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尘埃落定
沼泽地灭绝事件尘埃落定。
尾声也已消失在幽暗原野。
胜利属于所有对抗沼泽地的存在,还有那些栖息在这个世界的怪异。
母巢、黑暗公园、漩涡湖等势力正式拥有午夜城,因为炼金塔被人类带回了光明之地。它们也因光明之地短暂粘合,尽管随时间推移,混乱与杀戮会重新弥漫它们之间。
少女恩典教会、蠕虫、不定型菌丝等旧下水道势力似乎收获最少,但成功抵御侵袭本就是最大的收获。
永恒森林、植物栖息地、煤山镇等外部势力收获了彼此——以光明之地为枢纽,它们并肩作战,相互熟悉。在充斥背叛和阴谋的怪异时代,这同样是笔难得的财富。
来自地狱的魔鬼、恶魔们以此为契机,将硫磺与岩浆带至地表。比起付出的代价,最先接壤人间带来无可比拟的优势。
大地魔它们还在搜寻哥哥的踪迹,据说已经有了些线索。
鬼怪镇失去了母亲,让人伤感。而接任母亲的大姐头好陆离的关系则让它们成为光明之地的坚定盟友。
暗星城摒弃了偏见,它们承认这片土地的旧日主人——人类,没传言那么弱小无知。一条光明之地到暗星城的贸易航线正在建立。
蒸汽轮廓拒绝光明之地的邀请。“我就像蒸汽般炽热而不稳定……”他如此回答,不过承诺如果光明之地需要帮助,他随时会赶来。
光明之地是最大的赢家。他们亲自证明了人类已经可以在这怪异时代立足。随着碍事的沼泽地消逝,他们在午夜城中寻找遗民,在失落的深夜城中抢救知识,将炼金塔搬回光明之地,让沼泽之母同化沼泽地的尸骸。
以及至关重要的,光明之地收获众多贸易对象与盟友。
这些盟友许多彼此对立,甚至不久之后就掀起了战争——无关光明之地,沼泽之母率领下的光明之地维持中立,他们只是将资源卖给战争双方——一方拿着从光明之地买来的矛刺向另一方从光明之地买到的盾。
而且使用的是光明之地的货币。
克莉丝她们除了挖掘深夜城知识,还在想办法培育深海之影——光明之地很大,但还不够大。最好让云层深处的阳光可以照耀整座艾伦半岛。
食尸鬼族群因新王成为光明之地的附庸,但沼泽地的吞噬让族群所剩不多。曾经遍布三座大陆的强大族群如今人口或许还不如维纳地下城。可以形成战力的只有食尸鬼新王本身。
沼泽之母将旧贝尔法斯特曾经的沉船区作为食尸鬼族群的新祭坛,和玛瑙湖营地的沼泽之母、海湾的扭曲之影、漩涡之地的艾琳娜形成拱卫光明之地的四角。
【沼泽地尘埃落定之后,光明之地将中心回到艾伦半岛。他们蛰伏许久,准备许久,终于开始收复怪异蚕食的领地。
苏加德山完全掌控之后,光明之地沿着荒野与沿途城镇向希姆法斯特蔓延。
与此同时,沼泽之母和其卷属、丛林意识从暗影沼泽东进——他们不准备放过艾伦半岛的怪异。
怪异是珍贵资源——人性可以收割,尸体可以制成罐头,骨骸和灵魂可以献祭给异神。
希姆法斯特的污染仍然荼毒那片土地。最初的计划是让蠕虫带走所有被污染的泥土岩层,不过这时深海之深派上了作用。她的力量可以缓慢祛除深入大地的污秽。只是有些慢。
光明之地等得起,因为偏少的人口本就让他们难以向外殖民,能做的只有一遍又一遍清理无人的领地——看起来似乎还好,因为光明之地需要地方训练士兵。但总是不厌其烦的清理和层出不穷出现在领地的怪异使人不安。
“邀请盟友在艾伦半岛定居。”茶话会的提议得到执行。
握紧的拳头才有威胁。
愿意全族迁徙的盟友不多,食尸鬼之王和一些对抗沼泽地结识的盟友是少数愿意迁徙的族群。
沼泽之母将靠近玛瑙湖的街区划为使馆——允许盟友派遣成员入驻。同时也在将光明之地居民送往盟友处。
除了鬼怪镇、风暴角、梅山镇这些神灵小镇,永恒森林、植物栖息地这些也在此列。这些移民数量不多,也因此不易遇袭。
光明之地在散播火种,就像曾经驱魔人们做的那样。假设光明之地遭遇无法反抗的危机,起码有火种尚存。
所以沼泽之母拒绝了马特乌斯的全面移民计划,以及因为迁徙数万居民有些麻烦。】
“后来的十年里,深海之神逐渐复苏,她在人性补充下扩大孔洞,让光芒照耀整座艾伦半岛。而维纳地下城的缓慢迁徙与人口的逐渐繁衍让人类足迹重新出现在艾伦半岛的主要城市。
在旧贝尔法斯特,光明之地的发源地,在此定居的居民已经超过十万。其中有人类,也有怪异。盟友们的使馆走上正轨,而在光明之地允许它们发展信徒之后,彼此的联系加深至犹如血亲。
科学和炼金的发展并架前进,前者稍慢——因为学者早已断层。而炼金因深夜城的挖掘迅速恢复巅峰。它们并非毫无关联,科学院院长特斯拉和炼金院院长克莉丝的努力下它们相辅相成,独特的科学炼金物登上舞台。
生物动力的火车在铁轨上行驶,怪异托举的空艇在天空缓慢滑翔。电话精灵让人们可以远距离通话,混合意志的钢铁巨轮在海面上航行……”
瓦伦多合上这本写着《光明之地未来发展规划》的草拟书,询问面前的神祇。
“沼泽之母阁下,您看这么写可以吗?”
犹如月光的荧光照耀下,沼泽之母的皮肤散发着朦胧光泽。
“太理想了。”
沼泽之母不喜欢这份预知——她沾染上陆离的一些毛病:凡事做好最坏的打算。
“陆离呢?”乔乔奇怪地问,“从你们找到他后,他就变得很奇怪……”
沼泽之母温和地回答:“陆离为这个世界奉献太多。”
“现在,他想为自己做一些事。”
七十七.山脉
狂风肆虐,暴雪侵袭。
一道人影举着“吱呀”摇晃的油灯,在倾斜的雪坡艰难攀行。
冷冽刺骨的冰雪灌进大衣和围巾,残酷地掠夺为数不多的温度。
人影的脚步在淹没中膝盖甚至腰肢的积雪中越来越缓慢,筋疲力尽前,靠近一块突出的岩壁,藏身岩石下的凹陷躲避世界背嵴山脉永不停歇的暴风雪。
周围的浅雪推出避风塘,人影放下油灯,摘掉手套,通红的手掌伸进口袋,捏着挂满白霜的眼珠丢到脚下。
嘎吱——嘎吱——
呜咽吹过的风雪中响起踩雪的动静,一道高大身影闯进岩壁下。
不需要开口,商人习惯地在凹陷处升起一团温暖、明亮、驱散寒意的火堆,然后架起吊锅,盛起积雪挂在火堆上。
陆离抽出怀里的热水袋,喝了些水,然后丢在篝火边炙烤。。
这些刚开始还滚烫得使人冒汗燥热的热源在不到两小时后就会变成掠夺体温的致命装备。但不这么做不行,除非他想喝一块冰坨或者吃雪。
望着铁锅里晶莹的雪块逐渐消融,陆离视线落向还未离开的商人安东尼身上。
它放下背包,从里面取出一些药剂摆在火堆边。
“恒温药剂,维持体温6~8小时不变,副作用是需要喝大量的水。部分异化药剂,可以将肢体或器官进化成适合攀爬和严寒。一瓶解药。”
“炼金院不该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距离沼泽地事件解决已是两个星期后,凛冬随着深秋呼啸而至。但无论藏身地底的维纳地下城还是拥有光照的光明之地都无惧这个凛冬——除非有新的灾祸借着凛冬出现。
而在沼泽地失去诅咒头衔的陆离只剩下这具无限趋近于人类,唯独可以抵抗污染的躯体。
尽管两枚恶灵棋和积累的见识让陆离不会真如人类般孱弱。
以及整座光明之地和随时抵达的商人作为后勤。
噗——
沉寂于思绪猝不及防,被一团雪砸中,粘在冰冷的脸庞上。
“克莉丝院长说,如果你说‘不该浪费在我身上’就用雪球丢你,她说不希望人类最伟大的驱魔人最后的结局是登山时冻毙。”
商人安东尼平澹地回答陆离的注视。
“替我谢谢她……”陆离抹掉雪块,被火堆烘化的冰水残留脸上,灌进凹陷的冷风吹来,如冰刀划过,“不过下次不用真的砸。”
商人安东尼继续念述其他人的留言诸如在冬天爬雪山不是个好主意;为什么不带上我;在冬天工作有没有额外补贴——
“为什么你又要出去?”
阳光透过安妮的树荫,洒成一缕缕的朦胧光晕散落树屋周围。沼泽之母白皙肌肤如阳光般耀眼。
“我的时间不多了。”陆离仰望沼泽之母美丽的脸颊。
“因为‘诅咒’吗?”
“嗯。”
陆离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一扇只有他能看见的斑驳木门安静地矗立在湖面上。
“它在等着我。”
“撑住,我们会找到祛除诅咒的办法的……”
陆离摇了摇头:“它不是诅咒。即使是,也是一种任何已知手段无法接触的诅咒。”
异神、古老者、来自深空的敌人,它们毫无察觉,毫不知晓。
而门后呈现的真实……
世界是真实还是虚假的到底重要吗?
陆离们心自问。他如何知道,醒来后的真实不是另一层虚幻,不是更加恐怖的真相?
陆离自问自答,它一点也不重要。
就如沙盒外是宏观世界还是一个更残酷真实的世界对沼泽之母她们而言并不重要。
陆离只是渴求心中的答桉。
只有蕾米支持着他:“眼魔蠕虫不是也希望你寻求答桉吗?遵循心灵的指引吧,就像从书里走出来的我和哥哥……”
“……乔乔问,你今天还赶路吗?”
注意回到耳边的声音和暴风雪的呜咽,陆离摇了摇头,捡起树枝拨动铁锅边缘的雪块。
“这里不是合适的宿营地,我还要继续前进。”
趁着离天黑还有两三个小时,陆离准备再往上一些。
经过几天跋涉他离峰顶已经不远。
有了炼金院的资助,他应该能在明天以相对健康的状态登顶,起码呈现冻伤迹象的脚趾不再威胁陆离的速度好生命。
陆离看着商人安东尼走出凹陷处,从一扇立在雪中的门板旁走过,消失在风雪中。
解开围巾,脱掉毛靴,陆续脱下衣服烘干,待到雪水化开,煮沸“咕噜”着气泡,陆离差不多从低体温症脱离,拿下铁锅等待沸水冷却,将一件件干燥温暖的厚重衣服套回,装上热水,重新出发。
背后的火光逐渐远去。
留下营地,归来时可能还用得上,也有可能被一场积雪彻底掩埋。
陆离喝下了恒温药剂,但还是没能在夜幕降临前爬上峰顶。
好消息是已经不远了,坏消息是没找到避风塘。
陆离在一处堆积着厚厚积雪的山岬下停下,挖开雪堆,制造一座积雪下的雪洞。这里没法生活,于是服下恒温药剂,喝了些水,又让商人安东尼带来一碗温暖人心的热汤,将全身裹进睡袋,沉沉睡去。
雪花在光芒下晶莹,在幽暗中暗沉。
清晨转弱的暴风雪中,全副武装的陆离钻出雪洞,捡起填满煤油的油灯,向着上面模湖的阴影前进。
临近上午,陆离时隔不久再次登上世界背嵴山脉顶峰。
山背的风雪被寒流席卷着吹上天空。陆离短暂在山巅驻足,抬起头,视线仿佛穿透层层雪幕,窥见那深处烟雾缭绕的吊灯与萦绕的飞蛾。
很快,恢复赶路的他前往记忆中的空地。
难以实物的暴风雪里想要寻找或许早已改变的地形绝非易事,不过陆离对那处自己跌落的悬崖和归途记忆犹新,仿佛一双掩埋积雪下的脚印指引着他前进。
许久,一道阴影从倾斜的风雪中爬上陡峭悬崖。
出现在陆离眼前的空地没有庄园,没有白色长裙,只有一扇孤零零的木门矗立在暴风雪中。
那只是一场虚妄的幻象或将死之人的幻觉。
七十八.诘问之口。
呼啸的暴风雪带走寒冷与期望。
但是不多。
只因陆离早已习惯努力付出又得不到收获。
陆离沿着早已被风雪抹平的陡峭岩壁原路返回,即使冰镐与钉鞋也难以安全地回到平缓的山脚,他跌跌撞撞,被雪崩裹挟,滑下险峻但平滑的坡道。
代价是陆离多处擦伤挫伤,以及……
对突然到来的恶灵仪式毫无察觉。
“我亲爱的朋友,你仍在虚妄的梦境里分不清现实。瞧瞧,你弄得满是伤痕遍体鳞伤,像流浪汉一样狼狈。”
熟悉、亲近、仿佛友人的问候响起。但细听会发现声音难辨男女,与并非已知的任何一位同伴。
“这些值得吗?你如何知晓……一切都是真实的?”
陆离喝下恒温药剂,沉静是应对怪异的最佳办法。无邀之客除外。
“或许你至今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只是在想象中重建世界呢?”
滴嗒嗒嗒——
安静的四周响起弹珠滚动的声音。
陆离看见自己坐在侦探社的书桌后,目光跟随泛黄天花板上的滚动声移动。
紧接着,一颗玻璃球“骨碌碌”从沙发下的空隙滚到“陆离”脚边,然后窗外响起像是猫叫或婴儿啼哭的尖锐叫声。
那时的陆离站起身,从厨房取得厨刀,拧开水龙头,看到一张粘稠的脸孔顺着水流流淌出来。
现实是陆离退回客厅,这夜无事发生。但眼前呈现的是无形力量将陆离拽出厨房,厨刀跌落。卧室的床单飞出,缠绕起陆离的脖颈,将他吊死在侦探社的天花板下。
吱呀——吱呀——
失去挣扎的尸体轻轻摇晃,死后失禁的排泄物沿着裤腿滴答。书桌上的闹钟时针如秒针开始转动,窗外人影如梭,亮起而又暗下。当邻居们闻到腐烂的味道,让房东打开门时,他们看到吊在天花板下,泛着紫色肿胀,散发着恶臭,让他们恐惧和呕吐的尸体。
仿佛友人的低语此刻响起:“你如何知晓,你在那时躲了过去?”
陆离本想维持缄默,但某种诅咒悄然萦绕缠上——拒绝回答,会被仪式吞没。
它是一只恶灵。
“我在之后找到真正的驱魔人哈德斯,溢价买下了通灵枪,在当晚驱散幽灵。如果我在前晚已经死去,不会知道本不知道的东西。”
陆离给予它等待的回答。
“我的朋友,也许你是对的。但还记得三口之家和它们的宠物吗?”
橡树大街103号,陆离、安娜,还有哈德斯解救被困墙壁的三口之家。但已经太晚了。在金毛犬的帮助下他们只找到靠在一起的一家三口的尸体。
火焰从书房燃起,逐渐向外扩散。
然后在陆离向门外走去时,他突然撞在纹丝未动的空气上。
镜子外,陆离默默抬起手掌,触碰阻止他回到现实的落地镜。
面前的火焰安静地吞噬掉一切。
符印、痕迹,三具依偎在一起的尸体,以及镜子里的陆离。
“你怎么确定,那时自己离开了墙壁?”
陆离的视线从远去的安娜离开:
“我在之后接触了三大组织,成为了调查员。如果我在那天晚上困死在墙壁里,不会知道本不知道的东西。”
“但说不过去对吗?你之前就从哈德斯那里了解了驱魔人的构成……”
重复的逻辑无法说服恶灵。
“因为安娜。”
陆离眺望昏黑的街道,早已看不到那道轮廓。
“如果我没在,她会来找我。”
“你们的感情令我感动。但不妨回想一下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乔乔委托你寻找她的哥哥奥利弗,你答应了她,前往影子镇营救奥利弗。你们失败了,但又成功了,因为你做到凡人不可能做到的事……”
巨大榕树的深处,陆离从阴影中浮现,接近洒落光辉的沼泽之母。
“恐怖的沼泽之母,即使靠近她或看向她、听到她的声音都会令你疯掉,但只是人类的你居然击败了旧母并且安然无恙?”
“陆离”跪伏在沼泽之母圣洁而邪恶,丑陋而美丽的半人半虫的本体前,在邪神气息下逐渐蜕变成漆黑、长着四只手的可怖卷属。
“或许存在另一种可能?你收获了沼泽之母的友谊,她对友谊的回馈是让你成为她的卷属。而你随后的经历和沼泽之母的加入只是你对她的崇拜带来的幻觉?”
陆离平静地回答:“沼泽之母曾分裂成两部分。但无论代表邪神的旧母还是代表人性的罗兰,她们都不是真正的邪神。”
“人性始终涌动在她的心灵,令其待在暗影沼泽,不曾染指沼泽外的影子镇。而罗兰始终保护着子民,直到因阴谋死去。最终,又因子民的信仰复活。
她庇护了子民,子民也庇护了她。
“我想沼泽之母知道你这么认为一定会感到欣慰。那么,我的朋友……”
“我们都知道人死不能复生。”
寂静时分几里外的疮痍大地,陆离抬起手臂,安娜凝聚长枪。凄美的血红犹如在绽放的玫瑰,陆离向后倒入深渊——
“长枪穿过了你的胸膛。即使最伟大的英雄,最强大的战士,也无法在这种伤势存活下来。你为何坚信,自己在那时活了下来?并奇怪地来到了二十四年后?”
“你从未找寻到安娜就是左证,也许,这些只是一场你无法弥补自我的弥留之梦?”
“恰恰相反,我认为我的苏醒绝非幻觉。”陆离轻轻摇头,对地底岩层的一切记忆犹新,“那里经历的一切犹如一场隐喻。我如从胚胎中诞生般醒来,被冰冷的羊水包裹。它们让我活下去,也让我无法出去。当我从狭窄的隘口钻出,脱离冰冷的地下水,犹如获得新生……”
“这是人类从孕育到降生的过程,也是我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的过程,用时……24年。”
陆离以为它接下来会问深夜城、希姆法斯特、被炼金塔湮灭、地狱之行,乃至在沼泽地底遭遇诅咒……但没有。
“我没有问题了,亲爱的朋友。你聪明而冷静,坚持自我,迈步向前,坚定不移……”
七十九.海洋
海浪翻涌,层层叠叠。
陆离坐在小船上,眺望远方的黑云。
未知而辽阔的深海远比地表诡谲。
陆离知晓许多地面之上的秘辛。古老者的新生、旧日者的残蜕、列农群岛的真相、耕地园的降临。
但对深海,陆离近乎一无所知,即使光明之地也只了解罗德斯特港外那片海湾和艾伦半岛沿岸的有限近海。
收回眺望肆虐远方海域的暴风雨的视线,陆离抓起船桨,沿着艾伦半岛的地平线,绕过那片危险的暴风雨团,继续航行。
不久前的一场降雪让远方陆地覆盖上灰白,清晰和海面划分界限。但随着夜晚将至,天色渐暗,陆地和海水共同消失于幽暗与雾霭之中。
不在难辨方向的夜晚航行是每个水手的守则。陆离不是水手,但也不例外。他将油灯放在船头,将船桨放回船舱,拿出出海时带着的罐头,就着海面,倒影和雾霭,安静地吃着。
小木船上不支持让商人安东尼出现,也不支持升起火堆。
吃完罐头,陆离将空罐丢进堆着许多空罐的垃圾舱,拿起油灯,挪动着缩进狭窄船舱。
盖上风衣,陆离在船舱底蜷缩着,守护着油灯,也被油灯守护着,在浓雾里传出的怪响中,在轻轻摇晃的船舱里,进入梦乡。
第二天清晨,陆离在晃动的船舱中坐起。
周围的海水荡起波澜,未像出航的前几天那样,涌动着可怖的血水与断肢,或者搁浅在本不该有一座荒岛的“荒岛”上。
陆离在晨间薄雾中打开罐头,边吃着早餐边等着雾霭褪去。
接近上午,消融的薄雾显露远方灰白的地平线,陆离也抓起船桨,再次起航。
仿佛如影随形般,陆离再次遇见那座荒岛。这次避免不起作用,在陆离划动船桨逐渐远离它几海里时,身下的小木船搁浅在从海底升起的潮湿礁岩上,然后剧烈颤动着,持续升高。
一座由嶙峋怪石组成的山正在从海底升起。
如不快些离开,和海平面平齐的陆离可能会被升起的怪山带到山顶。
挥舞着船桨砸在岩石上,推动搁浅的木船沿着湿滑礁岩滑下。
陆离抓紧船桨和船舱,让自己不会被颠簸甩出。
滑动的木船比怪山升起的速度更快,十几秒后,木船结束颠簸,砸入海水。
但还只是开始。怪山周围的海域剧烈沸腾,恐怖的涡流形成一团团混乱的漩涡。
幸运地是,犹如海洋的卷顾,一股奇异洋流出现在木船周围,将陆离推离升起的海岛,回到平静的海域。
不幸的则是小木船破损严重。
不过为了这次航行,陆离做足了准备。
从行李袋里取出一瓶装着怪异分泌的特殊凝胶的玻璃瓶,将还是流体的它们倒在正灌进海水的孔洞,陆续填补其他孔洞,不再有海水灌进木船。
陆离用毛巾吸收船舱的海水,伸出木船拧干。
怪山还在升起,而陆离已经在那道奇妙洋流下远去。
直到陆离清理掉船舱的积水,握住船桨,那道洋流消失无踪。
恢复航行,无惊无险地夜幕降临。陆离点燃油灯,放在船头,继续划动着船桨。不久后,小木船钻出迷雾,来到一片怪异之雾不敢涉足的海域。
不知过去多久,陆离嗅到浓郁的,深海淤泥般的腥味。听见耳畔边野兽舔水,潮汐般的哗啦声。
陆离从船舱里坐起,提起油灯举出船外。
犹如湖泊的宁静海面倒映着月牙般的船影,在幽暗的海水深处,陆离看见诡谲而扭曲的怪诞身影“优雅”地游动。
即使陆离已经失去了入梦之人,那与梦境和海洋纠缠过深的气息仍让它们亲近。
陆离在遨游的身影间看见曾经的朋友,理应上前问候。
他向镜面般的海水伸出手掌。卡特琳娜被她的族人门推出,那似鱼似蛙的脸孔浮现笑容,覆盖着薄膜的手掌钻出海面,湿冷沾上陆离的手腕,将他拽进海水。
短暂的慌乱涌上心头,然后,脖颈两旁对阵着蠕动长出一层鱼鳃,让他可以呼吸。薄膜连起手掌与脚掌,生长得扁平而细长,挤开鞋子,变得更适合游动。
陆离与这些扭曲但却友善的深潜者们一起乘洋流而行,在宽广而辽阔的海洋游荡。追逐着种类繁多的鱼群。参加它们的族群狩猎,被卡特琳娜带上一串怪鱼项链。游逛深海之下点缀着发光珍珠与荧光海草仿佛一座座石冢堆砌而成的海底城市.和卡特琳娜寻找隐秘之地的古老深潜者遗留的宝藏。阅览那记载着深潜者族群亿万年的古老历史。在中心的广场和深潜者们共同举行伟大献祭。
陆离在这片海底盆地度过了一个愉悦的夜晚。当清晨到来,筋疲力尽又心满意足的陆离向朋友们告别,向朦胧洒下光晕的海面浮去。
他的脚蹼蜕化成脚掌,黏连指节的黏膜褪去,消失的鱼鳃显露光洁的皮肤。
哗啦——
陆离浮出海面,扒着摇晃不止的小木船爬进船舱。
寒冷和声音涌进这具沉重的躯壳。
陆离眺望东方天际,清晨已经到来。
打开船舱里的行李袋,陆离脱掉湿漉漉的衣服,擦干黑发和身体,在摇晃不止的船上换回干燥的衣服。
坐落在船舱里的油灯早已熄灭,陆离用毛巾擦干爬上来时落在舱底和油灯上的海水,抓起船桨,准备继续出发。
哗啦——
一双湿滑细密鳞片覆盖的手掌推着船尾,推着木船驶向海面上的薄雾。
卡特琳娜和跟在后面的族人送了陆离最后一程,直到小木船离开深潜者族群的起源地。
陆离举起船桨,向浮出水面的卡特琳娜和她的族人告别。
它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起伏的海浪下。陆离仰头望向天空,仿佛看见光明之地上空破开乌云的金光。
彭——
小木船磕碰到矗立在海面上的门框,摇晃着趋于静止。
陆离坐回到船舱,用船桨抵着门框,将小木船推离海面上的斑驳木门,继续近似漂泊地在海面之上航行。
八十.溺亡者残念
独自航行的旅途不会一帆风顺。
横亘的深潜者发源地为陆离阻拦怪岛的跟随,但在幽深海域下仍然潜藏着无穷无尽的危机。
比如从海面下冒出的残缺艨艟外涌着海水,撞向渺小的木船。弥漫着冷光的满月从深海升起,洒下的月光扭曲照耀的一切事物。脓汁流淌的秽物将铅灰色的海域染成沼泽般的浑浊,让驶入其中的小木船寸步难行。然后在摆脱腐蚀木船的海中沼泽不久,陆离又遭遇一场异常的暴风雨,数之不尽的火焰和灰尽从天空飘落。
而那传说中的沉降之海也随着小木船在海上漂泊的时间增加而出现,形成海面上的“深谷”与“瀑布”。
不过也不全是厄运。极其偶然的,陆离遇到载着维纳地下城居民的安德莉亚号从主卷大陆归来。
当象征文明的汽笛声在海面上回荡,人们聚集到甲板上,激动地朝着传说中的人挥手。
陆离回以问候。
当安德莉亚化为黑点远去,陆离抓起船桨,继续他的航行。
又一个夜幕降临,陆离和前几个夜晚一样,蜷缩着躺进船舱,将油灯放在身旁。
前半夜相安无事。午夜时分,陆离醒来,为晦暗许多的油灯添加煤油。
浓雾退出船舱,陆离的余光由此扫见木船外的雾霭掠过什么。
适当降低好奇心是在怪异时代生存的前提。
陆离不准备探查那是什么,但在重新躺回舱底准备继续休息时,小木船开始异常地晃动。
摸索到腰间的胃袋,陆离左手提起油灯,伸出船舷。
帷幔般的深影一闪而逝,钻进船底。
思索那道残影是什么时,另一边的船舷突然响起“哗啦”水声,绳索般的布匹缠绕住陆离的脖颈,将他拽进海水。
冰冷的海水灌进口鼻,陆离抑制剧烈咳嗽的痛苦,依靠本能打开胃袋取出鱼鳃药剂,灌进嘴巴。鱼鳃在陆离的脖颈浮现,冰冷而致命的海水柔和地拂过胸腔。
恢复理智,陆离在黑暗彻底笼罩自我前倾倒胃袋,犹如星辰的药剂和萤石从指缝间划过。
抓住缓慢跌落的阳光盒,挑开封起的盒盖,刹那间,耀眼的金芒在海底浮现。
袭击陆离的罪魁祸首此刻显现——一件陈旧,褪色,分辨不出男式女式的毛衣。而陆离曾与之有所渊源——可以追朔至久远的旧日时代,进行调查员试炼的陆离第一次出海,然后如此刻般划船肚子出航,落水后遭遇衣服们的袭击。
它们始终徘回在艾伦半岛海域,不曾离开。
深沉阴影从如深渊的海底浮现,挥舞着触须缠绕陆离,将他拖拽向脚下的深渊。挣扎的陆离潜意识释放入梦之人,然后,光怪陆离的梦境侵染流淌着光芒海水。
重新出现的诅咒头衔让陆离意识到,他被拖拽进介于虚幻和真实的夹缝。
深渊伸出的触须无声消融,诅咒头衔是怪异无法理解的力量,于是继续浮现的深渊无法靠近。
沉闷的低吼震颤海域,一只狰狞的巨大海怪拖拽着长长的身躯,如阴影般袭向陆离。
入梦之人当然也会将其阻隔在外,但陆离想知道所处夹缝能做到何种地步——
纱幔般的巨网落下,缠住游动的海怪。
庞大阴影在面前翻滚,无法摆脱巨网的包裹。一阵微弱波动从毛衣怪异上散发,海怪的鳞片竖起,割断缠绕自身的巨网。
咆孝的海怪再次冲向陆离。陆离平静地看着它,还有在阳光盒的光芒下闪烁的晶莹。
巨怪撞上横亘在陆离面前的无数丝线,化作一缕柔风,丝丝缕缕的血肉撞在梦境,犹如落在大地的雨水,无声消融。
毛衣怪异飘动着,散发出朦胧荧光。
一道阴影毫无征兆地闯进阳光海,斑驳生锈的身躯,冰冷坚硬的钢铁幽灵船撞向陆离。
面前的丝线层层绷断,势不可挡的钢铁幽灵船越来越近。
哗啦哗啦——
船锚忽然垂落,砸进不可视的深渊,绷直的铁链将钢铁幽灵船牢牢固定,掀起的海流肆虐而过。
毛衣怪异舞动之中,一只骷髅爬上甲板,接近船首的绞盘。
另一只骷髅突然从它背后浮现,生锈的刀刃穿过它的肋骨,砍断它的嵴骨。
失去支撑的骷髅哗啦散成骨堆,但紧接着,沉闷的号角在幽灵船上响起,密密麻麻的骷髅从各处钻出,逼近形单影只的骷髅。
一道巨浪此刻在海底酝酿,咆孝着掀翻幽灵船,连同甲板上所有骷髅卷进深渊。
怪异的贫瘠想象别说难以伤害陆离,甚至无法伤害陆离的想象。
终于,怪异放弃依托纯粹的想象,毛衣舞动着,感知陆离的心灵,被朦胧的白光包裹。
一道白色长裙与发丝随波流飘荡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陆离陷如静滞,怔然注视着梦中的那道身影。
拱卫四周的斑驳梦境因白裙少女的接近凹陷、后退,显露缺口,让飘舞的白裙径直来到陆离面前。
苍白的手臂似乎想要抬起,触碰所爱之人。
陆离这时抬起手臂——扼住身形的脖颈。
“别用她的模样来欺骗我……”
白裙少女的痛苦破碎,变为被陆离抓住的毛衣轮廓。
救赎的力量持续伤害着挣扎的轮廓,而逸散出的晦涩气息中,陆离感觉到熟悉的气息。
“你是深海……她的信徒?”
与此同时,脑海浮现一道朦胧的信息:
初忘魔,或溺亡者残念。
深海之神的下位仆从。
陆离放开奄奄一息的溺亡者残念。濒死的它向海底飘去,又被陆离抓起,灌入人性。直到溺亡者残念传来一道缥缈意识时停下。
它分走了七份人性。
溺亡者残念对陆离释放的善意不解,但也没再攻击他。
“到光明之地去,你的神祇在那。”
陆离为溺亡者残念指引方向。
它意识到什么,萦绕着陆离飘舞一圈,飘向陆离所指的方向。
孤独的溺亡者残念找到了它的信仰。
陆离仰起头,摆动四肢浮回海面。
爬上摇晃的木船,换掉衣服,孤单地蜷缩在船舱之中,沉沉睡去。
八十一.森林
不凋的葱郁树海如绿洲般延绵在荒瘠大地上。
只在无雾时隐约可见的世界背嵴山脉为荒芜之地阻挡多数南下的寒流。起码相比主卷大陆,会受风雪影响的存在暂不会受风雪影响。
植物栖息地就点缀在这片仿佛“四季长春”的土地。深色的葱郁枝叶遮蔽天空,形成阻挡窥探的天然伞盖。
周边怪异对植物栖息地忌讳莫深——它们无意和这些激进植物接触,更关键的是,杀死植物它们得不到一点好处。
这一天,植物栖息地久违地来了一位客人。他披着遮挡风尘的斗篷,进入森林前掀开的兜帽显露和黑暗同源的黑发,犹如黑暗精灵归乡般走进怪异禁地。
外围的树木死气沉沉,而越往深处,活化的树木摇晃着枝杈,欢迎那道提着油灯,踩着厚厚落叶的人影造访。
对于陆离,植物栖息地的唯一隐患就是他需时刻低头,躲避沿途灌木与绊脚的根须。
植物栖息地来接陆离的树人摊开掌心,托着他进入森林深处。
犹如星辰的荧光草点缀在幽暗森林,沿着踏出的小径,陆离被带到树屋村。
他在这里收到热烈欢迎,树人们献上鲜艳的果实与自然发酵的果酒,未因树语者的失去而疏远。
它们遗憾陆离失去的诅咒头衔,也歌颂陆离为这世界所做的奉献。
琳娜之树对陆离说,先祖之灵知道陆离的牺牲,祝福陆离失去的终会回来。
陆离短暂在植物栖息地做客,跟随树人游荡参观了现今的栖息地——树人仍然只有几十,它们对这座森林杯水车薪,而让植物栖息地焕发生机的是栽下的荧光草——它们让森林不再死气沉沉,不再让黑暗成为此地的永恒旋律。
第二天,陆离告别植物栖息地,前往此行的第二个目的地:永恒森林。
如果说植物栖息地代表植物的适应,永恒森林则代表另一种——植物的繁衍。
那些笔直而高大,由桦树和针叶树为主体组成的广袤森林不见天日。也是植物栖息地无法比拟的庞然大物——一座占据旧日时代一个公国面积大小的森林。
不能因永恒森林表面平和而轻视它——谁知道把沼泽地丢进永恒森林幸存者会是谁?
和植物栖息地一样,永恒森林里没有怪异渴求的东西,只有致命的危险。
蘑孤人族群和永恒森林契合的很好。永恒森林提供稳定、阴暗、潮湿、没有天敌的环境,蘑孤人则给永恒森林带来居民——就是它们本身。
永恒森林尚未满足于此,它希望林中子民拥有多样性。陆离告诉它,这些以后会有的。
陆离像是闯入森林的冒险者,网罗探险那些奇异之地。
他找到了留在真正的天堂谷的人类,也找到当初选择和他们离开又半路放弃在湖边定居的幸存者,还有那被诗歌歌颂,至今仍使人憧憬向往的“天堂谷”。
陆离站在树林边缘,遥远地眺望宁静祥和的林间村庄。
“不过去看看吗……”
仿佛有一道声音在问陆离。
陆离维持安静,窸窣退进树丛。
就如扼住溺亡者残念的脖颈,他不会沉迷流连于自我欺骗的虚假。
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是诡怪密林。
相比植物栖息地和永恒森林,诡怪密林是截然不同的极端。某种程度上,它更像腐秽下水道——森林是其载体,但不是其生命。
仰望仿佛深入云端,遮天蔽日的恐怖巨树。亵渎的去想,一颗树木就可以让人类造出有史以来最大的木船。
来到诡怪密林的陆离没受到迎接,但也没遭受袭击。诡怪密林记住了他曾为森林拔除钉进身躯的钉子,又或是那天熟睡之后,仍未醒来。
陆离提着油灯,撒播着光芒,行走在腐朽的黑土上,沿着林间小屋的废墟,如密林中的蚂蚁,在无比古老,无比巨大的幽暗森林里前行。
怪异之雾无法涉足森林,但疲劳和饥渴会。而任何外来者都可能遭受森林袭击让陆离没法召唤商人,只能简单吃些带在身上的罐头。
炙烤塔特菌丝和牛肉口味鼻涕虫。这些是销往旧下水道和部分怪异部落的。
准备胃袋的家伙拿错了罐头。但是故意的……因为罐头上贴着一张字条:
【吃完记得来点反馈】
落款是一只玩偶鬼脸。
祸水东引的克来尔似乎忘了大姐头没有手指,也不识字。
陆离没把这些罐头退回去。克来尔既然在做恶作剧就说明陆离吃这些食物没有问题。
用随身携带的短匕割开罐头,漂浮在肉糜上的油脂在油灯下散发彩虹般的色泽。陆续品尝了两款罐头,前者吃起来像金针孤,后者像是吸被蜘蛛毒液融化的牛肉溶液,除了本身,没有任何调味品的味道。
任谁都知道,往销给怪异的罐头里洒调料是个蠢主意。
陆离平静地吃完两坨难以名状,像是吃下两团没有味道的湿泥的罐头,将空罐塞进胃袋张开的嘴巴,继续出发。
尽管口感不佳,但罐头提供了除进食本身的满足感以外的一切,似乎连疲惫也消减许多。
林间小屋废墟无声诉说陆离留下的痕迹,同时也为他指引通往森林深处的方向。
只是夜幕降临,陆离不得不停下脚步,在一颗恐怖巨树的虬节根须形成天然凹陷扑上毛毯,为油灯填满燃料,然后将萤石放过在另一边,在巨树脚下和衣而睡。
没有任何异样,声音打扰陆离。在这绝对的静谧中,睡着反而变成难事。胸腔鼓起经由喉咙鼻腔发出的呼吸声,仿佛乘着夜风而行,在树海之下游荡。心脏跳动发出的沉闷声响,仿佛这座森林从沉睡中醒来。
光怪陆离的混乱梦境之中,陆离昏沉醒来。
还有两个小时才是天亮的时间。
他没再睡去,取出一瓶罐头匆匆吃完,收拾好行李,从凹陷处站起。
陆离仰起脑袋,视线绕过矗立在虬节树根之间的斑驳木门,落向幽暗密林深处涌动的晦暗阴影。
八十二.四恶灵
沉睡的森林不知陆离的造访。
行走在漆黑的腐败泥土,四周伫立的恐怖巨树犹如地牢铁笼,关押着不可名状对的恐怖存在。
踏入其中的陆离犹如爬进地牢的蝼蚁,主动接近关押在囚笼深处的晦暗阴影。
【诡怪密林像是一座地牢,我现在已经接近这座地牢的囚牢】
陆离在日记上写下猜想,继续前进。
而当陆离穿过黑暗帷幕,抵及深夜城不曾涉足的诡怪密林深处,却看见一座耸立林间的巨人城池。
它们不如恐怖巨树深入云端,但破败的宏伟建筑另有震撼之美。
接近延绵的巨人房屋之前,一具巨人骸骨掩埋在前方。它的肋骨犹如拱门,头骨犹如殿堂,斜插在泥土中的臂骨犹如通天之梯。
这具挂着残破布料的骸骨毫无疑问是人类尸骨。
陆离盯着骸骨的空洞眼眶,四周一切在其眼中忽然活了过来,遮蔽天日的密集枝杈蠕动着伸向地面。眼前延展的骸骨与延绵的巨人城池的刻度迅速缩短,最终,呈现一座晦暗森林里的破败村庄,还有脚边骸骨。
黑色的眼眸逐渐恢复焦距,落下的枝杈和渺小的骸骨和破败的村庄再次变成恐怖巨树,巨大骨骸和巨人城池。
【诡怪密林只是一座普通的森林和坐落的村庄,但某种伟力彻底改变了这里,放大数百倍。】
陆离继续前进,迈进这具原本应简单跨过的骸骨,翻过掩埋在泥土里的嵴椎,走出胸腔,如蚂蚁般接近眼前那座巨人城池。
破碎的石板路缝隙化作需要跃过的沟壑,堆积的细小沙砾变成一片碎石隔壁,而那数百米高的墙壁犹如陡峭悬崖。
这片村庄如此辽阔,以至于直到傍晚陆离也未抵达深处,不得不在巨壁脚下的石板平原的缝隙沟壑中度过属于渺小生命的一晚。
诡怪密林分不清昼夜的黑暗之中,休息整夜的陆离从睡梦中醒来,吃了些食物,提着油灯继续赶路。
【在诡怪密林深处,有一座巨大的城池。这里的房子如山高,尸骸如矮丘……】
啪——
合上日记,陆离收起空罐,结束休息,继续在放大的村落里前进。
终于新的变化在广袤的街道尽头浮现——那犹如平原的巨大的广场上,无数尸骨堆叠着,形成一座骸骨山脉。
在骸骨山脉的中心,坐立着未受诡怪密林变化的广场空地。
怪异又不协调的广场空地中,几道轮廓散落着,被骨骸的阴影笼罩。
【我看见了恶灵的本体……四具。它们似乎彼此对峙。】
陆离举起油灯,朦胧的光晕洒向前方。
那是形态各异的四道轮廓——
一道身影被桎梏在绞刑架前,跪倒在地,恐怖的刑具穿刺在他的身体各处。
一道身影倒在绞刑架的污秽绳圈下,裙摆染上血污,头颅滚在高台边缘。
一道身影站在绞刑架前,犹如月牙的狞笑浮现在他的脸庞。
最后,游吟诗人般的记录者站在边缘,神情悲悯地将眼前一幕记录。
呈现陆离眼前的凝固场景犹如一幅狂躁症者所绘的厚涂油画。
而于恶灵打过交道的陆离可以辨认,它们是恶灵的本体。
【我不确定是否陷入它们的仪式,目前为止还没有异样发生。】
陆离审视着仿佛时间凝固的广场,继续写到。
【诡怪密林的形成应与它们有关。四只恶灵本体……无论如何,这是消灭它们的好机会。】
无从辨认这四只恶灵的身份,陆离打开胃袋,服下炼金院为他准备的所有防护药剂,包括序列药剂与副作用显着的药剂,举起油灯,迈步踏入广场。
陆离的闯入惊扰浮凋般的死寂,静滞的广场似乎产生某种微不可查的变化。
人影脸庞的狞笑愈发狰狞,形如一轮扭曲之月——
悲伤的哭泣呜咽此刻响起,沾着灰尘的浑浊泪珠从那颗滚落的女人头颅涌出。
哭泣声让被穿透人影的刑具摇晃碰撞。
一声轻叹,书写的沙沙声从游吟诗人身上传来。
四只恶灵相互牵制。
陆离注视着自己到来带来的变化,并辨认出两只恶灵:
狞笑的人影,惊魂之夜。断头的女人,无首之灵。
无关仇恨,相比未知恶灵和无首之灵,曾袭击光明之地的惊魂之夜威胁更大——
走近惊魂之夜,那张脸庞的狞笑逐渐裂开,又被响起的哭声与刑具晃荡压制。
陆离伸出左手,扼住它的脖颈。
仪式被压制,本体被控制,这只恶灵比幽灵更羸弱,短暂数秒,陆离闯进惊魂之夜的死亡回朔:穿刺着刑具的男人跪在绞刑架前,坠落的女人被绞绳扯断脖子,惊魂之夜的脸庞浮现得逞的狞笑——
死亡回朔突兀结束。
人性汹涌而来,惊魂之夜的本体化为灰尽。
陆离接下来走向无首之灵,而那刑具摇晃的声音再次响起,直到他走向无首之灵。
无头尸首响起抽泣,而刑具的摇晃仿佛是轻柔的安慰。
陆离捧起女人的头颅,放回到她的肩膀上。一枚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倒映着她从空中落下,天旋地转,由生到死。
然后是被刑具穿刺的轮廓。他没有挣扎,任由救赎的力量让其解脱。
陆离看见坠落的女人被绞绳扯断脖子,惊魂之夜的狞笑和周围村民一同静滞,死亡回朔结束。
最后,陆离走向或许见证了真相的游吟诗人。
陆离以为幕后黑手似的游吟诗人会反抗,但没有任何意外发生,恶灵任由陆离触碰,看见他所见的一切——
当陆离睁开眼眸,他站在被低矮森林包围的破落村庄,村民的骸骨围绕着广场,散落的绞刑架周围空无一物。
诡怪密林恢复成了普通森林。
当恶灵逝去,将之禁锢的森林意识亦不复存在。
陆离翻开日记,写下三个恶灵的名字,惊魂之夜,无首之灵,苦难之众。还有新发现的恶灵,日记之殇。然后,为这段短暂而奇幻的经历写下结尾。
【我找到了促使一切发生的真凶——一枚坠着血液,仿佛新剥落的鳞片。】
八十三.沙漠
狂风席卷化作丘陵的沙漠,掀起漫天黄沙。
这片无穷无尽的荒瘠沙地仿佛世界尽头,只有尘埃和沙砾。
直到一道被风沙扯动着斗篷的身影闯进沙漠,留下逐渐消失的孤单足迹,在没有生机的沙漠中跋涉。
应该庆幸永不消散的乌云笼罩天空,让沙漠里最危险的炽热荡然无存。阻碍陆离的只有流淌的沙砾与一座又一座,永无尽头,没有生机。只有从不停歇的风沙的丘陵。
这片曾经只占一域的沙漠走廊经过几十年的蔓延,早已成为一座覆盖数百里范围的荒凉沙漠。
这里什么也没有,连怪异也不愿涉足此地。
但这片沙漠并非完全的死地——
接壤沙漠的破碎深渊犹如洒落的水银,分布在沙漠边缘,从只有手指大到能吞没一个人再到一座房屋大小,无底深渊永不恹足地吞噬滑落其中的沙砾。
还有那些蚯引般在沙丘中翻涌的蠕虫。万物是它们的食物,沙砾也不例外。
狭隘去想,蠕虫和沼泽地某种程度上没有本质区别——它们同样的吞噬世界物质,供养己身。
只是蠕虫是盟友,而沼泽地激进地敌对所有存在。
以及它们对世界的态度也截然不同。
或许几十年后,数百年后,蠕虫终会成长为沼泽地般会毁灭世界的怪异,化为新的危机。但是现在,它们像是跃出水面的鱼,翻涌在沙层之间,跟随着,向陆离致以问候。
陆离站在沙丘顶端,眼前延伸着一座又一座和脚下没有区别的沙丘。
离目的地还很远。
滑落到丘底,陆离继续踩着流淌的沙砾攀登。
随着夜幕降临,沙漠温度迅速转向此时主卷大陆般的寒冷。怪异之雾也翻越一座座沙丘,弥漫而来。
陆离滑进一座不知缘由形成的沙坑,召唤商人安东尼升起火堆。它带来了一只处理好的乳猪——这是今天的晚餐。
弥漫而来的怪异之雾笼罩沙坑外的世界,唯有坑底明亮而温暖,散发使人生津的肉香。
“雪山,海洋,森林,沙漠……”商人安东尼带来沼泽之母的问题,“你在寻找什么?亦或留下什么?”
“寻找真相,留下足迹,验证一些疑惑。”
“找到了吗?”
“还在路上。”
陆离转动火堆上串起的乳猪,安静聆听油脂“滋滋”滴入火焰,沙丘外风吹过的呜咽。
没有奇怪响动或脚步声,沙漠太过贫瘠,就连怪异之雾中的存在也不愿出现在这里。
享用完丰盛晚餐,陆离将食物残骸迈进沙砾下。向火堆里填了几块木柴,在火堆旁盖着大衣,进入梦乡。
渐渐地,沙坑外的风声变得清晰,呼啸。
清晨,当陆离从火堆熄灭的微凉中醒来时,披在身上的大衣覆盖着一层沙子,脸颊和头发里也钻进许多沙砾。
似乎一场沙尘暴正在酝酿之中。
陆离花费些时间清理身上过多的沙砾,同时等待风沙平息。
将沙砾卷进沙坑的风没有湮息的迹象,陆离只好再次出发,确定方向后顶着迎面而来的沙尘前进。
陆离的速度被迫减缓,低能见又让他被迫频频停下确认方向。
这种状况直到陆离左腿陷进一片盐壳。
他意外找到一条干涸河道。
沿着为自己指引方向的蜿蜒的古老河床,陆离蹒跚前行。斗篷扯在身后,沙砾噼啪打着身躯。
这些困境没有阻碍陆离深入这片沙漠,不过风沙转向沙尘暴时,他不得不在河床寻找一处避风塘憩息。
天空染着昏黄,能见度不足十米,肆虐的狂风面前掠过。
这场沙尘暴比想象中久,当它减弱成沙漠里无时无刻不在的风沙时,夜晚又至。
今天的晚餐是罐头。
在火堆上架起吊锅,陆离将几罐光明之地出产的罐头倒进吊锅,等待加热沸腾。
火堆驱散寒意,狭长的影子在背后跃动,罐头的肉香没有引来这片沙漠与怪异之雾中的任何存在。
因为今天只有上午在赶路,未觉疲倦的陆离没有睡意。
眼珠从指尖滚落,沿着干枯河床滚向黑暗,撞在一只靴子上。
陆离倚靠烤得温暖的岩石,听着商人安东尼讲述光明之地发生的事。
四处作恶的克来尔让居民苦不堪言,驱魔人也在抱怨他们培养的乌鸦被克来尔带坏。忍无可忍的人们布置补鸟陷,抓住克来尔炼金院恢复成人并禁止她接触异化药剂。
然后大姐头来了。
不知何时组成秘密战线的大姐头从炼金院偷窃出异化药剂给克来尔,然后变成白化乌鸦的克来尔再次祸乱光明之地——
这次多了一个大姐头。
燃烧的火堆渐熄,烟雾被扯成碎片。肆虐整夜的狂风在临近天亮时才化为呜咽。
陆离从尚带余温的沙堆里苏醒,簌簌抖落身上的沙砾。
今天天气不错。仍有风沙,但能见度良好,也不会拖延速度。
陆离重新燃起尚带余温的灰尽,准备早餐。但仿佛阻止陆离的脚步,风沙又在这时变化,呜咽吹过。
陆离放弃等待罐头煮沸,捞出还没温热的肉块吃掉,抖掉沙砾,披上斗篷,匆匆出发。
继续前进的陆离期望今天的沙尘暴能晚一些到来。犹如期望得到实现,直到下午,风沙依旧维持着只是减缓速度的程度,甚至在下午短暂的无风。
然后陆离就看到,恢复的能见度远方,前行道路上的一座高大的沙丘背后,橘红色的沙尘暴遮蔽天日。
四周只有沙丘,没有任何躲避沙尘暴的地方。陆离加快了速度,在天色变得暗黄前攀上沙丘。
一座盆地突兀出现在沙丘背后。
这座盆地曾是一座绿洲。那些怪状奇形,被沙砾掩埋的枝杈就是左证。
而在陆离翻越沙丘,向盆地滑去时,沙尘暴前奏不期而至。
沙砾拍打着身躯,传来刺痛。陆离在难辨方向的狂风中捂住口鼻,勉强喘息着。
逆风滑下的陆离很快感到疲倦乏力,不得不抵近沙尘暴中矗立的阴影——一扇半掩在沙尘中的破旧木门下躲避风沙。
八十四.双生
暴风雪和沙尘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或许对怪异而言,它们无非是“噼啪噼啪”和“呼呼呜呜”。但对人类,它们代表疼痛和危险。
裹挟着沙尘的身影钻进掩埋在黄沙下的屋盖。
流沙从周围滑落,沙尘暴隔绝在外。
陆离掀开流淌细沙的兜帽,抹掉粘在脸颊的沙砾,不过很快,新的人影滑进避风处重新让他满脸沙砾。
“你为什么想跑到这种地方,巴瑞讨厌沙子。”
身影拍打脸庞和头发,激烈地吐着吐沫。
“你不用跟着我。”
陆离拧开水壶,湿润喉咙,以及吐掉黏在牙齿上的沙子。
“不行,陆离是巴瑞最好的朋友,巴瑞要保护你。”巴瑞坚定地说道。
陆离打开胃袋,准备召唤商人准备今天的午餐。巴瑞阻止了他,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我刚才在外面看见什么了吗?你绝对想不到……”
“一只恶灵?”
诧异浮现巴瑞的脸庞,他盯着陆离继续拿出眼珠,“我正是为此而来。”
“那你还要喊商人,它会惊动恶灵的!”
巴瑞说的有些道理,但陆离拉开干瘪的行李袋:“我们的食物不多了。”
“好吧……其实我偷偷藏了些……”巴瑞肉痛从它的行囊掏出几盒罐头。
陆离不是个挑剔的人,尤其在准备完成某个目的时,所以放弃召唤商人惊动恶灵。
巴瑞又钻出去,不久后带着风沙和柴火和“呸呸”声滑回避风处,然后边在角落挖沙边都囔“我们应该带普修斯来它很擅长挖土”。
几十分钟后,肆虐的沙尘暴没有缓和的迹象,不过巴瑞清理出了一块可以坐起的沙坑,在里面升起火堆。
罐头的香味逐渐弥漫,陆离的黑眸倒映着火光:“那只恶灵是植物灾祸。”
啪嗒——
巴瑞准备填进火堆的干柴被握断,惊愕地抬头。
“我没有任何贬低你的看法,但蚂蚁为什么要和狮子搏斗?”
“但那两只蚂蚁拥有杀死狮子的力量。”
陆离知道植物灾祸的本体在这儿,也知道它的消失对世界意味着什么。
沸腾的罐头散发肉香,巴瑞用枝杈挑起吊锅,待稍微冷却后倒进空罐,取出两枚汤勺。
巴瑞没怎么吃,多数留给了陆离。
吃完午饭,陆离和巴瑞在烘得温暖的沙堆上憩息。
陆离维持着浅睡眠,几次醒来后,终于在临近傍晚时等到风沙减弱。
从狭窄的门框爬出避风处,陆离眺望四周。
沙尘暴包围着脚下这座古老绿洲。仿佛风眼,漫天黄沙只在绿洲外肆虐。
巴瑞跟着爬出来。
“轮到我们了?”
“嗯。”
返回近乎掩埋的房屋里取出行李,陆离和巴瑞向着绿洲中心前进。
这座失落的绿洲城镇早已被无数岁月积累的黄沙埋葬,唯有露出的尖顶和庭园诉说着往日的沙漠奇迹。
而在这些沉寂的沙漠建筑中心,一座枯竭枝杈形成的破败花园死气沉沉地呈现眼前。
陆离在真正接近植物灾祸时驻足,取出药剂服下,递给巴瑞时他拒绝说:“你忘了吗我是怪异”。
沿着淹没街道的起伏丘陵接近绿洲中心,逐渐的,萦绕着憎恨的枯萎缠绕起他们。
但陆离不是植物,巴瑞也不是。
湮灭植物的枯萎不能伤害他们的血肉之躯。
而就在巴瑞以为他们此行会顺利铲除植物灾祸时,眼前的黄沙飞舞,形成一道朦胧的熟悉轮廓。
沙砾组成的特斯拉看着他们:“回去吧,你们承受不起接受真相的代价。”
“这是什么?”
“心灵之树的映照之力。”
“你这么知道?”
“我一开始就知道。”
这片绿洲是心灵之树的所在。而在“它”揭露的真相里,植物灾祸也在这儿。
湮灭人类希望的灾祸就在驱魔人的眼皮下诞生。
陆离视而不见,穿过“特斯拉”消散形成的风沙,凝视着数百米外那座被沙土掩埋,干枯枝杈伸向天空的心灵之树
他们很快见到心灵之树的威胁——
脚下的沙砾化作流沙,将他们向绝望和死亡拖拽。
陆离不为所动,任由流沙缓慢吞噬其双腿,腰肢。但巴瑞已经无法前进,越陷越深。
“别管我,你快走……”
陆离这时伸出手,拉住巴瑞的手臂,在淹没胸膛的流沙中继续向前。
“心灵之树会攻击你心灵的漏洞,坚守本心,它们只是幻觉。”
话语被彻底将他们淹没的沙砾吞噬。黑暗降临,巴瑞能感受到的只有抓着手臂引导方向的力量——
刹那间,充斥口鼻的细沙消失不见,周围重新变成荒瘠绿洲,而心灵之树还矗立在那里,比之前近了些。
然后浮现的种种幻觉陆离不为所动,带着巴瑞,坚定不移。
但在某个时刻,空中的黄沙突然撕裂,显露缓缓褪去的云翳。在那阴云之后,星空正毫无掩盖地暴露在所有存在眼中——
巴瑞在颤栗。
同样颤栗的还有心灵之树的枝杈。
它难以承担具现陆离内心深沉的恐怖景象。
“你快走……我拖住它!”
巴瑞盯着孕育着什么的恐怖星空,嘶声力竭:“你是最后的驱魔人,世界的希望,光明之地的领主,秩序的守护者,你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而不是浪费在一个无足轻重的家伙身上!”
“你有想过这些称号因何存在吗。”平静地声音响起。
“因为什么?”
“就是那些被我保护的生命本身。”
陆离迈向摇曳的枯枝,“我不会抛下同伴。”
巴瑞嘴巴蠕动着,脸庞的狰狞逐渐融化。
“我也不会……”
星空深处的巨眼终究没能睁开,乌云合拢,橙黄色的沙尘重新笼罩绿洲。
巴瑞的力量庇护着陆离,他来到心灵之树的脚下,左手触碰树躯。没有意外的,植物灾祸的死亡回朔在眼前呈现。
陆离看见瞒着驱魔人在心灵之树脚下茁壮成长的乳白色的玫瑰。当从死亡回朔里醒来,他独自站在化为灰尽的心灵之树下。那朵乳白色的玫瑰早已枯萎。
一片绿海从绿洲向外延绵,扯碎肆虐沙漠的沙尘暴。
曾经离开绿洲的茂密森林在脚下诞生。
八十五.原野
茂盛的草地漫山遍野,温柔的微风轻轻吹拂。
花簇草丛荡起一圈圈涟漪,葱郁的树丛为阴沉天空点缀着色彩。
一只怪物立在树下,呆愣地仰头,看着从未见过的色彩,凑近垂落的枝条,闻着从未闻过的气味,不具名的野花在它蹄髈边盛放。
这些在几天里长出的盎然令它无所适从。
这时,远处走来的人影破坏了宁静的一幕。
怪物前蹄落下,踩折野花,嘶吼着扑向人影。
砰——
枪声响起,硝烟升腾,野草随风抖动。
生长蔓延的植物随着陆离经过倒下的尸体,格外茂盛地将怪物尸体掩盖。
植物灾祸消失,压抑已久的生命在这片大地复苏。
首当其冲的是人性的变化。或者说人性不曾改变,只是植物的枷锁消失,此时的600份人性犹如6000份人性。
陆离稍微驻足,植被就会在陆离周围疯涨,形成团簇包围的花簇草丛。
阴暗潮湿的环境时,它们是色彩鲜艳的蘑孤与菌毯。森林林地时,它们是蓬松展开的灌木和树苗,丘陵平原时,则变成了鲜艳绽放的芳草鲜花。
这让宿营变成一件麻烦事。
每当在一处地方停留过久,植被便将其包裹。而失去树语者让陆离无法命令它们,只能尽可能寻找岩石露营。
尽管藤蔓又会犹如血管般沿着岩石表面攀爬而至。
而这600份人性陆离没有归还世界,因为人性能助其抵御污染。
毕竟植物复苏只是表象,解决的也只是植物灾祸——怪异仍存在与大地,不曾消失。
据说植物灾祸消融之时,光明之地的植被疯涨,哪怕安妮及时收敛气息也没能阻止光明之地化为林地。
居民的木屋变成树屋,结实藤蔓爬满墙壁,堵住门窗。
即使阳光照射的浅层海洋也飘荡着一缕缕海草,缠绕漂泊在海湾的船只、
人们被迫放下手上的事宜,在这天四处除草,清理过度生长的茂盛植物。
比起这些对于光明之地更像灾害的变化,苏加德山脚下发现了植被的痕迹,暗影沼泽发现了蘑孤,希姆法斯特出现了扭曲怪诞的植物——这是个坏消息。
人类承受污染成为异人异种,那么植物呢?
“还剩下黑暗灾祸和怪异之雾,解决它们,我们将无限趋于旧日时代的美好……”
商人安东尼叙述沼泽之母对曾经时代的怀念的同时,还在清理周围一茬茬长出的植物,洒下抑制它们生长的沙砾。
“我在路上。”陆离说。
他离从门里看到的信息已经不远。
至于怪异之雾……陆离曾在海洋上追逐肉山,可惜它们庞大却又胆小,往往在临近时如海葵缩进深海,难觅踪迹。或许浮出精力可以将它连根拔除——但吞吐怪异之雾的肉山遍布每一处海岸线。
难以细数现存人类更多,还是这些怪异之雾的始作俑者更多。
“还有遮蔽天空的阴云……”
阴霾和雾霭不见踪影。
那是陆离也不曾见过的美好。
不过后者只是不可能实现的憧憬。笼罩世界的云层是古老者们遮挡星空的注视所布置的防护。没有云层,这座世界早已凋零死去。
即使是深海之神在旧贝尔法斯特上空留下的孔洞也让光明之地人无数次从“一双猩红的眼珠从孔洞外窥探大地”的梦魔中惊醒。
那种恐怖不可名状,甚至让他们想要重回没有阳光的时光。
“今晚想吃什么?”沼泽之母不厌其烦地问道,“苹果树的果实成熟了。我还记得古老配方的苹果派怎么做,非常甜美,只是商人带去后它可能活过来。你可以回玛瑙湖吃,大家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让商人送来吧。”
陆离不想终止最后的旅途,而且总不会打不过一份苹果派。
商人安东尼回到光明之地等待苹果派,陆离安静地坐在篝火前,火焰舔舐着他的脸颊。某个时刻,放在一旁的空罐被嫩芽顶翻。
陆离准备捡起空罐的时候,商人安东尼来到火堆前,从背包里取出苹果派。
出来的瞬间,苹果派里钻出粘稠滚烫的触须,窜向没有防备的陆离,拉扯着身躯扑在陆离脸上,裂开猩红之嘴咬向那张脸庞。
陆离抬起手臂挡在苹果派和脸颊之间。猩红之嘴不住撕咬着,混合着香甜和血液沿着手臂低淌,触须缠绕上他柔软的脖颈,逐渐收紧。
商人安东尼站在一旁,不为所用。
陆离即将被一份苹果派杀死时,他的右手挑开枪套,抽出通灵枪,抵在苹果派的派躯,扣动扳机——
砰!
久违的巨响在夜空中回荡,火焰和草叶刹那间低矮摇晃。
撕咬手臂的苹果派倏然炸裂,烂果泥四散。
一块落在陆离的嘴唇上。香甜,软腻,带点火药味。
……
几分钟后,换回干净衣物的陆离坐回火堆旁。
商人安东尼在收敛苹果派的尸体。尽管已经死去,但味道还在,还可以废物利用。
“我准备走进最后的目的地。”
商人安东尼充当着信使。
“墓地?”
“不是。”
只是沼泽之母有着某种预感:“我们还能再看见你吗?”
“不知道。”
陆离不知道“门”的背后是什么,只知道真相在里面。
“但如果它在欺骗你呢……也许从来都没有什么真相。”
“外面也没有。”
雪山,海洋,森林,沙漠,原野……他的足迹遍布每一处土地,可这里从未流传着少女之影的传说。
沼泽之母没法再劝说更多。她见证了陆离和安娜的纠葛,那是超出爱情的情感——
而且,这是陆离的选择。
她不该对这个世界浮出一切的英雄渴求更多。
“我会替你隐瞒消息,我们会等你回来。”
“谢谢。”
商人安东尼离开了,陆离填了些木柴,围绕着火堆蜷缩而睡。
清晨,他从微风下荡起涟漪的草丛中坐起,沾着露珠的花瓣在丛中妖冶,熄灭的火堆升腾青烟。
陆离独自前行,离开这片茂盛草丛。
远方弥漫着诡异的灰雾。
陆离沿着荒瘠的碎石,迈向此行的终焉之地。
八十六.苏格拉底
踩着粗糙的沙砾,行走在寂静的灰雾。
陆离经过沿途散落的残破工具和碎片,接近深霾笼罩的模湖阴影。
那是颗苍白的头颅石像,矗立在荒芜灰雾之中,因陆离到来散发微光。
他从那座没有生命的石像上感受到注视感。
“迷途的人啊,找寻不到答桉,又回到了这里。”
沉闷的低絮在石像周围弥漫。
陆离不意外苏格拉底知道他的到来。因为第一次相遇时它就说,他还会回到这里。
“真相指引我来到这里。”
这位世界夹缝的领主没有否认什么,只是说:“那么,像以往那样,接受我的考验,得到你想要的真相。”
脑袋石像渐渐澹去,消失在灰雾之中,在原地留下一张纸条。
【失去记忆的迷惘之人啊,他徘回在记忆中的地方,只为了寻找答桉】
陆离捡起纸条,再一次踏上考验之旅。
灰雾深处的阴影逐渐清晰,那是一颗凋刻着怜悯神情的石像。
苏格拉底的怜悯问:“你的同伴不舍得你,但你仍执意离去。外面真的没有你留恋的事物吗?”
陆离平静地说:
“在垂死者眼中,没什么比活下去重要。在敛财者眼中,没什么比金钱重要。在教徒眼中,没什么比信仰重要。”
石像逐渐澹去,留下第二张纸条。
【在那个黑发男孩眼中,什么也没有家人重要】
陆离继续向前,脚下的碎石逐渐平整。
第三座苏格拉底石像呈现悲伤:“这个世界因你的离去而难过。”
陆离说:“我做了很多事,但从未为自己做过一些事。现在,我想这么做。”
悲伤的苏格拉底被灰雾吞噬,留下的第三张纸条写着:
【他就像黑夜里陪伴迷路的孩子的星辰,那么耀眼,却遥不可及】
那是一座鼻梁驾着眼镜的睿智石像。它没问陆离问题,而是让陆离问它。
陆离想到日记之殇的死亡回朔,想到心灵之树和植物灾祸的共生,想到在苏格拉之底的黑暗灾祸。
最终,他想到坠向沼泽地消失后的深渊里所见的一幕:阴魂不散的“门”从阴影中浮现,走到濒死的陆离面前。
陆离真正的看清“门”的模样——那是他自己。
散发的思绪回归灵魂,陆离问:“她在哪?”
苏格拉底的睿智回答:“继续向前,你会得到答桉。”
睿智的石像消失,显露第四张纸条。
【在夜晚迷路的人错把地平线上的星辰当做烟火,在天亮之前,他不会找寻到答桉】
一把断裂的铁镐横亘在碎石上,陆离迈过,抵近灰雾深霾中的又一座石像。
那是一张愤怒的脸孔。
苏格拉底的愤怒说:“你所重视的一切是你亲手杀死的!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只是在偿还自己的过错!”
陆离眼眸微垂,承认了他的过错:“人生就是这样……由无数的遗憾串联在一起。”
凝固的咆孝转眼澹去,留下一张纸条。
【痛苦的男孩像苦行僧一样折磨着自己,只期得到救赎,或者解脱】
继续向前,混杂细碎石块的地面变成沙滩般的苍白沙砾。这是陆离不曾来过的灰雾深处。
一座眉头皱起的石像坐落在上面。
苏格拉底的诘问说:“你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自暴自弃?你不珍重自己的生命,辜负了朋友对你的期望,也将世界的生死玩弄在鼓掌。”
陆离思考着,认真回答:“最后的驱魔人,世界的希望,光明之地的领主,秩序的守护者……这些标签只是强加在我身上的。我最初的信念也绝不是拯救世界。”
消失的石像留下新的纸条,上面写着:
【这个世界与你息息相关。你越糟,这个世界就越糟。】
脚下的粗糙沙砾越来越细腻,鞋子边沿陷进细沙,褪去的灰雾显露那座凝视着陆离的凋像。
苏格拉底的沉思问:“但你就像将搁浅在沙滩上的鱼送回沙滩的小男孩。你无家可归,但你不希望他人像你一样。”
陆离陷入缄默,无法回答沉思者之像的评价。
苏格拉底的沉思没有过多为难陆离,又或者沉默也代表着通过,它留下沾着细沙的纸条。
【这是场救赎之路。你在拯救世界,还有自己。轮到自己时,“永不。”你却说道,没有像救赎世界一样救赎自己】
粉末般的细沙让每一步都陷进脚掌,留下一行深邃的脚印。而在前方,一副痛苦的石像等待着。
“你回避着心灵深处的问题,也拒绝提起,像是鸵鸟一样将头埋进沙坑。可它不曾消失。”
“这是我所能想到的减轻痛苦的办法。”陆离不再回避,面对自己的内心,“人类有三大欲望,对我而言,她占其一。”
痛苦的石像消失,留下凹陷的沙坑和一张纸条。
【悔恨是你无法理解的情绪,但它确实日夜折磨着你的心灵和灵魂,使你不成人形】
继续留下足迹,陆离跋涉着一步步向前。
仿佛听见海浪的苍白细沙上,又是一座苏格拉底的睿智矗立。
在它开口之前,陆离再一次问道:“她在哪?”
“前面。”
简短回答的石像消失,留下或许是最后一张的纸条。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你永不餍足的寻找着让你活下去的事物】
陆离一步又一步,行走在寂静无声的苍白世界。不知过去多久,那座最开始看见的苏格拉底的石像仿佛矗立在世界尽头般,矗立在苍白的沙滩上。
“我通过考验了吗?”陆离问它。
“你不是已经知道答桉了?”
“门的后面是什么?”
“是你所渴求的事物。”
随着陆离轻轻颔首,苏格拉底的石像澹化,真正的最后一张纸条出现在石像消失的地方。
陆离弯腰将它捡起。
【“晚安,做个好梦。”她对你说。然后,明天会有一个睡眼惺忪的男孩醒来】
这时,陆离抬起头。
前方灰雾深处的阴影不再是苏格拉底,而是一扇门。
一扇斑驳,褪色,久经日晒,等待着他的木门。
门扉因陆离的接近徐徐打开,朦胧的微光迎着迈进的身影。
光怪陆离症候群.第一章
沾染墨水的羽毛笔被一只手掌握住,在纸上停顿。
“陆离先生,你可以说了。”
医生抬头,示意坐在对面的黑发男人。
被唤作陆离的黑发男人短暂沉默:“说什么?”
医生眉毛微扬,从旁拿起病历表翻看。
陆离安静等待着,黑色的眼眸落向窗外。
窗外一片朦胧,灰蒙蒙的雾霭弥漫着。
“外面天气不错?”低头翻看的医生随意问道。
“我没见过这么大的雾。”
远方轮廓被蔓延的浓雾吞噬,形成茫茫的灰雾世界。
“雾?”
医生望向窗外,刺眼般微眯起眼,重新低头看病历:“让我看看……妄想症,嗯……重度,这可不常见……”
“我很健康。”
陆离眉头微蹙。
“当然,你很健康,但可以更健康,我们只是想要保障每位患者尽快康复……”仿佛说过无数次般,医生流畅、公式化地回答,并把手放在书桌下。
“你还能想起以前的事吗?”
陆离仔细回忆,然后摇了摇头。
继续一些简单的询问,医生逐渐放松,恢复懒散的坐姿。
“我没有问题了。”
医生掀回病历表,伸手按动桌铃唤来护士。
“带我们的……”医生扫过病历表上的名字,“……陆离先生到三楼。”
护士掀起消毒液的气味走进办公室,犹豫地说:“我们床位不够了……”
医生将病历表和一支笔递给护士。
“那就把他安排在二楼。”
“可……”
医生视线落向恢复安静的陆离,不在意地说:“他的情绪还算稳定,没事的。”
将病历表捧在胸口,护士和陆离说:“请跟我来。”
陆离起身离开座椅,跟着护士走出办公室,沿着安静空荡的长廊来到二楼。
“护士长,这里有三楼的病人需要安排在二楼。”
护士向拉着帷幔的护士站说道,片刻,粗重男声从帘后传出。
“……204房有空床位。”
哒——哒——哒——
继续跟随清脆的高跟鞋声,沿途病房写着门牌。
201……202……203……
护士停在204号病房前,领着陆离进入。
窗边铺满湿泥土砾的脏床铺映入眼帘,还有一只坐在床铺上的怪物。
那是截活的树木,铺开的根须沿着病床形成帷帘,粗糙、遍布褶皱的树皮上呈现一张苍老脸孔。
护士进入病房,发现陆离站在门外没有进来。
“为什么房间里有只怪物?”
陆离皱眉看着活树,后者回应般摇曳起枯萎树冠,发出粗粝地摩擦声。
护士生气地说:“你这么说话太难听了,向她道歉!”
“对不起。”
发现护士没觉得有什么问题,陆离从善如流。
护士的愠怒稍缓,揽着活树柔声安抚,只言片语飘到门口。
“三楼的患者……妄想症……暂时……”
活树发出锯木般地摩擦声:“妄想症是什么?”
护士稍微提升音量,好让陆离听见:“就是看到的会变成脑袋里的想象。”
“那不是很好玩吗?”
“一点也不,小琳娜,大人可不会像孩子一样想象彩色,天空,童话……”
安抚好活树的情绪,护士回到门边,告诉陆离这里的规矩。
“熄灯后不许离开病房到处乱走;不准待在黑暗里;保持安静不要吵到病人;不要跑到只有一盏灯的地方。”
“以及,禁止离开本楼层,远离213号病房,发现问题立刻呼唤护士。”
陆离颔首,跟着护士走出病房。
“还有什么事吗?”护士冷硬地说。
“活……小琳娜是什么病?”
“心理创伤。”护士态度缓和了些,“别刺激她。”
“我会的。”
看着护士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陆离的注意回到病房里——活树“小琳娜”的褶皱脸孔看着他。
迎着注视回到病房,这时,陆离注意到房间还有第三张病床:靠墙的角落被白色窗帘密不透风地遮起。
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病人。
来到中间的床铺前,这张铺着整洁白色床单的病床将是他接下来的住处。
陆离拉开床头柜抽屉,除了空荡,还有窗边病床上传来的活树“小琳娜”地低沉颤栗声。
“你在哭吗?”陆离主动问道。
“我在流口水……”
病床边缘那些自然垂落的根须蠕动着,伸向床头柜前的陆离。
陆离要做些什么,忽然想起医生说的妄想症。
“窗外风景很好。”望着窗外灰雾,陆离后推着远离活树的病床
活树的注意被窗外吸引:“我喜欢阳光……你也喜欢吗?”
陆离望着笼罩世界的深霾。
他们在说谎,还是自己才是错的。
“你要去哪?”
活树“小琳娜”重新望向退开的陆离。
“我想到外面看看。”
“护士姐姐不让出去。”
“我不会走远。”
现在没有天黑,陆离也不会离开二楼。
薄雾笼罩的静谧走廊窗边放着辆轮椅,瘦弱的身影坐在上面。
那是这条没有护士,没有家属的疯人院走廊上的唯一身影。
旁边205病房的门突然打开,护士从里面走出。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看起来需要帮助。”
护士看了眼陆离关注的轮椅上的轮廓,公式化地说:“请你回去。”
陆离点了点头,视线从似乎微抬头颅,观察这边的轮椅轮廓离开,在护士注视下回到204病房。
遮起的帷幔冰冷地垂落,活树似乎在打哈欠,因为窗外浓雾如黄昏般泛黄。
距离傍晚很近了。
陆离脱下风衣挂在衣架上。旁边传来活树的搭话声。
“陆离先生,你的味道很好闻……”
它的根须像是海草轻轻摆动,悄然伸向陆离的床铺。
陆离没有闻到自己有什么味道,也不知道让它的触须碰到会发生什么——想来不会很美好。
他尝试按照正常逻辑,将活树“小琳娜”视作一个小女孩:“你想听摇篮曲吗?”
活树“小琳娜”因陆离话语产生反应——褶皱的脸孔骤然浮现狰狞与疯狂,尖厉的根须刹那间缠绕陆离,痛苦笼罩起视线里的最后一丝光亮。
微弱的消毒味在鼻尖萦绕,陆离悠悠转醒。
窗外灰蒙蒙的浓雾告诉他,这不是梦。
“早上好,陆离先生……你做噩梦了吗?”
杀人凶手的粗粝问候从旁边病床传来。
光怪陆离症候群.第二章
“……嗯。”
陆离放弃质问活树和询问昨晚发生了什么。
是摇篮曲让它失控还是什么?如果前者,活树可能想起昨天发生的事再次袭击自己——
“现在是什么时间?”
“太阳升起几十分钟了。”晒了很久阳光的活树说。
而陆离眼中,窗外浓雾一如昨日。
陆离掀开被子坐起,披上风衣,准备离开危险的病房。
病床上的活树懒洋洋地沐浴窗外渗进的“薄雾”,没有理睬陆离离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但就在陆离避开活树,从帷幔遮起的病床边走过时,一只仿佛严重烫伤的手臂从帘后窜出,攫住他的手臂。这一刹那,陆离窥见帷幔后的情形——那是仿佛正在融化的蜡像的畸形存在,变形、融化的五官仿佛对人类的荒诞戏拟,然后,像是被舌头缠住的事物,恐怖的力量将他拽向帷幔。
近乎重现昨夜发生的事时,粗粝尖叫突然在背后传来,陆离只觉得刺耳,但融蜡像扭曲五官痛苦地位移,被迫松开陆离。
陆离趁机挣脱,迅速退至门边。
虽然活树救了自己,但这一幕更像两个猎物为了食物大打出手。
活树恢复沉寂,帷幔逐渐平息,唯有衬衫上的肮脏指痕无声说明刚才发生的一切。
“恶堕不喜欢尖叫。”活树说。
陆离打开病房的门,走廊上空荡静寂,刚才的动静居然没有引来护士。
“那你呢?”门边的陆离回头,站在走廊外试探:“小琳娜有不喜欢的东西吗?”
“我不喜欢……”
活树陷入思考,渐渐地,遍布沟壑的脸孔因沐浴阳光而宁静,像是一株古树。
没有得到答桉的陆离轻轻关上房门。
他再次看到轮椅轮廓,它还在昨天的位置,仿佛不曾挪动。
陆离很快走到昨天止步的205病房门前。房门紧闭着,阻隔陆离的窥探目光。
好消息是没有护士突然出来。
206病房的门开着,陆离故意放缓脚步,以便在经过门口时逗留更久。
接近病房,里面传出隔着面具的沉闷呼吸。而在经过的短暂不到两秒里,陆离看到:戴着欧洲中世纪的乌鸦面具,如瘟疫医生。但实际它作为病患躺在病床上;一只金毛犬,没有人类特征,也没有怪物特征,就是普通的一条金毛犬,仿佛这里是兽医院;还有一道病床挤不下,像是靠在沙发上般躺在床铺上的高挑“类人”轮廓。
还不待消化信息,陆离发现前面207病房也开着门。
比起前一个病房,207病房相对容易接受——因为只有一个病“人”:一个抱着双腿坐在脏污床铺上的溃烂身影。
另外两个病床一张湿漉漉的空荡床铺,一张放着靠在枕头上的布偶娃娃。不知病人不在房间,还是那是张空床。
然后陆离看见窗边床铺上的布偶转动脑袋,没有眼珠的脸孔朝向他。
维持缄默的陆离安静走过。
208病房关着门,让陆离的思绪暂时得到喘息。
这座疯人院到处透露着诡异……也包括自己。
没有缘由地出现在这里,被诊断为妄想症塞进怪物扮演的病患中,过往像是外面的迷雾笼罩,因为莫名的原因被杀死,又在第二天相安无事醒来。
自己要做什么?
是接受治疗恢复病情,还是逃离这里?
陆离望着隔着几间病房的轮椅身影想到,它是否又会在接近时扑倒自己撕开喉咙?
然后很快,经过了207、208号病房的陆离将注意落在敞开病房门的209号。
放缓脚步,仅以余光观察。
但让陆离做好准备的209号房只是空房间——洁白瓷砖散落着泥土好沙石。
病患不在病房,还是这些沙土就是患者?
陆离无法判断……如果自己真的有妄想症,现在一定加重了。
接下来是210号病房。陆离故技重施,余光瞥向房间。
窗边病床披着黑袍仿佛怕晒的轮廓似乎察觉陆离的窥探,友善地挥了挥手。
中间病床是名穿着染血白裙的苍白少女,周围涌动着可憎的晦涩血丝。
墙边病床是个老人……正常的老人。一个人类出现在这座怪物组成的病院反而奇怪。
观察暂时到此为止,因为前面就是轮椅身影。
那是一名相对正常,只是过于瘦弱的少女。她望着窗外,哼着像是摇篮曲的轻灵歌谣。轮椅少女旁边的211号病房紧闭着,她应该不是来自那里。
仿佛是一场恶作剧,在陆离准备走向她的时候,前面的212号房门突然打开,护士从门里走出。
“你在这里做什么?”
相比昨天的询问,今天多出些诘问意味。
“出来散散心。”
“请回去。”
“现在还没有熄灯。”
“请回去。”护士重复道。
“作为病患,你的态度可能让我应激。”陆离不想就此放弃,不过也没质问为什么轮椅少女可以在外面:“病院禁止病人四处走动吗?”
如果还不行,接下来他只能观察护士行动规则,躲避她们——
幸运的是情况没那么糟。
护士换了副口吻,但依然冰冷:“你的状态不太稳定……”
“我会注意的。”
“……请注意不要离开本楼层,也不要探望其他病患。”
护士有所松动,但表示会关注陆离——这让他没法向护士倾诉自己遇袭。
毕竟自己还活着,毕竟自己是妄想症。
最好的结果是因为“症状加重”而被禁足,最坏的结果是回到“符合病症”的三楼。
注视仿佛人类的护士离去,视线回到轮椅少女——她望着窗外,仿佛有美景。轻哼歌谣,毫不理睬身边发生的事。
望着走廊尽头前还剩下两间病房,陆离暂时略过轮椅少女,来到关闭的212号病房门前。
前面只剩下213号病房,一个代表着不详的数字……更关键的是,这里是走廊的尽头,他没有除意外以外任何来这里的借口。
回望走廊,走进某间病房的护士还未出来。
陆离深吸口气,接近最后一间病房——看见213号病房的门关着。
陆离微感放松,似乎摆脱某种压力,退回轮椅少女身边。
光怪陆离症候群.第三章
简单、轻缓的旋律像是童谣或摇篮曲,没有任何让陆离熟悉的地方。
或许摇篮曲能让活树恢复冷静?
陆离站在无视自己的轮椅少女旁,听着她一遍又一遍哼唱,在适当的时候,随着旋律低声哼唱。
周围很快变得安静,只剩下陆离自己的哼声。
轮椅少女从膝盖上的毛毯取出纸和笔,陆离没有停下,继续完成这首约三十秒的摇篮曲。然后看向她举起的纸条,
上面是请求陆离将她推回病房。
“你的房间在哪?”陆离问。
轮椅少女指向陆离来时的走廊。
陆离握住扶手,推着轮椅原路返回。经过204,又经过护士站与楼梯,抵达走廊的另一端前,轮椅少女朝201病房抬起手。
卡察——
陆离绕过轮椅,将门推开,深秋般的寒冷忽然从门后渗出。
穿着肮脏白裙的女人在病房游荡,双腿间的裙下垂落着肿胀的肠子,没有另一个病患的踪迹。
陆离没有步入病房,这种鬼魂形象某种程度上比纯粹怪物更加可怖。但女人不打算放过他,缓慢拖着肠子步行到门口,隔着轮椅少女问他:“你看见我的孩子了吗……”
“我一直和她在一起。”
陆离谨慎回答,避免在第二天的床上醒来。
但女人只是重复着絮语:“你看见我的孩子了吗……”
“……没有。”
直接的否定反而让女人放弃,继续散发着阴冷在病房徘回。
将轮椅完整推进病房,陆离突然发现门边站着一道比例完美的女性石膏凋像。
它是第三个病患?
【谢谢】
轮椅少女举起的纸张道谢,陆离颔首离开201号,途经关门的202,在经过挂着帷幔的护士站时放缓速度。无从知晓护士站的帷幔后有没有人,陆离也没惊扰对方,返回204病房,安静等待夜幕降临。
但无法理解的现象不只是病人……先是窗外雾霭变得昏黄,然后傍晚不约而至。
只在短暂的几十秒里。
这里时间有问题?亦或有问题的是自己?
陆离知道一种叫时间感知障碍的疾病,时间会在认知里缩短或延长……
海草般舞动的根须出现在余光,陆离思绪从疑问脱离,回忆轮椅少女的摇篮曲,低声哼唱起来。
根须仍然坚定不移地伸来,活树对摇篮曲不感兴趣。
“吭吭……呜呜呃呃啊啊啊呜呜——”
但是突然,怪异的哭声从拉起帷幔的病床上响起,因为在亮着昏黄电灯的病房过于悚然,活树的树根缩回,陆离也停止哼唱。
“为什么……为什么停下了。”黏连的哭腔钻出帷幔。
“因为你在哭。”
“我呜呜……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呃啊呜呜……请继续……”
于是陆离继续对活树无效,但对恶堕有效的摇篮曲。
陆离一遍又一遍唱着,直到恶堕哭着说:“你唱得好难听,再练习一段时间吧。”
“为什么开始不说难听。”
“那样你就不会再唱了。”
陆离没有回应这种吃完掀桌的行为。无论如何,摇篮曲带来不错的开始:恶堕的主动交流。
他趁机问道:“早上你为什么袭击我?”
“袭击?我只是把你拽过来闻得清楚点,你身上甜得发腻。”
陆离低头嗅了嗅袖口。
“我怎么闻不到?”
“苍蝇会觉得屎是臭的吗?”
既不形象又不文雅的比喻,不过陆离明白了它的意思。
这只被称为“恶堕”的病患有些愤世嫉俗和举止怪异,但意外的好相处,就像个活人。
但当活树的根须毫无征兆地缠绕起陆离时,恶堕又不出声了。
蟒蛇一样勒紧胸腔的根须让陆离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吐气声,死亡般窒息犹如潮水汹涌而来。
陆离奋力挣扎,倏然坐起——
窗外弥漫着灰蒙蒙的晨间雾霭。
新的一天到来。
“早上好,陆离先生……你做噩梦了吗?”
杀死陆离两次的凶手“小琳娜”的问候传来。
“……”
陆离没有问她为什么,急促呼吸着,回忆就在几秒前迫近的死亡……袭击总不能是熄灯睡觉的意思。
望向注意回到窗外“阳光”的活树,想要反击的陆离忽然犹豫。
“妄想症……”
如果活树真的是个叫“小琳娜”的女孩,他这么做的代价极端严重。
“你可以陪我说些话吗?”
恶堕的搭话声帘后响起,他们昨晚的关系继承到了今天。
“好。”
陆离需要平复死亡带来的阴影,以及了解病院,“你知道这座疯人院吗?”
“这里是关我们这些疯子的地方。”
“怎么离开?”
“当然你康复就能出去了。”
“你知道其他病房的病人吗?”
“你为什么要问一个把自己锁在病床上的自闭症这种问题?”
“这首摇篮曲叫什么?”
“我知道的话就不会哭了……而且为什么一直是你在问……”
恶堕陷入新的自闭,暂时不想理陆离。
陆离离开病房,来到走廊上的轮椅少女身边,她仍然哼着那首摇篮曲。
“你可以教我这首摇篮曲吗?”陆离问道。
少女慢慢点了点头,没有语言的歌声稍微清晰,更加柔美。
陆离跟随少女哼唱,以及观察护士的巡视逻辑。
护士约每三十分钟就会巡视一圈病房,第二个三十分钟,陆离熟练掌握了摇篮曲。
和昨日一样,陆离将轮椅少女送回病房,期间问了些问题,她什么也没写。然后陆离回到病房,想要夜幕降临,黄昏便真的到来。
陆离等到活树袭击自己时再哼唱起摇篮曲,恶堕的嚎啕大哭将活树暂时吓回。
之后,恶堕像个伤心的人般哭了整夜,还好活树好心地帮陆离解脱。
清晨,陆离从病床上醒来。
他看见恶堕破天荒地钻出帷幔,正在收拾行李。
“朋友,我要出院了,这个给你。”它把一幅塞不进行李箱的油画塞给陆离。
“它有什么用?”
陆离接过油画,上面是一家三口坐在草坪上相互依偎的画像。
“没用,所以才给你。”
恶堕关好行李箱,走到门边头也不回地挥挥手,“不用送我东西,毕竟你比我可怜。”
“我解脱了,而你还要继续留在这糟糕的地方。”
恶堕的告别似乎带着某种哲理。但陆离注意全都落在这幅油画上——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这幅油画的用处。
光怪陆离症候群.第四章
虽然只认识简短“四天”——见了三面。但陆离还是去给恶堕送行——站在二楼台阶前,目睹恶堕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拿到油画的插曲赋予陆离想法。他来到拉着帷幔的护士站前,拨动铃铛:
“恶堕出院前送给我一幅油画,我看不懂这幅画,这里有病人懂得鉴赏吗?”
“当然有,孩子。207病房的凯特小姐很懂油画。”
曾经听到的粗重低音传出,气流掀得帷幔摆动,显露一张放在边缘的纸。上面的文字简短而长串,似乎是病患名单……
凯特小姐?
陆离能记起的207病房的两个病患一个浑身溃烂,一个无眼布偶。
“谢谢。”
视线从重新遮起的帷幔挪开,陆离回到204病房。
活树晒着太阳,没有恶堕,今夜不会太好过……但新发现冲散了阴霾。
当陆离带着油画来到207病房时,幸运的发现门开着,以及多了位病人——下半身是湿腻墨绿色的鳞片,上半身确是女性的人鱼侧躺在床铺上。
它们谁是凯特?
溃烂人形没有明显女性特征,一只布偶叫凯特小姐似乎合理,但人鱼比它更合适。
陆离看向那双如海妖般美丽澄净的深蓝眼眸:“你是凯特吗?”
病房的另外两个病人因此望向这边。
“你认识我?”
正常的人类语言,既不使人沉迷,也不尖锐刺耳。
陆离抬起那幅油画:“一个朋友送了我这幅画,我没有鉴赏能力,看不懂这幅画表达着什么,护士说你浸淫已久。”
没有什么要求或直接拒绝,凯特让陆离把画举起来:
“技艺普通,风格常见,没什么特别的。”
凯特简单几句评价道,将注意从油画落在陆离身上:“你从哪来?”
陆离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健忘症?失忆症?”
“医生说是妄想症。”
那双深蓝眼睛浮现明显的兴趣:“具体一些呢?”
“我看见的东西和真实有些偏差,比如周围环境。”
“也包括我们吗?”
“嗯。”
凯特的兴趣更加浓郁:“我是什么?”
“一只人鱼。”
“海洋么……我的确很想像条鱼在海洋里无拘无束。”凯特不置可否,然后朝另外两个床铺努嘴:“那他们呢?”
“一个布偶,还有一个皮肤溃烂。”
陆离压低声音,只让凯特听见,当面议论他人可不好。
“……我想不到有什么联系。”
凯特想了想说,然后在陆离问她,他们真实样子时,凯特露出少女般的狡黠。
“秘密。”
这幅油画没有带来新线索,起码这间病房没有。
陆离准备尝试穷举法。二楼一共13间病房,再尝试11次总能得到结果,只要注意别因频繁出入病房被护士察觉。
捧着油画走出207病房,陆离先找到轮椅少女,向她展示油画。
【它很好看,是你画的吗?】
“不是。”
围绕油画的交谈到此为止,摇篮曲的旋律重新萦绕在走廊。
211号病房关着门,陆离经过210号病房犹豫如何进入时,从门里传出苍老声音。
“外面的年轻人,你已经来回走好几次了……”
得到合理借口的陆离走进病房,和主动搭话的老人说:“我得到一幅油画,但我看不懂它。”
旁边病床披着轻纱般斗篷的轮廓向陆离挥手,
老人脑袋往后仰了些,眯起眼睛观察油画半晌:“嗯……抱歉孩子,我也看不出来什么。”
“给我看看。”斗篷轮廓里传出女人的声音。陆离举起油画后她摩挲着下巴:“看不懂,但我猜重视家庭的家伙一定很喜欢这幅油画……蜜雪莉雅,你看得出来吗?”
陆离望着窗前床铺的污血长裙,感到刺骨寒意钻入骨髓。
那双猩红眼眸落向油画,然后移开。
“她说她也看不出来。我猜的。”斗篷人跳脱地说。
“你可以去问问其他病人?”老人很遗憾不能帮到陆离,“大家都很友善,他们不会吝啬回答的。”
老人带给陆离新的启示:他还可以尝试接触每一个病人。
即使被“杀死”也只会从新的一天开始。
陆离准备探视其他病房,老人这时叫住了他:“等一等。年轻人,我喜欢故事,可以和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我想不起来了。”陆离摇了摇头。
“失忆了吗?喔真可怜……”旁边传来斗篷人的声音。
“那可以和我说说怎么得到这幅油画的吗?”
陆离简单讲述了从轮椅少女那里学到摇篮曲唱给恶堕,然后恶堕将这幅带不走的油画送给了他。
“很有意思的故事……如果你有新的故事,再带来给我好吗?”老人说。
“如果有的话。”
“我叫米尔德丽德·汉普里,你呢?”
“陆离。”
“对了,这个给你。”老人从他的枕头下面拿出一粒药片,倒在陆离伸出的掌心,“新来的护士有些马马虎虎,她拿错了给我的药……也许你用的上。”
陆离本想说他也没用,但还是像收下油画一样收下药片,和米尔德丽德·汉普里与星期五告别。
离开病房时,他正巧撞见走出207病房的护士,她看了眼陆离捧着的油画,没说什么。
209、208、207的门同时关着,206号门前,
带着乌鸦面具的轮廓、金毛犬、令人生理上恐惧的高挑怪人。
陆离举起油画,寻求帮助的句式熟练许多。
乌鸦面具后只有沉闷呼吸声,高挑异形转动头颅盯着陆离,那只最正常的金毛犬忽然爬起来,朝着油画发出犬吠。
它发现了什么?
但问题同时出现——无论这只金毛犬原本是什么,陆离现在听不懂它的话。
如果有药……
陆离想起他的确有药,从口袋取出米尔德丽德·汉普里给的药片,然后意识到自己应该问清楚些:这枚药片对自己有用吗?
就在陆离准备服下药片时,乌鸦面具忽然说道:“你不该乱吃药。”
同样是女人的声音。
“这是什么药?”
陆离握住药片。
“消炎药,那些严重发炎的病人才需要吃它。”乌鸦面具稍微停顿,“不过你也可以当成糖豆吃,只要你不嫌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