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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阎ZK     我的师父很多txt下载     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五章 赢氏教育,心结开

    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

    上三品武者的实力,在王安风面前清晰地展现了一角。

    狂风拂面,吹得少年几乎无法思考,只看得到山河天地在自己身下飞速后退,无论是高耸的山岩,还是奔腾席卷的波涛,繁华熙攘的城镇,都只是瞬息的风景。

    极速骤停,但是却有一股平和的力量包裹了王安风,使他没有感到丝毫的不适,只在落地之时,腿脚微软,踉跄了几步方才稳住身形,身后传来文士轻哼,回身看去,恰好看到文士收回的右手,以及手中青竹。

    想必方才若是下盘不稳,未能站住,那青竹便会毫无犹豫地落在自己身上。

    少年突然感觉额头有些发痛。

    文士神态冷峻,并不说话,只微抬了下面庞,示意王安风看向身前,少年不解其意,转身过来,眼前是一座高耸无比,冲天而起的山脉,其巍峨之处,几有迎着面庞倒下来的感觉,令人心中不由得生出畏惧惊怖之心,倒吸口气。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看前方,你看到了什么?”

    少年定了定神,开口道:

    “山……”

    “此山如何?”

    王安风赞叹道:“巍峨雄壮……郁郁葱葱。”

    赢先生微微颔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当先一步朝前面走去,少年早已经习惯了先生的脾性,知道他的意思是让自己跟上,紧走两步追了上去,一路沉默无话,所见景色有繁华盛放,树木成林,果然上好景致,就连少年心中那种难言的心情都随之而开阔了许多,只道是先生要带自己来观山赏景,

    可就在这个时候,前方文士脚步却突然再度停下。

    王安风心中好奇,便听到赢先生再度开口,随意问道:

    “再看,你看到了什么?”

    少年不解,踏步越过文士放眼去看,神色微变,在他眼前的,是一片如荒野般的地方,青色的岩石坑坑洼洼,**裸地暴露在阳光的暴晒之下,因而上面有些许多的灰尘,没有生长出丝毫的树木,和周围繁茂的山林形成了极为鲜明而且刺目的对比。

    文士再度开口,道:

    “看到了什么?”

    少年打量了下这相较于周围山林有些难看的裸露青岩,道:

    “山石……”

    “比之山林如何?”

    少年不言,但是这个时候已经足以表明他的想法,两人再度顺着这裸岩朝着上面走,半响之后,方才看到了裸岩出现的源头,再回头看,几乎已经找不着那山腰处的裸岩,赢先生随手抓起王安风,纵身跃起,只是数个呼吸的时间,便已经出现在了山巅之上,将少年放下,抬手并指指着某个方向,道:

    “你再看,你看到了什么?”

    王安风止住加速跳动的心脏,闻言颔首,顺着文士所指的方向去看,所见到的,只有郁郁葱葱,一派巍峨气象,微微一怔,若有所悟,文士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所见到的,便是方才那山腰裸岩所在之处,可你看得到吗?”

    “告诉我,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王安风张了张嘴,道:

    “是山……”

    “此山如何?”

    少年心中已经明白过来了赢先生的意思,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无力。

    “巍峨雄壮……郁郁葱葱。”

    文士皱眉,道:

    “你有何想法?”

    王安风沉默了下,看着那远山,神色变得复杂,双眸低垂,道:

    “先生是想告诉我,巍峨之山,也有裸岩,但是无损其雄壮。”

    “再强盛的国家时代,也有肮脏,但是这肮脏,也并不会抹去这个时代本身的强盛浩大……”

    少年心中莫名有些复杂难受。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额头一痛,不由得哎呀一声,朝着后面退了一步,脸上的复杂神色等时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双手捂着自己发红的额头,瞪大了眼睛,满脸茫然无辜看着前面拎着青竹,嘴角冷笑的文士。

    “先……先生?”

    文士冷笑一声,手掌一动,那青竹似乎消失了一般,倏忽之间却又精准地落在少年身上,喝问道:

    “肮脏,盛世?你在说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嗯?”

    似乎是王安风刚刚所说令这文士心中大为光火,手中青竹挥舞,每说一句,便会落在少年身上一次,王安风本能去躲,可是如何能躲得过?便听着文士连连喝问。

    “井底之蛙,妄言天高。”

    “你若在山脚,可能看到那裸岩?”

    “你若在山腰,可能看到裸岩的源头?”

    “教了你这般久,怎地还是这样蠢笨?”

    少年后退两步,捂着发红发肿的额头,小心翼翼看着拎着青竹的文士,后者手中青竹为剑,呼啸声中,直指着王安风眉心,道:

    “山脚之下看不到山腰的裸岩,就算到了山腰,你呆在那里看上十年二十年,也看不到那些裸岩出现的源头。”

    青竹戳在少年额头点了下,复又抬起,加了三分力,一下子敲在头顶。

    “本事不大,心却不小。”

    王安风轻呼一声,抬头摸着自己的红彤彤的额头,心中却升起了些许明悟之感,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想得太多,思维也有渐渐偏激的迹象。

    此时走出了牛角尖的轻松心境和额头火辣辣的痛楚混杂,少年本能占据上风,不由朝着后面退了一步,道:

    “我晓得了,晓得了啊,先生,不要敲了……”

    文士抬眸,看到少年眼中重新恢复了自己之前所熟悉的那种清明,虽还有些问题,却已经不像是方才回答时候那般悲观,微松口气,知道开解所所作用,略感得意,面上却又冷冷笑起,青竹再度敲击下去。

    “我看来你本事也渐长,竟敢还嘴。”

    “痛,先生……晚辈错了。”

    “我觉得你没有错,你哪里错了……”

    “我……”

    ……………………………………………

    第二日,王安风缓缓推开了自己的小木屋,神态寻常,只是还在不住揉着自己的额头,时而面皮微微抽搐,倒抽冷气。

    在前往风字楼的路上,遇到了数日未见的百里封和一身男装的薛清霜,前者看他面色如常,似乎重重松了口气,而后者则是既有对于朋友的担心,却又害怕他误会,所以显得犹豫不决,笑容略显僵硬。

    少年朝着百里封点了点头,复又看着那明媚的少女。

    看着那飞扬的眉眼,阳光下流光溢彩的褐瞳,心里面依旧好喜欢好喜欢。

    可是他现在却能够体会到少女的心思了。

    她想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大高手,而他也有更想要做的事情,应该是很大很大,很好很好的事情。

    先将这年少的喜欢封存罢。

    少年呼出口气,抬手抚了下背后的八面汉剑,木剑似乎低啸,王安风大步朝着好友们走去,眉眼之中已经没有了半分异样。

    等到她成为了天下间最厉害,最厉害的大侠。

    等到他荡尽了胸中不平,忘仙意难平从此封剑侠隐。

    彼时再说。

第二十六章 意难平一案(感谢慢慢来别着急万赏)

    百里封和薛琴霜来寻王安风,是担心倪夫子的事情会对他有什么很糟糕的影响,但是却意外地发现,少年的心境似乎比他们两个都要更看得开一些,双目清明,神态平和,不像是思维走向偏激的迹象,心中微松口气的时候,也颇有意外。

    尤其是薛琴霜,她经逢此事,虽是以自身意志将杂念正面斩碎,但是她也自知,自己和倪夫子的关系,不过是相熟而已。

    而王安风和倪天行几乎算是忘年交。

    同一件事,对于两人的冲击几乎天地之别,设身处地,只靠自己也不一定能够抗的过去,因而将之前的顾虑全部抛开,主动来寻他,希望能够帮上些忙。

    却不想他竟是已经看开。

    而且,看身上气机,应当已经突破了九品。

    少女褐瞳之中浮现出明艳的神采来。

    果然是个好对手!

    三人同行,至风字楼之后分别,一路上百里封似乎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性格,依旧高声谈笑,问起最近经历的时候,这位兵家少年挠了挠头,只说是之前喝了他一个月美酒,教他怎么把木质陌刀弄得跟真的一样的那个老乞丐把他灌得死醉死醉,然后吹了一顿牛,心里堵着的事情就好受了许多。

    “然后,我就过来看看安风你,实在不行,咱们也去好好醉上一场。”

    百里封挠了挠头,笑容灿烂,一如往常。

    只是他背后背着的已经不再是那把木质陌刀,原本的陌刀在斩击倪天行的时候,被反震碎裂,此时少年背负着的是一柄崭新的陌刀。

    刃长三尺,寒光凌冽,兵道锋芒森锐之气几乎扑面而来。

    这是真货。

    王安风心中升起明悟,但是目光却落在了好友的身侧,那边一把破碎的陌刀,如同短棍一样紧紧地系在腰间。

    “既然安风你没事,我也就去校场了……可不能让夫子等。”

    似乎想起了什么难以面对的事情,百里封嘴角微微抽搐了下,朝着王安风两人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去,身后背负着沉重陌刀,他的脚步有些缓慢,但是每一步都走得极稳,每一步,脊背都挺地笔直。

    之前震裂的虎口缠上了一圈圈白布,握拳,布上染血,行走之间扫过原本断裂的木刀。

    薛琴霜看着远去的百里封,轻声道:

    “看来这件事情,成长的并不止你我。”

    王安风沉默了下,道:

    “我想,百里他宁愿一辈子都只背着那把木刀。”

    …………………………………………………

    将锋宜情离开了扶风学宫。

    没有一丝征兆,也不曾和相识的学子道别,就如同他来的时候一样,没有半分痕迹地安静离去,似乎也没有留下什么影响。

    唯独法家严令在偶遇的时候,还和王安风抱怨了两句:

    “马上便要传他更深的道理,怎么就走了?”

    “而且离开也没有打声招呼,实在是过分,王兄你若是要离开,千万招呼一声晓得不。”

    然后就被身旁那气得面庞发黑的娇俏少女踹了一脚,逼着向王安风道歉,然后揪着耳朵拖走,被拖走的时候,还兀自在振振有词,坚持表明自己的立场。

    彼时少年正坐在竹林青石之上,手捧着一本典籍翻阅,见状看的目瞪口呆,轻轻敲了下自己额头,双目中满是不解。

    严令说的……没问题啊……

    这件事情只是在学宫内部掀起一丝丝涟漪,将锋宜情来学宫也不过月余,交游不广。

    但是紧接着,便有一个消息轰传天下。

    忘仙意难平已被捕获。

    后趁隙遁逃,被无心斩落悬崖。

    天京刑部

    面色威严的老者坐在上首,堂下垂首站着一名黑衣男子,面容白净柔和,一双眸子微阖,如藏锋入鞘的战刀,老人翻动了下桌子上的那些卷宗,上面一页上记录着,城中县尊有罪,查探之时,忘仙意难平逃窜,后被追上,击落悬崖,人证物证详实。

    老者微微皱眉,略略感觉不对劲,但是注意力很快就被其他关于贪官污吏的线索吸引。

    一边看,一边微微颔首,随意道:

    “这一趟幸苦了,你自去吧。”

    无心微微颔首,如同幽灵般转身离去,踏出了这威严的大门,阳光洒在他白净的面庞上,微有暖意。

    而在刑部大堂之中,老者则是翻动着无心处理的案件,名捕以狴犴金令虽然可以当场决断处理一定品级的官员,但是涉及到流刑之上,仍需要刑部复核,继而由大理寺执行。

    视线掠过记载着忘仙意难平的案件上,本欲直接掀过,却又想到了一件事情,动作微微一顿,继而拈起狼毫细笔,蘸了朱砂墨,写下了一行小字,笔触苍劲。

    仔细思考之后,盖上了自己的印章。

    第二日,这加急的命令便以异兽金羽雕,传遍了天下七十二郡。

    各地开始张贴榜文,大肆宣传意难平已经伏法之事,言辞毫不客气,百姓颇为不满,官府暗中推动这个消息流通,终有人破口大骂,甚至于有许多文人借此写文章讽刺朝政,声威渐高,超过了原本应该有的程度,一时间甚至于压过了十数日前,倪天行一案。

    扶风郡郡城

    大将军府。

    宇文则随手将手中榜文扔在地上,冷笑一声,道:

    “又是京城清党那帮笔杆子常用的手段。”

    “一个只是杀了些该死的杂碎,一个是当城屠门而出,身后能拽出一堆烂到根子里的货色,孰轻孰重拎不清吗?”

    “竟然打算如此轻易盖过去?”

    “哼,定要参他们一本!”

    冷哼一声,宇文则起身,七十二国柱各自镇压一地,大将军府豪奢难言,但是他却不爱享受,纵然在家,也常穿一件黑红色的战铠,踏步起身,战靴毫不客气一脚踩在那榜文上,走了过去之后,似乎觉得不解气,转身走了几步,复又踩在榜单上,狠狠碾了几下,冷笑道:

    “何不早死耶?何不早死!”

    “老贼!”

    突然察觉气机变化,宇文则面上神色迅速收敛,轻咳一声,恢复成了原本漠然威严的模样,起身朝前迈出一步,负手而立,将被他踩得皱皱巴巴的榜文挡在身后,正在此时,一道身影刚好从外面而来,急急行至他身前,半跪行礼,宇文则微微颔首,神色威严而沉着,不苟言笑,缓声道:

    “让你安排人手去保护那三个学子,如何了?”

    ps:感谢慢慢来别着急万赏,明天有长章节奉上

第二十七章 暗涌

    那身着便服的男子回道:

    “正要回禀将军,吾等听令,守在那三名学子附近。”

    “果有专擅敛息之术的刺客。极为狠辣,知事不可为,就饮毒自尽,属下因而未曾抓获活口,请将军惩处。”

    言罢抱拳俯首,宇文则微微颔首,语气没有丝毫波动,道:

    “还有何发现。”

    男子微松口气,道:“回禀将军,除去吾等,尚且还有其他人在暗中保护那三人,一部分是学宫夫子,一部分人则不知,尚未交手,属下看不出来路,但是此次的刺客,几乎是吾等三方一同抓获。”

    “想必是学子背后的势力。”

    宇文则微微颔首,不置可否,漠然道:

    “学宫之人,尚且可信,对其他人保持警惕,刀不入鞘。”

    “这三人和倪天行相识,且出现在了赵府,无论此事背后站着的究竟是谁,都不会放过他们,故意派出死士,自损以求信的手段,不可不防。”

    “继续在那三人身边潜藏,有事回禀。”

    男子神色微凛,抱拳道:

    “是,属下遵命。”

    宇文则微微颔首,漠然道:

    “下去吧。”

    那黑衣男子依旧抱拳行礼,面朝着宇文则朝后行去,直至退出大厅,方才转身,迅速离去,身着重铠的七十二国柱神色淡然,突然冷笑,道:

    “自己找死,竟然还摆了本将一道,逼着本将不得不给你善后……”

    “倪天行,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嚣张。”

    随手挥出一道劲气,将身后那榜文直接打成齑粉。

    冷着一张面庞,大步而去。

    扶风学宫夫子堂。

    老迈夫子盘腿坐在案几一侧,听着一位中年儒生的汇报,神色怅然,挥手让自己的学生退下,这屋子里便只剩了他一人,老人孤零零看着桌上棋盘,心中推演棋路变化,却心思杂乱,许久之后,叹息道:

    “将军府也出手了吗?”

    “宇文则性刚正严肃,不苟言笑,专擅守势,有他在,绝不会允许奸佞之辈胡来,但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破局而出,还是要看他们自己。”

    “这便是你的意思吗?”

    “你自己求死,便要老夫补偿给他们?”

    老迈夫子看着棋盘,拈起一枚黑棋,思考片刻后,落下,皱眉呢喃道:

    “薛家琴霜,天资横溢,自行自道,而百里封已经被子明收于门下,传授武功兵法。”

    “王安风……”

    老人复又下了枚白子,颇为头痛。

    这小子他已经观察了许多天,却不知该怎么处理,就如眼前这棋局一般。

    这少年身上气机虽然竭力收敛,已不复前些天刚突破时候明显,但是在他眼中却依旧清晰地可以。

    九品武者,而且走的是堂堂正正的路子。

    扎扎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练上来的武者,之前也曾展现出了远超同济的繁杂剑术,鞭法身法也算是不错。

    可这样一个明明很能打的九品武者,却只猫在风字楼里看书。

    想起这些日子偷看时候看到的模样,夫子便感觉自己有些牙痛。

    是夫子们的武功不好用,还是和同辈切磋,人前显圣太无聊?

    不去想着拜师学武,看书看书。

    看个鸟书。

    又不曾心境有碍。

    正在此时,木门被推开,吱呀轻响,一位青袍老者缓步进来,一手背负身后,一手依旧还握着卷书,双目视线须臾不离书上文字,洒然踏步,极为娴熟地走过屋子厅堂,坐在案几另一侧,嘴唇不动,却有苍老声音响起:

    “唤老夫过来,有何事?”

    夫子抛下手中棋子,道:“无事便不能叫你过来了?”

    青袍老者看他一眼,言简意赅道:

    “不能。”

    夫子神色微僵硬,眼前老者复又抬了抬手中书卷,道:

    “看书。”

    夫子无奈摇头,道:“这书新成,写书的人必然不如你,看它作甚?”

    “儒家道理,一部《论语》即可。”

    青袍老者正是常年镇守风字楼的任老,闻言懒得理会夫子,只全神贯注看着手中书卷,后者讨了没趣,手中捏起一枚黑色棋子把玩,沉默许久之后,道:

    “这次唤你来,还是想要问一下你。”

    “王安风,你觉得如何?”

    任老抬眸,看他一眼,颔首道:“尚可。”

    “你要如何?”

    夫子抚须,道:

    “你也知道,倪天行带他去了赵府,让他看到更多东西的同时,也算将他拉到了棋局之上。”

    “此举可开其眼界,可他本身实力还不够。当年发生的事情,我现在还在查,只觉得疑雾重重,可唯有一点可以确认,王安风若不能于武道上勇猛精进,恐怕只能在学宫之中,在保护之下活一辈子。”

    “甚至于在这种情况下,依旧会有危险。”

    提到这件事情,老者便感觉一阵头痛,摇头道:

    “这件事情,倪天行知道,他也知道我能看出来,料准了我会因为对他的愧疚而补偿这些孩子,助他们破局出去。”

    “薛家小妮子和百里封还好,唯独王安风。”

    “这小子,太他……能藏了。”

    想到近日里来的憋屈,夫子颇有面对一只千年王八的感觉,这等感觉,在他近百年人生之中,唯独在三十年前遇到过一次。

    “不去学武,只是看书。”

    “一身武功,却不显露,就是常人眼中的藏书守,纵然想要给他机缘,也是上天无门。”

    听着夫子的抱怨,任老神色不变,一边看书,一边随意道:

    “老夫不会收他为弟子。”

    夫子脸上神色微微一僵,偷眼看他,只见老友神色平静,不起微澜,眉眼一塌,连连嗟叹出声道:

    “唉呀,我也知道……看来只能另找方法,可我的路子其他人走不通,其他夫子也不适合……”

    “搞不好,一个天资横溢的后辈,就要这样在学宫之中蹉跎一生了,唉呀,老夫已然错过一次,这一次竟然还要晚年失节,如此抱憾而死,如何瞑目,如何瞑目……”

    “也是,全然怪我,便该当此下场……”

    “就让老夫身败名裂,死不瞑目罢……”

    任老面皮微微抽搐,看着眼前这个和旁人眼中截然不同的夫子,终究受不住,叹道:

    “我不会收他为徒,但是……可以让他主动走出藏。”

    继而传音入耳,讲述了自己想法,夫子微怔,脸上神色迅速恢复原本模样,摇头叹服道:

    “果然。”

    “还是你的心够脏,厉害。”

    青袍老者面色一黑,猛地起身,便要直接离去,夫子自觉失言,起身赔笑,拉着好友袖袍,连连道:

    “是我不对,来来来,许久未见,和老夫对弈一局如何?”

    任老回身,看着那黑白棋盘,嘴角浮现不屑冷笑。

    “老夫,不以五子为戏。”

    “你不若去寻蒙童雏子!”

    “老匹夫,哼!”

    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第二十八章 吾家麒麟儿

    少林寺中,落日熔金,飞鸟的鸣叫声似被黄昏拉远,复又被钟鸣声捣碎,散入了远空,倒是越见祥和。

    孤峰之上,王安风罕见地没有去修行,而是盘坐在石桌前面,黑发没有束起,只用草绳随便扎了下,垂在左肩,随风微动。

    少年迈入十四,眉目已经逐渐开始长开,面庞之上满满的少年意气,一手握着毛笔,一边托腮,皱眉沉思,时而想起了什么似的,双眸微亮,飞快下笔,似要抓住如流星般的思绪般略有急促,在纸上写下了一行行墨字。

    落日在他身上洒下赤色,拉出影子,和远山,佛殿,和那隐隐颂唱相称。

    吴长青拄着木杖缓步过来便看到了这样一幅画卷,站在一旁定定看了看,心中好奇,缓步走近,抬手替少年拂去肩上落叶,笑呵呵地道:

    “风儿?”

    王安风抬眸看到老者,脸上浮现笑容,放好毛笔,起身道了一声二师父。

    老者慈和颔首,却又不无责怪地道:

    “方才便看你趴在这里,都甚么时辰了,也不点着灯,不怕伤着了眼睛。”

    “如此入迷,是在做什么?”

    一旁王安风挠了挠头,解释道:

    “嗯……是,温故?”

    少年脸上浮现些许困惑,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说是不是准确,心中颇为兴奋,便不再在意这一点,指着纸上的文字,道:

    “徒儿发现,近几日在铜人巷里面已经没有办法再击败对手了。”

    “所以便想着,能不能把那些最有效的招式招法整理一下,最短时间造成最大的战果。”

    “然后整理的时候,反倒是越想越多。”

    声音微顿,王安风嘴角微翘,貌似平和,却又故意加重了些声音,道:

    “嗯,赢先生也同意了。”

    声音没有异样,却能听得到小小的得意,似乎觉得自己的想法能够得到向来严厉的先生认可,是一件可以和师父们炫耀的事情。

    吴长青微怔失笑,抬手抚了抚少年头发,笑道:

    “好好好,风儿真厉害,来,二师父给你看看。”

    王安风让开位置,搀扶着老人坐下,替吴长青拿着那颇为沉重的木杖,老者抚须,看着少年写下的东西,写得颇为端正,也有一两行涂抹的痕迹,老人视线扫过第一行,脸上笑容便逐渐收敛,嘴唇微张,神色略有动容,双目之中浮现出了惊喜的神色来。

    本以为是少年的奇思异想,但是,似乎远不是如此。

    吴长青视线从少年所写的文字上扫过。

    “灵蛇寻隙的第七招,第十五招,如果把甩劲化为拉劲,好像是可以和九宫步法冲势配合……稍微试了试,步法速度更快,可是不大容易控制,好险露出破绽,可是对面的人也被锁链束缚了,打出的拳头歪了些,也轻了很多。”

    “若是能够习惯那种突然增大的速度,对手应该会吃一大惊吧。”

    “离伯教给我的罡雷劲,既然可以作用自身,激发潜力,可是又不止我自己有穴道,对手也有穴道,天底下谁都有穴道的,穴道为气血汇聚,那么野兽有没有穴道,如果有的话,在哪里,比如大黄的哑穴,就可以好好吓唬一……”

    (涂抹)

    “不行,不能乱想,离伯总说我武功不够,雷劲打出去也没办法引爆,可是我也没有必要那么粗暴地用哇。”

    “拿雷劲当针,刺激敌人的穴道。如果在打架的时候,突然间大笑或者大哭,肯定会受影响,就是憋着不笑,力气肯定也会变小,我想要笑的时候,就没办法练拳的。”

    在写到这里的时候,少年似乎有些犹豫,似乎觉得让对手在交手的时候大笑大哭有些过分,涂抹了许多,然后写道:

    “还是刺激麻痹的穴道吧……”

    “三十六主穴。膻中穴可以导致胸部及躯干部分麻痹,肩井穴可以导致上肢麻痹,环跳穴可以导致下肢麻痹,除非对手比我强很多很多,要不然肯定会受影响吧,雷劲本身也有麻痹的作用……好像金钟罩内功全力施展的时候,钟鸣声也能让内功低的人心境澄明。”

    “心境澄明的时候肯定不想打架,不想打架的时候,拳头肯定会变弱。”

    后面还有许多,可只是这些已经令吴长青惊叹,抚了抚长须,放下手中写满了墨字的纸,道:

    “风儿,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王安风回答道:

    “嗯……徒儿刚刚学长拳的时候,园慈师父告诉我,要做到吃透每一招每一式的劲气,起承转合,圆融如意,能够做到循环无端,连绵百击才算是学会了这一门武功。”

    “我就想着将所有武功都要练会才行。”

    少年挠了挠头,道:“然后就想到,所有招式不过起承转合,劲气也大多都在赢先生教给我的二十八势运劲之法里头。”

    “既然都是我的招式,为什么用拳法就只能用拳法,明明拳法和鞭法也可以一起用,鞭法之后可以接拳法,拳法之后也可以顺势拔剑劈斩,起承转合相连,劲气一样,就能够使得很顺畅。”

    “又没有谁规定,不能混起来一起用。”

    “武功也不是攻击力最强就是最好啊,能够让对手无法防备,能够将对手击败就是好的,没有了前面招式的蓄力,但是剑走偏锋,能够趁着对手意外击破防御,不就够了吗?”

    少年伸出双手比了下,左手张开,右手竖起一根手指,道:

    “一分力可以击败对手。”

    “积蓄到五倍的力量也可以击败对手,不都是击败对手?”

    声音微顿,王安风面上神色微滞,道:

    “不……如果能够积蓄到五倍的力量气势,打在对手没有防备的地方,岂不是可以打败比我修为更高的对手?”

    “但是,要怎么做……”

    王安风觉得自己思维有些理不大清,吴长青双眸神采却越发明亮,看着眼前苦恼少年,胸腹中有意气翻腾,终忍不住放声长笑。

    “好好好,吾家麒麟儿!吾家麒麟儿!”

    “哈哈哈哈,好!”

    少年看着大笑的老者,略有不解。

    “二师父?”

    大殿之上,青衫文士负手而立。

    狭长的眸子俯视着面庞上没有丝毫异样的王安风。

    少年眉宇间气质依旧干净无害,仿佛寻常少年书生,每日诵读圣贤道理,仁义道德。

    神物自晦,君子藏锋。

    真的收敛地住吗?

    赢先生抿了抿嘴角,神态玩味。

    夕阳之下,少年神态干净平和,唯独在谈及武功的时候,双眸微睁,流光溢彩。

第二十九章 此岸彼岸,藏书守的职责

    扶风学宫,风字楼中。

    王安风盘腿在地,膝上展开了一本杂学游记,讲的是一位剑客游览扶风一郡十数年的经历,扶风每一个县城他都去过,风土人情,美食美景,信手拈来,文风也写得颇为有趣,但是少年的注意力却全然没有放在这书中故事。

    眉头微皱,屈指轻敲着自己的额头。

    脑海之中,则是不住回想着昨日里,一场场的败北。

    关于自己的那个念头,在铜人巷里头已经尝试了不知道多少次。

    但武者交手,瞬息万变,想要完成设想中那种细腻的连绵攻击,需要的目力,经验,胆气,都非同一般,起码现在的王安风都罕有成功一次,连续的失败令少年胸腹里似是憋了一口气,一定要将这一招自己的招式创造出来。

    日头渐渐偏向午时,却终无所获,王安风叹息一声,将这根本没有翻页的游记放回原位,起身出了风字楼,准备回房吃些饭食,脑海里面却还是铜人巷的刀光剑影。

    走出风字楼,踏在小路之上,迎面走来一个相识的墨家学子,背着把厚重木剑,平素颇为沉稳的一个人,此事却颇有些眉眼飞扬的感觉,隔了尚有四五米,便朝着王安风挥了挥手,笑容灿烂道:

    “王兄,许久不见,风姿更甚往昔啊!”

    “郭兄……嗯,过奖。”

    少年微怔,继而便颔首回礼,只以为对方有事找他,所以还停下了脚步,可那墨家学子竟然真的只是跟他打个招呼,脚步轻快地擦着少年过去,王安风微微一呆,旋即便听到了这位素来缄默少言的学子在哼唱着某个欢快的小曲儿,脸上更是浮现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愣了数息,确认了自己并没有听错,回过身来,就又看到那位郭兄满脸灿烂笑容,朝着另一位只是认识的学子挥手招呼。

    “赵兄,许久不见,风姿更甚往昔啊!”

    王安风看着另一位学子茫然的面庞,不由失笑,低声道:

    “看来他今日心情不错……”

    摇了摇头,便不以为意,继续回身离开,可才走了没有多远,便察觉到今日的气氛实在是有些不对。

    心情不错的学子,未免有些太多了……

    只是这短短数百米路上,遇到的男学子大多神色都颇为兴奋,彼此谈笑的声音都大了些,而女学子却截然相反,大多有些不愉,可也有些少女面上也有几分期冀渴望。

    王安风心里面多少有些好奇,但是想来也只是学宫中事情,和自己无关,便收敛了心神,回了木屋淘米做饭,脑海之中则是想着如何能够完善自己的招式,对于学宫中事情则是没有半点打听的兴趣。

    但是在三日之后,就算他并不想要知道,也已经由不得他了。

    “王兄啊,你可听说了最近的消息?!”

    初来扶风时候,开盘的那位赌徒苏文昌双目放光地看着王安风,脸庞之上满是兴奋,王安风叹息一声,将手中那才翻过数页的游记合起,抬眸看着那俊秀少年,认真道:

    “苏兄……这件事情,你已经和我说过了。”

    “不若去寻严令师兄,他应当没有听过。”

    苏文昌脸上浮现尴尬之色,挠了挠头,翻身坐在王安风旁边青石上,呼出口气,咕哝道:

    “有小师妹在,我若去找他说这个,严令师兄想来定有好大苦头要吃。”

    “是以只好来寻你们说说,要不然,我心里憋着难受啊……”

    王安风看着这位相熟学子,颇为无可奈何,道:

    “这种事情,说上一次也就罢了。”

    “你何必要说这么多次?”

    苏文昌闻言狂翻白眼,叫道:

    “老天爷,这可是‘青锋解’的消息啊。”

    “我说上一千次一万次,都还是觉得兴奋!”

    “说一次?”

    “有时候我真觉得咱们不是一个辈分的人,你也太冷淡了……”

    苏文昌撇了撇嘴,眼角下垂,以表示自己的不屑,王安风闻言心中无奈,苏赌徒见后者是真的没有兴趣,也只能无奈摇头,装模作样地嗟叹一声。

    这孩子,怎地小小年纪就变成了老头儿模样。

    这边找不着乐子,又见王安风在看书,苏文昌干脆起身,留了句走也,便去另寻目标,王安风摇了摇头,对苏赌徒异常的热情虽说可以理解,却又无法感同身受。

    ‘青锋解’

    这个古怪的名字不是哪一位大侠,或是神兵利器,而是属于一座山门。

    一座隐于俗世,不与常人相交的山门。

    青锋是剑的称号,青锋解是一座剑派,门中弟子精擅剑法,信奉剑理,摒弃所谓‘气’,‘势’,而能于朴素剑招之中领悟出独属于自己的韵味,从而能够令那些简单的剑招脱胎换骨。

    腐草无光,化为萤而跃彩于夏风。

    青锋解。

    谁解青锋意。

    阴阳家不修剑术,只是剑术上的趣闻,自然没有办法让苏文昌如此兴奋。

    但若是这剑门绝学皆是以太阴为上,因而弟子只收女子,行走江湖,一身劲装纯白,少女负剑,黑发垂肩,自然英姿飒爽,想来不善与外界接触,言辞颇少,则又添三分清冷。

    这种传言中迥异于学宫少女们的曼妙风姿,不只是苏文昌,早已经挠得九成九的学宫少年心里头都痒痒的。

    只因这隐世门派的弟子,可没有那般容易见到。

    耳畔传来讨论此事的声音,颇为繁杂,王安风叹息一声,知道在这竹林之中是不要想好好思考看书了,只能将游记合上,起身朝着风字楼走去。

    这一次的双方接触,起因是青锋解的大长老七十岁过寿。

    青锋解虽然在隐世门派之列,但是隐世门派里面的也是人,不是神仙,也要吃饭,也要和外面的江湖世界有所接触,明了天下的世事变化,因而也有相熟的门派。

    例如,天下藏书第十的扶风学宫。

    既然青锋解大长老过寿,于公于私,扶风学宫都应前往恭贺。

    踏步过了竹林,复又有几名持剑学子并肩行去,其中一位腰胯长剑的儒生双目发亮,高声道:

    “这番定要入选才是!”

    “青锋解长老七十大寿,等到咱们去了那剑派,甚么剑经剑典是绝不肯叫咱们看的,但是,青锋崖,万剑山,还有剑气冲霄这四个字,肯定是不会遮遮掩掩的。”

    旁边少女按剑颔首,道:

    “数百年来,不知多少剑客曾造访过此地,遂成万剑山,遂有青锋崖,长剑清啸不绝,平时这青锋解隐于山川,根本找不着,唯有这种时候,才能一窥面目。”

    “先辈风姿,确实值得一见!”

    旁边两人脚步一顿,对视一眼,面目古怪,那儒生咳嗽一声,道:

    “师妹不是为了传言中,可以保颜益气的雪莲丹?”

    少女神色一僵,面色浮现殷红,随即结结巴巴开口,道:

    “我,我辈武者!”

    “怎么可能会想要买雪莲丹,不可能,对,绝不可能!”

    剑道青锋解和扶风学宫,虽然极为亲善,但是门中绝学,绝不可能外传于人,若是要出行其他门派,自然惹不出什么风波,可是耐不住那里有着如同姑射仙人般不惹世俗尘埃的白衣少女,又有着天下绝迹的独门丹药。

    虽说是武者,但是人**望和常人也没有差别。

    何况于少年少女。

    王安风轻笑,心中恍然明白过来,此时看着这些同辈学子因这些外事而动心,打乱计划,突然就有一种站在河岸,看着河中道道水流因势涌动,落叶陷于漩涡,不能得脱的独特感觉。

    呼出口气,收束心神,少年顺手推开了风字楼楼门,趁着进入风字楼,环境安静下来的契机排开杂念,思考起了自己的事情。

    今日那一招,应该能够有所进展才是……

    正如此想着,王安风突然察觉到了一股异样,不由地抬起头来。

    周围的一切似乎化为了井中月,水中花,不再真实,少年的视线因而凝聚落在了风字楼的案几旁,落在了那正翻看书卷的青袍老者身上,视线下意识抬起,从左右两侧扫过,却见其他学子神色动作如常,这异状似乎只是出现在自己的眼中。

    心中明白过来,王安风缓步走到了那青袍老者身边,双手垂在身侧,道:

    “任老,您找晚辈?”

    老人微微颔首,双眼视线依旧落在手中书卷文字上,嘴唇不动,却有苍老的声音在王安风耳边响起,道:

    “青锋解大长老七十大寿,你可知。”

    王安风点了点头,道:

    “知道。”

    老人抬眸看了他一眼,道:

    “那便好。”

    “青锋解离于世俗,学宫要为其送去一批古籍副本。”

    “你既然身为扶风藏书守,理应随队同行。”

    “可有异议?”

    “……”

    王安风神色微呆,突然感觉,落叶虽陷于漩涡,却仍旧浮水,而旁观的自己却如石子,反倒沉入水中,不复自在。

    两种心境,转眼便来了个转换颠倒,明明是难言之处,却让王安风若有所思,似乎与金钟罩所言颇有印证,面上则是点了点头,没有丝毫异常地开口。

    既然身为藏书守,学宫有所安排自然十分正常。

    “没有。”

    “晚辈遵令。”

    ps:昨天的长章节没有,今日补上,抱拳~

第三十章 临行之前

    少林寺中。

    王安风将鞭锁仔细小心地缠绕在了右前臂,维持在最容易出手的位置,腰间的腰带里面,金疮药,解毒丹,以及关键时候可以用来刺激内力恢复的纳气丸分门别类地装好,放在了右侧。

    而之前李康胜夫妇赠予的银针则是安放在了左侧。

    体内内力则是调整到了最为圆满的状态。

    虽然今日不是出发的日子,但是他还是提前准备了一番,以确认最佳的状态。

    严格意义上而言。

    少年的初入江湖,就一脚踩进了泥水坑里,溅了一身的烂泥巴。

    尤其那泥巴还很臭,熏得少年记忆犹新,心里头对于江湖路已经打起来了十成十的警惕。

    江湖,就是风光迤逦之后的腥风血雨。

    ………………………………………

    扶风学宫夫子堂。

    青袍老者手持书卷,眉头微皱,道:

    “原本不是以送书为名,只让王安风入青锋解吗?”

    “为何多出了两个名额,你……对剑派的丫头们说什么了?”

    夫子端坐一旁,捧着杯清茶,眼观鼻,鼻观心。

    抬手喝了一口清茶,慢吞吞地道:

    “你知道的,以往我们只是派夫子前去。”

    “那又如何?”

    “这一次就算多了些古籍副本,也没有必要加上个学宫藏书守,所以,我索性说了,老夫过九十岁大寿的时候,青锋解来了三个弟子祝寿,礼尚往来,咱们这边也该过去三个弟子去给那边的老人家行个礼,说两句漂亮话。”

    声音微顿,夫子偷眼看一眼任老,小心补充道:

    “嗯,听说是你的主意,她们很快就同意了。”

    “还附带了个藏书守。”

    任老闻言脸色一黑。

    扶风学宫对于学子的选拔迅速地展开,并只在一日之内便宣告结束。

    各家夫子的嫡传学生,心性大多已定,对于这种于武道精益不大的事情,根本没有什么兴趣,例如古建章,而初入学宫的少年则是修行不够,难以取胜,唯有一个例外,便是声名鹊起的薛霜公子。

    以一手潇洒的剑术击败了数名对手,毫无疑问获得了第一。

    随后,兵家百里封以残暴的陌刀纵横十七势勉强胜出。

    并不是没有比他强的,但是他施展开招式之后,方圆尽是刀光,近乎于无赖一般冲出了‘重重包围’,末了还理直气壮,扯着嗓子叫道,这叫夜雨战八方,与敌皆亡。

    最后一位,是位法家少女,一袭红衣,眉目飞扬,使的是异族常使的圆月刀,似是因为未曾将百里封打下擂台,眉目阴沉,看向后者的眼神恨不得狠狠咬下一块肉来,可转眼看向风度翩翩的薛琴霜,便满脸的柔情,几乎能渗出水来一般,令薛家少女和百里封的后脊骨都是一阵发凉。

    至此出发的学子便已经决定。

    而真正代表学宫前往的是一位六十余岁的墨家老者,专擅于机关,颇有声名。

    毕竟这青锋解虽为隐世门派,但是明面上辈分最大的大长老年纪也就只有七十岁。

    要是扶风学宫的夫子亲自过去拜个寿,那位大长老可坐不住。

    也太不符合江湖规矩了。

    这位年近百岁的老人当年鲜衣怒马,纵横江湖的时候,大长老还没有出生。

    而在她机缘巧合,拜入青锋解的时候,夫子却已经弃剑,轻易不履江湖。

    约莫,正是六十年之前。

    两人年纪足足差了三十年,一两个辈分。

    当然,不合江湖规矩也还是在担心另外一点,你出生地比人家迟,活得还比人家短。

    江湖上功力精深的老前辈参加了晚辈寿宴,过上几年把晚辈送走了自个儿身子依旧硬朗,顺路还能给上个坟的事情一点不少见,慢慢地就有了这么个规矩,仔细去想,实在没有丝毫道理可言,少年人往往付之一笑,可老江湖却很在乎,很固执地相信。

    越老越是忌讳这些。

    或许面对必将到来的死亡,大多数人终究做不到真真正正地洒脱无视,武道心境依旧能够压得下恐惧,可在细节处,却仍是充满了对于世界的留恋。

    扶风学宫。

    作为扶风郡最大的学宫,自然会有为来客准备的客房。

    夜色渐起,一处卧房中升起了一豆灯火。

    身着白衣的女子盘坐在卧床之上,一身素净,唯独长发以玉簪扎起,眉目虽美艳,却少去三分人气,越见清寒,膝上横放长剑,尚未出鞘,已经有凌冽寒意充盈于客房当中,令那一豆灯火微微晃动。

    身为隐世门派在江湖中的行走弟子,她的修为已经臻至五品。

    一手剑术尽得泼墨意境,武道到了她这一步,单纯苦修已经难能再进一步,但是她却仍旧不曾落下一天,每日打坐不止,若在往日,只消太阴决运转片刻,便能断去心中杂念,但是今日已经盘坐行功十二周天,却仍旧杂念丛生,斩杀不尽。

    当下只得睁开眼来,徐徐叹息一声。

    难得静心,又无法入睡,干脆起身下床,将佩剑负在身后,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

    琥珀色的茶汤映照着烛火晃动,此时时辰已经不早,想来带下来的那几个小弟子也已经入睡,而她的思绪也不如白日清晰,不由得便开始回想起今日所见的那位夫子。

    一席谈话,不过盏茶时间。

    果如传言,高深莫测。

    白皙手指摸索着茶盏,女子双眼神光闪烁不定,呢喃道:

    “祖师厌倦江湖厮杀,因而遁世。”

    “但是接下来是为大争之世……”

    “若是继续隐遁避世,当有灭派杀身之祸。”

    声音微顿,双目微阖,似乎又看到了那位白须白袍的老迈夫子,站在那里仿佛就是一方天地,看着自己温和笑道:

    “这一次呢,是老夫承你们的情。”

    “今日选出的三名学子,以及藏书守……回了青锋解之后,引他们去一次那里。”

    “之后的选择,交给你们的掌剑。”

    此时回想起那老者模样,女子心脏依旧微微颤栗不止,纵然以五品中修为,依旧难以自抑。

    夫子的眉目慈和,总是笑呵呵的,看起来非常非常地好说话,可她看着那老人,却仿佛看到了一把剑,一把尘封了不知道多少岁月,别人看去早就已经满是铁锈的剑,可不知为何,这把剑又被重新拔了出来,被拭去了剑上的红锈。

    烈酒洒落剑锋,依旧锋锐,依旧凌冽,依旧可以斩地下滚滚人头。

第三十一章 聚集——

    青锋解大长老的寿辰据此时尚有半月有余,因为夫子年高望重,所以专门派遣弟子前来拜会,递上帖子,事情既然已经通知到了,索性便带着学子一路回山,全因那青锋解避开了俗世,其在山外,而不在山中,常人无缘,难得一见。

    王安风从任老处拿到了一个极精巧的木盒,其大小恰好放得下五六本古籍,上面有繁杂纹路,祥云异兽都可以以手拨动,不知能组合出多少种图案,却唯有一种可以将其打开,想来其中所藏,必然是稀世古籍,甚至可能是某种武功典籍。

    但是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高手去拿不是更好。

    为什么要交给自己这样一个才来扶风学宫不过两月的藏书守?

    少年微微皱眉,心中多少有些疑惑,但是既然身为学宫之人,平日里只需要洒扫木阶,便可以任意浏览典籍,偶有什么其他要求,他也觉得情理之中。

    就像在大凉村里,给王叔喂猪的时候,偶尔也跑跑腿,买些东西。

    只是这一次,跑得有些远了。

    将擦拭过的八面剑入鞘,负在身后,王安风又卷了个包裹斜背着,那个精致的机关木盒就放在最中央,里面又放了些干粮水袋,换洗衣服,把个木盒团团围住,周围拿衣服垫了,也防止有什么磕磕碰碰。

    确认没有什么问题,方才牵了青骢马,朝着学宫西南处侧门处缓步走去。

    脑海中则是在想着些其他问题。

    昨日下午方才抉择出了学子。

    却不想,今日便要出发。

    少年略有些头痛。

    他尚且还不知道,和他同行的人究竟是谁,脾性如何,扶风学宫中弟子大多都和善有礼,但是少年心性,颇为骄横跋扈的也是有的。

    正想着,王安风的视线之中已经出现了不少学子身影,影影绰绰,驻足不前,似乎是想要靠近,心中又有些胆怯,只好围了一个圈儿远远地看,少年心有疑惑,牵着青骢马过去,连声借过,好不容易方才挤了过去。

    便看着了四个一袭白衣的女子,无论是年长者,还是十多岁的少女,尽皆是一身的素净,没有半点佩饰,面庞清寒,身后负剑,此时已经进了六月,天气炎热,可看着这几个女子便感觉到一股冷意从心底升起,仿佛来到了寒冬腊月里一般。

    这就是江湖上颇为罕见的太阴一脉内功罢?

    王安风心中明悟,在众多围观学子的注视之下上前见礼,言明身份,因为这些青锋解的弟子自从数日前来了扶风学宫,便一直深居简出,只有消息流传,见过的人很少,更不必提与其搭话,一时间看向王安风的眼神中不乏艳羡,令少年颇有些不自在。

    但是这几位青锋解的弟子却都神色淡然,将周围的少年学子们当作了顽石野草一般,这种心境倒让他心中羡慕。

    复又等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百里封和薛琴霜也各自前来,看着王安风的时候也是有些惊异,他们胜出之后,就没有打听还有谁要同行,因而并不知道此次还有藏书守同行,王安风也在。

    尤其薛琴霜,看着眼前熟悉的少年,先是一怔,继而便恍然明白过来。

    原来,他也想要上青锋解。

    也想要见识一下隐世门派的剑法绝学。

    视线复又落在王安风身后那把八面剑之上,心中更加确认。

    是了。

    王安风他也擅长剑术,据说剑招繁复,可比星辰。

    可惜尚未打过。

    但既为剑客,和隐世剑派弟子切磋比武的机会,决然不会放过的。

    甚好,甚好。

    王安风也回了个招呼,看着一身男装打扮,颇为英气的少女,刚要开口,脑子里面却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昨日里回风字楼时候,那三位学子的对话。

    益气保颜的雪莲丹?

    少年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古怪,道:

    “原来,薛兄也想要去啊……”

    去买雪莲丹。

    薛琴霜颔首,只以为他在说前往讨教切磋之事,双眸明亮,道:

    “自然,你应也明白,这种事情,我怎么会放过?”

    王安风恍然,微微颔首,笑着应道:

    “也对,是我想差了。”

    薛姑娘,毕竟也是个女儿家。

    “哈哈哈,安风,阿霜,你们在说什么啊……”

    两人心思电转,百里封却不管这些,看了看王安风,复又看看薛琴霜,嘴巴咧开笑出声来。

    自先前赵府一事之后,他便将王安风和薛琴霜引为平生好友,这一次本来是被自家夫子拎着扫帚硬生生揍了一顿,逼上了擂台,却不想能和两位好友同行,一时间心里面倒是颇为畅快。

    当然,若是没有那个疯子,自然更好……

    兵家少年心中腹诽。

    可耳畔却已经传来声音,不由便翻个白眼。

    “借过借过!”

    “请让一让,让一让……”

    学子之中传出了杂乱声音,片刻后,便有一位红衣少女牵马而来,额上有汗,双眸深刻,脸庞颇为硬朗,不似中原女儿模样,却也是出色的美人,只是双眉太过锐利,看去便有三分泼辣,腰部两侧各自悬了一柄弯刀,衣摆悬有金铃,行走之时,轻响不绝。

    好不容易才挤出来了人群,少女额上渗出一层薄汗,见众人都到了,忙上前见礼道歉,青锋解为首的那位弟子微微颔首,示意并不在乎,那少女便松了口气,轻巧跃到了薛琴霜身旁,顺便狠狠地横了一眼百里封,移开目光,看向王安风,脸上便浮现明媚和善的笑容,抱拳道:

    “在下法家拓跋月,还请多多指教。”

    王安风抱拳还礼,道:

    “拓跋姑娘客气,在下王安风,扶风藏书守,请多指教。”

    面上平和,心里面却是微有惊讶。

    拓跋……这个姓氏是异族的王姓,怎么会在大秦的学宫之中,拜入了法家?

    正在此时,那青锋解为首的弟子第一次开口道:

    “既然到齐了,我等便出发。”

    “墨家先生并非第一次去,他有墨家机关鸟,能效苍鹰振翅千里,不和我等同行。”

    略略解释了一句,面庞神色无有丝毫变动,牵着一旁坐骑,当先踏出侧门,另三名少女虽面目五官不同,却真的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冷冷清清,跟在其身后。

    ps:真的……好想要起名为,钢铁与钢铁的交流。

第三十二章 驿站所遇

    扶风郡大将军府

    奢华的大将军府,却有一处角落的亭台楼阁被暴力摧毁,修建起来了一个朴素,却很有生活气息的小茅屋,宇文则于院中石桌旁独自枯坐,门外有人匆匆而来,却只在门口处便急急停下脚步,不敢入内。

    宇文则睁开眼睛,缓声道:

    “何事?”

    来者半跪在地,开口道:

    “回禀将军,薛霜,百里封,以及王安风三人,今日即将离开了扶风城。”

    “同行者为隐门青锋解弟子,为首者名为宫玉,曾在江湖上走动,修为大致在中三品,精擅剑术。”

    声音微顿,继而再度开口详细禀报,宇文则双眸微阖,片刻后,开口道:

    “将他三人身边的人手撤回。”

    男子微怔,继而便沉声答应下来,无声离去。

    宇文则双目闭合,平静地坐在这院落之中,面容冷峻,古井无波,右手手指屈起,轻轻敲击在石桌桌面之上。

    “学宫派向青锋解的祝寿队伍,并且有人手持未知古籍。”

    “若是出了问题,出手者将会面对起码两个庞然大物,为了可能存在的一丝线索,不可能做到如此程度。”

    茅屋内传来声音,宇文则睁开眼来,脸上不化的寒冰散去,变得柔和,起身入内,脑海中则随意为这件事做出了最后的判断。

    “除非幕后的那个人,已经疯了。”

    ……………………………………………………

    山门隐世,遁于山外之山。

    俗世无缘者,不能入内。

    青锋解所在,要从扶风郡,更向北走,那位墨家夫子有墨家机关鸟,一日可达,但是王安风等人骑马而行,则是要路过许多城池,不着急赶路的情况下,少说也要四五日时间。

    一行八人沿着官道而行,青锋解四人坐骑都是雪色骏马,浑身无有一根杂毛,唯独四蹄宛如泼墨,性极温顺,不爱嘶鸣,速度却是极快,王安风和薛琴霜都是竖瞳青骢马,拓跋月胯下则是一匹赤色宝马,性子和她本人一般烈,速度更是不慢。

    唯独百里封,胯下只是一匹寻常黄马,纵然众人都压下了速度,也只是勉强能够跟得上,方才跑了一个上午,这匹小黄马就已经浑身冒汗,嘴角出现白沫,显然是已经到了极限,必须休息。

    眼见着快要跟不上众人的速度,宫玉看了一眼百里封那匹穿着粗气的黄马,神色不变,勒动了马缰,道:

    “前面有私驿,日已过午,休息片刻,养足精神再上路。”

    百里封闻言大喜,松了口气,拍拍自己的小黄马,道:

    “老弟啊,加吧劲儿。”

    “马上就休息了。”

    黄马轻嘶一声以作回应,倒似是多了两分气力。

    王安风在旁听着百里封不住的鼓励声音,微微一笑,心里倒是觉得,这位宫玉前辈虽然不苟言笑,但实际上却颇为和善,远不如面上那般清寒。

    大秦天下幅员辽阔,境内驿站极多。

    官驿只允许官府人员使用,主要用于传递各地讯息,私驿则不然,是为各地客商歇脚所用。

    那驿站的旗子远远地便能看到,驱马过去,发现店内已经坐了不少人,众人从早上出发,到现在尚未进食,干脆拿两个桌子拼到了一起,坐下点菜。

    青锋解四人神色依旧冷淡。明明是炎热天气,身上竟然是没有出了一丝汗水,而百里封则是拿着菜单翻动,点了好些个肥美肉食,看他模样,若非顾忌宫玉,甚至还想要来一壶好酒下肚。

    正在此时,另外一桌的客人似乎已经酒足饭饱,叫了掌柜结账,出手颇为豪爽,将一锭银子扔在了桌上,也不要找零,便起身离开,皆是筋骨粗大,身上各有兵刃,穿黑布衣裳,背后背着遮阳的斗笠。

    路过王安风这一桌子的时候,看到了几位少女姿容,眼中微亮,却又忌惮众人身上兵刃,不敢过于放肆,只是眼珠子仿佛黏在了几位少女脸上,颇为迷恋地地扫了两眼,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青锋解众人眉目冷淡如常,拓跋月则是剑眉倒竖,恨不得拔刀而起,但是她毕竟也有些江湖经验,知道犯不着为了这些江湖无赖拔刀动怒,王安风却神色微有变化,手掌朝着木剑的方向本能动了下。

    此时他体内正有一丝丝极为细微的热流汇聚,化为了元气被他的金钟罩内功吞噬。

    药王谷,混元体。

    有毒?

    但是毒性很弱。

    吴长青的教导浮现脑海,王安风心中明悟,转过头去,看得到那些大汉已经带起斗笠,一个个吆喝着驱赶板车离开,上头装满了货物,盖了一层层黑布,看不真切究竟是什么。

    但正是方才这些江湖客路过王安风身边的时候,身上残余的一丝丝毒气令少年的混元体自发运转起来。

    只是他修行尚浅,猜不出这种毒究竟是哪门哪类。

    王安风微微皱眉,心有疑惑。

    这种毒的威力实在不够,如果不是他有混元体在身,这些毒气在入体的瞬间,就会被内力轻易化解,不会有任何的效果,甚至无法让他察觉。

    风字楼中,有记载江湖上以毒入武的流派,但是这么弱的毒还有什么用?

    还不如一把钢刀来的厉害。

    “来,安风,你喜欢什么菜,点吧。”

    正在此时,一旁百里封将那竹简递给王安风,打断了少年思绪,索性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各人自有各人的机缘和秘密,何必探究。

    接过竹简展开之后,只见每一根竹子上都刻着菜名,林林总总约有二十来道,每一道菜似乎都颇为诱人,难以抉择,少年看了片刻,心中沉思。

    拿这道菜……会不会太素了?

    这道卤猪肉似乎不错……不,近来天气炎热,这里又不可能有地窖。

    很可能不新鲜……那拿这一道比较好?

    果然还是第一道菜比较好……

    王安风沉吟片刻,却不发一言,旁边小二脸上的笑容都已经有些僵硬,难以维持,少年方才将竹简摊开,指着一道菜,慎而慎之地道:

    “就,这道了。”

    “好嘞,客官您稍坐!”

    小二把菜名记下,一时间竟有种解脱之感,喊了一声,将那菜单撤了下去,复又上了一壶好茶,王安风起身,先是用茶水烫过了杯子,方才倒好八杯茶水,分给众人。

    坐回了原位,抬手饮一口茶,燥气颇重,勉强入口,但是一上午没有喝水,倒也颇为舒畅。

    宫玉将手中茶盏放下,开口道:

    “方才那些人,是‘行路客’。”

第三十三章 端倪,发现

    “行路客?”

    王安风微怔,心里面有些印象。

    似乎在前些日子里那本游记中曾见过这个名字,但是书中也未曾细说,环视众人,见都有些不解,知道是这位青锋解的前辈在讲述江湖经验,便将茶盏放下,认真聆听。

    宫玉内功深厚,声音清冷,只在众人耳边响起,旁人却绝难听得真切。

    短短数句言语之中,便将‘行路客’的来路讲地清楚明白。

    这并不是大秦皆有,只是扶风一郡之地的风俗。

    指的是那些帮派弟子。

    大秦盛世,疆域辽阔,野外道路上,难免有些贼寇,若是寻常的货物,贼人们是不大看得上眼的,但是那些比较贵重的东西,就很能勾动他们的胃口,而行路客便是在各地县城村庄,运送这些东西的武人。

    和镖局有些类似,但是干的是短程的买卖,运的东西也少,恰好和镖局互为补益,干这一行的大多是各地的帮派人士,身上多少有些武功技艺,帮里面也都有几个好手,能够震慑那些山贼,久而久之,便成为了扶风一地的江湖定俗。

    若是见到一群大汉,背负斗笠,押运货物,那八成以上便是行路客。

    正在此时,小二已经端了个方方正正的木托盘,吆喝着给他们上菜,时蔬鲜切,卤煮拼盘,林林总总上了四五个盘子,百里封早已经饿急,他为人粗豪,并不十分在乎规矩,拿起筷子便朝着切好的卤肉夹去,却不想被王安风拿着筷子拦下,略有不解。

    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便看到少年起身,左手从腰间包囊一拍,不见什么动作,便有数根银针弹出,划过银光,没入了菜中,震颤抖动,显然是用出了特殊的手法。

    附着在银针上的内力散去,菜里也没有出现异状,王安风方才微松口气,一边将那银针收起,以茶水烫去油渍,一边低声道:

    “菜中无毒。”

    宫玉微微颔首,心中对于这位少年微有改观,百里封先是一愣,继而便嘿然赞叹道:

    “原来是要试菜,没有想到安风你年纪不大,处事却很老道啊……”

    “倒像是跑了许多次江湖的。”

    王安风面上平和地笑了笑,心中却满是惆怅。

    我只跑了一次。

    就栽了。

    吃过了饭菜,在这驿站当中稍事休息了一个时辰,众人便再度起身出发。

    因为顾虑百里封坐骑的脚力,下午时候众人速度放得更慢,越向北走,便逐渐远离了扶风郡的郡城,所见景象不复原本繁华,官道上的行人也逐渐变得稀少,渐近黄昏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了他们一行八人。

    前后也看不到驿站所在,因此也顾不得爱惜马力,加紧了速度,在天色暗下来之前,勉强到了一座县城当中。

    今日众人奔波了一路,纵然百里封的黄马脚力寻常,比不得其余的几匹名种异兽,也已远离了扶风郡城七八百里,到了扶风郡的边缘地带,这县城远不能与其余地方相比,甚至于可称得上颇为穷困。

    一路进去,民众早已归家休息,道路漆黑,偶有一盏灯笼,却也是被风吹的晃荡不停,喀拉声音细碎,却衬得周围环境更为幽寂,好在大秦城池格局有所规定,是以众人寻了片刻,还是找到了客栈,坐骑牵入马厩,其余人先回了客栈里面,去订房点餐。

    王安风则是给青骢马顺了顺鬃毛,又从怀里掏出了个包裹,里面是煮熟的黄豆,颇为香甜,他无意间发现青骢马很迷这种小食,家里做了很多,倒在手里喂给了青骢马,拍了拍马背以示鼓励,方才离去。

    可就在他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喀拉轻响,微微一怔,视线扫过一处黑暗角落,停放着好几辆板车,大部分空落落,只一侧扔着一堆黑布,唯独最里头还有一辆板车依旧堆满了货物,满满当当,被黑布覆盖。

    那些行路客,也在这里?

    喀拉声音又响,王安风踏步过去,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少年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对劲,但是却又说不出来,只认为是自己多心,却还是下意识抬手整了下木剑的位置,方才踏步回了客栈,方才入门,便看到那些穿着黑布衣服,背着斗笠的大汉,人数更多,坐了三四张桌子,桌上放满了酒肉,正大声谈笑,不时喝骂两声,神态颇为豪爽。

    而百里封等人则是坐在距离他们较远的一处桌子,见王安风进来,招手让他过来。

    少年微微颔首,却下意识选择了从这些行路客旁边过去,在路过的时候,一个大汉似乎喝醉了酒,吹牛的时候动作大了些,往后栽倒,王安风抬手将他托住,婉拒了这些大汉相邀喝酒的感谢,转身离去,双眉微皱。

    走回了百里封那边,拓跋月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那边大声喝酒吹牛的汉子,低声说了两句,却因不愿多生事端,倒也没有再如何,众人吃过了些清淡的餐饭,各回客房。

    但是王安风心中却一直在想着那古怪的毒。

    方才走过那边时候,混元体的反应更为剧烈了两分,竟像是才用过一次毒一般。

    本来若只是相逢一次,王安风倒是不会多想,可再度重逢,这念头却在脑海里面转个不停,思索了片刻,却没有什么念头,只好盘坐在床,准备打坐修行,因为有同行之人,这段时间,倒也不好进少林寺中。

    打坐在床,摒弃杂念,心中颇为好笑地自嘲。

    太过敏感了。

    那毒不要说是习武之人,就连寻常的成人,也只是略有反应吧。

    恐怕也就只能对小孩子起作用。

    一念至此,王安风心里突然一个咯噔,复又睁开眼睛来,不知为何,少年耳畔似乎又响起了那处传来的喀拉轻响,难能心静,起身打开窗户,看着马厩一侧,神色微微变换,最终咬了咬牙。

    不对劲。

    因为曾经的经历,提起毒药,少年第一时间只能想得到迷药。

    此时心中疑云丛生,干脆决定下去查探一番,不走楼梯,只以轻功从这二层阁楼轻轻跃下,小心摸到了那马厩,虽然此事不合礼数,但是心中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却让王安风还是下定了决心。

    只是看看的话,应当不属于盗窃。

    轻声道了一句得罪,少年小心掀开了黑布的一角,抬眸看去,却发现只有些时新水果,以及些许字画堆在一起,心中松了口气,只道是自己多心,便在此时,周身混元功却骤然加速,王安风神色微变,猛然踏步钻入了板车当中,扒拉开了堆积在一起的货物,神色骤然铁青下来。

    一个孩子。

    浑身捆缚,面庞纵横十数道割痕,已经看不出真实面目,就扔在一个竹筐里面,双瞳无光,显然已经昏迷,只是手指还在倔强颤抖,突然碰撞了下身下车板,发出喀拉轻响,身子周围塞满了菜蔬水果,越是靠近,百毒不侵之躯的反应就越发剧烈。

    一股火气在王安风的心中沸腾起来,深吸口气,将大肆破坏的冲动按捺下来,顺手扒拉开了周围,却只有这一个孩子,手掌拔出薛琴霜留下的匕首,内力运处,将竹篮切碎,一手探入,将那孩子小心抱住,转身跃下板车。

    正在此时,突然传来哐啷一声脆响,王安风后颈上的汗毛猛地竖起,抬眸看去,正好看到了一个醉醺醺的汉子,筋骨粗大,身穿黑布衣服,似乎是要出来解手,正呆呆地看着从板车跃下的王安风。

    呆滞了一息之后,猛地转头便跑,王安风右臂一扬,鞭锁如同蟒蛇般爆出,那人因为醉酒,才跑两步就直接绊倒在地,距离变化,本来打算将其拉扯回来的鞭子只是扫在了他的背上,衣衫片片破碎,皮肤霎时间红通通一片。

    那人给重重砸了一下,剧痛无比,倒是醒了些酒,脑子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嚎叫道:

    “有人偷货!!”

第三十四章 短暂交手

    嚎叫出声,而几乎是同时,鞭锁嘶鸣,宛如暴怒的蟒蛇,瞬间逆转方向,将这男子困锁纠缠,客栈当中已经有人冲出,那些身着黑衣的汉子手持兵刃长刀,冲出门来便看到了自己的兄弟被长鞭捆缚,悬在空中,神色都是剧变。

    “谁敢放肆,我大石帮的货也敢劫!”

    门内一声怒喝,一个莽汉子手持碗粗的浑铁长棍,直接砸开了木门闯将出来,看着王安风便要出手,王安风神色不变,左手抱着那孩子,右手一动,鞭锁如同蟒蛇嘶鸣,缠绕着那醉酒汉子挡在中间。

    少年面色冰寒,迅速判断出了局势,相较于出手战斗,此时救人为上。

    “让开。”

    一丝雷劲纠缠在了鞭锁之上,那醉酒汉子一声痛苦地低吼,持棍男子登时酒醒了大半,一口钢牙紧咬,不得已退后,星月在天,一群持刀壮汉畏畏缩缩,不敢上前,身着蓝衣的负剑少年抱着个孩童,缓步而出,眉目之中满是寒意,视线则不住往楼上瞥去。

    方才宫玉前辈说要回房打坐,可为何连最好热闹的百里封都没有过来看?

    只在此失神的瞬间,那莽汉子眼瞳微亮,右手一翻,袖口一个护腕上竟然弹出了一枚小小箭矢,朝着王安风左手激射过去,一阵锐利破空,恶风袭来,少年几乎本能避开,那汉子已经虎吼一声,手中铁棍猛地砸在长鞭之上,继而一缠一拉。

    “拿下他!”

    怒喝声中,丝毫不逊色与王安风的浑厚力道暴起,险些将长鞭拉得脱手,而周围的那些大汉猛地持刀上前劈斩,森锐破空笼罩向了王安风,后者撒手甩开鞭子,脚步后撤,左手抱着那孩子,右手趁势握在了身后剑柄之上。

    铮然剑啸声中,八面剑脱鞘而出,此时他着急回去给这孩子疗伤,更是深恨这些该死的人贩子,心中早已怒极,出手再无半点收敛。

    沉静夜色之中,雷霆之音骤然大作。

    因为靠近了王安风的缘故,那孩子身上迷药逐渐被混元体吞噬化解,加上心中执念极强,竟猛地睁开眼来,身躯颤抖,入眼的第一幕便是身穿黑衣,面色狰狞的大汉持刀劈斩,脸上不由浮现了恐惧惊怖神色。

    但是下一刻,便看到了蓝色的雷霆剑影斩过长空,那些凶恶的大汉如同破布一样横飞出去,此时他才恍然发现自己竟然被抱在了怀中,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似在压抑着什么:

    “已经没事了。”

    “不要害怕。”

    便在此时,那持棍莽汉突然闪在王安风身侧,浑铁重棍狠狠地朝着王安风胸腹砸落,其虽莽撞,轻功身法竟然丝毫不弱,棍身气劲纠缠,打出了浑厚破空声音,王安风脚步一踏,将那孩子护在怀中,纯以后背接了这一棍。

    那大汉心中微喜,随即便化为了惊怖,棍上劲气竟宛如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反应,突听得咔擦脆响,少年脚下青石震裂,气浪震荡,如同被蛮牛撞击了一般,方才知道这少年竟然硬接了自己一棍,竟然没有半分伤势,脚步一退,手中长棍分开,化为两柄短枪,交叉防守在前,喝道:

    “少侠好身手!”

    “敢问姓名,却不知道为何要和我大石帮为难?”

    王安风右手斜持长剑,视线略扫左右,方才交手只是瞬息间事情,他只是击倒了四五名汉子,眼前尚有十来名好手,方才只想着要脱身给这孩子救治,此时后者已经转醒,心中微松口气的同时,便要想着将这些十恶不赦的人贩子给全部留下。

    而方才交手时间虽短,却弄出了不小动静,想来已经惊动了百里封等人,想来只要拖住片刻即可。

    心念至此,王安风掌中木剑微转,雷霆在剑锋之上流转震荡,那汉子见状,明白绝难善了,脸上浮现出了狰狞神色,体内内力滚滚流动,隐有蛮牛声音响起,气血在体内奔腾流转,本应当有热流涌动,却不知为何感觉到了难以遏制的寒意。

    最终甚至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上提的内力骤然散去,脚步一个踉跄,此时方才发现这天地间不知何时出现了片片白雪,从天而落,已经覆盖了一层。

    极美,更是极寒。

    神色茫然不解,视线落向王安风,便要再度提起功力,而直到现在他才发觉,自己一身内力竟然再难调动,仿佛被生生冻结了一般,神色骤变,再不敢乱动。

    温度转而越寒,似有凛风如剑,刮动了那片片雪花,切割在了众人面目上,唯独王安风所在之处却依旧温暖,少年心中明白过来,松了口气,手腕一动,归剑入鞘,朗声道:

    “晚辈多谢宫玉前辈相助。”

    似有清寒声音微微嗯了一声,满院积雪转为寒冰,继而寸寸崩碎,原本十数名好手则在瞬间失去了全身气力,软到在地,动弹不得,楼上窗台打开,百里封三人施展了轻功跃出,继而有一位白衣少女,背负长剑,如凌波仙子般飘然而下,持剑站在一旁,道:

    “师叔在上面等你。”

    “你自去。”

    薛琴霜看见王安风怀中孩童,神色微变,方才他们打坐时候听到了外面声响,发现是王安风之后,却又被宫玉拦下,没能即刻出手相助,此时根本不知原委,可看那孩子可怖的面庞,也知道不对,略带骇然道:

    “王兄,这是……”

    “等会儿再说,这里交给你们。”

    王安风只是急急说了两句,便冲入了客栈当中,那持棍男子已没了动弹之力,却仍旧勉强开口道:

    “不知是哪位前辈出手……”

    “咳咳咳,为何,为何要助那小贼?!”

    声音未落,脖颈一凉,已经被架上了一柄长剑,森锐逼人,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身后身着白衣的青锋解少女冷冷开口道:

    “走。”

    剑锋朝着脖子加力压了压,勒出一道浅浅血痕,寒意从剑上一直蔓延到了全身,壮汉心中憋屈异常,自己只是完成了帮里头的任务,带着兄弟们吃顿酒肉,又不曾去青楼,为何又有这等无妄之灾?可此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家兄弟已经全被抓住。

    方才那少年厉害地很,这些怕也差不离。

    想到这里,也只能憋着满肚子悲愤,乖乖地起身钻入了客栈,一路上了楼,便看到床上躺着个孩子,方才背负木剑的蓝衫少年则在一旁把脉,看模样只是十四五岁,却已经有了不弱武功。

    复又看那孩子,方才在下面,一者是他还醉酒,一者灯光暗淡,此时方才看了个真切,只见其面色惨白,脸上不知被谁刻下了十数道割痕,皮肉翻卷过来,几乎不像个人,吓得一个哆嗦,醉意全消,定了定神才知道这不是个恶鬼,只在心里叹道好一个倒霉孩子。

    哪个生儿子不带把儿的货色,竟干出这种孽障事情。

    心里正乱想着,便见那蓝衫少年眸子抬起,看向了自己,冷冷道:

    “这孩子便是这些行路客害的!”

    壮汉闻言心里一个咯噔,似乎跌进了无底深渊,旁边那白衣女子目光继而落在了自己身上,浑身便机灵灵一个哆嗦,隐有尿意,险些直接跪下,登时也不管手下都在,只扯着嗓子高声叫道:

    “前辈,冤枉啊前辈!”

    “晚辈绝不可能做出那等事情,还请姑奶奶明察,明察!”

第三十五章 惊变

    男子的求饶嚎叫,并没有在宫玉的眸中掀起丝毫的波澜。

    那双眸子就仿佛千年不化的寒冰一样。

    而在其身后的百里封则是面上浮现极为愤恨之色,他方才看到那小孩惨状,心中震动,大生怜意,此时那壮汉连声冤枉,更惹得他厌恶,手中陌刀呼啸一声,已经直接横在在了那壮汉脖颈处。

    恨不得一刀下去,把这脑袋剁下来。

    劲气鼓荡,残暴的刃口轻触在脖颈上,令那汉子后脊骨一阵发凉,身躯僵硬。

    王安风将那孩子的左臂放回床上,轻轻拍了拍,起身,道:

    “那下面可是你们的车?”

    汉子忙不迭回答道:

    “正是正是,方才可能是下面的弟兄看昏了眼睛……”

    赔笑的话还未说完,耳畔便传来了声音。

    王安风低垂眉目,冷冷道:

    “那就没有半点冤枉。”

    “这孩子就是从你们车里找到的。”

    那汉子额上渗出冷汗,结结巴巴道:

    “这,这怎么可能?我们的货物已经送出去了……”

    突然双目一亮,想起了一件事情,急急道:

    “我,我明白了少侠,吴老六,是吴老六的车!”

    “就只他的车还没空……”

    一边说着,一边回头要看,却被脖子上的陌刀拦住,急的头上冒汗,只背对着那些汉子,高声叫道:

    “吴老六呢?啊?!那挨千刀的腌货在哪里?!”

    “出来!爷爷快被你给坑死了!拐卖十四岁以下良人,这是要杀头的啊!”

    声音之中隐有颤抖,百里封皱眉,察觉有异,手中陌刀轻抬,那汉子僵硬着转过身来,眼珠子在那些黑衣汉子身上乱窜,却没找着那几个人,心中更急,叫道:

    “吴老六呢?”

    “人呢?!”

    声音嘈杂急切,方才撞见王安风的那个醉汉从地上抬起头来,含含糊糊地道:

    “他,他们说吃多了酒,要去歇息一下,会不会……”

    “会不会还在屋子里?”

    被陌刀架在头上的大汉仿佛抓住了个救命稻草,双眼亮起,转过身来,高声道:

    “少侠,这几位女侠,您几位听着了……”

    “这事儿不干我们,我这便带着您过去瞅瞅?”

    王安风起身,却察觉道一股拉力,少年微怔,回身便看到了那孩子眼瞳之中的恐惧,不言不语,只是双手抓紧了他的袖口,呼出口气,想了想,轻声道:

    “……你也一起来吧。”

    ………………………………………………

    吴老六呆呆坐在凳子上。

    他的手下一共有四个,最少也认识了四年,确切地说是四年零七个月。

    他也没有想到,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也是当匕首捅进他们心脏的时候,他才恍然记起来。

    他抬起手,摸了摸脸上被抓出来的血痕。

    迷药真是好用。

    他咧了下嘴,笑不出来。

    平素里面蛮横地大汉,死到关头,竟也如同寻常妇人般,只能挠,只会抓。

    吴老六靠坐在雕花木椅上,右手随意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匕首,刃锋上面满是血痕,小小的客房里头,倒伏了四条大汉,血液淌了一地,他的右脚,就毫不客气地踩在一个脑袋上头。

    左手拿起杯子灌了一口黄酒,满脸横肉的江湖恶汉悠悠然叹息。

    江湖上的信义,还真是值个鸟钱啊……

    说好就算是死也不会背叛大哥的兄弟,到了最后下手也是蛮狠。

    一点不留情。

    下去了再好好收拾你们。

    喝干了最后一口酒,听得过道里传来密集脚步声音,吴老六冷笑一声,倒转了匕首,一边畅快饮酒,一边毫不留情,直接贯入了自己的心脏,身子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了嗬嗬声音,满是凶光的眼睛暗淡了下去。

    木门被一脚蛮横地踹开。

    王安风和那叫赵勇的汉子当先冲了进来,便看到了一副宛如人间地狱般的图景,鲜血满地,烛光点亮,令血液反射了妖异而令人恶心的光,少年右手瞬间遮掩在了身旁孩子的眼睛上,身后数人紧接着进来,神色都是剧烈变化。

    赵勇踉跄两步,靠在墙上,面色白地跟鬼一样。

    他为人悍勇,手里头也见过血,可还有着江湖老油子常有的那种胆怯,何曾见过如此惨烈的模样,险些便呕吐出来,好不容易压了下去,便听得耳边一阵阵呕吐的声音。

    百里封等人直接反身冲出,扶着楼门便一阵干呕,就连那些宛如姑射仙人般的青锋解弟子都面色一阵青一阵白,难以忍受转过身去。

    那孩子有些不安,却听到了依旧平和含笑的声音。

    “我们做个游戏吧……捉迷藏。”

    “一炷香的时间里,哥哥在房子里躲着,然后你来找我。”

    王安风右手罩着那孩子眉目,温柔低语,方才他动手极快,那孩子并没有看得真切,虽闻到了那味道,却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只茫然颔首,少年轻笑,如常道一声真乖,让其转身,将他轻轻推出门外。

    薛琴霜忍住难受,将那孩子拉过,未曾让他转身,而只在这一息时间,王安风已反手将木门直接关上,封闭了这如鬼域般的场景。

    拓跋月捂着嘴,眼中浮现异彩,道:

    “好……好厉害。”

    百里封忍不住抬了抬头,道:

    “自然厉……呕……”

    方才说了三个字,便面色一白,又趴在墙上,发出干呕之音。

    宫玉此时就在这客栈当中,以其五品高手的修为,安全绝不会有问题,而百里封等人此时根本帮不上半点忙,最重要的,王安风也不忍心那孩子再受刺激。

    门一关上,那股子血腥味道更为浓郁,赵勇脚步有些发软,觉得胸口恶心的感觉又涌动起来,尤其是满脸褶子的吴老六,就坐在那凳子上,一双眼睛没了光彩,反倒更是阴森森的,如鬼一般,让他后背上一阵发凉。

    正在心中揣揣之时,却见王安风面不改色地踏步过去,将那些倒在地上,彼此枕籍的尸体,以及如溪流一样粘稠的血液几乎当成了空气一般,甚至还蹲下来检查了一翻,摇了摇头,方才抬眸看着那死不瞑目,瞪着一双眼睛的恶汉,道:

    “这就是吴老六?”

    声音如常,在这种场景里头却显得诡异人,混杂着血气,入耳便有了三分漠然,赵勇几乎以为自己眼前的是个刀口舔血,杀人无算的绝代凶人,而非眉目干净的少年侠客。

    方才他自认为一对一绝不会输给王安风,但是此时心中却升起了隐隐畏惧,听得发问,咽了口唾沫,颤声道:

    “是……”

    “他,他那满脸的褶子,小的绝不敢忘。”

    因为心中那股说不出的畏惧,赵勇下意识用上了敬称,王安风也未曾在意,视线掠过桌面,上头放着一枚枫叶,此时正值夏日,可这枚枫叶却红艳地跟火焰一样,甚至于比地面上鲜血更为妖艳。

    少年脑海中浮现出了游记的记载,双眸微眯。

    丹枫谷?

    门外突然传来一身压抑着的闷哼,王安风神色微变,也不管什么丹枫谷,转身一把拉开了木门,便看到了百里封倒抽冷气的模样。

    兵家少年右手之上深深一个牙印,飞快甩动,似乎这样就能把这痛楚甩出去,而那孩子则是靠在墙角,如受惊幼兽一般呲牙咧嘴,嘴角有些血痕,看向每一位武者的眼神之中都充斥着极浓郁的警惕和恨意。

第三十六章 小脾气和目的(感谢书生敢日鬼万赏)

    王安风左右环视了下,不曾发现敌人,方才开口问道:

    “怎么了?”

    那孩子看到王安风之后,脸上畏惧散去了许多,如同幼兽一般埋头跑到了他身边,一头埋在少年腰部,身子微微颤抖,显然是怕极。

    百里封咧了咧嘴,道:

    “没什么……我看他一个人躲得远远的,就只想摸摸他的头,让他过来这边。”

    “却没想被狠狠咬了一口。”

    兵家少年嘴角微微抽搐了下,他修为尚未到九品,也没有在外功上下过苦功,竟然被咬出了个伤口,渗出血液来,旁地倒不提,自己一个手持陌刀的武者,竟被个小男孩弄伤了。

    丢人,着实丢人。

    百里封心里只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薛琴霜脸色还有些发白,却还算镇定,开口道:

    “里面怎么样了?”

    王安风神色沉重下来,摇了摇头,道:

    “全部死亡,心口上一击毙命,先死的那四个身上有中毒的迹象,很像是发现暴露之后,畏罪自杀。”

    “但是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跑。”

    “对了,那个吴老六身上留下了一枚枫叶。”

    因为事情一时片刻也说不清楚,众人略略商议了下,先托那在小二哥将掌柜的叫醒,刚刚睡下的中年掌柜面色不愉,憋了一肚子火气,却只在看了客房内一眼之后熄了个干干净净,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小腿一软,直接就坐倒在地,干呕起来。

    百里封抬手将那老板拉起,颇为感同身受地拍拍后者肩膀,叹道:

    “别吐了老哥,忒也丢人,事到如今,先报案再说。”

    “官府里应该有值守的衙役。”

    老板此时被骇地有些失了神,这世道虽然武者纵横,但是此地不过偏远县城,如此惨案着实难得一见,血气一冲,早已经乱了方寸,闻言只知道呆呆点头,才走了几步,复又折返回来,看着几位少年少女,期期艾艾地道:

    “诸位大侠……这,这刚出了命案,客栈里头,这,都也就会点庄稼把式,若见着了凶人,估计又是一条命搭上……这……”

    百里封听了头疼,道:

    “算了,还是我去吧。”

    说完便要起身,却被一人拦住。

    身着红衣的拓跋月挑眉看他一眼,抬了抬下巴,不屑道:

    “就你那匹黄马,方才休息下来,如何能跑?”

    “明天不打算上路了?”

    百里封微怔,方才想起此事来,面容不由微滞。

    红衣少女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叹息道:

    “唉……当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浩浩大秦,竟也有你这般的谋士?”

    “见识见识,有趣有趣。”

    语气诚恳无辜,恍如天真少女见着了什么不敢置信的事情,却令一股火气从百里封心里头腾地一下升起,烧地热烈。

    刚要发怒,拓跋月却看都不看他一眼,自往前走,只留了个背影给百里封,银铃作响,傲然道:

    “本姑娘的马儿可以日行三千里,可不是你那病马能比。”

    “你们呆在这里,那帮人还未曾洗清嫌疑。”

    “勿要放跑了一个。”

    言语声中,少女已经跃步出去,紧接着便有清亮马嘶声响起,百里封视线越过大门,看得到街道之上,红衣红马如火,打长街之上,扬鞭而过。

    ………………………………………………

    客房之中,王安风为那孩子施针,借助己身混元体之力,将其体内余毒散去,遭逢如此惊变,那孩子已是累极,昏昏睡去。

    王安风刚要起身,却被一只手掌轻轻拉住了衣摆,少年微怔,那陷入了沉睡的孩子身子微微颤抖,梦中呢喃道:

    “阿爸……”

    少年脸上神色变得柔软。

    抬手将孩子的手轻轻放回杯子,小心按了下被角。

    放缓了动作悄声出来,关上房门,才松了口气,去了另一间客房当中,其余人都在其中,宫玉手旁放着那枚如血红枫,见他过来,微微颔首,开口道:

    “此事涉及丹枫谷,之后交于大秦,我也会回禀师尊。”

    “无论真假,今日之事,都到此为止。”

    “丹枫谷,不是你们现在可以涉及之事。”

    众人沉默,神色皆有不愉,百里封扭过脸去,骂骂咧咧,心里面异常憋屈,却也知道宫玉所说才是正理。

    无论这件事情里有多少疑点,都已经不是他们能管得了的事。

    起码现在的他们,无能为力。

    到此为止。

    丹枫谷,是扶风郡中的一处邪道门派,颇为隐秘,据称派内虽然没有上三品宗师存在,中三品的高手却有不少,有一把残缺神兵镇压门派气运,四品高手凭借这兵器,曾经战平过三品宗师。

    寻常侠客,根本惹不得这庞然大物,唯有大秦铁骑可以将之踏破。

    但是江湖和大秦之间却有一个微妙的平衡。

    江湖事,江湖了。

    大秦不能马踏江湖,挥十八路铁骑龙卫攻破江湖门派势力,而江湖中那些绝顶高手,也不能对大秦官员皇族下手,这是双方的默契和底线。

    若是大秦愿意,自可以将境内门派全部扫平,但是江湖顶级武者,也可以让天下人再不敢为官,可以让大秦皇室绝嗣,彼时朝廷震荡,天下无侠,偌大一个大秦帝国,都将会变得异常虚弱,甚至于分崩离析。

    那个时候,周围温顺地如同猎犬般的藩国就会朝着大秦露出獠牙。

    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百里封皱眉,突然道:“那……宫玉前辈,那孩子怎么办?”

    宫玉看他一眼,道:

    “一并交给县官。”

    百里封犹豫道:“可是……可那孩子……”

    方才众人安抚那孩子,问他名字也不回答,并且似乎是因为被武者折磨的缘故,他对于武者打扮的百里封等人有着极强的戒心,只有对王安风才能够放下心来。

    宫玉摇头,她自小在青锋解长大,对于大长老敬爱如同祖母一般,心中于山中事情看得极重,只是冷冷地道: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将他交给本地县官。”

    声音微顿,还是解释了一句:

    “丹枫谷虽行为偏激,却自视甚高,绝不会为这等他们眼中小事而出手。”

    交给官员?那帮废物,不知要拖多久才能解决。

    百里封神色变化,那孩子虽咬了他一口,但是他行为豪爽,并不放在心上,此时心中大起恻隐之心,却也知道宫玉也有宫玉的难处。

    千言无语,只化为了一声长叹,沉默不言。

    王安风沉默了下,脑海中想到了那孩子的呢喃和眼角泪痕,眉目低垂,抬手将身上包裹扯下来,从其中翻出了那精巧的木盒,轻轻放在桌上,宫玉皱眉,便看到少年退后一步,开口道:

    “前辈,这是任老交给晚辈的藏书。”

    “此时就交给前辈。”

    百里封失声道:

    “安风?”

    王安风敛目,冲着宫玉抱拳道:

    “不敢劳烦前辈,晚辈自己送那孩子回去……”

    “这青锋解,晚辈就不去了。”

    “还请前辈见谅。”

    …………………………………………

    官府众人来了之后,将大石帮一众人全部监押,王安风接受了盘问之后,左右睡不着觉,索性翻身上了房顶,躺在陶瓦上,看着那夜色星辰发呆,想着今日事情。

    突然一个东西朝他落下,手掌一挥,将那东西握住,却是个糕点。

    微微一怔,翻身坐起,便看到了一身白衣的薛琴霜,俏生生立屋顶在一侧,冲他笑了笑,道:

    “睡不着吗……”

    少年收回视线,点了点头,薛琴霜走到王安风身边,沉默了下,轻声道:

    “你方才,说话有些冲了,安风。”

    王安风咬着糕点,闷声嗯了一声。

    少女轻笑,坐在他旁边,道:

    “不过你不要担心。”

    “我方才跟宫玉前辈解释过,她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说来,认识你蛮久的,这是第一次见到你有点小脾气啊,倒是罕见。”

    薛琴霜笑出声来,却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好,摇了摇头。

    看着夜空沉吟了下,复又开口道:

    “但是,这一次青锋解之行,极为难得,和隐门弟子彼此切磋,增进武功的机会,更是堪称罕见。”

    “你就这样轻飘飘地不要了?”

    “那孩子,交给官府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

    王安风摇了摇头,咽下糕点,声音含糊不清道:

    “会。”

    “会迟,他会怕……”

    薛琴霜无言,她无法反驳,坐了片刻,便站起身来准备回房,而在此时,王安风突然开口。

    夜色寂静,似乎给少年的声音加上了些许悠远的味道。

    “薛姑娘,你学武,是为了什么?”

    “天下第一吗?”

    薛琴霜颔首,王安风道:

    “那你应当明白我。”

    少女歪了歪头,不解地看向王安风。

    少年双手撑着陶瓦,抬头看着一片黑夜。

    双眸温柔,轻声道:

    “若天下第一是你学武的目的。”

    “那么,我学武的理由,就是现在了。”

    ps:感谢书生敢日鬼的万赏,长章节送上,加更在上架之后补上,抱拳。

第三十七章 准备离城(感谢又一个飞碟万赏)

    宫玉盘坐在床上。

    一身白衣,玉簪束发,衬得眉目清冷。

    将屋顶少年的低语听得真切,眸子里闪过异色。

    这一晚对于这客栈老板而言,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血案,还是足足五条性命。

    以大秦民风,倒不至于开不下店去,却也可以给街坊婆娘提供足以唠许久的顶好素材,在他耳边絮叨上许久。

    王安风在房顶上坐了一宿,官府衙役罕有碰上这种大案子,乘马持火连连奔驰,如火蛇般在街道里头乱窜,倒是好一番景致,这城里头最厉害的是个八品的武官,或是因为遇着个能大显身手的案子,颇为兴奋。

    抖擞精神,涉案的人全被他盘问了一遍,那死了人的屋子被封锁,两个腰胯横刀的衙役守在门口,不时打个哈欠,站得倒是笔直。

    一直折腾了一夜,天际渐渐浮现白光。

    大石帮的行路客被盘问完,押着朝着县衙监狱走去,一个个的神态颇为狼狈,这吴老六一行人出在他们中间,涉及了命案和拐卖良人,恐怕少不得吃些苦头。

    少年活动了下身子骨,从客栈屋顶跃下,轻轻落地,并不曾入内,而是转身上了街,这座沉睡的大秦县城在晨光下渐渐苏醒,小摊小贩彼此熟络打着招呼,大秦那种生活的气息,那种满是人情味的氛围洋溢在街道上。

    客栈里命案尚未传开,因而还算祥和,王安风寻了热乎的猪肉包子,新做的豆浆,包子拿油纸包了,豆浆盛在竹筒里头,拿着竹片封了盖,两侧穿孔,拿粗线穿了系在一起,走动时候碰撞,发出清脆声音,抱了个满满当当。

    回了客栈,那掌柜的果不其然,根本没有心思准备早点,挂着两个黑眼圈,富态的下巴似乎在一夜间都清减了三分,王安风将东西交给百里封,让他分一下。

    自己则是提了两个包子,一竹筒豆浆,轻轻推开了自己的房门,便看到那孩子已经转醒,正缩在角落里微微颤抖。

    纵然是面目全非的面庞之上,也能看得到满满的戒备和对陌生环境的恐惧,看到王安风的时候,紧绷的身子方才松了下来,浮现出亲近和不好意思的神色来。

    王安风笑了下,走到他身旁,将手中早点递过,看着他迟疑了一下便开始狼吞虎咽,成人拳头大小的肉包子,灌着刚磨的豆浆,几口便下去了半个,看样子明明饿极,却在吃完半个包子之后停了下来,拿油纸把包子重新包好,豆浆放在一旁。

    大秦民风整体算是朴实,尤其郡县边城一带更是如此,那包子真材实料,手上沾了些油,他略有些贪婪地伸出舌头,把手指上的油脂仔细舔舐干净,瞳孔里面放出光来。

    他抬起头,看着王安风,道:

    “肉,油。”

    少年笑了下,温和道:

    “为什么不吃了……”

    孩子愣了下,有些吃力地回答道:

    “阿爸,在家里,还没有吃。”

    “留下,给阿爸。”

    “带回去。”

    王安风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难受,抬手在孩子头上抚了抚,温声道:

    “安心吃,还有很多,你阿爸的,也已经买好了。”

    可是那孩子却倔强地摇头,脸上复又浮现不好意思,道:

    “你,救了我……”

    “我不能,再麻烦你。”

    说到这里,视线不由自主偏向了手中的包子,似乎觉得自己才吃了包子,说这个话很没有什么说服力,脸上浮现羞红,张了张嘴,抬头看着王安风,举了举手里面的一包子,道:

    “我,我会报答,你,帮你。”

    “真的。”

    王安风心里难受,面上神态却温和。

    点了点头,认真道。

    “嗯,谢谢你。”

    那孩子微怔,似有不解,少年抚了抚他头发,轻笑道:

    “谢谢你以后帮我啊。”

    …………………………………………………

    尽管出了命案,王安风一行人要离开,却没有遇到什么阻拦。

    江湖隐门青锋解,宗师之下一流高手的身份,便是现在最大的通行令,那个五大三粗的武官面对漠然的宫玉,斯文地如同饱读诗书的儒生。

    其在得知王安风要亲自送那孩子寻家之后,非但没有感觉什么难处,反倒连连答应,那些衙役更是松了口气,看向王安风目光和善,恨不得给少年送上个大红牌匾。

    寻亲,尤其是这种被毁了容的寻亲事往往吃力不讨好。

    费了老大功夫,到头来人家亲人还要将怨气发在自己身上,要是上告官员,轻描淡写来一句办案不力,虽然不会有什么事情,也惹得一身臊,理都没处说去,此时有人愿意揽下这个苦活计,无论县尊还是守将心里都是一千一万个愿意。

    县尊连连开口勉励,那守将更是毫不在意官位,亲自将宫玉一行人送出了城,方才回去。

    一行人沉默前行,因为担心冲撞了行人,大秦县城城门之前五百米不准乘马,因而只是牵马而行,王安风一手拉着马缰,一手牵着那男孩,速度放得很慢,众人不声不言,却也不曾拉开距离,复又行了十几步,宫玉脚步微顿,侧身看了一眼王安风,淡淡地道:

    “此地区北,即可以到扶风关城,你可知道?”

    王安风本来打算在此告罪道别,闻言愣了下,虽然不明白宫玉意思,还是颔首示意自己知道。

    大秦郡城最为繁华,越往边关就越是荒凉穷苦,可唯独关城却是例外。

    其威武雄壮,几乎不逊色于寻常州城等级,且布有兵马,城内必有中三品高手镇压,天下武道昌盛,这边城说实话并不能拦住那些武者,可要拦住商队,却是绰绰有余。

    不走这官道畅通,偏要走山林小路。

    看似是省了些钱,可浪费的时间足以把那些剩下的钱再挣回个翻倍,况且山林之中多贼寇,极是危险,还不如走官道,老实交税。

    关城平日里收取商税,若是战时或灾乱,更可以控制天下七十二郡的商队流通。

    宫玉看了眼王安风,道:

    “我们会在哪里等你三天。”

    “三天之内,若你不能赶到,就只能误过此行。”

    ps:感谢又一个飞碟万赏,长章节晚上奉上……

    周五上架啊……终于到了

第三十八章 寻亲之旅

    少年和城门口和宫玉一行人分离,将孩子抱起来,放在身前,双臂环抱着他,拉着马缰,右脚轻轻磕了一下青骢马,后者通灵,轻嘶一声,迈开腿来朝着来时的道路而去。

    或许是它也知道自己的速度,这个未曾习武的孩子绝对吃不住,故而速度放得颇慢,顺着官道而行,片刻间已经不见了踪影。

    县城里面,命案的消息逐渐扩散开来。

    仿佛沸油里头扔了块磨盘大的寒冰,整个街道上霎时间沸腾,小贩收摊,行人归家,眨眼便一片狼藉,空空落落的,颇为冷清,唯独能听得到守将那破锣般的嗓子,不时呼喝,竟把家里土狗的叫声都压了下去。

    迎客来二层。

    包厢里面摆了一张大圆桌,颜色很喜庆,上面鸡鸭鱼肉,各样菜式满满当当,旁边一个白瓷细颈酒壶。

    里面盛的是忘仙郡独产的美酒,北方诸郡醇厚第一。

    周围摆着十张雕花木椅。

    却只坐着一个人。

    一个看上去很和善的中年人,穿着灰色的旧衣裳,因为旧衣裳虽然不好看,但是已经和身子磨合了许久,穿着就很舒服,他的手掌洗地很干净,甚至于有些过分地苍白,因为这样就闻不到手掌上沾着的味道,会让他心里很舒服。

    身子很舒服,心里很舒服,这个人的生活一定就会过的很舒服。

    他是个很爱生活的人,也是个很会生活的人。

    他希望自己的生活一直舒舒服服的。

    男子拿着筷子吃着桌上的菜,慢条斯理,吃得很认真,连汤汁都用馒头蘸着吃干净,手指永远卡在筷子尾部两指之宽的位置,动作斯文,旁边地上半跪着个人,右手轻轻搭在膝盖,掌心渗着比桌子上更为喜庆的颜色。

    吃完了最后一道菜,男子将筷子架在盘子上,呼出口气,手掌垂下来,却又微微一顿,抬起在筷子尾部轻轻碰了碰,皱着眉头,调整地两根筷子对得齐整,方才舒服地呼出口气来,温和含笑的眸子落在半跪在地的人身上,道:

    “这一次出了篓子,便不要去管了。”

    “少了一个,也就少了。”

    声音微顿,十指交叉,温和道:“反正,犯事儿的人已经死了。”

    “侠客有侠客的风骨,邪道也要有邪道的气度,勿要像疯狗一般,纠缠不清。”

    半跪在地的人颔首,道:

    “属下遵命。”

    声音清脆悦耳,当是个年岁不大的女子,低垂的头抬起,脸上纵横十九道疤痕,双眼之中满是戾气。

    只在一墙之隔处,有银羽飞鹰振翅而起,清啸声中飞往远方。

    另一处包厢当中,面目古拙的男子嘴角咧开。

    双眼之中浮动兴奋的光彩。

    既然你自己离开了宫玉……就怪不得我了。

    诡笑声起,闻之不似人声,望之不似人面。

    ……………………………………………

    那个小男孩叫做阿平。

    住的地方,今日早上王安风稍微询问出了一些,应该就在之前曾吃过饭的驿站附近。

    青骢马的马力虽强,可是顾忌到了阿平的承受能力,速度放得很慢,原本只需要一两个时辰的路程,生生跑到了下午,方才到了那一处驿站,中间停下,只就着水吃了些干粮饱腹。

    在驿站里头,王安风朝着掌柜的和小二打听了许久,却没有什么消息,最后还是一个有了三分醉意的客人听出了阿平所说的那个小村落,指出了方向。

    王安风向其道谢之后,见那孩子眼瞳里面满是按捺不住的光彩,轻笑了下,打消了带着他在这里点些吃食的念头。

    或许,能够早些见到他的阿爸,比什么山珍海味都要来得让他开心吧。

    少年心中明悟,却有些开始想念大凉村的日子,离伯,王叔,姜先生……

    不知道大家伙儿过得怎么样了。

    带着这种莫名升起来的思绪,王安风带着那孩子,复又驱马行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到了一处村落。

    放眼望去,只有约莫一百来户人家,屋子都比较低矮,看上去已有了许多年头,年久失修,竟比大凉村还要荒凉三分。

    夕阳西下,道路上的行人稀疏,坐着些村民,面上虽无饥色,可抬起头来看向骑着马儿的王安风,脸上却是略带麻木的警惕,以及毫不掩饰的戒备。

    王安风抬手勒住青骢马,轻声道:

    “这里,就是你家了吗?阿平。”

    那孩子眼睛里浮现出欣喜的神采来,重重点了点头。

    “嗯!”

    少年心中松了口气,先翻身下马,再将那孩子抱下来,一手拉着马缰,一手则任由那阿平拉着,朝着村子里头走。

    这些村民看向王安风的眼神之中满是排外,而落在满脸伤痕的阿平脸上,则是先微微一怔,有所惊怖,继而似乎看出了他的身份,那丝惊怖便化为了厌恶和了然,混杂着高高在上的不屑,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根本将王安风两人当作了不存在。

    难以想象,短短时间里面,一张面庞上竟然可以变化出了如此多的表情来。

    王安风看着这些人的脸庞,抿了抿唇。

    他此时深刻体悟到了一种荒凉,真真正正的荒凉。

    人心的荒凉。

    这些人在这颇为穷困的村落里,世世代代经营着自己的领地,认识村子里每一张脸,他们是这里德高望重的人物,享有着对于自己世界的绝对支配权,每一个踏足他们世界的外人,都将被他们视为挑衅,继而以充斥着敌意的目光和无声的抗拒,将这外来者赶出自己的世界,然后欢庆着熟悉日子的重新到来。

    这个村子很小,百来户人家的村子,能有多大?

    王安风和阿平走了不到十分种的时间,便到了村子的最后头,看见了一个低矮破旧的木屋,阿平松开少年的手掌,欢呼一声,冲入了这木屋当中,王安风则是停住了脚步,打算将这时间交给他们父子。

    视线抬起,扫过这破旧的木屋。

    房顶上面已经看得到两个破洞,拿着木板子盖住,四个角用石头一压便当修好了,窗户上糊的纸已经一片深灰,破了好几个洞,因为下过雨又干了的缘故,皱皱巴巴地极为难看。

    少年抬手轻轻敲了敲额头,目光考究。

    时间还很充沛,走之前,可以替他们把屋子修一修,免得受寒。

    许久没有修了……离伯的窗户还是我给糊的呢……

    不知手艺有没有退步。

    少年略有些失神。

    正在此时,门内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充斥着惊慌失措和害怕畏惧。

    王安风神色微变,登时也管不得什么,大步迈开直接推门而入,房内更为破败,阿平则从里屋惊慌失措地奔出来,脚步勾在了门槛上,险些摔倒在地,王安风抬手将他扶住,右手并指点在少年内关穴上,内力运处,助其安心定神,与此同时轻喝一声。

    金钟罩内力运转,似有钟鸣响起,震荡人心,阿平脸上的惊慌有了一瞬的停滞,王安风温声问道:

    “发生什么了,阿平?”

    仿佛是抓到了最后的倚靠,孩子双手抓住王安的衣摆,声音微微颤抖,道:

    “阿爸,阿爸不见了……”

    王安风神色微微变化了下,双手按在阿平肩膀上,道:

    “先冷静一下。”

    “你阿爸常去哪里?长什么模样,说出来……”

    “我们现在去找,顺便问问周围的街坊邻居。”

    或许是金钟罩震荡人心的缘故,阿平勉强恢复了镇定,他有些口吃,很吃力地描述着自己阿爸的模样,之后,王安风和他一直找到天色漆黑,也没有丝毫的线索。

    而询问那些邻居,根本就不耐烦搭理两人,言语之中,颇多嘲讽。

    当天夜里,王安风让那孩子呆在房里,自己则是仗着有武功在身,继续寻找,甚至于连周围的山林都去了一遭子,依旧一无所获。

    晨曦升起的时候,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找了一宿,买了些馒头回去了阿平家中,先是拍了拍自己的脸,收拾了心情,方才推门而入,温声道:

    “阿平,我已经有些线索了,来,吃点东西。”

    “然后我们再找……”

    声音落下,却不见有人回答,王安风神色微变,踏步进去,根本没有找着半个人影,双眸不自觉变得锋锐,视线四扫,视野之中,已是纤毫毕现,紧绷的神经放松,轻叹声气,走到后头一个道扣的木桶旁边,屈指轻敲,道:

    “在里头做什么呢……出来吧。”

    声音落下,却没有反应,王安风眉头皱起,道:

    “不要躲了,我都发现了。”

    左右没有反应,干脆抬手把这木桶掀开,果然看到了阿平抱在一团呆在下面,桶里有灰,撒了他满头满脸,王安风抬手给他拍了拍头发,双手撑起他的面庞,皱眉问道:

    “躲在这里做什么?”

    阿平沉默了片刻,视线偏移,手指轻轻划拉地面。

    明明已经满是伤痕的面庞却看得出倔强,低声道:

    “那,个姐姐说,只等你,三天。”

    “我不能,拖累你。”

    “我会自己找阿爸的,他那么笨,肯定走不远……但是,不能,因为我们,害了你。”

    “你,已经,帮地足够多了……”

    少年闻言动容,却不知该如何劝说这个倔强地让他头痛的孩子,正当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了的声音,王安风神色微变,而原本低头的阿平却仿若遭了雷劈,身子僵硬了一瞬,继而便扑身而起,手忙脚乱冲出门去。

    王安风心中明悟,起身出去,便看到了那瘦小的孩童呆呆看着一个邋遢男人,后者脸上神色痴呆,看着阿平,脸上却浮现出了心痛的神色,张开嘴来,却说不出什么成条理的话,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探手入怀,从里头掏出了个过着油纸的糖葫芦,咧嘴看着阿平傻笑。

    “糖葫芦,回来。”

    “糖,阿平,就。”

    “会,回来……”

    王安风张了张嘴,看见了那无论被村人如何嘲弄讽刺,依旧倔强的孩子身躯微微颤抖,低声骂了一句蠢货,却声调软弱,一下子扑在了那憨傻男人的怀中,身子颤栗,似乎要把这段时间的委屈,害怕,难受全部发泄出来一样放声大哭,那痴傻的男人手足无措,手里拿着糖葫芦,脸上茫然呆傻。

    手掌轻轻拍在阿平背上。

    这是以为,有了糖葫芦,丢失的孩子就能自己回来吗?

    这村子里可没有,是跑去了县城?

    王安风视线从那糖葫芦上扫过,靠在门上,心里突然打消了原本想要带走阿平,去扶风学武的念头。

    再说他也不一定愿意啊。

    少年呼出口气,安静靠在门侧。

    很多事情都比高明的武功要更重要。

    例如相依为命的父子。

    例如少年的尊严。

    村落上空,突然传来清啸,一只银羽飞鹰振翅盘旋,钻出了云雾。

    ps:长章节奉上……

第三十九章 崩了满嘴的牙

    这对父子拥抱了片刻,阿平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挣扎着从头父亲怀里出来,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然后不知说了些什么,那憨傻的男人看向王安风的面庞便似乎浮现出了一丝丝感激。

    张嘴啊啊呜呜说了些什么,阿平在旁边,牵着自己父亲的衣摆,低声道:

    “他说……谢谢你。”

    王安风微怔,冲那男人轻笑开口道:

    “不必客气,大叔。”

    “我……”

    声音尚未落下,突然神色微变.

    一股似有若无的杀气出现在了附近,并且似乎为了不让他发现,在缓慢靠近。

    是冲着我来的。

    王安风瞳孔微缩,心中浮现明悟,心思电转,看向了眼前刚刚重逢的父子,突然抬手按在了阿平头上,重重揉了揉,那孩子愣了下,就听到了王安风压低的声音:

    “呆在这里,不要出去!”

    尚未明白过来,便看到蓝衫少年直接推门,大步而出。

    继而听到了一声清啸,那匹青骢马嘶鸣回应,从门缝里看得到王安风大步冲出,猛地起身,身形下落之际,骏马恰好赶上,接住了少年,筋骨之上肌肉贲起,竟宛如波涛般模样,长嘶声中,猛然提速,速度之快几乎可称之为疾风驰电,瞬息间便只看得到了一点背影残余。

    阿平愣了下,突然想起了昨日里那位白衣女侠所说的三天之约,只以为王安风是急着赶路,可是连道别一声都没有,心下不免有些黯然。

    正在此时,门前突然传来两声不甘的怒骂,一黑一白两道人影从角落里窜起,喝骂声中,根本懒得管周围,只追着那几乎快要变成了一个小点的身影冲去,其速度之快,几如奔马。

    身着黑衣之人临行之际回身看了那木屋一眼,一股寒意瞬间从阿平心底深处升起,脚步一软,直接坐倒在地,心脏前所未有地疯狂跳动起来。

    双眼视野微黑,却仿佛看到了冲出的少年。

    ‘呆在这里,不要出去!’

    嘴唇张了张,心中却浮现无力之感,混杂着这两日的经历和被人轻易拿住的恐惧震怖,平生第一次开始对于武者浮现出了渴望。

    …………………………………………

    大道之上,纵马狂驰。

    胯下异兽名马当真放开脚步,其势迅猛,但是真正入了品级的武功高手全力奔袭之时,短时间的爆发力绝不会逊色于名马,两人之中,那道黑衣身影似乎更为擅长轻功,如同鬼魅般追了上来,手中锁链纠缠利爪,狠狠地朝着王安风肩膀抛来。

    少年左手拉着马缰,右手握在剑柄之上,八面剑脱鞘而出,一格一挑,和那钢爪交击两次,出力七分,借助马势将其荡开,心中便已经清楚了其实力水准。

    九品。

    双眼之中寒光闪过,少年右脚轻磕马腹,异马通灵,长嘶一声,自官道而左下去,直奔一处密林,黑衣身影宛如幽魂,不离左右,手中奇门兵器不时攻击,嘿然怪笑。

    “嘿嘿,此时知道害怕,想要跑了?”

    “迟啦迟啦,若是方才你在那村子里,借那些贱民性命当盾躲避,尚能苟活三刻。”

    “现在迟啦,迟啦……”

    “立死,立死!”

    声音诡魅,似乎是种邪祟武功,直击人心。

    王安风心境震荡,微微皱眉,轻喝道:

    “贱民?”

    “我辈行事,和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声音引动内力,似有钟鸣声起,震荡人心,那黑衣人邪祟功夫登时被破,神色恍惚了一瞬,便在此刻,王安风右手鞭锁猛地激射而出,直接纠缠在一旁巨树树干之上,鞭锁拉得笔直,少年借力腾身而起。

    那追杀之人虽然神色恍惚,但是本能还在,手中钢爪挥舞,将前方空气切割地密不透风。

    可王安风却是借助鞭锁之力,猛地荡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借势于空掠过了那男子头顶,落于其后,惯性转动之势不减,气力便更强三分,重重一脚踹在了男子后心。

    咔擦爆响,内力涌入,男子瞳孔骤然瞪大,嘴角喷出鲜血。

    不对,目标的实力出了差错!

    脑海之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身子已如破布般抛向前方,察觉主人下马的青骢马正好停下,回身却见迎面过来一个东西,受惊之下,猛地人立而起,长嘶声中,碗口大的马蹄抬起,毫不客气重重砸在了男子前胸。

    两股浑厚巨力一前一后冲击,但听着咔擦脆响连绵不绝,男子胸骨全部破碎,狂喷鲜血,九品武者,只在空中便失去了全部反抗之力,落在地上。

    武者交手,一息可分上下,见生死。

    此时那白衣之人方才追来,便看到了如此场景,登时出了满身冷汗,而此时王安风已松开了鞭锁,身形之上隐有雷光闪烁,迅猛冲向了白衣男子,后者见状,知避无可避,面上浮现狰狞之色,内力汇聚,只待决死一搏。

    身形不动,仿佛石像,就在王安风靠近他四步之内时,内力猛地暴涨,低垂的右手闪电般拔起长刀,刀光若雪,斜斩前方,防不胜防。

    这一招深得攻其不备的真义,助他躲过了许多难关,但是几乎是同时,王安风的身形猛地朝着一旁偏去,如同未卜先知一般,竟然恰好躲过了凌冽刀锋。

    “什么?!”

    那人兴奋狰狞的神色骤然僵硬,有心躲避,可杀招才出,身形僵硬,难得动弹,而在同时,少年已经和他并肩,右手长剑横持,踏步向前的同时,狠狠地卡在了其喉咙处,内力震荡,一条七尺大汉被直接抡起,卡着喉咙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眼前登时一黑。

    便感觉周身数处大穴一凉,内力登时再难运转。

    剧烈咳嗽着睁开眼来,就看到自己身上插了七八根明晃晃的银针,面色苍白了下去,王安风收剑回鞘,继而猛然以鞘横击其嘴部,内力运处,生生打落了满嘴的钢牙,防止其自尽,方才一手拎着这满嘴鲜血的白衣刺客,走回青骢马旁边,随手扔在地面上。

    检查了一下另一个胸骨被马蹄踏碎的倒霉货,发现只是重伤,微微颔首,抬手以剑将其满嘴黄牙打落,银针落在他身上几处穴道,屈指轻弹,内力运处,那黑衣男子似乎恢复了两分知觉。

    少年收针,看着这两个九品武者。

    敛目平静道:

    “接下来,我会分开问你们一些问题,如果回答不同,你们知道下场。”

    “若是如实去说。”

    声音微顿,继而平声道:

    “王安风,不会杀你们。”

    言罢也不管两人回答,提起那白衣人便走向远处,那白衣武者半个身子拖在地面,满嘴鲜血,听得少年似乎低声说了一句,如此稚嫩,也敢出来追杀?语气疑惑,令他心中越发惊怖之余,已是恨死了给予情报之人。

    这便是……便是‘快要突破九品,擅长剑术,鞭法,性格任侠单纯’?

    嘴角不住咳出鲜血,回想这少年一系列举动,极为老练狠辣,面上已经满是后悔痛苦之色。

    你一个十四岁的学子,十四岁的藏书守。

    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为什么还这么熟练?!

    白衣武者心中惊怖,竟有几分欲哭无泪之感。

    究竟谁他妈才是恶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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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6231/ 第一时间欣赏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 作者:阎ZK所写的《我的师父很多》为转载作品,我的师父很多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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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师父很多介绍:
少年王安风的人生轨迹原本正常而且安稳,心中怀揣着养猪卖仔娶阿莲的究极人生梦想,直到有一天,他捡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少林师父: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徒儿你离他们远一点药王谷师父:孩儿,天下女子皆是毒,虽不致命,却能让人生不如死天机岛师父:小子,不要去了解女人,因为她们都是疯子神偷门师父:你入江湖之后,千万小心女人骗你,越是漂亮的女孩子越会骗人紫霄宫师父:宁心静气,离于情爱,合于大道心有般若,外修琉璃,肉身百毒不侵,足下踏雪无痕,腰带里面藏着三十一种暗器,手中兵刃还有七种机关变化……被某个古怪世界的各路师父调教到了十六岁的少年,怀揣着满满的戒心,小心翼翼地入了这玄风界的浩大江湖群298403039我的师父很多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师父很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