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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行1933全文阅读

作者:旅行蛤蟆     潜行1933txt下载     潜行1933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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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六国饭店

    民国二十二年,初夏。

    城外古北口喜峰口的硝烟尚未散去,北平城内却早已恢复了往日的车水马龙,自从同治爷驾崩以来,这皇城根儿下的老北平,就早已习惯了城头变幻大王旗的光景。

    “你说这乱世,何时是个头啊!”

    东交民巷六国饭店门口,一个身穿开襟马褂儿,脚踏千层底的老头儿,正费力的将一辆独轮小平车推到路边,而平车上放着的,则是一堆黑黝黝的煤球乍暖还寒的春天过去,酒店就再也用不着这些取暖的煤球了,而这靠运煤球维生的老北平,从此也就少了一项谋生的活计。

    “何时是个头?告诉你,没头儿!老佛爷跑了,洋鬼子来,洋鬼子跑了,袁大帅来,这袁大帅一走,还有张大帅领辫子军进京,北洋二十年,本来盼着能踏实几天,现在倒好,皇上跑到奉天继续做皇上,这北平城,却快成了日本人的天下啦!”

    旁边一辆黑色轿车里,一个人年轻人伸出脑袋,满不在乎的调侃道。

    “唉!”老头叹了口气,摇着头,推着平车,沿着人流交织的大街逐渐远去这繁华与破旧交织,现代轿车与古代平车并存的大街,就是北平著名的东交民巷了。

    东交民巷名为巷,但西起**,东至崇文门,道路宽阔,四通八达,正是北平最繁华和最核心的地段,也是众多外国使馆所在地,当地人称使馆街。

    而坐落在使馆街最中央的这座六层西式建筑,就是东交民巷上最大的星级酒店:六国饭店。

    店如其名,六国饭店的主要服务对象为各国公使、官员及上层人士当然,一些下台的一些军政要人也常常到这里来避难。

    毫无疑问,这是一处巨富豪商,达官显贵云集之所。

    此时,就在六国饭店三楼的走廊通道口外,一个留着八字胡,穿着睡衣的中年男人正打着哈欠走出来,他搅着嘴里白乎乎的牙粉泡沫,用半生不熟的国语招呼着站在楼梯口的服务生:

    “给我买一包“得意来”,别买错了!”

    “得意来”,是一种美国雪茄的名字,那服务生听到吩咐,连忙殷勤的鞠了一躬:“黄先生,您稍等,马上就好!”

    说完,就在其余几个服务生艳羡的眼神中,一溜烟的跑下楼去了谁不知道,这个从南洋来的黄老板出手大方,只要帮他办事,随手就是一个大洋的小费,这可比得上当服务生几天的薪水了!

    那黄先生看服务生下去,这才摇摇晃晃的往回走,走到门口,刚要推门进去,却发现门根本推不开,他抓着门把手使劲的摇晃了几下,就听的门里面传来了一个带着浓重安徽口音的声音:

    “谁啊?!”

    “不好意思,走错了!”

    黄先生懊恼的摸了摸下巴,刚要继续往前走,就看到隔壁的两间屋里同时探出一个人头,用警觉的目光盯住了自己,黄先生连连摆手道:

    “不好意思啦,刚睡醒,迷迷糊糊就走错啦!抱歉,抱歉!“

    说着,在两人警惕的注视下,拱手走回了自己屋里。

    进了屋,黄先生脸上的慵懒神色立刻消失无踪,他快步走到窗前,拉开厚重的落地窗帘,伸出左手遮住刺目的阳光,用右手三根指头一捏,向着楼下比了个“七”的手势,然后,双手猛地一拉,窗帘就被他从屋顶拽了下来。

    黄先生将手中的窗帘一撕两半,双手一拧打了个结,窗帘顿时变成了一条长达四米的粗布绳索,他一边将窗帘的一头拴在窗户的栏杆上,一边低头看着楼下一辆小轿车已经从对街开了过来,停在了六国饭店的门口。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黄先生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有些紧张,他侧着头,开始仔细倾听。

    走廊里,一个光头中年男子领着一个青壮年轻人快步的走向了307房间,那光头中年男子拿出一把钥匙,迅速打开了房门,而那个青壮年轻人则一跃而入,他手中提着的,却是一把崭新的勃朗宁!

    房间里的洗手台旁边,一名身穿睡袍,手拿剃须刀,满脸白色泡沫的中年人正惊愕的掉转头来,看到持枪的年轻人,刚要大声呼喊,那年轻人手起枪落,只听“砰砰砰”三声,中年人头部,胸口连中三弹,当即倒在血泊之中!

    听到三声枪响,黄先生脸上顿时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他扯起布条,猛地向下一跃,青色的窗帘如同秋千一样在三楼窗外飘荡,黄先生轻巧的落在了饭店门口的汽车旁,快速的钻进汽车,紧跟着,窗口又接连跃下两个人,正是那个光头中年男子和那个青壮年轻人!

    两人钻进汽车后排,早已启动完毕的汽车嗖的一声,如同离弦之箭一样,迅速的消失在了街角。

    “得手了!”

    坐在后排的光头壮汉得意的说着,用嘉许的目光看了一眼旁边的年轻人,而坐在前排的黄先生也回过头来,对着那个年轻人笑眯眯的说了一句:

    “小刘,好样的!”

    “这张敬尧,死的这么轻松,便宜他了!”那姓刘的年轻人恨恨的说道。

    那黄先生和光头壮汉相视一笑,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那光头壮汉笑罢,对黄先生开口道:“郑区长,这次成功完成任务,你恐怕也要出国了吧!”

    那中年人原来不姓黄,他的真实身份是复兴社特务处副处长兼北平特区区长郑季民,此次来北平,正是受了处长代江山的委派,来北平刺杀大汉奸张敬尧的,而后排的光头壮汉,正是后来赫赫有名的军统四大金刚之首的王天木。

    郑季民听到王天木问话,笑着点了点头,开口道:“校长的意思,是派我到德国留学,学习一下德国冲锋队的组织架构和思想理念,以便更好的为我们复兴社和特务处服务。不过,我这一走,以后北平的事情天木兄就得多多费心了。”

    “唉,”说到此事,王天木突然叹了一口气,“现在我们的人手虽然多了,可是精兵强将反而少了,北平这一年,我们不知道损失了多少骨干,要不这次的行动,哪里用得着我们两个老家伙亲自出手?”

    此次的任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最终竟然劳驾到复兴社特务处的副处长郑季民和上海站兼北平站的站长王天木亲自出手,不说是杀鸡用牛刀,也算是小题大做了。

    “没办法啊!一二八之后,日本人在上海的势力极度膨胀,我们很多的人手都被牵制在了那里,可现在日本人又策动华北自治,我们现在是麻杆打狼,两头怕啊!”郑季民的脸上也露出几分沉郁之色。

    虽然现在东北抗日义勇军牵扯了日本人的大部分精力,但日本人狼子野心,去年在上海发动了一二八事变,成功的将上海化为了中立区,接着又侵占热河,试图让华北自治,重演九一八夺取东北的一幕。

    一南一北两条战线,让特务处的人力是捉襟见肘虽然中国并不缺人,但精通特务工作,熟悉暗战的顶尖特务,却是少之又少。

    “去年洪公祠不是训了不少人出来吗?怎么还这么缺人?”后排的刘姓年轻人突然插口道。

    “你以为,一个培训班能培训多少人?”王天木看了刘姓年轻人一眼,“去年第一期培训了30人,最后还只毕业了27个,这些人,绝大部分都被派往了上海和东北,有几个能来北平?”

    “站长放心,我们北平的兄弟,一定可以顶得上!”刘姓年轻人保证道。

    “你我放心,毕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只是其他人.......“王天木摇了摇头。

    汽车在一路疾驰,车厢里却是一片尴尬的沉默,形势的严峻,让眼前这个短暂的胜利,显得又似乎那么无足轻重了。

    “对了,那个人,什么时候能出来?”

    过了好久好久,王天木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那个人啊!”郑季民望着窗外,也叹了一口气。

    “哪个人?他在哪儿?”

    旁边的小刘听着两位长官谜一样的对话,不由得张口问道。

    “监狱。”

    王天木摇了摇头,汽车,已经驶出了东交民巷.......

第二章 老虎桥

    同一时间,南京。

    天刚麻麻亮,南京鸡鹅巷53号的院子里,就传来了一阵马达的轰鸣声,紧接着,黑漆漆的大铁门被拉开,一辆黑色福特牌小轿车从院子里驶了出来。

    轿车缓缓驶出了这条看上去其貌不扬的窄巷,鸣笛声中,巷口赶早集的行人像流水一样被排开,几个执勤的巡警看到车牌号,也都忙不迭的避让开来。

    无它,轿车的前挡风玻璃上,蓝色通行证上清楚明白的写着几个大字:

    调查统计局二处。

    只有深悉内情的人才知道,这个调查统计局二处,正是复兴社特务处的公开名称,而鸡鹅巷53号,就是复兴社特务处的办公地址。

    汽车穿过栉比如鳞的民居,驶在了南京第一区(今玄武区)的街道上,车头身穿蓝色中山装的司机微微侧头,开口道:“老板,去哪儿?”

    “老虎桥。”

    坐在轿车后排的一名中年人说了三个字。

    ..........

    汽车一路穿行,很快来到了南京北面的钟山附近,老虎桥就坐落在这里。

    不过,这老虎桥附近,既没有老虎,也没有桥,有的只是一条名为老虎桥的小巷子,而这条小巷子里面,就是大名鼎鼎的民国第一模范监狱,当地人称老虎桥监狱的所在。

    汽车来到了这所著名的监狱门前,司机看着高达三米的高墙和里面林立的哨塔,回头问道:“老板,要不要通传一声?”

    “不用,”中年男子摇了摇头,“就在这里等。”

    说完这句话,他就闭上了眼睛从侧面看去,此人鼻梁高挺,长眉凤目,紧抿的嘴唇显得格外严肃如果要求不太严苛,忽略了他那瘦长脸型的话,此人算得上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了。

    汽车在监狱门口静静的等待了足有半个小时,监狱大铁门旁边的小铁门终于打开了,一名身着灰色中山装的年轻男子在两个哨兵的护送下走了出来,随行的还有一名领导模样的狱官,只见那年轻男子和狱官有说有笑,那狱官手里还提着一个皮箱,似乎是那年轻人的行李。

    坐在轿车里的中年人看到这种场面,不由得冷哼一声,脸上顿时浮起不悦之色,身旁那司机见状,笑道:

    “看来方科长关了一年多,倒没什么大变化。”

    后排的中年人闻言,脸上怒色更显,不过看到那名年轻人已经拿了皮箱向着轿车走了过来,这才勉强压抑住了心中的不快。

    那年轻人走到轿车前面,笑着跟司机打了个招呼道:“唐秘书,我自己找个黄包车回去就得了,怎么还辛苦你亲自跑一趟!”

    唐秘书没有说话,只是笑了一声,眼光瞄了瞄后面。

    “哎呦!”

    年轻人一下子跳了起来,几个箭步冲到了后排,对着车窗满脸殷勤的说道:

    “处长也来啦?卑职现在这种身份,怎么当得起处座亲自来接?这可折煞卑职了,卑职实在是惶恐无地,这.......”

    后排的中年人,正是南京政府两大特务机构中复兴社特务处处长,代江山!

    “上车!“

    代江山打断了年轻人的虚情假意以此人的眼力,会看不出自己坐在里面?只是故示殷勤罢了。

    那年轻人满脸堆笑,不再多言,拉开车门坐到了中年人身边。

    “方途,我看你在老虎桥过的好像挺惬意啊?要不再多住几年?”

    上了车,中年人终于忍受不住心中的不快,出言讥刺道。

    “不敢不敢,处座说笑了,”那叫方途的年轻人连连摆手,“这家伙在上海炒期货,赔了个底掉,我随便指点了他几下,这半年算是回了点本,所以才和我热络了几分。”

    处座摇了摇头,懒得多言,那方途也知趣的闭上了嘴。

    汽车一路疾行,很快回到了鸡鹅巷53号的那座三层小楼,处座领着两人往上走,一路上,看到处座的每个人都恭敬的低头问好,还有几个人看到了他背后的方途,也都热情的打招呼道:

    “方科长也回来啦?”

    一路寒暄,三个人很快走进了二楼的处长办公室。

    进了门,处座坐回了自己宽大的蓝色办公桌后面,示意方途坐下,然后开口问道:

    “在牢里呆了这一年,本事没忘光吧?”

    “没忘,没忘,”方途面色也严肃起来,“这一年来,我在牢里每天都勤加学习,三民主义概论,校长注疏集,我都潜心研读,也算颇有心得。”

    “呵呵,”处座冷笑了一声,“没空跟你废话,有个任务,你给参详参详,提点意见。”

    “处座请讲。”

    说到任务,方途马上像变了个人一样,整个人显得格外精干严肃。

    处座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道:

    “这几天有个大汉奸张敬尧,从东北潜入到了北平,此人身怀700万大洋巨款,试图为日本人收买北平的和天津的各界人士,校长发话了,一定要尽快铲除此人。这个人,现在就住在北平东交民巷的六国饭店,这是六国饭店周围的具体环境,你看一下。“

    说完,处座从旁边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交到了方途手里。

    方途打开文件,仔细观看这是一份东交民巷的地图和六国饭店的楼层构造图,楼层的三楼,有三间房被划上了红圈。

    “张敬尧是北洋军阀悍将,双手开枪,骑射出众,还有一身好功夫,他这回来北平,带了两个保镖,他们三人住在六国饭店三楼,每晚都交替更换房间,谁都不知道这三间房里哪间住的是他本人。还有,六国饭店守卫森严,进出不易,就算得手,撤离的难度也很大,还有.........“

    处座给方途事无巨细的介绍着情况,看来,这项任务十分重要,处座也十分上心,那边方途也不敢怠慢,大到周边警力布置,小到房间的所有细节,也都一一问到。

    “这样,”商讨了良久,方途心中终于有了主意,“人不用多,四个人即可,三个人住在饭店,下面再来一个人接应撤离。此人既然经常更换房间,那晚上动手难度就太大了,黑灯瞎火,很容易杀错了人。而白天动手的话,这使馆街周围警力密布,逃脱不易。所以,最好的动手时间应该是凌晨,天刚刚发亮的时候。这时候,人丁稀疏,警力倦怠,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说到这里,方途抬头看了看窗外,此时正好是早上七点钟,天色已经大亮,方途点了点头,说道:“五点半左右动手比较好。”

    “嗯。”处座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

    “还有,虽然在凌晨动手,但依然要摸清楚这个张敬尧的行动规律,此人既然早上有修面的习惯,那一定要在凌晨的时候,搞清楚此人的具体位置,我的意思,派一个人住在左近,假装走错了门,确认好张敬尧的具体房间,然后动手。”方途又说道。

    “有道理。”处座依然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具体的人手,”方途摸了摸下巴,“北平那边,应该还是天木大哥做主,现在有多少精干人选我不知道,不过住进六国酒店的人非富即贵,一般的年轻人无法胜任,最好还是找一个老成持重的人来打探消息,这样不容易引起对方怀疑。”

    “不错。”处座微微颔首。

    方途目光闪烁,似乎在权衡着什么,片刻后,终于开口道:

    “我在牢里的时候,听说郑副处长在北平兼任区长,他是海南人,精通南洋方言,人又特别气派,让他扮演富商探听消息,万无一失。”

    话音刚落,处座突然长叹一声,看着方途说道:

    “你小子,还真特么是个天才!”

第三章 任务

    “那家伙,是个天才!“

    北平甜水胡同的一处民宅里,光头壮汉王天木也在感叹,“我在东北的时候,曾和他并肩作战,那身手,那枪法,啧啧!要是今天有他在,根本不用这么费力,冲进去把三个人干掉就跑,谁能拦得住?”

    “不可能吧?”旁边的小刘满脸质疑,“张敬尧身手很好,两个保镖也是高手,他干掉一个,其余两个有了准备,还怎么杀人?”

    “你是没见过,”王天木摇了摇头,“他出枪很快,旁人手刚搭到腰上,他的枪就已经指在了你的脑门,还有,他杀人很多时候不需要用枪,根本是无声无息!有这种人,今天哪用这么费力?”

    “那他怎么进了监狱?”小刘问道。

    王天木表情一滞,刚要开口,旁边的郑季民突然看了他一眼,王天木呵呵一笑,对着刘姓年轻人挥了挥手道:“你出去吧,我和郑区长有话要谈。”

    小刘带着满腹狐疑走了出去,王天木这才开口道:“怎么,郑区长有消息了?”

    “谁的消息能比得上你天木兄,”郑季民哈哈一笑,“你我都心知肚明,这小子肯定在牢里待不了多久。”

    “嗯,”王天木也微笑着点了点头,“上海缺人,北平缺人,东北也缺人,处座因为这事天天愁眉不展,头发都白了几根了。放着这么一个人才不用,关在监狱里颐养天年,那成什么事情!我估摸着,也就这几个月了。”

    “不是这几个月,是这几天,”郑季民神秘的笑了笑,“我从南京过来之前,处长已经让唐秘书去老虎桥操办手续了。”

    “真的?”王天木大喜,这方途曾经和他在东北共事,两人相交莫逆,现在他能出来,自己可是多了个得力臂助!

    “这还能有假,”郑季民笑着说,“处长又不是真要法办他,就是看他以前为人太嚣张,这才给他个教训。你说说,他一个新人,来特务处都不到一年,就敢贪污两万大洋,不给他点教训,他还真以为特务处是他家开的了!”

    “哈哈,那倒是,这小子确实有点不知轻重,不过这回吃了个苦头,应该会老实不少。”王天木也笑了。

    其实处里的几个老油条都很清楚,现在是用人之际,处座段然不会让这么一个人才空度光阴,之所以要惩罚他,还是因为他做事太出格,又不懂官场规矩这么一大笔钱,他竟然就敢毫不分润的一口吞了,处长不收拾他,收拾谁?

    而此时,南京特务处处长办公室,处座正把一个刚刚发回来的电报递给方途,他看着眼前这个乍一看不是很英俊,但仔细推敲又能品出几分味道的年轻人,心里也是暗暗感叹。

    人才是人才,就是太桀骜了!

    本来打算再把他关个一年半载,好好磨磨性子,但现在情势紧张,只能把他从牢里提出来,但这么一来,自己敲打他的良苦用心可就落空了大半,现在这小子,心里恐怕还得意着呢!

    方途翻看着处座递过来的电文,心里却想的是另一回事。

    自己这次因贪污入狱,虽说是意外,但也并不是完全是意外,因为,贪污,本来就是自污之道,自己也早就有被抓获的心理准备只有这样,才能让处座完全的相信自己,才能让处座放心的用自己。

    不过,这么快就把自己弄出来,说明外面的形势确实已经严峻到一定程度了。

    “老板,这个案子看上去不是很难,让北平的兄弟们做就可以了吧,我去了,也就是个押运官,恐怕没什么大用。”

    电报上写的是押运一批货物到南京,虽然方途心里清楚,这批货物肯定不简单,但自己入狱前可是特务处正儿八经的行动科长,让自己做这件事,总感觉有点大材小用。

    “怎么,觉得屈就了?”处座冷笑。

    “不是不是,”方途连忙否认,“只是,我觉得刚才那个刺杀张敬尧的案子应该更适合我。”

    “那个案子已经办了,”处座一笑,显然也很是高兴,“刚才发来电报,今天早上6点50分左右,他们已经成功刺杀了张敬尧,至于具体过程,跟你说的大差不差吧!”

    “办了?”方途脸上露出遗憾之色,“好久没动手了,正想活动活动筋骨,现在看来是捞不着了。”

    “别得瑟,”处座瞪了方途一眼,“现在给你的这个案子可不简单。你知道,这次运送的货物是什么吗?”

    “是什么?”方途的好奇心也提了起来。

    “文物,故宫的文物,”处座的眼睛里闪烁着灼人的光芒,“共计19560箱,从2月份开始已经运了四批,现在是最后一批。其中有清院本清明上河图,清翠玉白菜,西周散氏盘,都是难得一见的瑰宝!”

    “这样!”方途的脸一下子也变得严肃起来。

    清明上河图,清翠玉白菜,虽然自己不懂文物,也知道这是后世台北故宫博物院的镇馆之宝!

    “不错,前面四批都是一些清宫档案和书籍,我们一直害怕日本人中途劫货,所以前几批都不是最重要的货物,对外更是声称已经运送完毕,但日本人盯着这批国宝已经很久了,所以为防意外,这次需要由我们特务处扫清外围,防止日本人趁火打劫!”处座说道。

    “明白了,”方途深吸了一口凉气,“那么,货物何时出发?”

    “5月15日,”处座的表情有点纠结,“北平的情况,很复杂啊!喜峰口战败,东北军都已退出了北平,现在只留下一个连守在故宫附近,不过也呆不了太久了。

    现在的北平城,名义上是我们的地盘,但实际上,城里的警察局长,附近的警所所长,至少有一半受日本人控制,尤其是东交民巷附近,日本人的势力更是根深蒂固。你去了以后,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耿朝忠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32年年底开始,日军侵占热河,试图染指平津,张少帅退无可退,开始率领东北军进行长城抗战,虽然中**队奋勇抵抗,二十九军的大刀队更是声震全国,但无奈装备差距太大,现在不得不退守北平城外,现在的北平城,说是三不管也不为过!

    “好了,现在你就拿了我的手令赶往北平,具体事宜,直接联系北平站站长王天木,注意保密!”处座面色严肃的说道。

    “好,”方途答应下来,不过脸上还是有点迟疑,顿了一下才开口道:“处座,我现在的职位?”

    入狱前,自己早就被褫夺了所有职务,现在只是一介白丁,如果没有身份,如何完成这次任务?

    处座看了方途一眼,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青天白日蓝皮小本,递给了方途。

    复兴社特务处驻北平特派员!

    蓝皮小本里写着几个黑字。

    “如果出了什么差错,”处座的脸上似笑非笑,“那你就回老虎桥别出来了!”

    方途额头冒出几滴冷汗,他看得出来,处座这回绝对是玩儿真的,真要是丢了国宝文物,那自己一定会把牢底坐穿!

第四章 暗流

    “处座,我可不可以找几个帮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方途再次开口问道。

    “不行。”处座嘴里迸出两个字,“这次的任务是绝密,你这次,一个人去,一个人回,除了人员,别的要求都可以提。”

    方途苦笑着摇了摇头。

    看来,处座是不打算让自己继续接管行动六科了。

    “你也别怨尤,”处座看了方途一眼,马上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六组虽然是你一手组建,但这一年来变化很大,再说,沈醉干的好好的,我不可能毫无情由的把他调走。”

    “我懂,”方途点了点头,“处座放心,我一定圆满完成任务!”

    自己入狱之后,行动六科由沈醉接管,处座不愿意自己插手也是情理之中,此事只可徐图,现在多言无益。

    “行,你去吧!不要在处里多待,尽快前往北平。”处座挥了挥手。

    出了办公室,方途迈步往器械室走去虽然处座叮嘱自己不要多呆,但枪支弹药还是要领的。

    刚走到器械室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声音:

    “我听说,昔年咸丰重用曾国藩之前,曾把他贬斥到江西做团练,欧阳修升任宰相之前,也曾被宋神宗贬斥出京,依我看,方科长这回出来,一定能东山再起!”

    方途一笑,这是器械室科长周有光的声音,这掌管器械是个闲职,周有光闲着没事,成天就是看这些玩意儿。

    “科长,要照您这么说,那这回方组长要高升了?要不我们.......”声音低了下去,也有些耳熟,应该是器械室的另一位科员小赵。

    “咳,”方途咳嗽了一声,里面顿时雅雀无声,敲了几下门,马上就有周有光严肃的声音传来:“请进!”

    方途推开门,走进去,那周有光看到方途,眼睛一下子瞪的溜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道:“是方组长啊,我刚刚还和小赵说,方组长这回复出,一定能再立新功,东山再起那是迟早的事情。“

    “那你还不赶紧烧烧冷灶?”方途呵呵一笑,从怀里拿出处座亲批的条子,递了过去,“拿点家伙事。”

    周有光满脸堆笑的接过条子,看了一眼后,吩咐旁边的小赵道:

    “两把大红九,弹药三十发,手雷两颗,匕首一把,长衫一套,皮鞋一双,礼帽一顶,止血药两瓶,绷带一卷.......”

    那小赵应了一声,对方途略带恭维的笑了笑,转身走进了器械室。

    “方组长,您这是要外出公干?”看小赵进去,周有光试探着问道。

    “都是些常用物件,有备无患嘛!”方途不动声色。

    “内部保密,我懂,我懂,”周有光目光闪烁,神秘兮兮的从抽屉里拿出两个青瓷小瓶,递过去低声说道:“方组长,这是处里特批的百宝丹,紧俏的很,现在还是战备物资,我这里做主给方组长两瓶,”说完又摆了摆手,“我知道,以方组长的身手肯定用不着,但随身携带,救个亲朋好友也是不错的。”

    这百宝丹,就是云南白药,是云南人曲焕章发明,此时是1933年,青霉素尚未发明,磺胺也只是刚刚问世,这百宝丹说是疗伤圣药也并不为过,现在黑市上一瓶就得两块大洋,顶得上普通人一个月的收入。

    这周有光,还真是肯下血本!

    “那就多谢周科长了。”方途接过瓷瓶,掂了几下,微笑着说道。

    “哪里哪里,份内之事。”

    周有光看方途拿了瓷瓶,心下也颇为开心,回过头,那小赵已经捧着一个大包袱走回来,面带恭维的说道:“方组长,东西配好了,都是最新入库的货色,绝对没有哑弹。”

    “好,”方途接过包袱,也不查点,“多谢两位,有空咱们一块喝酒乐子,我刚出来还有些杂事,就不多叨扰了,再见。”

    说罢,转身就往外走,周有光和小赵连忙起身相送,直到送出门口才算完事。

    “这方组长回来,处里面估计又有得热闹了。”

    看着方途离去的背影,周有光不由得喃喃自语。

    .......

    方途却不在乎周有光怎么想,他拿了东西,也不和人打招呼,快步走出了鸡鹅巷。

    这一年过去,处里面人事变动不小,沈醉来南京接替了自己的位置,王天木在上海主持大局,郑季民负责北平,唯一没变的,就是陈恭树依然呆在天津那一亩三分地上。

    只是,平津宁沪,却都没了自己的位置。

    方途自失的一笑,快步走回了自己的住处去北平之前,自己还有好多的事情要处理。

    .......

    二楼处长办公室的窗口,处座同样背负双手,看着方途离去的背影,旁边恭谨肃立着的,则是一名身穿中山装,梳着七分背头的年轻人。

    “沈醉,那个赤党枪手的案子,你查的怎么样了?”沉默了好久之后,处座终于开口了。

    一年前,一名神秘赤党枪手身携五把长枪,单枪匹马血洗了上海特务处秘密据点,救走了数名红党,这件事,成为了处座的一块心病,这一年来,他一直念念不忘的派人调查此事,但始终没有结果。

    “有点眉目了,这人应该是一个外国人,南京这边,英国领事馆丢失了一辆轿车,上海贝当路也传出风声,当日有一名外国人在路易洋行购买了大量枪支弹药,但此人自从干了那件事后,就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做出任何行动。”旁边的年轻人沈醉回答道。

    “嗯,继续调查,这个人身手异常可怕,如果他躲在暗处,处心积虑的暗算我们,恐怕我们谁都难逃毒手。”处座面容阴鸷。

    “卑职明白,”沈醉答应了一声,“不过方组长回来了,有了他的帮忙,相信我们很快就能找到线索。”

    “不要指望他,他另有任务,”处座回过头来,深深的看了沈醉一眼,“沈醉,你在南京的这一年,我很满意,你不要有其他想法。方途,是一把利刃,我会把他派往该去的地方。”

    沈醉脸色一红,微羞道:“处座,卑职不是嫉贤妒能的小人,方组长是我佩服的人,我是真的希望能跟他学点东西。”

    “那就好,”处座微微一笑,也不揭破,“现在四次围剿刚过,虽然未竟全功,但红军也深受重挫,我估计,最迟年底,校长还会再次发动围剿,这回,一定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消灭红党之患!”

    “卑职明白!”沈醉双腿一并,昂然肃立,“攘外必先安内,此乃国策!卑职必定恪尽职守,再立新功!”

第五章 简单的快乐

    夜。

    灯火稀疏,屋影瞳瞳,南京扬子江边使馆路附近,一个身穿青色长衫,头戴礼帽的行人正游荡在几乎空无一人的街区,四顾无人后,他身影一闪,诡秘的拐入了路边的一座日式建筑。

    “红叶,你来了。”

    一个苍老的日语声音传来,屋子里一名梳着寸头,身着日式和服的老人看向了闯进这间屋子的人。

    “是我。”

    长衫男人点了点头,竖直的衣领遮住了他的下半边面颊,而他的上半边脸庞,却罩着一个圆框墨镜谁都不知道,大晚上戴墨镜走路,他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这一年,你几乎没给我们带来什么消息,红叶君,难道,你忘记你的任务了吗?”对面的日本老人语气依然缓慢,但谁都听得出他言语里的不满之意。

    “申しございません(非常抱歉)!“

    墨镜男人笔直的身材如折尺一般弯倒,紧接着,他用字正腔圆的日语继续说道:“我有自己的苦衷,这段时间,我并不在南京,一直在江西潜伏,为复兴社特务处执行刺探红党机密的任务,那里山高林密,通讯不易,所以我只能等到回到南京后再行联络。”

    “嗯,”老人脸上的皱纹有几分舒展,“红叶,我接受你的解释。不过,你知道复兴社现在在干什么吗?”

    “我刚到南京,发现特务处正在庆功,而益世报载,张敬尧被刺杀于六国饭店,我怀疑,此事就是特务处所为,执行任务的,应该是复兴社北平站的郑季民和王天木。”墨镜男人红叶答道。

    “不错,”老人点了点头,“张敬尧是帝国经略华北的重要棋子,此次他被杀,对我们损失可谓非常巨大,土肥原先生非常生气,后果,很严重。”

    “明白,需要我做什么。”墨镜男人点头。

    “还是张敬尧,”日本老人在字斟句酌,“他来北平的时候,身上是携带了700万元巨款的,他死之前的一周,已经花去了至少300万元,还有至少300万大洋被锁在他在六国饭店房间的保险柜里,但是,他死后,那笔钱突然不翼而飞。”

    “特务处拿走了?”红叶开口。

    “不,特务处的杀手拿不走,”老人摇了摇头,“保险柜不是那几个杀手短时间内打得开的,更何况,知道保险柜密码的,只有张敬尧本人。”

    “那?”红叶的表情微微一凝。

    张敬尧当场毙命,密码又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钱是怎么不翼而飞的?

    “那个保险柜,可以用密码打开,但也可以用钥匙打开,”老人低沉的声音传来,“而那两把钥匙,不在张敬尧手里,而是由他的两名副官一人一把,分别保存。”

    “也就是说,那两名副官打开了保险柜,携款潜逃?”红叶惊讶道。

    “没错,”老人的声音里露出恨意,“那两名副官都是张敬尧的亲随,但帝国也不是全无准备,张敬尧和那两名副官的家眷,都在奉天,并且被我们严密监管,但谁知道........”

    墨镜男人的脸顿时一片阴沉,他明白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300万大洋,足够某些人抛家舍业,抛妻弃子了!

    “那两名副官呢?”

    沉默了片刻后,墨镜男人红叶终于开口问道。

    “失踪了,“老人说道,“这笔钱,复兴社特务处也一定在想办法,虽然希望渺茫,但中国毕竟是他们的地盘,找那两个人,他们比我们更有把握。“

    “您是说?”红叶目光一凝。

    “不错,”老人微微颔首,“土肥原先生发来急电,动用所有力量,追寻那两人的下落,而你在特务处,说不定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明白,我一定会想办法查清此事,为帝国找回巨款!”红叶铿锵有力的回答。

    “好,”老人满意的点点头,“你的身份特殊,土肥原先生和佐藤大佐多次提醒我,不得详细询问你的职位,来历,但这次情况特殊,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暂时不用考虑这一点。”

    “好,还有什么别的事吗?我不能多待。”红叶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没有了,”老人点了点头,但语气似乎有些犹疑,“对了,还有一件事,最近有一批货物应该会从北平运往南京,如果有可能的话,你打探一下这批货物运送的时间和路线。”

    “明白了,告辞。”

    红叶没有多问,转身离开,只是,谁都没有发现,他的嘴角正微微上扬。

    ........

    出了门,外面已经下起了细雨五月的南京,是个多雨的季节。墨镜男人红叶撑开一把油纸伞,沿着使馆路潜行,没半个钟头,他来到了一处西式洋房前面,然后悄无声息的潜入进去。

    脱下外套,摘下墨镜,一张年轻而又略显沉稳的面容出现在灯光下,这张脸,初看并非那么英俊,甚至可以说是典型的路人脸,但如果仔仔细细琢磨,却又能品出几分味道如果用一句话来描述的话,那就是帅的不明显。

    “呵呵,方途,耿朝忠,红叶,”年轻人在自言自语,“有时候,我都快要忘记了自己是谁.........”

    年轻人脱下衣服扔在客厅的沙发上,紧箍的白色背心下面,是一身肌肉虬结的腱子肉,老虎桥的一年,并没有摧毁他的意志,更没有摧毁他的身体,相反,如同被火焰淬炼过的生铁,现在的他,更像是一块闪闪发亮的冷钢。

    他身着长裤背心,爬上了洋房的二楼。

    洋房二楼并不是顶层,再次爬上一条狭窄的楼梯,终于来到了三层的阁楼看上去,这更像是一间布满灰层的储藏室,年轻人面带微笑,熟练的从一堆杂物里面,拿出一台墨绿色的小箱子,然后又抽出一根天线,轻轻的推开狭窄的小窗,将天线挂在了外面一番忙活之后,小箱子的红色指示灯终于开始闪亮。

    但他并没有拿起旁边硕大的耳机,而是先拧开了旁边的收音机,他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旋钮,似乎在调试着什么,片刻后,收音机里终于传来了慷慨激昂的女声:

    “中华苏维埃人民革命政府经过八个月激战,共歼国民党军近3个师,俘1万余人,缴获各种枪1万余支,终于彻底粉碎了国民党反动派的第四次围剿,取得了反围剿的胜利!”

    ........

    静谧的夜,狭小而又杂乱的储物间里,一个身穿白背心的人靠在墙上眯着眼睛,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对一个时刻处在复杂环境中的所谓特务来说,这已经是他最简单而又最单纯的快乐了.......

第六章 变故

    直到慷慨激越的女声渐渐消失,方途才关上了收音机,打开了发报机,不过很快,他就失望的关上了电台。

    还是没有消息。

    方途不知道苏区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种事情显然很不正常,从一年前入狱之前,他就再也无法联系到自己的上级南飞虽然他的心里有诸多猜测,但却没有一句是能宣之于口的(f0f警告)。

    最终,方途只能满脸遗憾的站起身没有上级,也没有下级,更没有同僚,自己早就习惯了这种孤狼一般的生活。

    无所谓,做事情,一切从心就好。

    收拾好了一切,方途很快离开了屋子,事情不能再拖了,现在是5月11日,距离文物出发还有4天时间,自己必须用最快的时间赶到北平。

    ........

    北平,甜水胡同。

    一个下颌三柳长须,浑身干瘦的小眼睛老头撑着一根长竹竿从胡同里走了出来,竹竿上还挂一条幅,上面写着:掐指算命,铁口直断。

    刚走出巷口,他就皱了皱眉头,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乌云,又看了看地下的蚂蚁,嘴里蹦出一句:

    “哎呦这天,黑沉沉的,怕是要下雨!”

    很显然,这是京城常见的算命老头,不过看样子,今天他的生意是开不了张了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像掀翻了簸箕的黄豆一样倒下来,整个天地顿时灰蒙蒙的一片,老头被这豆子雨砸得口眼歪斜,一溜烟窜进了巷口的槐树下面。

    “老丈,您老这道行不浅啊!言出法随,撒豆成兵!”

    一个声音传来,头上也突然没了雨水,那算命老头睁开眼睛一看,一个年轻人正撑开一把油纸伞罩住了自己,眉目含笑,看上去很是风趣。

    “年轻人良心倒好,”算命老头打量着年轻人,三角眼露出几分狡黠,“好人有好报,老头今天就给您相个面,手相奉送,分文不取!”

    老头不由分说的拉过年轻人的手,嘴里面开始念叨:“今天是癸酉年,丁巳月,庚辰日,14号,正好是个礼拜天,您贵庚?”

    “丁未年生,今年虚岁二十六了,腊月25的生日,时辰是卯时卯刻,“年轻人笑眯眯的看着老头拉生意,倒也不拒绝,“老丈,我这生辰可好?”

    “好!好!好!”

    年轻人话音刚落,那算命老头眼睛顿时一亮,“大富大贵,贵不可言!”

    说罢,又低头仔细看手相,看了片刻,眉头却又一皱,低声道:

    “好是好,但人到中年,却有流落异乡之苦,不过财运亨通,倒也无妨。”

    “哈!谢老丈吉言!”年轻人裂嘴一笑,抽回手,从怀里摸出五角钱递了过去,笑问道:“老丈,这里可是甜水胡同?”

    “是倒是,”老头收了钱,神态更加和蔼起来,笑眯眯的说道:

    “不过,这京城可不比外路,您要找的是大甜水井胡同还是小甜水井胡同?”

    “有什么不一样?”年轻人不解。

    “那差别大了去了!”算命老头手一摆,开始摆龙门阵,“当年刘伯温建北京城的时候,北京城的地下水都是苦的。皇宫里的皇帝,娘娘,皇亲国戚们喝的水,可都得上玉泉山去拉。后来在这里挖了一口井,那水,甜着呢,几个王爷就在附近建了王府,这才有了现在的王府井。不过,后来又有人在西城挖了口井,就变成了小甜水胡同,要是搞错了,那您可就白走了冤枉路!一个在东城,一个在西城,差的远着呢!”

    老头口沫横飞,说的是头头是道,年轻人脾气很好,耐着性子听完,这才笑着说道:

    “我找的是王府井的甜水胡同。”

    “那没找错,就是这里,您找哪家,我带您去?”算命老头很是热情。

    “甜水胡同六十六号。”年轻人回答。

    “跟我来。”

    老头看了年轻人一眼,收了竹竿,迈步就朝里面走,这胡同不长,满打满算也就十几户人家,算命老头把年轻人领到一家门牌上写着十二号的院子面前,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进去吧!”老头指了指四合院。

    年轻人点了点头,推开门走了进去。

    典型的老北平四合院,四家住户东南西北分开,一排柴垛在中间高高垒起,一个穿着短衫,露着臂膀的苦工正抡着斧头劈柴,还有几个人蹲在油布棚下面下象棋。

    看到有人进来,那苦工停下手中活计,打量了年轻人几眼,问道:

    “您找谁?”

    “老虎头上的朋友。”年轻人笑道。

    “西屋!“那苦工又看了年轻人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劈柴。

    年轻人走进西屋,里面一个光头壮汉正拿着一个鼻烟壶端详,看到年轻人走进来,眼睛顿时一亮,鼻烟壶啪的一下扔在炕上,一下子跳到年轻人的面前,喜笑颜开的叫道:

    “小耿,是你!”

    “是我,”年轻人眼睛里也露出深刻的感情,他一把扶住了光头壮汉的肩膀,“天木大哥,久违了!”

    来人正是化名方途的耿朝忠,而光头壮汉,则是复兴社北平站站长王天木,早在31年九一八事变前,两人就在在东北并肩作战过,而王天木,也是处里知道耿朝忠这个名字的少数几人之一。

    “出来就好啊!”王天木也拍了拍耿朝忠的肩膀。

    “门口那算命的很有意思。”耿朝忠指了指窗外。

    “哈,那是我们找的外线,热河人,前段时间日本人进热河,炸死了他孙女一家人。”王天木说道。

    “哦。”耿朝忠神色一紧,怪不得刚才那老头子眼睛里有一股凄苦之色,原来还有这般情由。

    “日本人对热河平津渗透的厉害,现在就算找个外线,也不能大意,”王天木随口解释了一句,示意耿朝忠坐下,这才摇头感叹道:

    “你大哥这一年,可难过的很哪!”

    “是啊,我在牢里面也听说了,我军在长城一线和日军血战,弟兄们的伤亡很惨重。”耿朝忠脸上也露出戚然之色。

    “嗯,”王天木点点头,“现在伤亡已经达到了八万多人,这仗,怕是打不下去了!”

    “八万人?”耿朝忠面露异色,“我看军情报告上说,伤亡人数是四万多。”

    “咳,”王天木啐了一口,“那玩意儿哪能信,中央军,西北军,东北军,很多旅团的编制都打没了,具体死多少,别人不知道,我们特务处还能不知道?”

    耿朝忠也叹了口气,虚报伤亡数字这种事,自古皆有,有时候也确实是有苦衷,如果报的数字太大,恐怕会伤害到国内抗战的民心士气,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别说我们,日本人说是伤亡2000多,那也是扯狗屁!光喜峰口下面就躺了两千多鬼子尸体,这还没算别处呢!”王天木朝地上吐了一口痰。

    “我听说二十九军打得不错。”耿朝忠顿时精神一振。

    “是不错,”王天木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大刀队还是很勇猛的。”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耿朝忠突然挥舞双手,神情昂扬的开口唱道。

    “全国武装的弟兄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王天木也笑着接了几句,两人唱了几段,心情都有所振奋,王天木这才开口低声问道:

    “这次处座派你来,有什么任务?”

    “文物的事。”耿朝忠同样低声回答。

    “我猜也是,”王天木点了点头,“这批货很重要,日本人盯着也很久了,再加上最近日本人吃了个小亏,估计会在这上面找点场子回来。”

    “张敬尧的事?”耿朝忠笑问。

    “没错,”王天木点了点头,却不愿多谈,“文物现在都在故宫,原来我们派了一个旅在那守着,不过现在对外声称已经全部运到了南京,守卫的兵力也都撤了,现在呆在故宫的,也就一个连的兵力。”

    “为什么不早点弄出来?放在故宫恐怕也不保险,那里面现在还住着不少老太监,现在溥仪又在东北建了国,谁知道那些没鸟的家伙怎么想。”耿朝忠皱了皱眉头。

    “谁说不是,”王天木的脸也很严肃,“不过这还不是我最担心的事,我担心的是,那几件宝贝,恐怕早就被人掉了包!”

    “掉包?!”

    耿朝忠悚然一惊,处座派他来护宝,但宝物如果被掉了包,那自己还护个屁,怎么护都是一个死!

第七章 慈孝宁安

    “兄弟啊,处座这趟派你过来,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王天木的脸色突然严肃起来,“处座早就发现了前几批运过去的货物里面有假货,这次派你过来,就是要查明是谁掉的包。”

    原来如此!

    耿朝忠恍然大悟,看来,这次任务的猫腻不少!

    “照您这么说,现在处座让我护送的这批宝贝里,八成也有假货的了?”耿朝忠开口问道。

    “不错,很有可能,就像我拿到手的这个鼻烟壶,”王天木从炕上拿起刚才端在手里的鼻烟壶,递给了耿朝忠,“你看看,这东西是真是假。”

    耿朝忠接过鼻烟壶仔细端详,看这玩意儿晶莹剔透,做工精巧,但到底是真是假,那可真是一点都摸不着门道。

    看了老半天,耿朝忠终于把鼻烟壶递了回去,苦笑道:“天木大哥,小弟对此一窍不通,您这和问道于盲没什么区别。”

    “假的,”王天木哈哈一笑,也不难为耿朝忠,只是眼睛里却露出几分冷意,“这鼻烟壶,就是从前几批运往南京的货物中挑出来的,幸亏送之前找了个行家过了过眼,要不真送上去,那可就丢了大人了!“

    耿朝忠也是一笑,王天木从货物里挑出几件精品送人,认真讲也是贪墨,但王天木能把这件事说给自己听,足见信任,心下也不由得微微有点感动,开口道:

    “天木大哥,这次我能出来,大哥其中出力不少,小弟我实在是......”

    “自家兄弟,说什么见外话!”王天木手一挥,打断了耿朝忠的感激之语,“要我说,还是那帮死太监嫌疑最大,宫里那帮死太监,前朝皇帝还在的时候就开始偷东西出去倒卖,然后在外面做个假物件回去糊弄人,你以为和平门外的琉璃厂一条街是怎么来的?”

    琉璃厂一条街,就是在后世也很有名,最早,却是清宫太监贩卖故宫文物的所在,那里不少的掌柜,其实都是宫里的大太监!

    这么多年过去,谁知道宫里的东西还剩下多少是真的!

    “再说了,”王天木的声音突然放低,“处座是个讲究人,假东西,估计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耿朝忠也是一笑,很显然,这件鼻烟壶,王天木原本是打算送给处座的。

    处座极为迷信,对民俗风水文物都有研究,他认为自己命中缺水,所以改的名字里也带了个水字。而他重用王天木,也不单单是因为王天木跟他相识于微末,更是因为五行生克,王天木这名字,与处座极为契合,对他可是大吉大利。

    耿朝忠甚至一度怀疑,处座重用沈醉,也是因为沈醉的名字跟水有关,还有处座的另外几个得力属下萧洒,冷欣名字里也有水,所以耿朝忠最近也在考虑,要不要把名字改成方水。

    王天木看耿朝忠低头沉思,还以为他在考虑任务的事情,伸出手拍拍耿朝忠的肩膀,开口道:

    “当然,前几批运送的货物都是由军队负责,路途遥远,人多手杂,说不定是中途的押送人员贪墨掉包也说不定,但你现在护送的这批货可不一样,都是故宫里的精华,重中之重,万万不能出任何差错,所以,这些宝贝,不仅要安全运回去,还要确保宝贝为真!“

    “明白了,”耿朝忠点点头,“那,宝贝现在在哪里?”

    王天木神秘的笑了笑,说道:

    “先吃点饭,一会儿我领你过去。”

    .......

    吃过午饭,王天木换了一件马褂,头上顶个瓜皮帽遮住了光头,耿朝忠则还是那身青色长衫打扮,两人结伴而行,没多久就来到了故宫门前。

    看着这堂皇巍峨气象万千,却又杂草丛生难掩破败的旧皇宫,耿朝忠一时也不由得有点唏嘘。

    “别看了,亡国旧宫,晦气!”王天木点了耿朝忠一句,拉着他往里走。

    从和平门走进去,里面有一排仅仅一人高的小屋子,这就是阉人们的居所了虽然前朝某些大太监权倾朝野,但实际上限于祖制,他们的居住条件十分之差,不过有钱的太监早就在和平门外置办了宅子,甚至还娶妻生子,过起了“正常人”的生活。

    王天木领着耿朝忠走进去,来到最东头的一间小屋子前面,敲了敲窗棂格,朝里面喊道:“金老头,出来说话!”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一个脑后还残留着一根小辫子,脑门光亮的老头跑了出来,睁开老眼昏花的眼睛看了王天木一眼,脸上顿时露出几分畏惧之色,作了一个揖,恭恭敬敬的说道:

    “王统领,您来啦?”

    声音尖利,显然是个阉人。

    耿朝忠听了他的话,却不由得一乐,转头看了王天木一眼,王天木也无可奈何的笑了一下说道:“这帮人还活在过去的世界,不过官名也不算错,我多少也算个大统领吧?”

    说完,还不自信的摸了摸光头,不过却只摸到了脑袋上的瓜皮帽。

    闲谈几句,问了问宫里最近的情况,王天木又开口问道:

    “金老头,那间屋子,没人进去过吧?”

    “回禀大统领,绝对没有,那帮小东西谁敢过去,老奴一定打断他们的狗腿!”那金老头腰板突然一挺,居然颇有几分威风。

    “好,带我过去。“王天木下令。

    那金老头应了一声,转过身就往里走,没想到这家伙看着七老八十,脚下步子确是飞快,耿朝忠迈开大步,竟然也只是勉强跟上,不由得又是惊奇又是好笑,笑道:“这老头跑的倒快!”

    “那是,手脚不麻利,怎么服侍皇上?你没听说过吗?这太监除了没有,跑的比记者都快!”王天木笑道。

    耿朝忠也是哈哈大笑,此时北平城里报社众多,很多小报记者平日里走街串巷,当地人都把记者叫“快腿子”。

    转念一想,这太监可能练过啥武功宝典,跑这么快倒也不稀奇。

    耿朝忠满脑子恶趣味,脚下却丝毫不停,没多久,三个人就来到了一座偏殿旁边,偏殿的大门上,还上着一把大铜锁,王天木走上前去,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殿门。

    门被推开,一股子陈谷子烂木头的味道飘出来,只见里面灰尘满地,蛛网密布,显然已经荒废良久,殿里正中央有一个大牌匾,上面写着“慈寿宁安”四个大字。

    “这是哪里?”耿朝忠问道。

    “这是慈安太皇太后的做妃子时候的旧宫,也没住多久,和同治爷大婚后,很快就搬到了里面的慈安宫去了。”那金太监答道。

    耿朝忠看了王天木一眼,意思很明白,东西放在哪里他可没兴趣听这老太监讲清宫掌故,拿了东西赶紧走人是正经。

    “就在那里。”王天木指了指牌匾后面。

    耿朝忠抬起头,看着“慈寿宁安”的大匾,微微有点愣神。

    没想到,这几件宝贝和历代皇帝的传位诏书一样,居然都放在牌匾后面!

    想想也正常,放下面,只要仔细找,总能找的着,但放上面想要拿到,那怎么也得搬个梯子过来,这皇宫里动静一大可瞒不了人,这倒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天木大哥,你看过吗?”耿朝忠看了牌匾一会儿,回头问王天木。

    “没有,我不看,我也不想看。”王天木摇头。

    耿朝忠明白了,不看就没责任,东西都没见过,真的假的都和他无关,但如果看了,万一是个假的,那就有了嫌疑!

    但自己是运宝的,岂能不看?

第八章 取宝

    耿朝忠抬头看了看匾额离地大约3米多高,周围还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要想上去,还真是个麻烦。

    不过,办法也不是没有,关键是,这牌子能不能承受住自己的重量。

    又仔细盯着牌匾看了一会儿,耿朝忠突然想到,如果那几件宝贝确实放在上面,那这个牌匾的承重力一定不低,否则,就不怕宝贝掉下来?

    想了想,耿朝忠转头对王天木笑道:

    “天木大哥,麻烦你做个梯子,扎个马步就好。”

    王天木抬头看了看匾额,然后又看了看耿朝忠,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走了几步,找了个位置半蹲了下来。

    耿朝忠退了几步,一直退到了偏殿门口,离着王天木足足有七八米远,然后矮下身,深吸了一口气,低头跨步大力向前,脚掌在王天木肩膀上只一踏,身子如腾云驾雾般升腾而起,单臂挥舞,瞬间抓住了牌匾下沿!

    紧跟着,耿朝忠的身子如猿猴一般,一拉一跃,轻巧的钻入了牌匾后面,旁边的金老太监看的目瞪口呆,不由得鼓掌叫了一声:“好!”

    王天木却只是笑而不语,这小耿的身手,他可是见得多了。

    耿朝忠钻到牌匾后面,里面果然有一个半人多长的大包袱,掂了掂,颇为沉重,看包袱形状,里面字画,金银玉器之类的东西不会太少,耿朝忠也不打开,拿起包袱朝下一跃,落回了地面。

    “拿到了!”王天木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看到耿朝忠伸手解包袱,连忙阻止道:“拿回去再说。”

    耿朝忠点了点头,拿起包袱就朝往外走,王天木一把揪住,开口道:“你就这么出去?”

    “要不呢?故宫又没有飞机场。”耿朝忠茫然。

    王天木无语,刚要答话,旁边的金老太监突然开口道:

    “要不,从宫墙下面走?”

    “下面?”王天木又是一愣。

    “两位有所不知,先帝退位后,那些小崽子在宫墙下面打了些狗洞,经常往外弄东西,咱们从那里走,比较隐蔽。”金太监回答。

    耿朝忠却摇摇头,故宫有盗洞又不是溥仪退位后的事情,早在慈禧驾崩后,就已经有太监干这些行当了,别人不知道,还能瞒得过他?再说了,他都知道,估计外面那些大小太监,早就知道的清清楚楚,这不是欲盖弥彰是什么?

    想到这里,耿朝忠突然看了金老太监一眼,那老太监看到耿朝忠刀一样的眼神,忍不住浑身一抖,颤声道:“老奴只是提个意见,一切还是由两位统领做主。”

    耿朝忠呵呵冷笑,这死太监是把对付皇帝那一套用到自己身上了,不过,自己来之前又不是没有准备。

    “对了,我有一事不明,”耿朝忠突然开口,“按道理,旧帝逊位,所有文物就该由中华民国主管,为什么宫里的东西,还由这些.......”耿朝忠微微咳嗽了一下,“公公主管?”

    “兄弟你有所不知,宫里的太监,除了一部分跟着溥仪去了天津,剩下的大部分都留在了故宫附近,对这批人,不能杀,也不能放,留在这里看守故宫旧物,也算是人尽其用,否则,换了那些当兵的看管,文物能留下才怪了!”王天木笑道。

    “原来如此。”耿朝忠也笑了。

    确实,民国怪现状,兵不如匪,当年孙殿英看守东陵,还不是监守自盗?说到底,还真不如这些太监保险!

    “要不,就按照金老太监的,咱们钻一钻狗洞?”王天木开口了。

    “天木大哥,你是智者千虑了,”耿朝忠展颜一笑,“我估计,宫里的小太监,宫门外的古玩店,有不少眼睛盯着咱们呢。”

    “那你打算怎么办?”王天木问道。

    “找个地方,卖了!“耿朝忠笑道。

    ........

    和平门外,博纳斋古玩店。

    “有人进去了?”

    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人端着手中的茶杯,问旁边站着的伙计。

    “是,有两个人,进去已经有一会儿时间了。”伙计回答。

    “盯好他们,有任何动静都告诉我,还有,再多找几个人看着附近那几个狗洞,别让他们从那里跑了!”掌柜继续吩咐道。

    “好!”那伙计机警的答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伙计刚出去,内屋突然转出一个人,此人身穿绿绸袍,脚踏千层底,手里还托着一个鸟笼典型的老北平纨绔子弟打扮。

    不过,这套衣服穿在他身上,却有种特别不伦不类的,类似刚刚进城的暴发户极力模仿贵族的那种感觉。

    不过,此人显然没有这种自知之明,他冷硬的脸上居然有几分傲气,看了一眼门外后,开口道:

    “邱掌柜,你觉得这两个人有问题?”

    “回禀太君,小的觉得有问题,”那邱掌柜满脸谄媚之色,“按道理东西早就运完了,但隔了这么久,故宫门外还有那么几个连的兵守着,这不太正常啊!就算孙殿英挖东陵,也是挖了就跑,也没见挖完还带兵守着,难道还怕故宫长翅膀飞喽?!”

    “嗯,照你这么说,那一定还有宝贝留在了故宫,”那纨绔子弟打扮的日本人点了点头,“还有,别叫我太君,叫我田老板。”

    “好的,太君,”刚说完话,邱掌柜抬手“啪”的扇了自己一耳光,然后满脸歉意的说道:“田那个老板,我已经派人盯住了他们,这地头我熟得很,他们跑不了。”

    “别急,外面还有不少中**队,把人盯好了,出了宫我们再动手。”田老板黢黑的脸上,小眼睛散发着寒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刚才出门的那个伙计突然又跑了回来,他神色紧张的看着邱掌柜叫道:

    “掌柜的,那两个人向着我们店走过来了!”

    “什么?!”邱掌柜大吃一惊,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旁边的“田老板”。

    田老板的表情也很是怪异,不过这当儿也容不得两人多想,他挥了挥手,示意邱掌柜见机行事,自己则快步转入了后堂。

    门被推开了,一个年轻人和一个中年人背着一个大包袱走了进来,伙计脸上挤出几分笑容,刚要上前迎客,只见那年轻人扬眉挥手,只听“砰”的一声,一记重拳就砸在了那伙计的下巴上,伙计的笑容瞬间凝固,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年轻人正是耿朝忠,他随手关好店门,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枪,一把砸在桌上,看着目瞪口呆的邱老板说道:

    “老板,有几件东西请你过过眼,你不会拒绝吧?”

    “不会拒绝,不会拒绝。”邱掌柜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里满是恐惧难道,东窗事发了?

    耿朝忠冷冷的扫了邱掌柜一眼,将手中的包袱一下子放在了桌子上,旁边的王天木头上也直冒冷汗这要是摔坏了,到哪儿找现成的去?

    “自己看!”耿朝忠吩咐了掌柜一句,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手里慢慢的把玩着那把手枪,偶尔瞄一下邱掌柜的额头,似乎在思考打哪里比较好。

    邱掌柜又擦了一把冷汗,颤抖着手解开了包袱,这包袱里东西不少,红红绿绿金丝银线,大小七八个盒子;还有十几个书画卷轴,满满当当堆满了整个圆桌。邱掌柜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简直挑花了眼,不知道先打开哪个才对。

    “快点,爷这边赶时间!”耿朝忠不耐烦的催促了一句。

    邱掌柜不敢再墨迹,随手拿起一个盒子,刚要打开,耳边突然传来耿朝忠的声音:“慢着!”

    “忘了说件事情,”耿朝忠慢条斯理的把玩着手枪,“有行家告诉我,这里面有三件物件是假的,你要看错一件,我就剁你一根手指头,看错三件,我让你手掌小一圈儿!“

第九章 鉴宝

    邱掌柜的手顿时一抖,他实在想不清楚,这两个人是怎么找到自己的这里,更要胁迫自己鉴宝,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做,那眼前这个家伙恐怕真的会削掉自己满手的指头!

    想到这里,邱掌柜的眼睛不由得向午后瞟了一眼,耿朝忠的眼睛顿时也是一缩后堂果然有人!

    刚才,他就听到了后堂有轻微的呼吸声,现在邱掌柜的眼神佐证了他的判断,耿朝忠迅速给王天木使了一个眼色,王天木也早已觉察到了邱掌柜的不正常,但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轻举妄动。

    邱掌柜并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他已经用颤抖的手拿起了桌子上一个最大的木盒,银丝环绕的红色木盒上一打开,整个博纳斋古玩店顿时一亮!

    一颗硕大的翡翠玉白菜出现在众人面前,看来,这就是处座说的翡翠玉白菜了!

    邱掌柜小心翼翼的捧起白菜,仔细观察,边看边开口道:

    “玉器不比书画,书画看笔,玉器看料,任凭仿货如何伪造,这么一大块白玉,却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相同的,这故宫翡翠玉白菜我没有见过,但看这块玉,白者洁白如雪,光泽宜人;绿者晶莹剔透,青翠欲滴,加之毫无瑕疵裂纹,雕工更是巧夺天工,不是真菜,胜似真菜!我判定,此物为真!”

    “不错,你手指头暂时是保住了。”耿朝忠点了点头。

    他不懂行,但也知道,这么一大块玉,即便找一块相似的也不容易,模仿那就更难,即使有假,应该也在那几幅书画之中。

    邱掌柜擦了一把汗,又拿起一个方形扁盒,掀开后,却是一个铜盘,邱掌柜不由的惊叫道:

    “西周散氏盘!”

    “我只问你,真的,假的。”耿朝忠冷冷的说道。

    邱掌柜仔细的观察了片刻,才满脸遗憾的摇摇头道:“假的,这铜盘,虽然是个旧仿,但距离现在时间也不远,最多只有一百年,再说这包浆,更是画蛇添足,不做的话还有几分像是真的,做了,反倒一眼看出是假的。还有这铭文,虽然模仿了小篆的写法,但却少了古朴之气,定是今人手笔。”

    明清时期的仿旧叫“旧仿”,而刚刚仿旧就是“新仿”,至于包浆,说的则是铜器外面的氧化物。

    “行,这个算你说对了。”耿朝忠的表情依然不变,“下一个!”

    邱掌柜点点头,不断的将盒子打开,也不断的发出惊呼:

    “莲花盆!”

    “水仙碗!”

    直到所有的盒子都打开,邱掌柜却再没有指出一件假物,这剩下的五六样物件,竟然都是真的!

    看罢器物,邱掌柜拿起了旁边的书画卷轴,展开第一幅,他就摇了摇头,开口道:“这颜真卿的《祭侄文稿》,假的!”

    耿朝忠点点头,邱掌柜回答的这么肯定,看来是假货无疑,耿朝忠拿过这个赝品,放在了一边。

    接下来的一卷,却是《清院本清明上河图》,邱掌柜拿着这幅画卷,逐寸摊开仔细端详,但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想了好半天,终于还是把画卷放在了一边,开口道:“这个等会儿再看。”

    耿朝忠点点头,不以为意。

    不一会儿,邱掌柜已经看了七八幅书画,不过很多画卷,邱掌柜都是看一眼就扔在一边,显然,这几幅都是赝品,而现在,邱掌柜挑出的赝品早已超出了耿朝忠说的三个!

    而旁边王天木的脸上,已经阴沉的像要滴出水来了如此之多的赝品,就算耿朝忠敢拿回去,自己也没法跟处座交待!

    “先生,”邱掌柜终于抬起头,“您这几幅画卷里,赝品实在是太多了,看来您请的那位行家,眼力一般啊!”

    “呵呵,”耿朝忠一笑,“要不是眼力一般,怎么会请邱掌柜大驾呢?!谁不知道,邱掌柜是这条街上的大掌眼!”

    邱掌柜一笑,脸上露出几分傲然之色,显然,对自己的鉴宝本事,邱掌柜也是十分自信。

    耿朝忠却摆了摆手,指了指剩下的几幅:“掌柜的,都看完。”

    邱掌柜拿起剩余的几幅书画,开始仔细观看,片刻后,邱掌柜才指着其中的一幅画说道:“只有这副《富春山居图》是真的,别的都是假的。”

    “那这幅《清明上河图》呢?”耿朝忠指了指仅剩的那幅画。

    “真倒是真的,但却不是清院本,更不是宋本和明本,那是同治年间的仿本,不算假,但也当不得真。”邱掌柜摇了摇头。

    耿朝忠无语,十八幅字画,现在满打满算只有八幅是真的,其余的竟然都是假的!

    耿朝忠心中一团火熊熊燃烧,看看旁边的王天木也是面沉似水,听着后堂的呼吸声,耿朝忠当下也不再压抑,纵身一跃,一脚踹开了后堂门,只听后堂一声冷哼,一个人就要夺门而出,耿朝忠不再废话,抬手一枪就打在了门梁上面,那人一愣,举起双手,缓缓的转过了身子。

    “你是何人?”耿朝忠盯着眼前这个面孔黢黑的男子。

    “我是邱掌柜的朋友,过来找邱掌柜喝茶。”那男子两股颤颤,看上去恐惧已极。

    “朋友?”耿朝忠打量了这家伙一眼,看到后堂的桌上放着一个鸟笼,而那个鸟笼里,却有一个死鸟伸着舌头躺在笼中。

    很显然,此人看到耿朝忠进来,眼疾手快,提前掐死了笼中之鸟!

    那人看到耿朝忠目光投向鸟笼,已经发觉不妙,手一抖,刚要掏枪,只听“砰!”的一声,他的右肩顿时出现一个血窟窿,那人惨叫声中,一下子歪倒在了地上!

    “你这客人,不一般啊!”

    耿朝忠冷笑着走到此人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脖颈,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到了前店,那邱掌柜听到里面枪响,早就瑟瑟发抖,现在看到田老板浑身是血的被拖进来,更是面如土色,一下子委顿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说吧邱掌柜的,这人是谁?”耿朝忠问道。

第十章 骗人

    “日,,日,,日,,日本人......”

    邱掌柜牙关格格作响,上嘴唇筛糠一样打着下嘴唇,好不容易才说出了这几个字。

    日本人?

    旁边那个抱着肩膀呻吟黢黑男子正用愤怒的目光看着邱掌柜,显然,邱掌柜所言不假。

    耿朝忠皱了皱眉头,看了旁边的王天木一眼,现在的北平城,可不完全是中国人的地盘,至少,还算不上是南京政府的地盘。在长城沿线的喜峰口,古北口等地,张少帅率领的东北军还在和日军对峙,头顶还不时有日军的飞机掠过,说北平城是战场也不为过。

    正因为如此,王天木等人刺杀张敬尧才如此诡秘,真要完全是南京政府的地盘,哪用得这么麻烦?

    王天木点点头,示意耿朝忠无妨故宫方圆几里内,还有一个连的中**队驻扎,真要闹大了,王天木也不怕。

    耿朝忠放下邱掌柜,慢吞吞的走到了这个日本人的面前,舌尖舔着嘴唇冷笑道:

    “说吧,什么名字,什么身份,我可没有太多的耐心。”

    那日本人面色坚硬,一手捂着流血的臂膀,咬着牙说道:

    “你不能动我,三十里外.....”

    “啊!”

    日本人话还没说完,就张嘴惨叫起来,因为,耿朝忠已经一把捏住了他受伤的臂膀,正用两根手指头使劲的在伤口里搅动!

    “你是不是想说,三十里外就有日本军队?!老子告诉你,三里以内,全都是中**队!”耿朝忠一边奋力撕扯着此人的伤口,一边咬牙切齿的说道。

    “田中,田中秀树!”那日本人耐不住痛,终于喊出声来。

    “就你这黢黑黢黑的,也敢叫秀树?!老子如此俊朗,也不敢起这名字!”耿朝忠听到日本人的名字,手上动得更加狠了。

    旁边的王天木无奈,这小耿以前不是这样的,难道在牢里面关了一年,性情大变?!

    但是,在田中秀树的眼里,这个中国人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对一个疯子来说,威胁和恐吓那是没用的,所以,田中秀树很快就开始交待情况:

    “我是帝国陆军上士,受宪兵队征召,在这里监视皇宫异常.......”

    陆军上士?看来只是一个小喽罢了!

    不过,小喽也有小喽的价值,耿朝忠咪起了眼睛......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叫门声,听声音,应该是驻扎在故宫周围的中国士兵,王天木站起身,开口道:“我出去一下。”

    耿朝忠点了点头,看到王天木走了出去,立即伏在田中秀树耳边低声说道:

    “あなたが力してください。後であなたを放します(你配合一点,待会我会放你走)。”

    田中大惊失色,中国人会说日语的有,但说的如此流利的却是少见,更何况,看这人年纪,绝非是那种留学过日本多年的旅日人士,难道?

    旁边的邱掌柜看到耿朝忠和田中秀树窃窃私语,眼里也露出茫然之色,就在这时,耿朝忠突然掉转头,对着邱掌柜笑了一下,然后慢慢的踱到了他的身边。

    邱掌柜牙齿格格打战,想要说点什么,但马上,他的脑袋就被一双有力的手狠狠的抓住,紧接着,喀喇一声,邱掌柜的脖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这个人,不能留,”耿朝忠看着田中说了一句,又看了看门口,王天木还在院子外面跟日本人交涉,于是继续开口道:

    “你走吧,剩下的事我来处理,记着,今天晚上九点钟,东交民巷燕儿岛咖啡厅。”

    那日本人点了点头,咬着牙,扶着臂膀,快步从后堂离开,耿朝忠则笑了笑,转身走回到桌子旁边,自己为自己砌了一壶茶,一口一口的慢慢啜饮。

    不一会儿,王天木走了回来,看到地上邱掌柜伸舌白眼的死状,又看到那个日本人已经不知去向,却只是摇了摇头笑道:

    “你小子,又在骗人了。”

    “天木大哥,你知道,我从不骗人。”耿朝忠哈哈大笑。

    “算了,”对耿朝忠这家伙来说,说什么都是多余的,王天木走了几步,也坐到了耿朝忠对面,微笑道:“看来,你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了。”

    “嗯,”耿朝忠点了点头,“我昨天就已经到了北平,哪儿都没去,就在这琉璃厂附近逛了几圈。”

    “然后看中了这家博纳斋?”王天木接口道。

    “嗯,”耿朝忠点了点头,“这博纳斋位置最好,一眼就可以看到和平门门口,是个监视的好地方,更何况,这里的邱掌柜是琉璃厂一带最有名的‘大掌眼’,来此地,有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王天木也笑了。

    “对啊,好位置人人都喜欢,”耿朝忠微笑,“日本人看上这里也不奇怪。”

    “你是打算勾引日本人和你联络?”王天木问道。

    “是,想要开展工作,总要找个抓手,”耿朝忠的眼睛看向窗外,“这北平城情况复杂,三教九流,日本人,东北军,汪那边的,红党那边的,还有众多外国使馆,再加上我们,想要打开局面,可不是件容易事情。”

    “是啊,”王天木也在感叹,“长城抗战打了一年,热河丢失,日本人剑指平津,恐怕用不了多久,北平就会彻底沦为战场了。”

    “日本人不会硬打北平的,”耿朝忠摇摇头,“我在狱中也看了不少日本政情,日本人所谓的*****,是以元朝蒙古人为模板的,北平是元大都,他们不会把北平打成烂摊子的。”

    “哦,你这观点倒是让我眼前一亮。”王天木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不是脑门一亮就好,”耿朝忠调侃了一下王天木的光头,继续说道:

    “故宫,是明清统治天下的中心,是皇权的象征,已经成为中国的象征,在国人心里地位也非同一般。

    如果大肆破坏和掠夺,一定会引发全中国的反抗,不利于侵华日军对占领区的统治,也会为继续南侵带来消极影响。

    更重要的是,日本人要统治全中国,他们会把首都放在哪里?天皇到时候,又要住在哪里?”

    啪!

    王天木一拍大腿,“小耿,你可真是个人才,怪不得能在女子公学当教授,要不,我在北平的大学里给你找个职位掩护身份,如何?”

第十一章 身份

    “暂时不必,再说了,北平不比南京,这可是人文荟萃,大师云集之所,我这点见识,最多也就当个图书管理员罢了。”耿朝忠难得的谦虚了一句。

    “图书管理员?”王天木突然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倒也可以,要真给你安排个教授其实还挺不容易的。你知道,北平不比南京,我们特务处和政府说话不管用,都是校长和校务委员会说了算,那帮老头子,固执的很。”

    耿朝忠一愣,他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哪知道这王天木居然当了真!

    但转念一想,北平的大学确实要求不低,如果是燕京大学和国立北京大学之类的话,那要求可就更高,在里面当个图书管理员至少也得大专学历,放后世那也至少得是硕士文凭。

    “你来北平,是拿的特派员身份吧!”王天木摸着下巴还在思索,“按道理确实该有个掩护身份,这样吧,我托朋友问问,把你安排在燕京大学当个图书管理员,如何?”

    “燕京大学?”耿朝忠又是一愣。

    燕京大学,可是民国时期的四大名校之一,在当时,地位比国立北京大学还要高,在里面教课的无一不是名流耆宿,王天木真能给自己安排?

    “燕京大学现在的校长是司徒雷登,郑季民郑区长跟他有点交情。”王天木一眼看穿了耿朝忠的疑惑,笑着回答道。

    “明白。”耿朝忠恍然大悟。

    这郑季民是学者型特务,著述颇丰,和众多文人学者多有来往,要说安排个把人,确实也不是难事。

    “好了,就这么办,我回去以后就给你安排。”王天木大手一挥,直接替耿朝忠做了主。

    耿朝忠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地上邱掌柜的尸体,王天木微笑道:

    “这里的事你不用管,一会儿自然有人处理。不过,文物的事你是打算继续追究下去,还是把这些东西送回南京?”

    耿朝忠有点踌躇,按道理,文物的事情应该怪不到自己头上,但处座让自己来做这件事情,显然是想让自己查明真相,尽可能的找回失散的文物但,这谈何容易?

    “尽力做事吧!”王天木拍了拍耿朝忠的肩头,“只要你能找回那么一件两件,对处座就算有个交待了,只要你干得好,北平这摊子,迟早要交到你的手里。”

    王天木的眼睛里满是希冀,显然,他意有所指。

    “大哥,”耿朝忠的心也微微有点颤抖,“咱们从东北认识,也有两年多的时间了吧!”

    “快三年了,”王天木看了看窗外,“这三年,我们特务处是从无到有,越发壮大了,但身边的熟人,也是越来越少,陈志平,冷欣,邹正,一个个老人或牺牲,或远走,小耿,我走以后,你可要万事小心。”

    “大哥,您要离开北平?”耿朝忠一惊。

    “杀死张敬尧,我也得回南京复命了,”王天木的语气有点萧索,“大好河山,现在处处都是窟窿,南京,北平,上海,东北,哪里都需要人,就连香港南洋,日本人也在处处布局。这一盘大棋,真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才算是个了结。”

    王天木叹了口气,看着耿朝忠:“我们搞特务的,更是身不由己,也许,此次一别,我们就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了。”

    耿朝忠默然。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

    王天木贵为北平站站长,尚且发出如此喟叹,身在乱世,谁又能真正把握自己的命运?

    ........

    “我要扼住命运的喉咙!”

    东交民巷的燕儿岛咖啡厅里,田中秀树紧紧的捏住了自己的拳头,他黢黑的脸庞和短小的身材,即使穿上了一身灰色的西装,也与这咖啡厅优雅的环境格格不入但他并不在乎这些,因为今天,将会有一个改变他命运的机会。

    在博纳斋的后堂里,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抓住了这个机会,但那个男人瞬间粉碎了他的所有幻想,不过就在他绝望的时候,那个人竟然重新给了他希望!

    那个男人,竟然也是日本人!

    是的,流利的日语,棱角分明的脸庞,在那一刻,帝**人的气质显露无遗,这在任何一个中**人身上都是看不到的田中秀树明白,自己应该遇到了帝国潜伏在北平的高级间谍。

    看了看手腕上的劣质手表,时针已经逐渐的指向了约好的时间,而咖啡厅里的客人也越来越少,终于,在接近打烊的时候,一个身穿风衣的男人走进了咖啡厅,坐在了田中秀树的对面。

    “阁下,很高兴能再次见面。”

    田中秀树站起来,伸出一只手,努力让自己的所有举动都显得绅士一些,而对面的那个男人也是微微一笑,与田中简单握手后,脱下风衣,挂在了椅子后面。

    “我该怎么称呼您?”田中秀树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你可以称呼我为伊达君。”耿朝忠坐了下来,看着眼前这个愣头青一样的日本特务。

    是的,从见到这个家伙的第一眼开始,耿朝忠就已经认定他是个新手。

    他蹩脚的装扮,脆弱的意志,仅仅只是上士的军衔,无疑是自己最好的一个把控对象,不过,这个人居然敢一个人来咖啡厅等自己,这点,也是大大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按道理,出现这种意外情况,这个职衔仅仅是上士的家伙,是一定会禀告给他的上级的而耿朝忠的目的,也绝不是来这里见一个仅仅是上士的小喽。

    “你的伤不碍事吧?”耿朝忠貌似关心的问了一句。

    “不碍事,我可以忍。”田中秀树面色坚毅。

    “嗯,田中君是北海道人吧!”耿朝忠突然开口道。

    “您怎么知道?”田中秀树顿时一惊,但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您也是北海道人?”

    其实他早就感觉这位同胞的腔调很熟悉,现在他终于确认,这位帝国的高级间谍,是自己的老乡!

    “不错,我是北海道室兰町人,你呢?”耿朝忠微笑着,他突然觉得这个傻乎乎的日本间谍有点可爱,这让他想起了北川。

    “我是兵库北人。”田中秀树激动的说道。

    “中国人有句话叫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田中君,看来你我有缘啊。”耿朝忠的话语里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

    “前辈!”田中激动的握住了耿朝忠的手。

    “不过,”耿朝忠的脸色却突然一板,“田中君,你的表现太幼稚了,如果不是我听出你是我老乡,我当时就已经把你干掉了!”

第十二章 饵

    “对不起,伊达君!”田中羞愧的低头,但他那种笔直低头的动作,在这个咖啡厅里却显得更加格格不入。

    耿朝忠无奈的摇了摇头,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田中道:

    “不得不说,你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看得出来,你没有经过任何神态,动作乃至仪容的训练,我好奇的是,现在帝国选拔特务人员都这么随便了吗?”

    田中脸上的羞愧之色更浓,他低头道:“报告伊达君,我不是特务。”

    “你不是特务,跑到城里来干什么?”耿朝忠这回是真的惊讶了。

    “我是城外山田联队的,因为懂一点中国话,宪兵队又急需人手,所以临时把我抽调进入北平,协助他们工作。”田中回答道。

    “哦,”耿朝忠恍然大悟,“原来是宪兵队临时抽调,那么,你原来的军衔是什么?”

    宪兵队号称是军队中的警察,警察中的军队,他们或精通中文,或枪械出众,总之,必须有一技之长,才能加入宪兵队,而宪兵队表现出色者,才可以加入特高课。

    “报告前辈,我是陆军上士。”田中逐步适应了咖啡馆的氛围,说话也渐渐轻松起来。

    “也就是说,你以前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陆军士兵?”耿朝忠喝了一口咖啡。

    “是的,抱歉,”田中的脸红了一下,“宪兵队人力不足,山田大佐接到上级命令,要从联队招募人手加入宪兵队,如果我此次表现出色,就会被提拔到第六师团宪兵队。”

    “搜打死乃。”

    耿朝忠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他现在明白了,不仅中国特务人手不足,日本特务更加不够用。

    日本的宪兵警察人数只有几千人,而占领东北热河以后,每到一地,都要留下数百人控制当地治安,随着地盘越占越多,日本的宪兵队已经完全不敷使用,而这田中,其实说穿了就是军队里的侦查兵兼细作,他还不够资格加入到特务的摇篮宪兵队。

    想到这里,耿朝忠笑得更加甜蜜了,简直就像是大灰狼看到了小白兔,他笑眯眯的看着田中说道:

    “田中君,这么说,你非常希望加入宪兵队乃至特高课了?”

    宪兵队的待遇和地位都要远远高于普通陆军士兵,只要不傻,谁不想加入宪兵队?

    “是的!”果然,田中的语气开始激动起来,“我们山田联队派到北平的武士有六个,而我就是其中之一,我还是很有希望的!”

    “我不这么认为,”耿朝忠摇了摇头,“不过你的运气不错,遇到了我。”

    “是的,请问前辈,您在特高课里是什么身份,哦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话没说完,田中就又低下了头。

    “你的反应很快,在我们进去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捏死了笼中之鸟,但反应只是特务的一项必须的素质,这点是远远不够的。”耿朝忠冷冷的看着田中。

    “还有,你的装扮,身材,习惯性动作,发型,所有的一切都在暴露着你的身份,也就是你扮演的只是一个盯梢的角色,否则你早就死了。”

    “另外,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你应该把见到我的情况第一时间汇报给你的上级,而不是贸然和我见面,如果我只是把你当成一个诱饵,你和你的上级说不定现在都已经死了。哦,你的上级应该没你这么蠢。”

    耿朝忠的一句句话,如同利剑一样直刺田中的内心,耿朝忠每说一句话,田中的额头就流下一滴冷汗,等耿朝忠的话说完,田中早已是汗流浃背。

    “算了,跟你说这么多,你一时半会儿也学不会,这样吧,”耿朝忠将手中的公文包拿起来,摊在了桌子上,“这里面有一幅书画,是我从故宫里偷出来的,你把这副画交给你的上级,也算完成了你这次的任务,至于我的情况,你不需要告诉任何人。”

    “这……”

    “现在你应该知道,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至于其余的文物在哪里,我会亲自追踪,你不需要知道,”耿朝忠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来,伸手拍了拍田中的肩膀,“好好干吧,乡党,希望下次见你的时候,你已经成为了宪兵队乃至特高课的精英。”

    “前辈!”

    田中有点激动,虽然对方的话语很严厉,甚至不乏嘲讽,但田中知道,这位前辈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自己好。

    自从加入军队以来,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对他如此关怀的同袍!

    看着前辈逐渐远去的背影,田中的眼角湿润了,在他的眼中,前辈的背影越来越高大也许,本来就很高大。

    “对了,你应该知道怎么跟自己的上级交待吧!”耿朝忠突然又回过头来。

    “我照实说不可以吗?”田中回答道。

    “可以,不过你别忘了,你被我们擒获以后,可是很快就交待了问题,你真的打算把这些话告诉你的上级?”耿朝忠扁了扁嘴。

    “这.......”田中犹豫了。

    如果照实说,那么自己懦弱和背叛势必会被上级知道,到那时........恐怕不仅没有功劳,还会在宪兵队里带上永恒的污点!

    “这样吧,你就说见到一个人拿了这幅画到博纳斋鉴别,你们发生了交火,你击毙了敌人,邱掌柜也中弹身亡,你怕附近的中**队发现,受伤后拿着这副画逃离了现场。”耿朝忠循循善诱道。

    “这样,不妥吧!”田中依然有点犹豫。

    “别傻了,邱掌柜已死,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你要是说了,恐怕会有大麻烦!你真的愿意被宪兵队抓起来审问?到那时,你别说升级,就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耿朝忠不屑的撇了撇嘴。

    “我懂,我懂。”田中连连点头,前辈都已经为自己考虑的这么周全了,再说还送了自己这么大一个功劳,自己还有什么不相信他的?

    “好,不过你得注意点,千万别说见到两人,更别说你曾经被擒获,否则,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耿朝忠点点头,这回是真的离开了。

    田中看到耿朝忠离开,也很快站起身来,快速离开了咖啡馆。

    但他没发现,他的身后,已经多了一个人……

    ……

第十三章 暗夜惊变

    附近的阴影中,一个人走了出来,却是王天木,他看了看旁边的耿朝忠,说道:“你想顺藤摸瓜?”

    “对,不过这家伙只是个小卒子,能不能抓到大鱼还不好说。”耿朝忠说道。

    “蚊子肉也是肉,看来,长城抗战这一年,宪兵队的损失很惨重啊,你看,连这种货色都出来执行任务了。”王天木有点想笑。

    “我们不也一样,杀张敬尧,什么时候需要大哥你和郑区长亲自出马了?”耿朝忠摇摇头。

    “那倒也是。”王天木摸了摸光头。

    “对了,特高课在北平的首脑是谁?”耿朝忠问道。

    既然王天木有意推举自己做北平站站长,那自己多少也得做点准备,了解一下情况。

    “叫武藤信义,也是从东北调过来的,现在叫宪兵队特高课北平先遣队。”王天木回答。

    “此人能力如何?”耿朝忠又问。

    “还可以,”王天木的表情有点严峻,显然这个武藤信义不止是还可以那么简单,“北平的这一年,我们的人损失了不少,我一直想抓到他,可惜这家伙很狡猾,很难抓到他的狐狸尾巴。”

    “看看这个田中吧,如果操控得力,说不定能有所收获。”耿朝忠说道。

    黑暗中,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着,这东交民巷地势繁华,虽然已经临近晚上9点钟,但依然有不少外国人和汽车驶过,两人在路边的一个电线杆子下面抽烟交谈,倒也不是太引人注目。

    足足过了一个小时后,耿朝忠突然开口问道:“那个田中去了多久了?”

    “一个小时了,”王天木下意识的回答,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怎么还没人回来报信?”

    跟踪田中去的人是两个,一个持续监视,另一个会在确定对方的据点后回来报信,此时的北平城区并不大,这么长时间按道理也该有消息了难道,这田中去的地方很远?

    “不对劲,”耿朝忠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们的目标是文物,聚合点一定离故宫不太远,不应该这么长时间还没音信。”

    “世维,你再找几个人去看看。”王天木朝旁边吩咐了一声,黑暗中,一个人答应了一声,迅速远去了。

    “刚才那个人是刺杀张敬尧的刘世,是我现在的副手,小伙子身手很不错。”王天木随口介绍了一声,哪知道他话音未落:

    “啊!”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惨叫,王天木面色一变,冷声道:“是世维!”

    两个人快步冲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没走多远,一个黑影就踉踉跄跄的向着两人跑过来,嘶哑着声音大喊:

    “站长快跑,我们被包围了!”

    是刘世!他的腹部插着一尖刀,显然是受了暗算!

    话音未落,刘世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耿朝忠和王天木悚然一惊,不远处,影影憧憧数个人影已经包围了过来,对方知道行迹已露,也不再遮掩身份,昏黄的路灯下,六七个黑衣人纷纷掏出短枪,向着耿朝忠和王天木猛冲了过来。

    “跟我走!”

    虽然濒临险境,但耿朝忠的声音依然低沉而有力,他拿出手中的大红九,对着那几个人抬手就是一梭子,然后一个翻滚,,快步向南面的一条小巷子里冲了过去,而王天木也早已掏出手枪,两人一前一后向着巷子快速跑去。

    砰!砰!砰!

    尖利而又低沉的枪声传来,王天木咬了咬牙,“是南部手枪!”

    南部手枪,是日本特务的制式手枪,声音不大,但却异常尖利,此时耿朝忠也早已经意识到,包围他们的,是日本人!

    两人冲进小巷,耿朝忠依托地形,守住了巷口,而王天木则背靠着耿朝忠,紧张的看着巷子的另一头如果日本人是处心积虑,那么,一定早已在巷子那头布置了人马!

    果然,巷子那头也已经传来了频密的脚步声,王天木的心一凉,看来,这回要栽在这里了!

    “我他妈刚才就不该说丧气话!”王天木气的咬牙,刚才他跟耿朝忠说的话颇多颓丧,哪知道一语成谶,危机来的这么快!

    “跳墙走!”

    耿朝忠却来不及计较什么,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这当儿也来不及考虑这个,说话间,他已经矮下了身子,示意王天木跃上墙头。

    “你,”王天木刚开口,耿朝忠却抖手就是一下,将迎面冲来的一个日本人击倒,“快走,别回甜水胡同,直接出京!”

    王天木咬了咬牙,也不再嗦,一脚踏上耿朝忠的肩头,迅速越过了墙头,在翻过墙头的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耿朝忠已经掏出双枪,冲出了巷口!

    “小耿!”

    王天木狠狠的咬了咬牙,决绝回头,不顾而去!

    “有人翻墙跑了!”

    不远处,已经有日本人发现了两人的动静,但此时的耿朝忠,早已把两把大红九装上了枪托他选择大红九的惟一原因就是,这把枪在装上木制枪托后,可以当冲锋枪使!

    砰砰砰砰砰!

    黑色的风衣在夜色中张扬,火红的烈焰喷涌而出,仿佛一只巨大的蝙蝠在黑暗中睁开了通红的双眼,而这通红的目光扫过,对面的七人瞬间躺倒四人!

    呵呵,南部废铁!

    仅仅30米有效射程的南部手枪,怎么可能是大红九的对手,只要躲避过了流弹,50米内,自己占有绝对优势!

    耿朝忠的嘴里冷笑着,与对方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三个仅剩的日本特务,手中的小手枪不断的盲目射击着,但显然,这几人被他悍不畏死的冲锋和无比强悍的火力吓到了!

    街斗,狭路相逢勇者胜!

    在打完子弹的一瞬间,两把手枪像锤头一样飞了出去,迅速砸在了剩下两人的头部,对面传来了几声闷哼,接着是几声空挂枪机的啪嗒声,显然,对面也没了子弹!

    耿朝忠的双肩火辣辣,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伤抑或是被流弹击中,但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像一头黑色的野兽一样,疯狂的冲进了东倒西歪的人群当中!

    啊!啊!啊!

    接连不断的惨叫声传来,耿朝忠一手持短刀,另一手赤手空拳,刀光漫天,拳影挥舞,兔起鹘落之间,几个日本特务瞬间倒地!

    被他短刀刺中的,还能发出惨叫,但被他拳头击中的,却只能一声不吭的栽倒在地!

    血路中,耿朝忠沿着长街狂奔,而他的身后,是从小巷里冲出的剩下几名日本特务,但就在他们冲出巷口的一瞬间,一枚手雷在他们的身边爆炸了......

    轰!

    血肉横飞中,仅有的几个幸存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耿朝忠消失在街角深处!

    黑暗中,耿朝忠急速奔行……

    他和王天木竟然被伏击了!

    王天木是北平站长,几乎掌控了南京在北平的整个情报系统,并且王天木不是菜鸟,相反,他是整个复兴社里最冷静,最出类拔萃的特工之一,怎么会产生如此大的疏漏?!

    王天木领的人不多,但是也不少,三个负责跟踪,两个负责保护,但这几个人,却都没有发出任何示警,这表明,日本人在燕儿岛咖啡店外面,早已经布置了一个更大的包围圈!

    先前跟踪田中秀树而去的那两人,显然早已经遭了毒手,而白世如果不是身手了得,恐怕也根本没机会跑回来报信!

    到底哪边出了问题?

    田中秀树,还是甜水胡同那边有内奸?

    田中秀树那看似憨厚黢黑的面孔浮现在耿朝忠的面前,甜水胡同里北平特务处的众多面孔也在眼前闪烁。

    到底是谁?

    耿朝忠穿梭在狭窄的京城胡同,漫无目的的奔走,他不能停下来,也不敢停下来,现在追踪他的,恐怕不仅仅是日本人,说不定,东交民巷乃至整个北平的警察机构,也早已做了日本人的帮凶!

    否则,刚才那么剧烈的枪战,早就应该有巡警赶到了!

第十四章 潜行

    此时,甜水井胡同12号,复兴社特务处北平站的秘密据点,早已换了一副景象。

    昏暗的灯光下,一名身穿中式长衫的中年人站在院子正屋的台阶上,他的手中拄着一把日式长刀,正用鹰隼一般的目光扫射着台阶下面此人,就是日本特高课北平先遣队课长武藤信义。

    台阶下,七八个驻守在此地的复兴社特工被五花大绑的困在房檐下,还有数人浑身是血的躺在院子里,他们有的还能用无比愤怒却又绝望的眼神看着旁边看押着他们的日本特务,有的却早已是气若游丝的躺在血泊中,恐怕用不了多久,缺医少药的他们就会在痛苦中静静的死去......

    看着眼前这些绝望的俘虏和死伤者,武藤信义嘴角不由的浮上一丝微笑长城阻挡不了帝国陆军的步伐,复兴社自然也阻挡不了特高课的精英,复兴社,这个特高课在北平,热河唯一的对手,终于拜倒在了自己的脚下!

    只是.......

    想到这里,武藤信义的视线转到了四合院的门口:

    “王天木呢?还没有消息?”

    “没有,不过刚才已经听到了枪响,应该快了。”守在门口的一名黑衣人用日语答道。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一名头戴鸭舌帽的西装男人冲进了四合院,飞快的跑到了中年人的面前:

    “报告武藤大佐,情况有变,敌人火力凶猛,王天木和另外一人冲出了包围圈,消失不见!”

    “八嘎!”

    一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报信的男子瞬间倒飞出去,捂着脸躺在地上,畏怯的看着面前勃然大怒的课长,却再也不敢有半句言辞发生了如此大的疏漏,大佐暴怒是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的。

    就在这时,正屋里突然走出几个人,其中一个特务飞快的跑到武藤面前,低声汇报道:“报告武藤大佐,搜遍全屋,没有找到文物!”

    “没有?”武藤的脸又是一僵。

    这次任务,首要目的是找到南京政府藏匿的几件重要文物,次要任务是剿灭复兴社在北平的分支机构,但现在看来,两件事情都竟然都未竟全功!

    文物没找到,王天木也跑了,那自己端掉特务处秘密据点的意义何在?

    武藤大佐脸色铁青的绕着四合院转了几圈,心中郁闷之气难以消解,一低头,又看到地上卧着的一名复兴社特务嘴角露出笑容,武藤的一股怒火再也压抑不住,刺啦一声,雪亮的长刀出鞘,紧接着,狠狠的刺入了地下那人的胸口。

    长刀刺下,却没有传来惨叫,地下那人圆睁双眼,咬紧牙关,死死的盯住了武藤,却不肯发出哪怕是一声低低的呻吟!

    “八嘎!”

    武藤猛然拔起长刀,完全不顾溅射在自己脸上和身上的鲜血,一刀,又是一刀,直到将地上的人刺成了一堆烂肉,这才喘着粗气站起身来。

    “通知我们控制的北平警署,全力查找王天木的下落,还有,”武藤的脸转向了角落里的阴影处,“金总管,其余的那几幅画,还安全吧?”

    角落里,一个矮瘦的人影抬起头来,赫然是故宫中负责看守宝物的金老太监!

    此时,他光滑干瘪的脸上满是得意的微笑,尖声道:

    “大佐放心,宝贝我保存的很好,只要武藤大佐把剩余的宝贝找到,我就会一并送往奉天!还请武藤大佐多多费心了!”

    “不必客气,这些东西本来就该属于大同皇帝,现在也只是物归原主罢了,只要找到王天木,剩下的东西一定唾手可得!”

    武藤笑了一笑,对这个太监,他还是比较客气的,毕竟,去年伪满洲国刚刚成立,天皇陛下和土肥原阁下可是给了大同皇帝诸多保证,其中一条,就是尽量将故宫中几件最为珍贵的文物送还。

    “那就多谢武藤大佐了,先帝深谋远虑,逊位之前就提前让老奴留在宫中,为的就是今天!如果不能将宝物如数交给皇上,那老奴可真是无颜再见先帝与九泉之下!”金老太监脸上露出几分凄楚之色。

    “金总管放心,一定物归原主。”

    武藤随口保证了一声,马上走出了门外。

    这死老太监,还真以为自己是为了那个所谓的大同康德皇帝卖命?所有的宝贝,就是都交给那个傀儡又何妨?归根结底,还不都属于伟大的天皇陛下?

    ........

    “呼!”

    黑暗中传来粗重的喘息声,耿朝忠躺在一处废弃的民居里,透过片瓦不存的房梁,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此时,已经是凌晨1点多钟,两个多小时的东躲西藏,终于让耿朝忠暂时确定了安全。

    去燕儿岛咖啡厅见田中秀树之前,耿朝忠把国宝分成了两份,一份为真品,一份为赝品,真品交给了王天木,由他负责带回南京,而赝品,则由自己暂时保管。

    只是,天木大哥逃出去了没有?还有,那些文物,是不是已经落入了敌手?

    耿朝忠的心有点惴惴,没人知道,王天木对自己来说,不仅仅是一个朋友,一个兄长那么简单。自己在东北的时候,曾经持枪杀死了当时奉天特高课课长早川仟吉,这件事,王天木是知道的。

    如果王天木被捕叛变虽然耿朝忠很不愿意这样想,但一旦王天木真的叛变了,那自己在东北的一切都将暴露,而自己在日本特高课红叶的身份也必然会受到威胁,这,才是自己愿意冒着生死危险营救王天木的原因。

    至少,也是原因之一。

    希望王天木能够逃得出去耿朝忠再次默默的祈祷一番,然后站了起来。

    他必须回甜水胡同一趟作为一个见惯了阴谋和背叛的特情来说,自己必须对最坏的可能做最好的准备,这种准备包括,杀掉王天木.......

    再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耿朝忠摸着身上仅剩的装备,一颗手雷。

    没错,只有一颗手雷双枪早已扔掉,军刀也在搏斗中卷了刃,除了这颗手雷,自己现在是别无所长。

    跳出废弃的旧宅,耿朝忠快步消失在了夜色中.......

    半个小时后,耿朝忠终于出现在了甜水胡同外面,黑漆漆的胡同里面,除了偶尔几声老鸹的低鸣,就是甜水胡同12号里传来的那一声声若有若无的痛苦嘶吼声。

    耿朝忠明白了,甜水胡同已经陷落,日本人,已经将复兴社在北平的据点一网打尽!

    咬了咬牙,耿朝忠手脚并用的跃上了巷口的那株老槐树,来甜水胡同之前,他就已经关注到了这颗槐树,通过这棵槐树,他可以直接纵跃到巷口第一户人家的屋顶,顺着屋顶,沿着院墙,就能一路来到特务处据点所在的位置。

    选择了一个较为坚固的树杈,耿朝忠正要纵身一跃,旁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等等!”

    耿朝忠一惊,差点从树杈上掉下去。

    身旁竟然有人!

    以自己的耳力,竟然没有发觉!

第十五章 老祖宗

    耿朝忠缓缓回过头,树叶沙沙作响,黑暗中,墨绿色的槐叶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人到中年,有流落异乡之苦,不过财运亨通,倒也无妨。”黑暗中,一个苍老沙哑声音继续传来。

    “是你!”耿朝忠又是一惊。

    他听出来了,这是甜水胡同门口与自己接头的那个算命老头,王天木口中的外围人员!

    “是我,你快回来,别过去冒险。”算命老头开口道。

    耿朝忠缓缓的移了回去,很明显,这个老头是友非敌,否则,刚才随便来一下,自己就已经尸横就地了。

    慢慢移动到声音来处,耿朝忠终于看清楚了,这老头穿着个段马褂,矮小的身子正窝在树干和枝杈的交界处,再加上枝深叶茂,大风吹的叶子沙沙作响,自己竟然没有发觉。

    “你怎么在这?对了,你是怎么上来的?”耿朝忠心中疑团重重,这老头能逃出生天也就算了,可这槐树不算矮,这么一个干瘪老头,是怎么上来的?

    “当然是爬上来的,”黑暗中,老头的眼睛犹如一窝深潭,“长官,你别回去了,里面现在全是日本人,他们一个都没跑出去。”

    “王站长呢,他回来了没有?”耿朝忠问道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他八点多钟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日本人也在找他。”老头又答道。

    看来,这算命老头知道的不少,那个时间段,正是王天木出去和耿朝忠汇合的时间。

    “那么,你是谁?”

    耿朝忠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问道。

    “长官是问我的名字?”老头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我叫耿运兴,您叫我耿老头就行了。”

    “..........”

    “怎么了?”老头有点好奇。

    “没什么。”耿朝忠有点不知所谓,在这个奇怪的夜,在这棵奇怪的树,遇到的这个奇怪的人,竟然也姓耿!

    “你是哪里人?”耿朝忠突然问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河北皋城耿村人,怎么了?”老头同样莫名其妙。

    耿朝忠又吸了一口凉气,身子挪了挪,与老头挨的近了一点,仔细的打量着老头的脸庞。

    “怎么了?”

    老头嫌弃的往后缩了缩这个家伙太奇怪了,这种情况下,不问日本人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却净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王站长说你是热河的。”耿朝忠说道。

    “是热河的,不过是我儿子去的热河,我是跟过去的。”老头说道。

    耿朝忠再次沉默了,不过很快他就开了口:“你不趁机逃命,躲在这里干什么?”

    “我怕有人回来不知道,被日本人逮着了。”耿老头说道。

    “能跑的都跑了,跑不了的也跑不掉,别等了,我们走吧!”耿朝忠身子动了动,看样子是准备下树了。

    “好,”耿老头犹豫着看了看四周,“王站长跑了?”

    “跑了。”耿朝忠轻巧的跳下树,伸出手想扶住耿老头,哪知道,那耿老头根本没接茬,只是轻轻一跃,就像一片落叶一样飘在了地上,竟然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老头,你是个高手啊!”

    耿朝忠感叹了一声,没再说话,快步向着胡同外走去,耿老头一声不吭的跟在后面,因为他只是一个外围人员。

    “耿,,,前辈,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耿朝忠边走边问。

    “我就在胡同口的柴房里住着,人老了睡不牢,听到外面有响动就朝外瞅了瞅,一瞅可好,一大堆人围在了胡同外面,我刚想进去报信,还没等我动,那帮人就冲了进去,后来我就再也不敢动了。”耿老头回答。

    “你是怎么加入的复兴社?”耿朝忠又问。

    “我儿子是特务处的,不过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死了,站里就把我接过来了,王站长看我能来几下,以前也跑过江湖,就让我在这里做个外线。”耿老头的语调有点沉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边走边聊,没多久,两人就来到了刚才那座废弃的宅子里,耿朝忠拿了个破碗,跳到隔壁人家,不一会儿,就端着碗走了回来,递过去说道:“耿前辈,喝口水吧!”

    “长官,多谢。”耿老头接过水,一饮而尽。

    在树上窝了几个钟头,这老头也是渴的狠了。

    “别叫我长官了,我也不是什么大官,你叫我小方,我叫你老耿,如何?”耿朝忠说道。

    “好,”老耿一口答应了下来,看样子倒挺洒脱,“我们现在去哪儿?”

    “先凑合一晚上,明天再想办法。”耿朝忠找了个地方躺了下来。

    “好。”老头已经六十出头,看样子一晚上也累的够呛,喝完水,就缩在墙根里一动不动了。

    “皋城耿村人,是那个朱洪武传下来的耿村?”黑暗中,传来了耿朝忠的声音。

    “对,我们祖上,是洪武爷手下大将耿再辰,方圆几十里,就是到了热河内蒙,也都有我们耿家的子弟。”老头回答的很是爽利,看样子年轻时候也是个干脆角色。

    “您是什么班辈?”耿朝忠又问道。

    “运旺玉和朝,我是运字辈,”耿老头下意识的回答了一句,接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开口问道:“你去过耿村?”

    “我有个老舅是耿村人,”耿朝忠随口敷衍了一句,“听说你们村里人人练武?”

    “也不是人人,不过多少都学过几手,主要还是形意八卦,学成了,就去看家护院考武举走镖,”老头嘴角露出几分苦笑,“要不是学过几手,我儿子也不会加了特务处,要不是加了特务处,我儿子也死不了。”

    耿朝忠叹了口气。

    乱世,就是如此,没本事的种地,有点能耐的看家护院,再厉害点的,那就使劲念书,那时候的出路不外乎是这几条。

    “我听王站长说你有个孙子......”耿朝忠再次说道。

    “死了,被鬼子炸死了。”

    耿老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但耿朝忠听得出来,那是一种深入到骨髓的恨意。

    耿朝忠不再说话,似乎在静静的想着往事。

    其实,耿朝忠的祖辈就是耿村人,他的父亲,就是‘运旺玉和朝’里的和字辈,而他的爷爷,是玉字辈.......

    这耿老头,按辈分是他的老祖宗啊!

    “儿子死了也就死了,我年轻时候也走镖,干这营生,还能有个好死?可是我孙子,他才五岁啊!胖乎乎,圆嫩嫩的,才五岁啊!我的亲亲宝贝儿啊!”

    墙角里,耿老头突然号啕大哭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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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无名,潜行狙击,一个多面间谍的传奇人生!接前作《潜行1929》,此为续作。潜行1933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潜行1933,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潜行1933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