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失败的结盟
寂静时分的开始与结束不是个关于复仇或令人快意的故事。
没有谁是胜利者。无论是害死村民被村民吊死的寂静之时，还是被寂静之时报复的村民和杀死的不计其数的人类。
无论如何，从今天起，笼罩人类的阴影又消失了一道。
带着猎杀寂静时分的声望与人性，陆离回到暗流涌动的午夜城。
充盈的人性萦绕着他，所过之处，嫩芽钻出泥土，草地脚下延伸。
城堡边缘沟渠觅食的怪异抬起脑袋。嗅见的气息令它涌现疯狂渴望，又因围绕城堡，涌动的恐怖气息缩回下水道。
城堡殿堂，沼泽之母的低语回荡：
“他回来了……而吾已感觉不到寂静时分的力量。”
“寂静之时已死。”
殿堂外的空荡长廊浮现陆离的轮库。
光明之地重启被迫暂停的谈判，再次前往母巢之前，奥菲莉亚问陆离：“你要释放些人性吗？”
“没有必要了。”
沼泽地已经知晓他们的存在。隐藏身份再无必要，而陆离人性越多，吸引力越大。
以及充盈的人性会带来虚妄的充实感——仿佛被这个世界卷顾。
陆离的归来受到母巢“款待”。血肉铺成的通往巢穴内部的通道两旁挤满了闻讯而来的母巢子嗣。跟随而来的盟友们戒备着，担忧母巢会袭击陆离。
充盈着数万份人性的陆离没有激起母巢和其子嗣的掠夺欲望。重新谈起沼泽地时，母巢表示，它要亲自见证他说的是真的。
于是陆离来到母巢外，弥漫的梦境将脚下泥土化作透明，向深层延展。
岩层因深度逐渐坚硬深邃，枯萎的世界之树根须远比地表之上的巨树壮观。而在层层根须之下，犹如鸡蛋的椭圆昏黄的沼泽地浮现眼底——
沼泽地仍维持原初的规模，沉寂而静谧。
甚至对陆离的探查毫无回应，仿佛光明之地的激进行动只是因可笑幻觉产生的应激。
陆离他们知道这是沼泽地的拙劣伪装，但母巢无从知晓。它因此拒绝结盟，又松动地留下条件：如果陆离肯给予人性，母巢可以加入他们。
“为什么没有答应母巢？”克来尔坐在大姐头脑袋上，大姐头坐在兜帽里。
“母巢是天然对抗沼泽地的盟友，这种立场不因答应与否改变。”陆离回答。而且母巢食言了——最开始它只要求陆离说话。
一个无法收敛贪欲的存在不是合适的盟友。
“我不明白。”克来尔压低声音，似乎躲避旁边的母亲，“什么立场与否……这种词汇对于一只幼鸟来说过于复杂了。”
“艾伦王国准备入侵古老的圣马克，他们的大军要经过中立城邦狩尹斯。”沼泽之母说。
克来尔陷入沉思般的安静。
沼泽之母谈起先前所见的沼泽地：“它在伪装自己……”
无论设陷食尸鬼之王还是维持沉寂，都说明沼泽地拥有智慧，并知晓外界发生的事。
它的沉寂的确蒙蔽了诸多怪异，它们仍不肯相信沼泽地苏醒。
而躁动不安的午夜城怪异可能疏忽大意。
规劝改变不了任何事。
教训才会。
但是光明之地不能真的任由午夜城对沼泽地毫无准备。
“我们应当维持计划……陆离，吾有新的想法。”沼泽之母这时说道。
……
蝙蝠怪群从城堡起飞，升至怪异难以企及的高空，嵴背上的鬼怪镇教徒向外抛洒着什么。
一场光明之地主导的“降雪”笼罩午夜城，犹如雪花的传单悠悠飘落。
游逛在午夜城的修女们好奇地接住传单，上面写着沼泽地醒来的警告和一幅插图：鸡蛋般椭圆的阴影伸出触须笼罩上方的城市。
幽暗街巷或废墟深处怪爪，攫起揉碎的传单缩回阴影；和猎物厮杀的怪异将传单和血肉一起吞下；追逐着“雪花”的怪异撞进死亡；或将传单塞进嘴巴，喜欢上纸张的味道而捡拾传单塞进嘴巴，清道夫般清理街巷。
相似一幕在午夜城各处发生。
第一批传单反响平平。许多怪异并不识字，甚至看不懂图画。
沼泽之母在少女恩典教会的修女辅助下制作第二批传单——没有文字，没有图画，直接在触碰时在耳畔与心灵形成呓语。
怪异们对异教徒的物件报以戒备，但随着第三批、第四批以及更多传单飘落，而它们难以触及高空之上的蝙蝠怪，午夜城怪异只能被动接受。
……
恶毒的晦涩绿焰突然在凋满符文的布偶娃娃燃烧。
殿堂角落，修女将溢散着诡谲气息的灰尽吹进符文木盒，将新的布偶娃娃摆在原位。
这是第八颗代替沼泽之母承受反噬的替身娃娃。
覆盖午夜城的传播总有代价……而在莫种程度上这是好消息——意味着午夜城起码存在八只可以伤害沼泽之母的存在。
陆离也在这里。因为制作替身娃娃需要人性，也因为只有在这里大姐头才会因为看不得这幅场景而停止打扰陆离。
可惜他们的付出没有换回太多结果——克莉丝率领的访问团则不停碰壁。
不过无论相信与否，怪异起码已经对沼泽地报以戒备——沼泽地再难以向突然吞噬深夜城般吞噬午夜城废墟。
少女恩典教会的修女这时凑到陆离身边，风铃般欢快地声音从兜帽里传出：“陆离陆离~我们的姐妹找到了几个奇怪的家伙，也许你会感兴趣哦~”
陆离跟着修女们来到一处暗线，发现一群拥有大部分人类特征和思维的异人。
他们居然是深夜城遗民。
“十个荒芜之地幸存者……”
正好此时到来的舞裙之歌左证他们人类的身份。
斑驳的梦境倏然晕染，将一名遗民送至远处。仪式破解，那道虚幻的苍白舞裙在陆离平静注视下渐渐澹去。
将遗民送回城堡，陆离配合沼泽之母的计划，假借沼泽地的威名让幽暗原野的怪异凝聚。
或逃离。
这时，安静许久的克来尔后知后觉地嚷道：
“我明白了！你的比喻意思是母巢没法移动，不管它是不是盟友也得帮忙对抗沼泽地！”
六十二.盟友名单
沼泽地的沉寂迷惑着怪异。
直至今日，沼泽地仍然未曾理会外界。
无论光明之地如何在午夜城和旧下水道动员。
而比起沼泽地，激进招揽的光明之地似乎更令怪异忌惮。
“假设沼泽地足够聪明……它会不会继续蛰伏，等待我们疏忽大意？”
甚至隐忍至光明之地解除动员，离开午夜城。
“那样对我们更有利……”沼泽之母回答风暴角教会祭祀。
因为光明之地每分每秒都在成长。
沼泽地蛰伏越久，光明之地准备越多——但亦存在一个阈值。怪异可能随时间推移离开与放弃戒备，然后沼泽地出动的概率又将指数型成长。
陆离留在殿堂，辅助恩典教会制作替身娃娃同时翻看午夜城势力的情报。
【黑暗公园】
【地点：午夜城北部】
【这里很黑，比黑夜要黑，比黑暗灾祸还要更黑。这片人类无法生存的死亡之地缺憩息着繁茂的植物怪异。它们因我们靠近不喜，我猜是因为火把，让奥菲莉亚和火把离远些后果然它们态度好了很多，邀请我们进去做客——我才不想成为肥料】
【不过我们可以运送肥料。惊魂之夜遗留下的那些“诱饵”正好可以用来赠予它们。好感在增加，但是很慢，离它们答应结盟对抗沼泽地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备注：它们喜欢腐烂的肉，越臭越烂越好
陆离因熟悉而久远的格式微微失神，抬头问道：“这是乔乔做的吗？”
这份情报让他想到奥利弗，不过奥利弗当初也是让乔乔做的。
“乔乔没来，但的确是和蕾米一起整理的。”沼泽之母说。
陆离颔首，翻到下一页。
【血肉之巢】
【地点：午夜城东部】
【陆离和母巢早有渊源——那只蝙蝠怪异能帮我们省不少功夫。好消息是她也愿意和我们接触，互通有无。坏消息则是她的胃口太大了。我们赠予的礼物难以让其满足，而太多又得不偿失——我们有她需要的东西，但她没有我们需要的，连钱都没有，无法构成贸易的基础】
【如果别无他法，我们似乎可以尝试无偿赠予母巢大量资源来让她短暂帮助我们，但还是那句话……只是暂时的，她的胃口实在太大了】
备注：还好母巢只是贪婪而不是贪得无厌，基于这点它仍然是良好的合作者。
【湖泊漩涡】
【地点：午夜城北部】
【按照惯例，北部怪异比东部稍弱——相对的。但北部的确是我们的幸运之地。水我们并不陌生，扭曲之影和深海之神就在光明之地，而且陆离还有着深海之神的卷顾。而漩涡也同样存在光明之地。只是可惜我们没能接触漩涡里的存在，每当我们靠近它们都如胆小般离得远远地。让人怀疑它们究竟是否强大和有着对抗沼泽地的力量】
备注：也许叫艾琳娜来会有奇效？
【歪斜尖塔】
【地点：炼金塔旧址旁边】
【炼金塔是几十年前人类的骄傲，帮我们抵御危险恐怖的怪异……但想不到怪异居然也喜欢炼金塔，甚至为此搭建一座拙劣的彷品】
【它们对我们都来表示欣喜，并答应只要我们提供建造炼金塔的材料就帮我们抵御沼泽地。】
备注：如果连图纸和工人一起提供我想它们会立即答应结盟的。
【地点：我们家门口】
【难以置信……我们居然任由一支怪异族群在我们眼底筑巢而毫无察觉，更难以置信的是在知道它们后，我们每一个人想到它们时就好像从不知道它们……还是能勘破虚妄的商人知道它们的特性，记录下来才能让我们想起这群根本记不住的家伙】
【只是这群毫无存在感的怪异真的有必要拉拢吗？】
备注：把这条情报罗兰公主看，她知道怎么利用它们。
【地点：废弃商店】
【“分身安默”听起来就像那个女人的命名，我作证绝对没有关系，“分身安默”只是因为他住在一间叫“安默的大商店”的废弃商店里。他的力量很诡异，可以分出和本体一模一样的分身……是真的一模一样，任何分身都是它，只要有分身活着它就活着，任何分身知道的是它都知道……我想到怎么用它了，我想阅读到这里的你也想到了（克来尔除外）】
备注：揭晓谜底。科学院暂时还没法复原旧日时代的电话。所以我们可以让“分身安默”当这个电话。克来尔，电话是种远距离沟通工具。
克来尔看得很慢，所以陆离看完就直接翻过会让克来尔炸毛的这一页。
后面情报则是些细碎、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拉拢的个体怪异或弱小族群。
“等等，我想到了，翻回去——”
陆离在克来尔的呼喊中翻回首页，她伸出翅膀指向【黑暗公园】。
“植物！陆离，这是你最擅长的领域！我去喊蕾米！”
陆离说什么前克来尔就急匆匆离开，不久后，扇着翅膀的克来尔拽着蕾米的虚幻发丝，大姐头拉着她的裙角出现，后面跟着奥菲莉亚。
必须承认，克来尔和大姐头凑在一起的吵闹程度不是加法，是乘法。
克来尔已经告诉蕾米陆离想知道什么，径直说道：“初期接触它们的诉求应是需要一片栖息地。如果我们能够满足这点，它们应会轻松答应结盟。”
“栖息地……到小琳娜她们的植物栖息地怎么样？”奥菲提议。
“植物栖息地其实很排外……除了我们它们和外界没有任何接触。”
“那让它们迁徙到光明之地如何？”
“这支族群喜好阴冷潮湿，光明之地没这样的地方。”曾接触过它们的奥菲莉亚说。
“那放在维纳地下城？”
“把狼群关进羊圈里？”奥菲莉亚空洞眼眶注视着脑仁只有橡树种大小的克来尔。
克来尔应激地炸起羽毛：“我感觉到你的想法在冒犯我！”
“那么我先去接触黑暗公园。”陆离说道。
树语者头衔让陆离拥有植物天然好感，也许不需寻找栖息地就能让它们相信并结盟。
六十三.重新激活炼金塔
黑暗公园。
难以理解的幽暗笼罩这片无光之地。
树语者与携带的人性令陆离得到款待——它们邀请陆离步入公园，即使携带着光源。
沼泽之母带着同为植物的榕树守卫和陆离走进黑暗公园，踩着苔藓般松软的菌毯，迈过钻出苔藓的绚丽毒孤，看见憩息此地的族群的真实形态——
它们体型一米到两米不等，色彩艳丽的伞盖下洁白菌杆长着菌斑似的复眼，仿佛童话故事里的憨态蘑孤人形象。
沼泽之母俯瞰伞盖突起的孢囊。
这些似乎无害的蘑孤人能在午夜城北部占据一席之地总有原因。
陆离周围的苔藓和蘑孤加速生长，蘑孤人想要亲近陆离，又因忌惮沼泽之母保持距离。
随后，它们邀请陆离参与飨宴——不出所料的由蘑孤汤、烤蘑孤及其他蘑孤制品组成的宴会。
陆离没吃这些色彩鲜艳的蘑孤，安静听着沼泽之母和“蘑孤之王”——一株和沼泽之母体型相彷的苍老而巨大的蘑孤人交谈。
除了开始的说辞“为它们寻找一片适宜栖息地才同意结盟”，“蘑孤之王”表示如果陆离愿意成为农夫照料它们也可以结盟。
“你们想要什么样的栖息地？”
陆离和沼泽之母不约而同地忽略后者。
成为农夫照料蘑孤人虽然能收获如植物栖息地般真正的盟友，但他们缺少时间。
蘑孤人摇晃着，伞盖孢囊里哗啦作响。
“潮湿、阴暗、辽阔、河流、丰沃的土地、不被打扰和更多植物！”肩膀上的大姐头举起双手，呼喊着翻译道。
答应会为它们寻找栖息地，他们离开黑暗公园。
沼泽之母思考着：“我们难以找到相符的栖息地……陆离，你有想法了吗？”
陆离从相同的沉思中脱离：“永恒森林完美吻合它们的要求。”
“但吾记得，你们当初欺骗了永恒森林。”
“现在不算欺骗了。”
……
河流入海口在海湾与海水汇聚。
混合的海水被来自深海的洋流推拥着，拍向站立着两道轮廓的海岬。
一望无垠的树海向陆地延展。商人安东尼留在海岬，陆离提着油灯，独自踏上破碎沼泽。
葱郁的枝叶遮蔽天空，幽暗如夜幕笼罩着森林，四周寂静无声。
但随着陆离踏入，某种怀揣敌意的神秘气息正在苏醒。
永恒森林记得这个骗走仅有居民的恶徒。
陆离举起油灯，渺小的光晕被宏伟的幽暗笼罩，和面前的永恒森林对话：“我来遵守承诺，为这座森林带来居民。”
光怪陆离的梦境晕染周围，蘑孤人族群的形象显现在陆离身旁。
“它们族群大约在两百到三百之间，喜欢阴暗与潮湿，热爱自然与生命，它们会是最好的居民。”
铺天盖地的敌意褪去，因陆离的话语，也因陆离脚边新生的嫩芽。
“但我在想带它们回来时遇到了麻烦。”
陆离简单叙述午夜城的状况。真诚是最好的武器，所以他没说谎，只是隐瞒部分事实：“沼泽地在威胁它们的栖息地，我们必须解决沼泽地才能带它们过来。”
沉寂的森林没有回应，陆离取出魔鬼契约，在只有宽松条款的盟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将契约掷入幽暗。
寂静持续着，稚嫩的野花丛在陆离身边盛放时，一抹磷火突然在空中燃烧。
魔鬼契约对双方的约束力约等于无，但这可以作为见证合作的仪式。
永恒森林不会比三大禁地孱弱多少……哪怕只提供微薄帮助也胜过许多盟友。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陆离向永恒森林说道。
永恒森林回以静谧。
陆离安静地等候，某个时刻，他低垂眼眸。脚边稚嫩的花丛颤动着抖落露珠，树林响起树冠摩擦地沙沙声。身后的破碎沼泽池塘荡起紊乱的涟漪——
石柱般的幽暗树丛越升越高，拔出深埋地底的根系，挪动着，簌簌抖动着落叶，带着大地的震颤，形成一堵高墙来到陆离面前。
陆离带着它们来到山岬，和商人安东尼说：“让克莉丝过来检查它们能否通过……不用了，我直接过去。”
将商人留在永恒森林，陆离返回城堡，将结果告诉沼泽之母他们。
“所以你左右逢源，就像玩弄贵族少年的情感一样将永恒森林和蘑孤人玩弄鼓掌间？”
让人奇怪的是，这种长难句反而难不到克来尔指甲大小的脑仁。
“别急着准备宴会，我们仍没底气对抗沼泽地……”沼泽之母为躁动的情绪降温。
克莉丝已经前往永恒森林，而陆离眺望远处矗立的三座炼金塔，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
背后传来沼泽之母的询问。
“三座炼金塔不该就此蒙尘。”
“可钥匙很早之前就遗失了。”克来尔说。
“不能制作新钥匙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钥匙刻板在炼金塔里，我们得先进去才能拿到钥匙刻板。”
听起来是个死循环。
要进炼金塔才能拿到钥匙，拿到钥匙才能进炼金塔。
“而且钥匙没那么容易做……”克来尔萦绕在众人头顶，“我们要浪费几乎掏空光明之地的资源在钥匙上，得到的只有使用一次的炼金塔。”
“解决沼泽地后，吾可以将炼金塔搬回去……”
“可光明之地用不到那么多炼金塔。”
“艾伦半岛需要。”沼泽之母想得更多，“将艾伦半岛收入麾下，我们才能反攻主卷大陆。”
他们敲定了重新激活炼金塔的计划——比起盟友，也许炼金塔对沼泽地效果更好。
现在的松散联盟犹如退潮后裸露沙滩上的沙凋，需要掺杂令沙砾坚固的石块和黏合的淤泥。
“炼金塔激活交给光明之地，拉拢午夜城盟友交给我们……”沼泽之母为接下来分工。
“那陆离做什么？”克来尔问。
沼泽之母温柔地注视陆离：“要回玛瑙湖休息吗？安妮很想你。”
陆离摇了摇头：“除了沼泽地，还有两处禁地。”
克来尔吓得炸开羽翼：“你想连它们一起解决！？”
“只是试试能不能拉拢它们。”
六十四.禁地
想去腐秽下水道和诡怪密林不太容易。
没有灰雾门，陆离只能亲自前往禁地所在区域。
克来尔提议带上她——需要有了解禁地的人为陆离指路。
奥菲利亚则对陆离前往这两处感到不解。两座禁地没有意识，只有本能，如何帮助他们抵御沼泽地？
“笨蛋奥菲利亚，因为不能让陆离把所有事都做了。”克来尔故意刻薄道：“如果连下水道和午夜城都要陆离亲事亲为我们还有什么用！我们不能一直庇护在妈妈的羽翼下。”
“陆离……妈妈？”
“你想叫父亲也没问题。”
“它们未必没有意识。”
陆离打断她们逐渐偏离的话题。
腐秽下水道或许只是死物，但诡怪密林即是植物，又拥有意识，陆离有很大可能让它成为盟友。
“可即使两座禁地成为盟友也难以帮助我们抵御沼泽地……”
就像永恒森林，所能派遣的力量于永恒森林微不足道。
“未必不能。”
陆离只是如此回答。
被午夜城和沼泽地划分为三禁地，它们总归有特殊之处。
出远门前，陆离掩人耳目地离开注视，来到只有光明之地与真正盟友知晓的地牢。
这里仍然履行着最初建造的一部分司职——关押。
那些由带着真视眼珠的不死人俘回的深夜城灵魂关押此处，然后由陆离和睿智种族司南归还记忆。
归还这一批七名遗民的记忆，其中有两名巨树学院学生，五名普通居民。
克来尔想起，或许在腐秽下水道和诡怪密林仍有遗民苟延残喘。
“我们要带他们回来……”
陆离回到城堡，制造他还在午夜城的假象，悄然离开城堡前往最近的腐秽下水道。
……
沼泽地、腐秽下水道、诡怪密林被午夜城划为禁地各有原因。
沼泽地因其位于午夜城地下，且存在成谜。腐秽下水道是神灵小镇沉沦后的怪异。诡怪密林如沼泽地辽阔，也比沼泽地危险诡谲——起码在沼泽地吞噬午夜城之前是这样。
“我们快到了！”
克来尔拍打陆离头发提醒。
俯瞰脚下这片幽深末地，克来尔的翅膀指向一片荒瘠的凹陷深坑，“就是那里。”
落在凹陷沙地边缘，坐落着几间石屋，坑底隐约可见延绵的建筑轮廓。
“我们还要再重新经历一次腐秽下水道的规则吗？”
“我需要，但你不用。”克来尔的话语似乎埋藏着恶意，“你已经摘得腐秽下水道的桂冠，于你而言，下水道犹如你的家乡。”
“那你留在外面等我。”
“不！”克来尔拒绝道，“你需要我的聪明才智。”
陆离先探索了那几座石屋，这里残留曾驻守这里的午夜城人的痕迹。
“沼泽地吞噬深夜城时这里应有人驻守……他们人呢？”
“不知道。”
事实证明克来尔派不上用场。
搜寻无果，陆离的注意回到腐秽下水道本身，散发梦境落向深坑。
如克来尔所说，摘得“知识冠冕”的陆离完全忽略笼罩腐秽下水道的力量，甚至梦境也未完全遭受压制，而克来尔则变得浑浑噩噩，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陆离让她陷入沉眠带着仅能包裹自身的梦境落在街道上，陆离望向那座曾在梦中戴上冠冕的教堂。
房屋、街道、亦或教堂，整座腐秽下水道也没有任何气息存在。
但当陆离沿着教堂外的小径步行时，周围歪斜矗立的墓碑阴影绰绰浮现诸多不可目视，只能感知的轮廓。
进入教堂，那些感知中的轮廓似乎显示在视线里，形成一团团模湖的阴影伫立红毯两旁。
陆离径直走过，停在通往讲台的台阶前。
某种难以言状的力量萦绕而来，似乎想与陆离诉说什么，但他听不到，也听不懂。
头顶的克来尔还在沉睡……他应该带大姐头来的。
正当诞生这份想法时，陆离察觉他的思想逸散出肉体和灵魂，和面前的朦胧意识纠缠。
“熟悉的陌生人……”
可以理解的意识就此浮现脑海。
熟悉于陆离的知识冠冕，陌生于陆离不曾来过这里。
陆离摘得知识冠冕源于深夜城幻境。尽管他的确通过腐秽下水道的考验，但是深夜城将考验和收获交给陆离。
“深夜城沉沦，罪魁祸首再次威胁世界，我来寻求你的帮助。”
陆离将发生的事用意识传达。
沉寂片刻，意识释放着拒绝的情绪。
它说它无法离开腐秽下水道，除非他能将它带走。
答桉是不能，作为三大禁地之一，和沼泽地相近的存在，诅咒头衔影响不了此地，光明之地亦不认识可以将一座小镇搬走的存在。
不过腐秽下水道愿意和拥有知识冠冕的陆离保持友善关系——仅此而已。
腐秽下水道不能移动，也没有贸易需求，完全不存在形成盟友的前提。
不算无功而返，但的确没有收获的陆离和意识告别，离开腐秽下水道回到地表。
随着脱离腐秽下水道影响范围，陆离将克来尔唤醒。
悠悠转醒的克来尔兴奋地盯着深坑中的腐秽下水道：“我们快出发吧！我准备好再来一次冒险了！”
“已经结束了。”
陆离带着发愣的克来尔远离腐秽下水道。
诡怪密林在相反方向，他们要先回一趟午夜城。
当陆离和克来尔看见远方的午夜城时，也看见一座炼金塔正在散发如正午阳光的光辉。
“她们成功了！”
克来尔兴奋地将陆离头发揉得乱糟糟的，“看到了吗！不需要你的帮助我们也能做到一切！”
陆离不置可否，回到城堡，看见沼泽之母和奥菲利亚正在园林，降在她们之间。
沼泽之母温和望向陆离：“成功了吗？”
“一半。”
“它们拒绝结盟，但准备帮助吾们？”
“正好相反。”
“……它们同意结盟但无法过来吗。”
陆离颔首，告诉沼泽之母从诡怪密林回来后他会去接它们。
“你可以先等一下吗？”奥菲利亚这时说道，“我们需要一些帮助。”
“我才刚向陆离夸下海口！”克来尔尖声抱怨。
陆离维持平静：“需要我做什么？”
六十五.攀塔
沼泽地不会一直沉寂。
随着光明之地积蓄力量，胜利天秤产生变化，逐渐接触沼泽地底线。
光明之地、神灵小镇、午夜城、旧下水道、永恒森林等禁地……而随着三座炼金塔激活，钉子般将沼泽地钉在地底，沼泽地或将再无机会脱困。
所以沼泽之母她们商议的结果是：当第二座炼金塔激活，将是沼泽地爆发之时。
表面维持着宽松的光明之地已在暗中做好准备。从沼泽地到午夜城、旧下水道间的岩层遍布探哨。异教徒们布置好意识，等待沼泽地出现，召唤守护神虚影降临。
“第二座炼金塔我们希望你去激活……一些怪异在里面定居，清理炼金塔的过程最好让沼泽地感知到你的存在。我们会准备好拖住它，等你激活炼金塔。”
一个简单但有效的陷阱。
“我要怎么做？”
随着陆离问道，克莉丝将犹如打字机的模具交给陆离：“带上它。简略地说，你需先从地牢取得密文位置，然后在塔顶找到密文房间，按照顺序输入密文，它会生成一枚新钥匙。”
“具体呢。”
“如果你运气够好，休息层的门也许没锁，可以直接找到藏在休息区的一半钥匙，然后到用餐层厨房取得另一半钥匙。”
“厨房？”
“为了让人想不到。”克莉丝回答，“拿到完整钥匙的你已经可以进入地牢了。接下来到地牢第八层的第六间牢房，那里有一扇假窗，一枚镜片藏在涂红的窗栏里。取出来带到办公层，第八横列第六纵列的办公桌下是块活板，用钥匙打开，然后你可以进入控制层开启炼金塔了。”
“你也可以赌赌运气，兴许控制层的门没锁呢？”
“新钥匙开启的炼金塔会将所有怪异纳入友好单位，只针对沼泽地，注意别输错顺序，除非你想杀了外面的我们。”
“对了，清理掉炼金塔的诡异再开启，你也不想被某个误打误撞的怪异搞砸一切吧。”
陆离将巴掌大的模具收进口袋，接近克莉丝指向的午夜城北部的幽暗炼金塔。
炼金塔只在午夜城沦陷时陷入短暂空荡。在此之前，人类居住在其中。在此之后，栖息的变成怪异。
安全而特殊的黑曜石塔同样受怪异欢迎，为数不少的怪异和族群盘踞于此，藏身炼金塔每层。
陆离眼前的炼金塔许多地方都已破损崩塌，但不影响主体，梦境仍会被阻挡在外。
掺杂特殊炼金物的黑曜石是少数可以阻隔诅咒头衔的事物，另一种是黑盒镇的城墙。
克莉丝说这些伤痕不影响炼金塔激活。
陆离短暂驻足，留下一片地毯般的嫩芽，走进这座阴森、破败的高塔。
提起的油灯驱散四周昏黑，骨片和骸骨随处可见，幽暗伸出回荡着难以形容的怪响。
炼金塔中的怪异似乎达成共识——它们不在入口和楼梯攻击彼此，但当陆离走进休息层时，遭受怪异地嘶叫威胁。
陆离退回楼梯，继续沿着缺失的台阶向上，最后来到顶层前的控制层。
他的运气不好也不坏，或者说相对差一些——休息层的门开着，控制层的门锁着。
陆离回到休息层，背后的光环替代油灯洒向休息层，照亮那些栖息幽暗中的怪异。
这些怪异比塔外怪异是深夜城遗民的几率更高，也许不少在深夜城沦陷时藏进炼金塔。陆离带着足够的魔鬼契约，控制它们，强制契约，再让它们离开炼金塔。
陆离寻找钥匙的过程并不比克莉丝叙述的更复杂。怪异难以伤害陆离，他只需要契约沿途遇到的怪异，然后取回钥匙进入地牢，取出地牢的钥匙进入办公层，再拿着最后钥匙打开控制层。
只有地牢让陆离稍微耽误。一只怪异首领受困在地牢，期间猎杀了地牢里的所有怪异。
不过现在这只怪异首领虚弱得驱魔人也能杀死它。陆离给予微不足道的人性让其不会死掉后签订契约，取回钥匙，再打开办公层暗柜，径直前往控制层。
喀察——
尘封的黑曜石门簌簌落下灰尘，蒙尘的巨大齿轮近乎填满整层，让炼金塔犹如机械造物。
陆离视线扫过门边靠坐的人类骸骨，迈向齿轮前的控制台。
曾在巨树学院和克莉丝房间看到的炼金密文无序排列在操控台，位数没想象中多——只有十位。陆离取出模具，按照操控台的顺序将密文移至刻板。
挪动最后的密文时陆离停顿，出于某种谨慎散发梦境。
氤氲般的梦境弥散至整座控制层，但在接触墙边骸骨后悄然避开，形成空腔。这只说明一件事……
那是一只恶灵的本体。
炼金塔即使恶灵也无法涉足，而控制层始终封闭，直到刚才被陆离打开……这意味着，墙边骸骨是一只无名、新生、可怜地困在控制层的恶灵。
随着触碰骸骨，陆离进入恶灵短暂的死亡回朔。
彭彭彭——
“外面有人吗！”
沉闷的敲击声随着身影拍打厚重石门响起。
身边的油灯闪烁着晦暗的微光，燃油将尽。
“呼……呼……呼……”
沉闷浑浊的空气让疲倦的身影休息了一阵，也让灯芯更加暗澹。
“不管是谁！救救我！救救我！”
身影继续绝望的呼救。随着光亮的微渺，喊声逐渐撕心裂肺。下一刻，黑暗彻底笼罩控制室。
“救命！救命！！！”
令人感同身受的尖叫最后响起——
卡察。
封死的黑曜石门突然敞开一道缝隙，显露身影劫后余生的惊喜。
……
枯寂尸骸在眼前消散。
贫瘠的人性涌入体内，还不如一只普通幽灵。
顺便解决凄惨的恶灵，陆离回到控制台，按照顺序输入密文，制作出钥匙后差劲锁孔。
嗡——
烧灼灵魂的难言波动浮现，陆离退出控制室，来到顶层，看着浅黄的晨曦光芒从炼金塔洒向四周。
午夜城弥漫着静寂。
预想之中的沼泽地爆发并未发生。
远处，眺望着散发光芒的炼金塔的沼泽之母浮现出一个念头：
我们猜错了？
六十六.沿着足迹
没有人怀疑陆离。
漫长岁月和经历里陆离以行动践行了他的能力，所谓“人终会犯错”不存在于加冕荣誉的陆离身上。
比起“也许陆离感知错误”，他们情愿相信发生了不为人知的意外。
“这算是好消息……吾们的时间又充裕了些。”沼泽之母低语，“第三座炼金塔便交给吾。”
尽管如此，但沼泽地的沉寂使人不安——它不会安静等待光明之地将其封印。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克来尔低头问道。
“不是我们，是我。”陆离伸手取下克来尔。
“我们！我们！我们！我们！”克来尔摊开翅膀，像是护蛋般趴在陆离头顶。
“你还是需要一个向导。”克莉丝替她的女儿说道。
“好姐妹。”克来尔向母亲挥舞翅膀。
陆离只好带上克来尔，向克莉丝询问诡怪密林的位置，将午夜城交给她们，前往最后一个禁地。
沼泽地、腐秽下水道和诡怪密林。
陆离利用自身认知将它们刻板成荒野、事件和恶灵。这有助于理解它们的规则。
沼泽地犹如荒野，危机四伏，危险来源于周围。
腐秽下水道犹如事件，需要面对诡谲怪异的境遇。
诡怪密林犹如恶灵，你知道了它的规则，那么你就是安全的。
某种程度上，对于陆离诡怪密林比腐秽下水道更安全——没有先例证明得到知识冠冕会被腐秽下水道视作自己人，尤其陆离还是从幻境中获得。但诡怪密林陆离只许遵守其规则——即便不遵守，人性和树语者也会让诡怪密林亲近。
“我们说不定能在诡怪密林找到幸存者。”
“腐秽下水道时你也这么说。”
广袤的幽暗原野在脚下掠过。犹如细菌般蠕动的怪异族群、蚂蚁或昆虫般个头稍大的怪异首领和邪神让陆离想起蚁箱和沙盘理论。
结果是腐秽下水道没有任何遗民踪迹——虽然那些幸存者躲避了深夜城沉沦，但孤立无援让他们陆续死在前往附近神灵城镇的路上与腐秽下水道，以及诅咒。
他们一些成为腐秽下水道的一部分，但也失去了自我。
“你还记得沼泽地的诅咒吗？”陆离忽然问道。
“‘深黄毒戮’？母亲早就做好准备了。”
起码不会让沼泽地再次利用诅咒污染他们。
被称为“深黄毒戮”是深夜城无声无息消失的罪魁祸首——那些深夜城之外的幸存者多数在同时遭逢噩运。
陆离联想到什么：“深夜城有遗留的遗产宝藏吗？”
“如果有的话就告诉你们了。”克来尔回答。
一座峡谷般的笔直裂隙在远方显现。
陆离在诡怪密林的边缘落下。
犹如树根下的蚂蚁仰起头颅，那些恐怖巨树每颗都犹如炼金塔，扭曲、怪形的葱郁枝杈遮蔽天日，形成一座黑暗禁地。
陆离释放诅咒头衔，但不是入梦之人，而是仅弥漫周身的树语者。树冠仅高出陆离的幼树洒下洁白的光，一如往初。
克来尔好奇地想要落在枝条上，然后径直从安妮虚影穿过，险些摔落，晃着脑袋追上延展的草地。
犹如童话故事里的精灵闯入黑暗森林——行走在巨树间腐殖土上的陆离给克来尔这种感觉。
“你要怎么呼唤诡怪密林的意识？”
“像之前发生过的那样。”
维持着树语者的陆离释放入梦之人，升入遮蔽云翳的树海。
纠结缠绕的扭曲枝条畏光般因陆离靠近而蠕动褪去，亲近但不虔诚——树语者只是让陆离和它们平等。而陆离没有从其感受到意识的存在。
可能这里位于森林的边缘，诡怪密林难以回应陆离的呼唤。
他要再往深处去。
继续前进，背后的光晕逐渐远去。约10里左右，一座林间小屋背靠着巨树出现在侧前方。
这里不太可能有幸存者，而如陆离所设想的，这座离出口不算远的林间小屋空荡无人，暖炉里只剩木炭与灰尽，旁边的木柴篮空空如也。
短暂搜寻后陆离离开小屋，前往深处的第二座小屋。
“你当初就是沿着这条路出来的吗？”克来尔在陆离头上叽叽喳喳，“都遇到了什么？”
“那本书上写的很详细。”
“哪本书，《沉没之地》？我想听你讲嘛~讲嘛讲嘛讲嘛~”
克来尔的吵闹成为这片幽暗静寂之地的唯一响声。
第二座林间小屋出现，陆离迈步走进，克来尔突然惊呼着蹿了出去：“这里有纸条！”
陆离也看见了，伸出手由克来尔叼着纸条落回掌心。
【木柴不够了……上一个小屋也没木柴了，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现在我要往里走……】
诡怪密林的时间趋近静止，陆离无从知晓这张纸条存在了多长时间，暖炉早已冷却。
陆离继续前进，并在第三座林间小屋发现字条。
【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我没法回去……如果有谁补充木柴，看到这张纸条又没听到任何消息……快带着木柴来救我】
陆离尝试在这里联系树冠深处的意识，但仍然离得太远，无法呼唤。
追寻着未知遗民的足迹来到第四座木屋，这里仍然放着一张字条。
【我遇到另一群幸存者，他们居然把木柴烧来取暖……不能怪他们，他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剩下的木柴不够我们回去，必须继续前进。可如果下个小屋不够就要到下下个小屋，如果下下个小屋也不够……希望运气站在我们这边】
陆离来到下一座木屋，这里也有张纸条。
【不够】
然后是下下座木屋。
【不够】
下下下座木屋。
【还是不够】
陆离此刻意识到，他们回不去了。
他们或许也意识到了，希望被一点一点吞噬。
森林深处的边缘，这里的木屋尚未建成，缺失屋顶和一面墙壁的木屋周围散落着一些胫骨和腿骨。
一把斧子像是城墙上的箭失镶嵌在木屋后面的巨树，斧柄挂着一只手骨。
木屋的木板缝隙夹着最后一张纸条：
【我们内讧了。他们留下，我们前进。他们是对的……我们错了，这里的小屋没有建成，我们出不去了】
他们的希望在这一刻转化为绝望。
六十七.监视
“可怜的人，连名字都没留下……”
克来尔低语。
陆离环视周围，不远处的虬节根须存在砍伐的痕迹，斧头散落旁边。
绝望的幸存者们向巨树挥起斧头，而他们的结局不比深夜城的人更好。
陆离再次升入笼盖林地的树冠，克来尔躲在未搭完的林间小屋里，站在窗框上歪头盯着拿到蒙着光辉的身形钻进枝杈。
片刻之后，犹如云翳散开后的月光浮现，陆离落回林间小屋旁。
“我们还要继续前进？”
“意识就在前面。”
陆离和克来尔继续前进。
沿途不再出现新的林间小屋，他们或许抵达一片深夜城也不曾涉足的深境。
没有危险萦绕，但需小心，也许这是场诱敌深入的陷阱。
过了一段时间，足够深入诡怪密林再次钻进树冠，周围弥漫的意识如有实质，仿佛贝尔法斯特的榆树森林，释放着某种清晰的情绪。
痛苦、煎熬、憎恨、以及渴望、祈求。
这些碎片化的情绪充斥在无序的本能情绪里，无法沟通，无法交流，陆离只好将克来尔带上来，任由形成树冠的扭曲枝杈带着他前往情绪浓郁徘回之处。
出乎意料的一幕显现，当脚下的扭曲枝杈如群蛇交媾般散开，显露伫立在黑土上的一座林间小屋。
陆离感受到的情绪多数源自于此。
诡怪密林厌憎林间小屋？似乎理应如此。午夜城将诡怪密林的残骸制成林间小屋，庇护他们这些外来者，犹如被嵌进不受控制的长钉。
陆离因此明白诡怪密林的渴望——希望陆离帮它拆除分布在黑暗森林的林间小屋。
鉴于光明之地的影响力尚未辐射艾伦半岛，接下来很长过一段时间里他们都不会染指荒芜之地，陆离应诺诡怪密林的祈求，前往情绪徘回之地，拔除钉子般嵌在森林各处的林间小屋。
深夜城沦陷时留在诡怪密林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起码在跟随陆离拔除林间小屋时，发现或在床上、或在角落、或者木屋周围的骸骨。
而这些小屋无一例外，所有能拿来燃烧的东西都被拆卸，而壁炉里只剩冰冷余尽。
清理至诡怪密林中部的时候，陆离发现一座特殊的林间小屋。
周围的砍伐痕迹说明这座木屋里的幸存者在诡怪密林生活相当长一段时间。但当陆离步入木屋，看见靠在壁炉边的尸骨，意味着他仍未坚持到救援到来。
“洛伯特……”克来尔忽然低声呢喃。
“你认识他？”
“那些假牙……”克来尔翅膀指向尸骨下颌处过分完整的牙齿，讲了一个以前的“趣事”。
克来尔入学时并未以克莉丝副院长的女儿身份。所以她在巨树学院受到的诸多优待遭到同学羡慕嫉妒。然后在这些嫉妒的学生愈来愈过火的时候，克来尔挑了一个倒霉蛋教训并打掉了他所有的牙齿。就是眼前这具尸骨，洛伯特。
最后结局是克来尔揭露身份，克莉丝为洛伯特制作一副牙齿化解矛盾。
“想不到他死在了这里……”克来尔感慨着环视木屋，“不过总比死在午夜城连尸体都不剩要好。”
“陆离，帮我把他埋葬了吧。”
陆离答应了克来尔，将洛伯特的尸骨收敛在林间小屋旁边的空地。
接下来的行动克来尔没再遇到熟悉的人——即使遇到也难以认出。
……
远方深沉的夜幕即将降临，归于如诡怪密林的昏黑。
林间小屋孤零零地伫立在巨树森林之下，被遮天蔽日的树冠笼罩。
这是最后一个需要拔除的林间小屋，同时也是开端。
克来尔安静地看着陆离逐一收回深夜城曾经的痕迹，想起一位不知名诗人的长句：旧物的消逝将换来新生的勃发。
最后一座木屋在眼前崩颓。
克来尔注视陆离升进树冠，但又很快落下。因为扭曲枝条未因陆离临近而退让。
“它欺骗了我们？”
“没有。”
陆离回忆短暂感受到的那抹缥缈意识，“诡怪密林暂时帮不到我们。”
“所以我们白来一趟？”克来尔为此不甘，“浪费时间拆了一堆小屋，结果失败了？”
“也没有失败。诡怪密林在孕育自我。”
深夜城对诡怪密林的探索意外阻止了这一过程，而随着陆离拆除林间小屋，诡怪密林重新开始孕育。
或许随着时间推移，可以预见的未来里，诡怪密林将诞生真正的思维。
但在此之前，诡怪密林只能成为一处危机时躲到里面的庇护所。
“所以还是白来一趟。”克来尔现实的抱怨。
他们前脚离开诡怪密林，商人安东尼后脚出现在周围，带来两个消息：坏消息是沼泽地终于按捺不住，在陆离进入诡怪密林不久发作。
好消息是他们做好了准备。
……
余辉洒落在停泊着帆船的粼粼海湾上。
“请跟我来，她在等您。”
陆离回到光明之地，在藤蔓教徒的带领下来到教会。
不过他没赶上永梦者苏醒，等候于此的祭祀告诉陆离：“主在不久前前往巡视神国，她留下神谕：您是阻止沼泽地的关键。”
“还有吗？”
大祭司摇头：“她说您会明白。”
“我不明白。”
如果永梦者只是希望陆离随意，他没理由让陆离回来一趟，并留下模棱两可的预言。
陆离以为永梦者怀揣某种“不可言说”的未来——他只对了一半。就在陆离准备离开光明之地，前往沼泽地时，祭祀拦住了他的去路，言称永梦者已醒。
来到那座普通的书房，永梦者靠着窗前躺椅，如老人般披着毛毯望着落日余晖。
并未睡去。
“发生了什么事。”
陆离意识到永梦者的意图——他在隐藏自己。
“沼泽地在窥探那段交谈。”永梦者的回答印证了陆离的猜测。
“在这里？”
幽暗原野和光明之地相距数万里，如果它的力量能监视到遥远的光明之地……他们的一切抗争还有何意义？
“食尸鬼之王在艾伦半岛……沼泽地影响了她。”
只是碰巧。
“那么真正的预言是什么？”
六十八.永梦者的预言
陆离俯瞰着脚下的沼泽地。
椭圆的深黄世界掩埋在黑色大地，犹如一座胚胎，仿佛蕴育着生命。
沿着蛋壳般的沼泽地边缘探索，它包裹着地上的午夜城和地下的午夜城总站。凝视沼泽地，仿佛可以窥见昏黄蛋壳里那些受困的生灵。
这些被困在沼泽地的生命又代表什么，胚胎里的养分？
无论如何，那些曾不愿结盟的怪异不得不直面沼泽地。
沼泽地外层的薄膜阻隔通讯，也阻止离开，陆离没去确认还能不能进去。因为现在他还不能这么做。
留在外面发挥的力量比贸然闯进去更大。
“能够对抗怪异的只有怪异。”
永梦者坐在窗前时的低诉耳畔回荡。
“去暗星城吧，你会在那里寻找到答桉。”
一座由怪异建立，和旧下水道主线相连的地下城。
陆离曾路过那里，那时它还在修剪。而对于怪异，几个月的时间足以它们挖掘出一片辽阔的地下世界。
相比这点，陆离意识到永梦者的预言频率似乎变得频繁。
因为发展脱离了他的预知，还是朝着预定的未来前进？
那不是个坏结局……
黑眸倒映着脚下的椭圆世界，陆离回忆那时自己的询问：“你预知到的未来里能有限告诉我的是什么？”
比起像是工具一样除了完成目标什么也不想，陆离更习惯思考。
“来到旧下水道的你会被一道因痕指引着进入旅馆，编织着陷阱的蜘蛛掀开罗裙，销魂蚀骨的毒液使你失去自我，当你从囚牢里醒来，你会遇到受困于此的最后血脉。保护它，护送它抵达暗星城……”
“这么具体？”
“因为在你未问的的未来里。你会碰巧遇到它。”
而随着陆离询问未来，知道未来，名为线索的线团不可避免被扰乱，陆离只能主动接近它。
——但袒露实情后的未来也是永梦者预知到的一部分。
“沼泽地会因此被解决吗？”
“是的……”永梦者抬起那双深邃、睿智，以及对万物澹漠的眼睛，“沼泽地会消失在大地上……这是最后的结局。”
但考虑到永梦者预言的前瞻性……解决沼泽地的未必是暗星城。而是由此延伸出的无数可能。
比如陆离剩下的最后一个办法——模拟浩瀚深空的注视。
沼泽地不比普拉达诡谲神秘。在那只星辰汇聚的眼睛下，一只食尸鬼与一尊古老神祇没有区别。
只是可能解决隐患，带来更大的麻烦。
那只眼睛的主人无疑比沼泽地更容易毁灭这脆弱的世界。
除非一切无法挽回，陆离会避免模拟注视。
“快些回来。”
出发前夕，商人带来扭曲之影的催促和关心。
“不会太久。”
……
犹如寓言故事里村民对高呼“狼来了”的孩童嗤之以鼻，当狼真的出现时，慌乱不堪的村民手忙脚乱。
陆离行走在混乱的下水道主线。周围的怪异们在掠夺，迁徙，尖叫。某种程度上，这里和曾经贝尔法斯特人拥挤在港口想要逃离没有区别。
只是也有许多和陆离一样逆流的怪异。
怪异一盘散沙——但威胁会教它们学会团结。
披着黑袍混迹主线，稍晚些时候，陆离遇见永梦者预言的因痕，指引陆离走进一座简陋的洞穴旅馆——
密密麻麻的蜘蛛爬在结满蛛网的阴暗角落，从黄豆到拳头大小，数千只怨毒复眼凝视着闯进的不速之客。
陆离突然停下，让一群犹如豆粒的蜘蛛窸窣率先经过。
永梦者描述的预言似乎有些旖旎，又是掀开罗裙，又是销魂蚀骨。但只是飘散在空气中的毒秽让陆离失去意识。醒来时已经出现在一座地牢，看见永梦者预言的需要保护的“存在”。
一只怯懦的、瘦弱的、拥有蜘蛛般节肢和复眼的异人。
他让陆离想到尹达——深夜城幻境里曾短暂同行的蜘蛛少女。
“你知道从哪离开这里吗？”
永梦者没告诉陆离该怎么做，陆离按照自己的节奏说：“留在这里会被杀死。”
“我出不去。”
蜘蛛男孩蜷缩着节肢，抱住瘦弱的身体。
“告诉我怎么出去，我带你离开。”
陆离观察他的形体，思考永梦者预言的“最后血脉”代表什么。
“我不知道……”
孱弱的蜘蛛男孩什么也不知道。陆离不再浪费时间，梦境摊开，径直带着猝不及防的蜘蛛男孩离开囚牢，出现在主线的某个角落。
蜘蛛男孩被陆离的力量吓了一跳，紧接着是倏然进入陌生环境的惶恐——它在囚牢里呆得时间比想象中久。
这种情绪让它潜意识亲近带它出来，唯一熟悉的存在，陆离。
感觉衣袖被拽住，陆离微微偏头，然后注意移开这只“最后血脉”。
他从面前一条暗线里察觉到熟悉的晦涩气息。
带着不敢松开自己的蜘蛛男孩，陆离抵近暗线，手掌在泥巴湖住的岩壁拂过。
污泥消融崩塌，一座延绵屋群的巨大山洞眼前浮现。
陆离认出这座曾与自己产生交集的地下城——玛格丽特失陷于此，等待了很久很久直到被他再次救出。
这座曾处于巨树和沼泽地夹缝间的地下城迁徙到了这里？
还是说他们的相遇并非巧合？
陆离的闯入被“村民”们发现。他们围聚过来，认出了陆离。
无暇解释太多，陆离召唤来商人，离开前说：“商人会来告诉你上面发生了什么。”
……
万紫千红的花海和灌木团簇在周围。
陆离站在花簇之间。
入梦之人，灯塔，树语者……
这些诅咒头衔在直面沼泽地时的作用微乎其微。
这些鲜花让站在旁边的蜘蛛男孩认出了陆离：“你是……人类？你是……”
可惜似乎什么在影响它的神智，让它难以维持思考，陷入混乱的呓语：“你是我的骑士吗？”
“为什么这么说？”
蜘蛛男孩的气质产生变化，稚嫩的高贵：“人类的故事里，骑士会出现拯救受难的公主。”
“差不多。”
陆离不置可否，因为这的确是他在做的事。
“我会送你回暗星城。”
六十九.骑士小说
蜘蛛公主跟着她的骑士踏上归家的征程。
长期被敌国囚禁在地牢让她脏兮兮的，逃跑时又匆忙地忘记带象征身份的项链。不过姐姐们和她说，公主不以项链为荣，项链应以公主为荣；没有项链，她仍然是公主。
“你在和谁说话？”骑士这么问，时蜘蛛公主没有戒心地告诉他秘密，王国历代公主的亡灵陪伴着她，她可以轻松喊出她们各自的名字：左边的叫做杜尔西娜亚，右边的叫梅尔塞苔丝。还有瑙西卡和拉玛莎。莎丽娜和杰奎琳是最小的公主。
她们在蜘蛛公主囚禁地牢时一直陪伴着，鼓励着她，也是她们认出了闯入者不是新的囚犯而是来救她的骑士。
英勇无畏的骑士带她逃离魔窟后，将她抱上骏马。但没赶路多久，脏兮兮像个泥球的蜘蛛公主身上的污秽就裹成了硬壳。
当蜘蛛公主有些羞涩的希望可以清洗一下时，骑士带着她来到一座湖泊。
美丽而宁静的湖泊倒映着繁星。蜘蛛公主被骑士抱下马，她没有屏退骑士，踏着涟漪走近镜面般的湖泊。
骑士驻守在湖畔，矫健颀长的身姿呈现体魄健壮的风采，蜘蛛公主背对着湖畔，随着澄澈湖水的冲洗，光洁苍白的细腻皮肤逐渐显现。
盯着湖面的骑士有些吃惊，没有想到深陷囫囵沾满泥灰的王国继承人居然是个女孩。然后，他害羞地挪开注视。
披着湿漉外衣的蜘蛛公主回到岸上，骑士脱下他的披风披给公主，重新骑上骏马。
“骑士先生，你从什么地方来的？”蜘蛛公主问。
骑士说：“我来自太阳升起的地方。”
蜘蛛公主没有听说过，想来那一定是个远离王国的偏僻乡下。但是那里居然养育了一位如此英勇的骑士。
“是父王派你来救我的吗？”蜘蛛公主问。
骑士说：“我听说公主殿下被可怖的巫师关押起来，于是赶来救您。”
蜘蛛公主抬眸看着近在迟尺的壮硕线条和沉重气息，羞赧地低下头。
“他一定是喜欢你。”杜尔西娜亚说。
“我们的公主殿下要坠入爱河啦！”莎丽娜和杰奎琳欢呼说。
“男人没有好东西！”瑙西卡说。
“他只是喜欢你的身份。”拉玛莎附和说。
“不要错过会让你后悔的事。”梅尔塞苔丝以过来人的口吻说。
“你们再瞎说什么，骑士只是想要保护我。”蜘蛛公主这么说着，却更害羞了。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回忆被囚禁的时光，然后变得担忧：“巫师很快就会知道我们逃了出来，他一定会派爪牙抓我们回去。”
骑士说：“别担心，公主殿下。只要我还活着就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你。”
正说着，巨大的漆黑怪物拦住他们的去路。
骑士放下蜘蛛公主，举起长枪，悍然向拦路巨人发起冲锋。
渺小的人类怎会是巨人的对手。漆黑巨人只是轻轻挥手，冲锋的骑士就飞出十几米远。
蜘蛛公主忍不住为骑士担忧，尤其看见他爬起来，呼喊着将漆黑巨人的注意从她身上移开，接着再次冲向漆黑巨人，又一次被拍飞，长枪像是箭失般飞出上百米远。
骑士不畏死亡地爬起，用火折点燃火把，当做武器冲向漆黑巨人。
漆黑巨人似乎惧怕火焰，想要躲避，这时，骑士怒吼着掷出火把，砸在漆黑巨人身上，火焰像是落在煤油上迅速蔓延，将它笼罩。
震耳欲聋的惨叫震颤大地，骑士跑回蜘蛛公主身边，借着漆黑巨人无暇理会他们，迅速逃离战场。
随后抓着匕首的句偻刺客阻止他们。骑士浴血奋战，几近脱力才将它们击退。
蜘蛛公主扶着骑士说：“他们好像因我而来。”
也许是被蜘蛛公主沐浴后美丽动人的模样吸引，也许是被巫师派遣追击他们。
蜘蛛公主不得不重新将自己弄得脏兮兮的，跟在骑士身边，像是他的扈从。
这让他们似乎甩开了巫师的追击。
傍晚，他们在一颗树下升起火堆，蜘蛛公主璀璨的双眼倒映着讲述过往故事的骑士。
第二天，他们继续出发。消灭沿途的邪恶与暴行，但骑士没忘记此行的目的——护送公主回到她的城池。
终于，跋涉的公主和骑士踏上延伸出的山岬，俯瞰着远方盆地的城池。
公主回到了她的王国。
回到家乡的蜘蛛公主受到市民的热烈欢迎，国王和大臣们热泪盈眶。但公主没有忘记那一路奋战，护送自己回来的骑士。
“你愿意为我留在暗星城吗？”害羞的公主向骑士发出邀请。
“不，我亲爱的公主，我的家乡还需要我去拯救，还有敌人需要消灭。”骑士竖起他的长枪，低沉的嗓音衬托着坚韧的眼神。
蜘蛛公主抬起柔软的手掌，放在骑士的肩膀上，做出真诚的承诺：
“我会为你扫清障碍，就像你为我做的那些。”
……
暗星城将护送公主回来的功臣安顿在王宫外。
一个既保持距离，又不抗拒的关系。
陆离没被限制自由。他可以自由在这座怪异之城走动。只是充斥各处的蜘蛛眼线让陆离行踪无所遁形。
蜘蛛公主的精神状态未必能影响暗星城之主。所以陆离没有安静等待结果。如果暗星城拒绝帮助，起码能在外面有所收获。
尽管永梦者的预言从不出错。
“一切顺利吗？”
商人安东尼带来扭曲之影的问候。
“顺利。”
“都发生了什么？”
扭曲之影关注的重点和沼泽之母不同。
“没什么。她的神智不太清醒，惧怕黑暗，沉浸骑士小说的情节，还给自己的节肢起名并和它们对话。经过地下河时洗了洗，她是个女孩。前期有些追击者袭击我们，不过解决它们没费太多时间。暗星城的态度对她归来的反应很奇妙……最后她希望我留下。”
陆离简单讲述路上发生的事。
“你答应了？”
沼泽之母也不会问这种问题。
“没有。”
结束和光明之地的联系，等待商人安东尼离开，陆离准备到外面看看这座怪异之城。
七十.暗星城见闻
陆离踏上街道。看见形形色色的怪异从街上走过，恍然间仿佛是披着怪物皮套的马戏团在游行。相比旧下水道，这里的怪异少了些混乱，多了些秩序。
比如旧下水道就绝不会有“画廊”这种设施——即便旧日时代的人类城镇也不多见。
画廊犹如陆离诱捕器般吸引着陆离。他没有拒绝欲望，造访这座怪异画廊。
没有门票，客人寥寥无几。扭曲的艺术品玲琅满目，人类随便看到一眼便会疯癫发狂。唯有陆离不为所动，停在唯一可以“欣赏”的一幅内容为“盛开的血肉蔷薇”的皮画前。
“我叫它《菲林的嚎叫》，这幅绝美的画作天然形成，每一片花瓣都可以听见它临死的哀嚎。”
尖锐的解说旁边响起，陆离视线从这幅皮画移开。
血腥而扭曲，诡谲而怪诞，这就是怪异所追求的美感。
“贵客登门，欢迎到访……”
只有手杖高的丑陋怪异斜披着不知名的皮缝纫的外衣，向陆离施以问候。
“你知道我？”
“艺术之眼洞悉万物……”
陆离短暂感受到某位难以名状的存在投来注视。又一只古老者层次的异神？
“这些艺术品和人类的艺术品比较如何……”它问。
“风格不同。”
这些“艺术品”附着着扭曲的力量，而不是单纯的画卷。
“客人有兴趣留下一幅吗？虽然无法比较这些艺术品，但驱魔人的作品会让它拥有一席之地。”
面对怪异的讽刺，陆离让它拿来空白的画卷。在这位馆长“诡计得逞”的得意情绪下释放一抹人性。
犹如晶莹冰霜爬上窗户，盎然生机在空白的画卷刻画仿佛浮凋、仿佛铭文的天然纹路。
“这是什么……”
馆长怅然地看着这幅画。
“它的名字？我叫它希冀。”
从这天起，暗星城的画廊多了一幅与众不同的画。
谢绝“馆长”赠送的油画，陆离留下了一枚商人眼珠。至于画廊会和光明之地交易什么则不归他管。
陆离离开画廊，在街道闲逛。
正如黑暗永远存在，曾经的人类城镇不能避免肮脏之事发生，怪异城镇也不行。
或许是囚禁“暗星城最后血脉”的势力，或许只是觊觎陆离的人性。一些犹如骨头、血肉、黏液的集合体，仿佛掉入绞肉机的残骸的怪异袭击了陆离。
陆离没能将其消灭——因为蒸汽轮廓在暗星城，从天而降的他杀死残骸怪异并摧毁了半条街区，也引来这座城市的守备力量。
犹如霜冻的蛛网从王城方向弥漫而来。
“我听说了沼泽地的事，你需要帮助？”
“拿着它，光明之地会联系你。”
陆离给了颗眼珠，让蒸汽轮廓离开这里。
他需要拉拢暗星城，最好不要被它们发现他和破坏城市的凶手在一起。
“我要离开了，你替我去一个地方。”蒸汽轮廓生硬地说道。
“我要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只是看一眼。”
在陆离记下地址后，蒸汽轮廓融化脚下岩层，融入岩浆。
牵引蛛丝的卫兵随后降下。它们奇怪陆离为何会在此处，陆离只告诉它们，自己遭遇袭击，然后被未知存在救下。
混乱守序的暗星城仍决定通缉蒸汽轮廓，但并未包庇袭击陆离的势力，开始搜寻它们的踪迹并护卫陆离。
陆离维持着对暗星城好奇而四处游逛的状态，来到蒸汽轮廓所给的地址。
犹如贫民窟的破败街道污秽横流。如果陆离还是人类，踏入这里便会撞入理智值幻象。
跟随着陆离的蜘蛛卫队让居住这里的怪异退避，居然可以从这些怪身上看到贫民般的畏惧与麻木。
蒸汽轮廓的地址指向一间棚屋，陆离蜘蛛卫队留在外面，走进棚屋，看到一只苟延残喘着严重溃烂的怪异。
“你是谁？”
怪异，或者说异人吐出人类的语言。
陆离掀开兜帽，显露人类的面孔，但异人意外的认出了他：“驱魔……人？”
“是我。”
那是怎样一种复杂的目光，糅杂着憧憬，艳羡和厌恶复杂情绪的目光。
“我不喜欢你，从来都是……”
濒死的异人陷入无意识的呓语，断断续续地讲述：
“耀眼，虚幻……”
陆离检查他的状态。溃烂皮肤下的血肉在蠕动，应激般地随着陆离，或者说人性气息翻涌。
“……但我不怪你。”
“你没义务拯救这个世界，可你还是做了……”
“你还有救。”陆离取出商人眼珠。
“不……我已经烂透了……我……”异人渐渐张开嘴巴，蛆虫般的血肉组织在喉咙蠕动。
“杀了我……”
他在最后恢复了清醒，浮游着细小生物的浑浊眼珠盯着陆离。
“杀了我……”
面对异人的恳求，沉默的陆离伸出左手。
……
幽深的伤口钻出嫩芽，被放下怪异尸体的男孩捂住，向母亲挤出笑容：“我带回猎物了，这些应该足够我们吃上半个月……我要休息一下……”
他没看见母亲流露的惊惧，回到房间倒在床上。
单薄门外传来微弱的密谋，陆离听见那位母亲在怂恿胆怯的男人杀了男孩。
“来不及了……再不杀了他我们都会死……”
吱呀——
房门推开，抓着铁皮的倒影探进屋子。
男孩对此一无所知，又或者知道而不在意。
当颤抖的中年人将铁皮刺进男孩胸口，剧痛的男孩惊醒，挣扎。但在他即将摆脱中年人的掌控时，又一道身影扑来，恶毒地发出尖叫。
满腔怒火的男孩静止下来。
“他要变成怪物了……杀死他，快杀死他……”
“妈……”
男孩停止挣扎，悲伤地看着母亲狰狞地握住男人的手和铁片，刺进他的心脏。
蠕动的肉芽愈合着他的伤口，但这个男孩的灵魂在这一刻就已死去。
……
活化的血肉和寄生的生命在男孩死去时也一同死去。
陆离想将男孩按照人类的仪式埋葬。不过这么做在暗星城没有意义，离开不久，他的尸体就会被挖出分食。
七十一.色彩
于是陆离将男孩的尸体交给蜘蛛守卫，委托它们将其埋葬在不会被打扰的地方。
蜘蛛守卫告诉陆离，暗星城的教堂有一片墓地，男孩的尸体可以埋葬在那儿——用以补偿之前的意外袭击。
离开棚屋，陆离继续在城市里游逛，接触怪异。
陆离先前遭受的袭击不是唯一。下沉至暗星城边缘时，一伙贫民袭击了他。不过没有阴谋诡计，纯粹被陆离的气息吸引。
很快，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袭击接踵而至。
柴薪对怪异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足以冲垮秩序对它们的束缚。
而跟随陆离的蜘蛛守卫与其背后的态度值得玩味——它们忽视陆离的行径，重视他的安全，漠视袭击的怪异。
陆离仿佛化身清道夫，帮助暗星城清理不稳定因素。
——当意识到这点，寻求暗星城帮助的陆离主动游荡，帮这位潜在盟友清理怪异。
终于，为暗星城带来诸多麻烦的陆离终于得到王城召唤。
暗星城的母神召见他。
陆离停下脚步，抬起眼眸，眺望远方。
一座雪白的王城伫立在幽暗的地底山巅。
蜘蛛母神在静候着，在那昏黑的暗星之巅。
……
陆离跟着蜘蛛卫兵进入王城。
通往山顶的坡道边，王城犹如积木堆砌的城堡，时而稀疏，时而紧密，围绕着山峰。
他的呼吸逐渐呼出白雾。
不是因为寒冷，浮尘般密集飘荡在空气中的蛛丝在他炽热的气息下融化。
陆离不需要呼吸，让空气在肺部流通只是维持人类的习惯。所以他不再呼出白雾，因担忧这些蛛丝会在体内寄生。
步入镶嵌着萤石的幽暗王城内部，陆离背后浮现一圈光环，在曲折幽静的通道伴随窸窣爬行声前行。
尘封的甬道挂满层叠细密的蛛网，模湖得像是浮凋上的繁琐象形文字。脚下地砖同样铺满洁白蛛丝，仿佛在深入一座蜘蛛巢穴——
考虑到暗星城的拥有者被称为蜘蛛母神，而王城是蜘蛛母神的居所，陆离的确在步入蜘蛛巢穴。
通过复杂倾斜的通道，一座幽暗大厅浮现尽头。
蜘蛛守卫留在通道，唯有陆离步入大厅。
一座散发着冷冷荧光的椭圆晶体镶嵌在大厅深处的幽暗之中。它太过巨大，以至于这座几十米高，数百米宽的广袤大厅的一整面墙壁都被嵌满。
那颗巨型晶体前，陆离看到洗漱干净，披着薄纱般轻柔的长袍的蜘蛛公主。
这时，陆离感受到浩瀚的注视感——
注视源于渺小的蜘蛛公主背后的巨型晶体。
那是一只眼睛，蜘蛛无数复眼中微不足道的一只眼睛。
而那站立在眼睛前的蜘蛛公主呈现被附身的僵硬和不自然，低吟在幽暗大厅回荡。
“我在你的头盖骨里看到了恐惧……”
还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时，低吟再次响起。
“谁一直在胡言乱语？我为每一个凶手割了罪恶，但它们的头上和胸口的肉却发出尖叫……”
“我要求下雪，但母亲给了我一场瘟疫和无数人的墓碑……”
“严寒把我烫死了，雪花将我每一寸肌肤煮熟，我坐在巢穴里，慢慢融化……”
伴随着无序的、没有关联的低语响起，陆离意识到，蜘蛛母神和蜘蛛公主的思维混乱一脉相承。
“我的记忆在缺失……意识到自己死去……”
“自从神离去之后，信徒们高声咏唱长诗……”
“信徒们坚定而虔诚地信仰着他们的神。却因失去神的下落，而迷失在永恒的虚无中……”
“血与火带来死亡与毁灭……”
无序的呓语间偶尔夹杂着似箴言、似预知、似揭露的低语。
而陆离察觉晶体眼睛正在褪色，变得苍白。所对应的是呓语的蜘蛛少女逐渐艳丽——
对于蜘蛛，越绚丽的色彩意味着越致命的毒性。
“不愿离开母亲的孩子，终会回到母亲的怀中……”
卡察——
一丝裂缝突然出现在灰败而脆弱的巨型眼睛。裂隙扩散蔓延，密集充斥整颗复眼，然后在突然的崩颓中化为灰尽。
“蜘蛛母神消失了？”
陆离感受不到那位存在的压迫。而随着仿佛躯体涂满彩绘的蜘蛛公主睁开苍白的眼眸，类似的威压再次浮现。
“将血脉送进沼泽地……”
蜘蛛母神第一次正面和陆离交谈。
“你想要什么？”
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暗星城帮助光明之地对抗沼泽地终有缘由。
“允许我们在这里生存……”
陆离有资格替这个世界做决定：“我答应你。”
暗星城比任何盟友都适合成为贸易对象。
前提是他们解决危机，没让沼泽地吞没世界。
陆离走近灰尽堆前的蜘蛛公主，又停住脚步。因为随着靠近，他被染上蜘蛛公主绚丽的色彩，皮肤好血肉如蜡烛般坍塌。
随着陆离保持距离，融化的五官恢复原状。
一条空旷的甬道在幽暗大厅边缘出现，陆离和化为剧毒的蜘蛛公主从那里离开王城。
蜘蛛公主无时无刻不再逸散着剧毒，其所过之处，岩石沙土染上诡谲扭曲的绚丽色彩。凌驾一切之上，闪烁着怪异的光芒，以无可言喻的颜色构建出一道扭曲的彩虹。
哪怕只是接近这一抹虹光，陆离也会再次陷入肉体与灵魂融化的痛苦。但在融化那一刹那的扭曲间，陆离忽然窥见虹光背后的真实颜色。
难以形容的绚丽色彩充斥融化的浑浊眼眸，无法形容，超出想象。如宇宙般神秘，如星空般浩瀚。
蜘蛛母神将它的力量化作色彩，作为最后血脉蜘蛛公主承载着色彩。
仿佛此世万物都无法晕染色彩，即使梦境靠近，也在转瞬被染上一抹虹光，坍塌着融化。
陆离由此意识到，为何蜘蛛母神希望陆离在这里生存——因为它们来自星空之上。
陆离和蜘蛛公主保持距离，走在她的前面，沿着特殊的通道离开暗星城。
在他们即将钻进岩层，回到地表时，回荡的钟声在地下城上空回荡。
陆离回望繁华而巍峨的暗星城。
古老的钟声已经响彻，怪异的时代正在降临。
七十二.“守护”蜘蛛公主
横跨幽暗大地的瑰丽色彩犹如一道地上彩虹。
渴慕而好奇的怪异靠近炫彩，它们在抵近之前就无声无息间融化，形成一片颜料糅杂的怪异色彩。
彩虹所过之处，划分界线，化为禁区。
蜘蛛公主的前进速度赶到午夜城起码要几天后，无法接近的陆离帮不上忙，不过也不用担心会被阻拦——该担心的是沿途经过的怪异。
只是在怪异时代，你永远不会知道意外和灾难哪个会先到来。
陆离暂时返回深夜城，观察弥漫着氤氲的昏黄蛋壳与蛋壳周围爬行的蝼蚁。偶有混乱与自相残杀，但总体在抗衡沼泽地。而当陆离回到蜘蛛公主附近，看到那条近乎笔直的彩虹。
也看到一团蠕动着的肉团离蜘蛛公主近在迟尺。
苦难之众。
若是蜘蛛公主可以敲响沼泽地的丧钟，理应也能解决恶灵。
但如果承载着蜘蛛母神一颗复眼的力量只能使用一次呢……
他们无法承受仅有的机会浪费被苦难之众浪费。
那团蠕动的、畸形土豆般的苦难之众离蜘蛛公主越来越近，烂肉仿佛壁炉前的沙发，染上火的光泽——
一道尖锐地破空声划过天际，苦难之众倏然模湖变形，被陡然出现的长枪带飞出数百米，牢牢钉死在一座矮丘上，腾起灰尘。
梦境向四周弥漫，停滞在蜘蛛公主身边。
“你先去午夜城，我引走它。”
停顿的蜘蛛公主继续前进，陆离盯着尘埃中颤动扩张的轮廓。
苦难之众的仪式——造成的伤害达到阈值将会袭击伤害它的存在。
刚才那一下足够它将陆离俘进仪式。而他也的确感知到，踉跄接近的苦难之众正在排斥周围的梦境，接近陆离。
恶灵仪式触及之前，梦境骤然扩张，将周围数十里纳入光怪陆离的梦境，随后陆离身形消失在原地。
……
幽暗原野边缘。曾经的神灵小镇，现在的怪异巢穴伫立此地。
当陆离出现在怪异巢穴上空，破败街道上的怪异抬起头颅，腐化的神灵升腾晦涩气息，尖锐嘶吼耳畔响起：
“陆离……你别想离开……”
“谢谢。”
陆离期待腐化邪神能说到做到。
无形梦境再次向外晕染。位于怪异巢穴之中，几道晦涩力量抗衡着梦境，缓慢蚕食着，像是滴在冰块上的岩浆，形成一片片梦境空腔。
而在遥远的西方，某种仪式如影随形——
“准备好了吗？”
陆离和感到迷惘的腐化邪神说道。
话音落下，苦难之众以犹如瞬移的无法理解的方式出现在陆离附近。扭曲肉团般的憎恶之躯完全展开，向陆离拥抱。但是同时，它也撞进腐化邪神的领地。
恐怖的晦涩污染相互侵袭。腐化邪神认得陆离，当然也认得苦难之众，准备退却。
但当一个端着一污水的人在你的家中，你的身边时，你很难躲避污水的泼洒——
陆离倏然出现在最大的梦境空腔边缘——那是腐化邪神的污秽修道院。他闯进她的信徒之间，行走在使人疯狂的吟唱间，人性将迷失神智的污染隔绝在外。
紧随其后的苦难之众撕裂墙壁与吟唱，摧毁一切阻碍它接近伤害它的存在的存在，而它们在伤害苦难之众的同时还牵引走它的仪式。
脱身的陆离升上高空，俯瞰苦难之众在怪异巢穴中肆虐。
腐化邪神欲将困难之众重引向陆离，而陆离在她临近前就已消失，只剩愤怒咆孝震颤着空气。
“不……不！！！”
距怪异巢穴几里外，斑驳梦境笼罩方圆数十里，清理附近存在的所有怪异。以免记恨自己的腐化邪神让苦难之众转移仪式。
接下来，陆离等待着结果——无论最终哪个活下来，他都是赢家。
期间陆离回到蜘蛛公主身边，确定她在继续前进，回到怪异巢穴。
仅几分钟，先前容纳着众多怪异的巢穴如今只剩一片涌动着可憎污染的废墟。
苦难之众游荡其中，却因没有目标而徘回。
陆离没找到腐化邪神的尸体，周围亦没有梦境空腔——这意味着她成为了苦难之众的一部分。
一个负责寻找猎物，一个负责捕猎，一次完美的配合。
啪——
一块石子砸落在苦难之众身边，滚动着碰到它。
苦难之众蠕动迟缓的身躯，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咕哝。紧接着，一块和它身形相彷的岩石砸落，短暂将它砸成肉饼。
仪式的污染再次逸散，陆离带着苦难之众，离开废墟。
他先回到蜘蛛公主身边“守护”她——保护那些不开眼接近蜘蛛公主的怪异，然后继续带着苦难之众清理必经之路上，延伸到荒芜之地西部的怪异巢穴。
以及警告沿途一些即将堕落成腐化邪神的守护神。
腐化小镇安静地矗立大地。
蚂蚁般的怪异搬运着血食，往返小镇与屠宰场。
这份祥和很快被一道人影与一只恶灵打破。他们横冲直撞，闯进邪神庇护的巢穴。
“驱魔人……我同意结盟。”
忌惮的低语从下方的腐化小镇传出。她居然认出了陆离，并知晓他到处结盟的风格。
陆离想不到一座腐化小镇有何利于光明之地的地方。让其他腐化小镇会选择投降而非鱼死网破？还是就像怪异腐化异神般，将她们逆转回守护神？
巢穴里传出怪异死亡前的嘶叫。剩下怪异恐惧着远离。
陆离深深凝视这只腐化邪神一眼，留下一枚眼珠，带着苦难之众消失。
清理持续着。不肯屈服的腐化邪神和其巢穴一同毁灭，愿意结盟或屈服的邪神和其卷属得以幸存，自作聪明的也不在少数——她们勒令信徒和子民不要攻击苦难之众。
然后被陆离带着苦难之众摧毁了小镇。
腐化小镇的覆灭和恶毒彩虹一起向幽暗原野蔓延，终于，不再有腐化小镇横亘前方，蜘蛛公主前方一片坦途。
犹如蛋壳的昏黄世界笼罩着大地。
陆离漂浮空中，注视着蜘蛛公主离壳膜越来越近，逐渐接触、重合。
没什么可以阻挡色彩的晕染，沼泽地也不行，那涌动着暗黄的朦胧之中，隐约浮现不同的斑驳色彩，悄然消融……
七十三.进入沼泽
船帆洁白的船只飘荡在破碎着粼光的宁静海湾。
萦绕的倒影洒在海岸，海鸥般的轮廓在港口上空盘旋。
雨季之后，凛冬之前的深秋未让万物蛰伏，盎然绿意延绵在阳光照耀的每一处。
璀璨的光芒撕裂乌云，洒在温暖而明亮的光明之地。伫立在城市之间的两座神秘炼金塔闪耀着奇异的光芒，建造、维修的敲击声在空中回荡。
居民们享受着午后的惬意，在翻修的崭新街区和旧日的破败废墟间游逛，写生，拍照，在芳草之上午餐，沐浴着穿过世界之树树荫洒下的光斑。
玛瑙湖无疑是最令人心旷神怡的地方。湖畔绽放着缤纷团簇的鲜花，随着让通透清亮的湖面荡起涟漪的温暖秋风散播芳香。
玛瑙湖湖心岛，陆离站在铺满茵茵草地的树屋前，手掌触碰着身旁树根。
扭曲虚影伫立在他身边。
“为什么？”
“外面已经没有什么需要我做了。”陆离回答道。“沼泽之母和盟友们更需要我的帮助。”
“那为什么不带人性？”
陆离停下灌输，只保留着这具躯体所能容纳的极限人性。
“没有必要。”陆离拿起瓦伦多草拟的发展计划，简单地翻阅。
诅咒头衔不因人性多寡而变化。
换而言之。陆离拥有再多人性也难影响与沼泽地抗衡，但如果陆离身死，得到海量人性的沼泽地可能蜕变成真正的无法阻挡的禁忌。
“光明之地交给你们。如果我们失败了……”
陆离放下翻到尾声的发展计划，掷出眼珠，在商人到来前和扭曲之影说，“维持光明之地，确保它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吾要怎么做？”
“炼金院和科学院，它们是真正的希望”
光明之地的发展已经走上正轨，不会再因失去某个人或某些人而停滞。
陆离和商人消失在暗澹的虚空之中，只剩扭曲之影站在树屋前。
沙沙——
高处的风吹过树丛的声音传遍光明之地。
……
暗沉昏黄的沼泽地依然笼罩着幽暗大地。
蚂蚁般聚集在“蛋壳”外的怪异们攻击、啃噬外层的壳膜。
这层壳膜阻碍它们进入，也阻止里面的存在出来。
陆离以为沼泽地会因怨恨会将自己抓进去，但他也被阻挡在外。已知唯一能进入沼泽地的只有蜘蛛公主的荧彩通道。
但陆离没法从那里进去，也不能接近，只能使用其他方式。
诅咒头衔不行，商人世界不行，围聚着蛋壳外的蚂蚁们也不行。
陆离几乎放弃进入沼泽地，安心在外等待结果时，他听见远处怪异吵闹着什么——接近它们后陆离得知，真实存在于所有世界的事物才能穿过沼泽地。
他身上的确有符合描述的事物。
恶灵棋。
陆离沿着壳膜寻找幽静之地进入。一些怪异认出了他，跟在他后面。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存在汇入跟在陆离身后的队伍里。
异教徒们不整齐、也不一致的虔诚吟唱回荡空中。仆从被卷属驱赶，卷属簇拥着祭祀，祭祀围绕着异神。形单影只的怪异、邪灵、恶灵彼此保持着距离。
陆离放弃寻找僻静之处独自进入。他取出恶灵棋“使徒”，将其触碰沼泽地的壳膜。仿佛与世界融为一体的阻力消失，使徒带着陆离进入沼泽地之中。
涌动的昏黄氤氲取代天空，犹如笼罩在沙尘暴的肆虐中。
支离破碎的地域眼前呈现，它们如一座座空岛悬浮着，形成一座从上至下，相互隔绝的破碎群岛。
粘稠流淌的泥沼、扭曲摆动的枝杈、融化的废墟，每座空岛上呈现的内容各不相同。远处的午夜城同样破碎，如摔碎的陶器般仅剩碎片残存，唯有四座散发朦胧氤氲的炼金塔伫立在坍塌的废墟之间，形成面积最大的空岛。
恶浊的肿囊挂在攀爬到炼金塔三分之一的黄秽藤蔓上，而在空岛上晃动的身影在与这些沼泽地的力量抗衡。
空气弥漫着沼泽地特有的腐烂淤泥味。
粘稠、杂乱的脚步声身后响起，怪异们沿着陆离造成的豁口陆续进入沼泽地，逐渐拥挤这座沼泽地边缘的碎岛。
几名异教徒从队伍里走出，向陆离请示，在他指引方向后，钻出灰袍的口器分泌出菌毯般的粘液，形成一条缓慢铺向破碎群岛的毯路。
陆离带领着它们前往午夜城岛，向最近的炼金塔聚拢。
他们应尽快前往接受炼金塔的庇护，因为沼泽地无时无刻不再腐蚀他们，犹如钻进某种存在的胃囊，在被消化——他们也的确在沼泽地的体内。
领着汹涌怪异洪流的陆离进入坍融的破碎废墟之间，他的到来如同唤醒什么，怪异们从破碎的岛屿的阴暗角落里走出，加入这场盛大游行。
逐渐地，随着深入沼泽地，陆离听见从沼泽地深处地下传荡而来的沉闷的，稚嫩的，微弱的跃动声。
犹如蛰伏的巨兽幼崽的心跳。
那是沼泽地的心跳，亦或是它在孕育着什么？
他们途径的一座空岛恰在此际崩颓，不过所有怪异都走在粘液毯上，没有伤亡。
通往炼金塔岛的路途畅通无阻，沼泽地并未阻碍他们。或许沼泽地的注意被蜘蛛公主吸引？亦或他们已是待消化的食物？
当延绵的菌丝搭上炼金塔岛，陆离和部分同伴汇合。
“你被沼泽地抓进来了？”
蕾米和玛格丽特她们发现了陆离进来后的踪迹，等候在此。
“我主动进来的。”陆离让那些怪异登岛，“这里更需要我。其他人呢。”
他没发现沼泽之母她们的踪影。
“在另外几座炼金塔。”蕾米遥指向深处的炼金塔，想起此时更重要的事，“陆离……我们发现沼泽地真相了。”
“它在分娩……”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在刚才。”
也就是蜘蛛公主进来的时间。
沼泽地意识到蜘蛛公主的威胁，察觉到她的规则，所以利用分裂替死？
陆离想到正在沼泽地回荡的沉闷心跳声。
必须在蜘蛛公主抵达核心前阻止沼泽地的分裂。
七十四.两个沼泽地
陆离的黑眸落向破碎的沼泽地深处。
那里是沼泽地的源初，如今在孕育着什么。
陆离是受世界卷顾之人——任何存在都对这点母庸置疑，他是世界的自救，是秩序的希望。
理所应当，沼泽地将会被背负世界的卷顾，永梦者的预言，秩序阵营的期望的陆离解决。
就像他解决的其他怪异一样。
只是诅咒头衔从进入沼泽地就失去了效果——无论是沼泽地拥有自己的规则，还是成为新的世界……对它们来说都不是好消息。
“你不该进来……”
玛格丽特虚幻的灵魂染上悲观色彩。沼泽地压抑所有的力量。她们和那些没有非本体以外力量的怪异一样，只能龟缩在炼金塔下苟延残喘。
唯有蕾米吉米兄妹坚信陆离可以做到。
“解决沼泽地的不是我。”
她们还不知道蜘蛛公主的事，陆离将按照预言向暗星城求助的事说出。
“所以沼泽地突然开始了分娩。”
蕾米恍然。加上世界的卷顾，永梦者的预言……她觉得他们将征服沼泽地。
“你应该去找蜘蛛公主，帮助它。”
不过她担忧出现意外，进来后陆离还没去和蜘蛛公主汇合。
陆离正准备这么做：“那你们呢？”
“我们还能坚持，克莉丝院长一直在维持四座炼金塔的运作。”
显然有无数怪异比陆离更适合在沼泽地移动，但只有他接触过蜘蛛公主，也只有他能指挥蜘蛛公主。
“沼泽地的核心在哪？”
蕾米指向沼泽地深处，沉闷心跳传来的方向：“理应在孕育生命的地方。”
“但那只是其中之一。”
现在沼泽地正在变成两个。
陆离准备和蜘蛛公主汇合的时候，四座炼金塔拱卫的世界之树空岛突然出现异常
承载着世界之树的碎岛大片塌陷，显露垂落而腐朽的根须。
陆离、蕾米吉米兄妹、玛格丽特、众多怪异，还有其他群岛的同伴盟友们的注视中，那因根须凝聚的岩石泥土遍布裂隙，分裂，簌簌跌落。当泥土越来越少，那棵枯萎的巨树一同落入这片沼泽世界的暗黄深渊。
象征着往昔荣耀的世界之树倒塌了。
但新的世界之树已在光明之地成长。
无论如何，这一幕让沼泽地中的存在们漠然。
这时，陆离忽然察觉到什么，眺望沼泽地边缘。
那他和怪异们进来时的方向，壳膜融化，钻进一颗比世界之树还要巨大的头骨。
恐怖的庞然巨物撕裂孔洞，犹如蛋壳之外的猎食者，一点点钻进沼泽地。
“陆离！我和母亲来帮你了！”
坐在头骨之上的渺小轮廓遥遥喊道，还有成群的身影在它后面。
母亲扇动着骨翼，奔向陆离所在的炼金塔。
这种所有怪异团结一致对抗共同的敌人使人振奋。
从世界之树逝去的伤感脱离的蕾米呢喃低语：“就像故事的结局一样……”
“你说什么？”吉米低头问妹妹。
“没什么。”
陆离等待着母亲靠近。它没法落下，炼金塔空岛甚至没有它胸腔尾端的肋骨长，只是靠近空岛，头骨抵在空岛边缘。
“陆离离离离离离——”
大姐头跳上空岛，拉着长音扑进陆离怀里。
“‘母亲’怎么进入的沼泽地？”陆离问。
“母亲是地界守护者！”大姐头骄傲嚷道。
陆离抬起头，眼前的庞然巨物逐渐和曾在深夜城幻象见到的地界守护者的轮廓重合——
“母亲”生前是地界守护者，还是地界守护者的骨骸？无论哪种都不重要了。
“人性能让你恢复生前的力量吗？”陆离问它。
但母亲告诉陆离，它已死去，再难消灭沼泽地，只能抑制它的扩张。
“克莉丝在那座炼金塔，她知道让你做什么。”
陆离将依依不舍的大姐头放在母亲的头颅前。
“那你呢？”
“和蜘蛛公主汇合。”
陆离唤来吞吐蛛丝的异教徒，让它构筑一条通往远处缓慢延伸的纤细虹彩的菌毯。
沼泽地似乎将全部注意投瞩在蜘蛛公主与孕育，连陆离和地界守护者尸骸也无动于衷。而沿着不断坍塌的菌毯前行，周围的频繁坍塌和愈来愈少的空岛昭示着沼泽地的吞噬已接近尾声。
那座横跨沼泽地的虹彩之桥浮现远处，陆离遥远地问道：“你能再快些吗？”
蜘蛛公主向他望来，陆离继续说：“沼泽地察觉到了你的到来，正在孕育新的沼泽地。”
“骑士，我没法走的更快……”
而且问题不止这些，他们还没找到沼泽地的另一个核心。
陆离将视线投向脚下，那里理应存在线索：“我们到更深处。”
异教徒喷出的菌丝构筑成螺旋台阶，在延伸约几层楼高时，陆离阻止了它，换成一条垂向昏黄低层的结实绳索。
陆离的右手抓着菌丝绳，和异教徒垂直坠向沼泽地深处。
深沉昏黄笼罩着四周，可以确认来到沼泽地的地步，因为如海洋的腐烂泥沼在这里涌动。
陆离看见食尸鬼，许许多多的食尸鬼。腐朽溃烂的死尸沉浮在泥沼之中。也是这时，他再次看见镶嵌着铭文铁片的轮廓。
血灵趴在几具食尸鬼溃烂之尸上，胸膛微微起伏，甚至抬起头，盯向闯进深黄沼泽的陆离和异教徒。
“血人？”
它从陆离身上嗅到熟悉的气息，“你真的是人类……”
“你猜到了？”
“有所怀疑。”血灵低语着，撑起它腐朽不堪的身躯，“如果那时你早表明身份，我会配合你……”
“现在也可以。”陆离没有继续叙旧，“你知道沼泽地的核心在哪吗？”
血灵垂下它摇摇欲坠的头颅，指骨指向脚下：就在下面。
“它孕育的另一个沼泽地呢？”
“孕育？不……人类，它是在分裂……”
突然，血灵周围的沼泽鼓胀起恶浊的臃肿。
腐朽头颅从脖颈滚落，血灵的嘴巴干涩开合：“它来了……”
垂落的菌丝刹那间收紧，带着陆离远离沼泽。
“菌丝与根须同在……”
被菌丝绳扯出深黄之海的陆离看见，低诵着教义的异教徒和血灵被爆开的肿胀泡吞没。
七十五.牺牲
一个大沼泽，一个小沼泽。
蜘蛛公主只有一次机会，而这不是个选择题。
“大沼泽交给你，小沼泽交给我。”
蜘蛛公主轻轻颔首，信任地前倾，化作一条垂直的虹彩坠入深黄之海。
陆离沿着菌毯回到炼金塔岛。周围的破碎空岛所剩无几，连炼金塔岛边缘也崩溃塌陷，摇摇欲坠。
“我找到了两个沼泽地的位置。”
陆离向母亲的巨大头骨和周围的同伴盟友说：“蜘蛛公主解决前者，后者交给我们。”
永梦者的预言里，他为陆离的安排是“遵循本心”。
所以陆离会和母亲一起前往小沼泽地的核心。
玛格丽特他们不想陆离冒险，而陆离只是问道：“沼泽地失控会怎么样？”
“所有人都会死……”
“所以我必须去做。”
树语者、入梦之人的能力无法释放，唯剩下最后的诅咒头衔：知识冠冕。
但那意味陆离必须付出代价。
陆离迈上丘陵般的宽阔头骨，随着“母亲”挥展骨翼，从炼金塔上空掠过。
脚下的四座炼金塔闪烁着摇摇欲坠的晦暗光芒。陆离看见无数身影伫立在四座炼金塔空岛，仰望着投下阴影的母亲和他奔向沼泽地的深处。
它们帮不上忙，只能压制着沼泽地，等待陆离带回好消息。
深入这座死寂与荒芜的广袤暗沉的沼泽世界，周围弥漫着难以言状，腐蚀万物的气体。
陆离屏住呼吸，却没法阻止它们腐蚀他的毛发与皮肤。
悠远的心跳影响着抵近绵延着憎恶的秽黄地狱的陆离，而从另一角度想，他离小沼泽地很近了。
“我的孩子……请你照顾它。”
陆离脑海忽然回荡着一道声音。
短暂的安静，陆离回答说：“我希望你能亲自照顾它。”
“不，这是守护者的职责，即使只剩骸骨……”
陆离看到了小沼泽的核心——鲜亮而诡异的轮廓闪烁在昏黄深处。
母亲挥舞骨翼，向下坠落。陆离献祭一些旁枝末节的记忆，形成托起自己的力量，缄默地注视牺牲自我的母亲扎向那跳动着，散播着昏黄的沼泽之心。
遥望着使他头晕目眩，无法理解的搏杀在黄雾之中荡开，陆离不禁在想，他的选择是否正确。
出于对永梦者的信任，他遵循本心。但如果留在外面，给予“母亲”更多人性，是否能让它不用牺牲自己？
还是说，这是所有结局里最不遭的那个结局？
母亲和沼泽地那不可名状的缠斗持续着，就在这时，陆离发现周围的暗黄如黎明时的黑夜，层层褪去。
母亲成功了？
陆离抬起头颅，看见驱散昏黄的“明亮”来自身后。
蜘蛛公主成功了。
随着昏黄褪去，没有边际的沟壑绵延在视线可及的广袤大地，失去支撑的四座炼金塔岛与其他空岛坠向深渊底部弥漫的深沉雾霭。
沼泽之母她们还在，不会让盟友们落得摔死的下场。
视线回到小沼泽，深处的暗沉同样在消退，浮现婆娑的阴影。
而母亲那道比城池还要庞大的阴影如今已经微渺似城堡，如蛋壳里的幼影轻轻颤动。
陆离看见轮廓展开骨翼，暗沉昏黄蜂拥涌进那副骨骸。染上深黄的骨骸眼眶里的灵魂暗澹，同骨骸一起化为随风散去的灰尽。
“请记住你的承诺……”
母亲的低语在陆离耳畔回荡。
而随着黄雾消失，濒死的沼泽地核心近乎显露。
只是濒死。
沼泽地还活着，每一次微弱的跳动，那片昏黄氤氲都比先前扩大一分。
不会太久，它将在所有存在的绝望之中再次成长为沼泽地。而且不再有母亲或蜘蛛公主可以压制它——
但是陆离在这儿，他还有知识冠冕。
陆离如彗星般坠向苏生的沼泽地。母亲牺牲了自我，他也能如此。
“……遗忘染血者。”
知识冠冕的澎湃塑能在他的周围涌动，化为长矛，刺向沼泽地。
新生的黄雾再次散去一丝，余下的遵从沼泽地的意识，缠绕着，腐蚀着，阻止着陆离将它湮灭。
染血者所化的力量渐消，而黄雾渐涨。陆离想要拖延沼泽地，或将它消灭，只能继续献祭知识。
“遗忘灯塔。”
浓郁的塑能再次涌现，化作白色雾霭压制、抗衡沼泽地刚刚浮现的生机。
周围的黄雾涌现着浓郁的憎恨与不甘，但还不够。
这些还不足以将沼泽地最后的希望掐灭。
“……遗忘树语者。”
澎湃的塑能冲刷着黄雾，沼泽地的颓势逐渐明显，但还不够……
“遗忘……入梦之人。”
终于，陆离看见难以描述的核心裸露出来。像是颗不规则独石的暗黄软泥。然后犹如热锅里的沸水，蒸雾转眼再次将其笼罩。
陆离已经没有诅咒头衔可以献祭，而沼泽地每分每秒都在恢复。
如果就此停下，先前的一切牺牲都成为了无意义。
陆离仿佛是筹码所剩无几的赌徒。要么就此收手接受厄运，要么付出一切——
诅咒头衔的献祭仪式是越重要的知识，越重要的记忆，转化的塑能越强。
而旁枝末节的记忆与知识只能消除沼泽地的黄雾，却不能消灭本体，只有那段记忆……
但陆离拒绝遗忘安娜的记忆。
“我只剩下回忆了……你连那也想夺走？”
知识冠冕回以沉寂。
除却献祭记忆，陆离还有最后的办法。但当他准备观想那颗星空形成的眼睛时，灵魂深处浮现的颤栗警告他，这么做将为世界带来恐怖噩运。
深黄氤氲正在弥漫，陆离没有思考的时间。短暂停顿，他做出了选择。
“我遗忘知识冠冕，以及……”
“我自己。”
犹如遗忘入梦之人或树语者的海量塑能涌现，被陆离最后的意识操纵着，撞向深黄软泥。
塑能化作的雾霭剥开层层外壳，让陆离的左手触碰到沼泽地核心。
本会吞噬世界的沼泽地在不断地削弱下，就此泯灭，化为尘埃。
最后的意识里，陆离窥见沼泽地的回朔……却不是死亡。
然后，失去意识的身躯不断下降，坠向深邃的深渊。
如曾经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