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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月上雪     投行之路txt下载     投行之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78章 仁义礼智信

    “为什么?因为我们必须砍掉不赚钱的业务,只做赚钱的业务。”

    蒋一帆的父亲蒋首义坐在140平方米的气派书房内,语气非常平静地回答着蒋一帆的问题,此时他正戴着配有金链的老花镜,看着手里的材料。

    “可是爸,外面那四百多人都在我们这儿干了很多年,几乎都是十年以上,二十年的居多,如果……”

    “就是因为他们都干了十年二十年,工作能力还止步不前,才坚决不能留。”

    蒋一帆闻言双手撑在蒋首义书桌边缘,倾身质问道:“那梁姐呢?梁姐难道工作能力也不行么?她可一直都是业务骨干啊……”

    “她太老了,上手新线太慢。”蒋首义依旧淡淡一句,连头都没抬。

    蒋一帆咬了咬嘴唇,“爸,如果我们现在对那些有终身贡献的员工都是如此,那留下来的年轻人会认为等将来他们老了,我们也一定会这么对他们,他们不会有归属感、不会衷心的。”

    “衷心?!现在业内都不景气,未来十年可能都不会太景气,所有钢企都在裁员,他们不忠心也没别家可去。”蒋首义边说边脱掉了老花镜,抬眼瞅了一眼蒋一帆,“不想留就走,不够我再招,咱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人,你以为老爸我裁掉的就是外面那四百多人么?错了,他们只不过是代表,老爸这次要裁3600人。”

    蒋首义话中的这个数字让蒋一帆难以置信,3600多人相当于新城集团总员工数的30%,那意味着多少条生产线得彻底停止运转?

    蒋首义似乎早就猜到儿子会是这个反应,他身子一松,背靠在皮椅靠背上,默然道:“老爸我已经很仁慈了,如果再狠一点,我不介意这次裁5000人。”

    “你疯了爸?”蒋一帆瞪大了眼睛。

    蒋首义轻哼了一句,“我清醒得很!全公司都疯了我也得是最清醒的那个!”

    他说到这里食指扣起敲了敲桌面,“下周开始,我们主攻特种钢材,目前优质工业用钢、汽车钢和轴承钢都是赚钱的,得扩大生产,其他钢种一律停掉。”

    蒋一帆听后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可是爸,咱们特种钢材占比太小了,现有的这些特种钢生产线利润就算全部加起来,也不足以支持整个集团的开支。”

    “所以老爸才要解约开支!”蒋首义再次用力敲了敲桌子,“裁人,就是解约开支的第一步,这3600人一走,一年可以省2.16个亿!再把几条老旧的生产线一卖,资金缺口就……”

    “可是爸!”蒋一帆这回没等蒋首义说完,就直接打断道,“普通钢材目前只是产能过剩,但不代表国家不需要,现在无论是建高楼还是修高铁,哪样不需要钢?如果轻易就全部清盘,将来等行业缓过来,我们重新扩张会花更多的钱!”

    “所以我没说全部清,我说先卖几条看看形式!”

    “可是……”蒋一帆欲言又止,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似乎明亮通透的书房实则昏暗无比,让蒋一帆看不清父亲的脸。

    蒋首义此时突然笑着站了起来,他学着蒋一帆的样子将双手撑在桌面上,身子贴近蒋一帆道:“老爸知道你想什么,你想一个工人都不辞退,一条生产线都不卖,因为你不想改变,是不是?!”

    蒋首义的眼神死死勾着蒋一帆:“你不想变,因为你有自己的打算,而如果我猜的没错,你的打算是当新城集团的终结者,把你爷爷一手建立的钢铁帝国,卖了……”

    蒋首义在说最后“卖了”两个字时,语气特别轻,携带者一种对于愤恨的克制。

    “你是不是觉得你师兄王潮说的特别对、特别宏大、特别诱人?而你老爸我就跟个铁老头似的冥顽不灵?”

    蒋一帆正要说什么,蒋首义就直接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别扯那些什么规模经济和议价能力,老爸明着告诉你,大的做不了咱可以做小的,就算小到跟新三板一样也无所谓,只要能盈利,企业就不会死!不仅不会死,有朝一日还会东山再起!所以你趁早死了卖壳这条心,只要我蒋首义还活着,他们金权永远别想多吃一口!”

    蒋一帆闻言沉默良久,才开口道:“爸,您这样公司是保住了,但那3600名工人就牺牲了,他们有什么错?他们在这里干了一辈子,勤恳努力,很多人除了工厂宿舍就没有房子住,难道要让他们露宿街头吗?”

    “蒋一帆!”此时蒋首义站直了身子,厉声喊出儿子全名,“我们是企业家!不是慈善家!你仁慈博爱最后会被啃得渣都不剩!“

    看着蒋一帆不为所动的表情,蒋首义气得青筋直冒,“你现在站在道德至高点觉得自己特正义是吧?!老爸告诉你,如果现在不牺牲这3600人,信不信,明年你会看到剩下的7000多人跟咱们所有人一起陪葬!这是你所希望的吗?”

    见蒋一帆依旧沉默,蒋首义双手插起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朝蒋一帆反复质问道:“回答我啊?愿意吗?!”

    “不愿意。”蒋一帆终于挤出了这句。

    蒋首义听后深呼吸了几口气,一步步走向落地窗前,当他将百叶窗拉开时,窗外只是一片黑暗。

    “帆仔,老爸现在不需要我的亲儿子来增加我耳朵的老茧,你除了当你那个好师兄的说客外,是不是更应该好好考虑如何当一个称职的接班人?”

    蒋一帆抿了抿嘴,父亲的背影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仁、义、礼、智、信这五个字,是以前的父亲教会自己的,父亲曾经告诉他,如果想把企业做大,这五个字缺一不可。

    可如今的父亲,似乎眼里再也容不下这五个字了。

    蒋一帆不明白,究竟是世界变了,还是父亲变了?

    亦或是,都变了……

    蒋一帆的眼前此时浮现出梁姐灰白的头发,耳边再次听到小罗轻轻的呜咽声,当然,还有周围那些陌生工人沧桑而凝重的面容。

    思忖良久,蒋一帆才开了口,他的声音很低沉,只听他一字一句地说:“爸,如果新城集团是一个不守信用、不讲道义也不懂感恩的企业,我宁愿不当接班人。”

    “你说什么?!”蒋首义转过身难以置信道,“你再说一遍?!”

    “我说,如果新城集团是一个……”

    “砰!”

    蒋一帆话还没说完,落地窗边一个半人多高的瓷花瓶就被蒋首义一把推倒在地,碎裂了。

第379章 太大太沉了

    蒋首义的解决方法简单粗暴,如果新城集团只有20%的业务赚钱,80%的业务都在亏钱,那就把80%的业务停掉,只做赚钱的那20%。

    这个过程中该牺牲的人和事,通通都得牺牲。

    凌晨2:00,瘫在床上的蒋一帆眼睛一直无法合上,整晚的炮火声似乎一直在他耳边轰鸣。

    “老爸我已经很仁慈了,如果再狠一点,我不介意一次裁掉5000人。”

    “你除了当你那个好师兄王潮的说客外,是不是更应该考虑当新城集团未来的接班人?”

    落地窗边碎裂的花瓶并没让蒋一帆畏惧,以此时的他对新城集团财务状况的了解,蒋首义当下的决定无疑是一种赌博,先牺牲3600人,然后用剩下的人与整个市场进行对赌。

    花瓶碎裂后,争论更为激烈,蒋首义冲蒋一帆咆哮道:“你不真来挑这个梁,就永远不知道什么是生存!不知道生存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可是爸,这些年我也看了不少公司,所有大型企业在产品种类过渡时,都需要缓冲,需要时间,如果一刀切,没有任何弹性,很可能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按照咱们新城集团目前的规模,如果完全依托特种钢材生存,不仅数量要上去,质量也得上去,数量上去容易,但是质量呢?”

    还没等蒋首义做出回答,蒋一帆就上前一步道:“咱们得承认,目前主导国内市场特种钢材的毕竟还是海外公司,即便咱们能够达到海外公司的产量,下游客户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试用和接受,因为咱们毕竟做的是进口替代!”

    蒋一帆对于自己观点的正确性坚信不疑,就好比他看到以前国人习惯于买SONY相机和苹果手机,一下子让大家换成OPPO、Vivo、小米和华为的电子产品,不是不可能,完全可能,只是要实现“大面积替换”,需要时间。

    而这个时间,通常在5年左右。

    越大的公司需要的时间就越长,在没有外部资金补给的条件下,必须让新产品的销售收入支持自身庞大体系的运转,否则资金链很容易断裂,但问题在于新产品面对的市场是一个极其不确定的市场。

    “爸,如果我们有五年的时间,我相信咱们可以缓过来,咱们的特种钢可以成为集团的顶梁柱,但您有没有考虑过我们不可能有五年,现在能抵押的不动产全抵押了,银行不会再给我们放钱,扩大生产完全得靠自身回流的资金,如果这个期间内国内市场、行业情况、国家政策、外来竞争或者我们自身产品质量等任何一方面发生问题,都有可能转型失败,咱们到时连条退路都没有,会被破产清算的!”

    蒋一帆的话音越来越大,这或许是他三十年来第一次以这样的态度对父亲说话,虽然说话内容全是针对集团问题的探讨,但蒋首义却感觉儿子就是对自己领导能力的全盘否定。

    蒋一帆这样的态度,换来的是蒋首义响亮的一巴掌,蒋一帆白皙的面庞上瞬间被印上了几道鲜红的印记。

    如果蒋一帆没有记错,这是父亲第一次动手打他。

    蒋首义眸光入刀,“你如果再用‘破产清算’四个字诅咒公司,以后就别踏进这个家!”

    蒋一帆眼眶红了,但他没有流眼泪,定了定气后他缓缓道:“爸,或许您忘了,我们是上市公司,一举一动全在显微镜下,每三个月都得披露季度报告,大面积裁员的消息一但放出去,不仅投资者会上门,连政府都会上门,因为这次不是36个人,也不是360人,而是3600人……”

    蒋首义刚想开口,蒋一帆就抢话道:“还有,如果咱们一个季度两个季度没有起色,到时候又是继续裁人又是继续卖生产线,那些券商分析师肯定会从财务数据中发现,到时咱们的估值就会被所有人踩在地上……”

    “啪!”蒋首义这回没有骂出声,而是直接又给了蒋一帆一巴掌,但与此同时,蒋首义不禁按住了自己的心脏,身子略微有些站不稳。

    蒋一帆慌了,他知道父亲这几年因为上了年纪,心脏不太好,于是忙上前扶着蒋首义。

    蒋首义左手按着心脏,面色凝重,但他吃力地再次举起右手,又给了蒋一帆一巴掌……只不过这一巴掌力道明显小了很多,几乎不能称做“打”,只能称做“拍”。

    拍完这一下后,蒋首义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靠在蒋一帆身上,只听他嘴里缓缓骂出了一句话,这句话是:“去他妈的估值!”

    “爸我错了,我错了,爸……”蒋一帆想扶着蒋首义到皮椅上坐下,但蒋首义身子似乎都是僵的,根本没法走路,于是蒋一帆只能站在原地用身子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父亲。

    “爸我错了!有没有药啊爸?我去拿!”

    蒋首义用力用鼻子吸气,牙关紧咬,没接话。

    蒋一帆感觉自己的双手被父亲抓得生疼,低头一看才发现,父亲的手背上已经长出了好些黄褐色的斑点,也就是这时蒋一帆才明白,父亲真的老了。

    缓了好一阵子后,蒋首义靠蒋一帆搀着才回到卧房躺下,父子争端暂告段落。

    原来的蒋一帆,认为救新城的唯一出路已经摆在眼前,但在父亲的偏执下,他犹豫了。

    父亲有错么?

    没有,他只是想保住蒋家的家业而已。

    父亲的方法一定就会输么?

    不一定,只不过是输的几率很大罢了。

    多年的近距离接触,致使蒋一帆比父亲蒋首义更害怕资本市场。

    在这个市场中共富贵的人很多,同甘苦的人很少,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放大,让新城集团的股价和声誉变成拿破仑的滑铁卢。

    蒋一帆的双手抓紧了被褥,今夜没有月光,正如蒋一帆的心里没有一丝透亮一样。

    他在模模糊糊中睡着了,并梦见了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美国电影,叫《泰坦尼克号》。

    在蒋一帆的梦里,游轮的驾驶室内,那个拼尽全力迅速转动船舵的船员变成了父亲蒋首义的脸。

    在父亲的努力下,游轮的的确确转变了行驶的方向,船头偏离了对准冰山的角度,父亲死死拽着剁手,将其锁死在转盘的最底端,但锋利的冰山还是割破了船舱,泰坦尼克号最终还是沉没了。

    父亲有错么?

    没有。

    错的是泰坦尼克号,它太大太沉了。

第380章 突来的噩耗

    第二天一早,蒋一帆与何苇平一起在楼下吃着早餐,桌上那笼港式水晶虾饺似乎蒸过了头,让蒋一帆没什么胃口。

    “爸呢?”蒋一帆朝何苇平问。

    何苇平两手端起一杯普洱茶,小啜了一口,神色平静道:“大概在睡觉吧。”

    蒋一帆知道母亲与父亲其实两三年前就分房睡了,也没多问,他轻轻放下筷子,沉默了一会儿才开了口,“妈,我把我车库里的车都卖了,青阳的还有这里的,再加上青阳那幢房子,应该也有两个亿。”

    何苇平脸僵住了,她看着蒋一帆十分认真的神情,眉毛动了动,“你想帮那些工人?你以为这样能救他们么?”

    “至少可以拖一年不是么?说不定一年后我们特种钢已经做上去了……”

    “你爸傻你也傻啊?!”何苇平砰地一声将茶杯敲在桌上,乳白色的桌布立刻被溅了几滴棕色茶渍,“一年你觉得可能么?可能么?!”

    母亲的反问让蒋一帆微微低下了头,没底气接话。

    “帆仔,不是你爸铁石心肠,如果他真没慈悲心,那些工人去年就该辞退了!你以为你爸就只抵押了公司的不动产么?咱老家的那些房产,他能卖的都卖了,就连现在这栋房子也抵押出去了,不然你以为公司怎么撑到现在的?你爸真是没办法了啊!”

    何苇平的话让蒋一帆瞳孔微缩,他放在桌下的手,十指紧紧地扣在了一起,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加速流动,往指尖冲去。

    蒋一帆双手有些发麻,他仿佛可以看到新城集团这艘巨型游轮,在他眼前一点一点下沉的样子。

    蒋一帆焦急、心痛、无助,但却又夹杂着一丝欣慰。

    因为他从母亲的嘴里听到的父亲,似乎还是那个他小时候深深崇拜的父亲。

    “妈,我的东西不是还没卖么,我工作大多都住酒店,企业也会派车接送,根本用不到那些,今天我就联系一下中介……”

    “帆仔啊!”何苇平打断了蒋一帆的话,眉心拧成了一团,“梁姐跟你说她没房子住,但她这几十年的收入足够在县城买一套房子的,大的买不了小的也肯定能买,你知道她为何到现在还得依靠工厂宿舍么?”

    见蒋一帆茫然地摇了摇头,何苇平双眸中透出了一丝鄙夷,“因为她爱耍麻将,她跟她儿子都爱,这麻将耍到后面,就不是麻将了,懂么?”

    蒋一帆闻言面色由沉静变为震惊,而何苇平只是轻哼一句,“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而这帮人就是个无底洞,你就算把你拥有的,连同你自己整个人都卖掉,也填不完!”

    周围的杂音在这一刹那戛然而止,只有四目相对的静默。

    “出事了出事了!夫人!”家仆的声音从楼上的长廊传来,“老爷!老爷好像没气了!”

    家仆双手敲打着楼梯的木质扶手,她的这句话无疑让何苇平和蒋一帆同时跳了起来,随后就是众人冲进了蒋首义的卧室。

    蒋首义很安静地侧躺在床上,身穿银灰色的丝绸睡衣,还盖着白色蚕丝被,像睡着了一样,但奈何蒋一帆怎么叫,他就是醒不过来。

    当蒋一帆触碰到蒋首义脖颈动脉时,首先让他心凉的是蒋首义的体温,那不是一个正常活人的体温。

    随后就是何苇平推开蒋一帆,哭喊着猛摇蒋首义的身体,而蒋一帆则是定定地站在母亲身后,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一样;家仆手足无措地站在门边看着这一切,等待救护车的到来。

    救护车的确是来了,但抬着担架火急火燎冲上来的医生和护士,没有采取任何救助行动,他们仔细检查了一番后,便直接无奈地宣布蒋首义已经死了。

    随后发生的一切,蒋一帆史无前例地失去了应有的映像。

    他忘了母亲大骂父亲的那些话,忘了父亲床头柜前不断响起的手机铃声,忘了最后父亲的尸体是如何被送去医院和火葬场的……

    他只记得医生告诉了所有人父亲的死亡原因:心肌供血严重不足,导致心肌缺血缺氧造成的猝死。

    “可是我爸昨晚还好好的啊?!”蒋一帆上前一步朝医生道,他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而有礼貌。

    “心梗猝死之前很多人都是很平静的。”医生回答,“有些老师在台上讲课,上一秒还很好,下一秒就不行了,还有的加班族在电脑前打着打着字也不行了。”

    “可我昨晚亲眼看着我爸睡觉的,难道睡觉也会造成心梗么?!”蒋一帆放大了音量,他绷不住了,此时他眼前这帮身穿白大褂的人仿佛不再是医生,而是一群完全不懂医学的杀人犯。

    医生们让蒋一帆冷静,但之后他们没再多说一句。

    蒋一帆很气愤,因为他从眼前这些人脸上看不出任何愤怒或者悲伤的神情,可能这些人面对死亡,就跟普通人面对一日三餐一样。

    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良好知识分子,蒋一帆没有任何理由朝医务工作者动怒,但当时的他做不到冷静。

    他最后还是冲上前揪住了主治医师的衣领,甚至请来了几个专业的法医,让他们重新鉴定死因;蒋一帆要求院方出详细具体的鉴定报告,报告中必须有十分充足的证据支持心梗猝死这个结论。

    最后,专家团给出的结论是一致的,蒋首义的的确确是死于心肌供血不足与心肌缺血缺氧。

    很明显,蒋一帆接受不了。

    因为如果蒋首义是死于心梗,那么在蒋一帆看来,这不是意外……

    父亲,是被自己亲手杀死的。

    这个世界或许从来就没有正常过,它总是在不同的人身上演练着荒诞与无情。

    当它的目标选定我们的时候,我们往往没有任何时间准备,只能逼着自己接受。

    从小一路平坦的蒋一帆,曾经也渴望自己的生活别像万里平原。

    但当碰撞真的来临,大量碎石和泥沙冲刷而来,猛烈的挤压让蒋一帆眼前生活的难度陡然上升,他还没有准备好,就已经来不及了。

    次日,新城钢铁集团发布公告,公告全文如下:

    本公司及董事会全体成员保证公告内容的真实、准确和完整,没有虚假记载、误导性陈述或者重大遗漏,并对其内容的真实性、准确性和完整性承担个别及连带法律责任。

    三云新城钢铁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公司”)控股股东、实际控制人、董事长蒋首义先生于2017年6月28日因故去世。

    蒋首义先生持有公司39.34%的股权,为公司控股股东、实际控制人,并担任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一职。

    蒋首义先生作为公司的创始人,从公司创立以来为公司的经营和发展不懈努力、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巨大贡献,奠定了公司长期、稳定、独立的运转能力,打造出了卓越稳定的核心团队。

    蒋首义先生在担任公司董事长期间,勤勉尽职,恪守职责,为推动公司的发展和不断壮大作出了卓越贡献,为公司留下了宝贵的物质和精神财富;公司董事、监事、高级管理人员及全体员工,对蒋首义先生任职期间的付出和贡献致以衷心的感谢和崇高的敬意,对蒋首义先生的去世表示沉痛哀悼,对其家属表示深切慰问。

    蒋首义先生的去世,会对公司各项业务的开展产生不利影响。

    蒋首义先生去世后,公司董事会成员数减少至4人,低于法定最低人数,公司暂无法确定是否选举新董事,董事会暂时无法形成有效决议。

    特此公告。

    三云新城钢铁股份有限公司

    董事会

    2017年6月29日

第381章 经城的邂逅

    经城站的地铁口即便是中午时分,也拥簇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经城区是国家科技部“建设世界一流科技园区”发展战略的试点园区之一,是国家级高新技术产品出口基地、亚太经合组织开放园区、国家知识产权试点园区、国家海外高层次人才创新创业基地、科技与金融相结合全国试点园区以及国家文化和科技融合示范基地等。

    若是早晚高峰,蒋一帆的车开进经城区,十分钟的路得开四十分钟,更别提离办公楼密集地最近的经城地铁站了。

    这个地铁站周围的办公楼租金随着青阳的不断繁荣而水涨船高,而离地铁站最近的一座楼,就是天英控股所在的大厦。

    蒋一帆的车停在地铁站旁边,为了怕被交警驱赶,他特意打了双闪灯,示意车子有故障。

    驾驶座离大厦正门不超过60米,视野清晰。

    蒋一帆打开手机,时间是2017年6月29日,周四,中午12:15,离新城集团发布董事长去世公告仅仅过了两小时。

    手机依旧会被不断的电话打扰,但蒋一帆都没去接,任由铃声响起数声后自己消停。

    他靠在座椅上,侧着头,目光始终盯着一个位置——天英大厦正门,如果消息准确,这个点王暮雪和柴胡一定会从那个门出来吃午饭。

    “一帆啊,咱们新城《公司章程》里特别规定,控股股东及实际控制人过世后,其股份全部转到你名下,等工商变更手续完成后,你就是咱们新城最大的股东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董事昨晚朝蒋一帆道。

    “一帆,我跟着你爸干了25年,没办法接受新城解体,之前你爸说辞退5000个工人,我坚决不同意,最后他才调整到3600个,但我还是不同意。”另一名董事道。

    昨晚的声音太过嘈杂,蒋一帆还记得的,也就寥寥数句。

    “咱们老了,重新创业,干不动了。”

    “从小做大,风险不可控,你叔叔我是过来人,借壳至少能保住企业,只要命根还在,以后股权不怕要不回来。”

    “董事长去世的消息一旦放出,肯定又是好几个跌停,要不停牌吧?”

    “现在的股价,停不停牌还有区别么?”

    “不停牌到时说不定会跌破发行价,一帆啊,我们迫切地需要发布重组公告来拯救公司。”

    ……

    蒋一帆此时从裤带里掏出一支烟,很自然地给自己点上,这个牌子的烟是王潮给他的。

    王潮当时一次性给了蒋一帆三大箱,说是他之前尽调的一家国外有名的烟草公司送的,蒋一帆觉得越抽越舒坦,尤其是在外部压力自身没法承受的情况下抽上几口。

    也就是此时,蒋一帆好似才明白,为何以前的曹平生如此喜好抽烟,大概是因为作为投行总经理的他,生活中也没有“容易”二字。

    那四个剩下的“老骨头”越是在蒋一帆面前出主意,蒋一帆就越能察觉出他们想逃、想躲、想放弃,即便他们其中有人嘴上说的是不想裁员,不想看新城倒下这类的反话。

    父亲都死了,新城还能活下去吗?

    蒋一帆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在淡淡的白色雾气中,他无比希望走出来的人群中能出现王暮雪。

    蒋一帆感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王暮雪了,久到好似过了几年一样。

    但他仍旧记得王暮雪与企业高管谈话时,那清澈明亮的瞳仁;记得她白皙无暇的皮肤透出的清秀绝俗;记得她即便穿着城乡结合部买的白球鞋,但依旧修长的双腿;记得她神色中,永远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

    此时的蒋一帆,太需要看到这股韧劲儿了。

    他感觉当下,只有这个总是活得如万里骄阳的姑娘,才能将自己从泥潭中拉出来,哪怕她什么都不用做,只是让自己远远地看她一眼。

    而就在这时,王立松和一两个陌生中年男子从正门走了出来,蒋一帆立刻坐直了身子,果然,跟在王立松身后出来的,正是王暮雪和柴胡。

    王暮雪今天身穿一件杏色雪纺长裙,高龄长袖,斯文端庄,微风吹过时,她的裙摆如同那粼粼水波。

    痴痴地看了一会儿后,蒋一帆不禁将目光锁定王暮雪的手腕处,可60米的距离且正逢艳阳高照,蒋一帆确实没办法看清。

    她还带着自己送的手链么?

    蒋一帆不由得抓紧了门把手,这一瞬间,他想下车走近她,那怕是假装路过跟她打声招呼也好。

    但现在的蒋一帆居然没有这样的勇气了,他怕当他走过去的时候,柴胡会大开玩笑,说他是故意过来探视的;当然,蒋一帆更害怕王暮雪的手腕上其实什么都没有。

    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自己是不是会更空更无助更绝望?

    好似上天都可怜蒋一帆,所以上天让王暮雪一行人定定停在了门口,

    王立松跟别人交谈着什么,柴胡一直低头刷着手机,而王暮雪则是双手背在身后,抬头看着大楼前葱郁的树叶,完全没注意蒋一帆的车。

    他们好似很有默契地在等人,或者在等车,总之没有一个人要离开的意思。

    王暮雪一个人在想事情,她就这么呆呆地望着半空,与她周围的事物十分清晰地隔离开来。

    看到这里蒋一帆的眼角开始发烫,他竟然觉得在背景如此繁杂的画面里,中间的那个穿着杏色长裙的女孩,在这一刻,是只属于自己的。

    一小截滚烫的烟灰落在了蒋一帆的黑色西裤上,他浑然不觉,微微咬着牙齿的他,琢磨着有没有一种办法,可以将眼前的场景定格。

    但那是不可能的,蒋一帆的渴望直接被柴胡打了破。

    柴胡拍了拍王暮雪的肩膀,将他的手机迅速递到王暮雪面前,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很惊恐的样子。

    而与此同时,王立松也凑了过去,王暮雪的身子被王立松和柴胡同时挡住了,车里的蒋一帆开始焦急起来。

    几十秒的时间,蒋一帆无比难耐,直到他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这次的来电铃音不是iphone系统铃音,而是一串轻快可爱的钢琴乐。

    蒋一帆怔了一下,这是他设置好后第一次听到这段铃声,低头一看,果然,来电提示:王暮雪。

第382章 自私又无私

    新城集团公布董事长去世的消息后,不过两小时各大主流媒体与自媒体就已经写好了各种文案,标题党、阴谋论、揣测党与衍生拓展党纷纷涌现。

    早已混成微信公众号小神的柴胡,基本只看标题就可以分辨出小编是何党何派。

    《新城集团董事长猝死》,这是传统媒体,换个标题,内容基本是复制粘贴公告内容;

    《新城蒋首义死因背后的真相》,这是标题党,尽管该小编可能根本不知道真相是什么;

    《工人罢工当晚,新城董事长暴毙家中》,这是阴谋论,不管有没有凶手,先假想一个凶手;

    《噩耗!百亿董事长猝死,健康不容忽视》,这是衍生拓展党,不管什么新闻,都可以扯到另一层意义上,唯一的目的就是在文章末尾卖产品或者卖服务,这个党派当今势力越来越大,跟病毒一样,秉承“一切新闻皆可营销”的原则,侵蚀着各大公众号。

    但也多亏上述这些党派的积极传播,很少关注新城集团公告的柴胡和王暮雪很快便知道了蒋一帆家中的变故。

    王暮雪明白蒋一帆身上的担子有多重,尤其是父亲倒下后,他应该怎么办?

    正如王暮雪不能想象,如果阳鼎科技出事,如果父亲王建国不在了,自己应该怎么办。

    相似的背景,让王暮雪比任何人都担心蒋一帆。

    “一帆哥……你还好吗?”王暮雪关切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

    也不知为何,一听到这个声音,蒋一帆的眼泪直接无声地流了出来,他想说话,可是一时间竟说不出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放声痛哭,在自己喜欢的女孩面前放声痛哭,但他不能。

    蒋一帆牙齿紧紧咬着上嘴唇,看着不远处举着电话的王暮雪,

    没听见蒋一帆的回答,王暮雪眉心蹙了蹙,她看了看王立松,又看了看柴胡,而后继续问道:“一帆哥?能听见么?”

    蒋一帆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看着王暮雪,吐出了一个字,“能。”

    蒋一帆认为自己的这个“能”字说得还算正常,但王暮雪听后便直接朝大厦内跑去,边跑边道:“一帆哥你等一下!”

    中午下来吃饭的人络绎不绝,就连货梯走廊都充斥着各种外卖小哥,王暮雪最后找到一个工作人员才能进出的无人杂货间,闪入后直接关上了门,背靠着门重新朝电话问道:“一帆哥,你没事吧?”

    隔了一会儿,蒋一帆有些哽咽地说道:“没事。”

    这句话之后,王暮雪沉默了,仿佛整个房间只剩下了她的呼吸声。

    王暮雪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安慰蒋一帆,她的手掌贴着冰冷的铁制门,慢慢坐了下去。

    而后两人就这样,举着电话听着彼此的呼吸。

    其实王暮雪什么也听不到,蒋一帆的呼吸声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她甚至可以想象出蒋一帆泪流满面但又不希望自己听出来的样子,于是她忍不住也哭了。

    有那么一刻,她好想告诉蒋一帆自己家可能也要完了,她每时每刻都在担心资本监管委员会的公告,这种等待定时炸弹爆炸的日子,早已压得她喘不过气。

    王暮雪希望通过诉说自己的境遇,让蒋一帆获得一种平衡,毕竟安慰一个人的最好方式,就是找一个跟他一样惨甚至更惨的人。

    正当王暮雪组织着语言准备说的时候,柴胡突然打了一个电话进来,这个电话王暮雪不用接也知道是车子到了,于是她将柴胡的电话迅速按掉,休整了下情绪,起身开门朝外面走,边走边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么一帆哥?”

    当王暮雪已经走到了门口的车前,还没听到蒋一帆的回答,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最后蒋一帆道:“如果你今晚有空的话,可不可以……”

    “一帆哥,我要去非洲了,现在。”王暮雪边说边看着柴胡和王立松将行李从另一辆车上搬下来,那是他们早上来上班时就带过来的行李,而国际航班是下午4:00起飞。

    “非洲?”蒋一帆明显很吃惊,“走访么?”

    “嗯。”王暮雪应了一句。

    “一定要你去么?女孩子去那边不安全的!”蒋一帆音量突然大声了起来。

    王暮雪突然笑了,“是我自己要去的,他们公司很多女员工都去过,没有咱们想的那么危险,而且我们都是团体行动,放心吧。”

    “哪几个国家?”蒋一帆问道。

    “埃塞俄比亚、尼日利亚、肯尼亚、坦桑尼亚、喀麦隆、马里、卢旺达……”

    “这么多?!”王暮雪还没说完就被蒋一帆打了断,他的语气不是那种听说可以旅游的兴奋,而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对啊,我很期待。”王暮雪用脚轻轻擦着地面,低头笑道:“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工作,我应该一辈子都没机会去那些地方,非洲不是咱们人类的起源地么?我作为人类也算是回趟老家了,我真的很想了解那片大陆的样子,不要是报纸和新闻上,不要是电视上,要是我眼前真真实实的样子,我……”

    王暮雪说到这里,手突然被什么人拉住了,她一抬头,看到蒋一帆就站在她面前。

    “小雪……”蒋一帆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一帆哥!”王暮雪还没来得及因为惊讶而大叫,柴胡就已经先喊了出来,“一帆哥你怎么会在这里?”搬完行李的柴胡和王立松都齐刷刷看向蒋一帆。

    蒋一帆只是微微朝他们挤出了一丝无奈的微笑,而后低头将王暮雪手腕上的手链取了下来,“这个不要带过去,那边太危险了,我帮你保管着,你回来我再给你。”

    蒋一帆的这个举措,让之后去机场路上的柴胡调侃了一路,当然王立松和柴胡也问王暮雪蒋一帆的情况,但王暮雪只是摇头不语,她一直一直看着窗外那些毫无变化的树木,手搭在空空如也的手腕上。

    王暮雪明白蒋一帆当初送她手链并且硬要她戴着,是因为爱她;如今当着她的面摘下了手链,也是因为爱她。

    这种爱既自私又无私,既有近距离的炙热浓烈,也不会因为远距离而疏远变淡。

    这种爱,既独特又平凡,似乎可以存在一辈子。

第383章 绝境怎么破

    “超重了么?”柴胡有些忐忑地问着换机票的地勤人员。

    身穿深红制服的航空公司职员面带微笑道:“先生,行李上线是40公斤,您这只有25公斤,没有超重。”

    柴胡听后眼睛瞪得老圆,心想头等舱待遇就是好啊!一个人竟然可以托运40公斤行李!感觉光是行李的待遇就已值回票价。

    今日是柴胡进入投资银行工作的第1055天,他终于坐上了梦寐以求的头等舱,而且还是国际航空公司的那种可以完全平躺,每个人有半独立空间的高级头等舱。

    在头等舱的候机室中,柴胡果断尝遍了自助就餐区的每一道菜,连饮料茶水他都给自己逐一各倒一杯。

    “你是多少天没喝水?”一个会计师妹子惊讶地看着柴胡面前的瓶瓶罐罐道。

    “大概三天吧!”柴胡嘿嘿一笑。

    头等舱候机厅的座位各式各样,有老年适合人看杂志的皮椅,也有年轻人聊天专用的吧台;有上班族需要的办公打印区,也有纯吃货享受的圆形饭桌……这些区域都有WiFi覆盖与独立的充电口。

    当柴胡正享受着一杯刚开瓶的香槟时,一位貌美如花的空姐便优雅地走过来提醒大家可以登机了。

    登机不用排队,因为头等舱通道与经济舱通道是独立的。

    财大气粗的天英控股已经把这趟飞机的十二个头等舱全部包了下来,前后左右全是自己人,包括券商、律师、会计师和天英副总裁邓玲与财务总监陈星。

    柴胡特意挑了王暮雪旁边的位置,因为蒋一帆微信千叮咛万嘱咐,让柴胡一定要照顾好王暮雪,同时还给他们都发了一大堆非洲注意事项。

    蒋一帆发来的分享文章很长,动不动就是论文级水平的,类似知乎最硬核文,简单的事情非要引经据典地说复杂,看得柴胡脑都大,但他还是硬生生逼着自己一字不拉地看完了,其目的当然不是为了保护王暮雪,而是为了保护他自己。

    柴胡觉得如果真出危险,那也一定是王暮雪扮演美救英雄的角色,那姑娘的拳头随意挥两挥,都不知会倒下几个黑哥哥。

    “暮雪啊,万一黑哥哥来了,你可别丢下我。”柴胡边系着安全带边道。

    王暮雪嘴角露出了一丝狭笑,她握起拳头朝柴胡比划了下:“看到中指这个最硬的关节了么?这是整个拳头最尖的地方。”

    见柴胡点了点头,王暮雪继续道:“你不能打的话,就用这个地方攻击黑哥哥的喉结。”

    “喉结?”柴胡有些吃惊。

    “没错,打喉结只要力气够,打准了,对方都会因为疼痛,或者一时间感觉被噎住而后退甚至跌倒,这个时候你不要犹豫,赶紧跑!”

    “啊?!跑?!这么怂啊……”

    “不然呢?”王暮雪收回了手,“就你这从来没受过训练的身子板还想跟人家过招?要知道黑哥哥就算脑子不行,体能可是所有人种中最好的,你看看NBA,或者奥运会田径场上,那获奖的大多都是黑人。”

    “既然这样我还跑啥跑……。”柴胡撇了撇嘴,“别说体力,首先那些黑哥哥腿都比我长十公分,跑也跑不过,索性喉结也别打了,直接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柴胡刚一说完,旁边就传来了一声冷笑,转头一看,是王萌萌。

    是的,要说柴胡这次完美的“高级旅行”目前有什么瑕疵,那就是王萌萌的存在。

    如果把王萌萌比作一种生物,柴胡会毫不犹豫地说是猫。

    猫高冷,无情,自以为是,是一种无论你富贵还是贫穷,干投资还是干投行,混甲方还是混乙方,都看不起你的生物。

    正如柴胡感觉王萌萌对自己的不屑,跟对她表哥王潮也没啥区别。

    于是柴胡给王萌萌起的外号就是“王猫妖”,必须要叫王猫妖,这样才显地王萌萌阴暗邪恶;如果叫“王猫猫”,听起来就变成无脑宠溺的爱称了。

    “王猫妖”的这一声冷笑并没让柴胡与她发生直接争执,对于生命中那些怎么努力都甩不开的怪人,柴胡正在说服自己接受。

    正如他没再劝王暮雪跟鱼七分手,也没有试图改变曹平生,而是又给阎王爷重新写了7000字关于自己不会说话,太抢风头的检讨。

    只不过检讨好写,阎王爷耿耿于怀的公众号瓶颈可不好突破。

    曹平生是什么人?是见你今日登上了黄山,明天就让你攀珠峰的人。

    几个月一直没停止更新好文章的柴胡,粉丝数却只是龟速在涨;有时公众号还会因为文章论点粉丝不同意,而直接被取消关注,甚至招了诸多黑粉。

    “小编这功力一看就是没干过投行的!”

    “小编一定在小券商混,没进过大券商吧?实习生报项目,开什么玩笑!”

    “小编肯定是创业板跑来黑新三板的间谍。”

    “小编能写这么多文章,一定没项目做!”

    诸如此类的评论柴胡已经见怪不怪了,起初他还会骂回去,后来也就麻木了。

    为了获得内心的平衡,柴胡自动脑补那些键盘侠也不容易,每个月的工资要付房租水电吃喝考证,剩不了什么钱,所以变成愤青在网上到处喷人也情有可原。

    只不过喷子喷人是眼界和素质问题,但公众号上了一层台阶就没法上第二层台阶,柴胡认为完全是自己能力的问题了。

    可单看最近几个月发的文章,不乏时下热点与永恒痛点,几乎篇篇有火文的潜力,怎么就不能让自己晋升为公众号的百万大V呢?

    想到这里,柴胡抓了抓脑袋。

    此时他顺手接过空姐发下来的制作精美的中英文菜单,当看到大虾、沙拉、意面、西式甜点时,柴胡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一边后悔自己刚才在候机室吃太撑,一边埋怨挡在他前面高耸入云的这道坎。

    其实自从遇见曹平生,柴胡跨过了无数的砍,但好似只有这一次,他发现自己无论多努力,方法多正确,态度多坚定,都无法跨越。

    柴胡将其称之为:绝境。

上雪憋不住了,有话说

    虽然我人在湾区,也就是美国硅谷,但我们这边“隔离”意识丝毫不逊色于国内,所有的华人聚会、ktv、剧本杀、桌游、烧烤、旅游、舞会、包括私下小聚全都取消了,基本只能窝在家里看春晚。

    其实我们这里还没有确诊病例,美国目前唯一确诊的两例一个在西雅图,一个在芝加哥。

    但这边的孩子超有防护意识,正如我昨天下去遛狗就发现,已经不少人自觉戴上了口罩。

    我家周围的人口密度是,遛狗半小时,才能碰见两三个人,所以上雪我十分不能理解国内医院陪着病患看病的家属居然还有不戴口罩的,这是何等心大?

    如果实在是买不到口罩,你套塑料袋也好啊,塑料袋不透气你套丝袜、捆衣服袖子行不行?总比让口鼻直接暴露在全是病毒的空气中强吧?!

    口罩不是买不到,就是贵,但是再贵一个口罩能贵上200块么?

    中国人是什么人种?是明明自己工资就几千上万块,几百万的房子都跟不要钱似的疯抢的人种,这样的人种会买不起口罩?

    归根结底就是防范意识太差!

    这些防范意识差的人走出医院,成了新型冠状病毒的免费携带体,一传十,十传百,造成武汉如今多少“流浪病人”?

    还有那些明明封城了还硬要逃出武汉的,上雪用一句十分苛责的话说,这些人内心的邪恶程度和破坏力其实不亚于当年干***的希特勒。

    钟南山在很早时就说过,这种病毒存在人传人,而且还在爬坡阶段。

    钟南山说话是很委婉的,大家明白么?还在爬坡,就意味着马上就会爆发式增长,还有人不当回事儿!

    整个“户杯”所有的医疗资源,都是不可能足够应付这样的指数级增长的疫情的。

    但“户杯”省shengzhang“wa”居然还在1月23日访谈时表示:我们的物资储备和市场供应是充足的。(原谅上雪在这里用拼音+错别字+英文,因为这哥们势力大着呢,说他半点不好的帖子活不过一天就要被删,可见这哥们哪有什么心思救灾,整个春节都在忙着删帖呢!)

    上雪说实话,医院抽个血排队4小时,拍各ct要辗转两家医院,做病毒检测需要等三天,真正住院得熬到快死,在家里死了还不算确诊病例,医务人员回到休息室就嚎啕大哭,说没有物资救不了人,这叫物资充足?

    wa,这个人大家记住他,现在关于写他的帖子全都删了,但如果疫情过后这个人还在台上,那“户杯”也就没什么希望了。

    好消息是他昏中央不昏,知道失什么都不能失民心,所以直接就开通了国务院公众二维码,最后中央事态严重后直接接管了疫情指挥权。

    说实话,如果说上雪对于我的祖国什么最有信心,就是中央政府的办事效率,什么事情中央一插手,那真是快狠准。

    你们看之前嚷嚷着搞注册制,嚷嚷了十几年,有用么?

    还不是最后中央一声令下!必须搞!尽快搞!说了才不过三个月,立马就搞了起来!

    当时几乎是监管层求着我们券商往科创版报项目,说:“你们快来报啊!报了就审!快啊!大伙儿都在等什么!”

    当时咱们拼死搞了三个,都报上去了,不过这三家企业确实也都是好企业,培育了三年了有做医疗器械的,也有做医药生物的。

    那次经历上雪还是比较难忘的,因为这好像是我国资本市场建立以来,第一次zhengjianhui跪舔券商。

    说到捐口罩,华人和留学生在1月18号就自主捐钱集体购买口罩和各种物资捐给湖北了,但我们收到的感谢信居然是这样写的:

    湖北省慈善总会回复表示,目前疫情处置需按照湖北省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防控指挥部的统一安排,在不接受海外捐款捐物。

    收到这样不接受捐赠物资的感谢信,我们都懵了,前线明明都不行了,护士医生都崩溃了,你还不需要物资?!这个时候你不应该充分体察前线民情,然后管它和不合规把口罩发下去么?!人命重要还是你的合规重要?!

    这场疫情充分暴露了什么上雪不说大家也都懂,人民说不了,说了也要被删,但是人民心里怎么想的任何人都删不了,我这样说,我的这篇帖子估计也活不长,但是请正视问题。

    我目前还很欣慰的一点就是,虽然不让你说,但是你说的上面都知道,都在解决,最后也解决得不错,只是需要时间,但是什么事情一旦“很上面”知道,解决速度还是很快的,这次也请大家相信政府,毕竟这件事情不是一个省可以独自解决的,需要充分调动全国的医疗资源。

    越在这种时候大家越要万众一心,上雪真心建议大家:

    能不出去就不出去,节后能在家工作就在家,没有什么事情是非你不可,也没有什么比生命重要;

    就算在家也要勤洗手,多消消毒,醋啊,酒精啊,都用上;

    点外卖或者生鲜超市,等人家走了半小时再开门拿,戴手套拿,外面消毒了再吃;(当然了能不要点外卖就不要点外卖,你怎么知道厨子煮饭没喷几口唾沫星子?)

    一定要照顾好家里的老人,这个病目前没有针对性的疫苗,也没有特效药,能不能挺过去全靠自身免疫力,年轻人还撑得久一点,老年人真的很危险,一定要禁止家里老人出门!

    保持内心放松,只要做好自己,就不需要过度紧张,我们要庆幸,因为我们终于等到仅仅只是在家躺尸,啥也不干就可以为祖国作贡献的时候!大家且躺且珍惜吧!

第384章 不累的女人

    众人一下飞机,便看到机场一片片全是黑人,这些黑人看见亚洲面孔虽然不至于像看动物,但大多还是会多瞧几眼,尤其是肤白貌美的王暮雪。

    王暮雪这回的装束相当保守,能不露的地方全都没露,连脖子都用高领风衣裹得严严实实的。

    她的行李箱被鱼七仔细检查过,除了军用防蚊水、创可贴和防痢疾药外,衣服说多土有多土。

    除了两三件走访客户时不得不穿的西装,其余基本都是松松垮垮的旧衣服,再穿一次就可以直接扔了的那种。

    鱼七对于这次王暮雪去非洲也是一百万个不赞成,但天英控股这个项目本身就缺人,何况需要走访的企业众多,调查工作量庞大,作为核心成员的王暮雪不参与是不可能的。

    王暮雪这次除了做好本职工作和见见世面外,还要跟曹平生证明:投行职场上没有什么地方危险到只有男人能去,而女人不能去。

    “一定不能脱离团队”出发前鱼七叮嘱道。

    “哪有那么恐怖?”王暮雪不以为意,“我读书的时候,黑人朋友都很友好也很爱学习。”

    “那都是能去美国还读到硕士的黑人。”鱼七眯起了眼睛,“知道艾滋病病毒是从哪里来的么?”

    王暮雪怔了一下,“那个……黑猩猩。”

    “艾滋病伤不了黑猩猩但伤得了你”

    鱼七的这句话其实让王暮雪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她确信自己的格斗技巧可以对付成年男子,但可没信心对付身高2米,体重200斤,全身都是肌肉且从小到大都生长在野外的黑猩猩。

    只不过,王暮雪的顾虑,从她出机场的那一刻就打消了。

    别说黑猩猩了,就连小树林都没看见。

    王暮雪一行人一出机场,就被当地热情的接待员请上了两辆黑色七座商务车。

    接待员正是等候多时的天英销售总监蒋维熙。

    由于当地天已全黑,路上几乎没有路灯,故王暮雪完全看不清窗外究竟都有些什么。

    车子大约开了四十分钟,他们来到了一个小区门口,开门的是两个带枪的保安,车子驶入后,众人才发现这是一个闭合的楼群。

    楼高三层,共有四栋,据说是天英控股在尼日利亚的职工宿舍。

    刚打开房间的门,王暮雪就被室内的陈设所震惊。

    整间房间大概100平米宽,放置了两张中欧世纪贵族才有的软床,高高的四角床架,夸张的床帘,还有办公桌和大型衣柜,就连卫生间也是国内酒店卫生间的放大版,可以在里面很自由地跳广播体操。

    房间内的洗漱用品都是中国牌子,看上去十分亲切。

    桌上还有几大袋零食,王暮雪打开一看,有果冻、薯片和瓜子等等,也全是国内才有的品牌,跟蒋一帆以前给项目组买的零食差不多。

    但王暮雪此时最需要的并不是这些,而是Wi-Fi。

    销售总监蒋维熙似乎很习惯于招待从国内来的客人,他没过几分钟便上楼敲门给大家依次提供当地的电话卡。

    “Wi-Fi是有,但信号很不好,所以我建议直接用3G信号。”蒋维熙道。

    流量不是一插卡就有,需要额外用充值卡买,充值卡的充值流程十分复杂,需要输入很长一串数字和字母发给运营商,而后再按运营商回传的短信提示一步步操作。

    人均连网所需时间为15分钟,大家最终成功上网报了平安后,长途跋涉所剩下的精力也基本耗尽。

    当然,这里面的大家不包括副总裁邓玲。

    王暮雪发现所有在国内一线城市干到超高层的女领导,都有一些共同点,比如雷厉风行,比如强势霸道,比如离婚没孩子,再比如几乎不太需要睡觉。

    文景科技的董事长路瑶曾经跟王暮雪说:“我每天睡四个小时就够了,多了睡不着,所以经常凌晨4:00起来打壁球。”

    王暮雪不知道邓玲是不是也会凌晨4:00起来做奇葩的运动,但她肯定是个凌晨3:00前睡不着觉的人。

    因为此时国内已是凌晨3:00,在所有人时差还未倒过来的情况下,只有她邓玲神采奕奕,放下行李连好网,就要求所有人一起开会!

    开会的内容是明天先走哪几家,兵分两路,需要如何跟非洲客户解释什么是尽职调查,什么是关联方,什么是证券公司,以及本次为什么要问他们这么多业务问题。

    本来这些事情天英控股早就跟非洲客户解释过了,但据说那些哥们儿不太相信,一定要中介机构访谈时自己当面说明。

    邓玲讲得生龙活虎,柴胡的脑袋却一直在往下掉,好几次他的下巴都快搁到胸部了,因为他实在困得不行,飞机上宝贵的时间他居然没有用来睡觉,平躺在床上想的全是如何让自己成为公众号百万大V。

    柴胡想来想去都没想出办法,他朝右边看了看熟睡的王暮雪,本打算拍醒她求助,但柴胡潜意识又把这个想法否定了。

    如果想在同事中鹤立鸡群,最好不要让任何“鸡”知道你是如何变成”“鹤”的,这样更能放大优越感,大家会觉得所有方法都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你是天之骄子,不用怎么努力就可以轻松取胜。

    柴胡又往左看了看,王萌萌居然开着灯在看书,好像是在背着什么法条,一脸认真,嘴上时不时重复着什么。

    要柴胡求助这个女人,是不可能的,他宁愿独自在绝境中优雅地死去。

    好在头等舱的机票是包含航空旅程中的Wi-Fi信号的,柴胡打开微信,很自然地把自己的问题发给了几个公众号大V。

    同时,为了尽可能多的获得帮助,柴胡还将问题复制给了不少高中大学好友,其中自然包括他的好学姐——陈冬妮。

    陈冬妮刚回完柴胡的信息,家里的门就“咚咚”响了两下,她有些忐忑,因为当时已经很晚了,不知谁会在这个点找她,但她自己内心又隐约有了答案。

    开门一看,果然……

    是鱼七。

    “阳鼎查得怎样了?”门外的鱼七开门见山,没多废一句话。

    陈冬妮放开了门把手,回身拉开餐桌旁的一张椅子坐下,见鱼七仍旧定定地站在原地,她冰冷地笑了,“你如果站那儿,我就不说了。”

    鱼七想了想,还是进屋在陈冬妮旁边坐下,腰杆子立得很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我原本以为你等不了那么久就会找上门。”陈冬妮道。

    “前阵子你应该在出差。”

    “你又没跟踪我,怎么知道我在出差?”陈冬妮反问,不过才问出口,她就立刻想通了,“行,你局里人多,想知道我在哪儿还不容易。”

    “我没拖关系,这是我猜的,阳鼎查得怎样了?”鱼七再次问道。

    陈冬妮仍旧不着急回答,她拧开了桌上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后递给鱼七,但鱼七只是摇了摇头,示意他不需要喝水。

    “怎么?有女朋友了,兄弟的水都不喝了?嫌弃我的口水么?以前高中……”

    鱼七有些不耐烦了,开口道:“你就告诉我……”

    “不是我说啊!”陈冬妮直接打断了鱼七的话,“你这么晚跑过来,你的小雪等下不会又来砸门吧?”

    鱼七顿了顿,淡淡一句:“我这个点才下班,她去非洲了。”

    陈冬妮做了一个恍悟的表情,此时她手机铃声响了,“你等下,我接个电话。”说完她独自回房并关上了门,等她再出来时,大约过了三分钟。

    回来后的陈冬妮没有坐下,只是一脸轻松地说道:“你希望什么时候公布?”

    鱼七闻言立马站了起来,“所以已经查得差不多了?”

    陈冬妮仔细观察着鱼七的面部变化,但他掩藏着很好,陈冬妮根本看不出他是兴奋,还是悲伤,顶多是一种迫切想知道答案的焦虑。

    “你来青阳,包括你接近王暮雪,让她做你女朋友,不就是希望最终能成功收集证据,然后举报,好让我们稽查总队立案么?”陈冬妮双手背在后面,身子朝鱼七倾了倾,“阳鼎科技财务造假已经是板上实锤的事情了,所以你想什么时候公布,说吧?”

    说实话,鱼七听到这里内心的忐忑是大于喜悦的,因为公布之后要怎么与王暮雪一起面对,他也没有考虑好。

    “你们是全查了,还是就查了数据异常那几年?”鱼七追问道。

    陈冬妮眉毛都没动一下,她的面容此时比鱼七更能散发寒气,只不过这股寒气只出现了一瞬,便被一个狡黠的笑容取代了。

    陈冬妮凑近鱼七道:“全查了,从上市前到上市后,能查的都查了,如你所愿。”

    鱼七顿了顿,才道:“会罚很重么?”

    “呵呵,你希望罚多重就罚多重啊!”

    “冬妮!”鱼七好似已经不认识眼前这个时而冰冷时而轻佻的女人。

    陈冬妮当然也知道凡事有个度,于是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依照法律,该怎么罚就怎么罚,这个我们肯定会公事公办的。”

    “你从一开始就是公事公办的么?”鱼七漠然一句,“还是说,她上次来了你家……”

    “我没那么小心眼!”陈冬妮立即反驳,“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一直把你当哥们儿!你信就信不信拉倒!”

    陈冬妮说完直接打开门,摆出一副送客的手势。

    虽然鱼七走出去时步子有些重,但他最后还是回头朝陈冬妮道:“我相信你,谢谢你,冬妮。”说完便离开了,留下屋内灯光下一个孤弱的身影。

第386章 非洲手机街

    “Affiliatednaturalpersohenaturalpersolyorilyholdmorethahepaors,supervisors,andseniemehepany……”(关联自然人,比如直接或间接持有公司5%以上的股份自然人;公司的董事长、总经理及其他高级管理人员)

    听着王暮雪流利且标准的美式英语,一个穿着松垮红白格子T恤的黑人老哥死命抓了抓头。

    销售总监蒋维熙此时正好路过,立刻拍了怕王暮雪的肩膀提醒道:“这老哥有点傻,你说英语不能说那么快,要一句一句慢慢说。”

    王暮雪闻言眨了眨眼睛,看着面前这个体重超200斤,屁股下的凳子都看不见的肥胖黑人大叔迷茫的眼神,于是直接把《无关联关系声明(中英版)》摆到了他面前,一句一句当着所有人的面,用非常慢的语速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全部读完后,8分钟都过去了。

    《无关联关系声明》中明确了什么是关联方,以及让签字人承诺,其与天英控股不存在任何关联关系。

    王暮雪读得煎熬,那老哥听得也煎熬,最后听说要签字了,立刻如释重负刷刷地签了自己的名字,还迫不及待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公章,毫不犹豫地往文件上盖。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印章,王暮雪都不敢相信眼前这黑人老哥能代替一家公司行使法人权力。

    这家公司名AUUK,整个公司的呈现形势就是咱们手机城中的一家店铺,店铺小得跟一间厕所一样,根本挤不进到访的所有人,那个黑人老哥跑去别家店到处借凳子,才勉强凑了四张。

    王暮雪、王萌萌以及一个会计师妹字坐下后,天英控股的陪同销售员只能全程在店门口站着听完1个多小时的访谈。

    这是王暮雪一行人在同一天内走访的第三家客户,正如他们预想的那样,刚开始访谈的第一和第二家公司进展顺利,这两家公司不仅大,态度还热情,材料齐全,也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和进销存系统,所有的问题回答也很流利,至少英语口语都听不出多大口音。

    但从这第三家AUUK开始,客户的体面工程和被访谈人员素质似乎就有了质的下降,说英语夹杂着浓重的方言,脑子确实不好使,需要说的很慢,时不时王暮雪还得借助肢体语言以及涂涂画画才能勉强交流。

    投资银行在国内走访客户时,一般条件下都能拥有那种独立、安静的办公室,这样的条件在本次非洲走访中是不存在的,访谈环境十分嘈杂,因为天英控股的所有客户全散布在当地最繁华的手机街上。

    蒋维熙刚才正巧路过,原因是中介机构这次兵分两路,同一时间访谈不同的客户,他要轮流“查岗”,但因为这些客户都在同一条街,所以这也为他“跑来跑去”提供了方便。

    手机街一片喧嚣,有摆着各种摊点叫卖的促销员,有往来的各色行人,有卖菜卖零食的小商小贩,比肩接踵,类似国内最拥挤的步行街。

    只不过这个步行街不宽,旁边全是各种垃圾,卖菜的大叔大妈将菜篮子摆在路旁边,逛街就是一个菜篮子接着一个菜篮子。

    篮子里的东西王暮雪大多不认识,更加不敢买,比如完全烤焦的玉米,比如类似树皮渣子那样的方形面包,比如碳烤猴子和蜗牛……

    除了这些千奇百怪的食物外,非洲人喜欢用头顶着东西,他们的背包,拿去集市上卖的东西,不管是米、蔬菜还是各种奇怪食物,全装一个大篮筐中顶在头上,然后两手空空,行动自如,头上的东西居然也不掉下来。

    “蒋总,那些妇女为什么都把东西顶头上?”王暮雪朝蒋维熙问道。

    “哦,因为当地人说,如果顶在脑袋上的重量不超过自身体重的20%,身体就无需付出额外的力量。”

    “可这样对脖子以及肩颈都不好吧?”王暮雪问。

    “呵呵,非洲人从小就练这个的。”蒋维熙回答,“把东西顶头上这个习俗在非洲年代久远了,据说可以追溯到法老文明,他们为了让这种技能代代相传,小时候就开始练,把篮子上装满煤天天练,随着小孩子的长大,煤炭的重量也要增加,你们肯定很难相信。”

    见王暮雪与车上其他人一样,一副十分惊讶的样子,蒋维熙继续道,“你看他们的头发,非洲人的头发跟咱们不一样,又卷又蓬松,跟个天然海绵垫似的,可以均匀分布物品重力,所以顶头上的东西不容易掉。”

    听到这里,王暮雪朝窗外的行人仔细瞧了瞧,确实非洲人的头发就是比亚洲人的更像海绵。

    蒋维熙补充道,“而且他们经济比较落后,公交地铁都很少,这些人常常要顶着百斤重物走20公里,用手提或者用肩扛都不现实,会很累。”

    王暮雪恍悟地点点头,她还发现非洲人除了头上顶东西,针对尼日利亚这个国家还有几个有意思的现象:

    第一、路上很多摩托车,但当地人民的摩托车帽子是绿色的,鲜艳的绿,类似足球场上的草坪绿,那些开着摩托车的黑人小哥大概不知道绿帽子在中国意味着啥;

    第二、从员工宿舍到手机街的一路上,途中看到的所有汽车都很旧,旧到什么程度呢?就是那种你看它这一秒还开着,下一秒就要抛锚的程度。

    蒋维熙告诉大家,这些车大多都是来自美国发达的二手车交易市场,在这些不断转手的车型中,那些被转了七八次甚至十几次,实在转不掉的车,就会被运来非洲进行再销售。

    所以可以这么说,非洲是一个巨大的发达国家废旧车回收市场,在这边开一辆新车上街就跟你不用头顶东西,而是用手提东西一样新鲜。

    由于环境太吵,王暮雪这一天下来的访谈基本靠喊,喊了四个小时嗓子几乎瘫痪,晚上吃的东西如果是煎的或者炸的她就吃不下去。

    不过她这边还算顺利,柴胡作为另一队的对员,可就遭了殃。

第387章 落难孙悟空

    “还真的全都对不上……”柴胡和晴格会计师事务所的审计师坐在粗糙的木制椅子上,两台电脑同时开工,足足比对了一个小时,但还是没把数据对上。

    核对的数据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天英控股卖给该客户的所有产品数量;而另一部分自然就是该客户系统中记录的从天英控股买来的所有产品数量。

    比如2017年6月30日,天英控股账上记录卖给A客户100台A型号手机,A客户2017年6月30日同一天,应该记录从天英控股买了100台A型号手机。

    我卖的等于你买的,这个世界才完美,但柴胡和这位审计师眼前的世界竟是如此残缺。

    在允许有一周的记录时间误差的条件下,一百多个型号的电子设备,两家公司的数据全部对不上。

    这次特意用“审计师”而不用“会计师”,是因为晴格这哥们儿跟柴胡再三强调:“我们最讨厌别人喊我们会计师,我们是审账的,不是做账的,做账是企业财务部的事儿。”

    这哥们儿的执念柴胡很不能理解,他让别人叫他“审计师”,结果他这行持有的最权威资格证明明是《中国注册会计师资格证》,所就职的单位也叫“晴格会计师事务所”,证书和单位都有“会计”二字,偏偏还禁止别人叫他“会计师”,也是够倔强的。

    不过柴胡发现这哥们儿撇下个性不说,业务能力还是很强的,也是晴格高级合伙人罗大军的得力手下。

    罗大军是当时天英控股尽职调查报告会上,用自身发审委委员的经验和会计专业能力吊打曹平生的那个会计师。

    只不过罗大军由于级别太高,日理万机,还听说来非洲要打不少疫苗,故这次果断没出现,派了柴胡旁边这哥们儿和另一个会计妹子全程跟团。

    这审计哥们儿打开两家公司的EXCEL表格,刷了五分钟就告诉柴胡数肯定对不上,柴胡不信,偏要自己对。

    一小时后,柴胡终于对出了2017年上半年数据的所有差异,而这个审计师已经把整整三年的月度数据都核对了一遍,核对的目的就是为了验证他最开始的那句话:全对不上。

    柴胡叹了口气,刚抬起头,视线就撞上了邓玲犀利的眼神:“怎么样小伙子?数对得上不?”

    柴胡尴尬一笑,摇了摇头,他知道邓玲一天下来对她很不满。

    第一是柴胡那蹩脚的英语水平,只够把问题读出来,至于那些黑人小哥劈里啪啦地回答了什么,他只能连蒙带猜,毕竟柴胡没有任何条件拥有王暮雪那样的全英文教育环境,可以毫无障碍地听懂世界大部分地区的方言式加快版英语。

    其实柴胡今天面对的那个小哥口音不算重,对王暮雪而言就是北京话、天津话与四川话的区别,只要一说,大致都能听懂。

    真正的方言英语是那种发音完全对不上的土英语,正如福州话、闽南话和普通话的发音区别,写出来都是中文,说出来外地人谁听得懂是个什么玩意儿……

    邓玲那一辈的人虽然不太懂英语,但还是能看出柴胡究竟是个什么水平。

    第一,柴胡口音很中国腔;

    第二,人家非洲客户回答完后,柴胡总要确认一两遍,有时甚至放弃沟通,直接让人家在访谈提纲上自己把答案写下来。

    这个场面在邓玲看来尴尬至极,就好比《鲁豫有约》或者《杨澜访谈》中陈鲁豫和杨澜问着问着就问不下去了,直接让嘉宾在提问清单中手写答案一样。

    销售总监蒋维熙的英文很好,所以他来视察直接就看出了柴胡不行,于是跟邓玲也通了气,致使邓玲看柴胡更加不顺眼,再加上王立松的英语水平也不行,后面邓玲索性让在国内接受过双语教学的律师李月代替投资银行进行访谈。

    这场面让柴胡觉得无地自容,类似孙悟空的金箍棒被猪八戒抢走的那种感觉。

    没了金箍棒,孙悟空只能跟着沙师弟干苦力活——对数据!

    邓玲的要求是,一定要对出来,就算对不出来,也要找到差异形成的原因。

    “都应该对得上啊……”黑人小哥迷茫地说道。

    柴胡看他这眼神就懂他心里肯定没底,于是直接让他凑过来看自己的电脑,有些型号两家公司的记录差异只有十几台,甚至一两百台,这些柴胡都当自己没看见,毕竟对于一级经销商而言,进货数量一个月都是几十万上百万,几百台这种差异在误差允许范围内。

    “这个X型号的手机,差了24万台。”柴胡指着差异数字同小哥道。

    小哥眨了眨又大又圆眼白又多的双眼,一脸无辜,“怎么会这样?不会啊……”

    “兄弟,24万台不是小数目,你们怎么会少记这么多?”柴胡质问一句,此时他饥肠辘辘,从上午访谈到现在,早已过了中午的饭点。

    柴胡的旁边就站着邓玲,这位女副总裁此时完全是一副“差异找不出来,谁都别想去吃饭”的架势。

    “我也不知道。”非洲小哥非常诚实,他看了看那张表,又看了看柴胡,一副束手无策的神情。

    柴胡没说话,而是直接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如果不给个解释,也别想去吃饭。

    非洲小哥很是无奈,于是道:“不然我用我电脑试试吧。”

    这位小哥的电脑是几几年的古董柴胡没功夫研究,但他操作EXCEL绝对彻底颠覆了柴胡的认知,作为专业的公司记账人员,连基本的分类汇总都不会,更别提一大堆省时省力的快捷键了。

    于是柴胡边看那小哥操作,边教他“高级”的EXCEL功能,小哥的眼神从恍悟变为惊讶,进而变为了崇拜。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所有人都等得不耐烦了,柴胡虽然收获了一名粉丝,但被团队里的所有人在心里咒骂了无数遍。

    非洲小哥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他也对不出来,于是朝柴胡道:“要不你们去数这周的仓库吧,这周的数据肯定对得上,货我们还没发出去。”

    柴胡十分无语,仓库是必须要数的,但数也只能数近期时点的,比如一周之内,之前的所有货物都已经转卖出去了,要了解情况必须还得核对账务记录。

    柴胡刚要开口说什么,就听到了邓玲讲电话的声音,邓玲居然在说:“喂,曹平生,你下周过来一趟吧!”

第388章 躺着能赚钱

    天英控股员工宿舍区的一个临时会议室内,所有走访人员都围坐在一起,面色疲惫,共同等待着微信视频电话接通的声音。

    本次视频电话会议即将接通三位领导:明和证券投行总经理曹平生、城德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曹爱川与晴格会计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罗大军。

    坐在电脑前的王暮雪刚看到群聊视频小方格中出现曹平生油腻腻的脸,系统就发生了闪退。

    她重连一次后,三位领导的脸虽然都出现了,但表情均在非常囧的时候被定格了,声音也断断续续,时大时小。

    “邓老师,要不咱们改语音会议吧?Wi-Fi信号不太稳定。”王暮雪提议道。

    邓玲尽管心烦意乱,但还是点了点头。

    去掉画面后,语音顺畅了不少,王暮雪刚试好信号,邓玲就凑到王暮雪的电脑边上道:“平生,大军,你们明天就去打疫苗,赶紧过来,我们给你们全程头等舱,睡过来,不累。”

    电话那头一听都笑了,邓玲接着道:“不是说来这儿的孩子不行哈,他们都挺好,只是这种事情谁都没做过,没经验,你们过来亲自指导指导。”

    “我们也没经验……”曹爱川笑道,“去非洲走访谁有经验啊?远程指导也是一样的。”

    曹平生和罗大军一听这话,纷纷附和。

    “王暮雪,你把问题都说出来,现在就解决!”曹平生命令一句。

    王暮雪看了看邓玲,又看了看柴胡,而后道:“回曹总,我们发现走访过程中数据比对耗时比较长,因为量大、型号多,以至于我们在同一家客户处停留了较长的时间,会影响每天规定的访谈家数,而且有些客户的数据对不上。”

    王暮雪说的这个问题主要针对柴胡他们组,因为数据对不上,导致他们原先今天原定走访的三家客户变成只走了一家,行程耽误不说,关键是最后数据还是没对上,一行人饿着肚子黑着脸回来的。

    “对不上的有多少?”曹平生直接问道。

    “每个型号都缺,曹总。”

    “那到底缺多少?!”曹平生开始不耐烦起来。

    王暮雪看了看柴胡,柴胡被王暮雪的眼神盯得没办法,只好开了口:“大概几十万台……”

    “你说什么?”曹平生放大了音量,这么尴尬的调查结果若让柴胡再复述一遍,的确无地自容,但没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喊道:“一共29万台,曹总,其中有一个型号的手机缺了24万台。”

    此话一出,电话那边哑了,三位大佬都明白,几百上千台当成误差都可以,29万台还怎么可能是误差?

    本身天英控股100%的经销模式就很容易造假,货物数据再跟经销商的对不上岂不更惹人生疑?

    何况一级经销商的数据都对不上,更别提二级三级和终端门店了。

    明和证券这次只是从诸多经销商中抽主要的走访,一般首批走访客户关系都跟企业是最铁的,也经得起查。

    那些关系不太好或经不起查的企业不可能让中介走访,至少不会成为首批走访对象,企业会想尽办法推脱,比如使用老板出差了,老板生病了,老板太敏感了,时间总是约不上等等借口。

    曹平生万万没料到王暮雪和柴胡不过才走访了一天,就遇到客户数据对不上的情况。

    “有没有问清楚原因?”曹平生道。

    “目前还没找出原因,客户说他们买了啥都记在系统里,也不是纯手工账,那个电子表格是我看着他们从自己的系统中导出来的,并不是单独做的一个人工文件。”

    曹平生听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朝邓玲道:“邓老师,你们这边也不知道原因是么?”

    “客户自己的内控我们哪能知道,我们只能管好自己,自己卖了多少如实记录,他们记账有问题我们也没办法啊,不能让这些非洲客户做到很及时很规范的记账吧……”邓玲说到这里,好似想到了什么,进而问道,“平生,你看能不能这样,直接让他们出一个货物数量无差异的说明,签字盖章,反正我可以保证,你们想要什么证明,他们都能给你盖,国内不就只看文件么?!”

    王暮雪闻言手心冷汗都出来了,难道走访文件要造假么?明明实际情况就是对不上,还硬伪造一份对得上的文件……

    其实她自己今日走访的三家客户数据都基本能对上,就是柴胡的那家有点夸张,29万台……

    若每次遇到对不上都用伪造文件这个方法,回头积累起来差异数据是很惊人的。

    一般而言,客户是上帝,作为上游生产商都要让着客户,但为何副总裁邓玲如此自信,认为这些非洲的客户都能配合天英控股盖不符合事实的文件呢?

    其原因在于:手机行业的经销体系内甲乙双方的关系是颠倒的,客户虽然是付款方,但由于经销商没有自己的生产能力,也没有自己的品牌,能不能赚钱往往得由上游的货物供给决定。

    比如苹果公司,其销售苹果手机给世界各地的经销商,但苹果在终端客户的把控方面并不依赖这些经销商。

    咱们作为手机产品的终端使用者,选择哪个牌子的手机看的绝对是功能、科技、质量以及售后服务,绝不会在意这个手机是哪家经销商提供的。

    所以经销商其实只充当资金和分销商的角色,这样的角色容易被替代,且手机生产商一般倾向于同经销商签署《排他协议》,即天英控股对客户说:“你的所有钱都只能用于进货我的手机,不可以跟其他牌子合作,老老实实只做我的经销商,否则我这货就不供给你了。”

    此外,在一个天英产品市场占有率很大的市场内,所有一线销售员都是天英自己的人,天英掌握着客户的需求和实时购买数据,天英比你更懂市场,更懂客户,更有能力制定出每年应该供应多少货,应该以什么速度供货,下游应该发展出多少二线三线的经销商。

    在整个游戏棋局中,经销商不过是一些很有钱的资金周转的棋子,天英控股才是掌控整个棋局的真正玩家。

    故某家公司一旦成了天英的经销商,它在合同期限内会为天英马首是瞻,赚多少钱完全取决于天英给它多少货。

    当然,经销商虽然没什么地位,但只要货卖的出去,这钱几乎也是躺着赚,所以盖章签字都不是难事,反正咱们中国的法律也管不到它非洲去,只要能让它继续躺着赚钱就行。

第389章 差异在哪里

    “不行,这个29万的差异一定要解释出来。”第二天柴胡脱离了队伍,重新在手机城中找到了昨天走访的那家客户,这是曹平生的命令。

    柴胡自入行以来,在新闻上看到过不少保荐代表人被吊销执照、丢掉工作且声名狼藉的案例,再加上当初放弃风云卫浴这个项目,柴胡就深刻明白了曹平生的尺度。

    作为投资银行部门总经理,曹平生虽然行为作风蛮横,但蛮横中有弹性,且这种弹性始终没有越过底线。

    “曹总说,明天我还是跟队访谈,你回昨天那家客户,把这29万的差异搞清楚。”这句话是柴胡快睡觉前,王立松打电话告诉他的。

    人们常说,常在沙滩走,怎能不湿鞋,但有些职业的人,不可能一辈子不去“沙滩”;相反,这些人每天的工作就是在“沙滩”上走。

    沙滩上确实容易湿鞋,但这不意味着我们可以直接跑进海水里把自己的鞋完全搞湿,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质。

    “王总,如果真就没法解释呢?”柴胡问道。

    王立松沉思了片刻,缓缓开了口,“实在解释不了,走完这一圈后,撤场吧。”

    说实话,撤场柴胡是不甘心的,这意味着他过去几个月的努力又全打了水漂,天英控股这么大的企业,如果放弃了,以后可能十年都遇不到;且这个项目若黄了,就是柴胡既风云卫浴后,无疾而终的第二个项目了。

    第二个项目听起来不多,失败两次算什么,但如果我们按时间维度看,柴胡自法氏集团IPO后就没有以主力身份成功申报过任何项目,不是被逼着搞公众号就是写行业研究,文景科技新三板那是王暮雪的,更何况新三板在柴胡眼中顶多算小半个项目。

    所以今日的柴胡,几乎是以一副讨债人的姿态冲进非洲客户办公室的,差异找不出来,就没法打破他“入职即巅峰”的魔咒。

    黑人小哥一副万般无奈的眼神,“师傅,我真不知道,我们都是买了多少如实记的。”

    “如实记能少29万台?”柴胡放大的音量,这句话引起了周围其他办公小哥的注意,毕竟柴胡走访的这第一家客户,还算是在手机街中有自己专门办公室的。

    柴胡一瞄情况不对,办公室内有七八个黑人,全是男人,对方各个人高马大,自己又不会打架,在人家地盘撒野万一激起众怒,跑都没法跑。

    于是柴胡快速调整了下情绪,压低声音道:“关键是你们总金额对得上,你想想,总金额相同的情况下,数量少29万台,不就等于单价无端提升了很多么?这不科学。”

    黑人小哥挠了挠头,道:“那可能就是少计了。”

    柴胡一听瞪大了眼珠,“兄弟你不要跟我说这是人工失误,你粗心大意漏记29万台。”

    “不是我不是我,可能是我同事。”黑人小哥十分慌张。

    “你同事?所以这儿的财务不只你一个?”

    “对对,除了我,还有另一个,不过他今天不在。”

    柴胡听后脸立刻沉了来下,“把他电话给我。”

    “他休假了。”黑人小哥声音小了些。

    “休假了也可以接电话吧!”柴胡大吼道,而这时,办公室里所有的眼睛顿时又聚焦在柴胡身上。

    看着黑人小哥犹豫不决的样子,柴胡双拳一握,直接就要冲进总经理办公室,结果被黑人小哥慌忙拦了下来,于是最后,柴胡顺利得到了电话号码。

    话说回来,若非那个总经理昨天也是一问三不知,柴胡不至于跟一个做账的纠缠这么久。

    电话接通后,对方回答又是:如实记账,买多少记多少,不可能少记,且都记在系统中。

    “你们之间是怎么分工的?”柴胡问道。

    “我们负责不同的仓库,我同事负责主店的仓库,我是负责分店的。”电话中的声音回答。

    “确定都是直接录入系统?”

    “进到我分店仓库的,确定。”

    “你确定没漏记?”

    面对柴胡的这个问题,对方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我确定,很确定。”

    柴胡抹了把脸,心想真是奇了怪了,难道天英控股29万货物不翼而飞了?或者说天英控股自己的数据是假的,胆大包天多记29万?

    不过柴胡才刚萌生出这个想法,就立刻打消了。

    第一,如果天英控股自己有猫腻,邓玲怎么可能希望曹平生、罗大军和曹爱川三位大佬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第二,出口货物数量的造假成本很高,因为伪造的单据不仅仅是出库单、入库单和客户签收单这么简单,还要伪造银行信用证、保险单、报关文件等等,如果货物数量对不上,银行信用证也是不予承兑的。

    第三,所有这些文件投资银行回到中国可以让天英控股全部提供,到时一对比文件发现有漏洞,很容易就穿帮。

    柴胡想来想去,觉得邓玲这么精明的人不可能干这种蠢事,于是他再次把怀疑对象投到了眼前的黑人小哥身上。

    当然,这位小哥应该没有任何造假动力,他的公司既不上市而且拿的也是死工资,毕竟总金额是对的,在钱这方面他没欺骗老板。

    难道……

    真的是因为这小哥太笨,的的确确漏了29万台没记?

    柴胡双眉紧锁,他又一想,就算这是事实,自己相信,领导们也不会相信,发审委委员更不会相信,最后这个项目就会成为一颗雷,底稿不被资本监管委员会现场检查还好,如果要查,谁经得起查?

    想来想去,柴胡跟黑人小哥很严肃地说了一句话:“兄弟,我要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一遍你们的系统。”

    “这个……为什么?”黑人小哥唯唯诺诺道。

    “因为你们都说自己没错,那肯定就是系统逻辑错了,你打开系统我看看。”柴胡明领道。

    黑人小哥不敢不从,毕竟眼前这个中国人是昨日天英高管亲自陪同前来的人,肯定职位很高!对他这种财务小角色来说,见到邓玲宛如见到了赏饭吃的上帝公司副总裁,自己的领导也嘱咐过对方有啥要求必须满足,于是他打开了系统。

    经过柴胡仔细的研究,他终于找到了答案……

第390章 现金的交易

    柴胡指着系统朝黑人小哥道:“兄弟你看,过去两年虽然也对不上,但差异很小,都在200台以内,唯独这三个月差了29万台,所以你知道是什么原因了么?”

    黑人小哥弯下腰仔细研究了好一会儿系统,又抬头看了看柴胡,从他一脸茫然的神情中,柴胡咬了咬牙,极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压低声音道:“这三个月只有KUTA仓库的数据,CUBA仓库的数据没了,你注意看每个产品后面对应的仓库栏……”

    黑人小哥一听就恍悟过来,“师傅我记起来了,三个月前CUBA仓库的网络坏了,所以没联网,两个仓库的系统数据无法合并。”

    柴胡一拍额头,黑人小哥的回答跟他猜的一模一样,心想这个小哥真是又健忘又笨,如果没联网的事情他昨天直接说出来,至于让整个团队在这里耗一天么?

    “你!现在马上带我去CUBA仓库!那边系统的数据如果差不多是29万台,这事儿就搞定了!”

    “可我同事在休假……”

    黑人小哥话还没说完,柴胡直接就揪着他的衣领切齿道:“你带不带?”

    也不知为何,身高1.94米的黑人小哥居然露出了惊恐的眼神,最后,在总经理的允许下,柴胡进入了离手机城开车35分钟的城郊CUBA仓库。

    在这个过程中,柴胡完全没去管自己是不是彻底脱离团队,他也没有因为上了一辆仅有黑人的车而害怕,他整个脑子里想的都是尽快拿到29万台的货物记录,真真实实的记录。

    而此时的手机城中,王暮雪朝客户问道:“为什么你们2016年向天英控股的采购数据是下滑的?”这个问题是一个普遍问题,走访了几家客户下来,只有一家客户在2016年的采购量逆势上升,其他客户均呈现疲软下跌的态势。

    “因为2016年奈拉贬值非常严重,我们拿到足够的美元很困难。”(奈拉,西非国家尼日利亚法定货币)

    王暮雪听后点了点头,奈拉贬值,意味着等值的本币购买力下降,国际交易大多用美元结算,故能换的美元自然就少。

    “你们这里的手机销售,有周期性么?”王暮雪继续问道。

    “有,尼日利亚手机的销售旺季在下半年,因为上半年大多在下雨,客户不太出来逛街。”

    “下半年的销售量与上半年一般而言相差多少?”

    “相差2至3倍。”客户回答道。

    这个客户虽然也是一位肥头胖耳的黑人,但他口音很标准,逻辑也清晰,基本不需要王暮雪重复问题,好不容易逮着这么好沟通的客户,王暮雪当然要抓住机会问细一点。

    “你们为什么都喜欢用现金交易?而且付钱的地点也不在尼日利亚本地,而是去迪拜用现金存进天英控股的账户,这么多的钱,我看了看,有出现几笔几百万美金的。”

    这个是敏感问题,但王暮雪一定要问出来,因为在企业规范进程中,现金交易不是好事,只要是现金付的款,就意味着没有规范的银行记录,不容易看清资金走向。

    在我国,若是国内企业之间的交易(部分农林业企业和个体工商户除外),几乎全是电子转账,很少会出现用现金付款的情况,但海外不少发展中国家的现状仍依靠现金,所以天英控股的回款当中,70%都是现金回款。

    在国内,70%现金回款的公司是各大资本中介敬而远之的,这个比例意味着公司收入中有七成的客户资金来源不清不楚,无疑是企业上市的实质性障碍。

    但天英控股体量大,市场特殊,客户也特殊,市场占有率有目共睹,如若不然,光是70%的现金交易足以让这家公司被中国境内资本市场打入冷宫。

    “我们也不喜欢现金交易。”黑人客户回答得很干脆,“现金交易很麻烦,但我们不喜欢也没办法,这里的银行对于每家公司能够换的美元总量是有限制的,所以要做这么大的交易,本地银行无法给我们提供足额的美元,我们只能拿着奈拉去迪拜换。”

    “银行给每家企业的美金额度都是固定的么?”王暮雪问道,她手里的数据告诉她,尼日利亚的客户小部分是电子转账,大部分是现金交易,但小部分电子转账的数额每家公司也是不一样的,有一家叫IK的公司美金转账金额就很大。

    这个聪明的黑人客户好似洞悉出王暮雪的隐含意,于是道:“不一样,这边的银行当然会偏心,实力大的客户,比如IK,它是我们这里最大的,银行给它的额度自然就多,因为它每年在银行存的钱也多。”

    王暮雪认为客户的这个回答逻辑上没有问题,她进而问道:“那么你们真的就扛着一大堆奈拉,去迪拜存钱么?不怕被抢么?不怕扛钱的员工跑了么?”

    黑人客户笑了,“不怕,我们这边人和人之间信誉是第一位的,我们尼日利亚没有中国这么完善的法制,所以我们也不指望法律,如果员工跑了,那么他是一辈子回不来的,这已经不是生意上背叛上司的问题了,是背叛了我们这一族。”

    看到王暮雪若有所思的样子,黑人客户补充道:“基本上跟我一起做生意的,不是我的亲哥就是堂弟表兄,道上的朋友也要是很铁的那种,这种关系纽带比法律还强。”

    王暮雪恍悟地点了点头,“那你们真的就扛一大袋钱过去?”

    “有时候是的,当然,有时候允许大额海外汇款的话,我们也会将奈拉打到我们迪拜的公司账户上,然后换成美元再存入天英控股的账户。”

    “对,我要问的就是这个!”王暮雪突然提高些音量,“你们在迪拜既然已经有自己的账户了,为什么不用公司账户直接汇款过去,也就是银行直接转账,而是还要先把钱取出来,换成现金再重新存进去?”

    黑人客户听到这个问题,手指在桌上敲打了两下后才道:“因为我们不想让迪拜知道我们这笔钱是打给天英控股的。”

    “为什么?”这回不仅是王暮雪,连王萌萌和会计师都表示十分不能理解。

    黑人客户双手十指交叉在一起,坦诚道:“因为迪拜政府也是会查的,包括他们的银行也会。”

    “查什么?”王暮雪问道。

第391章 如何降比例

    “查没有货物支撑的纯资金往来。”黑人客户回答道。

    王暮雪闻言低眉思索了一下,没有货物支撑的纯资金往来,难道是指实物流和资金流不匹配?

    “您的意思是不是说,迪拜银行怕你们去那边洗钱?”一直沉默的王萌萌突然道。

    黑人客户摇了摇头,“我们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考虑的,但我估计他们认为货物跟资金对不上就是有问题,天英控股给我们的货物一部分是直接从香港的仓库运过来,一部分通过他们埃塞尔比亚的加工厂,只有少部分会运到迪拜保税区,再转给我们,但是货款我们是一次性从迪拜全付的,所以如果迪拜官方要验货物,肯定对不上,在迪拜查到的货会比我们的银行转账少很多,我们不想惹麻烦。”

    黑人客户说到这里,见眼前的中介忽然间没了反应,于是强调道:“我们的交易是真实的,我不是慈善家,不可能天英不给我货,我凭空给它这么多钱,对吧?”

    听到这里,王暮雪已经理清了思绪,如果眼前客户所述为真,那么天英控股70%的现金交易是因为市场国的经销商在本地没有足够的美元额度,所以他们不得不拿着当地货币跑到迪拜换成美元。

    同时,为了躲避迪拜当地的贸易监管,他们又不能直接通过公司账户将货款转给天英控股,而只能在当地取出以兑换好的美元,用存现金的方式存入天英控股的公司账户上,因为现金存入时,汇款人的信息可以选择性填写。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这家客户用现金方式匿名汇款给天英控股,那怎么证明这笔钱是他的公司汇出去的呢?

    货款金额和公司名如何对应得上呢?

    难道不怕产生纠纷吗?

    想到这里,王暮雪进一步提问道:“如果天英控股收到了你们的钱,但因为你们汇款记录上没有留名,怎么证明这个钱是你们汇出的?”

    “我们汇款时会填员工个人的名字和代码,而且其实我们不是在银行存的,而是在天英控股迪拜店面的ATM机。”

    “啊?ATM机?”

    王暮雪从没听说哪个销售手机的公司店面中有自己的ATM机,还可以用来收货款……

    此时销售总监蒋维熙瞧见场面控制不住了,赶紧跳出来解释说:“王经理,不是我们公司自己的ATM机,是因为我们公司业务大,迪拜太热了,整天四十度,跑银行很麻烦,所以银行关照我们,直接在我们店面设置了两台ATM机,这机子是银行的,不是我们的。”

    王暮雪听后转动了一下手里的黑色水性笔,朝黑人客户道:“但你们如果只写员工的名字和代码,不怕天英赖账么?”

    黑人客户一听就笑了,“他们这么大的公司,怎么会赖账?”

    “就是啊,我们怎么会赖账呢?”蒋维熙笑道:“那个代码是指他们公司的代码,比如002657,这个数字对应的就是他们公司,我们为每个客户都编制了相应的代码,他们汇款的时都会特别注明,我们财务一看就知道是哪家公司。”

    王暮雪听后顿了顿,才道:“那我们去迪拜的时候,需要去那个门店看一下ATM机,以及客户操作的过程。”

    “没问题没问题!”蒋维熙满口答应,同时补充道:“不确定是哪个客户,我们不可能会发货的,不发货也就确认不了收入。”

    看着有些紧张的蒋维熙,王暮雪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她明白蒋维熙是想强调天英控股不会用这样的方式冲收入,但这样的现金存款方式在中国确实相当不规范,而天英控股注册地在青阳,归根结底还是中国企业。

    虽然如何付款是客户的事,但如果企业发展得这么大还不能实现公户对公户,那么公司治理会存在风险和缺陷,万一存钱的员工代码填错,或者天英的财务人员看错,货因此而发错了呢?

    现金交易总归是一个雷,而且70%现金交易还能顺利过会的公司,在国内案例又是零。

    “在以后给天英付款的时候,您有没有其他办法降低现金存款的比例?”王暮雪朝黑人客户试探性地问道。

    对方想都没想就无奈地摇了摇头,“除非天英让我们直接付奈拉。”他说这句话时,看着的是蒋维熙。

    而蒋维熙也立即摆手道:“这不是我定的。”

    访谈完这家客户,王暮雪将同样的问题抛给了下一家客户,对方是这么回答的:

    “我们除了可以派好朋友或者兄弟去迪拜换美元外,其实当地也有美金中介,就是银行之外的那些资金机构,只不过这些机构很强势,而且他们也要跟迪拜对接。”

    “跟这些中介合作当然有风险,但其实与兄弟和朋友合作一样有风险,做生意本来就是一种冒险的行为,但你别无选择,你只能接受。”

    王暮雪明白,天英控股直接收取奈拉不是不行,但发展中国家的货币贬值风险远远大于美金,如果天英如此大的贸易量用奈拉结算,汇率风险敞口就增大了,肯定不是明智之举。

    这个问题在王暮雪访谈了三家客户后,得到的答案大同小异,即:如果继续用美元支付,无法降低现金付款的比例。

    喊了一天下来,王暮雪一说话就觉得嗓子疼,在回职工宿舍的车里,她打开手机翻看微信,看到自己刚到尼日利亚的时候就给鱼七发的信息,他还是没回,于是王暮雪又发了一条:“我访谈完了,怎么还不回信息啊?是不是想死?!”

    大约四十分钟后,王暮雪都已经在职工食堂吃饭了,鱼七才终于回道:“顺利么?”

    “你死哪里去了?”王暮雪本想直接打电话过去,但奈何她现在实在不想说话了,于是只好耐着性子打字,但她发完后又有种不详的预感,觉得鱼七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你没事吧?”

    在王暮雪发完这句话的两分钟后,鱼七回道:“我没事啊。”

    “四个字你打两分钟?”

    见鱼七又沉默了,于是王暮雪直接一个微信语音电话打了过去,鱼七接了,接得还挺快。

    王暮雪跑到宿舍区一个没人的地方吼道:“怎么每次我出来走访你就奇奇怪怪的!”

    “哪里奇怪了?”鱼七的声音很平淡。

    “就是……”王暮雪握紧了拳头,“就是我一出差你就回信息回很慢啊!”

    “我在工作。”鱼七答道。

    王暮雪一看点,算了下时差,推测鱼七这时候应该在健身房,于是眯起眼睛道:“该不会趁我出差,你给女学员上课吧?”

    “没有。”鱼七的声音有些疲累,此时一个女声在电话中由远至近传来,“先生,您的输……”女声刚输到这里,电话就被鱼七按掉了,任凭王暮雪怎么打他都没接。

    您的输?

    输什么啊?!

    这家伙在搞什么啊!

    王暮雪一肚子气将电话握在手上,一转身便看到了刚从车上下来的满面春光的柴胡。

第392章 梦中的街道

    鱼七躺在病床上,看着高高的输液瓶,消炎药流进他血液中的速度让他的世界变得很慢很慢,慢到他可以数清楚记忆中王暮雪在对他笑时,露出了几颗牙齿。

    鱼七无奈地叹了生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电话中那个朝自己发脾气的女孩,变成了一颗幸运星,好似只要她一离开,灾难就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护士将换下的输液瓶拿出病房后,青阳经侦支队副队长赵志勇走了进来,他的视线不出意外地落在了鱼七左手手腕的石膏上。

    “兄弟,感觉怎么样?还烧么?”

    鱼七微微地摇了摇头,轻声一句:“抓到了么?”

    赵志勇边把警帽拿下边叹气道:“那地方没摄像头,又不知道名字,如今只能按你说的样子,和以前那起缉毒案的涉案家属联系起来锁定嫌疑对象,没那么快。”

    见鱼七的视线落在了自己受伤的手上,赵志勇坐下安慰道:“没事没事,好歹接回去了,我对员开车速度可以吧?再晚一点你可就是断臂维纳斯了!”

    “接回去,也废了。”鱼七低声道。

    “哪的话!”赵志勇立刻反驳,“跟正常人一样!就是灵活性可能受点影响,但你又不是钢琴家!没事的!无非就是留点疤,现在医学很先进的,疤都可以给你除干净咯!”

    “医生都跟我说了,以后提不了重物,也无法再进行任何格斗搏击,对我来说,不是废了么?”

    赵智勇被鱼七问哑了,气氛一瞬间尴尬起来。

    鱼七将视线从自己的断手上移开,看向好似泛着光晕的天花板,平静道:“他们不会罢休的,他们还会再来。”

    “怎么可能!我已经给刑警队李队长打过招呼了,一定给你抓到!你放心啊,你这门外李队长有派人把守的,没抓到前你就安心住院。”

    鱼七听到这里没接话,过了一阵子后他好似想起了什么,目光看向赵志勇道:“小赵,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么?”

    “你说。”赵志勇身子凑向了鱼七。

    “你家还有地儿给我睡么?我睡地板也可以。”

    赵志勇愣了一下,“有客厅……但是你睡我家干嘛?”

    鱼七用打着点滴的手指了指凳子上的外套,“口袋里有钥匙,我想请你帮我回家收拾下东西,先拿去你那里,你住警队大院,又是支队领导,他们肯定不敢动你。”

    听到这句话的赵志勇瞬间明白了,笑道:“怎么,你怕他们跟踪你,然后抓不着你找王暮雪麻烦?”

    “很可能。”鱼七简短一句。

    赵志勇叹气道:“都说兄弟如手足,你还真习惯关键时候拿手足当枪使啊!”

    “帮不帮?”鱼七眼前的世界已经被困意笼上了一层薄雾,他的话音也越来越低。

    最后,他好似感觉赵志勇推了下他的胳膊,说的是:“帮,肯定帮。”

    坠入梦中的鱼七,感到寒冷刺骨,他跪在一条熟悉的街中央,地上布满薄霜,肆虐的冷风将他的脖子割得发痛。

    王暮雪不知怎地突然出现,她也跪了下来,鱼七可以清晰地听到她的哭喊声,感受到她双手紧抓着自己胳膊的力度,这一瞬间,鱼七想让一切结束。

    这条街,真的太熟了。

    但这条街,是哪里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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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行之路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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