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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阎ZK     我的师父很多txt下载     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章 侠客之辩(感谢幸福不会来万赏)

    忘仙意难平这段时间做下了极大的案子,几乎可以说是震惊天下,而名捕无心三年之后,重出天京,奉命缉捕意难平,又为这个惊鸿而出的少侠传奇增加了些许宿命的味道。

    此时提到无心,众人便都收敛了神色,安静听古建章讲述。

    儒生微微环顾一圈,缓声道:

    “诸位都知道,名捕无心,被刑部派遣调查此案。”

    “我有位好友正在忘仙,昨日来信,言及此事,法家无心循着意难平的踪迹,先去了广武城外的山寨,继而便入了广武城。”

    “数日间并不提意难平之事,而是与世家官僚结交,终日饮酒欢宴,欢欣达旦。”

    王安风心有愕然,众人闻言,神色皆有异样。

    古建章声音微微一顿,呼出口气,复又郑重道:

    “继而,将城中世家七人下狱,官吏八人受罚,县尊周明轩触及‘不察’,‘无功’,‘贪’等数律,证据确凿,无心以刑部直属狴犴金令,将其扣押!”

    “不日将公审于城中!”

    言及于此,不由得声音提高,速度加快,每一句话中间间隔越发短促,让人下意识便绷紧了神经,仿佛看到了广武欢宴之后的一幕,真如雷霆震怒,道道连劈,不留有半点喘息时间,最终仗剑持牌,将高高在上的县尊下狱,竟一气呵成。

    众皆寂然,不能言。

    儒生脸上浮现钦佩之色,道:

    “名为饮宴,实则暗查。”

    “三年不出,一出便是雷霆手段,铁面无私,明察断狱,可钦可叹。”

    “仗法为剑,肃清污浊,扫天下垢,不亦豪侠乎?”

    言语之中满是推崇,评价句句拔高,却终归于一声叹息。

    “只是不知,为何他竟会蹉跎自己三年时间,几近于自囚于天京。”

    “唉……”

    若再说下去,便要涉及到自己的推测和一些隐秘,都不适合随意于酒宴上说出,便及时止住了嘴,正在此时,一位面目柔和的少年突然笑起来,道:

    “名捕无心,想来还在沿路县城之上罢……”

    “看他如此模样,莫不是并不愿意追查忘仙意难平?”

    王安风微怔,下意识侧目看去,见那少年生地白净,五官旁的都寻常,只一双眸子极为柔媚,见他看过来,微微笑了下,眸子微眯,竟如美玉流光一般。

    方才引荐时候,少年自言复姓将锋,据传此姓先祖千余年前为上将军先锋,后繁衍生息,后人就以此为姓氏,算是兵家老姓,可这少年却是出身于法家,姓极锋锐,但是名字却如他的眸子一般柔媚,叫做宜情。

    将锋宜情。

    古建章失笑,道:“宜情你入学宫不久,不知道这位名捕行事作风,也实属常事。”

    “名捕无心三年前曾经缉捕过一件类似案件。”

    “同样是侠客杀官遁逃,那位侠客是六品武者,轻功了得,遁逃千里,连连折返,逆转方向,将各大名捕戏耍于指掌之间,最终仍旧被无心预测出了下一处地方,一番力战之后,将其擒拿。”

    “而无心出手之时,那侠客已经遁逃两月有余,时间并不是问题。”

    王安风瞳孔微微收缩。

    便在此时,将锋宜情再度开口,颇有遗憾地叹息道:

    “夫子曾说,观其言而察其行,能行之士,必能言之,我看他明明是个名捕,是个官,却更恨贪官,而不是侠客。”

    “古师兄又评价其为豪侠,我还以为他能够和游侠惺惺相惜呢……”

    古建章神色变幻,叹息道:

    “侠在他眼中有义有害,而贪官污吏,则是遗祸无穷,杀之后快,事有轻重缓急,他不是那种死听命令的蠢货。”

    “而他也确实与那侠客惺惺相惜。”

    “故而三年之前,先请那豪侠痛饮,继而血战生擒,不留丝毫余力。”

    “这便是惺惺相惜。”

    “而入狱之后,据理力争,为其争取减刑赎罚,甚至不惜顶撞刑部尚书于堂下,获罪于己身,这也是惺惺相惜!”

    王安风和将锋宜情神色微怔,而其他人面上也浮现出复杂神色,古建章长叹道:“若要因为惺惺相惜,便玩弄职守,才是对他们的侮辱。”

    声音微顿,本来不欲再说,可郁郁之气梗在胸口,难得痛快,无酒饮茶,复又道:

    “若要强说,肃正刑律于天下,使万民行事有法可依,以刑律之严,庇佑大秦之天下,震慑宵小,便是无心所走的侠客之路。”

    “其言必行,其行必果,不惜己身,赴士之困厄,是侠!”

    “而肃正典律,刚正不阿,使民冤屈得以昭雪,不惜己身,独赴险境,使为恶者受刑罚于天下人前。”

    “此不亦豪侠乎?”

    “三年前法家无心顶撞尚书于堂,激动之时几近于拔剑,被擒拿入狱,据言和那豪侠关在一处,彼时他二人相视,想来当是断无丝毫恨意罢……”

    言罢叹息一声,尚未上酒,便拿起茶盏引入喉中,谈及这等人物,似乎也引燃了他胸膛火焰,一杯清茶如何浇灭,便连连倒茶饮下,众人沉默,于方才的言谈之中,也能够看到豪迈江湖的一角,以及隐隐的波涛汹涌。

    便在此时,包厢外头传来了小二的声音,打开门来,一连上了许多酒菜,众人推杯换盏,彼此谈笑吃菜,方才沉重下去的气氛方才逐渐开始重又变得热络起来。

    这顿宴席极精美,但是王安风吃起来却味如嚼蜡,没半点滋味。

    任谁有一位极厉害,极聪明,又同样秉持正道,堂堂正正的敌手,铁了心一定要把自己押回牢里去,都开心不起来。

    而周围学子,却因为天下虽大治,却仍旧有种种问题,逼地豪侠游侠彼此相对为敌,而自己枉自称为当世之才,却无能为力,同样心中沉重憋闷。

    王安风夹菜咽下,心中不由浮现念头。

    无心他能追查得到我。

    再夹一筷子。

    不,痕迹全无,他追不到我。

    再一筷子。

    天下名捕,追得上。

    再夹。

    少林神奇,追不上。

    欲要再夹的时候,却已经无菜,一旁古建章关切问道:

    “王兄如此喜欢这道菜吗?若是不够,再叫也就是。”

    少年呼出口气,将心中不可遏制浮现出的杂念压制,笑道:

    “不必麻烦了……”

    古建章温和颔首,少年视线掠过这个儒雅的书生。突然想起古建章是为了这次宴饮的气氛,才故意引开了‘开光手严令’话题,转而开口谈论起名捕无心。

    怎感觉话题虽不轻佻,却变得异常沉重,完全不适合宴饮,反倒是往更糟糕的氛围中倒下去?

    少年看着满席‘强颜欢笑’的面庞,又看看一旁儒雅沉重的书生,一时心中感想复杂难言,突然思维发散,胡思乱想道。

    往后再有宴饮,绝不能让古建章开口。

    ps:感谢幸福不会来万赏,今日这一章节不够,明天有长章节奉上,抱拳

第十一章 王安风的对策

    天风酒楼宴饮之后,众人同归于扶风学宫,之后自然各自分散。

    王安风在门口竹林处又站了片刻,确认自己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酒肉味道之后,方才轻轻推门进入,任老依旧坐在典籍环绕当中,垂首看书,浑当他这个人不存在,少年微松口气,寻了一处书架盘腿坐下,取了本书,安静阅读。

    直至月上中天之时,众学子已经走得干干净净,而任老也不知何时消失无踪,王安风将手中书籍放回,取了洒扫工具,将这风字楼木阶细细洒扫一遍,待得回到自己的木屋中,关好门窗,方才举起右手,轻声道:

    “回归少林。”

    眼前视野如常变幻,再出现时已经是少林景致,群山悠悠,赢先生和圆慈坐而对弈,吴长青则是坐在一处藤椅上,悠哉悠哉,旁边摆着一叠点心,手中握着一本医术,看着津津有味,上书《五气论》三字,乃是医家年前所著新书,藏于扶风学宫风字楼中。

    这段时间,王安风除去自己看书外,每日都要翻看数本师父们要的书籍。

    不用他看懂,只要迅速翻完就可。

    其中赢先生多要杂学游记,师父钟情于各家道理典籍,二师父则是对医书热情颇丰,翻看了多少本,也觉不够,见王安风过来,老人放下手中医书,抚须笑道:

    “安风来了啊……吃点心吗?上好的杏仁酥……”

    少年行礼问安,吴长青摆了摆手,埋汰道:

    “哎呀,告诉你多少遍了,咱们自家人,弄这些虚礼做甚?”

    “平白弄得生分了许多。”

    王安风闻言却只是笑,赢先生落下一字,瞥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道:

    “今日有什么事?”

    “说罢。”

    少年微怔,不知道为什么文士第一眼就了出来,却也无心追究这种事情,定了定神,便将今日听到的消息不加丝毫修饰,原原本本地对着三位师长说了一遍,末了声音微顿,道:

    “因其此时尚在中途,所以徒儿觉得这也是一个机会。”

    “抹去原本痕迹的机会。”

    圆慈微微颔首,正待开口,身前文士却突然落子,杀溃他一条大龙,圆慈吃这一惊,言语微顿,那文士早已经冷着一张脸,颔首开口,道:

    “不算蠢。”

    “说说看……”

    王安风沉默了下,然后小心翼翼看了眼文士,咬了咬牙,抱拳拜下,道:

    “晚辈恳请前辈,传我一路繁杂剑术。”

    文士双眸微眯,道:

    “为何?”

    王安风此时既已开口,便已经没了回头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

    “法家名捕无心,是在追捕修为最低九品上,剑术狠辣直接,追魂夺命的意难平,而不是一个修为尚未突破九品,剑术不精且以繁杂取胜,杀手锏是拳术鞭锁的王安风。”

    “晚辈此时尚未突破九品,若压制突破时间,在突破前,仗着繁杂剑术与相识的学子切磋武功,并暴露出不擅剑术而精于拳脚的特点。然后在在众人眼前突破九品,这些加起来,应该会让我的怀疑大大降低。”

    “躲避,恐怕躲不过无心追寻,但晚辈可以将自己尽可能从他视线之中脱离,正大光明地出现,而不会被怀疑。”

    圆慈双眸微亮,脸上显现出了惊异与欣慰的神采,赢先生上上下下打量了下王安风,突又开口问道:

    “不学一下缩骨术,改变一下体型?”

    少年微怔,道:

    “我不足九品,先生传的武功厉害,我也修炼不到火候。”

    “若是看穿反倒是会引火上身,不如就原原本本,如我这般身高年龄者,天下不知凡几。”

    赢先生皱眉颔首,道:

    “想得还行。”

    声音微顿,似乎在思考什么,最终勉强点了点头,拂袖起身,道:

    “你且过来,我只传你简单几路。”

    “下不为例。”

    王安风心中微松,他实则最是担心赢先生不允,正在此时,文士已经飘然而去,少年脚下忙运起轻功,追赶上去,顷刻之间,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吴长青抚了抚须,奇道:

    “今日的先生,为何如此好说话?”

    圆慈缓缓摇头,道:

    “不知……”

    “或许见到风儿的成长,也颇为欣慰?”

    吴长青微微颔首,笑道:“也是……虽说是仍有纰漏,但是相较于大凉村中的天真少年,已然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却可惜了这盘棋,终究没有分个胜负。”

    圆慈摇头,叹道:“分出来啦,这一路下法我思量半月,自以为能胜……可他既然已经杀我大龙,胜负已分。”

    “也没有必要非得下到最后。”

    一边说着一边收回目光,准备收拾棋子,而吴长青则抚了抚须,赞道:

    “圆慈大师看得通透。”

    声音微顿,复又转口道:

    “说来,我这段时间看安风他们那方世界的医术,已然可以以我们的药物,仿照出他们的药理变化,虽说是表象不一,实则内里相通。”

    “安风的百毒不侵之躯,也应当开始啦,天下缉捕之术繁杂,难免没有专门搜素气味的路数,药浴之后他身上气味也会发生变化,倒是抹去了这一忧愁……”

    正说着,眼前僧人的身躯却猛地僵硬,吴长青话音微顿,面有好奇,圆慈右手已颤抖着抬起,平素温和的面庞气得发白,咬牙道:

    “竟然一气乱下……”

    “竟……竟然……”

    僧人气得浑身微微颤抖,一股莫名的寒意让吴长青止住了话头,突然想起了江湖小道消息,少林忿怒明王圆慈最喜下棋,心感不安,小心翼翼地带着摇椅往边上挪了挪,想了想,又从一旁药囊中取了条白布,斩做两片,塞入耳朵。

    方才塞好,便见圆慈缓缓起身,身旁内力引动天地,勾勒出了道道涟漪,碰撞震荡,仿佛有雄狮自虚空之中踏步而出,令吴老道面色发白,想要溜走已来不及,转眼之间,便有浑厚怒喝震荡,一句一句连连响起,震得他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腿脚一软,结结实实摔在藤椅上。

    “输不起的穷酸腐儒!!!”

    “休跑,出来!”

    “重新来过!”

    ps:今日下午长章节……抱拳

第十二章 剑术和药浴

    孤峰之上,赢先生挥手震出道道剑气,其音如雷霆破空,将这孤峰边缘封锁,耳畔只闻剑气破空之音,锋芒之气直逼王安风面目,少年只觉得浑身汗毛乍起,仿佛下一刻,便有一把神剑自某一处劈斩而来,将他剁成数截。

    文士负手,神色不屑地瞥一眼孤峰之下,便又落在王安风身上,微微皱眉,道:

    “我之剑术繁杂,你的基础还远不能学内里神通。”

    “但若只追求招式繁复,却有一门功夫,我曾观天下剑招无数,融汇贯通,创出七十二手使破,作为一门巅峰剑典的入门基石。”

    “刚好合适。”

    言罢随手一震,浮现一柄八面汉剑,随意劈斩,撕裂空气发出凌厉破空声,斜瞥了王安风一眼,冷然喝道:

    “既然要学,便好好看着。”

    “待会儿考教,若是难以令我满意……哼!”

    少年头皮一麻,才道一声是,耳畔清喝已起。

    “第一势,青龙破水,专破乱枪枪法。”

    “纵然是江湖名镇一地的金凰乱点头枪法,亦随意可破。”

    “看好了!”

    言语声中,长剑出手,剑招杂乱如水,可却又极为凝实凌厉,一路剑法使下来,剑影连绵,如水不绝,突然剑身震荡长吟,剑气转虚为实,隐隐如青龙破水而出,嘶吼咆哮,猛然前扑,将前方一尺见方的空气撕扯地粉碎。

    剑势渐趋于凌厉,风格陡然一变,极尽阴狠,连绵不觉,突地杀招暴起,令人防不胜防,王安风带入这剑招对手境地,不自觉便出了一头的冷汗,只觉得这一剑暴起,决然杀招,自己的武功万难幸免。

    冷然声音在耳畔响起。

    “第二剑势,长蛇震尾,破双戟双拐。”

    剑招又变,剑光绵密不穷,杀机不尽,令少年头皮一阵发麻。

    耳畔熟悉的声音连连响起,而每响起一次,眼前剑法风格便会突变。

    种种剑招剑法,可看出其同出一源,招式大体变化并不复杂,细腻处却风格迥异,组合出了截然不同,却又都是精彩万分的剑招剑法。在少年眼前连连上演。

    王安风瞪大了双眼,死死看着这剑术,生怕错过一点,可他哪里能记得住,只觉得双眼之前剑光凌厉,变化无穷无尽,耳畔冷喝声中,更是囊括了他所知晓的一切兵刃招式。

    “仙人钓鳖,破流星锤法!”

    “古树盘根,破扫眉剑一路剑术!”

    “满天星斗,破虎钩奇门!”

    “排六甲,破道门奇术!”

    剑光凌冽,直至第七十二势,九凤朝阳,破内家真气,剑影归一散去,文士随手一抛,那柄木剑旋转而上,继而稳稳钉入了坚硬的山石地面,翁鸣不止,剑锋左右震荡出了一层若有实质的涟漪。

    青衫文士负手而立,道:

    “此剑剑势繁杂,专于技之巅毫,足以令你在中三品之下称雄。”

    声音微顿,复又轻描淡写地道:

    “七日之内,将其练会。”

    王安风此时双眼之前依旧残存剑光闪烁,闻言有些骇然,下意识道:

    “七日?”

    “这……”

    文士侧了一步,看他冷笑,道:

    “是你要我传你繁杂剑术,此时我传了,你却不学?”

    “是在玩弄长辈?”

    少年后退一步,道:

    “晚辈不敢。”

    赢先生冷笑一声,道:“是不敢,也就是有此心而无胆?”

    王安风张了张嘴,额上渗出冷汗,不知如何回答,文士拂袖,冷然道:

    “七十二手使破,核心为破。”

    “放心,以铜人巷为依凭,我必能让你七日入门。”

    少年脸上神色微滞,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僵硬拱手行礼,道:

    “既……既如此,多谢,先生。”

    文士颔首,嘴角弧度冷澈。

    “不必。”

    《淮南子》曾言,天道玄默,无容无则,大不可极,深不可测。

    事实证明,赢先生的手段对于少年贫瘠的想象力而言,同样深不可测。

    朗月悬空,铜人巷外,巨大木桶盛满了褐色药液,王安风靠躺其中,只露了个头在外面,面容之上满是疲惫,浸泡在药液之中的手掌,此时依旧还在微微颤抖。

    若是寻常时候铜人巷中对手,是比武,是切磋,有章法在,点到即止。

    那么这数日的对手,便是厮杀,是搏命,几无所忌,不死不休。

    初始只是修为武功相仿的敌手,继而便成了两三人围攻,功力也在稳步提升。

    譬如方才,一者使剑,森锐逼人,一者使锤,气势浩大,逼的他不得不将那繁杂剑式揉碎了使用,仙人钓鳖,古树盘根连出,浑身解数几乎逼到了极限,也只是勉力击败一人,便被重锤生生砸出了巷口,胸中气血翻腾,难以运力。

    再来一击,则必战败身死。

    想到那种结果,王安风依旧心有余悸,吴长青右手一拂,少年穴道之上,十数根银针齐齐震荡发声,将其胸腹郁郁之气震散,药力涌动,渗入体魄之中,伴随着体内流转的佛门内力,缓缓平复翻腾的气血。

    片刻之后,少年呼出口气,感觉到体内那震荡的气血已经平复,便打算起身,继续入铜人巷中磨练剑术,可方才动了一下,便被老者一掌复又按回了药液之中,激起一片水花。

    身前吴长青笑呵呵地拈了拈胡须,摆手道:

    “待着待着……”

    “咱先不着急进去打架,今天啊,二师父也是时候教你些安身立命的法门了……”

    少年挠了挠头,道:

    “二师父……我,现在那剑式都还没有能够入门啊……”

    老者抬手,在王安风额头上轻轻敲了下,笑呵呵地道:

    “瞧你,谁说是武功了?”

    “咱们药王谷以医术毒术闻名江湖,又不是靠着打打杀杀的武功,安风你之前也吃过中毒的亏,可敢小瞧这毒术?”

    王安风闻言,又想起了数月前,在广武城外的遭遇。

    那山贼绝非他一合之敌,但是却凭借一壶迷药,将他放翻,若非是修为有所小成,佛门金钟罩护体,恐怕就真的直接昏迷,任人宰割,神色不由微凛。

    老者则是趁这工夫,从药囊中取出许多瓷瓶,尽数倒入木桶当中,药香再度弥漫,袖袍一挥,醇厚内力如云蒸腾,本已经凉下去的药液温度重又上升,真气激荡,化为了有如实质的细线,牵扯银针落于少年身上数处大穴,时而以补法进气,时而以泻法,将无用药力迫出,以防止药毒积累。

    这等百毒不侵之体并非一日之功,对于吴长青而言并没有丝毫压力,故而老者一边施针,尚有余力和少年谈笑,道:

    “这是咱们药王谷的真正绝学之一,大成之后,非但是你自己身躯百毒不侵,就连你的内力,也自然而然拥有解毒疗伤的奇效。”

    “到了那个时候啊,天下九成九的毒物,已经不放在你的眼里啦,休说是甚么迷药,就算是江湖奇毒,也与你无害,甚至颇有补益之功。”

    王安风闻言心中震动,脱口道:

    “那岂不是把那些用毒的江湖高手克制地死死的?”

    吴长青笑道:

    “那也不尽然,武林江湖上,风流人物代代辈出,既然咱们药王谷的先祖能够创出这种神功,那有后来者寻到了克制之法,不也正常?”

    “若是老祖宗知道后来数百年后,能有人破掉他引以为傲的绝学,恐怕是要喜不自胜,大醉方休啦。”

    此时药力逐渐入体,升起了刺痛麻痒之感,渐渐越盛,少年额上渗出了点点汗渍,吴长青知道第一次药浴锻体的滋味,便主动挑起话题,笑谈些当年趣事,以分散王安风的注意力。

    言谈许久,最难的关头终于捱过,少年并未曾表现出难以忍受,以及最为糟糕的不耐药力反应。

    虽说之前早已确认王安风体质并不是那种天生难以容纳药力的类型,吴长青还是暗自松了口气,额上隐有汗渍,竟是比自己当年锻体炼身时候更为疲累。枉他内力深厚,但在此时却和寻常老人没甚么分别,缓了数息,内力流转,方才将那疲惫压下,朝着王安风笑道:

    “药浴功成,虽然还没甚么火候,但是似上次那般的迷药,也迷不倒你了。”

    “如此一来,你往后行走江湖,我们也能放下些心。”

    “起身罢。”

    王安风点了点头,此时他身子依旧还是极为难受,似有无数细针在体内扎动一般,痛楚绵长,但是为了不让老者担心,依旧是如往常那般面色平和,起身运转内力,令残余药液蒸腾,再换上衣裳。

    每一动作,都有如是有无数细牛毛般的银针,密密麻麻扎在和其它东西碰触的地方,少年额头渗出冷汗,但是因为蒸腾出的雾气,反倒没有被立时发现,为了转移吴长青注意,便笑着道:

    “弟子现在能够无视迷药,那二师父功力之深,怕是没甚么毒能够侵身了罢……”

    老人闻言抚须笑起,道:“那是自然……纵然是那些所谓穿肠剧毒,于老夫而言也不过补益,咱们药王谷这一门功夫,能以基础药理,将天下毒药纳入其中,最终以药理消解其毒性,化为混元一片元气,滋补自身。”

    “有个名堂,唤作是混元体。”

    此时王安风身躯之中阵痛也缓缓消减,心中微松口气,便笑道:

    “那二师父岂非遗憾?”

    老者奇道:“老夫一生快意,又有何憾?”

    “二师父岂非永不知道中毒是个甚么滋味?”

    老者微微一呆,指着身前罕见露出些少年气的王安风,哭笑不得道:

    “你啊你……竟来开为师的玩笑,岂不是找打?”

    一边说着,提起手中木杖,作势要打,少年忙抱拳讨饶,老者无奈摇头,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变得沉凝了些,叹息道:

    “若说中毒……也着实中过。”

    少年微怔,便听到吴长青用一种复杂的语气开口道:“中其毒,心气郁结,神魂不振,心跳无律,思绪僵化宛如墨家机关,周身如麻痹,时日渐过而不知。”

    老者开口便一连说出许多极为严重的症状,将少年骇了一跳,道:

    “这……这是甚么奇毒……”

    “竟如此阴狠!”

    吴长青闻言却失笑,抬手敲在少年额头,道:

    “便是情毒啊……一见倾心,再见已是沉沦。”

    “天下女子便是毒,虽不致命,却能让人生不如死,虽生不如死,却又偏生,甘之如饴。”

    “安风,你功夫未成,切莫尝试啊……”

    少年懵懵懂懂地颔首点头,那模样一知半解,老者失笑,却又想起少年此时尚且还不及十四。

    哪里懂甚么情爱。

    片刻之后,王安风重入了铜人巷中修行,而吴长青却因刚才交谈,勾动了早已压在心底的记忆,思绪翻腾,老人眼神变得莫名有些悠远,似是又见到了那个看似温婉,实则顽皮的少女。

    “小徒弟,要记得世上的人都不要信……”

    “什么?他们说你不够义气?呐,你这样说,你是女孩子。”

    “女孩子嘛,偶尔多疑一点,小气一点。”

    “偶尔经常多疑一点,不是很正常的嘛。”

    “臭道士,你笑什么!”正教训徒弟的少女抬头,狠狠的瞪了一眼倚靠着木柱的温润少年。

    “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医师终究按捺不住,朗朗的笑声越发肆意,但却终究变得飘渺,慢慢消散在了已经有些浑浊的记忆当中,吴长青眼神温柔了下来,躺倒在竹椅上,悠哉悠哉,低声咕哝。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

    ps:长章节奉上,感谢,加更在上架补上。

第十三章 出乎意料的计划展开

    接下来的数日间,王安风全心浸入了修行之中。

    七十二手使破在越发密集而激烈的交手之中,已经入门,剑影破空,凌厉繁杂,而百毒不侵混元体也达到他现在体魄所能达到的极限,再强便有害于己身,得不偿失。

    或许是因为完成药浴未久,药力未散。

    少年周身总有一股淡淡的药香,惹得文士一阵冷眼。

    夜间修行休息,白日里在扶风学宫,王安风就在学宫各处走动,时而也遇到古建章等人,彼此同行,言谈时事,渐渐熟络。

    他虽然名义上是扶风藏书守,但是这风字楼实际上完全是任老的世界,他在与不在,实则并无半点分别。

    上次开盘的阴阳家苏文昌苏赌徒曾经笑言,他这个扶风藏书守啊,真名应该唤作是藏扫地手,藏书二字,非为职守,不过是个地方名儿,远不如古时同僚甚矣,他也只能无奈轻笑。

    好像还真是这么个回事。

    扶风学宫始创于儒门,后虽有各家学派入内,而基础的建筑却依旧是六宫。

    礼,乐,射。

    御,书,数。

    礼与法向来同一,千年之前并无分别,学宫子弟,需知晓此世之法,遵循古礼,懂得丝竹之调,持弓可百步穿杨,持剑可白刃脱身,自兵家入学宫之后,御射两宫风气渐盛,专门设立有演武之处,供弟子持剑相击,展示所学。

    那处演武之处,王安风已经去了数次,且有一次是和古建章等人同行,认识了那处的管事。

    那是个穿着灰色儒衫的中年男子,也是个随时随地能够勾起人食欲的妙人。

    他的嘴里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吃东西,明明只是寻常小食,他吃起来却异常诱人,仿佛那是天下第一等味道,惹人垂涎,有时是果干,有时是炸得酥脆的花生米,热气未散,上面洒些细盐,最好下酒。

    一边拈两粒仍在嘴里大嚼,一边灌着温软黄酒,斜靠在太师椅上,姿态风雅不羁,只是那身儒衫上面总是沾着一片油痕,看去邋里邋遢,实为扶风演武一怪。

    而这段时间,尚有一怪新出,便是那扶风藏书守。

    来此处者,大多愿一展所学,而那蓝衫少年常来,却一直不上场。

    明明持剑,却总说自己剑术不精。

    平素只是和那儒生管事交谈,后又不知是怎么想的,竟有一日端了锅灶来。

    将精肋切了三条,大火煮沸,拂去浮沫捞出,继而下了热油,将那切成四方的肋排裹了葱姜蒜,趁热入油,爆香加水之后,以极精明的鞭锁功夫,抽出了大半木炭,顺便将那芋头,萝卜,莲藕,山药切做小块儿,一并下入,只以小火慢炖。

    一边和那管事轻声言谈,问些之前没讲完的问题,一边下些粉末调味,那中年儒生暗暗吞咽口水,眸子绿油油的,三魂七魄早已经被美食勾走了两魂六魄,只剩下了个饕之魂,饕之魄,一对眼睛直勾勾看着那黑锅,少年问什么便答什么,天南地北,无不详细。

    王安风连连点头,心中不解之处顿消,而在同时,右手拎着个破烂蒲扇,轻轻扇动,纯白汤汁汩汩滚动,那醇厚的香气便如云雾般弥散在演武场上,当时正是正午,两位学子一者持剑,一者手持木枪,正斗得火热,闻了香气,腹中有如雷鸣,战意顿消。

    雷鸣不止,掩面奔逃。

    恨得牙痒痒,可此地正归那管事管,儒生不说话,他们又有何办法。

    此日之后,演武灶神藏书守,便在扶风学宫声名大噪。

    交手中那位兵家子弟,先是因为少年输光了两月的银子,连如厕草纸都只用平常三分之一,日常用度节俭到了闻者落泪,见者伤心的程度,后又因为未能饱食,比武之时落了个腹中雷鸣的诨号。

    恨不得找个机会,在演武场上狠狠削一顿那‘演武灶神’。

    可此时外面疯传了‘演武灶神’,和‘腹中雷鸣’的趣事,他出身世家,最好面皮,哪里肯再出去,干脆每日抱枪,直挺挺躺在床铺上,权当降低消耗,节省银钱。

    今日蹭了一顿肉食,正躺在床上,突然有人推门而入,高呼道:

    “腹中,不是,修伟,那演武灶神又去了!”

    声音顿了顿,复又叫道:

    “搬着锅灶去的!”

    兵家弟子眸子瞬间张开,咬牙切齿。

    演武场上,那儒生坐在太师椅上,坐得不成模样,鼾声如雷,王安风轻笑了下,将手中锅灶放在一旁土上,那柄八面汉剑依旧入鞘,系在少年背上,剑鞘朴素,就和他身上衣着一般无二。

    主动学剑,是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

    但是学成却不能贸然出手,姜先生曾说过,万物万事,自然而然。

    过于刻意也有可能引来嫌疑。

    不应该主动出手。

    应该引发他人好奇,连连向自己挑战而不应,继而出手,便显得理所当然。

    是以他虽来,却不上台,言不擅剑术,却又剑不离身。

    虽然他的剑术在赢先生口中,简直是脏了眼睛,但是繁杂已有,拳术尚可,足以完成他的预想……

    王安风此时就如同意难平一般,安静而缜密地完成自己的计划。

    那化身意难平,持剑踏步三千里的数月时间,终究不可能如风过疏竹,不留丝毫痕迹,既然手上沾了鲜血,那就是踏足江湖,既然踏足江湖,就永无回头之路。

    江湖中人本事,江湖中人心性,还想要回到大凉山中,伐木喂猪,了此一生已是妄想。

    得与失,终究一念之间。

    锅灶渐起,便飘出了阵阵香气,少年轻笑,手中握着蒲扇,将香气朝着中年男子那边扇过去。

    他在演武场闲谈时,发现这位管事虽邋遢,却所学广博,天南海北,几乎什么都知道些,可就是性子恶劣地紧。

    说地引人入胜,却总是说到一半便止住嘴,硬不开口,少年连连询问不得,只得出此下策。

    这可是二师父教的药粥。

    少年心中偷笑。

    香气弥漫,酣睡的儒生鼻子微动,双眼颤了下,睁开眼来,身躯舒展,懒懒伸了个懒腰,眼尚未开,带着三分困意,懒散吟道:

    “一觉饕餮好梦,任它锅冷灶寒。咸党事,甜党谈,食客河山。”

    “松醪倾白首,粱肉成大观。哈哈哈,梦醒而来,正好开餐。”

    笑语声中,已然出现在了少年身边。

    如梦似幻,显然是一门极高明的身法,儒生双目眯起,深深吸了口香气,陶醉道:“好闻好闻,好东西好东西,小疯子,给我来上一碗。”

    “晚辈可不是疯子。”

    少年咬牙回应,可自己也有些好奇成色如何,右手便从腰间一抹,一个舀粥用的大铁勺甩了个残影,握于掌握之中。

    便在此时,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音,继而便是恶风破空而来,直指王安风肩膀,变故突生,少年本能脚步一避,手中铁勺抬起,这段时间练剑如魔,一招青龙破水本能使出,将刺来木枪一格一荡,卸去其上劲气,可灰尘却拦不住,迷迷蒙蒙,洒了一锅。

    锅前一长一少两个男人原本陶醉的脸色骤然间呆滞。

    一位红衣银甲的兵家少年剑眉倒竖,双目似有火焰在升腾,喝道:

    “王安风,速速来与我一战!”

    气出肺腑,枪锋微动,上头的灰又震荡了些下去,浮在粥面上,似在嘲讽……

    “我的药粥……”

第十四章 众矢之的

    气氛瞬时死寂了一瞬。

    那种沉默到诡异的气氛甚至于令那兵家少年都心有不安,心里火气渐消。

    便在此时,中年儒生一双绿油油的眸子里面腾地燃烧起了火苗子,右手重重拍在王安风肩膀上,嚎道:

    “小疯子,削他!!”

    一股内力涌入少年肩膀,震荡了右臂筋脉,那浑圆大铁勺突地自发跃起,将兵家少年手中木枪荡开,其力道之大,甚至于连那少年都被牵扯着吵着一旁迈出两步,方才稳住,神态微愕,继而狂喜。

    这在演武场上,代表着同意交手!

    王安风微微一呆,知道自己受了‘暗算’,猛一回身,只看到那儒生的灿烂笑容,朝他挥手,一股火气升起,而对面的兵家子弟掌中长枪已经呼啸一圈,猛地攻来。

    恶风阵阵,王安风身形趁势偏转,膝盖微弯,似要俯身,便将那一道枪影避过,那少年清喝一声,手腕一震,长枪朝着少年三处躲避方向连点三下,正处于旧力已去,新力未出的时间,几避无可避。

    王安风来不及拔剑,只以手中铁勺为兵刃,挥出一片残影,或劈或刺,如青龙戏水,将那长枪克制地死死地,你来我往,一时不分胜负。

    那中年儒生嘿然轻笑,抬手将锅直接端起来,看着里面掺了些灰,嘴角微微抽搐,闭眼念道: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不厌精……”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嗅着那香气扑鼻,干脆眼一闭,心一横,手掌气劲一震,锅里头药粥翻滚,将那一层薄灰掩在下面,却弄得香气越发诱人,儒生咽口口水,端起粥锅便要囫囵一气往自己嘴里灌去。

    一旁王安风瞥见此幕气急,脚下步法一变,躲开枪影,借着身形旋转之势,将那大圆铁勺猛地一甩,呼啸破空,直直砸在铁锅上面,仿佛铜钟震荡,那儒生药粥刚要入口,这样一震,直接糊了一嘴,连声咳嗽,模样狼狈。

    而在同时,少年右手趁势握在背后剑柄之上,眼前枪影破空袭来,身形微伏,木剑拔出一寸,将那枪锋直接卡出,劲气倾泻入体,却被金钟罩之基直接化解,只在脚下激起一圈儿劲风。

    那兵家子弟神色微怔,耳畔突闻铮然剑啸,八面汉剑已经全然拔出,剑锋上劲气变幻,将那枪锋弹开。

    王安风猛地持剑进步,木剑呼啸劈斩而出,转守为攻,剑影呼啸连绵,如飞瀑横流,配合步法让敌手一时只有防守之力,突地清喝出声,道:

    “你我往日无冤,今日无仇,为何今日突然出手?”

    易修伟闻言气急,长枪横握,将剑锋拦住,咬牙道:

    “若非你上次那般,我怎会腹中饥渴,当众出丑?”

    王安风微怔,又气又觉得好笑,道:

    “是你自己不吃饭,还不准别人开灶?”

    “我在武场下面做些汤食,并不违反学宫规矩,当日在场者众多,怎么就你自己肚子叫?”

    易修伟嘴巴微张,不知如何开口作答,王安风瞥见那儒生已经擦干了袖口嘴角给糊上的药粥,手腕一震,八面汉剑剑锋再进,风格却陡然剧变,如猛虎下山,猛烈而霸道,劈出了道道残影,易修伟心中慌乱,一时不察被少年剑锋点在手腕上,长枪几近于脱手,心里一凉。

    便在此时,那八面汉剑连连劈斩,化为残影呼啸左右,骇地他头皮发麻,心中战栗,只持枪胡乱回防,觉得自己即将落败之时,王安风却突然收剑,退后一步,道:

    “这位兄台好强的身手。”

    “你我一时间分不出高下,不如便作为平手如何?”

    易修伟微微一呆,左右看去,周围人竟然对王安风此言没有任何的异样。

    方才少年剑势转为刚猛凌厉,劈出道道剑影遮蔽众人视线,中间趁势以长蛇震尾的一式点在对手手腕,只是一瞬便收,旁人根本看不真切,只见到他两人打得有来有回,颇为精彩。

    易修伟并不蠢笨,想到了王安风此举含义,以及手腕上那生疼之感,知道对方比自己强上不少,便趁势而下,心里颇为感激地抱拳道:

    “王兄所言极是……”

    声音尚未落下,便看见王安风双眸微亮,手腕一抖,便有一条鞭锁如同蟒蛇般从少年宽大袖袍之中窜出,呼啸破空,直接朝着那儒生管事右腿卷去,招式娴熟,兼具霸道和灵动,威势竟隐隐然在那剑术之上,不由微微一呆。

    一旁王安风则是微微咬紧了牙齿,手中鞭锁直接锁在了那儒生右腿,发力一拉,对方一个踉跄,想要偷吃药粥的打算再度落空,一口白生生牙齿咬住空气,咔嚓一声。

    这段时间王安风和这儒生交谈,两人性格年龄皆是不同,却颇为投缘,只因着方才那‘暗算’一招,和此时‘偷吃独食’的行径,激起了王安风心中少年脾性,无论如何,决计不肯让他如愿。

    而儒生三次到口美食都‘失之交臂’,对于这‘小疯子’也恨得牙痒痒,他平生好吃,谁抢他吃的就是要他的命,若非身在学宫,被那糟老头唬骗,自愿立下了七条规矩,种种限制枷锁加身,早已经教训了王安风,但是不能出手,并不代表他没有了手段。

    当下右腿一震,那鞭锁就如同是被打中了七寸的蟒蛇般软下,儒生抱着锅灶朝后越出一步,扯着嗓子高声嚎叫道:

    “扶风学宫如学不足一年的学子都给大爷听着!”

    声音浑厚清晰,展现出了极高明的内家功夫,几乎传遍了整个学宫。

    学宫弟子,至多修习四五年,大多数学子在此地只学习三年时间,便会各自拜访名师,精修武功杂艺,是以此时他一声高呼,此时学宫内部,近乎四分之一的学子都抬起了头,听着耳畔传来嗓音。

    却听着那熟悉嗓音大惊失色,叫道:

    “瓜娃子你还来,这粥里面现在全是灰灰,还吃不吃了,你再来,再来劳资一棒棒扣死你个哈皮……”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那声音似是暂时脱离了麻烦,急急喝道:

    “所有一年以内弟子,速来演武场!”

    “谁能击败王安风,今年兵刃拳脚一律免考,大爷给你们分数!”

    “给甲等上品!”

    声音传出,变成骂骂咧咧,复又消失下去,整个扶风学宫当中,却仿佛被扔下了个定海的玄武,霎时死寂一片,数息之后,风字楼中有道道身影窜出,君子六艺,扶风六宫之中自有少年少女,或是持拿长枪棍棒,或是腰配了木刀木剑,如滚滚洪流,朝着演武场而来。

    甲等上!

第十五章 群‘雄’逐‘鹿’

    那儒生一嗓子嚎叫出去,便如同一棍子打落了个马蜂窝。

    考核评定事关学分,学分若高,便有许多便利,若是低了,非但说是在同窗面前难抬得起头来,甚至有可能会被判为惫懒无功,不擅习武,给打落下去,逐出学宫,是以初入学宫的学子极为在乎。

    尚在场上看热闹的数人先是神色一呆,继而眸子便落在了王安风身上,眼神浮现挣扎之色,一位手持木刀的少年咬了咬牙,高喝一声小心,便朝着王安风后背肩膀处劈斩而下。

    少年对于儒生所说话的诱惑力估计不够,根本不曾想过竟会如此容易变引动了学子心境,此时他以锁链和那儒生纠缠,对方逃不脱,可他自己也被限制住,想要回身攻击已经不能,咬了咬牙,内气运转,便打算硬吃这一招。

    便在此时,斜地里突然刺出了一柄木枪,正正点在了木刀刀锋上,喀拉一声脆响,将那刀锋打偏,之前被王安风击败的那兵家少年踏步持枪,挡在了王安风身前,并不回头,挥手舞出了一片枪影,道:

    “灶神,赶紧跑!”

    “你就算再厉害,他们数百人一齐上,你也绝非对手!”

    言罢暴喝发力,内劲流转,以枪法将那持刀少年破开,王安风听得数百人齐上,微微一呆,心里面感觉太过于玄乎,并不相信,却也不曾怠慢,手腕一抖,锁链松开收回,手中长剑翻转,剑影重重,将另外两名攻过来的敌人笼在剑下。

    此时他两人其上,难得留手,一手剑术已经使出了六七成火候,一时间剑锋呼啸,连连破空,以一柄长剑打得一枪一棍难成套路。

    那被笼罩在剑意之下的两名少年也是心中揣揣,手上的功夫已经用到了极处,周围却依旧剑影弥漫,几乎是落入了密林中般,心知对方若有杀心,只需将这虚招转实,自身不知已经中了多少剑,不由额上渗出冷汗,又是惊怖又是自惭形秽。

    正在此时,便听得当当两声脆响,手中兵刃已被王安风长剑荡开,两人朝后踉跄两步,却看着身前王安风也急促喘息,心中骇然不由微松,只道是对手这招虽然厉害,看来消耗也是不轻,未曾如同他二人所想,武功战力极高,远超自己。

    少年微松口气,觉得喘气演的也差不离了,便将长剑反手收起,道:

    “两位,就此罢手吧……”

    “在下武功不高,但是你们两位想要速胜,也没有那般容易。”

    说着往旁边暗暗一瞥,那儒生却早已经不知何处,竟是连锅带灶一并端了去,方才平复下去的心境一时又荡起了火焰,恨得牙痒痒。

    便在此时,之前那兵家少年易修伟长枪将对手长刀打落,一回头却见王安风还在,心里着急,叫道:

    “你怎么还在这里?”

    “不是说让你快点走吗?”

    一边说着,突想起王安风身份,面上浮现懊恼之色,长枪重重戳在地上,道:

    “啊呀!你……忘了你是藏书守,你竟不知道,甲上这评价,对学子有多大诱惑!”

    少年微微一呆,道:

    “不过只是个评语而已……有这么重要吗?”

    方才败在他手下的一位阔耳少年叹息,道:

    “天子失鹿……”

    另一人接口道:

    “天下共逐之……”

    声音落下,周围似有密集声音越发响亮,数息之后,一张张双目泛光的面庞便出现在了视野之中,手握木兵,放眼望去便有几乎百人数目,不知是哪一家子弟,运气于喉,放声喝道:

    “哪个是王安风,站出来!”

    王安风尚未说话,便有一道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其中灼热令少年头皮发麻,左右环顾,却见方才还在的几人极为默契地朝着左侧跨了三步,易修伟看着他,无奈笑了下,继而想起了什么,坏笑一声,拱手唱个肥喏,道:

    “灶神走好。”

    “今日之后,我会去回春堂看望你的。”

    另外三人自知并非少年对手,也不曾出手,看了看那如狼群围猎般扑击过来的扶风学子,又看看已然踏步奔出的王安风,满脸古怪地看着少年背影,齐齐抱拳,叫道:

    “一路走好!”

    王安风听得到身后几名少年怪叫声音,咬了咬牙,体内雷劲本能流转,却被他故意压制下去,非但如此,就连一身金钟罩内力,也只发挥出五成不到火候。

    迎面几位少年似是兵家,数人合为一阵,强攻而来,年岁与王安风相仿,功夫却有不如,王安风脚步一踏,用了三成内力,身子跃起,数柄长枪恰好合围突刺过来,擦着少年脚底过去,身子坠下,便踏着枪杆上。

    “散开,鱼鳞阵剿杀!”

    被挡在身后的那位少年清喝,其余几名少年如臂使指,猛地散开,踏步旋身,枪锋便朝着王安风刺过去,竟是踏着军阵,单个威力不显,剿杀之势却颇为精妙,一时将王安风拖住,不得脱身。

    学宫兵家分为两脉,一者崇尚古之猛将,以一己之力冲阵斩将,鼓舞士气,一者认为谋而后战,战而后胜,方为兵家之道,精于奇术军阵,两者相合,则往往能以弱胜强。

    王安风持剑迎敌,而渐渐已有人围困而来,似是约定好了一般,任由这些兵家围攻,顺便各自呼朋唤友,聚在一起,突然恍然,方才那儒生所言,并未曾说单打独斗。

    也就是说,群攻亦可。

    一时间恨得牙痒痒,心里头有气,剑势越猛却不乱,将那攻来木枪一一格挡。

    若是生死以搏,这等境况他大可以罡雷劲运入内力,将这木枪劈碎,也可全力运转金钟罩,金钟护体,内气爆发将这数人震飞,可他这一次出手,本就只是为了展现自己的剑术。

    此时旁观者众多,岂不是最好的时机?

    武功底子无法掩盖,干脆明言。

    败又如何?

    败了最好。

    以示我虽有不错武功,却远不如那忘仙意难平,正好得脱嫌疑。

    心念至此,便放下武者本能的胜负之念,剑术登时施展开来,因为他武功实际上远在这五名兵家少年之上,更算得上身经百战,若不急着脱身,对于战局把握更是从容大方,游刃有余。

    原本是用了五分力,打到后来力道再减,只以三分内劲力道对敌,反倒是将七十二手使破对敌之法完全施展开来,你来我往,精彩纷呈。

    这七十二手使破,便如同赢先生本人一般,其威力既已卓绝,几欲破去天下武学,姿态也是潇洒大方,遗世独立。

    纵然不以破招为核心,也是上等剑术。

    闻讯而来的学宫弟子看着那场下少年以一人鏖战五人兵阵,一柄八面剑在手,身形潇洒,剑路繁复,几近于无穷无尽一般,以一敌五,虽然处于劣势,却也有来有回,彼此惊异。

    “这家伙,好俊的身手,竟然如此强劲。”

    “不……你仔细看那兵家反应,这王安风劲力显然无法胜过这五个兵家,可就是这剑法,简直繁复如同周天星宿一般,好强的招式!”

    “若是他的内力跟上,恐怕顷刻间便可以破去这军阵。”

    “内力不够才对,若是不但他剑术高明,内功外功都还厉害,岂不是就怪物。”

    正在此时,突然有人低喝,道:

    “看,他体力不支了!”

    众人神色一肃,看那蓝衫少年果然剑速放缓,似要落败,一个个便心中遗憾,懊恼慢了一步,便在此时突然传来一声怪叫,旁边高树之上,突然坠下了一个少年,如个巨石一样砸落在在五人兵阵后头的谋士少年,压倒在地,谋士精于军阵,不修外功,身子本就偏弱,这一下子竟直接昏迷了过去。

    而失了谋士中转,兵阵一乱,再难以跟得上王安风长剑节奏,木枪尽数脱手,那从树上跌落的少年昏头转向地爬起来,朝着王安风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

    “不要怕!我救你来了……”

    王安风脸上从容的神色瞬即呆滞。

    如同下棋就要获胜,却突然来个莽汉子,一巴掌便掀了棋盘。

    旁边其它学派学子失望的眼神似乎瞬间点燃,嚎叫出声。

    “兵家那一组败了!”

    “兄弟们,并肩子上!”

    “别让他跑了!!”

第十六章 王安风的落败

    扶风学宫,为天下藏书第十,有教无类,少年士子常以十三入学,十六得出。

    入学宫一年者,都在重塑根基,修为全部都在九品之下。

    但是一堆九品以下的武者围在一起,虎视眈眈地看着你,也足以令人头皮发麻,王安风本来打算方才认输,可此时看这些学子模样,定然不愿意让他轻易应下。

    认输的话,输给谁?

    那从天而降的少年倒是面无惧色,右手一拉,旁边大树喀拉拉一阵响,坠下来把极威猛霸道的兵刃,伸手轻易握住,一舞便是一阵恶风破空,总长七尺,刃长三尺,柄长四尺,威猛彪悍的气势扑面而来。

    大秦陌刀。

    如墙并进,人马俱斩!

    眼见那少年拎出了个如此凶残无道的兵刃,那些双目火热的学子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登时便止住了脚步,那少年眉毛粗而杂乱,虽面庞平和,却有三分凶悍之气扑面而来,双目微阖,一手提着陌刀刀柄,缓声道:

    “大丈夫,当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见利弃义,以多欺少,非侠者所行……”

    “汝等面皮,竟没有丝毫羞愧吗?!”

    他说话声音平和,眼见这近百人包围,而面庞神色不变,众人不知其深浅,不敢上前,便见他随手就把那沉重陌刀抬起,刀锋旋转一圈,斜指地面,背对王安风,道:

    “这里便交给我罢……你自可离去。”

    微风拂过,发丝微扬,衬得这位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气度越发沉稳非凡,王安风微吸口气,抱拳认真道:

    “多谢。”

    继而趁着周围这众多学子不敢上前的瞬间,施展轻功,直接踏上树干,借力越过一旁高墙壁,而几乎是同一时间,那少年嘴角抿了抿,越发刚毅,睁开眼来,似有无奈感慨地道:

    “唉,果然,如你这般人物怎会独自离开,也好,便与我一同……”

    “嗯?!!”

    “人呢?”

    少年一回头,却已经没有了王安风的身影,神色一呆:

    “不是。”

    “我让你走,就只客气一下……兄弟你别当真啊!”

    便在此时,人群中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句怪叫声音,道:“诸位不要怕,这小子手里陌刀只是个木头样子货,管看不管用!”

    “削他!”

    那少年闻言脸色一变,虽然马上反应了过来,但是其它学子也已经看出不对,只觉一股无名业火在心头烧得烈,‘狞笑’着围了上去,额角似有青筋暴起,势要将这搅局的棍子收拾收拾。

    而面对这些围上来的学子,那少年粗而杂乱的眉毛皱起,竟也没有丝毫害怕。

    手里头陌刀一摆,冷笑道:

    “削我?来啊!”

    “大爷我这辈子就没有怂过!”

    众人闻言,心中怒火更胜,直接抽出兵器围了上去。

    数百米外一处屋檐上,身穿灰袍的儒生抱着个灰扑扑的铁锅,猥琐地蹲在琉璃瓦片上头,嘴里一边大嚼着药粥,嚼了片刻,将那药粥咽下,呼出口气,袖子抬起在嘴角胡乱一擦。

    怀抱着铁锅,往后大剌剌地坐下,一屁股坐碎了几块琉璃瓦,将那黑锅放在一旁,摩挲着下巴,双目幽深,乱糟糟的发髻上面立着一只山雀,不时啄两下,那儒生仿若寻常,只是自顾自咕哝道:

    “这小疯子,都这种局面了,还不用出真本事?”

    “和姜守一那死乌龟壳儿一般模样。”

    “还以为,隔了二十年又能见识见识守一夫子的琴剑双绝,没想着又是个乌龟王八壳儿。”

    “嘿,我倒要看看,你小子怎么收场。”

    儒生往一旁啐了一口,便要起身跃空,突然想起了什么,抬手将那山雀小心翼翼抓下来,手指轻轻逗弄,笑道:

    “还真是不怕人。”

    “去罢,我这里可没有东西喂你吃,以后可别离人这么近,你要再靠近我,我就把你炸了下酒!”

    儒生说着,突然嘴歪眼斜扮了个鬼脸,将那小山雀吓得一哆嗦,随即便振翅飞起,儒生朗笑数声,随手抓起铁锅,纵身一跃,要看看那小乌龟要如何处理。

    这些学子现在可不好打发。

    想起那局面,儒生心中偷笑,眉目张开,满是愉悦。

    另一旁,王安风方才跑出没有多久,身后便传来呼喝之音,猛地侧过头去,便看着一堆学子以或是潇洒,或是朴实的步法追了上来,那手持陌刀的威猛少年,竟似一个照面就被放翻了一般。

    少年一阵头疼,只感觉这些学子们比起年节时候的灶糖都黏牙黏手,他目的已达到,又没有什么怨恨,实在没有兴趣再交手,可此时的局势又是异常明朗。

    只要他还没有被击败,那么这些人就一定会继续追他。

    若要交手,看这纷纷扰扰,显然又是一堆麻烦。

    想到那邋遢的儒生,少年恨得牙痒痒,眼前四方可见之处,哪里都看得到各家学子,狗皮膏药一般,避也避不开,便在此时,突然一道残影掠过眼前,确实一柄木质匕首旋转着刺破了空气,几乎是擦着王安风鼻尖过去,少年脚步一顿。

    而趁着这机会,前方已跃起了数名弟子,踏在围墙之上,将他拦住,身后左右,也各自有人围困。

    此时局面,已经避无可避。

    一位高大的兵家少年手持长棍,笑得灿烂:

    “交手吧,王安风。”

    “再跑下去,只会让你自己局面更糟。”

    王安风看他自信的模样,心思电转,呼出口气,道:

    “那未必。”

    对手轻笑了下,并不接话,干脆利落地踏步朝他攻击过来,王安风手腕一震,鞭锁如同蟒蛇激射而出,纠缠在长棍之上,对面少年本能一收,王安风趁着这力道迅速靠近,却在靠近数尺的一瞬间直接跃身,跳下了数米高的围墙。

    鞭锁在此时松开,少年身形划过了一道圆满的弧线,落在了下方一名儒衫身影之前,微顿卸力,劲气于脚下扩散。

    此时上面的那学子本来无所谓,可看着那另一道身影,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了一个念头,脸色巨变,叫道:

    “不好!”

    “不要想不开啊王安风!”

    声音落下,猛地跳下墙来,持棍便劈。

    突遭变故,对面那儒衫少年却神色淡然,微微挑眉,清澈的褐瞳带着好笑看着落下来的王安风。

    王安风无视了那些嚎叫着扑下来的学子,也并未看清楚眼前少年,便抬手握住了对方手掌,道:

    “叨扰。”

    “在下送你一个机缘。”

    言罢握着那手掌,稳稳卡在了自己喉处,脸上笑容,罕见灿烂。

    “你赢了。”

    身后传来懊恼声音和兵器狠狠摔砸在地面的声音,王安风心中微松,可手中那手掌却在瞬间轻易摆脱自己控制,一下拽在自己的领口,微微一怔,下一刻,身子猛地腾空而起,毫无还手之力地被重重砸在地面上,一身金钟罩内力竟是瞬间被摔得散乱,神色微呆。

    身前人轻轻拍了拍手,俯身下来,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握着把折扇,挑起满脸懵逼的少年脸庞,嘴角挑起,道:

    “自然是我赢。”

    “不过,当日一别,已经有**个月不曾见过。王兄个子长了不少,胆量也变大了许多。”

    声音熟稔中满是揶揄,王安风呆呆躺在地面,脸上神色如同见了鬼般。

    “薛……”

    刚出姓氏,便感觉下巴上那扇子微微用力,从善如流,道:

    “……兄。”

    眼前少年抬起折扇,起身微笑道:

    “然也。”

第十七章 初相逢(感谢pqpqoxps万赏)

    王安风呆呆看着前面那俊秀的‘少年’,先是不敢置信,继而便升起了故友重逢的喜悦,而之前月夜下那诡异的心跳加速,却不再出现,彷如当日错觉。

    右手一撑地面,腾身跃起。

    九个月前,王安风还是和薛琴霜一个身高,而此时他武功小有所成,药膳进补,身高已经超过了自己的好友,稍稍冒出了一截子。

    看着依旧俊秀,一如昨日的‘少年’,王安风张了张嘴,有许多话想说,却只是道:

    “你,你怎么来了?”

    故人重逢,薛琴霜心情也颇为不错,笑道:

    “我为何不能来?”

    “难道说,偌大扶风郡都是王兄的家产,城门大开,偏偏不让我进来?”

    最后一句隐有揶揄调笑,王安风连连摆手,急道:

    “怎么可能……”

    见他似乎将随口玩笑当真,薛琴霜颇为好笑,打断他道:

    “好啦,不过戏言,何必当真……”

    沉吟了下,并未详细解释,只是道:

    “安风你应该知道,我本来应该在家中闭关三年,其中,又发生了些事情,便和家中长辈有个约定,让我出来在扶风修行。”

    “才到扶风,便看到你,修为竟已经临近破关九品,实在令我惊喜。”

    声音微顿,薛琴霜眸子微微亮起,仿佛看到了某种极为值得期待的美景,复又看着后面那些面色不愉,如同输光了的赌徒一样黑着脸离开的学子,蹙眉道:

    “不过,以你修为武功,为何还会被追得如此狼狈?”

    王安风张了张嘴,事情复杂,不知该如何解释,却在此时神色微变,道:

    “不好!”

    ………………………………

    演武场外。

    那兵家少年的陌刀早已经甩在了一旁,和另外两人扭打在一起,以一敌二,完全不是对手,被按着一顿锤,暂时没了气力,躺在地上喘气,另外两位学子狼狈地爬起,同样喘着粗气,只觉得自己虽然是获胜,竟然比战败还要疲累。

    这人皮实的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打倒一次,爬起来两次。

    “终于……终于不动弹了!”

    “小子,你,你倒是再起来啊!”

    而那兵家少年只是在地上翻个白眼,穿墨色劲装的学子心里面重重松了口气,抬眸看向远方,对着同伴道:

    “他们,应该已经赢了罢……”

    另一位学子颔首道:

    “应,应该……呼,毕竟,呼,毕竟只有一个人。”

    喘着粗气的两名学子并没有发现,那被按在地上,没力气再打的兵家少年的手掌又阴魂不散,颤颤巍巍地抬起。

    大秦抹袜多以布帛为之,因布帛不具弹力,穿着时容易落下,故在袜统上端缀以系带。那双颤颤巍巍的手小心地将那两个人袜统上端微松的系带松开,系在了一起,然后小心地再打个死结。

    因为系带绷直,所以两人竟是没有发觉,穿墨色劲装的学子喘匀了气息,道:“想着也没有,咱们去看看罢。”

    “好。”

    两人倒提着兵器,都懒得再看身后那人一眼,施展步法跃出,却在瞬间失了平衡,惊叫出声,武功不高,气力又大失,重重摔倒在地,摔了个七荤八素,哎哟惨叫。

    “哈哈哈……”

    身后传来快意笑声,两名学子头昏脑胀地爬起来,咬牙切齿看着后面那没有力气再打架的兵家少年。

    后者一双粗而杂乱的眉毛耸立,鼻青脸肿,却偏又神采飞扬。

    “百里大爷我,重赖,莫怂过。”

    眉宇酣畅,明明他惨败,可总让人感觉他才是胜利者。

    两名学子气得咬牙切齿,正在此时,一柄木剑破空,连鞘直射在了那少年身前,一袭蓝衫的王安风从高墙上跃下,右手顺势握在剑柄之上,拔剑出鞘,对空虚斩,凌厉的破空声中,剑锋定在了两名学子之间,微微震颤。

    此时情急之下,没有收手,剑锋裹挟着劲气扩散,将那两人黑发吹拂地狂乱,震颤轻鸣之音令那两名学子头皮发麻,不由止住了脚步。

    王安风呼出口气,温和道:

    “王安风已经输了,两位就此罢手吧。”

    那两名学子微怔,对视一眼,自认绝不是王安风对手,又都是扶风学子,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仇怨,心有退意,可又是少年,于是临走的时候便高声喝骂,撂下了大把狠话,王安风并不在意,只收剑入鞘,转身疾步走到那兵家少年身边,把脉之后,松了口气道:

    “还好……皮肉伤。”

    抬手将他翻过身来,右手从腰间一抹,银光闪动,一枚枚银针落在了少年身上,右手屈指轻弹,一枚太素针法已经施展开来,与此同时从二师父送的腰带中取出了几个瓶瓶罐罐,一边喂给那少年,一边满脸歉意地道:

    “抱歉。”

    “方才我见你威风凛凛,还以为……”

    声音微顿,王安风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脸上歉意更甚。

    离伯的故事之中,多的是被救的人非要要死要活,一起对敌,然后被对手一勺子烩了的。

    当时他见这少年手持沉重陌刀,挥洒自如,气质沉稳淡然,一派高手风度,想来必然武功在自己之上。自己不好全力出手,留下不过是个累赘,便先行离去,来日再报。

    可没有想过……

    那兵家少年狂翻白眼,张嘴毫不客气地将丹药吞下,道:

    “你们儒生就是这样,明哲保身。”

    “看你为人还可以,但是绝对不是甚么侠客风骨。”

    王安风脸上含着歉意,也不答话,只用心施针。

    薛琴霜饶有兴趣看着他动作,脚尖轻轻挑起旁边陌刀,抬手握住,轻咦一声,道:

    “倒是好漆工。”

    兵家少年闻言,得意道:

    “自然,这个可是我亲自打制,当然好。”

    “为了学这个手艺,我可是花了上百两银子,天天请一个臭乞丐喝酒,才换来的。”

    薛琴霜笑道:

    “果然有趣。”

    因为已经以针法散开淤血,再加上补气丹药效力,王安风收针之后,那少年已经可以自己起身,握了握拳,奇道:

    “好手段……”

    那边薛琴霜随手一震,陌刀稳稳落在了那兵家少年身旁,后者抓起陌刀,甩了个刀花,冲着两人道:

    “多谢两位。”

    王安风回礼道:“是我该道谢才是……”

    兵家少年看到王安风脸上歉意,浓眉微挑,大剌剌地一摆手,道:

    “你也别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我怎么样了……大爷我就是看不惯那些家伙。”

    “咱们堂堂大秦热血男儿,便该以少胜多,堂堂正正,才最是豪情!”

    “以多欺少,还搞甚么阴谋诡计,算什么好汉?”

    言辞豪迈,王安风心有好感,开口问道:

    “在下王安风……敢问高姓大名?”

    那少年手中残暴兵刃重重拄在地上,咧嘴笑道:

    “复姓百里,单名一个封字。”

    “封侯万里的封。”

    声音微顿,道:

    “兵家,谋士。”

    ps:感谢pqpqoxps万赏,长章节在下午,加更在之后补上。

    ps:兵家少年的名字,由书友百里封提供……感谢。

第十八章 要求

    胸有韬略,指点处便是百万雄兵,谈笑天下,负手乾坤。

    兵家谋士,武功可以不高,但是必需理智沉着,在所有人都入局的时候,唯有谋士必须冷静,从十死无生的局面中,寻找出那唯一的生机。

    今日之前,王安风从来没有想过还有谋士是这副模样。

    没有羽扇纶巾,只有两米五的大秦陌刀。

    恣意任侠。

    豪迈不羁。

    “安风,再来一份。”

    耳畔传来大叫,王安风接过百里封手里的陶碗,转身舀饭,手里木勺已经触到了锅底,幽幽叹息一声。

    还特别能吃。

    因为遇到了薛琴霜,再加上对于百里封之事过意不去。时值正午,他便邀二人前往家中,说吃顿便饭。

    本来锅灶给端了去,准备重新采买一个。

    而之所以现在放在这里的还是那个老锅,则是因为某个没脸没皮的邋遢儒生。

    刚刚将盛好的米饭递给百里封,旁边便又递过来一个空碗。

    那灰衣儒生下巴微抬,得意而不屑地瞥了眼百里封,伸出左手五指比了下,示意自己已经吃了五碗米饭,气得百里封冷哼一声,运筷如飞,饭碗里的米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那儒生嘿然一笑,嘴里发出啧啧啧的不屑声音,然后腆着脸看向王安风,嘿然道:

    “小疯子,来,再来一碗。”

    看着那张厚颜无耻贱笑着的脸庞,王安风险些没忍住将手中瓷碗一巴掌拍到他脸庞上。

    啪地一声夺过饭碗,憋着一口气回身给他盛饭。

    薛琴霜眸光流转,看了下黑着脸的王安风,笑道:

    “倪夫子,修为不低罢……”

    儒生接过米饭,脸上笑容便如丰收的老农般朴实,应道:

    “马马虎虎,马马虎虎……”

    少女微微颔首,复又笑吟吟地道:

    “那为何夫子如此……嗯。”

    声音微顿,而视线却落在儒生手边儿的瓷碗上,虽然没有说下去,但是众人却都已经知道她的意思。

    既然已经算是位高手。

    为何还能如此厚着脸皮来蹭三位少年的饭?

    语气戏谑,不像是指责,倒像是相熟人的谈笑打趣,儒生顺手将一截子白萝卜腌菜塞进了嘴里,大口咀嚼了一顿,咽下肚去,畅快地呼出口气,随即却眉眼一塌,长长叹息一声,道:

    “没办法……出不去啊!”

    “就在十九年三百五十七天,十一个时辰三刻七分之前,我和人打了个赌,输了便要在这里呆着,要想出去,就得要满足两个条件。”

    “其中一个就是待足了二十年。”

    三人听他把这个时间记得清清楚楚,竟是精确到了哪一日的何时何刻,张口便来的程度,心中都是微微一凛,百里封咽下口中饭食,道:

    “看你这模样,恨得那人不轻啊,真是小家子气!”

    倪夫子翻个白眼,抬手便是一个爆栗,道:

    “愿赌服输,天经地义,我记恨个屁。”

    “只是呆在一个地方快二十年,唉啊,这个破地方,我一时半刻都不想要呆下去啦!我走路在想,吃饭在想着,就连睡觉时候,做梦都在想着出去。”

    “到了时间以后,我马上就出去。”

    “一息时间都不想在这里呆着。”

    想着他又夹了个萝卜条叼在嘴里,咔嚓咔嚓用力咬着,似乎想要发泄憋闷之气。

    百里封抬起头来,奇道:

    “那个跟你对赌的人,是拿了你什么宝贵东西,你没法子走?”

    “我迥然一身,哪里有什么东西?”

    “那他是给你喂了毒药,还是说拿着刀子架在你脖子上,不准你出去?”

    儒生看着满脸好奇热切的百里封,翻个白眼,道。

    “都没有。”

    “他只是随手掰了根树枝,在学宫门口画了条线。”

    百里封满脸古怪,看着他,道:

    “就一条线就困了你二十年,你也太较真了。”

    “二十年,那线都被踩没了吧。”

    倪夫子嘿然一笑,闻言并不答话,双目微敛,眸子忽然变得幽深,有了几分难以言述的过人风姿,沉默数息,却只道:

    “嘿,孩子话……”

    “我若是跑了,才是当真输得彻底。”

    三人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只是见他似乎心情低沉,百里封开口宽慰道:“哎呀,你不要难受了。”

    “虽然是有点傻傻的,但是人无信不立,你能这样等二十年,也算是条汉子……”

    突然发现这样说似乎不妥,微微一顿,想到了一事,眸子微亮,一拍桌子,道:

    “这样,你能够出去的那一天,刚刚好是赵老先生八十大寿,大开流水席,谁都能去吃一顿。”

    “不如一起去,就当我请你。”

    “你请……”

    倪夫子似是被这番无耻之言气得够呛,王安风却是微怔,他初来扶风,并不知道这位赵老先生,薛琴霜看他模样,笑着开口道:

    “扶风江湖名宿,赵正前辈,少时成名,嫉恶如仇,以一身横练外功横行扶风一地,其天资过人,再加上有些江湖奇遇,二十五岁入了中三品,四十六岁破入四品。”

    “之后三十多年勤修不曾突破,不过,想必他的横练神功已经打磨地圆融无碍了罢。”

    “实在是难得的好手。”

    王安风微微颔首,心里明白过来,便在此时却瞥见少女褐色眸子微微泛光,似乎流淌着丝丝灼热刺目的光华,心里一突,浮现疑问。

    她也是初来扶风,为什么会对这些老一辈好手这么熟悉?

    脑中不由自主想到少女在此辈当中,好战不败的声名,突然便升起一丝荒谬的想法。

    她难道打算在突破之后,将那些值得一战的对手全部打一次吗?

    少年甩了甩头,将这荒谬的念头抛出脑外,只道是自己想茬了。

    仔细想想,这些江湖世家子弟,要到一处新的地方历练,怎么会不提前打听好江湖高手?

    像是自己这样,一头栽进来的反而是少数。

    而在此时,少女声音微顿,语调不变,轻声笑道:

    “在扶风老一辈算是威名赫赫,自然有资格开这个流水席。”

    少年悄悄偷眼去看,只觉得那双褐瞳澄澈明净,却绝无方才如临刀剑的感觉,薛琴霜发现他的目光,微微测过来,露齿轻笑,落落大方。

    在场四人都是习武之人,食量远不是寻常人能比的,一顿饭食,边笑闹闲聊边吃,分别之时,几乎已经快要黄昏,吃得少年缸中干干净净,就是老鼠进去,也得要含着两大泡眼泪狂奔而去,而百里封和儒生却只言说吃了个七分饱。

    一长一少,一边剔牙,一边扬长而去,关系却似乎是好了许多。

    王安风看他们背影,又气又觉着好笑,薛琴霜负手轻笑,道:

    “你的朋友,真是有趣……”

    少年微怔,下意识想要埋汰那儒生两句,嘴角却不可遏制浮现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轻轻颔首,道:

    “嗯啊……”

    自从除夕之后,‘家里’这么热闹还是第一次。

    脑海之中突然想起一事,少年微有犹豫,可是确实颇为在意,便用那种平常的语气,状若随意道:

    “薛兄,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挑战赵正前辈?”

    少女偏头看他,嘴角挑起。

    “五品……”

    “难为你忍了这般久才问。”

    王安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

    “你看出来了啊。”

    声音微顿,胸中那个荒谬的念头翻腾不休,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

    “你真的打算……”

    “嗯,横推此世。”

    王安风本欲想说打败那些老一辈高手,但是少女所言,何止比他所想嚣张了十倍,不由得呼吸一滞,少女转身看着那日落,脚步轻盈转了下,迎面看着王安风,两鬓黑发微扬,一双褐瞳看着王安风,道:

    “败尽此世高手,凌驾于武道之巅。”

    “在此之前,我绝不会考虑甚么亲族世家,儿女之情。”

    说这话的时候,天边夕阳已现,落日余晖如血,在少女澄明褐瞳中流转,也为她面庞擦上一层红光,原本只是秀气的面庞在此时却似乎在放着光一般,少年心脏突然开始疯狂加速跳动。

    嘴唇张了张,脑子一抽,鬼使神差地道:

    “那你考虑儿女情长的那个人,要求是什么?”

    话已出口,方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面色登时通红,烫地吓人,只是此时天色恰好落日,照得一片红艳,才将少年脸色遮掩,薛琴霜微微一怔,随即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王安风。

    右手折扇啪地一下打开,遮住自己上翘的嘴角,只露出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收敛住心中好笑之意,不要笑出声来。

    她醉心武道,于情爱之事实无半点兴趣。

    脑海之中转过好些个拒绝的方法,因着对王安风感官较好,既是朋友,也算未来的对手,便选定了伤害较小的一个。

    手中折扇啪地轻合,可此时王安风依旧面色通红,偏移开了目光,少女咳嗽一声,也没有吸引过来,微微皱眉,干脆往少年那边大步走了两步,扇子托在少年下巴上,微微用力抬起,使他和自己对视,看着那双干净的眸子,嘴角挑起,一字一顿,道:

    “打。”

    “赢。”

    “我……”

    ps:长章节奉上……有点点迟到,抱歉哈……

第十九章 年少心事如绮梦(感谢百里封万赏)

    少林寺中。

    吴长青抚须看着沉浸于修行之中的王安风,轻咦了一声,道:

    “风儿近日,修行怎的越发刻苦了?”

    “不过也好,如此一来,不出数日时间,必然突破九品。”

    似是想到了什么,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道一句孺子可教。

    那边王安风掌中木剑轻啸,九道剑影归一刺出,掀起了极凌厉的破空声音,劲气纠缠,连绵不休,离开剑身尚且刺出数寸之远,只可惜劲气不足,顷刻间就自行消散了,若是力道再凝实三分,几乎有了一些剑气的风范。

    少年呼出口气,心里头畅快了许多。

    薛琴霜,实则是拒绝了他。

    可他竟然呆呆回去了家中,方才反应过来少女的意思。

    儿女情长,要在横推此世高手之后。

    而考虑的条件,便是要胜过她。

    根本无解。

    自那日之后,已经过去了数天,百里封和倪夫子常带些食材来蹭饭,没脸没皮,大肆谈笑,而薛琴霜对于王安风却明显拉开了距离。

    平时若是遇到,也会如常打声招呼,眉目坦然,但是绝不会如过去那样谈笑许久,更不必提主动来寻他。

    既然拒绝了,那便就是拒绝了。

    就和少女的拳术一样,干脆利落,虽点到即止,却没有给他留下半分翻转的余地。

    “唉……”

    少年右手倒扣木剑,叹息一声,衣摆微微拂动。

    便当是一场好梦罢……

    双目微阖,排开杂念,呼吸逐渐恢复平和。

    却又看到了月下少女,和那双流光溢彩的褐瞳,平复下来的心境再度纷纷扰扰,难得清静。

    孤峰之上,凌厉的剑锋破空声音骤起,越演越烈。

    立于大殿檐角之上的青衫文士俯瞰着下方几乎全身心投入剑术,以求忘却杂念的少年,轻咦一声,将原本的念头直接扔下了少室山。

    “看起来……这样,也还好。”

    声音微顿,看着那越发纯熟的剑术,复又颔首道:

    “不,是很好,非常好。”

    手持拄杖的吴长青踏步落在赢先生身后,皱眉道:

    “先生,你可知……风儿这是怎么了?一时间突然练武成痴?”

    文士嘴角挑起,看着下方少年,道:

    “怎么了?”

    “呵……中毒了。”

    …………………………………………

    时日渐过。

    少女化名薛霜公子,渐渐响彻于扶风学宫。

    生地清雅,武功又高,曾于一次授课中,与墨家女先生对招,纯以招式点在先生手腕,使其剑落,而其武功虽高,却并不为名滋事,并不喜出手,只有在面对夫子先生们,方才有论武出手的心思。

    只可惜生性似乎清冷,虽为学子,却不住学宫,无论少年少女,都保持距离,可以谈笑,却并不亲近,只是点头之交,宛如一朵纯白剑莲,只可远观其风姿,稍有靠近,都绝无可能。

    可不知是否是因为这样,求而不得,反而有更多女学子迷恋。

    据传,那一日女先生败下来后,茶饭不思,颇受相思之苦,绘有薛霜公子画像,得其三分神韵,闺阁流传。

    扶风学宫之中。

    一道月白身影缓步前行,却在一处路口处忽然消去了踪迹。

    不知何处穿来几声娇呼,几位模样秀丽的少女从后赶出,追到那身影消失之处,左右环顾,却终不得其行,脸上都浮现出了挫败失落之色,片刻之后,叹息离去。

    而在此时,那身影方才从一处死角转出,一身月白长衫,眉目清丽,正是薛琴霜,直至现在,方才徐徐呼出方才摒着的那一口气,小心抚了抚胸口,白皙额头已有细汗。

    她过去从未在类似于学宫之处呆过。

    竟是不知,这些娇柔少女有时却比拳脚刀兵更加厉害。

    小心翼翼抬眸环顾左右,确认无人,心里头才真的放下,略有庆幸。

    还好因为那事情,自己注意到了现在周围人年岁渐长,已到了情窦初开的年岁,及时拉开距离,否则怕是会更加严重罢……

    念头及此,不可遏制想起了那出身普通的少年,和那一日蠢笨蠢笨的问题。

    她自幼以男装示人,那一日在忘仙郡见到王安风,看他吃饭饮茶,无意识用力过大,知道习武时间必然不长,却已经有那般修为,想来天资不错,可短短数日之后再见,竟然又有成长,拳势之中,已经有了三分渊岳峙的宗师气度,心中更是喜不自胜。

    这必然是未来的好敌手!

    好敌手,好对手,就应当以诚相待,故而重回女装打扮,并以匕首相赠,以示为以武为友,兵刃之交。

    却不想惹出了如此个麻烦。

    又想起那日黑发流淌着火色光辉的少年和那双明净瞳孔,少女只觉头痛。

    单纯的以武交友不好吗?

    心中烦闷了一阵,突然想起,今日便是赵正八十大寿,左右无事,不若出去散心,再看看被叔父评价极高,称之为宗师之下,横练神功巅峰之境的功体究竟是何等模样。

    微微颔首,方才踏步,却又想到王安风会不会也去,脚步微微一顿。

    赵正和王安风,无论如何也搭不到一块儿去,以她对王安风的了解,他绝不会对旁的武者有兴趣,但是此时不知为何,又有些犹豫。

    若是去了呢?

    传说中的死缠烂打。

    现在见面,很尴尬……

    正在犹豫之时,少女突然感觉一股恶寒之意浮现心头,身形微僵,缓缓回过头来,便看到那一侧巷口,本应该已经离去的五六名少女正站在那里,眸光流转,嘴角挂着让她后背发凉的甜腻笑容,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头皮一麻。

    于是那些澄澈的少女眸子里便映照出了‘薛霜公子’僵硬的笑容,以及颇为狼狈施展轻功的模样,一身月白长衫,如仙人临凡,连连踏步,直接跃出了扶风学宫。

    去!

    这些学宫少女比王安风危险太多了……

    简直是饿虎和奶猫的区别。

    若是,若是他敢纠缠,我就让他晓得,得寸进尺之后的下场!

    少女咬了咬牙,给自己做了个恶狠狠的表情。

    朋友也没得做。

    落在学宫外面,听得耳畔传来那些少女娇柔声音,心里一股恶寒,加紧脚步,朝着赵府而去。

    而在同时,王安风木屋被人大力敲响。

    扛着陌刀的兵家少年扯着嗓子叫道:

    “安风!”

    “走,吃大餐啦!”

    ps:感谢百里封万赏……,长章节下午,加更在上架后,应该还有两周左右就上架了吧,到时候请大家多多支持啊,抱拳

第二十章 倪夫子……

    百里封嚎了半天,却无人答应,身后依旧一身灰色儒衫的倪夫子翻了个白眼,叉手道:

    “我说,小疯子是藏书守来着吧?”

    “咱们不去风字楼,来这里作甚?”

    兵家少年微微一呆,挠了挠头,道:

    “是哦……”

    儒生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爆栗,百里封也不生气,只是挠着头傻笑了下,便道:“那便去罢……毕竟吃了他好多次饭。”

    “礼尚往来嘛……”

    儒生瞥他一眼,懒得说话。

    两人自去风字楼中,寻找了王安风,三人一同出了扶风学宫,那儒生出了学宫之中,仿佛是憋坏了一般,一双眼睛四处看,满脸的陶醉之色,仿佛一步之隔,便是天和地的差别。

    一路行来,几乎如同未见过外面世界的孩童一般,不时大呼小叫,惹得百里封以手覆面,唉声叹气。

    “忒也丢人了……”

    王安风轻笑,此时已经快要到了赵府,那边儒生已经几步走到了一处小摊上,看着那上面面点,双目微微发亮,想了想,干脆从怀中掏出银钱来,道:

    “给我来……”

    视线微偏,发现了一旁一个小男孩,双目渴望地看着小摊,微微一怔,又伸出来根手指,道:

    “两个。”

    “好嘞,您拿好了。”

    小贩干脆利落拿着长木筷夹了两个出来,拿着荷叶麻利地包好递了过去。

    儒生接过,俯身下来,随手递了一个给那小男孩,嘴角笑容温和。

    “拿去。”

    那孩子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男子,后者又往前递了递,方才小心接过,小小咬了一口,甜味在口中扩散开来,倪夫子看他嘿然笑道:

    “好吃吧。”

    “好吃。”

    “我告诉你,光闻味道,我就知道这东西好吃。”

    听得儒生得意吹牛的声音,百里封嘴角微微抽搐。

    这是忘了这里还有两张嘴了吗?

    儒生捧着个面点回来之后,一路上自然少不了被百里封埋怨,可他脸皮之厚几乎超过了大秦扶风的城墙,浑没有半分作用,复又行了数百米,远远看到了赵府摆出的流水席,占了一整条街道。

    大红色的圆桌排了个满满当当,任谁过来,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只要跟管事说一句吉利话,就能够上桌,吃个酒足饭饱,还有一份吉利钱可以拿,是以吸引了许多人来。

    这等大豪之气让百里封咂舌,而王安风则是莫名想起了年前的雏凤宴,心有感慨,突然察觉一丝异样,转眸去看,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有一截月白衣摆划过眼角,不明白心中那丝奇怪的悸动从何而来,百里封已经拍在他肩膀上,道: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兵家少年朝着前面努了努嘴,嘿然笑道:

    “走啊……没想到那家伙还有点本事……”

    王安风微微一怔,便看到儒生踱步上前,从腰间取了代表扶风学宫夫子的腰牌给那管事一看,中年管事脸上的神色越发恭敬了两分,朝后退了一步,抬手虚引,提高了声音道:

    “扶风学宫,夫子倪先生,为主人贺寿!”

    “请入内。”

    儒生收回腰牌,微微颔首,虽不修边幅,但是他模样其实俊朗,此时负手而立,倒有三分名士磊落不羁的潇洒,偏过头来,给王安风两人使了个眼色,后者失笑,他们三人已颇为熟稔,自然知道什么意思,便一左一右,跟了上去。

    踏步入内的时候,百里封犹豫了下,扶了下身后陌刀,道:

    “我是不是应该把兵器留下。”

    管事拱手笑道:

    “少侠不必在意,径直入内便好。”

    声音微顿,复又颇为自傲地道:

    “我主一身横练神功已经纯熟以极,纵然是真的陌刀队,也难以伤到主人,少侠无需介怀。”

    话说到这份上,百里封方才点了点头,背着陌刀入内。

    外面那富贵气象就已惊人,踏入房内则是更为浓厚,几扑面而来,放眼所见者都气质不凡,显然身份不低,或有持刀负剑者,双目之中精光闪动,只是随意扫过一眼,百里封便看着了几个颇有声名的游侠,一时心有忐忑,如同入了狼窝一般,头皮微炸。

    王安风已历经杀伐,那段经历足以令他平视所谓达官贵人,而那儒生则更是平和淡然,只顾往前走,便见着正厅上首挂着一个硕大的寿字,写得富丽堂皇,极为雍容,下面坐着个威严老者。

    其须发洁白,可是一张面庞依旧严肃刚正,双眼明亮,正轻轻啜饮茶水,旁边小厮开口道:

    “扶风学宫,倪夫子,恭贺主人八十大寿!”

    声音提高了些,却又不刺耳,刚好是能够让客人知道来了位算是有些身份的人,而不会打扰雅兴的高度。

    老人放下茶盏,微微颔首,不咸不淡地道:

    “多谢这位夫子,来人,上座,请夫子休息。”

    闻言自有小厮上前引路,面目笑容和煦,还未开口,眼前竟已经没有了那儒生身影,神色微怔,那儒生已经出现在他身后,步伐不变,众人所见,便有一灰衣儒生嘴角噙一抹淡笑,推开众人而出。

    那神色淡然威严的老者微微皱眉,略有不愉地道:

    “这位夫子,是否……”

    声音尚未落下,便瞥见了那熟悉眉眼,神色骤然僵硬,不到一息之后,手中茶盏轰然崩碎,惊怒出声:

    “是你!!”

    众人不明所以,而老者周身气劲已然瞬间暴起,猛虎咆哮之音大作,须发怒张,身躯之上暴起了九只猛虎虚影,爪牙探出,昂首咆哮,周围自有相熟之人抽出兵刃,刀兵铮然厉啸之音接连响起,肃杀之气转眼便盈满了整个大厅。

    正在此时,儒生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老人身前,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探爪,当胸而入,那精修了数十年的横练神功,那被称之为宗师之下,圆融无碍的强横功体在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儒生一只修长手掌轻易没入心口,眉眼幽深,意态写意。

    四品巅峰强者,被一击穿过要害。原本拔出刀剑的众人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僵硬在原地,再不敢动弹,老人身周代表着浑厚修为的九只斑斓猛虎,惨叫着破碎,身躯也重新变成了原本的老人模样,只面色惨白,一双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身前儒生。

    嘴巴掀了掀,便是吐出大口血沫。

    “逆,天,行……”

    “你。”

    儒生双目神光幽深,轻声道:

    “二十年前,你平了巨鲸帮。”

    “里面有个瘸子,三十五年前给过我半个馊馒头。”

    “坦白讲,那个馒头一点不好吃。”

    “也实在太好吃……”

    老人忍不住咳出鲜血,怒视着他,道:

    “巨鲸帮烧杀劫掠,杀不足惜,老夫替天行道!”

    逆天行颔首,却随意道:

    “他救了我的命。”

    “所以我要灭你一家老小,以报其恩。”

    老人闻言心中又惊又怒,怒喝道:

    “你,不辨是非!!”

    儒生看他一眼,淡然道:

    “谁定的是非?”

    值此惊变,在场众人已经惊怖非常,而王安风和百里封却只觉得心中不知所措,平日和自己随意打闹,没脸没皮的儒生,现在看去却几乎是另外一个人,言谈举止,都令人胆寒。

    而直至此时,王安风方才想到了一个被他无意忽略的问题。

    能够有能力,有资格将一个高手囚禁于学宫二十年,必然要通过扶风学宫之主的首肯。

    而扶风学宫中那位夫子声名在外,乃是儒家不世出的高人。

    他会允许囚禁的,可能是正道侠客吗?

    倪夫子……倪,逆。

    倪夫子,逆夫子。

    念头想到此处,便觉得心中似有寒意升起,而儒生已再度开口,一手依旧刺入赵正心口,负手而立,悠然道:

    “人无信不立,逆某说戮尽你的血脉,就不会有一丝残存……”

    “方圆百里之内,扶风所属之处,但凡赵正血脉者,不可动。”

    声音淡淡落下,周围竟有许多男女身子骤然僵硬,仿佛从活生生的人类,变成了机关木偶,虽不能动,但是眼中却流露出了濒临死境的绝望,似是知道了自己接下来的处境。

    王安风神色骤变,猛然开口:

    “住手!”

    儒生声音微顿,继而平静落下。

    “凡赵正血脉者,立死。”

    那些身形僵硬的人在瞬间失去了眼神中的神光,无论是意气少年,还是秀美的少女,沉着的中年男子,雍容的妇人,都在此刻化为了尸体,闷声不吭地倒毙当场。

    王安风瞳孔骤然收缩,而赵正脸上神色则是更为惊怖骇然,一生血战过来的老者,似是经受不住如此重创,声音沙哑隐带哽咽,道:

    “你……你……”

    儒生轻笑,气质幽深潇洒:

    “儒家宗师,一言以为天地法。”

    “当年那老头给我的第二个要求,要我读遍读懂了他那儒家典籍。”

    “我读完了,读懂了,所以,我出来了。”

    双眸微微张开,显露出了那双幽深幽深的眸子:

    “出来,杀你。”

    老者脸上神色连连变化,最后似乎万念俱灰,因为自身功力深厚,不能立死,只冷笑道:

    “儒门君子,德比天地,你如此作孽,一身修为不保!”

    “老夫在下面,等着你!”

    逆天行颔首,道:

    “儒门就是收束了自己的整个天下为一条通天大道,走偏了,自然不行,走得越高,摔得越疼。”

    短短一句话将儒家修行之道便概括了个清楚,鞭辟入里,赵正心中震撼,却又冷笑,因为对这道理明白地越深,修为崩溃便越发狠,反伤更重,而儒生却只看他一眼,淡然道:

    “可我已经开始忘了……”

    老者神色骤变,眼前儒生面色清和如水,淡淡道:

    “如不忘了这道理规矩,如何杀你?”

    “又如何,诛你九族?”

    ps:长章节奉上……求支持

第二十一章 逆天行(1/2)

    声音落下,赵正已经面如死灰。

    左右却有剑啸声起,一柄八面木剑,肃然方正,一柄仅有二指之宽的蓝色冰剑,一左一右,朝着逆天行而来,却在距离其尚有两米之远处停下,难以寸进,王安风和薛琴霜的身躯失力落在地上,几乎同时,剑锋之上各有雷霆冰焰浮现,却在转眼湮灭。

    昂然怒喝之中,那柄陌刀也当头劈下,被反震之力甭地刀刃粉碎,百里封连连退步,虎口崩裂出血,却浑然不觉,看向那儒生的眼神之中已经满是敌意。

    往旁边啐了一口唾沫,寒声道:

    “杂碎!”

    逆天行环视左右,开口道:

    “满室武者之中,竟然只有三个小娃娃敢于拔剑,所谓侠客,嘿……”

    言语声中,满是嘲讽。

    薛琴霜平复胸中气血震荡,心中知道此人功力几乎达到所见到的第一流高手境界,心中微急,却笑道:

    “夫子的马马虎虎,还真是厉害……”

    “不过,夫子调用了天地之力,恐怕顷刻之间,便有镇压扶风的七十二国柱前来,加上扶风学宫的夫子们。”

    “倪夫子莫不是已经到了一品境界,足以匹敌地上仙人?”

    儒生看她一眼,摇头,悠然道:

    “大秦天下如此,法度森严,纵然到了一品境界,也休想从这扶风郡城硬闯出去。”

    “我方才以二十年蓄势破入上三品,如何能是对手?”

    “你既然知道,安敢如此放肆!”

    怒喝声起,一道面色肃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其身材七尺有余,面容白皙,但却威严深重,并未蓄须,下颔仅有短短的胡渣,黑发仅仅以一根蓝玉簪扎起,眉浅细,双眼微微狭长,如上好的百炼刀锋,此时正直视逆天行,寒意逼人,双唇极薄且淡,看去冷漠无情。

    大秦七十二国柱,二品武者,宇文则,镇压扶风。

    逆天行似乎早已预料来人,微微颔首行礼,道:

    “宇文将军,二十年前一别,许久未见。”

    复又看向一旁,敛目道:

    “先生既然已经到了,何不出来?”

    似有叹气声起,一旁浮现出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满是心痛之意地看着逆天行,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究难言,只能再度叹息一声。

    逆天行平静地看着大堂之外,看着一文一武,两位上三品宗师,耳畔弓弦之音连绵响起,一道道强弩劲弓密布,那张俊朗面庞上,只有冷静,一直等到那铁卒军阵排列完毕,方才悠然开口道:

    “不愧是大秦,纵然是面对我这个上三品的武者,也丝毫无惧。”

    宇文则冷然道:

    “大秦铁律,我等何惧!”

    儒生嘴角勾起,双眸突地变得极为锋利,嘿然道:

    “既然连上三品都不惧。”

    “那么,以这浩浩大秦之威,如何能够让一个小小的巨鲸帮,为祸一州城,十数年而不铲除?!”

    声如洪钟,已经面如死灰的赵正闻言,似乎被灌注了新的力量,突然挣扎起来,却被逆天行手中劲气震荡,再度无力反抗,儒生转头看着这个威严老者,脸上神色突然扭曲,终寒声喝道。

    “而一个能够为祸州城,杀人劫道,烧杀劫掠十数年不曾被灭的帮派,又如何会被一个小小的五品武者剿杀地干干净净,上下老小,数百口性命,死得干干净净!”

    “又为何,这个困在五品七八年的废物,在平了巨鲸帮之后,第二年便突破入了四品,成为赫赫有名的高人?!”

    儒生左右环顾,眉目冷肃。

    “诸君,可能为我解惑?”

    他所言之话,实在颠覆人心,周围宾客因为来了两位大宗师,壮了胆气,开口反驳道:

    “可巨鲸帮之事已经盖棺定论,都说是烧杀劫掠……”

    儒生狂态收敛,冷笑道:

    “众人都说,都说,又是都说……”

    “嘿,你见过吗?!”

    “也对,嘴巴长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头上,他们说什么,你们便信什么了……如同家养的猪狗,要杀要剐,更是轻松。”

    宇文则神态逐渐沉肃,道:

    “若有此事……你大可报官,或者报我……”

    “为何……如此?”

    逆天行看他一眼,突然放声笑道:

    “因为我要正名,所以等你二人,你们素有刚正名声,肯定会彻查!”

    “然后便要复仇,主要是复仇!”

    “此时告知于你,最多诛杀其一人,其它人呢?嘿嘿,无辜,无辜?”

    “都是吃着蘸血馒头长大长肥的,于我而言,没有一个干净。”

    “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巨鲸帮之事吗?知道为何说是一饭之恩吗?”

    “我今年三十九,如果不是巨鲸帮,我在三十五年前就死在四岁时的雪夜里面,我们大家只是个以水运为生的小小帮派,彼此互助以求在过除夕的时候还能吃块肉食,可是你们……”

    儒生伸出手指,连连虚点,冷笑道:

    “就因为我们打捞出了一个什么神兵遗骸,就将我巨鲸帮,上上下下,三百一十七口杀得干干净净!”

    “我所亲者,我所爱者,我所恋者,我所敬者,嘿……嘿嘿,哈哈哈!”

    双目渐泛血色,怒道:

    “报官官不应,叫天天不灵,是了,因为这可能是你们大秦帝国要收集的武道重器,为此而杀一个小小的帮派,算是什么?!还不必弄脏了自己的手,纵然黎民百姓,就算安分守法,挡在帝国之前,只能成为烧杀劫掠的匪徒!”

    “哈哈哈哈,何其有趣,何其有趣,是正也由你,是邪也由你!原来是非正邪全凭一张嘴!”

    “原来,大秦帝国的嘴全然不在黎民百姓,原来,天要你死,你便要死,感恩颂德地去死,夫子,你因我当年曾经助你杀过邪魔,所以你在我复仇路上将我擒拿,想以各家典籍,化去我心中恨意,可是你当日不知此事,你告诉我,这怎么化得去?”

    “怎么化得去!”

    逆天行昂首大笑,听得喀拉拉脆响,赵正一头栽倒,已经没有了半点生息,却是被他激怒之中,一手捏碎了心脏,而在手掌之中,一道光芒突然浮现,缓缓拔出,竟是以心头血浇灌在了一颗赤色晶体之上,而此时,那晶体正在缓缓生长。

    “看到了吗……这便是你们未曾搜到的遗骸,或许不只是遗骸。”

    “二十年前,他杀我上上下下三百一十七口,你们叫做行侠仗义!”

    “如今,我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你们便叫我邪魔外道!”

    声音沉默许久,复而洒脱大笑。

    “邪魔就邪魔!”

    大笑声中,那柄晶体已经化为了一柄薄而锋锐的长剑,一股滚滚热浪在其上涌动,神兵有灵,自我择主,但是在其脱开封印,被逆天行握住的瞬间,竟然已经认他为主,原本赤霞逐渐涌动,化为血色焰光。

    门外传出喀拉喀拉脆响,三百灭神弩已经指向了门口,惹得一阵惊呼惨叫,看着模样,显然是要为了伤到逆天行,纵然将堂内人一并射杀也在所不惜。

    那位武将没有丝毫犹豫,怒喝道:

    “兵者无慈,放箭!”

    没有丝毫犹豫,箭矢如雨,朝着逆天行而来,连带着在逆天行附近的王安风三人也在这足以射杀中三品高手的箭矢包围之中,狂涌杀意之中,百里封本能闭上双眼,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痛楚,睁开眼来,神色骤变。

    一道熟悉的灰衣在他们身前,挡住了如雨箭矢。

    他曾经埋汰过他许多次,让他收拾地干净些,可现在,灰袍上面不止有油渍,更有了血痕。

    更不干净了啊……

    少年视线不知为何,有些模糊。

    儒生看着他们,那柄神兵环绕左右,对视无言。

    倪夫子突然嘿笑出声,如往常般,抬手按在王安风和百里封的头上毫不客气重重揉了揉,揉乱了两位少年黑发,心中思绪翻滚,最终只是说了一句话。

    只是平平淡淡地道:

    “百里,小疯子……”

    “你们迟来了二十年。”

    转身,持剑,正面逆着箭落如雨,迎着两位上三品,大步冲出。

    放声狂笑。

    “儒家倪天行已死,今日,邪魔外道,逆天行出世!”

    天欲杀我,我岂如刍狗?

    天欲斩我,我岂如刍狗?

    天欲戮我,逆天而行。

    逆天行。

    ps:今日第一更……果然,这种剧情中间断掉就是麻烦,这算不上好人侠客,但是是恶人吗?时事所迫而已,对错已无分辩。

    ps:逆天行是二十年前追杀时候改的名字,然后被夫子擒拿。

    然后,盖棺定论什么的,能不能让讲完他的故事,再来啊(哭)

第二十二章 侠,魔,成长……(2/2)

    秦大源元年。

    五月十七。

    逆民倪天行持剑于扶风郡杀赵氏满门,持剑拼杀,抗法不遵,断臂遁逃。

    是日,有赤星闪于紫微星侧,大放凶光,遮蔽帝耀。

    观星台连夜上书。

    凶星荧惑,应运已生。

    《秦史通则十七卷》

    扶风鬼哭崖之上,面色苍白的宇文则和老迈夫子并肩而立,手中兵刃已碎,神色却依旧冷淡。

    这位七十二国柱敛目,看着下方层云,脚下是一条被斩下的手臂。

    “壁立千仞,此地天地逆转,无法腾空。”

    “倪天行身为上三品,又有神兵护体,不一定会死,再追已来之不及。”

    “本将会上禀朝堂,逆天行遁逃。”

    夫子神态越发苍老疲惫,老迈之人,最易回想过往,看着下面浓厚的云层,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眉宇间意气飞扬,眼神清澈的少年剑客。

    他说他想要成为惩奸除恶的大侠客。

    他说他吃遍天下,玩遍天下,他要娶邻居家的少女,要养三只猫,一只叫烧鸡,一只叫馒头,一只叫包子。

    他说他要让家里的人过上顿顿吃肉的日子。

    却不想,他的家人,竟然是当年那件事……

    一念及此,老人神态越发苍老。

    似乎又看到二十年前,那赤红双目的青年。

    “我错了吗……”

    ………………………………………

    王安风三人,照例接受了盘查,因为有扶风的夫子背书,并没有受到刁难。

    但是没有一个人好受。

    尤其是王安风和百里封。

    百里封握着那一截残存的陌刀,罕见地低沉了下去。

    王安风缓步往前走,神态似乎平和,只是握着木剑的手掌攥的极紧,迸出青筋。

    回去之后,各自分散。

    王安风在修行后小睡的时间中,做了数夜噩梦。

    火上起舞的红绣鞋,鲜红如血,热烈如火。

    昂首狂笑,自称邪魔的倪夫子。

    赵府当中,齐齐倒下毙命的男女。

    浩大威严的秦字大旗,挥舞飘扬,上面流淌着血一样的颜色,被威严的黑色所包围。

    每每看到这悲凉场景,少年便会从幻梦中惊醒,再难以入眠,他所见大秦浩浩盛况,被一次自以为寻常的酒宴以残暴的方式撞得支离破碎,歌舞升平之下,是什么让倪夫子这样天性好吃好玩的人,变成了杀人如麻的外道……

    他不曾经历过倪夫子的经历,所以没有资格妄言。

    但是必然是哪里出了错。

    否则,不应该。

    大秦,人心,江湖,世家,神兵,利益……

    少年的眸子逐渐变得幽深。

    必然出错!

    他在少室山上,看着窗外夜幕幽深,星辰渐起,他知道了这浩浩的大秦,也远不如所见的那般雄武无垢,他看到了狂舞的绣鞋,自称邪魔的吃货夫子,还有依旧‘光明正大’的大秦,少年纵身而起,渺沧海而天高,此身微也,却仍将踏步徐行,青衫文士皱眉喝问,少年持剑,夜色起舞。

    “修行!”

    然后,查个清楚!

    ………………………………………………

    大秦铁卒在绝壁之下,搜寻了三日三夜。

    无所获。

    圣旨遍传天下,杀之无罪,重赏千金。

    而在千里之外,一身染血的断臂男子路过了一处山村,神态淡漠,却被那村长拦下。

    “先生,是武者罢……”

    满脸皱纹的老人看着眼前男子,断裂的左臂,右手握着一把剑,赤红如血,似乎有血焰在翻腾,让人心中惊怖,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的恐惧,却似乎又什么东西支撑着他,让他没有退却半分。

    儒生抬眸看他一眼,微微颔首,语气温和,道:

    “是,这位老丈有何见教?”

    见他语态温和,老人松了口气,道:

    “天色渐晚,不宜赶路,先生不如入内休息一下?”

    逆天行看他模样,知道别有所图,却不在意,一路进去,却见民众看向他皆有畏惧,却又装出了热情的模样,去了村中长老家中,摆出了一桌子好菜,满脸热情请他上座。

    儒生落座,那老人复又引出了一位十四五岁的俏丽少女,推到他身边来,讪笑恭维两句,自己退了出去,说要去取酒。

    逆天行嘴角浮现嘲弄,看向那垂首少女时候,变得温和了些,拍了拍旁边凳子,道:

    “坐吧,菜这么多,一起吃一起吃。”

    自己随手将剑放在一旁,自取了筷子吃些东西,放得极开,那少女看着眼前这个断臂的男子,想到长老的嘱付,咬了咬牙,若这男人不碰自己,事情搞砸,必然要严惩,颤抖着抬手,解开了扣子,露出了肩部白皙细腻的肌肤。

    正待要解下去,一只手掌突然按在了自己手掌上,温暖干燥,少女微微一颤,眼前儒生双眸淡漠,却似乎有一些怜意,道:

    “何须如此?”

    儒生看着眼前少女,耳畔却听得到一墙之隔的苍老絮语。

    “长老,这样好吗……已经死了好几个武者,都没能杀掉那些山贼……连官兵也对这山寨没法子,折损了许多人。”

    “何况这还是个断臂的人……这……”

    “松手!嗦嗦,他们侠客,不就是为了出名吗?他们不去行侠仗义,难道要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去送死吗?”

    “能多杀两个山贼再死,咱们也好受些……总有一天能安生!”

    儒生嘴角浮现嘲弄,突然传来脚步声,搭在少女手掌上的手掌用了巧劲,让少女坐在了自己腿上,手掌轻轻搭在其腰部,少女身子微微一颤,心中浮现悲凉,却发现那只手掌却只是若即若离,并未冒犯。

    木门推开,那老人满脸朴实笑容,拎着一坛尘封好酒过来,看了一眼被‘抱’在怀中的少女,心中微松,呵呵笑道

    “先生,绿柳可有怠慢?”

    儒生嘴角笑容平和,以传音之术让那少女给他夹菜,随意道:

    “不错。”

    “有甚么话,直说吧。”

    老人神色一僵,念头微转,脸上神色悲怆,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说出,便是有山贼作乱,因为熟悉地形,贼首狡猾,难以抵抗,就连官兵都受过损失,可山贼消失了一段时间,就又卷土而来,更为猖獗。

    末了拱手拜下,道:

    “恳请先生救我们一救……”

    儒生看着那满脸诚恳悲怆的老人,悠然道:

    “我拒绝……”

    那老人神色微微僵硬,儒生已经轻轻推开那少女,持剑起身,懒散道:“能够击退官兵,实力不弱,你们不出一钱,便要我为你们搏命,也太过随意……”

    老人不敢置信道:“可,可你是侠……”

    声音戛然而止,一柄赤色长剑横点在他喉咙,传来不加掩饰的杀意,儒生漠然看他一眼。

    “我不是侠。”

    “而你,在侮辱他们。”

    手腕一震,利剑骤然破空,少女尖叫出声。

    片刻之后,儒生缓步走出山村。

    房屋之中,老人瘫软在地,仍不住颤栗,那少女呆呆靠坐,一切没有损伤,只有桌上少了一颗炸得酥脆的花生,和儒生的咕哝。

    若有药粥最好。

    夜风寒冷,隐秘的山寨之中,燃起了熊熊火光。

    赤色长剑之上流淌血光,儒生迥然一身,行于天地之间,神色淡漠,那种充塞脑海中的疯狂杀意已经散去了许多,可是缺越觉空虚,脑海中不住浮现出的,竟然会是这二十年间看过的许多典籍。

    里面的道理简单而朴素,却又引出了更多疑问。

    朝堂当中,那些大官看得书远远比他要多,要久,为什么现在的世界,依旧会有山贼,有期望侠客来救自己,宛如恶魔的民众?会有隐藏在浩大威严之下的肮脏。

    会诞生自己这样,双手血腥的外道。

    儒生缓步前行,眸子里面却很清澈,远比在赵府时候清明。

    赵正之事,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是独一件吗?

    为什么没有人去管,没有人去查?

    满堂读懂了道理的人,为什么不去查?

    查不到吗?

    自己尚有复仇机会,沉眠三百多口怨魂,终于有了个明白,但是其它呢,是否还有更多,以莫须有的罪名冤死在过去的历史中,变为歌功颂德的声音,化为腐泥,令大秦这颗树木越发茂盛,让枝干树叶,书上果实吸收更多养分?而自己的复仇也会在今日之后,被所谓圣人君子鄙夷。

    人的眼睛是长在前面的,他知道。

    所以他们大多只看得到现在的死亡,而看不到过去的血腥,斥责残忍,而不知这些人二十年来的富贵,是三百多具怨魂的生命和未来换取的。

    吃的每一口肉,都夹杂着怨魂不甘的惨叫。

    喝的每一口酒,都能嗅到沉郁腐朽的血腥。

    还有更多人……更多人,世家,官僚……不要急。

    若是二十年前无事……或许已经是一个小村子了才对……

    倪天行恍然如梦,却又想到,下令的人,是否也是诵读着典籍道理的儒家弟子?

    道理错了吗?

    千年前那老者不惜己身,上下求索的东西,是现在跪伏在帝王面前,双手呈现的那个吗?

    儒生眼中神色渐明,身上原本逐渐散去的气息止住了下降,并以另一种方向,开始朝着更高的层次攀升,缓步踏前,嘴唇微张,声音清寒,回荡于左右天地。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国有道,助之……”

    “国无道。”

    脚步微顿,嘴唇轻掀。

    “灭之。”

    轰然爆响,逆天行周身气息鼓荡而起,发髻散乱,黑发乱舞,唯独一双眸子越发明亮,恍如寒星,令人心中发颤,身躯之上浮现的,不再是单纯浩然正气,却非邪祟之道。

    肃杀,冰冷,甚至疯狂。

    以杀止杀,迥异于天下儒家子弟的杀伐果断之道。

    周围气劲萦绕,宛如鬼哭,如此似乎欢呼诵唱声中,断臂夫子,缓步徐行,走向了渐远于扶风,渐远于人世的方向。

    ps:邪道大佬,也不是一蹴而就吧……吃货倪夫子,是真的死了。

    只剩下了魔道逆天行,他也不否认自己双手血腥,他自己也是自己眼中的错误之一,和他思想转变并不冲突,不要扯这个了哈,至于这个人物的问题纠缠,只是问一句,你自己一家上下乡里乡亲三百多口,被杀了个干净,要你只诛杀首恶,可以吗?

    先秦时期,九世之仇,犹可报也。

    以侠客的道德观,要求一个复仇者,并不切实际,而我也第一次写复杂人物,不好之处,诸位包涵。

    我知道许多人很可能接受不了吃货的转变,觉得这人该马上死……但是这是个江湖,不就是侠客邪魔

第二十三章 突破九品(感谢楚轩Pious万赏)

    五月的末尾,天气渐热,扶风学宫的气氛也逐渐恢复了原本。

    倪天行之事,被严令禁止外传,学子们只知道,那个懒懒散散的夫子,实则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外道邪魔,后怕之余,又自发地写了许多的檄文,以斥责这等外道之举。

    风字楼中,王安风沉默地看着手中的文章。

    妙笔生花。

    其中满是仁义道德,对于倪天行的不屑,和对于赵正,对于大秦的夸赞,引申所谓邪不胜正,仓惶外道只能在浩浩大秦之下,狼狈窜逃,终将落入法网。

    但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夫子在他眼中,做的是错的,可若他在夫子角度,就一定能比他做的更好吗?

    而赵正……而大秦。

    他突然又想起了夫子最后狂笑之语。

    原来这浩浩大秦的嘴,只是在世家。

    这张嘴说什么,很多人也只能听得到这些东西,这世家里多的是才子,多得是有本事的人,他们能说的跟真的一样,那些不曾见过真相的人,也就当成真的了。

    我是不是也只是这其中之一?

    所知道的只是那高高在上之人,想要让我知道的?

    少年心中突然充满了烦躁。

    “王兄,好像心境不平啊……”

    温和的声音在少年耳畔响起,打断了他心中杂绪,王安风心中微惊,侧目过去,便看到了张白净的脸庞,轮廓柔和,虽为少年之身,一双眸子却极为柔媚,似常常带笑,正是之前天风楼曾经见过的法家弟子,将锋宜情。

    他冲着王安风笑了笑,盘腿坐在了少年旁边,随手拿起了一本法家典籍,轻声道:

    “有些事情,压在心里也不好受。”

    “你我也算是相识,不若说出来?说出来会好很多……”

    王安风沉默了下,复又叹息道:

    “这般明显吗?”

    少年的十四岁生辰,在这暗潮汹涌的时间中过去,此时已经十四岁的王安风嗓音逐渐开始发生了变化,不复过去那般稚嫩,而是多出了丝丝沙哑低沉,将锋宜情笑起,摇了摇头,轻声道:

    “倒也没有,王兄面庞平和,常人看不出什么异常。”

    “但是在我们这种人眼里,还是比较明显的。”

    将锋宜情说着,嘴角浮现出了一抹稍微得意笑容,指了指自己那双眸子,道:

    “毕竟,我怎么说也属于是法家弟子啊。”

    王安风微怔,随即恍然,笑了笑。

    他并不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将锋宜情,这等事情,涉及到了些不能够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但是却终究有股郁郁之气在胸中翻腾,沉默着翻阅了几下书页,还是轻声道:

    “将锋,你是法家弟子……”

    “法是什么?法条律例严明,那些法家前辈们几乎考虑到了每一点,为何天下还有不平事?”

    将锋宜情面色浅笑逐渐收敛,那双柔媚的眸子微微收敛,同样沉默了下,似在思考,却又似乎是不知如何回答,许久后,方才道:

    “法,平之如水,法是不能有感情的,但是也是没有生命的。”

    “所以法的执行,依旧要靠人,可法没有感情,人却是最有感情的存在,以人之躯,执掌法之权柄,自然会被腐朽,我不相信圣人,因为我没有见过。只知道有被权柄腐蚀的人。”

    “曾经热血壮志,却在短短时间都烂到了根子里。”

    将锋宜情微阖双目,沉默许久之后,不知是以何种复杂的心情开口道:

    “法家先祖们,算尽了一切邪祟,却仍旧算不清人心二字,他们冷酷,史家称之为酷吏,却依旧天真地可怜,天真地相信自己以后的人,可以一辈子依法而行。”

    王安风沉默,心中有种种念头,却不能说出,只归于一声叹息。

    将锋宜情似乎也想起了些并不愉快的事情,坐了片刻,便取了一本书,自行离开,王安风则是依旧如常,在此地看书,他看的是现在当世的许多文人夫子编撰的典籍注解,却越看越不是滋味,只觉里面写满了歌功颂德的声音。

    少年将这些有着厚重书封,散着幽幽墨香味道的典籍放回了原位,穿着一袭蓝色的衣衫,缓步踏上那通天般的木阶,一级一级,踏过万数,走到了罕有人去的地方。

    伸手取出了如同供奉般被高高摆在最上面,却已经罕有人去看的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缓缓掀开扉页。

    是夜。

    王安风依旧如同过去那样,等到所有人都离开,那位任老的身形也消失不见之后,仔细洒扫了这万级木阶,方才关上了风字楼的木阶,独自一人,朝着自己的狭窄木屋走去。

    在此时天地皆寂的时候,王安风心中有些杂乱念头,胡思乱想。

    说来,无论是百里封,还是说薛姑娘,都有几日不曾见了。

    是因为夫子一事的后续影响吗?

    还是说……

    王安风猛地摇了摇头,黑发乱摆,用力之大,似乎是想要把这个念头扔出自己的脑袋,抬手在自己额头上轻轻敲了下,脸上浮现懊恼神色。

    无论如何,当不至于如此。

    毕竟大秦不至于下作至此,也没有听说他二人出了什么事。

    少年心中颇为耻笑自己,竟以这样的恶意去揣测自己的国家,风过疏竹,引动林叶轻响,脚步却微微一顿,双瞳骤缩。

    这是……杀气。

    一股似有若无的气机锁定了他,让他头皮骤然微炸,身形转眼间恢复了正常,依旧如常往前在走,但是在身躯之下的内力早已经开始加速流转。

    便在此时,一道凌厉破空声音骤然暴起,竟是丝毫不加收敛,直接朝着王安风劈斩而下,少年脚步一错,背后八面汉剑直接出鞘,与袭来兵刃相错而过,木剑战刀撞击,竟然暴起了一层火星,那战刀自然无事,而这柄木剑之上竟然也不曾出现丝毫的痕迹。

    王安风身法施展,朝后暴退,右手木剑横在身前,警惕地看着前面的面具人,双瞳微张,眸子不复原本温和平缓,而是如出鞘利剑一般,锋锐迫人,寒声道。

    “……来灭口的吗?”

    那人不答,只是扬起了手中的大秦战刀,猛地朝着王安风逼迫攻来,其势浩大,堂堂正正,战刀挥洒出了冰冷霸道的轨迹,王安风咬牙,不退反进,手中木剑以七十二手使破,白鹤舞风势而攻,虽然拳术更强,但是对方持有利刃,而秦飞曾赠的拳套却不在身上,只能以剑术对敌。

    剑势展开,如白鹤动风,飘逸凌厉,杀机暗藏,此时对方明确对他释放了杀气,生死关头,哪里还能够留手,一手剑术无论速度还是力道都远比之前展现出的要强上倍许,和那战刀对攻,不落下风,却也难得占据优势。

    体内早已经被打磨地圆融无碍的金钟罩内力因为这种极为剧烈的战斗而不住翻腾,仿佛有波涛在体内,震荡扩散,令他的身躯越发胀痛,前方战刀斜持,宛如霹雳狠狠地劈斩下来,在少年一双墨瞳之中斩出了明艳的痕迹。

    体内涌动内力骤然一滞,继而暴涨。

    下一刻,自眉心开始,少年皮肤之上浮现出了一枚枚文字,如同从烈烈火焰中淌过,燃烧着赤金色泽,彼此勾连,一座气钟无声浮现,和那刀影重重碰撞,战刀崩碎,而那虚幻铜钟同时散去,浩浩钟鸣之中,少年持剑,精气神瞬间收敛,猛地前刺。

    于是有浩浩雷鸣之音响彻于此。

    至阳至刚的蓝色雷霆闪烁,劲气在剑身之上流转纠缠,裹挟着这雷霆化为了一道真实不虚的剑气,朝前刺出,王安风身躯骤然脱力,呼吸略微急促,对方似乎不曾反应过来王安风刺出剑气,脚步一错,险险躲开。

    顺势抬手一捏,那道雷霆剑气竟然瞬间崩碎裂,电流纠缠在手掌之上,却无有半点作用,随手便被震散,泯灭于空气之中。

    王安风瞳孔骤然收缩,几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幕。

    但是那蒙面之人却不曾继续攻击,而是就那样站在了原地,抬起手来,将覆盖在面庞的黑铁面具轻轻揭下,露出了一张白净柔和的面庞,那双眸子依旧柔媚,却又泛着冷意,更像是两柄狭长而优美的战刀。

    王安风面容浮现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呢喃道:

    “将锋……”

    对面少年微微颔首,温和道:

    “是我,但是,你也可以叫我另外的名字。”

    声音微顿,薄而淡的嘴唇轻掀,道:

    “无心。”

    王安风张了张嘴,脑海之中却浮现出了初次见面时候,他所说的话,主动询问无心会不会过来,此时带入无心身份,竟然不过只是误导自己……

    那个无心,竟然只是个诱饵。

    他骗过了天下人。

    倪夫子之事尚未查清,自己便已经要被抓入狱了吗?

    心中复杂不甘,王安风缓声道:

    “法家……无心。”

    身前少年微微颔首,看了一眼王安风依旧握得极为紧的长剑和身躯雷霆,悠然道:

    “忘仙意难平,神交已久。”

    “不过不必担心,我不是来抓你的。”

    王安风微怔,便看着眼前这位身上有许多秘密的名捕负手而立,开口道:

    “我会说,意难平被打落悬崖,不知所踪。”

    王安风沉默,看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朋友,反手将剑缓缓回鞘,道:

    “但是你出身法家,为何如此……”

    将锋宜情看他一眼,笑意收敛,平静地道:

    “我和你已经说过……”

    “人心腐朽,我从不相信什么圣人,人都有**,唯独有一柄刀悬在他们头上,震慑他们,才能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底线。”

    “七年前,我想要成为这把制衡人心的刀。”

    “但是三年前,我却发现,我还不够。”

    “最后我甚至在想,我也在官场,我怕有一天,连我也会腐朽。”

    “唯独江湖侠客,唯独真真正正不惜己身的侠客,才能够斩去腐朽的东西,令这天下,依旧如常,万古长青,而我在与你相交的这段时间,尤其倪天行一案,我明白你就是这种侠客。”

    王安风闻言心中微震,看着那双眸子,道:

    “你……这是背离了法家?”

    将锋宜情摇头,平静道:

    “我从未背离法家!”

    “三年前缉捕天下,是为了法家。”

    “为他争取减刑,是为了法家。”

    “今日,我无心逆法家古理而行,同样是为了法家。”

    “古理流传千年,千年如此,便是对吗?我看不然,世事变迁,人心腐朽,不变不进者,唯死而已!”

    ps:长章节奉上

    ps:各位问题,请看后续……故事结束之后,再下断言啊

    感谢楚轩pious万赏,谢谢

第二十四章 逐渐平复的日常

    “如今既已确认你不是那等沽名钓誉之徒,我也该离开扶风学宫了。”

    王安风自然道谢,身前名捕轻笑一声,悠然道:

    “说过了不必谢我,再来,我也要你做一件事情。”

    王安风沉静道:

    “将锋你但讲无妨,只要我能做到,不违我的原则,我肯定帮你。”

    将锋宜情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年,笑意收敛,沉默片刻之后,缓声道:

    “若有一日,我也变成了那些贪官污吏的嘴脸……”

    “杀了我。”

    不待王安风回答,将锋宜情已经转身,缓步行去,神态平和,伴着脚步徐行,背对着少年,行了十余步,突又缓声开口道。

    “当然,若是你不再是意难平。”

    “那来找你的也就不再是将锋宜情,而是法家无心。”

    王安风看着他潜入黑暗的背影,定了定,道:

    “也有可能,那一天你手上不是刀,而是酒。”

    将锋宜情脚步微顿,沉默了下,声音中似有笑意。

    “若是如此,最好。”

    好字尚未落下,身形已经消失在了王安风视线当中,风字楼依旧安静伫立,青竹成林,郁郁葱葱,这里一如往常,根本看不出方才曾经有过一战,王安风呼出口气,转身朝着自己的那木屋走去,步履平缓。

    忘仙意难平,因所见不平而生。

    希望也是因天下再无不平之事而封剑侠隐。

    而不是心中再无意气而死。

    ……………………………………

    竹林之中,一袭黑衣的将锋宜情负手而立,任由风掀起自己衣摆,双目微阖。

    究竟是对是错?

    直至天边晨曦已至,他脸上表情才微微动了动,不复方才那般冷硬,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面庞,就如同是个早起的学子一般缓缓走过颇为熟悉的道路,逆着学子人流而过,不时和相熟的人打个招呼,面上含笑。

    出门的时候,严令在朝他招手大叫:

    “宜情师弟,今日要**经新的篇章,你要来晓得不?”

    “晓得的!”

    将锋宜情微微颔首回应,面色一如往常,有光洒在他身上,呼出口气都似乎带了阳光的气息。

    说祖师天真,可我何尝不是?

    等到数十年过去,快要死的时候,我也肯定也会像他们那样,拼尽心力,将所看到的最为完善的法令记载,以传后世,就算一定会出现新的问题,依旧如此。

    将锋宜情看着扶风学宫的门口,悠然轻语,摇了摇头,没有丝毫留恋,洒然踏出。

    “法无止境啊……”

    法无至法。

    但,无至法,无止境,不止步,变革之心不死,方为法家。

    ………………………………………………

    少林寺中,依旧是原本的模样,孤峰之上,一身灰袍的僧人盘坐青石之上,似在打坐,而一旁的文士手中握着一本书,似乎浸入了书中世界,吴长青则依旧坐在自己的那藤椅上面,悠哉悠哉,翻过了一页,突然开口笑道:

    “老夫思量着吧,这要消去心中不忿不平,还是得要医药之术。”

    圆慈微抬眼眸,摇头温声道:

    “药膳外力,是药三分毒,必有后患。”

    “不若以佛经化去心火。”

    吴长青放下手中药经,抚须笑道:

    “啊呀,圆慈大师,你这就不对了。”

    “佛经道理,最容易趁虚而入,还不如以混元药理,使风儿这段时间心性清明,不至于偏执。”

    “先生你说是吧?”

    赢先生冷笑一声,转过头不去理会。

    吴长青自讨了没趣,却不以为意,转过头来继续和圆慈争论。

    这段时间王安风所经历之事,对于他们这种老江湖而言,不过是常谈。

    但是对于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而言,冲击之大,他们几乎都不忍心去想。

    本来想着吧,看少年能不能自己抗过去,可是方才过了几天,一个一个的就根本坐不住了,八风吹不动的那个跌下了莲台,连夜跑去了少林藏经阁,翻遍了化去心火的佛经,阅尽江湖事的那个从藤椅上窜起,在厨房锅灶前面蹲了不知多久,钻研了平复心魔的药膳。

    都觉得自己的法子是最好的。

    王安风出现的时候,整个孤峰之上的气氛似乎瞬间凝滞了下。

    圆慈轻咳一声,脸上浮现一如既往的平和神态,招手让王安风过来。

    看着这个几乎是自己看着,从一个小小山村少年,一步一步成长为现在模样的王安风,僧人双目温和,抬手轻轻抚在少年黑发上面,轻轻揉了揉,温声道:

    “风儿,你做的很好,来,坐。”

    “今日,为师传你金钟罩第二层的要诀。”

    僧人声音微顿,继而漫不经心地道:

    “然后,这里还有一篇经文,也是……”

    “咳咳咳,咳!”

    吴长青一阵剧烈的咳嗽,这位江湖第一名医似乎是害了极为严重的风寒一般,咳嗽的声音甚至于将圆慈的声音压了下去,也将王安风目光吸引过来,圆慈微微皱眉,转头盯着吴长青,老者没有丝毫的退缩,抚了抚长须,笑道:

    “圆慈大师,风儿才刚过来,就说修行修行的,岂不是太急了?”

    复又看向比起往常更为沉默些的王安风,双眼中满是慈和,笑呵呵地引诱道:

    “来,风儿,二师父今日可是新做了许多的药膳。”

    “味道很好哦,加了你最喜欢的东西……”

    “阿弥陀佛,吴老先生,贫僧觉得,还是修行比较重要。”

    “呵呵……是大师着相了。”

    “不,是吴施主有了知见障……”

    王安风听得有些茫然,那边赢先生眉头却已经是微微皱起,在两人争执之时,将手中的书籍反手重重放在桌子上,起身踏步,身法施展开来,在身后拉出了一连串的残影,瞬息之间,人已经出现在了王安风的身后。

    左手负在身后,右手随手一抓,便提溜起了少年的衣领,圆慈和吴长青微微一怔,而文士已经看他们冷冷笑了一下,继而一步踏出,宛如乘风御空一般,冲天而起。

    “你!”

    “先生留步!”

    圆慈和吴长青猛地起身追出两步,可是他们这一等级,快出一步,转眼便已经千里之外,哪里还喊地住,何况文士仗着自己的身份,还顺手抹去了自身行迹,只能对视一眼,各自苦笑。

    叹息一声,僧人单手竖立胸前,行礼道:

    “吴老先生……这几日,是贫僧失言了,万望海涵。”

    老者苦笑,拱手道:

    “情急之下,老朽也颇有冒犯……”

    “只是未曾想,竟是赢先生出手,直接掀翻了棋盘。”

    “不过,既然赢先生抢着出手,也只能相信他啦”

    声音微顿,老人咕哝道:

    “但是我还是觉得,药膳最好,不过先生一直不曾争论,想来胸有成竹。”

    “胸有成竹?”

    僧人无奈笑了下,大步走到文士方才所坐的地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脸上浮现了然之色,随手翻开那扣在桌面的书,摇头道:

    “这便是胸有成竹吗?”

    吴长青踱步过去,看着那上面一排排倒着的字,瞠目结舌。

    “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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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王安风的人生轨迹原本正常而且安稳,心中怀揣着养猪卖仔娶阿莲的究极人生梦想,直到有一天,他捡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少林师父: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徒儿你离他们远一点药王谷师父:孩儿,天下女子皆是毒,虽不致命,却能让人生不如死天机岛师父:小子,不要去了解女人,因为她们都是疯子神偷门师父:你入江湖之后,千万小心女人骗你,越是漂亮的女孩子越会骗人紫霄宫师父:宁心静气,离于情爱,合于大道心有般若,外修琉璃,肉身百毒不侵,足下踏雪无痕,腰带里面藏着三十一种暗器,手中兵刃还有七种机关变化……被某个古怪世界的各路师父调教到了十六岁的少年,怀揣着满满的戒心,小心翼翼地入了这玄风界的浩大江湖群298403039我的师父很多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师父很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