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不义之财
翌日,北平市财政局局长孟惠安刚刚从被窝里爬起来,一柄枪就指住了他的脑袋,紧接着,不到十分钟,前门看门的老头,后屋做饭的厨子,门口开车的司机,自己的一妻两妾就都被五花大绑的推到了正厅,孟惠安**着上身,欲哭无泪的看着满屋子的家眷,盯着面前几个身穿蓝衣,手拿驳壳枪的精壮汉子,颤抖着说出了一句话:
“各位好汉,你们是谁?”
“是谁?”
坐在客厅孟惠安常坐的太师椅里的,是一个戴礼帽的墨镜男子,只见他晃了晃手中的驳壳枪,厉声道:
“我等乃是河北抗日锄奸团的义士,听闻你在三个月之前,收受了日本鬼子的十万块大洋,彻底的沦为了民族的罪人,无耻的汉奸!今天我们来这里,就是替天行道,为国除奸!说罢,你想怎么个死法?!”
孟惠安眼皮一抖,三个月前,张敬尧受日本人委托来面见自己,力邀自己担任未来可能成立的华北自治政府财政司长,还给了三万块大洋的礼金,不过这件事做的十分隐蔽,自己就连老婆孩子都没告诉,面前这个蓝衣人是怎么知道的?
看到孟惠安目光闪动,墨镜男人嘴角一瞥,不屑道:
“老实跟你说,三个月前六国饭店死掉的张敬尧,就是我们动的手,他拿了多少钱,送了哪些人,我们是一清二楚,你想蒙混过关,告诉你,门都没有!”
“好汉,张敬尧确实来找过我,可我不是汉奸啊!他想让我投靠日本人,可我也没同意啊!”孟惠安哭丧着脸说道。
“呵呵,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那黑衣人迈着嚣张无比的步子,走到孟惠安面前,手一抖,枪口就顶在了孟惠安的脑门,他把保险机一扣,冷声道:
“我数三下,你如果不把不义之财吐出来,我现在就要你的狗命!”
噗通!
孟惠安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他双手抱着头,一张脸早就白的惨无人色,凄楚道:“好汉,张敬尧确实给了我一笔钱,可我也知道这是不义之财,所以动都不敢动,一直放在床头底下。您要不信,可以自己去拿!”
那黑衣人听到这句话,给旁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那手下迅速走进了孟惠安的卧室,不一会儿,就提着一个小黑皮箱走了出来,回复道:
“大哥,床头下面是有钱,不过只有不到三万!”
“好汉,张敬尧是给了我一笔钱,不过真的只有三万,要是多出了一个子儿,我孟惠安不得好死!”孟惠安赶紧解释道。
“行,”黑衣人点了点头,“看你孟局长也不像是个贪得无厌之辈,我今天就放你一马,不过,你得把这个签了!”
话音刚落,又有一个人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纸一支笔,喝道:“照着这张纸抄一遍,写好了,我们就放你走,写不好,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孟惠安哪敢拒绝,接过纸一扫,上面写的都是些自认有罪,诚心悔过之类的词句,孟惠安咬咬牙,照着上面重新抄了一遍,然后把纸递了过去。
黑衣人接过纸看了一遍,满意的点了点头,紧接着刀光一闪,孟惠安胳膊上就多了道血口子,旁边早有人按住他的手,也不管孟惠安疼得哇哇直叫,蘸上血,在那张纸上摁了个手印。
黑衣人收起悔过书,点了点头,几个手下立刻放开了孟惠安和他的家眷,黑衣人挥挥手,满面笑容的说道:
“好了,孟局长既然诚心悔过,那我们也既往不咎,不过话说好了,以后你要是敢给日本人办事,小心着你的项上人头!”
“不敢,不敢,小人绝不敢助纣为虐,出卖国家民族!”孟惠安看到过了关,心头也是一松。
“好,我们走!”
那黑衣人手一挥,和进来的五个人一溜烟的走了出去,转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到这帮凶徒离开了屋子,孟惠安终于松了口气,旁边一个小妾走过来,撕下一角衣服,一边给孟惠安包扎伤口,一边怯生生的问道:“老爷,要不要报警?”
“报个屁警!”孟惠安摇了摇头,“什么抗日锄奸团,还不是蓝衣社那帮土匪!”
........
“报告!”
北平特高课驻地,一名宪兵急匆匆的抛进了武藤的办公室。
“什么事?”武藤抬起头来,桌子上还放着一幅未完成的书法。
“报告大佐,土地规划局周局长打来电话,说有一帮人闯进了他的卧室,将他的所有家财洗劫一空!”卫兵报告道。
“有这种事?”武藤也是一愣。
“报告!”说话间,又有一个宪兵冲进了屋子,“大佐,坛庙管理所的吴所长打来电话,说是有一伙歹徒光天化日之下冲进了他的屋子,抢走了他多年积蓄!”
“放屁!北平警察局长呢?!这种事也要报到特高课来,要他们这些废物干什么!”武藤勃然大怒。
“报告.....”那名卫兵低声道:“警察局王局长刚刚也打来了电话,说是他也被抢了!”
“嗯?”武藤的眼睛睁的溜圆,这是一伙什么歹徒,竟然连北平警察局长都敢抢!
“王局长还说,看那些人的动作,好像是蓝衣社的人。”卫兵补充道。
“蓝衣社?”
武藤眯起了眼睛,蓝衣社就是复兴社特务处的外围组织,一般人不知道特务处的真实名称,因为复兴社特务处的人常常身穿蓝衣,所以也把他们叫蓝衣社。
“特务处又回来了?”
武藤喃喃自语,他前后消灭了连续两任特务处头目,没想到南京这么快就又派人来了北平。
思忖了片刻,武藤走到办公桌前面,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吩咐道:“按照纸上的名单,没有被抢的,都要派人严加保护!”
“嗨依!”几名卫兵答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就在特高课紧急出动的同时,宪兵队驻地外的一间杂货铺里,耿老头也在密切的关注着宪兵队的动向,然后不停的把宪兵队的行进路线用电话报告给正在四处劫掠的耿朝忠。
一连几日,十几名日本人收买的市政官员都受到了蓝衣社的恫吓和报复,不久后,天津也有消息传来,天津的众多官员,也都受到了威吓,显然,这次特务处的行动,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场经过周密布置的报复行动。
.......
第一零七章 分赃(求订阅)
北平特高课。
“报告大佐,根据情报显示,北平的通州,顺义,还有天津各地,相继发生了劫持县长,保安队长等各类事件,他们的手段极为野蛮,往往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闯入县府民居勒索钱物,毫无忌惮之意,并且全部在同一时间发生,显然对方是早有预谋。大佐,请问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一名下属正站在办公室向武藤汇报。
武藤挥挥手,让报信者退了下去。
“难道王天木又回来了?”
武藤拿着手里刚刚接到的情报,满面犹疑连续四天,华北各地发生了多起恐吓劫掠事件,这种野蛮如土匪的行径,让武藤很快就联想到了王天木身上。
没错,这种强蛮的手段,自己在过去的两年里已经见识过数次了,当然那时还是在热河,王天木就是用这种手段对付投靠大日本帝国的达官显贵,武藤对此早已是极为熟悉。
只是自己的副官江州一夫已经去了青岛,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想了想,武藤又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一名报务员走了进来。
“江州一夫去青岛多久了?有没有发回什么电报?”武藤问道。
“报告大佐,已经走了快一个星期了,刚去的时候还发回一些消息,不过这几天已经很久没有消息发回来了!“报务员回答道。
“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武藤又问。
“没有,江州少佐说,他发现一些很可疑的地方,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来调查,暂时无法确定归期!”报务员回答。
“好,你回去吧!”武藤挥了挥手。
江州一夫暂时回不来,现在华北各地又闹得很凶,自己这几天真是有心力交瘁之感,想了想,武藤又朝外高喊一声:
“来人!”
“嗨依!”
一名黑脸男子大声答应,快步走了进来,正是久未谋面的田中秀树。
一段时间不见,田中秀树黢黑的脸上多了几分干练,整个人的气质也有了明显的进步,举手投足之间,也多了一些类似“上位者”的东西。
这两个月来,他时常被武藤委派到华北各地,指挥当地的宪兵民团执行任务,也就是江州一夫走后,武藤才把在他和其余几位在外地工作的特工召了回来。
“田中,这几天北平的治安案件可有所减少?”武藤问道。
“有所减少,我们根据您的名单,对名单上其余的人进行了保护,他们暂时还没有受到什么滋扰。”田中秀树回答。
“嗯,多派便衣,多利用当地的帮会势力,严密监视所有街道的动静,我怀疑,王天木又回到了北平!”武藤吩咐道。
“嗨依,属下明白!”田中答应了一声,眼睛一转,请示道:
“大佐,我们抓获的那三个复兴社特务死了一个,剩下的两个有一个已经开了口,正在录口供,您要不要去看一下?”
“招了?”武藤露出几分惊诧之色。
跟随“方途(赵利君)”一起被抓获的,还有三个复兴社的特务,“方途”死后,那三个人一直在经受严刑逼供,但那三个人也算硬气,竟然撑了好几天都没招供,武藤都几乎要放弃希望了,没想到今天竟然得到了这么一个好消息!
“走,带我去看看!”武藤来了兴趣,飞快的走出了屋门。
........
特高课审讯室里,一名衣衫褴褛浑身血污的男子正有气无力的坐在椅子里面,连续快一周的刑讯,早已让他疲惫不堪,一名日本特务正扳开他的嘴巴,往他嘴里面灌糖水,而他的对面,则是一名正在提笔记录的审讯人员。
“大佐,您请看!”
审讯官看到武藤进来,连忙把笔录递了上去。
武藤满意的点点头,翻开笔录开始仔细察看,不过刚看了没多久,他的脸色就猛地一变,再继续往下看,武藤的脸已经快要阴沉的滴下水来。
啪!
武藤把笔录摔在了桌子上,指着面前那个复兴社特务,厉声道:“给我继续审,所有的一切,任何细节,都要给我详详细细的问出来!”
“嗨依!”
审讯官被武藤的神色吓了一跳,赶紧指挥手下把犯人弄醒。
武藤快步走出了审讯室,心里乱糟糟的一片糊。
没想到,这个死去的“方站长”竟然不是方途,而是赵利君!还有,那个北平教育公署的赵可桢,竟然是红党!
这么说来,最近鸡飞狗跳的一系列行动不是王天木干的,根本就还是那个“方途”在作怪!
方途,你这个混蛋,八嘎!
武藤的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涌而过.......
.........
与此同时,王剑秋的货栈里,一堆堆花花绿绿的钞票和大大小小的金条铺满了整个八仙桌,仇越,王剑秋,谢炎,还有赵利君留下的那两个特务“小况”和“小刘”,正用绿油油的眼光看着面前的一切。
“发财了!”众人齐声呼喊。
耿朝忠正一只脚踏在屋角的椅子上,一边抽烟一边欣赏着众人兴奋的表情,看到众人的表情,不由得笑了一下,吩咐道:
“仇越,点点,看看有多少。”
仇越低下头,开始仔细算计,十几分钟后,他终于兴奋的抬起头:
“六哥,一共是十万大洋还多!”
“啧啧,还是日本人有钱,我跟了六哥这么久,最多也就是在镇江抢那个日本老鬼子的缴获,满打满算也就三万大洋,哪像这回,一出手就是十万!”谢炎在旁边兴奋的说道。
“不少是不少,不过张敬尧送出去的钱可足足有三百多万呢,咱这才多少?”王剑秋撇了撇嘴。
“话不能那么说,张敬尧是军阀出身,以前还是湖南总督,他收买的大部分都是军人,文官其实分不了多少。”谢炎对王剑秋的话显然很不认同。
“不少了!”耿朝忠捻灭了烟头,走了过来。
“老规矩,上缴七成留三成,这样我们到手的就是三万大洋,一万大洋留作弟兄们的安家抚恤费用,剩下的两万大洋分成十份,一人一份!”
仇越答应了一声,数出八万大洋包了起来,然后把剩下的两万大洋分成了十份,每份大约2000大洋,摆在了桌面上。
赵利君剩下的那两个兄弟眼中露出惊异之色,以前赵利君分钱,都是长官拿大头,其余弟兄分小头,像这么一人一份的分法,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仇越几个老人却好像没什么意外之色,各自伸手,每人拿了一份,只有他们两个眼睛动了动,却没敢伸手。
“小况,小刘,拿呀,六组规矩一向如此,民主决策,集体平分。”王剑秋笑道。
“拿!”耿朝忠瞪了他们一眼。
小况和小刘看耿朝忠点了头,赶紧美滋滋的把钱收了起来。
“剩下的四份,也都是有主的,别看动手的是我们,幕后的兄弟们也出了大力,这点,你们都明白吧?”
“明白!”众人齐声答应。
大家都是搞情报的,岂能不知?一项任务,行动队只是站在台前,幕后提供情报,掩护,收尾的兄弟同样危险,当然没有白干活的道理。
“仇越,再拿出一千五,发回上海,给进去的那三个兄弟家属发过去!”耿朝忠想了想,又开口吩咐道。
“好!”仇越答应了一声,转头问小况和小刘道:
“你们谁知道落在特高课手里那三个弟兄的家属?”
小况和小刘正要回答,耿朝忠突然挥手道:“等等!”
“等什么?”仇越诧异的抬起头。
耿朝忠没有说话,摆摆手道:“没什么,你们先分着,我出去一趟。”
他突然意识到,那三个兄弟是跟随赵利君去刺杀赵可桢的,他们很可能都知道赵可桢的真实身份,如果他们叛变,那赵可桢就危险了!
第一零八章 雄辩滔滔(求月票!)
这件事情,自己并不是没想到,之前也一直安排了云蔚负责这件事情,但云蔚好巧不巧的去了外地,再加上最近一直在和王天木商议追回赃款的事情,疏忽之下,竟然把这件事情丢在了脑后。
不可原谅!
耿朝忠自责了一句,说到底,自己还是对赵可桢太信任了,一个潜伏如此之久的资深地下党,决策之前肯定是经过多种考虑的,自己也只是恰逢其会,存了个能帮就帮的态度,并没有真正把心思用在保护赵可桢的身份上。
说到底,人的本性还是自私的,只要不牵扯到自身的安危,总是会有意无意的忽略一些事情。
好在,赵可桢那边直到现在还没有动静,这就说明,日本人并没有发现他红党的身份,不过还是尽快找个机会通知一下他,让他对此事有所准备也好。
耿朝忠沉下心来,正要抬脚往屋里迈,突然之间灵光一闪。
不对!
赵可桢投靠日本人,怎么会考虑不到南京可能向日本人指出他红党的身份,借刀杀人的可能?
要知道,复兴社当时可是把赵可桢列为刺杀目标的,只要顺水推舟的把赵可桢的身份向日本人一说,岂不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干掉赵可桢?
难道这赵可桢就这么神,能提前想到复兴社会放他一马?
不会,赵可桢一定有着他自己的把握,这种老地下,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正沉思间,王剑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开口道:“六哥,有什么事?”
“哦,”耿朝忠笑了一下,“我突然想到,赵利君的那三个手下,是知道赵可桢是红党的,万一他们叛变投敌,那赵可桢的身份不就暴露了?”
王剑秋的脸色一变,皱起了眉头道:“是啊,这倒确实是个问题,不过我们也没办法,特高课那边的情况,我们可控制不了。”
“是啊,所以这事想想也就算了,”耿朝忠呵呵一笑,“处座虽然吩咐我们,等时机成熟的时候控制一下赵可桢,不过这个事情可不是我们控制范围之内,如果赵可桢真的被日本人发现了,那也只能怨他命歹。”
“六哥说的是,那我们就静观其变好了。”王剑秋笑道,神态很是放松。
.........
北平教育公署,武藤正大马金刀的坐在赵可桢办公室的沙发上。
赵可桢对武藤的拜访略显意外,不过他的脸色依然很镇定,他笑眯眯的为武藤斟了一杯茶,开口道:
“武藤先生,今天怎么有空光临鄙处?这几天北平可不太平啊!”
“几个土匪打家劫舍而已,不足为奇,”武藤摆了摆手,一脸无所谓的表情,然后看了赵可桢一眼,笑问道:
“我听说赵先生21年的时候就在北平工作了,想必对这北平的风土人情很了解吧?”
“了解,当然了解,不过武藤先生记错了,我23年才来的北平,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在教育署当个普通的干事,做些打杂的营生,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赵可桢笑道。
“23年?我听说,那个时候北平的红党闹得很厉害啊!”武藤似乎对那个年代蛮有兴趣。
“当然了,满大街的撒传单,四处拉人入伙,当时还有一个叫李xx的,是红党北方的领袖,就在北大,那可是.....啧啧......”赵可桢笑道。
“是,‘南陈北李’嘛!我在日本都听说过,那时候日本闹红党也闹得厉害,我们京都帝国大学的很多教授和学生也都加入了红党,厉害的很呐!”武藤也露出回忆往事的表情。
“咳,都是少年意气罢了,学生们懂什么?”赵可桢摇了摇头。
“是啊,他们都太幼稚了,”武藤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然后看了赵可桢一眼,笑道:“所以,赵先生就在那时候加入了红党?”
话音刚落,武藤就满脸冷笑的盯住了赵可桢的面孔。
“我?加入红党?哈哈,武藤先生可真会开玩笑。”赵可桢的表情没有任何异样,更没有任何惊慌,他张嘴哈哈大笑起来,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
“这么多年,我被人说成是保皇派,改良派,假洋鬼子,就是从没人说过我是红党,武藤先生是从哪里听到的传言,这可太荒谬了!”
赵可桢一边说话,一边连连摇头,显然对武藤的话感到无比荒唐。
“哦?”武藤被赵可桢的表情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狠狠的瞪住了赵可桢的眼睛,厉声道:
“赵先生,事到如今,你再抵赖也没用了,我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你就是红党,复兴社特务处为此,还对你下了绝杀令,整件事情清清楚楚,人证俱在,你没有任何抵赖的余地!”
“笑话,笑话,”赵可桢连连摇头,“武藤先生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事情?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您恐怕不知道吧?南京那边想要杀任何一个文化界和政界的人士,都会给他们扣上一个红党的罪名,这么多年来,这样的事情还少吗?要不要我给您举几个例子?”
“这......”
武藤顿时哑口无言,确实,党调处和特务处抓人的时候找不到罪名,往往就会给人扣上个“红党”的帽子,从27年四一二清共以来,这种事情,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很多人都被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局。
看武藤言辞踌躇,赵可桢更是理直气壮,雄辩滔滔的说道:
“武藤先生啊,您可千万不要听风就是雨,我的背景您很清楚,汪填海副总裁是左派,他的手下有多少人被扣上了‘红党’的帽子死于非命,这种事情,随便到大街上拉一个人一问就知道,您居然会相信如此流言,这让我对武藤先生的智慧感到无比的失望呐!”
“这.......这........”武藤被赵可桢夹枪带棒的一番话弄得无言以对,过了好半晌才开口道:“赵先生真的不是红党?”
“笑话!”赵可桢拂袖而立,“赵某一向醉心教育事业,从不过问政治,更不会牵扯进什么党派之争,正因为如此,才会被别人扣上了红党的帽子,前段时间刚刚被特务处刺杀的杨杏佛杨先生,不也被人诬称红党?如果武藤先生不相信我的话,我大可辞官归去,从此不过问政事,这下武藤先生总该满意了吧!”
武藤被赵可桢一番讥刺,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心里暗暗后悔,不该贸然来此自讨没趣,其实赵可桢说的还真都是实情,这几年南京刺杀的进步人士,谁不是被扣个“红党“的帽子,真要按南京的“甄别标准”来抓人,那恐怕全国的人都要被抓一大半!
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武藤终于一揖到地,给赵可桢来了个弯腰九十度鞠躬,嘴里诚恳的说道:
“赵先生,这回是武藤多事了!武藤在此向赵先生表示万分的歉意,赵先生,斯米马赛!”
第一零九章 名侦探江州
“大佐,为什么不动手?”
门外的田中秀树看到武藤空着手从办公室走出来,不由得大为惊诧。
“暂时先别动手。”武藤挥了挥手,心里还是有点郁闷。
“那两个复兴社的特务怎么办?”田中秀树又问道。
“杀了!”武藤恨恨的开口,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摇头道:“先别杀,等江州一夫回来再说。”
“嗨依!”田中连忙点头答应。
武藤不再说话,走向了停在教育公署前面的轿车,田中秀树连忙走过去,帮武藤拉开了车么。
一行人走到车里坐好,武藤看了田中秀树一眼,突然开口问道:
“田中,你这几个月在河北各地执行任务,你感觉,跟我们日本相比,中国有什么不同?”
“大佐,我没感觉什么不同,唯一的感觉,就是支那虽然人多,但一个个都面带菜色,双眼无光,远不如我大日本帝国民众精神之蓬勃向上。”田中秀树回答道。
“你说的不错,观察的也很仔细,”武藤略带惊异的看了田中一眼,“对了,你在日本是什么学历?”
“高中,可惜考了数次都没有考上专科学校。”田中满脸惭愧的低下了头。
“呵呵,已经不错了,”武藤笑了笑,“你可知道,中国民众识字者有多少?”
“不知道,”田中摇了摇头,“根据我所见,识字者十不存一。”
“我日本帝国,江户时代识字者已经有七到八成,”武藤点了点头,“这正是我大日本帝国能称雄东亚,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根本。”
“嗨依,大佐见识英明,属下就没有想到这一点。”田中恍然大悟。
武藤笑了笑,开口道:“其实这些话都是土肥原机关长跟我说的,他说,以中国之人力物力,一旦教育普及,所焕发之战争能力必将十倍百倍于我日本,到那时,我大日本帝国不说经据河北,恐怕就连朝鲜都保不住。
尤其是南京政府成立以来,大力发展教育,如此下去,不用二十年,中日两国实力对比必然逆转,可笑国内一帮文官还寄希望用三十年的时间,稳步蚕食中国,他们不知道,时间不在我们这边啊!
我们必须赶在中国建立一个统一的政权之前,彻底吞并整个中国,否则,我大日本帝国必将困守本土,永不能踏足大陆半步!”
武藤一席话说的田中瞠目结舌,这些东西,作为一个日本陆军的底层军官,是无论如何不能了解的,这种道理,也只有帝国陆军大学那些高材生才会考虑的吧!
“好了,”武藤挥了挥手,“这些道理,说了你也不明白,你只需要知道,这个赵可桢身为北平教育署长,对我们非常之重要,你回去以后带两个人,化装成中国人,对赵可桢进行严密的监视和保护,他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你必须全部记录下来,定时向我汇报,明白了吗?”
“嗨依,属下遵命!”田中连忙点头答应。
“嗯,”武藤点了点头,视线却飘向了遥远的东方,他喃喃自语道:“这个江州,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
遥远的东海之滨,美丽的岛城,正是一年之中最繁花似锦的季节,不过江州一夫却没空欣赏这个,他已经在岛城聊城路附近的日本侨民区住了快一个星期了。
这几天,他四处走访查询着这个“耿朝忠”的资料,从他第一次加入的四方路派出所,到后来加入的党调处,甚至就连这个耿朝忠住过的地方,他都租了下来,细心的体验着这个神秘人物的轨迹。
卧室的墙上,贴满了数不清的资料,耿朝忠的工作履历,接触对象,行为,风格,所有可以查询的一切,都堆满了这个简易的二层日式房间。
而这个房间,也正是耿朝忠曾经住过的地方。
江州一夫正盘膝坐在榻榻米上,盯着眼前的一张画像发呆。
这是一张用炭笔画成的素描,非常的简陋,非常的粗糙,但寥寥几笔,却将画像里的人画的惟妙惟肖棱角分明的脸,平顺修长的眉,斜斜上翘的嘴巴,眼睛里似乎还透出一丝嘲弄,似乎在嘲弄着眼前人。
“少佐,您为什么对这个死人有这么大兴趣?”
云蔚坐在门口打着哈欠,好几天了,除了出去查资料或者买资料,江州一夫几乎足不出户的呆在这个房间里,害的他都没办法出去,彻底变成了江州一夫的使唤佣人。
不过,江州一夫始终很谨慎,除了让他做一些杂事,从来不让他接触有关这个耿朝忠的任何实际资料。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可是,我不能不好奇啊!”
江州一夫的眼光丝毫没有离开眼前的这张素描。
“这个人,29年上半年的时候突然出现在岛城,起初,他只是在一个鞋店做伙计,转眼间,不到两个月,他就成了岛城四方路派出所的巡警,而那个鞋店,不久后就被拆除,而那个派出所的所长,也在不久后离开了岛城。紧接着,他加入了党调处,一跃成为了岛城党调科的行动队长,又仅仅过了一年多的时间,他就成为了岛城党调科的科长,主管着南京在岛城的整个情报工作,但是,转瞬之间,他死了!死在了一场离奇的爆炸案中,而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你说,我能不好奇吗?”
江州一夫滔滔不绝的诉说着,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这个“耿朝忠”的经历当中,这个人,像彗星一样崛起,又像流星一样坠落,整个人的经历,完全称得上一个传奇!
“少佐,我在上海的时候,已经听说过很多这样的例子了,比如上海三大亨,比如青帮的杨虎,他们的崛起速度之快,比这个耿朝忠可快得多了!”云蔚开口道。
“哦,对了,你在上海待了不短的时间。”江州一夫终于把视线从耿朝忠的画像上移开,转移到了云蔚的身上,“你说,这个人的经历,还不够传奇?”
“当然也算传奇,”云蔚赶紧点头,“不过吧,在这乱世,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就拿我刚才说的杨虎,那可是上海滩家喻户晓的人物,26年的时候他还只是青帮的一个小混混,现在,已经是上海警备司令了!”
云蔚说的很是随意,看来这段时间,他跟江州一夫的关系处的不错。
“嗯,那倒也是,”江州一夫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是很好奇,这个人怎么就会死了呢?还有,他在岛城呆了那么长时间,竟然没有留下过一张照片,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不奇怪,他是一个特务,做了党调科科长以后,肯定把自己的履历销毁了。”云蔚耸了耸肩。
“好吧,就算你说得对,但我还是不相信,这么一个人,就会这么死了,海棠阁的那场爆炸,你难道不觉得很蹊跷吗?”江州一夫说道。
第一一零章 不可能三角
“有什么蹊跷?”云蔚挠了挠脑袋。
说实话,虽然表面上显得毫不在意,但云蔚对这个耿朝忠同样好奇从江州一夫口中,他已经得知,这个耿朝忠很可能就是刺杀赵利君救自己一命的“救命恩人”。
“很蹊跷,”江州一夫皱了皱眉头,“我们知道,海棠阁死去的三个人中,刘一班是党调处的副处长,是搞情报出身;耿朝忠是党调处的科长,同样也是情报精英;而那个死去商人张好古,我们同样调查清楚了,他是岛城当地的地头蛇,可以说也是一个搞情报的好手,三个情报精英,竟然被一颗炸弹同时炸死在了他们自己的地盘,在我看来,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了!更何况,我几乎可以确定,这个耿朝忠一定是个红党,还是个拥有着极为危险武器的红党!”
“您的意思是,这个爆炸,很可能是一个金蝉脱壳的计划,而这个耿朝忠,现在还活着?!”云蔚睁大了眼睛。
“不错,”江州一夫点点头,“我怀疑,这个耿朝忠因为某种原因,无法在党调处呆下去了,所以他选择制造了这起爆炸案,脱离了党调处。”
云蔚的表情有点惊愕。
这个江州一夫的猜想不是没有道理,结合这个耿朝忠的能力,确实不会也不应该就这么死掉,更何况,作为一个红党,他消灭党调处的人也绝不会有任何的手软。
“还有一点,”江州一夫拿起了桌上的一叠资料,“根据我们的情报,这个死去的党调处副处长刘一班,此前曾经是岛城党调科的科长,而这个耿朝忠,正是那时候他的属下,我觉得,一定是刘一班知道了什么,所以这个耿朝忠才选择杀他灭口。”
“可是,我们还是缺乏有效的证据,单凭猜测,恐怕......”云蔚摇了摇头。
很多事情,虽然推测的很有逻辑,但往往只要一个有效证据就可以推翻,所以江州一夫现在的判断实在是有点为时过早。
“是不是这样,我们很快就知道了。”江州一夫站了起来。
“少佐,您什么意思?”云蔚问道。
“这个耿朝忠,死的时候可是受到党调处的表彰的,党调处的档案上说,他是死于日本人的谋杀。”江州一夫的脸上露出冷笑。
“是我们特高课?”云蔚突然间灵光一闪。
“这是唯一的可能!”江州一夫冷笑道。
“我们可以问一下我们特高课在当地的情报机构!”云蔚也站了起来。
“不行,岛城的特高课是一年前才派驻过来的,他们知道的东西可能还不如我们知道的多,这件事,只有直接向特高课总部询问!”江州一夫摇了摇头。
“那,我们去大连?”云蔚问道。
特高课的总部在旅顺口和大连,但随着日本侵华进程的深入,重心已经逐步转移到了奉天、北平和上海,但特高课总部依然掌握着胶东半岛,从旅顺到岛城的情报力量。
“不用了,我们直接回北平,”江州一夫一把将挂在墙壁上耿朝忠的画像撕了下来,“我的权限太低,旅顺口总部不会理我的,我们回去禀告武藤大佐,由他向旅顺方面申请!”
“好!”云蔚答应了一声,开始收拾东西。
不用半小时,云蔚把所有的资料装箱拎了下去,而江州一夫则早已等候在门口,看到云蔚拎着箱子走过来,江州一夫立刻推开了房门,但是,他马上就愣在了门口。
门外,站着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领头的一人古铜色面庞,戴着一顶白边大檐帽,只是眼睛却出奇的小,他用冷厉的目光看着江州一夫和云蔚,冷笑道:
“两位?这是要去哪儿啊?”
此人,正是耿朝忠岛城时候的好同僚,现在官至岛城警察局副局长兼情报科长的吴泽成!
.........
耿朝忠并不知道岛城发生的一切,现在的他,正站在北平教育公署外面的一条小胡同里,看着武藤驱车离去。
看样子,武藤并没有把赵可桢怎么样,但这件事,却给他提了个醒。
他面对的,是整个亚洲大陆上最凶残和最狡猾的情报机构,自己不能再有任何的疏漏和错失,必须把每件事情都想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还有,武藤派那个江州一夫去岛城,一定有着他的目的,结合自己开的那一枪,耿朝忠有理由相信,这个目的可能与自己有关!
耿朝忠心里很清楚,自己能把身份掩护至今,最大的原因就在于信息不对称党调处,特高课以及复兴社特务处是互不隶属的三个系统,他们之间的情报是无法共享的,所以即使是自己的行动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也很难被察觉,更不会惹起怀疑。
不过,一旦其中一方能够得到另一方的信息,那么就很容易推测出一些情况,如果机缘巧合之下,一方甚至综合了其余两方的信息,那么自己的身份就可以说呼之欲出了。
但这种情况在常理下是不可能的,党调处无法得知特务处和特高课的情报,特务处也无法得知特高课和党调处的情报,特高课也无法同时得知党调处和特务处的情报,这就构成了一个三角循环。
耿朝忠把这个三角循环命名为“情报不可能三角”,这是耿朝忠在军校情报学时候学过的概念,所谓的多重间谍,正是利用这种“不可能”游刃于不同的势力之间。
但现在,这个不可能三角,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隐患,特高课,很可能利用潜伏在党调处的间谍,综合了两方面的情报,这对自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不能再等云蔚那边的情况了,自己必须及早行动,确定江州一夫到底在岛城干些什么,到底是不是跟自己有关,尽可能的把所有危险消灭在萌芽状态之中!
耿朝忠皱了皱眉头,迅速的走了回去,他需要利用一下岛城的老关系,来确定一下江州一夫的情况。
第一一一章 震惊
“我们是正当商人,你凭什么抓我们?!”
岛城警察局聊城路警所,江州一夫在大声的提出抗议。
“少废话,开箱,检查!”
数年不见,吴泽成胖了不少,脸上也被安逸的生活滋润的分外丰满,颐指气使之间,整个人也显得更有官威当然,他的眼睛也显得更加小了。
“不行,这是我的私人物品,你无权查看!”江州一夫脸色一变。
“私人物品?我得到举报,你这几天经常在四方路派出所和岛城警局附近活动,图谋不轨,行迹极为可疑,我身为岛城警察局情报科长,自然有权检查你随身携带的所有物件!”吴泽成义正辞严的申斥道。
江州一夫无言以对,旁边的云蔚作势要跳起来,江州一夫使了个眼色,云蔚只好安静下来。
几个巡警七手八脚的将江州一夫的行李箱打开,里面除了一些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就是一些文本和档案。
“报告科长,找到了!”
一名巡警拿出一份标注着“警察局专用”的档案袋,递给了吴泽成。
吴泽成接过档案,拆开后简单看了一眼,在江州一夫面前一晃,冷笑道:“这是什么?我们警察局的内部专用档案怎么会在你这里?你还说你不是贼?!”
“我是受人之托,帮忙找一个朋友!”江州一夫大声道。
“行啊,找谁,有困难找警察,我帮你找!”吴泽成呵呵冷笑。
几个巡警将箱子里的所有文件都拿出来,放在了吴泽成面前的办公桌上,吴泽成坐下来,开始仔细翻看。
江州一夫的脸上阴晴不定,但还勉强算是镇定这几天,他买通了户籍科和警察局的一些工作人员,收集了不少29年到30年警察局的内部人员名单,还走访了一些当年的相关人士,但就算是这样,顶多也就是个非法调查的罪名,大不了关几天,花钱疏通疏通就能出来。
吴泽成低垂着的头同样阴晴不定,三天前,户籍科的一个眼线来报告,说是户籍科管档案的刘干事又在捞偏门这种事在警察局很常见,比如一些犯人或者死者的家属需要得到一些资料,户籍科都会趁机捞点油水。
对这种事,吴泽成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猫有猫道,鼠有鼠道,自己发财,也不能拦着手底下人捞油水啊!
所以当时也只是一笑而过,但今天过去随口敲打了刘干事一句,刘干事却说出了让吴泽成万分震惊的三个字:
耿朝忠!
有人在调查这个早已经死去三年之久的人!
对这个离奇死亡的同志和朋友,吴泽成有着很深很深的印象,虽然距离他的牺牲已经过去了三年时间,但两人之前合作的一幕幕却经常浮现在他的脑海。
但现在,有人竟然调查到了岛城!
这是不是从侧面说明,耿朝忠并没有死?
吴泽成抬起头,又看了一眼面前这两个自称是正当商人的家伙,嘴里挤出两个字:
“搜身!”
几个巡警一拥而上,完全不理会两人的抗议,没几下就将江州一夫和云蔚身上的东西扒的一干二净。
钱包,路引,纸币,大洋,好像没什么特殊的东西,除了一张纸。
“扒光了,仔细搜!”吴泽成显然很不满意。
又是一顿猛扒,片刻之间,江州一夫和云蔚浑身上下就只剩下了裤头。
站在一堆不怀好意的警察中,享受着各种奇奇怪怪的目光,江州一夫的脸涨的通红自从来到中国之后,只有他侮辱中国人,还从没有受到过中国人的侮辱,更不用说是如此奇耻大辱!
云蔚的脸上同样尴尬,不过他对中国底层巡警的无礼举动则早已习以为常,如今人在屋檐下,也只能闭口不言。
“嘿嘿,”吴泽成阴笑了一声,拿起了从江州一夫身上搜到的那张纸,扫了一眼以后,面无表情的往江州一夫和云蔚的面前一展,问道:
“这是谁?!”
“这就是我要找的人,”江州一夫的表情很平静,“我在河北的一个朋友托我打听的。他的名字叫耿朝辉,是画像上这个人的堂兄。他说他的这个堂弟在四年前来到了岛城,但一直都没回去过,他很担心,正好我们两个要来岛城,他就委托我们找一下他。”
“真的?”吴泽成狐疑的看着江州一夫,他可从来没听耿朝忠说自己有堂兄,事实上,耿朝忠从来没跟他说过自己的家世。
难道耿朝忠真的还有个堂兄在河北?
而旁边的云蔚却猛地低下了头。
在见到这张画像的一瞬间,他的脑袋几乎是一片空白!
这不是六哥吗?!
六哥的画像怎么会出现在江州一夫的手中,还画的这么惟妙惟肖!
云蔚低下了头,掩饰着内心的震撼,这几天,江州一夫经常一个人外出,他也不知道江州一夫在外面干了什么,找了些什么人,更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的这张画像,问题是,这张画像怎么会在岛城出现,而江州一夫为什么又把六哥称作是耿朝忠?
云蔚的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江州一夫刚才的话语一句句的回响在他的耳边:耿朝忠、红党、党调处、岛城。
六哥,是红党?!
六哥的相貌和画像上的人渐渐重叠,云蔚的脑袋里似乎在电闪雷鸣,他几乎完全无法接受这个显而易见的现实而他的耳边,却又传来了吴泽成审问江州一夫的声音:
“你说你是受人之托来找人,那我问你,这张画像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一个叫方志同的报社主编,”江州一夫解释道,“我查到,耿朝忠和这个方先生有过交情,所以我就去找了方先生,没想到方先生说,耿朝忠已经死了,所以我就让方先生根据记忆画了一张耿朝忠的画像,方便带回去交给我的朋友,一来是证明死者的身份,二来也让我对朋友有个交代。”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江先生考虑的倒很周全,”吴泽成突然笑了起来,“不过,你从警察局打听消息,还贿赂我们的公务人员,这不合规矩,这样吧,我也不难为两位,你们先在这里呆两天,等我调查清楚了,再放两位回去,如何?”
“长官,我们回北平还有急事,您能不能通融一下?我可以交罚款的!”江州一夫满脸急切的说道。
“不行,公事公办,没得通融!”吴泽成脸一板,“不过,两位也不必焦躁,这几天我调查一下,如果确实如两位所说,很快就会放两位走。”
说完,吴泽成转头吩咐几个手下道:
“押人,收监!”
第一一二章 纠结的云蔚
吩咐手下押走了这两个化名“江州”和“边勇”的所谓商人,吴泽成终于可以静下心来,仔细的盯着眼前的这张耿朝忠的画像。
“好久不见了啊,兄弟!”吴泽成喃喃自语。
刚才那个江州所言,有真有假,吴泽成这点路数还分得出来,问题是,这个江州所言,到底哪些是假,哪些是真?
不过,吴泽成现在至少可以肯定一点,耿朝忠一定没有死,很可能还在执行一个更加秘密的任务,而这个任务,必定还是:
潜伏!
否则,绝不会有人大老远的跑到岛城来调查他的过去。
吴泽成有点束头,这两个人怀不怀好意另说,关键是,自己根本不知道耿朝忠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现在的身份,所以也不可能通知耿朝忠岛城发生了什么,难道还能在全国的各大报纸上登个消息:
“耿朝忠,有人在岛城查你!?”
吴泽成苦笑了一声,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能先把这两个人关起来,能拖一天是一天,实在不行,找机会,杀人灭口!
吴泽成的嘴角,突然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
........
警察局的牢房里,江州和云蔚正在席地而坐。
“老板,我们怎么办,就这么拖下去?”云蔚小心翼翼的问江州。
“不用,最迟明天我们就能出去。”江州开口道。
“为什么?”云蔚故作不解。
“很明显,那个警察是想敲诈我们,”江州的表情很冷静,“之所以把我们关起来,是想索要更高的价码。”
“这些该死的黑皮狗,就知道贪污!”云蔚嘴角露出一丝不屑。
“贪污是好事啊!”江州却笑了笑,“如果中国人个个都清正廉洁,那我们大日本帝国又怎能如此轻易的占据满洲?”
“那倒也是。”云蔚挠了挠脑袋。
“好了,这几天我也挺累的,脑袋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这回关进监狱正好,还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江州一夫微微一笑,靠着墙闭上了眼睛。
“您休息,我就不打扰了。”云蔚连忙点头。
很快,江州一夫就打起了鼾声,看来这家伙还真有点随遇而安的精神。
不过,云蔚的心却平静不下来。
方途,就是耿朝忠;耿朝忠,就是方途。
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就这样出现在了云蔚面前。
这点上,他知道的甚至比江州一夫还要多。
江州一夫只能肯定耿朝忠是红党,手里还有一把极为精准的远距离步枪,但他却并不能真正肯定耿朝忠没有死,更不知道耿朝忠就是一直在北平和特高课斗的你死我活的“方途”。
而云蔚则不同,云蔚清楚的知道,耿朝忠并没有死,反而转身就变成了复兴社特务处声名鹊起的后起之秀,变成了自己平生最敬佩和最尊重的六哥。
云蔚狠狠的眨了一下眼睛,直到现在,他仍然无法相信,六哥竟然是红党!
他仔细的回想着六哥和自己的点点滴滴。
两人是同班同学,都是黄埔第九期宪兵科学生,甚至还在一个大通铺里躺了半年多的时间,虽然自己称他为六哥,但两人之间,更多的是兄弟,是手足,是生死相交的同僚。
而他竟然不知道,六哥在来特务处之前,早已在党调处做到了一科之长的高位,掌管着岛城这个全国闻名大城市的情报工作!
怪不得,他的身手那么好,他的特务理论那么丰富,他的组织能力和带队能力也是那么的强这些东西,恐怕对他早就是轻车熟路了吧!
可是,他是红党啊!
红党,是党调处和特务处精英心中永远的梦魇,他们阴险狡诈,他们无孔不入,他们活跃在党国各个阶层的各个角落,他们打土豪,分田地,甚至在江西占据了自己的一块地盘,成立了自己的政府。
这些,云蔚都知道。
他也知道,那些红党,同样也是有理想的人,他们的理想很纯粹,他们的意志很坚定,他们也都非常爱国。
甚至,在加入黄埔军校之前,他还曾经被热河的**青年团选中,参加过一段时间的学生运动。
只是,他的父亲告诉他,如果想抗日,最好的方法就是加入南京政府,加入黄埔军校。
正是由于父亲的坚持,他才最终选择了加入黄埔军校,成为了国民党的一员。
只是,自己曾经寄予厚望的张少帅,南京政府的海陆空副元帅,却不发一枪一弹,拱手把东北的大好河山让给了日本人!
这也直接导致了自己的家乡热河,现在也沦丧在了日本人的铁蹄下!
而现在在东北活跃着的抗日义勇军,却绝大部分都是在红党的领导下,与日本人作着完全不成比例的抗争......
云蔚摇了摇头,努力将这些感性的东西驱逐出了脑海。
特务,不需要感性。
这是六哥在特务培训班上说过的话。
那么,一个理性的特务,是否应该把“六哥”,不,是耿朝忠,是一个红党的情况,报告给处座?
云蔚的内心无比纠结.......
.......
耿朝忠正坐在开往岛城的火车上.....
这几天,他实在是有点心惊肉跳云蔚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也没有发来任何的消息,耿朝忠从不相信什么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在间谍的世界里,没有消息,那意味着一定是坏消息。
看来,自己必须去一趟岛城了。
但他最怕的是,岛城到北平足足有三天车程,如果自己去了岛城,而云蔚却正在赶回北平,两人一旦擦肩而过,那一来一去就是接近一周的时间,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那自己可就玩儿完了!
要是有长途电话就好了。
耿朝忠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惜的是,现在中国的电话,绝大部分都只能在同一个城市之间交流,远一点的,可以在本省之间交流但那样的电话只限于政府机关之间。
而跨省,比如说从北平到南京的电话,那就只有政府最高层的领袖级人物才能独享了。
希望我的运气不错。
耿朝忠看了看车窗外黑漆漆的夜空。
第一一三章 聪明人的下场
“不是钱的问题?!”
江州一夫愤怒的摇晃着监狱的栏杆。
三天了,足足有三天了,每回江州一夫试图说动狱警见那个吴科长一面,却都被婉言谢绝。
并且回复江州的永远只有六个字:“不是钱的问题。”
“不是钱的问题,那还能是什么问题?”江州无比愤怒。
这三天时间,自己的价码由十块大洋开到了五十块大洋,刚刚甚至开出了一百大洋的“天价”,但那个吴科长依然不为所动。
这个吴科长的心,也太黑了吧!
只是贿赂员警,又不是杀人放火,哪里需要那么多的罚金?!
“老板,要不,我们出二百大洋?”旁边的云蔚小心翼翼的说道。
“不行!”江州一夫瞪了云蔚一眼,“对方不是傻子,为了提前几天出狱,就花上二百大洋,就是傻子都知道有问题!”
云蔚默不作声。
其实一百大洋就已经很有问题了,换做一般的小案子,50块大洋就足以把人从监狱里捞出来,100块大洋,只要不是出人命,大部分案子都可以从轻发落了。
不过他当然不会提醒江州一夫,他甚至愿意在牢里多呆几天。
因为云蔚知道,一旦江州一夫出去,很快就会查清楚六哥的真正身份,到那时,不仅是六哥会遭劫,连带着整个北平站都会遭劫,甚至自己也难逃厄运。
“不对,不对,”旁边的江州一夫在摇头,眼睛里流露出警惕的神色,“这个吴科长一定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什么问题?”云蔚很敷衍的问了一句。
“就算是这个吴科长是万年难得一遇的清官,也不该把我们关在这里不闻不问,这算什么案子?说难听点,连案子都算不上!他不可能就这样把我们关在这里,三天都不提审一下,这根本不符合常理!”江州一夫说道。
“是不符合常理。”云蔚也皱起了眉头。
其实,这点他早就想到了。
这个案子,一开始就很有问题,这江州一夫现在才发觉,是因为他根本不熟悉中国国情。
贿赂警员的案子,根本就不需要科长亲自出马,随便派几个员警将人一抓,随便一审,当天就交罚款放人,这才是常态,哪有科长亲自出马将人关到监狱里的?
更不用说,外面的那几个员警,一看就是警队里的精干人物,腰间甚至还配着一把驳壳枪!
要知道,此时的绝大部分巡警,腰里配一把铁棒就不错了!
这个江州一夫,怪不得只能做武藤的幕僚,他虽然足够聪明,逻辑判断也很缜密,但最大的缺点就是不接地气,对社会的了解远远比不上武藤说穿了,他就是一个异常聪明的书呆子而已。
“渡边,你怎么了?”江州突然看了云蔚一眼。
自从进来以后,江州就发现云蔚有点心不在焉,尤其是从昨天开始,自己问什么话都爱搭不理,敷衍的态度非常明显。
“没什么,”云蔚笑了一下,“老板,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太着急了,越着急越惹人怀疑,反正也没什么危险,多呆几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行!”江州摇了摇头,“我这几天仔细考虑了一下,这个耿朝忠的身份很有问题,我们先假设,这个耿朝忠根本没有死,那就意味着,那天在特高课驻地开枪的那个人,很大可能就是他。
但他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在我们的大本营开枪杀死赵利君?是什么原因,让他甘愿冒险,在那种情况下开枪?“
“是什么原因?”云蔚的心头突然一跳。
“很简单,他害怕赵利君说出什么东西,”江州一夫冷笑着开口,“这就可以做出另一个推论,这个耿朝忠,必然和那个赵利君有着某种关系,他深怕赵利君泄露什么秘密,所以才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刺杀赵利君。我们可以想想,这个秘密是什么呢?”
“他和赵利君认识?”云蔚一愣。
“只有这个可能!”江州一夫笑了,“他不仅和赵利君认识,恐怕关系还不一般,这种互相认识,但又能狠下心杀赵利君的情况,只能说明,这个耿朝忠,和赵利君是同僚关系,也就是说,这个耿朝忠必定在假死之后,投入了复兴社特务处的怀抱!”
“您是说,这个耿朝忠,现在就在复兴社特务处?!”云蔚脸上露出万分惊讶的表情。
他不是惊讶这个事实,这个事实他已经知道了,他惊讶的是,这个江州一夫的智商!
这个人,实在是有点可怕!
“不错,我们甚至可以合理猜测一下,这个耿朝忠既然在党调处都能做到一科之长,那么他的才华必定是惊人的,这种人,在复兴社特务处也必定不会籍籍无名,那么我们的范围就缩小了。”江州一夫缓缓的分析着,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叫做“智慧”的东西。
“少佐所言甚是,”云蔚脸上露出无比敬佩的表情,“那么您猜,这个耿朝忠在复兴社特务处里,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需要猜吗?”江州一夫得意的看了云蔚一眼,“我想,以你的头脑,应该也已经猜到了吧?”
“方途,复兴社特务处北平站站长,方途!”云蔚缓缓说道。
“不错!”江州一夫点点头,“就是他!而我们现在甚至已经得到了他的画像,只要拿着他的画像回到北平,一定可以很快找到这个隐藏在我们周围的家伙,到那时.......”
江州一夫开心的笑了起来,他笑的是那么的开心,就像一个聪明的小孩破解了一道极为难解的题目一般。
“少佐,您真是太聪明了!”
云蔚钦佩的看了江州一夫一眼,余光却扫向了监牢外面。
时至黄昏,监狱里只剩下了一个看守,而那个看守也正坐在外面打瞌睡没人会在意两个人畜无害的“商人”的。
“不是我聪明,关键还是我们得到了足够多的资料,这其中,党调处提供的那份材料起了关键作用!”江州一夫难得的谦虚了一下。
“老板,外面好像有人来了!”云蔚突然指了指牢门外。
“真的?”江州一夫顿时兴奋起来,他有点迫不及待的想出去,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公诸于众,所以他很快站了起来,趴到了栏杆上往外望。
“真的,”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捂住了江州一夫的嘴巴,而另一只手,则有力的扼住了他的咽喉,紧接着,身后传来了云蔚冰冷的声音:
“你真的很聪明,不过,聪明的人,往往死的很快......”
江州一夫松开了握在栏杆上的手,死死的抠住了横在自己脖颈上的胳膊,但那个胳膊太有力了,文官出身的江州一夫根本不能撼动他丝毫。
他的眼睛开始布满血丝,渐渐的往外凸出,他的双脚不停的摆动,但身后的人早已把他拖向了牢房深处,甚至用双腿夹住了他的双腿,确保他不发出任何的声音。
他的力气越来越小,扣在云蔚手臂上的指头也慢慢的松动下来,就在弥留之际,他的耳边又传来了云蔚低低的声音:
“你知道吗?那一枪,是为我开的.......”
第一一四章 吴泽成
江州一夫呼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耿朝忠刚好从北平到岛城的火车上跳下来。
潮湿的海风吹过,一股略带着咸味的空气涌入耳鼻,耿朝忠精神顿时为之一振,他紧了紧头顶的礼帽,一招手,一辆黄包车就停在了火车站门口。
“先生,要坐车吗?”黄包车夫殷勤的问道。
耿朝忠鼻子里哼出一个“嗯”字,指了指四方路的方向,出口就是地道的胶澳官话:“去四方路。”
坐在黄包车上的耿朝忠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北平的黄包车夫,出口的第一句是:“这位爷,您去哪儿?”
上海的则是:“阿拉老板,何处去?”
只有岛城的黄包车夫比较特殊,往往口称“先生”。
这不奇怪,北平的文化偏狗腿,上海的文化偏商业,而岛城的文化,则比较偏向中立的“先生“。
黄包车跑的又快又稳,不用半小时,就停在了熟悉的四方路十字路口,耿朝忠笑眯眯的甩给车夫一块大洋,在车夫千恩万谢的惊喜声中,跳下了车子。
耿朝忠站在十字路口中央,左边是以前的新盛泰鞋店,现在的新盛洗浴会所,右边一直走,就是熟悉的四方路派出所,耿朝忠略微犹豫了一下,迈步向右边走去。
走了大约三五百米,一座低矮的欧式建筑出现在面前四方路派出所。
耿朝忠没有进去,而是走到旁边的一座公用电话亭里面,开始拨打电话。
“喂,给我接岛城警察局.......对,我找你们吴副局长,对对对,吴泽成,现在不在龙口路?那好,我打到四方路试试,谢谢!”
接着,对面四方路派出所里的电话铃响了起来,耿朝忠一边打电话,一边关注着二楼办公室的人影。
“对,我找你们吴所长,我是他老朋友了,对对对,我姓白,你叫我白老板就行,好好好,谢谢。”
话筒里出现了短暂的平静,片刻后,话筒里出现了一个略带颤抖的声音:“白老板吗?”
“吴兄,是我,白展堂。”耿朝忠回答道。
“果然是白兄啊!”话筒里传来爽朗的笑声,“听说你去了南洋,什么时候回来的?有空,一起吃个饭?”
“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不如就今日吧!”耿朝忠也笑了。
“好,那就老地方,百花居,海棠阁,怎么样?”吴泽成说道。
“没问题,一会儿见。”耿朝忠挂断了电话。
片刻之间,一个人穿着便衣走出了对面的四方路派出所,正是吴泽成。耿朝忠也没多话,远远的跟在后面。
吴泽成出了派出所,一路不紧不慢,没多久就来到了不远处的百花居,时值傍晚,百花居正是最热绕的时候,大门外熙熙攘攘,门里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一派热闹景象。
看着吴泽成走进百花居,耿朝忠却没有进去,站在门外等了半个小时后,这才慢慢的走了进去,径直来到了二楼海棠阁的门外。
“吴兄?”耿朝忠敲了敲门。
门拉开了,吴泽成笑容满面的出现在耿朝忠面前,两人先是握了个手,然后又是紧紧的一个拥抱,这才扶着手走到了里面。
“耿兄弟啊,这地方还熟悉吧?”吴泽成指了指房间。
“熟悉。”耿朝忠环顾四周,不由得笑道。
就在这海棠阁里,自己亲手击毙了张好古和刘一班,然后把他们炸成了碎片,没想到现在竟然恢复如初。
“你不知道,这地方被炸了以后,老板请来和尚道士连做了三个星期法事才重新开张,又加上死了三个人,晦气的很,搞得百花居一直门开罗雀,前年换了老板才好了不少,耿兄弟,你有罪啊!”吴泽成笑道。
“哈哈,法官才管判案,你也就是个狗腿子,给我定不了罪。”耿朝忠也笑了。
两人对视一笑,这才分头坐下。
“来,喝喝这德国人酿的啤酒,”吴泽成随手给耿朝忠倒了一杯,这才开口道:“消失了三年多,是哪阵妖风邪气把你吹回来了?”
“实不相瞒,有事相求。”耿朝忠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哦?让我猜猜?”吴泽成小眼睛眨了一下。
“好啊!”耿朝忠突然来了兴趣。
“身份出了问题,有人在调查你?”吴泽成看了耿朝忠一眼。
“聪明!这都能被你猜到,看来你这几年没少下功夫。”耿朝忠眼睛里微微露出惊异之色。
没想到,吴泽成竟然一口道破自己的来意,看这意思,说不定已经知道了什么。
“这岛城的一亩三分地上,我吴泽成还是有几分份量的,”吴泽成得意的笑了笑,“放心,调查你的人已经被我搞定了。”
“哦?这么快?都杀了?!”耿朝忠两眼一瞪,又喜又怕。
喜的是没出什么大乱子,怕的是,这吴泽成心狠手辣,不会连云蔚也一起干掉了吧?!
“咳,那倒没有,不过你再来迟一步,我说不定就真动手了!”吴泽成笑道。
“嗯,那就好,具体是怎么回事?”耿朝忠这才放下心来。
“其实也是巧了,我在局里偶然听到,有个人在四处打听你的消息,还从档案科买了有关你的内部文件,我当时就留了个心眼,赶紧调查,这才发现有两个号称是北平来的商人,在这边查你已经有段时间了。后来我就抽了个空,带了一帮兄弟把这两人给逮喽!现在就关在一处僻静地方,正愁不知道怎么处理呢!”
“先别处理,”耿朝忠赶紧摆了摆手,“找个由头,把他们放了。”
“放了?”吴泽成一愣,不过马上他就反应了过来,笑道:“你小子,又在搞鬼了是不是?”
耿朝忠一笑,也不回答。
云蔚是他安排在日本人里面的内线,如果这江州一夫没查到什么,倒也不好贸然灭口,否则自己的一番苦心可就白费了。
“算了,我不问了,”吴泽成摇摇手,“不过这两个家伙鬼话连篇,说你在河北还有个堂兄叫耿朝辉,来岛城认亲来了,我一听就不对劲,赶紧关了起来,具体怎么处理,你说个章程,我这就吩咐下去。”
“关在哪里?”耿朝忠问道。
“就在东边海滩附近,那里有个小监狱,平时弄点私活啥的,除了我的几个兄弟,没人知道,你放心。”吴泽成说道。
“嗯。”耿朝忠点了点头,这吴泽成办事还是比较谨慎靠谱的,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敲响了,吴泽成拉开门,一个精干汉子满脸焦急之色,趴在吴泽成耳边说了几句话,吴泽成脸色顿时一变,简单吩咐了几句后,快步走回了耿朝忠身边,低声道:
“耿兄弟不好意思,那两个人,出事了!”
第一一五章 何去何从
“什么意思?”耿朝忠站了起来。
“越狱!一死一伤!”
吴泽成也站了起来,脸上还带着几分不自然刚刚和耿朝忠夸下了海口,哪知道片刻之间竟然发生了这种意外。
“谁死谁伤?”耿朝忠有点紧张,不会是云蔚暴露了吧!
“不知道,去了就知道了!”
说话间,吴泽成已经走出了房间,发生了这种事,两人根本无心吃饭,一前一后跑出了百花居。
前面报信的警察带路,耿朝忠和吴泽成跟在后面,东南方向有一片海滩,较为荒僻,吴泽成所说的“小监狱”就在那里。
“对了,”吴泽成一边走一边说,“你不是要放他们吗?跑了也好,省的我麻烦。”
“没那么简单!”耿朝忠摇摇头,脸早已经变成了苦瓜色。
如果两人什么都不知道,那当然是跑了就跑了,最怕的是,江州查出了什么东西!
两人趁夜疾行,不到半个小时,就来到了目的地靠海的一处避风台,上面建了一个几十平的小屋子,孤零零的矗立在海边。
推门进去,一个人伏在潮湿的地面上,显然是死者,还有一个便衣打扮的警察坐在旁边摸着脑袋,看样子也不是很清醒。
耿朝忠没说话,快步走过去,将那个面朝地面的死者翻了起来。
面容扭曲,双眼凸出,舌头伸出半截,死状极为恐怖,耿朝忠也是愣了片刻才认出这个不成人形的家伙。
江州一夫!
耿朝忠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旁边发呆的警察,问道:“怎么回事?!”
那警察被耿朝忠喝的一个愣怔,也没想自己根本不认识耿朝忠,就下意识的开了口:
“今天晚上刘兄弟出去买饭,我听到里面有人喊,说是这个姓江的中风了,我也没多想,就打开门进去看看,没想到那高个子的小子暗算老子,从背后打晕了我,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是,我买饭回来,就看到王兄弟倒在地上,我看他没事,就赶紧找您报告了!”带路的那个伙计也说道。
“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吴泽成大怒。
“不用责怪两位兄弟了。”耿朝忠摇了摇头。
吴泽成没说话,其实看到这个江州的死状他就已经明白,这两个人,必定都是极为专业的特务,就凭自己手下的这些巡警,想看住对方可以说难如登天对方没下手杀人,就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二楼。
只是,这两个特务之间,怎么就起了内讧?
吴泽成有点想不明白,而那边的耿朝忠却已经阴着脸站走出了屋子,吴泽成想了想,也跟着来到了外面。
“吴兄,你抓他们的时候,他们是不是找到了什么东西。”耿朝忠望着远处幽黑深远大海,问道。
“一堆有关你的资料,我已经一把火烧了,”吴泽成开口,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耿朝忠,“还有这副画。”
“这副画从哪里找到的?”耿朝忠就着月光,看着纸上惟妙惟肖的自己。
“那个江州一夫说,从方志同那里搞到的。”吴泽成回答。
“他呀......”耿朝忠叹了口气,“他没事吧?”
“没事,那个姓江的骗说要你的遗像,方志同也没多想,就给他画了一幅。”吴泽成开口道。
“跑了的那个看到了这副画像?”耿朝忠幽幽的问。
“看到了。”吴泽成有点忐忑的回答,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无意中犯下了一个错误。
那就是说,云蔚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耿朝忠没再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东西,过了一小会儿,才又开口道:”晚上有没有去南京的火车?”
“半小时前有一班,”吴泽成抬腕看了看表,“怎么,需要我派人去火车站吗?”
“不用,走了这么长时间,追不上了.....”耿朝忠摇摇头。
“嗯。”吴泽成点头。
“去北平的呢?”耿朝忠又问。
“去北平的.........明天早上九点钟才有一班。”吴泽成说道。
“嗯,”耿朝忠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看屋里,又看了看大海,低声道:“吴兄,帮我个小忙。”
吴泽成会意,走进屋子里命令道:“把这死鬼抛海里,今天的事情,谁都不准说出去!”
那两个警察点点头只是查个小案子,却闹出了人命,谁闲着没事找不自在?不用科长提醒,他们也不会说出去。
两人将江州一夫的尸体抛向了大海,耿朝忠却仍然站在原地发呆。
云蔚,你到底是要去南京呢?还是北平?
........
南京还是北平?
云蔚的心里也在纠结半小时前,他几乎就踏上了那辆开往南京的列车,但在火车启动的一瞬间,他还是跳下了站台,离开了火车站。
六哥是红党,按照家规,自己要第一时间回到南京,把这个天大的秘密报告给处座但报告给了处座,六哥哪里还能有命在?
用上司和伯乐的血,来染红自己头上的顶戴花翎,如此不仁不义,简直就是枉自为人!
可是,六哥啊六哥,你怎么会是红党呢?
云蔚沿着海岸线不停的向前走,其实,在这三天的时间里,所有的利弊得失他都早已经想清楚了,江州,是必须要杀的,这个人太危险了,一旦让他回了北平,那整个北平站和自己的安全都会受到威胁。
问题是,杀了江州以后怎么办?
六哥在北平,根本不知道岛城发生了什么,只要自己现在去南京,把这件事亲自报告给处座,加官进爵飞黄腾达可以说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更不用说,自己还是特务处第一个成功打入特高课内部的鼹鼠,这么多的功劳,这么大的功劳,换一个少校副站长的位子,不难吧?
相反,如果把这件事瞒了下来,以六哥的智慧,迟早会发现自己发现了他的秘密,到那时,难道六哥就不会杀人灭口?
云蔚突然打了一个寒噤。
六哥,会杀死自己吗?
第一一六章 无故发笑
漫漫星空,海风猎猎,耿朝忠和吴泽成行走在一眼望不到头的沙滩,身后留下的是一串串清晰的足印。
云蔚跑了,并且很难抓到。
耿朝忠不是不相信自己,他是相信云蔚云蔚,一直都是六组里面最出色的那个,无论是枪法,日语,还是潜形匿迹的能力。
况且,人早已跑了一个多钟头,不说他已经登上了半个小时前的火车,就算没上火车,岛城人口一百多万,道路四通八达,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就凭现在的科技条件,怎么找?
“耿,跑掉的那个人很重要?”吴泽成有点担心。
数年不见,这个老友明显和以前不一样了。
现在的耿朝忠,多了一些沉稳,少了一些跳脱,比以前可谓是成熟了不少,尤其那双眼睛,深邃如潭,吴泽成现在也摸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
“重要,也不重要,关键是他怎么想。”耿朝忠笑了一下。
“那怎么办?”吴泽成还是有点担心耿朝忠越如此说,他越觉得事态严重,因为他还从没见过耿朝忠如此沉默。
“很多事情,我需要好好理一理......”耿朝忠又笑了一下,“对了老吴,你现在在警察局负责哪一方面?”
“我是挂职副局长,同时兼任四方路警所所长,还有,”吴泽成顿了一下,“我还是党调处青岛站情报科长。”
“哦?那你在南京能不能调动一些人手,可靠的人手?”耿朝忠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盯住了吴泽成的眼睛。
“南京?”吴泽成犹豫了一下,“可以,不过都是党调处情报科的,他们搜集情报还行,行动起来恐怕就.....”
“那算了。”耿朝忠摇了摇头。
如果能在南京火车站堵住云蔚,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毕竟人心难测,万一云蔚跑到南京告发自己,那自己这几年的辛苦可就白费了!
红党的身份,特务处的身份,甚至日本高级间谍“红叶”的身份,都会暴露!
可以说,这次遇到的局面,是自己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大危机,一旦所有身份暴露,除了跑回苏区,中国之大,更无半分容身之处!
看到耿朝忠时不时的发笑,吴泽成知道,这个老朋友一定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烦,因为,这家伙只有遇到难解的事情的时候,才会神经质的发笑!
“要不?我帮你联系上面?”吴泽成终于迟疑着开了口。
按照纪律,他不应该问东问西,所以自从耿朝忠来了这里,他除了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对耿朝忠现在何处,什么身份,几乎是绝口不问,但现在这种情况,显然不是耿朝忠自己能解决得了的了。
“不行!”耿朝忠摇了摇头。
吴泽成隶属华东局,和耿朝忠根本是两个系统,按照组织纪律,两者之间根本就不应该发生任何横向联系,这次自己来见吴泽成,已经算是破了规矩,再要利用华东局的力量,那自己的身份在组织内部就不再是秘密,这种潜在的风险,不比利用党调处的人动手小多少。
场面再次陷入了沉默。
吴泽成明白耿朝忠的想法,事实上,除了报告上级,他现在能帮耿朝忠的并不多,冥思苦想了片刻,吴泽成突然眼睛一亮,再次开口道:
“要不,我用岛城警察局的身份发一个海捕公文,就说有逃犯乘坐列车开往南京,逼停列车,将人抓住!”
“不行的.....”耿朝忠摇了摇头,“常规的方法我早就想过了,可这个人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你想用几个火车站的乘警抓住他,根本毫无可能。再说了,万一他没上火车怎么办?你搞这么大动静,一旦日后追究起来,你自己的身份都有暴露的可能!”
吴泽成顿时哑口无言。
耿朝忠说的没错,如此大张旗鼓,如果抓到人还好说,如果抓不到,那一定是会遭到反噬的!
“算了,”耿朝忠摇了摇头,脸上忽然露出几分微笑,“这行当就这样,即使千算万算,也不可能算到全部,有时候,真的就是在碰运气了!”
“嗯。”吴泽成点了点头,显然深有同感,其实很多同志暴露,根本不是出了什么纪律问题,只是一个小小的偶然,就能让所有心血毁于一旦。
若非如此,情报工作也不会称之为最危险的工作了。
“对了,你刚才说你是党调处青岛站的情报科长,这党调处的手伸的挺长啊?都把人员安插到警察局了!”耿朝忠呵呵一笑,换了个话题。
“不,特务处的手才长,”吴泽成摇了摇头,“现在警察学校其实都是为复兴社培养人才的,优秀分子第一时间就会选拔到特务处,党调处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往警察局上层安插一点人手,这才能稍微平衡一下。”
“嗯,这样。”耿朝忠点了点头。
其实特务处早就开始从警察学校网罗人才了,因为黄埔学生人数毕竟有限,每年毕业人数最多也只有一千多人,大部分还都去了军队,能分到特务处的,也就寥寥数十人。所以特务处想要扩大规模,就非得从警察学校着手不可。
当然,黄埔毕业的还是有很大优势的,最起码一出来就是少尉,起点就比别的杂牌特务高很多。
“唉,你也别瞎扯了,还是想想你的问题吧!”吴泽成知道耿朝忠在转换话题,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这边没什么问题,”耿朝忠脸上的已经恢复了以往的镇定自若,“走吧,我们回百花居,刚才的酒还没喝完呢!”
“真拿你没办法!”
吴泽成无语,不过心里也多少有点佩服,发生这么大的事,这家伙竟然还能想到喝酒,这心,也太大了吧!
“其实也不用想的那么严重,”耿朝忠抬腿往回走,“这行有个说法,叫永远都不要考验人性,但话说回来,如果人性得不到考验,又怎么能知道这个人是可靠的呢?我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眼光。”
“行,希望你没有看错。”吴泽成也笑了。
第一一七章 对饮
与吴泽成的酒一直喝到11点,两人谈谈说说,除了工作绝口不谈,这三年来岛城的事情也摸了个大概。
方志同做了《平民报》的主编,这小子编故事的能力极强,在《平民报》开的专栏几乎成了报社的金牌栏目,现在也是岛城小有名气的“文化人”。
至于老赵,依然是年复一年的做着蛋糕店掌柜,看似平平淡淡的身份下,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惊涛骇浪。
还有相隔不远的“新盛洗浴会所”,生意一直都不错,耿朝忠在里面还有至少五成的股份,主要也是交给了吴泽成来打理,不过赚的钱大部分交了党费,耿朝忠倒也毫不在意。
还有叶菲菲,这个小姑娘,依然细心经营着自己的事业,也成了岛城有名的名媛,追求者更是如过江之鲫,不过这么多年来,她仍然是一个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等什么.......
“耿啊,你有点醉了。”吴泽成看了耿朝忠一眼。
“醉了吗?”耿朝忠眨了眨眼睛,眼睛里升腾的雾气瞬间消失无踪。
“没有,我看错了,”吴泽成无奈的摇摇头,“你有什么打算?还是留在岛城住几天,看看风头?”
“不了,我明天早上就走,回北平。”耿朝忠说道。
事到如今,自己在北平的事情也瞒不了吴泽成,耿朝忠索性直言不讳的说了出来。
“你确定?”吴泽成愣住了。
虽然耿朝忠没说,吴泽成也能猜个大概,逃掉的那个人,必然掌握了耿朝忠的秘密,如果那人选择了告密,耿朝忠回北平完全就是自投罗网,吴泽成原本以为,耿朝忠即使阻止不了事情的发生,安然脱身还是没问题的,没想到,他竟然还敢深入虎穴!
“去南京三天,派人去北平抓我还得三天,所以说,从现在开始,我至少还有六天的时间,在这六天内,我还是安全的,”耿朝忠笑了笑,“再说了,我还是觉得,我能在北平见到他。”
他,指的是云蔚,如果云蔚选择了保守秘密,那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回到北平。
“那倒也是,”吴泽成摸了摸脑袋,“就像翻牌,不翻到最后一张,怎么能知道是豹子还是瘪三?”
“嗯,”耿朝忠神秘的笑了笑,“如果最后这张牌不是小瘪三,说不定我还能屠掉一条大龙。”
“好!”看耿朝忠信心十足的样子,吴泽成也开心起来,顿了顿,他又说道:
“对了,我得到消息,常凯申又在调兵遣将了,我估计不用多久,他们又要对苏区开始围剿了。”
“我也听到了不少风声,”耿朝忠点了点头,“这回不同以往,老常找英美德意四国借款,军火买了一大堆,兵力据说是有一百万之多,我听人说,常校长隔三差五就往南昌行营跑,看样子是想毕其功于一役。”
“想得美,前四次还不是碰了个头破血流,这回也不意外。”吴泽成哂道。
“不好说,”耿朝忠摇了摇头,“现在苏区那边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你知道不少啊?”吴泽成的脸上露出几分惊讶,“我也听说了,老家那边.......”
“停!”耿朝忠摆了摆手,打断了吴泽成,开口道: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做好我们自己的就可以了,我对我们党有着十万分的信心,即使暂时遇到点挫折,我也不改初心。”
“嗯,你说的有道理,大革命的时候多困难?那时候都熬过来了,现在根据地兵强马壮,还有什么好怕的?”吴泽成连连点头。
“说的是,来,干一杯!”耿朝忠举起了酒杯。
叮!
清脆的撞击声响起,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吴泽成打了个饱嗝,抹了一把嘴巴,说道:
“对了,你在北平可得小心,这半年,从岛城过去的日本侨民足足有几千人,很多人都来往两地从事些贩卖人口和鸦片的勾当,很多日本浪人还兼着收集情报的活,我们警察局已经查了好多起案子了,棘手的很,前脚抓人,后脚日本领事馆就来要人,难缠的要命。”
“嗯,你说的是,北平城里的日本人确实越来越多了,”耿朝忠微微颔首表示赞同,突然间却话锋一转,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一下。”
“说,我们之间不需要客气。”也许是酒喝多了,吴泽成一脸的豪气干云。
“是这样,”耿朝忠沉吟着,“其实,我和党组织已经失去了联系,如果这次我出了什么事情,希望你能证明我的身份。”
“什么?!”吴泽成一惊。
“真的,我只有一个单线联系人,现在他在那边也很麻烦。”耿朝忠指了指南面。
“这.......”吴泽成的表情有点犹豫,“你这种情况,还是要尽快和上面联系上,时间久了,恐怕很麻烦。”
“我知道,所以告诉你一声。”耿朝忠摇了摇手里的酒杯。
“告诉我也没用,你知道的,失去了上线的情工,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谁都不知道会飘到哪里,就算以后联系上了,也不再被组织信任,说不定还要甄别审查什么的,我觉得你还是找机会尽快去趟苏区。”吴泽成诚恳的说道。
“去苏区是不可能的。”耿朝忠摇了摇头。
“唔......”吴泽成顿了顿,显然也明白了耿朝忠的意思,想了片刻后,才又开口道:
“要不这样,你把组织关系加入我们华东局,我和老赵都能证明你的身份,以后你如果和你的直线上级接上了头,再把组织关系转过去也不迟。你这样飘在外面,到时候定你个自动脱党就麻烦了。”
“再看吧!”耿朝忠摇了摇头,“还有,我的事情,你也不要告诉老赵,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这你放心,”吴泽成点了点头,“你来岛城的事情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行,那我先走了。”耿朝忠站了起来。
“嗯,一路顺风,我就不送你了。”吴泽成伸出了手。
........
第一一八章 斩情丝
三天后,北平。
耿朝忠坐在图书馆里,安静的写着辞呈如果云蔚在明天日落前还不能回来的话,那自己就必须抛弃所有,离开北平。
至于去哪里,暂时还没有想好,也许是香港,也许,是南洋?
叹了口气,耿朝忠继续落笔:
“周某一介酸丁,承蒙司徒校长和黄馆长厚爱,担任燕大图书馆馆长一职,幸何如之。怎奈家母病重,不得不回乡以尽孝道,念及校长和馆长之厚爱,怎不深感无内之中。但恩孝终归不能两全,万望校长和黄馆长海涵,原宥鄙人不告而别之情。学生周宣合,敬上。”
提笔在“上”字的最后一横上画上句点,耿朝忠长出了口气,看着这一幅行云流水的钢笔字,满意的点了点头。
“周协理,你回来了啊?在忙什么呢?这几天都没见到你。”耳边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耿朝忠嘴角一翘,抬头微笑道:
“尔笙,你回来了啊?”
赵可桢一个月前行险投日,把妻子和女儿提前安排到了上海旅游,这几天刚刚回来,看来她之前来图书馆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耿朝忠抬眼仔细打量,一个月不见,尔笙的变化不小烫了个“汤唯”式卷发,穿了一身质地极佳的旗袍,可惜身材尚显单薄,有点撑不起架子的感觉。
“是啊,都好几天了,”赵尔笙看到耿朝忠的目光,脸微微一红,“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耿朝忠早瞄到了她背在身后的手,但还是故作惊讶道:“什么?”
“城隍庙的五香豆!”
一只纤细的手掌出现在耿朝忠面前,上面还托着个古铜色的牛纸包,耿朝忠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一把抢过,三下五除二拆开,里面果然是一捧喷香酥脆的五香豆。
耿朝忠抬手拈了几颗豆子,麻利丢进嘴里,咬的豆子嘎嘣作响,咧嘴笑道:“不错不错,正宗的城隍庙五香豆,尔笙,多谢啦!”
“其实我带了不少呢,”赵尔笙扁了扁嘴,“可惜路上坐火车太无聊,都和我妈吃完了!”
“那正好,你也几天没吃了,咱俩一块吃!”耿朝忠把牛皮纸摊在了桌面上。
“不吃了,不好吃,早就皮了。”赵尔笙说着不吃,但还是翘起手指,用细细的指甲盖捻了一个放到嘴里。
“你这几天估计没少偷吃,我记得一包没有这么少的。”耿朝忠笑道。
“哪有,”赵尔笙脸一红,“就吃了那么一丢丢。”
“就剩了一丢丢才对。”耿朝忠哈哈大笑。
“讨厌!”
“厚脸皮!”
知道自己很可能要离开,耿朝忠也放开了心怀,恢复了几分以前的性子,两人一边吃豆子一边逗乐打趣,倒也十分轻松自在。
“对了周协理,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我问了别人,他们都说你回老家了,你老家在哪儿啊?”赵尔笙问道。
“河北啊,离得也不算远,正好家里有事,我就回去了一趟。”耿朝忠笑道。
“回去干啥了?”赵尔笙很好奇。
“干啥了?”耿朝忠眼睛微微一凝,“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也老大不小了,家里给说了份亲事,年底就回去完婚。”
“哦,”赵尔笙面容明显一愣,紧跟着眼眶微微一红,低声道:“你都要结婚了啊!”
“对啊,我都快三十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家里已经催了我很久了,我也想着,找个机会赶紧把事情办了,省的家里操心。”耿朝忠狠狠心说道。
“哦,那样也好。”赵尔笙呢喃了一句,低下头,不停的把豆子往嘴里塞,不一会儿两个腮帮子就鼓了起来,整个脸涨的通红。
“你慢点,我又不跟你抢。”耿朝忠怜惜的说了一句。
“我要走了,我还有功课要做。”
赵尔笙没有抬头,低低的说了一句,然后快步走出了门外。
临到出门的时候,突然一个趔趄,耿朝忠起身要扶,赵尔笙却早已扶住了地面,像一头受惊的小鹿一样,跑远了......
“呃.....”
耿朝忠低下头,看了一眼桌子上剩余的豆子,一把抓起来,全部塞到了嘴里,不等咀嚼完毕,就一口咽了下去。
“咳咳。”
豆子太干又太涩,耿朝忠被呛得连连咳嗽,连忙端起旁边的茶缸,狠狠的灌了一口,这才舒服了不少。
“周馆长,有人找。”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个声音,耿朝忠抬头一看,却是图书馆里的一个学生,他指着东面说道:
“馆长,校门口有一个人,说是商务书馆的,姓刘,让您回来以后去找他。”
“嗯。”耿朝忠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往外走。
到了校门口,仇越正站在那里,耿朝忠也不多话,领着仇越走到一个树荫下,问道:“什么事?”
“南京来电报了,处座让您回去,说有要事相商。”仇越开口道。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耿朝忠点了点头。
南京来电报?
耿朝忠的心顿时一凛。
这个时候,这个电报,让自己回南京,耿朝忠不由得想到了云蔚身上。
算算时间,如果是三天前的火车,云蔚应该已经到了南京,难道?
耿朝忠低着头,快步往回走。
之前自己已经想过了无数种可能,当然也包括这一种。
云蔚并不知道自己也去过岛城,也不会猜到自己已经发现了身份的暴露,如果他告诉处座,处座的第一选择就是:
把毫不知情的自己召回南京,来个就地正法!
耿朝忠抿了抿嘴唇,脑海里继续推演着处座的想法:
自己身为北平站代站长,手下还是有不少人的,如果自己是红党,那难保自己的手下也有红党,甚至自己的手下全是红党也说不定这在党调处可是有过先例的,染红就像贪腐,一红就是一窝。
这种情况下,召回自己,来个擒贼先擒王,确实是上上之策。
不行,不能回去,回去一定是自投罗网!
但,自己真的看错了云蔚了吗?
耿朝忠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云蔚那张坚毅沉稳的脸庞。
第一一九章 选择
不,耿朝忠摇了摇头。
他从不轻易相信一个人,但也从不会轻易怀疑一个人,处座来电报召自己回去,并不一定就代表云蔚告密。
处座之前已经发来一封电报,让自己协同王天木和陈恭树惩治汉奸后回南京复命,算算时间,距离行动完成也有一个多星期了,处座发电报催自己回去并不奇怪,这不能说明一定是云蔚告密。
不急,不急。
收到电报,并不代表要立刻回南京,回南京至少需要三天时间,如果这是一份正常电报,晚回几天,处座绝不会见怪,况且,处座既然召自己回去,那说明短时间内也不会派人来北平,这无形中又为自己争取了时间。
就算云蔚真的告密了,处座发电报通知王天木或者陈恭树来抓自己,他们赶到北平也至少得到明天晚上,耿朝忠并不急。
等,继续等。
云蔚现在没回来,说不定他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或者还在犹豫,在没有完全确定云蔚告密之前,自己绝不能自乱阵脚,否则,没有破绽也会变成破绽!
重新考虑了一遍所有的细节,耿朝忠的心再次安定下来。
无论如何,是走是留,现在的主动权还在自己手里,这个时候,一定要保持极致的冷静这么多年,在日本人的老巢都混过来了,自己岂能被眼前这点困难吓破胆?
耿朝忠再次回到了图书馆,像往常一样开始了工作,但一直等到日落,依然没有见到云蔚的身影。
当天晚上,耿朝忠没有回宿舍睡觉,而是另外找了一个地方。
现在睡觉太不安全了,更何况,耿朝忠也睡不着。
在外面胡混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耿朝忠又回到了图书馆。
他不能离开这个地方,如果云蔚回来找不到自己,难免心理上会产生波动,自己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然而,耿朝忠还是失望了.....
一直等到下午三点,云蔚依然没有出现。
再不紧张,耿朝忠的心也开始揪了起来。
这是耿朝忠确定的最后时间线今天下午四点钟,有从岛城到北平的最后一班火车,如果日落前云蔚还不来燕京大学找自己,那无论如何,自己也得走,再呆下去,那就不是等待,而是赌博了!
时钟一分一秒的过去,四点,五点,五点半,六点,眼看着日头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边,耿朝忠终于站起身,将留给司徒校长的辞职信压在了办公桌下面。
他拎起了早已放在办公桌下面的公文包,开始往外走。
耿朝忠一面走,一面叹气。
人性,真的经不起考验吗?
云蔚,是自己六组里最看好的一个人,也是自己最悉心培养的一个人,并且,耿朝忠对他的信任也并不是无的放矢。
因为,云蔚在加入黄埔军校之前,还参加了红党设在热河的共青团组织,对**有着一定的接触和了解。
这么一个人,如果说对红党,对**没有一丁点的好感,那是完全不可能的,这也正是耿朝忠选择他的原因之一。
至少,这能保证自己在万一出什么纰漏的时候,云蔚能有一点犹豫,这一点犹豫,很多时候能救自己一命。
可是,千算万算,人性永远无法计算。
渐渐的,耿朝忠走到了燕大的东门,就在耿朝忠踏出燕大校门,消失在街角的一瞬间,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六哥!”
耿朝忠霍然回头,一个人影出现在狭窄的胡同口,昏黄的灯光下,那个人影甚至在微微颤抖。
耿朝忠笑了。
“回来就好。”
耿朝忠缓步走了过去,右手搭在了云蔚的肩头。
云蔚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得出来,他这几天一直都没有休息好。
“六哥,我有话对你说。”
云蔚的声音微微颤抖,但他的眼神却分外坚定。
“走吧,我们找个地方,你刚回来,一定饿了吧!”
耿朝忠掉转身,走向了街边的一座小酒馆。
一盘花生米,几个凉菜,再加上一瓶老白干,两人像多年的老友一般坐在了酒馆的一个角落。
“说吧,你有什么想问的?”耿朝忠抬起手腕,给云蔚倒了一杯酒。
“六哥,您,真的是红党吗?”云蔚紧紧的盯住了耿朝忠眼睛。
“是,我是红党。”耿朝忠端起酒杯,平静的说道。
“好!”云蔚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您为什么要加入红党?”这是云蔚的第二个问题。
耿朝忠没有回答,反而从桌子上拿起一碟醋,倒在了酒杯里,眨眼之间,黑色的老陈醋将清冽的白酒染成了灰色,看着这黑乎乎的液体,耿朝忠反问道:
“你觉得,这杯酒还能喝吗?”
“不能。”云蔚摇了摇头,眼睛里若有所思。
耿朝忠手一挥,将酒倒在了地下,摇头道:
“这杯酒,本来是清的,可是里面加了醋,就变得又酸又苦,我们曾经想过办法,想把酒和醋分开,可是最终我们发现,做不到。你在特务处里呆了这么久,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我明白。”云蔚点了点头。
“你参加过共青团,”耿朝忠继续说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我懂,”云蔚的眼睛还盯着桌上的那瓶醋,“可是,现在我们只有醋,没有酒。”
“不,我们有酒,”耿朝忠摇了摇头,“酒是粮食造的,只要有粮食,我们就有酒,可惜的是,有的人只盯着眼前的醋,却从来不把目光看向粮食。而粮食,才是这个世界的希望。”
云蔚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
“六哥,坦白讲,当我知道你是红党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告发你,我当时已经踏上了开往南京的列车,可最后,我又跳了下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耿朝忠笑了。
“因为,你实在不算是一个坏人,”云蔚也笑了,“其实,你因为贪污被抓进老虎桥的时候,我很震惊,我实在不相信你会是一个贪污犯,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你喜欢什么声色犬马,更没见你买房置业,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所以,我用了一年的时间去调查你。”
“你调查我?”耿朝忠真的有点吃惊。
“不错,”云蔚似乎很乐意看到耿朝忠吃惊的表情,“你还记得我们解救的那批孤儿吧?”
“记得。”耿朝忠回答。
在南京的时候,他曾经率领弟兄们捣毁了一个日本间谍组织的,以慈善为名的福利机构。
“我调查了那批孤儿的生活来源,后来我才知道,经常有一个人来给他们捐助,我仔细的追查下去才发现,那个人,就是你......”
云蔚的眼睛里露出几分真正的敬意。
第一二零章 定计
“说说岛城的事吧!”耿朝忠避开了这个话题。
“江州一夫死了,是我杀了他。”云蔚开口,“不得不承认,这个鬼子聪明的可怕,他用了几天时间就查清楚了你的一切,我实在不能任由他查下去了。”
“他查到了什么?”耿朝忠问道。
“他查到了你曾经是党调科科长,查到了你是红党,甚至还拿到了你的一副画像,我也是从那副画像里才知道,他查的那个人就是你。还有,他还要回北平,从旅顺口特高课总部调查你的资料,我不知道他还想到了什么,但我以为,他再活下去,对所有人都是个威胁。”云蔚说道。
“不错,当断则断,你做的不错。”耿朝忠点了点头。
“不过,这样也带来了一个问题,”云蔚的表情有点苦恼,“杀了他,我就没法回特高课了。”
“不,你要回去。”耿朝忠很肯定的说道。
“可是,江州一夫身死,我却安然无恙,武藤恐怕不会再信任我,并且,江州是主,我是从,主死从逃,这在特高课内是大忌,我回去,少不了要被关押起来仔细审问。”云蔚皱着眉头说道。
“不用怕,这点不难解决,甚至我可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耿朝忠脸上露出微笑。
“解决?机会?”云蔚脸上露出犹疑,这个问题,他在回来的路上想了好久,但根本想不到什么解决办法,这几乎是无解的,更不用说会变成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我们可以双管齐下,”耿朝忠眼睛里闪烁着成竹在胸的光芒,“第一,江州死的时候,你不在现场,我会找人在岛城做一场追捕,你可以告诉武藤,江州经常撇下你一个人外出,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久等不见江州回来,又找不到他的下落,这才回到北平复命。”
“江州确实经常撇下我一个人外出。”云蔚点了点头。
“第二点,”耿朝忠的手指头轻轻的敲击着桌面,“你回去告诉武藤,江州死前,已经查清楚了我的身份,不,是方途的身份,他就是曾任党调处岛城科长的耿朝忠,还有,这个耿朝忠更是一个潜伏在复兴社特务处的红党。”
“啊?都告诉武藤?这太危险了!”云蔚睁大了眼睛。
“不,一点都不危险,”耿朝忠笑着摇了摇头,“你要学会站在一个情报主官的角度思考问题。你想想,武藤知道了这件事,他的第一选择是什么?”
“第一选择?”云蔚眼睛里露出思索的表情,“知道了你是潜伏在复兴社内部的地下党,那就可以,可以......”
云蔚的眼睛蓦地一亮,讶然道:“可以利用这个,要挟你为特高课做事!”
“不错,”耿朝忠赞许的看了云蔚一眼,“你要记住,做情报工作,目的就在于搞情报,而不是杀人,杀了我,或者揭穿我的身份,对特高课能有什么好处?我死了,代老板还会再派一个北平站站长,与其如此,倒不如要挟我为特高课做事,一来可以打探到更多特务处的秘密,二来可以直接的将北平站掌握在武藤的手中,这种天赐良机,武藤怎么可能错过?”
“不错,不错,”云蔚的眼睛越来越亮,“如果是这样,我们在北平的安全就得到了充分的保障,还能进一步刺探道特高课的目的和动向,这简直就是一个天才的想法!六哥,你真是.......“
“哈哈,你要学着拍马屁,你应该这样说,你对我的崇拜就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长江泛滥一发不可收拾。”耿朝忠开了个玩笑。
“哈哈,”云蔚也咧嘴笑了起来,“那好,我就回特高课复命!”
“别急,”耿朝忠摆了摆手,“这个计划是可行的,但也不是没有漏洞,你曾经跟我说过,江州一夫搜集了很多有关我的资料,现在就放在特高课内部,这些东西,要尽早处理掉。”
既然江州一夫能从那些资料里找到线索,不排除别人也能,留着那些东西,始终是个隐患。
“很难,”云蔚摇了摇头,“江州一夫是武藤的智囊兼大脑,他一死,武藤对他留下的东西肯定会更加重视,说不定,他还会详细追查下去。”
“那就先别轻举妄动,”耿朝忠沉思着,“那些东西虽然重要,但最终的着力点还是要落在岛城,我会让人把岛城的所有漏洞处理干净,这也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嗯。”云蔚点了点头,心下却对耿朝忠更是佩服,自从潜入特高课以来,云蔚对这项工作可以说有了非常深的认识,但像耿朝忠这样,无论从大局和细节上都面面俱到的能力,还是第一次见识到。
“来,喝杯酒,”耿朝忠举起杯,和云蔚碰了一下后说道:
“对了,我接到命令,要回南京一趟,这回去南京,我会把你潜伏进特高课的情况上报给处座,我想,处座一定会满意你的表现。”
“多谢六哥,看来我要升官发财喽。”云蔚笑道。
“嗯,一个上尉特派员是少不了你的。”耿朝忠也笑了。
两人举起杯,又喝了几口酒,继续低声商议了几个细节,云蔚这才开口道:“六哥,有一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问吧!”耿朝忠很爽快的回答。
“您在特务处打算做什么?”云蔚开口道。
“简单的说,什么都不做,”耿朝忠呵呵一笑,“对付红党是党调处的事,特务处主要还是针对日本人,这个大方向上,我们和南京没什么冲突,甚至可以说是一致的。总的来说,帮助特务处对付日本人,也是为了国家和民族出力,我当然会尽心尽力。当然了,如果地下党这边出了什么危险,我也会在不损害自己的情况下帮一下,比如,赵可桢。”
“明白。”
云蔚恍然大悟,到了如今,以前的很多事情豁然开朗,耿朝忠让自己向日本人报告赵可桢可能遇刺的事情,一来对自己潜入特高课有利,二来还能利用日本人的手营救赵可桢,这是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好了,你先回去吧,”耿朝忠挥了挥手,“在特高课,一定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更要从心理上把自己转化成一个日本人,在平时的表现上,你甚至可以暴戾一点,残忍一点,这都是可以接受的。当然,这些东西我以前都跟你说过,不过多提提没坏处,总要时时紧记才对。”
云蔚点了点头,很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