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四.地下室的囚笼
他们从怪物身上割下的肋排挂在厨房铁钩上,厨师拾起案板上的厨刀递给陆离。
“我们自带。”安娜举起她的那柄厨刀,厨师嘟囔着放回原位,大致抱怨贵族迂腐繁琐的仪式感之类的。
“你们最好先处理食材,我去勾兑酱汁。”安娜说。
厨师和老板对视一眼,表示同意,聚在案板前取下肋排忙碌。
现在它们都毫无防备地背对着陆离和安娜。
扑通——扑通——
两声间隙急短的倒地声在厨房响起,被通往餐厅的木门阻隔。
通灵枪像是传说里对抗邪恶的圣水将两只怪异消融,留下两具逐渐冷却的身体。这时处理掉它们不合时宜,安娜暂时将他们拖到货架后,勉强让怪异进来时无法第一时间看到。
“这里应该有被囚禁起来的人。”垒起尸体的安娜看向角落的厚木门:“在地下室么?”
“先将客人解决。”陆离取下货架上叠起的围裙,套在身上,双手负在后面系起。
安娜上前拿住系带:“有些危险,最好我去。”
“你有其他事要做。”陆离偏头看向案板:“弄出些香味。”
将食物做得美味需要手艺,不过让食物变得好闻再容易不过。
安娜轻轻点头,自然地帮陆离系好围裙,从厨房角落翻找出一块不会让陆离介意的牛排肉。
十分钟后,紧闭厨房门忽然推开,升腾的香气簇拥着门前一道黑色眼眸的身影。
餐厅中进食交谈的客人们不约而同望来,然后微微抬头,嗅动飘出的让他们咽下喉结的诱人香气。
“有人想要试尝么。”陆离平静地环视询问。
客人们不顾矜持地同时举起手。
“肋排足够大,每个人都有份。”陆离随意挑选一位“幸运的”顾客,将它带到后厨。
那扇木门重新关上,一分钟后敞开。
“下一个是谁?”陆离的平静让身后厨房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布置了饵料的陷阱。
挑选一位欣喜的客人,在他走入后陆离再一次关闭了木门。
客人们一个又一个的踏入进去后就再无声息的厨房,当餐厅里的客人只剩下两名,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意识让它们终于产生疑惑和警惕。
“其他客人都去哪了?”其中一只客人询问出现在门前的陆离。
“在里面,要进去看看么。”
回应他的是陆离恒古不变的语气。莫名的,那张平静脸庞仿佛海面下涌动的汹涌暗流令它不寒而栗,就像在面对怪异……但简直可笑!明明它自己就是怪异——
“喂,里面的人呢!”语气带着莫名慌乱的客人朝厨房里喊道。
没有回应。
于是陆离也回头帮它呼唤,只是在喊另一个人:“安娜,可以出来了。”
只剩下两位乘客,直接处理掉就好。
当手持厨刀的安娜出现,并弥漫出晦涩气息桎梏住两名客人时,它们发出惊恐地叫声:“你杀了它们?!”
“这、这不合规则……”
“这很符合。”
陆离回答着,挑开枪套,沿着餐厅的烛台走过,吹灭路上的烛光。
餐厅登时被昏暗的纱幔笼罩,让外界难以从橱窗窥探里面所发生的一切。
忽明忽暗燃烧的火炉侵染着昏暗,安娜将最后一具尸体丢在其他八具尸体上面。偏头看向寻找枯爪藏身之处的陆离。
“门后。”
安娜示意陆离去看厨房门后——那里有一块明显后补钉上的新木板。她找来工具撬开木板,朝里窥探,窸窸窣窣声隐约从幽暗中响起。
安娜开始拖拽尸体,枯爪如闻到腐肉的苍蝇蜂拥而至,噪音中拆下墙壁木板扩大孔洞,工厂流水线般将一具具尸体抓进缝隙。
拥挤的厨房很快空荡下来,裂隙里的枯爪如合拢的花苞换换缩回木板后的黑暗。陆离拿起挂在门上的油灯,用火炉里的木柴点燃,提着它和安娜走入地下室。
阴凉幽暗的地下室里脚步声回荡,安娜从地下的寒意中嗅到一股血腥味——不过这很正常,被餐厅老板圈养在地下室的人类只是血奴一样提供血液的存在。
不过情景远比安娜想象的残忍,地下室底部,已经凝固的暗色血液散落在周围,三个狭窄铁笼里各自关押一道不着片缕的轮廓,坏消息是其中两道身影的胸口已经不再起伏。
好消息是中间囚笼里那名蜷缩着的女人还活着,血污像是纹身爬满全身,只有手腕还算做干净——但被一道道不再流血的入骨割痕取代。
旁边两道冰冷尸体无力耷拉下来的手腕上拥有同样的伤口,她们死于失血,也死于地下室的恶劣环境。
奄奄一息的女人低垂着头颅,黏连的长发散落,遮挡住脸庞。
“这里交给你,我去上面等你。”陆离收回视线,将油灯递给安娜,又脱下自己大衣。
“很快。”安娜说道,目送陆离走上台阶,捧着大衣蹲到少女面前:“我们是驱魔人,来救你的。”
囚笼里的头颅缓慢抬起,麻木的眼睛除了绝望什么也塞不下。
……
陆离回到地下室入口,静静聆听着从地下室飘出,若隐若现的微弱交谈声。
叩——叩——叩——
陆离的注意被餐厅外忽然响起的敲门声吸引。
其他客人吗?
陆离这么想着,注视着厨房门口,心里开始默数。
3……4……5……
叩——叩——叩——
几乎是五秒整,缓慢地敲门声第二次响起。
陆离不再犹豫,只是这时身后地下室的昏暗中伸出一截白皙手臂抓住他的手腕。
“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安娜轻声说:“是‘门’的陷阱吗?”
“嗯。”
陆离点头。
叩——叩——叩——
第三道缓慢敲门声如约而至。
“女人呢?”陆离看到大衣还被安娜捧着。
“她死了……”
安娜以为女人苏醒是因为希望与求生欲,但没想到是回光返照——几句话之后,女人的头颅就重新垂下,再也无法抬起。
她失血太多,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到了极限。
吱——呀——
忽然,让人心脏骤停的牙酸声缓缓在空荡幽暗的餐厅回荡。
餐厅外的那扇门……被推开了。
一百七十五.它来了
哪怕在幽暗里也依旧明亮的眼眸一瞬间失去神采:“我没听到……”
“我知道。”
陆离将安娜的慌乱划上休止符:“去确认门开着么。”
安娜下意识飘过去,却忘记自己现在是人的身体,踉跄了一下,沉默地走到门边,她缓缓回头,从未浮现的柔弱和绝望攀附在她的脸颊。
“门……开了……”
它进来了……
如果是无邀之客,陆离已经触发死——
“不是无邀之客。”陆离低声回答。
无邀之客的仪式结局是另一种,而不是开门声。
安娜感受不到它,听不到它,这理应是属于“门”的特性,可“门”理应不能影响现实,起码上一次它伪装成无邀之客时不能。
那么是说……
一颗头颅忽然鬼鬼祟祟地从门后探出,探头探脑。
“约克?”难以言喻的莫大庆幸将安娜包裹,以至于忘记那吊诡的敲门声。
“安娜?是你们吗?”约克同样一脸庆幸,长舒口气般钻进餐厅。“雷德有了新发现,让我喊你们回去……陆离呢?
“他在里面。”说着,安娜蹙起眉毛,月牙般的眼眸缺了一角:“敲门声是怎么回事?”
“什么敲门?”约克怔住,突然产生不安,磕磕绊绊地说着:“我来时看到里面暗着灯,好像没人,就推门进来了……”
安娜倏然回望,却看到本该在地下室入口的陆离消失不见,幽暗地下室里深处一只手臂,抓住地下室木门
他退入进地下室。
安娜立即明悟,冲过去关上厨房木门吗,提醒刚进厨房的约克:“它冲陆离来的,保持安静。”
约克不得不憋住打算询问的话,贴在门后捂住嘴巴。
他莫名感觉身后凉飕飕的,像是有风在吹……更像是有谁在摸自己屁股。约克悄悄回头,看到一只漆黑裂缝里伸出的枯爪在摩挲他的屁股!
“唔!”
约克瞪大眼睛跳起,差一点叫嚷出声。
安娜沉默倾听着周围声响,感受气流细微的变化,但除了这具身体的心跳声什么都感觉不到,仿佛有一道无形存在在餐厅里游荡。
一直以来“门”都被渲染得足够神秘与无解——
诡异的寂静与不安持续了几分钟,地下室木门终于缓缓开启。
“它离开了。”
陆离的身影出现在门后,一贯平静地说道。
情况比想象中更危机四伏,安娜反应过来关上厨房门时它已经走进厨房,陆离甚至可以听到它在厨房的沉闷脚步声。好在地下室木门阻止了它,三道间隔的敲门声之后,“门”的气息从门外消失。
“我是不是闯祸了?”约克仍不敢大声说话,压低声音问道。
“跟你无关。”
不过“门”的确是借着约克来找他们所布置的陷阱:设想一下,当陆离和安娜误认为是无邀之客闯进来,他们不可能逃避或躲藏,最后的结局是陆离被“门”看到。
不要被它听到,它可以看见你了。不要被它看见,它可以摸到你了。不要被它摸到,它可以带回你了……
“门”的陷阱比之前更加难以防备与恶毒。
“雷德发现了什么?”作为当事人,陆离比安娜和约克更先从阴影里脱离,或是说他从未被阴影所笼罩。
约克想起正事,连忙说道:“他没说,只是着急的让我喊你们回去。”
“我们回去吧。”陆离说道,闭上地下室木门,如盖上被子般轻缓。
这或许与他躲藏地下室时听到的那声轻柔地低语有关。
回到服装店,壁炉里已经燃起稳定温暖的火光。杰米尼·雷德坐在壁炉前,脸庞被火堆映得忽明忽暗,其中严肃居多:“我想起一些关于‘普拉达’的事。”
走在最后的安娜关上房门,和陆离在橱窗边坐下,倾听杰米尼·雷德讲述。
他本没将陆离讲述的“普拉达”和那件事联系一起:人们会在意一段从收音机里传出的嘈杂,变调,诡异祷词般的呢喃声,但通常不会去记繁琐低语的内容。
杰米尼·雷德想起它的原因是祷告声频繁的重复念诵一道冗长的词汇,其中就包括“普拉达”这一发音。所以当他发现服装店里的收音机时,立刻想到这件事并让约克去喊陆离回来。
“收音机在这里,不过我不确定它是否还能用。”杰米尼·雷德朝柜台上落着厚厚一层灰的收音机努嘴,上面还印着几道搬出时盖上的手印。
王城仍供应着电力,起码街边路灯照常亮起,只是被幽暗环境压制的微弱晦暗。
“什么时候听到的?”
“几乎就是王城变成乐园的那段时间,它们几乎一起出现。”
来到柜台前的陆离打开收音机,一瞬间刺耳的嘈杂噪点充斥服装店一层。
将声音调小,陆离询问杰米尼·雷德频率。
“呃……当时我在听驱魔人频道,然后它们突然闯进广播。”
陆离将调到驱魔人频率附近。
嘈杂中忽然传出人声,但像是磅礴大雨里的喊声全部被雨水掩盖,只有只言片语穿过雨幕,微弱的在一片嘈杂中浮现。
【致……幸存……沙沙……疏散……离……区……沙沙……天亮时分……这……后一次……】
当——
服装店内的石英座钟此刻沉闷响起。
四点了。
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
不幸的是这段掩盖在嘈杂下的内容就响起了一遍,然后收音机只剩下一片刺耳噪音。幸运的是他们听到了其中一部分。
陆离将打乱缺失的拼图拼凑在一起,试图还原可能存在的几种意思:让所有幸存者前往某个区域疏散,天亮时会发生什么,这是最后一次通知;让所有幸存者疏散离开这片区域,天亮时会发生什么,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但并不一定准确,它也可能是另一种对立的含义:告知所有幸存者,驱魔人联合组织已经疏散离开,他们会在天亮时分开始救援,远离某个危险区域,这是最后一次通知;告知所有幸存者,驱魔人联合组织已经疏散至远离这片区域的地方,天亮时会发生什么,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不过无论哪种,“天亮时分”是其中的关键。
一百七十六.广播声
杰米尼·雷德打算关掉收音机,或是调到其他频率,不过这时,嘈杂地收音机噪点里忽然传出虚弱的咒骂声
【该死……有人能听见吗……我……需要帮助……】
杰米尼·雷德顿住动作,扭头看向陆离。
断断续续的嘈杂声音仍从声音激励传出,时远时近:【……到处都……它们……沙沙……小心……到莱姆街区44号……地下室,趁我咳还没……无论是谁!】
似乎是使用收音机的人意识到地址的重要性,那段地址格外清晰响亮,就像凑在话筒旁大喊。
随着结束,喊声消失在沙沙嘈杂中。
“可能是陷阱。”等待十几秒,确认对方不会重复一遍,杰米尼·雷德顿提醒陆离:“不止我们能用它和知道这个频率,而且地址说的太清晰了。”
清晰的就像布置在平坦路面的显眼陷阱。
陆离没做回答,抬眸看向安娜。
他更倾向前往,因为收音机里的声音让他感到熟悉,又难以回忆起源头。不过可以肯定,在某个时候,这道声音曾对陆离说过什么,且令他记忆犹新。
“麻烦来了,我会解决它。”安娜回答陆离的注视,走向服装店后门去牵后院的马车。
“不管是不是陷阱,收音机里的人应该知道什么。”陆离轻轻颔首,对杰米尼·雷德说:“你知道莱姆街区在哪么。”
“当然……”杰米尼·雷德告诉陆离莱姆街区的方位。他也知道这是触及真相的最好机会,如果错过,他们再难获悉那段断断续续的警告是何含义。
“我会保护好这些人的,以自己的性命起誓。”杰米尼·雷德只能做出自己所能做的最大保证。
“尽力就好。”
牵着马车的安娜已经来到橱窗外,陆离收回视线,杰米尼·雷德的注视中坐上马车,清脆的马蹄声中驶向远处。
“我们都躲进地窖里会不会好一些?”柜台后的约克问。“隔壁民居的地窖足够藏下我们所有人。”
杰米尼·雷德挂上门闩,回到壁炉前的躺椅里:“之前可以,现在等于告诉怪异们,我们是人类。”
主动露面的人类越来越少,乐园的规则已经从找内鬼过渡为捉迷藏。民居、地下室、地窖这些能够躲藏的地方必然会被怪异们寻找搜索,伪装成它们反而是最安全的举动。
嘭嘭嘭——
急促的敲门声突然传进服装店。
木门簌簌震落的灰尘表示并不是陆离他们回来。
杰米尼·雷德和不安的约克对视一眼,他站起来走向门口:“你现在是老板,我是伙计。”
无法掩藏情绪的约克可能酿成大祸,而他知道怎么更像是怪异。
杰米尼·雷德卸下门闩,打开木门,他的眼皮耷拉下一半,脸庞绷直僵硬地打量门外的身影,语气冷漠:“……客人?”
“我想买些东西。”门外客人咧起狰狞般的笑容,没有掩盖的阴冷气息从它体内漫向杰米尼·雷德。
……
莱姆街区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它更靠近王城中心区域。陆离一直在避开那片区域,作为中心,那里的危险肉眼可见。
事实的确如此。这里街道上游走的轮廓更密集,颠倒城里的倒影也更恐怖和不可名状。
外围游荡的怪异更像是没有资格踏入中心,而被驱赶挤压到边缘的可怜虫。
安娜不得不主动散发微弱气息表明身份,以免遭到怪异侵扰,代价是近乎停滞的理智值计数器再一次缓慢响起。
“它们在向外面扩散……”安娜低声将发现告诉陆离。
往他们来时的路走的“人”比和他们顺路的“人”更多。
马车进入莱姆街区,路边号牌快要数到40号时,陆离注意到街边一道人类身影与他们方向一致。
安娜牵动缰绳靠近他,马车上的陆离询问道:“你也是因为广播?”
在黑色西服外面套上一件大衣的中年男人奇怪望向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一丝阴冷气息忽然从他身上散出。
陆离留意到他曾隐蔽望了安娜一眼。
示意安娜收敛起气息,陆离径直对他说:“我是高级调查员,陆离。”
陆离不善于用言语打动他人,起码这名同样被广播引来的驱魔人没有相信他,故作出不耐神色,警告陆离这只“怪异”不要打扰他,压下帽檐离开。
“认错了?”安娜在他离开后低声询问。
陆离轻轻摇头,注视这位同类在经过莱姆街区44号略作停顿,然后推门走入。
“我们也过去。”
在路边停下马车,陆离和安娜走向44号,被安娜挽着他环顾四周,留意那些房屋窗户。
是否也有其他被广播引来的幸存驱魔人正藏在暗处观察?
还有怪异。
【安普勒斯贵族银行】
这栋三层楼高,棱角分明的砖石建筑不久前还是家银行。现在透过破碎的大门,只能窥探到幽暗内部的空旷和杂乱。
踏踏踏踏——
幽暗空荡的大厅里忽然响起杂乱脚步,隐约有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向门口的陆离和安娜跑来——
“救——”充满惊惧的音节刚出口便被什么阻止,幽暗深处有触须般的阴影抓住了他,层层裹紧他的身躯与喊声,拖着挣扎的轮廓缩回幽暗,消失不见。
“是陷阱。”安娜紧盯着门内幽暗低语。
陆离挪开放在枪套上的手掌。一切发生得太快,去救人已经来不及了。他认出了被拖走的那道身影——刚才进入建筑的驱魔人。
“不一定。”
也许他们来晚了,怪异先一步抵达这里,也许……
“鱼饵可以用来钓更多的鱼。”陆离说道。
“你是说盘踞在银行里的怪物故意让驱魔人来救那个呼救的人?”
陆离抬头,观察银行是否有其他地方可以进去。
“交给我。”安娜这时说道。
陆离没有反对:“注意安全。”
抿起唇瓣轻轻颔首,安娜离开陆离身边,踏上台阶。每走出一步,安娜所散发的气息都变得更加阴冷、晦涩,涌动着不含掩饰的里世界气息。扭曲的投影在她脚下延伸,与身形一起融入大厅里的幽暗。
一百七十七.“援手”
杰米尼·雷德低下头颅,面庞藏在阴影里:“如果是买衣服,当然。”
叮铃——叮铃——
清脆铃声难以驱散压抑,怀揣恶意的不速之客走进服装店。他身后的杰米尼·雷德关上房门,抬起头看向柜台后的约克,无声做出口型:“去楼上,带他们离开。”
“你可以看一下这些。”杰米尼·雷德吸引怪异的注意,领着他挑选橱窗一面的衣服,背对约克。
约克会议,偷偷溜到楼上。
“嘘……”他让守在楼梯口正要说话的伊沃噤声,压低声音告诉他恶客登门,所有人赶紧撤离。
雷德早已对陆离不再时怪异登门做好安排——二楼的人可以避开楼下店铺,从后院离开。附近房屋都已经清空,足够他们暂时躲藏。
伊沃悄然溜进客厅,唤醒在客厅里蜷缩熟睡的人们,带领他们悄然从后门离开。约克则在二楼搜寻一番,只找到了麻袋,带着它回到楼下。
一层店铺像是深秋来袭的寒流般寒冷,约克衣服下的皮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店铺里的情况同样严峻,恶客对雷德的试探似乎接近尾声,已经不含掩饰自己的恶意。
约克这时突然从恶客身后冒出,带着他找到的临时武器麻袋——将恶客套了进去。
“你怎么……”雷德惊声愕然,他完全没发现约克居然跑了回来。
“我才不是胆小鬼!”
套住恶客的约克像是发泄情绪般吼道,一头撞向怪异。本体不明的它本不该被摔倒撼动,但人类的弱小躯壳还是让它倒飞出去,撞倒一旁的座钟,显露一块缺失木板的漆黑裂缝。
撕拉——
麻袋只短暂困住恶客失神的时间,清晰响起的撕裂声中麻袋从两边滑落,显露一张阴郁,带着贪婪的脸庞。
“看来藏在这里的我们二人现在要死在这里了。”雷德苦笑道,没忘记麻木怪异让它以为这里只有两个人。
约克明显愣了一下,但不是因为雷德的话,而是看到恶客背后的缝隙。鬼使神差地,他忽然对缝隙喊道:“你们在里面吗?请帮帮我们!”
恶客歪了下头,似乎对约克的话语不解,下一刻,它的脸孔变得僵硬,皮肤下凸显出异样的轮廓,有什么要从面孔下钻出。
他们都以为恶客要挣开人类躯壳露出真身,坐在地上的约克被这诡异一幕吓得几乎要尿裤子,心里不断抱怨自己不该逞能来送死。
撕拉——
比麻袋更沉闷的一道撕扯声响起,一只枯爪从恶客的僵硬脸庞里钻出。
神情绷紧的雷德怔住,这只枯爪的形状让他觉得……眼熟。
钻出面孔的枯爪渐渐伸展,像是钩爪一般将恶客的脸抓得变形,拖进裂隙。
令人头皮发麻的啃噬声从漆黑裂隙里传出,恶客的四肢如电流涌过般抽搐,一切挣扎都被裂隙里越来越多涌现的枯爪无视,强行将恶客拖入破开的裂隙中。一阵密集撕扯声后,一切声音从里面消失。
“它们真的吃了……”约克胸膛急促起伏着,不敢置信地呢喃道。
可是这些老鼠一样躲在阴暗处的枯爪不是只会吃没有生命的肉食吗,怎么——
一只缓慢从裂隙钻出的枯爪忽然戳破约克的疑惑,它缓慢抓向约克。
雷德向前一步想拖回约克,又停了下来。因为枯爪只是轻轻触碰了一下约克的鞋底,勾住一块不知何时沾染在鞋底,满是泥土的碎肉,缩回黑暗裂隙。
座钟倒在一旁,服装店彻底恢复了平静。
除了在场二人的内心。
“它们为什么会帮我们?”约克怔怔抬起头问。
杰米尼·雷德同样无法理解和解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向约克伸手:“其他人呢?”
“已经躲去隔壁那件民居了。”约克抓着雷德的手站起来,不过双腿还是抖个不停。
“你留在这里,我去喊他们回来吧。”杰米尼·雷德深吸口气平复情绪说。
“裂隙要重新堵住吗?”约克指向倒下座钟后的裂隙,没拒绝雷德的提议,他需要趁机换一条裤子。
稍微沉默了下,杰米尼·雷德表示它们能帮他们一回就能帮第二回,最好留着它。
约克也是这么想的。比起诡异邪恶随时想杀死他们的怪异,裂隙里的枯爪简直像是一群小可爱
……
安普勒斯贵族银行门前,陆离等待着,心中默数安娜进去的时间。
当默数到第三分钟时,他的手掌按在枪套上,迈上门口台阶。
与此同时,安娜的身影在门前暗处浮现。
“很难对付?”陆离蹙眉,安娜的雪白脖颈带着一道红印勒痕。
“除了大一些外,一点也不。”规则在安娜这边。盘踞大厅的庞大怪异袭击安娜却被乐园警告的时候,安娜却能肆无忌惮分割它的躯体。如果不是这只怪异舍弃了人类躯壳,又过于庞大,她用不了多久就能解决它。
“你的猜测是对的,可能不是陷阱。”从始至终怪异都没与安娜交流,也没发出声音,好像一团没有自我意识的肉团。
“解决了?”陆离问道。
“还差一点。”安娜牵起陆离微凉的手掌,带着他走入大厅。晦暗纱幔笼罩着大厅,除了能明显分辨轮廓的桌椅,还散落着许多安娜切割下的肉块。
安娜领着陆离绕过一排柜台,走到银行大厅的最深处。那里有一颗表面如淤泥,粘稠流动的畸形头颅等待救赎帮它解脱。
陆离取出救赎,骤然密集的计数器“咯咯”声中抛在头颅上。
嗤——
救赎开始消磨怪异的残留头颅,无形的烟雾升起,隐约拼凑的狰狞形状转瞬消散。
力量更强大的怪异让救赎消磨的速度变慢,但显然也能掠夺来更多人性。
当它彻底消散,只剩下散落各处的躯体和头颅,救赎掠夺来的力量涌入陆离身体,并被清楚感觉到。
它快要比得上十只怪异带来的人性。
安娜趁间隙找到枯爪藏身之处,用肉块引出枯爪便不再理会,它们会想办法让大厅连块碎肉都没有的。
很快,陆离和安娜来到通往地下室的门前,或是说金库的厚重金属门前。
一百七十八.四把钥匙
“门上有纸条。”
不止一张,厚重金属大门上贴着很多张纸条,其中一部分因失去粘性或其他原因落在地上。
安娜走到门前,当看到纸条内容相同后随便揭下一张交给陆离。
【第一把钥匙在夫人注视之处,第二把钥匙在水流干涸之地,第三把钥匙在星辰的箱子里,最后一把钥匙在它的血肉中。】
“一个……谜团?”安娜眼眸落在金属门四个角的钥匙孔。
解密的确是筛选掉怪异的有效手段,尽管存在漏洞:怪异大可以守在金库门口等人类自动上门,就像盘踞在大厅,舍弃人类躯壳的怪异。
“最后一把钥匙我能猜到,在外面那只怪异身体里,其他三把呢?”安娜认为谜题布置得太复杂了,被筛掉的不止怪异,还有一部分人类。
“就在这间银行的某个角落。”陆离取下挂在墙壁上的油灯点燃,和安娜退回到大厅。
大厅各处传出撕扯抓挠的回音,安娜用厨刀分割怪异尸体寻找钥匙。
金库大门的钥匙孔可以塞下一根手指,能猜到的是钥匙不会太小。三分钟后,安娜在角落裂隙洞口前发现一把被吐出的铜匙,带着它回到陆离身边。
“没找到其他钥匙?”安娜问,陆离手上空空如也。
“应该都在楼上。”
二层是办公区域,几张凌乱桌椅说明颠倒城降临时这间银行仍有人在值班。按照门牌指引,陆离进入边缘的经理办公室。
安娜直奔办公桌和角落文件柜,陆离将油灯放在桌上,站在窗前扒开窗帘向下眺望。
灰暗城市远处,高出所有建筑的王宫议事大厅帽顶刺向天空,几乎要与颠倒城里的倒影想连。
下方街道的人群不减,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离开王城中心区域的身影更多。
安静观察一阵,陆离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办公室。他的注意被墙上一幅画像吸引:油画里是一位穿着大致两百年前才有的浮夸风格的贵族礼服,仿佛注视画像之外。
【金妮·安普勒斯夫人】
右下角的落款写着画中女士的身份。
陆离若有所思地观摩油画几秒,忽然回头看向她所望向的地方——对面的墙壁同样挂着一幅画像:一名留着山羊胡,带着高礼帽的中年男士。
【格莱福特·安普勒斯爵士】
他是金妮夫人的丈夫,而二人几十年的爱情也曾是王城贵族里的美谈。
陆离犹如发现什么走到安普勒斯爵士的画像前,将它挪开。
本该是平坦墙纸的地方露出一道暗格,打开后显露第二把钥匙。
“这是哪个钥匙?”搜寻无果的安娜回到陆离身边。
“第一把。”
“夫人注视之处……”安娜自言自语,重新环顾一圈办公室,发现了挂在墙壁上的金妮夫人油画,明白过来谜题的逻辑。
“这么说另外两把钥匙也可能藏在这种……抽象的谜题下?”
星辰的箱子……可能放在露天的地方。水流干涸之地……银行没有喷泉,所以可能在某个画了河流湖泊的壁画附近或是厨房水池边。
只不过安娜搜遍了二层,也没找到与两个钥匙线索相关的东西,反而是在一间杂货箱里发现了摆在谜面上的答案。
一只堆在扫帚拖布等杂物,镶嵌满珍贵宝石的木箱。
木箱上点缀的宝石宛如星辰。
这只宝箱本身就是珍贵的宝物,它更应该在严密森严的宝库里保存而不是随意放在杂物间。
所以它的用处不言而喻。
打开宝箱,第三把安静躺在箱底的铜钥匙如约出现。
沉浸解密游戏的安娜对此不满嘀咕,认为布下谜题的家伙并不认真。无论如何,只剩下最后一把钥匙还没找到,三层还剩一半未被搜寻。
安普勒斯贵族银行的三层最后一个房间是间展览室:里面完全还原两百年前银行创始人,安普勒斯夫人的卧房。
也许天亮时还有人清理过的卧房考究地充斥两个世纪前的风格,就连梳妆台也摆放着女士用品。
一走进这里,陆离就看到暗红色床铺上压着的一柄铜钥匙。
不过安娜对此感到不解:“为什么水流干涸之处的钥匙会在卧房里?”
陆离的视线扫过墙壁上年老的女人的安普勒斯夫人的油画,回答说:“某种恶趣味。”
四把钥匙已经找全,他们重新回到一层。
找钥匙所花费的十几分钟足够枯爪清理完尸体,走过干净大厅,他们来到金库大门前。
安娜将四把钥匙插进钥匙孔,按照顺时针的顺序扭动。
咔嚓——
大厅回荡起一声闷响,下一刻,金属门里传出齿轮转动的机关声,沉重金库大门缓缓自动打开,显露一条向下延伸的台阶。
“我走前面。”安娜从陆离手里拿过油灯,率先走入幽凉的宝库。
迈下最后一条台阶,又穿过一条地牢般封闭的长廊,一座各处挂着油灯,点燃蜡烛的大厅浮现眼前。
比起大厅中间背对陆离安娜在桌子上忙碌的身影,宝库周围的钱柜仿佛陪衬。
“终于有人能穿过麻烦下来了。”苍老声音响起,头发花白,背对陆离和安娜的仍在忙着什么,头也不回。
那张桌子和他脚边摆满了机械零件。
“你知道外面的怪物?”陆离皱眉开口。
“呼……”
老人终于完成手上的组装,长舒口气将这块拳头大拼凑出的机器放到桌上,回头迎接客人。
他完美符合大众对科学家的刻板印象:时刻穿着医生才会穿的白色大衣,不修边幅,神经质,戴着厚厚的眼镜。
“为什么不?如果不是它我不会喊你们来。”他忽然低下头,目光越过镜框看向安娜:“……怨灵?”
“我的助手。”陆离说道。
“当然……当然……我可不是那些食古不化守着旧约的驱魔人。”老人随意摆手,表示自己和那些本地古老家族的区别,顺便露出表情表示对他们的嫌弃:“自我介绍一下,阿尔伯特,除魔人协会的……算是学者吧,一位科学家——你们知道科学是什么吧?”
一百七十九.它叫科学
“一种有序的知识体系。”
“嗯……我喜欢这种说法,总有些蠢货把科学当成中世纪教会那些银器圣水对抗恶魔的东西。”阿尔伯特喋喋不休地抱怨道。
“你怎么确保听到广播的会是人类?”陆离平静开口。无法窥探颠倒城,不能判断他是人类还是怪异。
“回答时间结束孩子们,现在听我说。”阿尔伯特打断陆离的询问,拿起桌面上那团成年人拳头大,齿轮和电线裸露,像是两个相同构造强行拼凑在一起的机器:““恶灵广播原型机,我们都知道不同恶灵会释放其独特的电磁频率——不知道没关系,记住这个名词。”
安娜抬头,用目光询问陆离。
“可以理解成不同恶灵的不同气息。”
听到陆离回答阿尔伯特稍作停顿:“这台机器能捕捉到特定恶灵的频率,当它们靠近就会发出响动。但还不够成熟,只有频率特别强烈的恶灵才会被感知到。我将捕捉到的盗火之影和可视之音的频率录入两台收音机里,又把它们拆开拼成一体。当盗火之影和可视之音靠近时,恶灵广播就会播放它们独有的“美妙”频率——顺带一提,除此之外它还兼具普通收音机的功能”
“所以频率才是关键,拥有频率两台收音机也能做到这点?”安娜窥探到外表下的真相。
“呃……没错,不过“一”总比“许多”听起来简单。”
“你想让我们做什么,帮你完成它?”陆离问道。
“不不不,我已经勾勒出这棵树的躯干,但我没那么多时间了,所以枝叶和颜色需要其他人帮我完成。”阿尔伯特拔掉连接恶灵广播原型机的电线,走到陆离面前,放在他抬起的掌心里。“带到外面,交给除魔人协会的人。后继者会完善这颗大树。它将是我们人类延续和生存最重要的东西。”
“你可以跟我们一起离开。”陆离说道。
一位学者总会令人尊敬。
“来不及了。”
阿尔伯特掀开他的白色袍子,被摘空的腹腔完全显露,诡异地没有一滴血溜出。他落下袍子,神情平静地诉说:“死亡的阴影早已将我笼罩。”
缺失内脏,这么严重的伤势,阿尔伯特随时可能死去。
或者说他现在还没死去反而奇怪。
陆离陷入沉默,安娜问道:“我们要去哪找除魔人协会?”
“图卡镇那颗大榕树的树洞里。”
图卡镇是环绕艾伦王城的小镇之一,离艾伦王城大约不到二十里。
“四点钟广播的意思你知道吗?”安娜想到缺失关键内容的广播,询问道。
“你们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阿尔伯特疑惑地来回打量陆离和安娜。
“乐园降临时我们在王城外。”
阿尔伯特本不想再回答浪费残余时间的问题,不过这句话让他态度发生些改变——他以为陆离是为了救人进来的乐园:“他们在提醒还在王城里的幸存者前往五点钟街区,联合组织的驱魔人会在天亮前做最后一次疏散。”
他看了眼桌上的闹钟:“你们还有不到一个半小时。”
五点钟街区,他们进入王城时的那条街区。
“如果赶不上会怎么样。”安娜追问说。时间急迫,他们要一刻不停地离开这里回服装店,带上幸存者出发,并且不会遇到麻烦才能在一个半小时内到五点钟街区。
“这个问题太蠢我不想回答。”阿尔伯特脸上充满孩子才会有的明显抗拒和嫌弃。
“驱魔人议会从一开始就是陷阱么。”陆离忽然问道。
阿尔伯特愣住,然后流露更加明显的抵触,但还是不情愿的回答陆离:“我的时间快到了,听好了我只讲一遍:是的。驱魔人议会从一开始就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是他们,是我们。”出于科学家的严谨,阿尔伯特没把自己从中摘出:“即使意志如磐石般坚定的人也难以抵挡浩瀚群星般存在随意的一眼瞩目,即便念诵它们的名字也会令人发疯癫狂,更可怕的是它们并非没有智慧,我们甚至无法用自己的体系理解它的一切,只能用不可名状去形容——”
“好在它们的目光远在亿万座世界之外,并不在意这个世界的渺小我们,它们只是路过我们的世界,在亿万分之一秒间随意撇过,跟随着的仆从与仆从的仆从入侵我们的世界肆虐。所以我们要像鬣狗王一世一样,表述自己的忠诚与无害。”
“所以这只是陷阱。”陆离意识到“虚假驱魔人议会”的残忍与冷血。
凶恶的土匪闯入小镇,为了让镇子能够延续幸存,镇长将大部分镇民聚集起来送给土匪杀戮,但又悄悄让小部分镇民躲入地窖,直到劫掠杀戮够的土匪离开。
而如果在将“火种”计划与之联系在一起……
三大组织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绝望悲观。
“起码留了活路。足够聪明的驱魔人会猜到这是个陷阱而避开,只有那些愚蠢的驱魔人……”阿尔伯特忽然看了眼陆离,临时改口:“……还有善良的驱魔人会在明知道是陷阱的情况下踏入。”
实际上陆离更像三者的混合:因为愚蠢踏入陷阱,因为聪明离开,又因为善良再次涉足。
安娜弯曲的眼眸被冰寒覆盖,甚至难以控制自身气息。她无法忍受陆离因陷阱而涉身险境。
“这里的居民呢?”陆离问道。
“有些时候我们别无选择。”
阿尔伯特情绪变得低落,哪怕他并非计划的制定者。
“我的时间快到了,你们可以离开了。”
“那你呢?”陆离问道。
“总得有人承担过错,这是我微不足道所能做的。”阿尔伯特低声呢喃着。“放心吧,你们离开后我才会动手,不过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
阿尔伯特诉说完最后的意愿,就走到桌前站定。
“你会让我们记住吗?”陆离这时问道。
阿尔伯特笑了笑,回答陆离。
“看来你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当然,记住我,不过请以另一种形式,因为我只信仰真理。”
一百八十.剩下的人们
哗啦——
拉上的窗帘遮起房屋二楼窗户。
“怎么样?”约克和那对老夫妇紧张地看向杰米尼·雷德。
杰米尼·雷德神情低沉:“很糟糕……一些怪异已经不屑隐藏真身和体形。”
尽管这种变化暂时影响不到他们,但这是情况劣化的一环——规则正变得无效,继续下去,不再伪装的怪异会越来越多,对周围建筑搜索的怪异也会越来越多。直到规则彻底失效,它们肆意对所有保持人类外表的存在发动攻击。
“我们伪装成服装店还有用吗?”韦布问,这是他们所关心的。
“会越来越小,但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伪装成绅士的匪徒正脱下他们的虚假外衣,但藏在哪里都会被这群鬣狗发现。
“我们可以祈求墙缝里的枯爪帮我们!”约克提议。
杰米尼·雷德正考虑这个办法是否可行,忽然看到他们目光恐惧地看向自己身后。
“快躲——”
韦布惊慌叫喊刚刚想起,杰米尼·雷德身后的窗户倏然破碎,飞舞的窗帘裹挟碎片冲入房间,以及一道锐利破空声。
噗——
一节生长漆黑花纹的尖锐节肢刺穿杰米尼·雷德的身躯,从他胸口突出。杰米尼·雷德怔怔低下头,突然变故让他还没感受到疼痛。
渗透出的大量血液很快浸透还带着布料味道的新衣服,一阵剧痛忽然涌来,穿刺杰米尼·雷德的节肢弯曲,勾住他拉向窗外。
下意识深处的四肢让他在抵住窗框,仿佛从长眠中刚刚醒来的杰米尼·雷德意识到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对同样反应不及的约克等人喊道:“约克,带他们去你那——”
话语最后变为拉着长音的惨叫,杰米尼·雷德被强硬拖出窗外,趴在窗外,蜘蛛般拥有八条节肢的怪异带着他爬上房檐。
“我那儿……”
约克忽然意识到杰米尼·雷德说的是什么,紧咬牙关冲向门外:“所有人都跟着我……”
胸口的剧痛和被甩动引发的拉扯让杰米尼·雷德无比痛苦,又无比清醒。他甚至看到怪异穿着自己爬上屋顶时,那些洒落下的鲜血落在路人身上,它们贪婪地抬起头望来。
杰米尼·雷德从节肢上滑落,跌在房顶边缘。他感到正失去生命的身躯像是餐盘里的肉排被刀叉摆动切割。
冥冥之中,杰米尼·雷德忽然忆起意识深处,应该早已忘掉,在收音机里听到的那句教徒祷告般的语句。
开始消散的意识让他下意识跟随着脑海深处的低语默念出来。
虚空轻轻颤动,不可名状,无法注视的虚幻触须从天空垂下。恍惚间,杰米尼·雷德仿佛看到天空一座倒映的王城——
这就是陆离所看到的颠倒城吗……
虚幻触须落在他正失去生命的身躯上,杰米尼·雷德感觉自己忽然与颠倒城多了一丝联系,无法理解的低语钻入脑海,在他临死前告诉他一切真相。
“原来……是这样……”
断断续续地呢喃从涌出的血嘴里传出,杰米尼·雷德偏头望向下方街道。
他们会记住我吗……
楼下街道因血液聚集而来的怪异越来越多,四五道轮廓爬上墙壁,向房顶接近。
杰米尼·雷德很想抱住怪异和他一起摔落下来,将血肉分给更多的怪异,但他的力量早已干涸,只能将手臂垂在屋檐外,让血液顺着指尖洒落在下方怪异们的身上。
意识彻底远去前,他看到远远绕过服装店门口,抬头望来的约克等人。
他们望向自己的眼中充满绝望,痛苦与感伤。
他们会。
……
“我知道鬣狗王一世的故事。”
安普勒斯贵族银行对面是一间成衣店,这里专门服务那些与银行有利益往来的中产阶级,为他们量身定制服装。
陆离和安娜站在二层窗前,注视下方街道涌进银行的身影,热络的仿佛秩序已经恢复,它们是去银行办理业务的客人。
阿尔伯特交代给陆离的事他已经做好。此时,阿尔伯特的声音正通过银行广播回荡整条街区上空:【好狗狗们,你们一定饿坏了,快点进来,你们的好爷爷准备了狗粮】
“讲了什么。”陆离问道。
“鬣狗王一世曾经的家族被仇敌家族灭族,他是最后一个子嗣。当仇敌家族找到他时,他背叛了家族的荣耀向仇敌家族跪地求饶,并献上家族藏起的所有宝物,希望能苟活下去。”
“他成功活了下来,以一个奴仆的身份。仇敌家族无论去哪里都会带着他,在他的脖子上拴着给狗系的铁链,然后对他们说‘你看呐,我们是多么仁慈,还允许他活着并拥有自己的家族姓氏’。当然,谁都知道这是这个家族的威胁和嘲弄,什么能比将一个曾经的敌人踩到脚下更令人虚荣心膨胀的事。”
“鬣狗王一世当了七年的奴仆,整个国家都知道他只是个卑劣下贱没有尊严和荣耀的下等人,然后又用了一些方式让大意的仇敌家族选择将他释放。”
“鬣狗王一世的称谓在之后开始体现。他隐姓埋名,挖掘出家族覆灭时藏下的一些珠宝,买下几艘货船,雇佣一批亡命之徒和他出海劫掠仇商船,最后积蓄足够的实力将仇敌家族灭族,在列侬群岛西南边的群岛建立了海盗王国。”
阿尔伯特想讲的话在故事的前半段——鬣狗王一世无力抵挡仇敌家族,只能隐藏起一部分宝藏,然后卑躬屈膝的献上忠诚和他拥有的一切,包括生命。
这对应三大组织们的选择。
在“火种”计划上他们的确带着某种奇怪的偏执,仿佛他们知道怪异会在将来某天离开这个世界。
当然,也仅仅可能是这是他们能找到的唯一希望。
就像死寂沼泽里黝黑淤泥中唯一开出的白色小花。
三大组织抛弃大部分人——包括自己。还有主动布置陷阱吸引怪异的做法很难去称赞。
但比起人类消亡,留下文明的火种更令人心怀希望。
下方街道,银行门口开始有嘴角染血的怪异走出来。陆离离开窗前,他们也该离开了。
一百八十一.他们躲藏了起来
赶往安全屋的路途陆离观察着街道,先前偶尔可见,乐园表象秩序维护者卫兵的身影此时已经消失不见。
乐园正从虚假的伪装过度向真实的恐惧。
规则进一步减弱,街道上不再以人类躯壳为形象的怪异越来越多。邪恶气息混杂在一起,仿佛要拉着王城坠入里世界。
那些仍保持人类或动物外表的怪异遭受觊觎目光与试探已是常态,安娜不得不释放怨灵气息避免麻烦。至于“拉车马匹”,它早在陆离和安娜在安普勒斯贵族银行时就因为一只怪异的袭击而褪下伪装,显露蜈蚣般的巨大躯壳。
这些的确让望向马车的觊觎目光不再出现。
距黎明到来还有一小时,马车抵达服装店所在街区。
“先等等……”
安娜看到散落破碎的玻璃和橱窗后的狼藉,立刻警惕起来。让陆离留在马车上,单独迈下马车,踩着玻璃碎片走进服装店。
倒塌座钟后扩大的幽暗裂隙最为扎眼,安娜在店铺里搜寻一圈,迈步上二楼,然后发现窗前的一滩血迹。
血迹一直延伸向破碎窗框,安娜探出头,发现屋檐边缘干涸的暗红血迹,还有破碎衣角。
又在其他房间搜寻一圈,安娜回到楼下街道,将发现的一切告诉陆离。
有血迹,而雷德等人都消失了……
“问问附近‘居民’。”
如果他们遭受袭击,不可能动静太小。
希望情况不会太遭……
因为附近居民都被清理过,陆离和安娜在更远一些的房屋里找到幸存居民。
“服装店发生了什么。”陆离问道。
“你们……太慢了……”站在门前的怪异含糊回答,正令人毛骨悚然地啃噬着自己的指头,而它的左手已经被撕咬的只剩白骨。
“肉食被……吃掉了……”
“将发生的事详细告诉我们。”
怪异贪婪扫过陆离和安娜的身体,提出要求:“一条……手臂……”
“可以。”
陆离平静答应,和安娜走进房屋。
怪异坐到餐桌边,吐出一节指骨,和桌上散落的五六节指骨躺在一起。它含糊缓慢地告诉他们大约半小时前发生的事。
只有一个人类被找到并被吃掉。
陆离和安娜得到关键信息,其他人仍然没被发现,他们可能还是安全的。
笨拙讲完后,怪异开始向陆离讨要手臂,安娜看了陆离一眼,站起身走到怪异身后。
不多时,陆离和安娜出现在民居门前。
时间剩下的不多了,他们得尽快找到失踪的雷德等人,在天亮的前20分钟。之后无论如何,陆离都得前往五点钟街区,在最后疏散前抵达那里。
重新回到服装店门口,陆离和安娜继续搜寻其他细微线索,比如未被带走的食物和保暖衣物,还有记号。
安娜搜寻了周围被清理出的民居和地下室,没有找到他们的踪影和记号。
“找目击者问。”陆离说道。
得首先知道死去的是谁,如果不是约克和雷德中的一人——
“是雷德。”安娜忽然说道,她发现橱窗外碎玻璃下的几缕棕发,那是雷德的头发,一瞬间的遗憾后,安娜询问陆离:“约克他们还活着……他们会去哪?”
“回他原本该在的地方。”陆离注视那些短发默然。
“修忒斯大学。”安娜说出答案。
那里相对封闭,约克又熟悉那里,被怪异袭击的他们躲去修忒斯大学的确是最有可能的选择。
但进入修忒斯大学又会浪费太多时间。如果他们不在那里,剩下的时间不足够他们去其他地方寻找——陆离只能放弃这些幸存者,径直前往疏散点。
安娜等待陆离做决定。很快,陆离坐上马车,前往半条街外的修忒斯大学。
路上曾发生一件插曲——也许是外来者,也许是被陆离庇护到,靠近修忒斯大学的一间杂货商店里居然躲藏着三名幸存者。
只是他们极端排外,哪怕陆离表露身份也没有取得新人。
陆离没有太多时间可耽误,只告诉他们在天亮前去五点钟街区,那里将会进行最后一次疏散。
陆离离开后,躲在杂货店伪装成怪异的幸存者交谈出声:“他会不会没骗我们?”
“如果他是怪物……可以直接吃掉我们吧?”
“两个蠢货,他在试探我们!国王怎么可能放弃这座城市,我们只要等待,等待王室带着驱魔人来找我们……”
……
修忒斯大学校园门口,马车停下。安娜陪同陆离走进学院,直接前往约克的办公室,那里是约克等人最有可能躲藏的地方。
步行经过花园,学院里的身影少了很多。人类被捕食完后大部分怪异都选择离开,只剩下一些无意掠食的怪异——这里的确变得比外界安全。
叩叩叩——
陆离敲响办公室木门。
房间里传出一丝细微响动,又很快消失在一片静谧里。
于是陆离说出曾经和约克约定的暗号:“你的理智值计数器在哪里。”
哗啦——
响动声终于再次响起,然后是杂乱的脚步声与门后挪开重物的声音,房门打开。
“我就知道你们能找来!”
约克的神情犹如找到主心骨,其他幸存者也神情庆幸的站在房间里。
他兴奋地对陆离说:“你看到了吗?这里只剩下十几只怪异,这里很安全我们可以躲——”
“王城被放弃了,最后一次疏散在六点天亮时。”陆离打断约克的话,望向先前抵在门后的书桌上的闹钟:“时间准吗?”
时间指向5:40,离天亮还有20分钟。
“什么?”约克愕然,反应过来陆离说的是什么:“当然,昨天我才校对过……”
“王城被放弃了,最后一次疏散是在二十分钟后的五点钟街区,我们该离开了。”陆离看着约克僵住的神情说。
“可怎……怎么可能……这里可是有上百万人啊!”
尽管约克不肯相信王室和三大组织会这么做,但更信任陆离一些的他还是选择跟随陆离。
一行人挤上怪物马车,被载着径直奔向五点钟街区。
紧迫的时间挤压着车厢众人的情绪,某一时刻,他们和王城里的其他人一样,忽然感觉到地面传来的震动。
沉闷地震颤从地底深处传来,犹如什么存在正在苏醒。
一百八十二.注视
街道上的怪异们纷纷停滞,诡异的站在街上抬头向上望去,仿佛震颤来源于天空。
掀开车帘见到这一幕,陆离若有所悟的抬起头——天空倒映的颠倒城的建筑悄然爬上藤蔓般的裂痕,而地面上的建筑安然无恙。
两座城市正在产生区别。
“时间真的准么。”陆离再次确认。
“当、当然!我是听着教堂钟声校对的。”感到不安的约克回答。
可能是时间不准,也可能是提前了。无论如何……他们迟了。
安娜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催促马匹:“加快速度,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
蜈蚣怪异发出一声嘶叫回应,倏然加快了几倍速度,在街道横冲直撞。
安娜忽略了它不是真正的马匹,骤然加速让马车像暴风雨里的帆船上下颠簸,车厢里猝不及防的众人挤作一团。更糟的还在后面,脆弱的木结构车厢难以抵挡蹂躏,车轮率先在一次颠簸中散落,车厢倒向一边,金属铆钉在青石板路挂出一片火星。
幸存者们挤在狭小的车厢的边缘,痛呼掩盖在刮过露面的摩擦声中。只护住陆离的安娜当机立断,抱起陆离飞出车厢,落在蜈蚣怪异背上。
咔嚓——
另一只车轮飞出,一声微不足道的断裂细响,车厢与蜈蚣怪异之间的连接断开。
不过在车厢被甩在脑后之前,安娜的无形之手将车厢里的幸存者们抓出,拉回身边,将他们紧紧按在蜈蚣怪异的背部。
他们最轻的伤势也是鼻青脸肿,约克额头被车厢边缘化出一道口子,老夫妇中的丈夫可怜的因颠簸拗断一只手臂。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飞翔般的速度,也许只要三四分钟,他们就能赶到五点钟街区。
安娜不再掩盖,晦涩气息肆意扩散着,警告想要袭击他们的宵小。
陆离仍抬着头,在蜈蚣怪异背上紧紧凝视着头顶。
颠倒城像是被砸开的玻璃遍布裂缝,建筑,街道上,裂隙越来越大,从毒蛇变为蔓藤,又从蔓藤变为蟒蛇,其后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漆黑,幽深中仿佛有什么在涌动。
“时间是对的!”
耳边呼啸的风声里忽然响起约克的大叫。他眯着伤口下的左眼,指向艾伦王城地标建筑之一,圣卡徒教堂大座钟。
比座钟还大几十倍的座钟上的时间清晰指向5:45。
只是没人回应他,所有幸存者都在不安与祷告中等待结果。
而陆离也被颠倒城正在发生的恐怖一幕吸引全部注意。
裂隙深处涌动的存在终于浮现——枯爪,难以计数,无处不在的枯爪从裂隙下涌现,婉如连绵绽放的珊瑚。
一只臃肿,半个房屋高大的怪异被枯爪纠缠,撕扯。它的一切挣扎和攻击都是无力的,仿佛正被饥饿的人们撕碎的面包。而下方街道,呈现的是一道肥胖的身影僵在原地,肥肉间的小眼睛挤满惊恐,无形存在正一块一块撕扯下它的血肉。
这样的一幕再每一条街道上演,颠倒城里的裂隙纠缠住街道上的怪异,下方街道陷入同样的混乱。
它们就像几小时前的人类,无法抵挡枯爪的侵袭。即使是安娜也要谨慎对待的强大存在在枯爪中也如同小动物般脆弱和无力。
“安娜,控制马的方向。”陆离忽然说道,望着头顶飞快冲像一片裂痕的蜈蚣:“向左一米。”
安娜用简单直接的方式操控无形之手摆动蜈蚣头颅,方向改变,点到城里的蜈蚣
从一处挥舞着枯爪的的珊瑚群旁呼啸爬过。
“向右半米;紧贴左侧;避开两边;绕过那两道人影。”
一道道平静话语让街道上急速爬行的蜈蚣避开枯爪肆虐之处,只是忽然,陆离陷入沉默。
“怎么了?”安娜关切的问。
“前面没路了。”
陆离的视线从颠倒城中脱离,望向前面:一道无法被观察到的裂隙横亘在前方。
安娜紧抿起嘴唇,气息完全释放,七八只无形之手拽起蜈蚣,将它抬上房屋屋顶,翻越至另一条街区。
刚刚落下,建筑倒塌声从身后传来。
依靠安娜避过劫难的陆离再次抬头上望,前路笔直,前面就是五点钟街区。
轰隆隆——
身后隐约传来海啸般的巨响,陆离回头,看到天空坍塌了。
枯爪如瀑布般从颠倒城中心落下,就像湖泊泛起的涟漪,数以亿万的枯爪从王宫奔涌,向周围席卷而来。
漏下的枯爪隐约形成一道轮廓的半身,而溅落的涟漪越来越近,几乎每一秒就会吞噬一条街区。
五点钟街区上飞奔的蜈蚣离远处敞开的冲门仅有剩下不到两百米,但雷鸣般的巨响已经
涌来,将他们的身形彻底淹没。
……
矗立在王城,擎天巨人般宏伟,无数枯爪组成的丑陋半身轮廓朝天空狰狞怒吼。
“神从来不是美丽的。”
几里外一处山丘上,一名牧师悲伤地低语。
“只有那些想要侵袭我们的存在,为了蛊惑,引诱我们,变成我们的模样……”
这不是他所信仰的神祗,但他能感同身受到祂的痛苦,祂的无力。
“老师,我不懂祂在对谁愤怒。”一旁的年轻人带着疑问。
话音落下时,王城上空的厚厚云翳忽然渐渐散开,美丽浩瀚的星辰显露在深空。
只是那绝非占星师所熟知的任何一片星空,它充满陌生与难掩压迫,而且像是萤火虫群,向彼此汇聚,似乎要形成一个图案。
“不要看!”
牧师恐惧地垂下头,伸手去遮挡弟子的眼睛,可他还是慢了一步。年轻人的眼瞳倒映着另一只由浩瀚星河组成的眼珠,然后渐渐浑浊,模糊——
年轻人的身躯开始融化,眼珠像粘液从空荡眼眶里流淌,他发出的痛苦惨叫因为声带的融化变成含糊的呜咽。
牧师垂着头颅,向后退却,双肩颤抖着,不忍看学生凄惨的模样。
城池里的狰狞巨人已经不再发出咆哮,一阵微风吹过整片平原,王城里的巨人如灰烬随风消散,还有这片平原上四处响起的惨叫声。
牧师悲鸣着跌倒在地,捂脸痛苦。
“这就是我们所面对的敌人……”
一百八十三.结束
海浪拍打着深色礁石,沙滩上的潮水渐渐褪去。
一抹浅色正从陆地与深海的分界线升起,驱散笼罩大地整夜的晦暗与迷雾。
随时间推移,雾霭如同活物,缓慢抽出探入陆地的触须,缩回深海。
崖壁上一处古代遗迹随之显露,尽管遭受岁月蚕食,遗迹大殿只剩下大理石支柱矗立,不过这里仍保持惊人的完整度——大殿里林立的巨大石像们仍完好无损,仿佛一直守护着这片遗迹。
叩叩叩——
轻缓压抑的敲门声响起。
特斯拉从浅睡中醒来。
地底的死寂环境令人不适,这让一点微小动静就能惊醒特斯拉。
他缓缓从单人床上爬起,披上一件外衣抵御地底的低温,走到门前卸下门闩。
“怎么了?”他问门外的两道提着油灯的身影,他们是避难所人员。现在6点10分,刚刚到地面上天亮的时间。
“迈克尔·特斯拉先生。”站在前面的男人客气地说:“您三天前观测外界的申请被幸运抽中,我们来带领你去观测口。”
“是么……”特斯拉点了点头,没自己想象中那么激动。
事实上开始进入避难所那段时间,远离地面的不安和对妻子的牵挂让特斯拉的确陷入焦躁,这种执念持续到给陆离寄出信件,他的内心逐渐平复,或是说熟悉避难所的生活。
“等我穿衣服。”
特斯拉掩住木门,里面传出一阵窸窣穿衣声后,换上避难所工人装的特斯拉出现在门口。
尽管避难所主体已经完成,但仍需要一些计划外的建设。比如无论何时也不会嫌小的仓库和建造更美观的建筑——他们接下来会在这里生活一段漫长时间,也许老去时也无法真正走出避难所一步,所以最初的简陋小木屋并不能满足他们的心理。
避难所委员会允许了这种举动,哪怕从整体考虑,避难所居民的心理健康与身体健康同样重要。
特斯走出自己专属的小木屋,拉跟随避难所人员离开地底这片漆黑寂静木屋村落,经过几扇与岩石融为一体的暗门,穿过一条狭窄漫长的山洞,又沿着蜿蜒向上的阶梯行走几分钟,终于抵达离地面仅有十几米的浅层石洞。
或许是心理作用,但特斯拉的压抑情绪的确有所好转,连空气也不像地底的避难所里那么沉重。
一根崭新的金属铁管从石洞顶部垂下,一名避难所人员走到边缘转动齿轮,然后示意特斯拉可以使用潜望镜。
特斯拉凑到潜望镜前,模糊镜面里他看到狭窄的昏暗景色:巨大石像的一角,遗迹矗立的石柱,以及一小片微亮的云翳。
曾经早已看腻,无人在意的景色此刻却是一项只有幸运儿和执念者能享受到的特权。
几十秒后,特斯拉离开潜望镜前,告诉旁边的避难所人员:“天亮了。”
他们重新降下潜望镜,又用深海石封堵起入口,和特斯拉一路返回避难所。
他们在木屋村落分开,避难所人员前往地底矮丘敲醒清晨的铜钟,然后点亮地底上空几团微弱,但能倾洒至避难所每个角落的发光球体。
很快,不再沉寂的木屋村落变得热络。数百名避难所居民走出各自的木屋,一些人穿着宛如要去赴宴般的燕尾服晚礼服,一些人穿着朴素的工人装。
早餐时间,他们汇聚到木屋群落左前边的“露天”餐厅享用早饭——说是餐厅,其实是几张空地上拼凑的长桌。
只是简单的燕麦粥和黑面包,将要去劳作的居民还会分到两个鸡蛋。
特斯拉和几名相熟的居民点头问候,端着木碗和面包在边缘坐下。
咀嚼与喝粥声中除了交谈声,还夹杂一些每天都有的抱怨声。
“为什么我要遭受这种罪?我想念清晨醒来佣人的服侍和产自威尔多的红葡萄酒——”
一些穿着违和礼服的避难贵族大声抱怨着。
其他居民默默进食,因为每天都能听到而不予理会。不过这次,终于有带着嘲弄的还击响起。
“闭上你的嘴巴。”一位刚刚来到餐厅,轮椅里的少女嘲讽正做抱怨的小贵族:“抱怨并不能让它更好吃,也不能带来鹅肝鱼子酱。”
小贵族看清说话的少女,低声嘀咕了什么,总算安静下来。
“露露,推我去特斯拉先生那里。”少女对身后戴着厚圆眼镜,穿着管家服的少女说道。
“约瑟夫男爵早安,露露小姐早安。”特斯拉向她们问号。
“特斯拉先生早。”艾伦回复道,问起她关心的内容:“陆离给你回信了吗?”
“信寄不到这里。”特斯拉搅动燕麦粥,回答道。
“我忘了。”
又交谈了几句话,避难所人员捧着一叠报纸过来,分发给避难所居民。
上面简陋写着过去一天里发生的事。对避难所居民来说不存在任何秘闻,外界发生的一切事件都会传入他们耳中——经过无害化处理后。
接到报纸的居民们惊呼声不断,原本还算融洽的餐厅忽然被一片愁云惨淡笼罩。
“写了什么?”艾伦问刚刚接过报纸的露露。
“艾伦王城遭受怪异入侵,处于永眠与死亡之间的远古神祗苏醒,将它们拖入死亡,但古神亦被深空之上的存在消灭。”特斯拉替她回答,神情严肃。
露露已经将报纸在艾伦面前展开,上面除了特斯拉说的,还有人们对牺牲者和古神的歌颂。
【我们要记住那个名字】
【还有他们】
……
灰烬悄然散去,显露破败的王城遗骸。
也显露城门前长街上一行幸存者和一只蜈蚣般的怪物。
哗啦——
虚幻的安娜仰头,望见一张残缺的纸张随风飘动,落在陆离伸出的手掌中。
【它叫普拉达,它是个真实与虚幻狭缝间的存在。只有在你阅读这段话时,它才会出现在你的想象中。】
【你是不是已经开始想象它乖巧友善的样子了?但如果你停下想象,普拉达就消失了。】
【你的注意力就像一根线,牵系着普拉达和这个真实世界。】
【“求求你别忘记我……”普拉达无助地说。】
一百八十四.分别
黎明时分,平原仍被昏暗笼罩。已经是一片废墟的艾伦王城几里外,瑞科农庄迎来一行让藏身这里的人惊喜的身影。
“简直是……我以为你们……”民居客厅,阿瓦尔·蒙特斯激动地险些冲上来抱住陆离。
这里的人们幸运地在一切发生之时因为屋顶遮挡,没有仰望深空,只听到平原回荡的怒吼。只有四位阁楼上的驱魔人察觉到什么,庆幸的是他们的立场更倾向守夜人而不是调查员,所以无人遭逢噩运。
“他们是……”阿瓦尔·蒙特斯望向陆离身后站在门口的其他人。
“艾伦王城的幸存者,仅存的。”陆离环视客厅里的人们,从中找到莉莉娅的身影,她状态似乎不错。
“仅存的……是什么意思。”一名妇人忍不住问,憔悴眼睛里藏不住担忧。
她的丈夫和孩子还在王城里。
“王城被摧毁了,里面不太可能有幸存者。”
怪异的几小时杀戮已经让王城里的幸存者所剩无几,而枯爪……或是说普拉达苏醒时无差别消灭了王城的一切,除了他们。
客厅里开始响起压抑的悲痛哭声,渐渐扩散。神情痛苦的阿瓦尔·蒙特斯和他的四个同伴对视一眼,这里不是交谈的地方,一起来到阁楼。
“我留下安慰她们……”女驱魔人说道,没有跟去阁楼。除了约克和韦布,老夫妇他们也没跟着上去。
“我们看到了那个巨人……是因为它吗?”踏上阁楼,一位中年驱魔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们都不是本地人,所以比起悲痛,王城覆灭这件事本身更能引起他们的情绪变化。
“某种程度它站在我们这边。”陆离说道,将王城里的一切简略告诉他们,包括那位枯爪神祗,普拉达。
说完后,陆离回到二楼,在温暖的石壁炉边取暖,望着窗外渐渐泛亮的云翳。
诡异之雾已然散去,也许要不了几十分钟外界就明亮的可以视物。
楼下的哭泣声也渐渐减弱,亮起的外界让老人妇女孩子们感到安心,疲惫的睡着了。
阿瓦尔·蒙特斯不多时走下阁楼,站在窗前观望了一阵,有些疑惑地问陆离:“外面那片阴影……是什么?”
围起农庄的马车外围匍匐着一片柴房那么大的阴暗轮廓。
“一只‘马’。”安娜说道。
阿瓦尔·蒙特斯看向安娜,感到奇怪——不是因为那片阴影显然不是马的体形,而是安娜让他感到……矛盾。
她的冷漠外表与离开时没有区别,但这种冰冷下又似乎隐藏着炽热……这难以理解。
类似的变化还有陆离,事实上在陆离回来时阿瓦尔·蒙特斯就清晰感觉到陆离的变化。
他变得更加……吸引人,让人忍不住想要凑近他然后陶醉地深深吸口气——
这种想法让阿瓦尔·蒙特斯觉得是自己的理智值下降了,可奇怪的是整晚理智值计数器并没有响动。
于是他离开二楼,去问驱魔人同伴,结果他们也都有同样感受,讲出“像是青草苹果一样清新。”“好像走进了森林。”“阴霾情绪被一扫而空。”等评价。
这与陆离已经拥有三份人性有很大关系,进入艾伦王城之前,他只有两份出头。
安娜的变化则同样清晰——失去的身躯同时剥夺了她的味觉、嗅觉,还有心跳。糕点再也不是香甜,而是像蜡一样无味。这种失去和她的情绪糅杂一起,变得复杂。
几分钟后,约克从阁楼下来,他似乎想对陆离说些事但看到木椅里的陆离垂首睡着,暂时憋了回去。
十分钟后,安娜飘出阁楼,让农庄外的蜈蚣怪异钻到地下。
如果是十几小时前的安娜,她会毫不犹豫杀死它并掠夺人性,但此时身体余温未散时,她的想法是将蜈蚣怪异带回避难点。
他们需要一匹能避免不必要麻烦,相对温顺的坐骑,以及扩充榆树森林的居民。
至于食物问题则不需担心,崖顶的吉米和孩子们吃不完安娜每天捕猎到的怪异,剩下的可以分给它。
安娜很快飘回二楼,发现陆离已经醒来,黑眸因为刚醒而慵懒地眯起着:“怎么了?”
“我让安培藏到地底了。”
安培是安娜给蜈蚣怪异起得名字:“我觉得安培不像普通的怪异,也许是被什么所豢养的怪异。”
它更温顺,也更老实。作为一只怪异,在感知到周围除了安娜都是人类后居然没有选择厮杀,而是继续驮着他们来到瑞科农庄,甚至不会散发出里世界气息,简直就像一只过分狰狞和庞大的本土动物。
当然,安娜能感知到它力量的源头——安培的确是怪异的一员。
“或许吧。”陆离不置可否,视线望向窗外。
远方,死寂的艾伦王城斑驳城墙孤零零矗立在这片平原之上。蛛网般延伸向它的道路上,马车与民众在往王城相反的方向行去。
“人类被迫远离他们的城市,藏身荒野苟延残喘……”
身后响起约克的低语,他悲伤的望向平原远方。
陆离没有回答,火种计划与三大组织的计划必须隐藏。虽然他们都是计划之外,被抛弃在地面上的人。
“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阿瓦尔·蒙特斯走过来问道。
他和约克都带着对未来的迷茫——王城毁灭后,他们不知道该去哪。
“我和安娜要去图卡镇做一件事。”陆离打算稍后就与他们分别,略微沉吟后提醒道:“去希姆法斯特或是塔风城。”
带着一群老人和孩子,他们不可能在荒野里生存下来,只能依附城镇。
而这两个是陆离唯二知道的人类聚集地。
图卡镇和希姆法斯特、塔风城并不顺路,除非他们能在这里等待陆离——不过除了去图卡镇陆离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尽管很遗憾,但他们终究要在这里分别。
约克告诉陆离,如果塔风城不适合他们,没有合适的聚集点,他们会去希姆法斯特。
听说那里有足够的土地,又有沼泽隔绝,也许更安全些,而且陆离就住在艾伦半岛的贝尔法斯特附近。从心理上讲,被陆离救下的约克等人更愿意去那里。
一百八十五.图卡镇的大榕树
莉莉娅的身体不适合跟随陆离四处走动,阿瓦尔·蒙特斯说他们会带她去塔风城,陆离办完事后可以去那里接她。
时钟指向七点的清晨,农庄变得热闹。悲伤的人们在寒冷的早晨裹紧外衣,拼好马车,装上行李带上所有用得上的东西,和这片平原里其他幸存民众一样,准备在相对安全的白天离开。
一辆车厢被留给陆离,阿瓦尔·蒙特斯没找到安娜说的那匹马,不过询问后知道陆离需要,就腾出来给他。
韦布、伊沃,还有其他被陆离救下的王城幸存者陆续向陆离道谢。
“我们该怎么找你?”分别前感慨许多的约克想要拥抱陆离,不过在陆离平静和安娜冷漠注视下打消了这个蠢主意。
“贝尔法斯特北部的榆树森林。如果你们找不到合适的聚集点,可以尝试去那里定居。”
只是陆离的储存和调查点不够太多人生存,如果他们真的要去,得找些其他弄来食物的方式。
“我们会的。”这位中年教授流露出感激,转身回到农庄空地的车队。
车队已经整装待发,驱魔人们和约克韦布等人向陆离挥手告别,缓缓离开农庄,往南方行去。
塔风城在那里等待着这群无家可归的民众。
“需要休息一下吗?”
安娜推着轮椅里的陆离回到房屋,她看出陆离的乏累,心疼地说。
待在轮椅里是安娜要求的——尽管王城里掠夺来的一整份人性让陆离躯壳和灵魂的兼容高了许多,不过安娜还是以“没完全好”为由让陆离坐进轮椅,享受照顾陆离。
“来得及,先将恶灵广播原型机送去图卡镇。”被推到燃烧的壁炉旁,陆离说道。
“我去拼好马车。”安娜回道,将毛毯盖在陆离腿上,走出大屋呼唤地底的安培。
不久前挤满妇孺的热闹大屋现在只剩窗前冷清光线下游荡的浮尘
陆离靠在噼啪作响的壁炉边,享受难得的安静。
寂静下来,脑海深处不自觉回荡起枯爪翻涌的海啸声与普拉达最后的怒吼。那吼声里似乎包含着悲怆与不甘……普拉达是否早已意识到结局了呢?
吼声余韵逐渐散去,陆离忽然睁开眼,偏头望向角落。一道虚幻,残缺的孩童幽灵趴在门框后的昏暗杂物间里,怯生生望来。
安娜没感觉到它吗?
陆离想到,观察这道半边身躯破碎的幽灵。同样残缺的衣服是通常只有农夫会穿的褐色亚麻工装。
它似乎是这座农庄的一员。
陆离的注视让这只残缺幽灵鼓起勇气——或只是本能的贪婪,它冲向陆离。
一道围绕陆离的屏了阻挡住它,无形之手攥住幽灵,残缺的魂体如同被揉捏的气球扭曲变形,最后破碎消散。
已经套好马车的陆离回到客厅。它太弱小了,连让安娜用救赎消灭的**都没有。
“它从哪来的?”不过安娜同样感觉奇怪,她感到这只幽灵时它已经出现在大屋里。
“也许藏在哪里,被我的气息吸引出来。”
这是唯一它在大屋里住满避难的人没动手,而在清晨出现袭击陆离的可能。
陆离对怪异拥有强烈的吸引力,这时的陆离就像饥饿几天的人看到一份香喷喷的扒鸡。
好在安娜的气息可以隐藏陆离的特性,只要她在陆离身边。
坐上马车,温顺的安培拉着车厢往目的地爬行。
图卡镇在王城另一端,这样正好能让他们远远避开那些正离开平原的车队。他们离王城最近时只有几百米,甚至能从洞开的城门望见里面倒塌的房屋残骸和零星人影——
并非所有人都离开了,一些家人在王城,无法接受无人幸免的噩耗的人冒着危险进入王城,寻找亲人。
延绵城墙挡住了王城里的惨状,陆离收回视线,趁着空隙小憩一阵。
半小时后安娜唤醒陆离,道路远方已经浮现了图卡镇的轮廓。
“这里被遗弃了。”
马车进入镇子后安娜望着荒凉的街道说。这里和主眷大陆大部分镇子一样,属于被抛弃的小镇村落之一,不愿离开和无法离开的老人藏在遮起的窗后。
但其实很难说它与城市比哪个更安全。偏僻小镇尽管会遭受怪异侵袭,但很难引来过分强大的存在注视。而城市因为聚集大量人口过于眨眼,可能会引来强大存在,但周围同类能带来无法替代的安全感,同时不必担心普通怪异闯入城市。
阿尔伯特口中的大榕树在小镇中心,或是说小镇最初就是围绕着它而建立。几人环抱的驱赶和茂盛伸展的枯枝可以想象它还生长时会有多么繁盛。
蜈蚣马车停在这颗几百岁榕树的外围,陆离带着恶灵广播原型机和安娜走下马车。
安娜以“三大组织的人大部分死在王城,这里可能也是陷阱”为理由跟着陆离走入一人多高的树洞,不过只走出一步,昏暗中一扇铁门突兀横亘在眼前。
陆离抬手敲动铁门,等待片刻,打在金属上的沉重呼吸伴随话语声从门后响起:“你是谁。。”
“高级调查员,陆离。”
“什么事。”
“受一位叫阿尔伯特的科学家的请求送来他的研究。恶灵广播原型机,可以捕捉恶灵的特定频率发出预警。”
铁门后沉寂片刻,忽然响起咔嚓声——门下掀起一个凹槽。
“请放入其中。”
陆离望向安娜一眼,将原型机放进凹槽内。
合起的凹槽吞没了原型机。
“……内部确认了你的身份,感谢你的贡献,陆离阁下。”数秒后,门后声音剥离出一些冷冰冰的金属感,有了一丝温度。
“恶灵广播补全后我们会最先赠予你一台,请提供你的常驻地址。”
“贝尔法斯特榆树森林。”略微停顿后陆离回答。出于某种谨慎,他没告诉门后存在详细地址。
“入口前有树洞的榆树旁邮箱。”安娜补充道,和陆离低声说:“回去后可以立一个在那儿。”
“好的,我们不会太久。”
完成阿尔伯特的遗愿,陆离安娜离开榕树树洞,回到马车上。
不过,他们在接下来去哪这件事上产生分歧。
一百八十六它们.笼罩大地
安娜希望陆离回去:显然艾伦王城的沦陷只是开始,就像被毁灭的贝尔法斯特,只是无数城市里最先被盯上的倒霉蛋。有安妮庇护和其他同伴在的榆树森林是最安全的地方。
陆离想去韦恩福特郡,解决那里的邪灵萨拉和亚当真身。外界将愈发充斥危险,陆离必须趁着白天还是安全的时候把外面的事都做完。
“我们回到榆树森林后我可以自己去韦恩福特郡结束它们,带着救赎。”安娜不希望陆离在这时去冒险。“而且莉莉娅,阿当芙娅和沼泽之母还在等着我们。”
安娜以为这样能让陆离回去,不过她忘了一点。
“我们要在一起。”陆离说。
尽管安娜知道象征理性的陆离想表达的是自身气息能够掩盖他的人性,但眼眸里的冷漠还是悄然化开,微微偏开头轻嗯一声。
取出行李箱里的地图展开,韦恩福特郡在艾伦王国的东部,距离一个半艾伦半岛的长度:500里。
不损坏马车的前提下,他们能在距天黑还有一两个小时的下午到达那里,比安娜飞行慢一些,不过胜在稳定。但安培太扎眼了,难保不会遇到其他迁徙的车队引发麻烦。
所以它还是被留在瑞科农庄,等他们回来再带走它。
……
艾琳烦躁地推开面前展开的报纸。
第一条新闻就破坏了她一整天的好心情——鬼知道在避难所里想有个好心情会多么难得。
“需要我念给您听吗?”露露问道。
艾琳低头不予理会,不过一会儿后还是点了点头。
尽管不喜欢,但她得知道上面的情况怎么样了。环视一圈餐桌,大部分人露出悲切神情,但也有一些带着庆幸,庆幸自己躲进了避难所。
艾琳眼中流露不含掩饰的厌恶。
“艾伦王国的里尔堡同样在昨天夜里遭到入侵,还有玛诺洛克岛、克安德京典城、马特萨亚伦港、威内拉格堡,一些村镇失去联系,特隆曼斯沼泽周围城镇、沙希高地周围城镇、德尔洛那斯伊德城、弗拉伦德城……”露露感觉到艾琳更加烦躁的情绪,略过剩下足足两页的地名:“它们遭到怪异入侵,损失严重。”
“它们已经开始了?”
低头喝燕麦粥的艾琳含糊问道。
“恕我直言,是的。”露露回答。
哗啦——
一旁特斯拉放下报纸,抓起面包开始进食。
艾琳望着他,犹豫一阵后问道:“我想写封信寄去外面,要怎么做?”
特斯拉将面包撕成小块放进燕麦粥里,抿掉嘴角胡茬的粥渍:“现在不行了,怪异肆虐,避难所只会禁止我们与外界有任何联系。”
寄给陆离的信封还是特斯拉身份得到的特权——大部分避难所居民和人员都没有权利与外界联系。
“我们就像被关起来的囚犯。”艾琳生气说,把身后的露露拉到旁边坐下,让她自己也吃早饭。
“但对许多人来说,躲在地牢一样的环境活着远比在地面上死去要好。”特斯拉回答,拿起勺子盛起完全泡软的面包送进嘴里。
特斯拉很快一点不剩地吃完属于他的食物,起身走到餐厅边缘拿起铁镐,离开的他和两名避难所人员交错而过,他停下回头,看着他们将一张公告贴在所有人都可以看到的告示牌上。
【傍晚我们将在露天餐厅举办酒会,届时会有丰盛食物与美酒等待避难所居民】
特斯拉知道避难所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并且它起作用了。人们望去,然后先前被悲伤情绪笼罩的餐厅重新变得热络起来。
起码就环境和自由而言? 这里比地牢好了太多。
……
这片灰色平原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宁静平原。
起码在怪异未曾泛滥之前,这里的确如它的名字一样。而现在……
宁静平原边缘,离地数百米高空的陆离和安娜远远望见一片突兀出现在平原上,近乎一座城市般大小,幽深窥视不到底部的坑洞。
出于躲避危险的直觉,安娜绕开那个直径十几里的巨大深渊? 她不想知道里面有什么? 陆离也是。
“那里是里尔堡,艾伦王国第三大城市。”陆离的视线从报纸上离开,标注在地图上的城市符号如今被恐怖的巨大深渊取代? 只有颜色更深的道路像是蛛网般汇聚向深渊? 表明这里曾有一座城市存在。
“所以被覆灭的不止是艾伦王城。”安娜有些唏嘘。
人类被从这个世界抹除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
远远从巨大深渊外围绕开,他们也没有遭受深渊里存在的袭击,也许因为是白天。安娜加快了飞行速度? 临近上午十一点时? 他们到达韦恩福特郡。
韦恩福特郡是主眷大陆东北部十几个郡中的一个? 隶属于艾伦王国,但就像艾伦半岛? 作为封地赐给了某位大公。
“那位大公好像叫……我记不清了。”那还是安娜十二三岁时学到的知识。“我们要去哪里找笔记里的弗拉伦德疗养院。”
“应该在这里。”陆离手指点在地图上弗拉伦德城上? 那里离他们不到五十里远。
安娜低头望向怀里的地图和陆离攥着的指南针,微微调整方向,朝着还未浮现的弗拉伦德城飞去。
二十几分钟后,远处地平线浮现城市的轮廓,还有一些令人厌恶,恐惧的渺小存在。
血色蒲公英。
当初落在艾伦王城的那朵血色蒲公英也许只是偶然飘散在那里的,它们的大部队还远在宁静平原之外的韦恩福特郡,又或许这些是繁殖过后的蒲公英群……
风卷席着它们,云朵般延绵扭曲的淡红色将空中的他们笼罩进去,然后被安娜气息组成的防护阻隔在外。
它们除了影响视野,让外面一切像是镀上一层血色纱幔外,并没对陆离安娜造成困扰。
但它们的出现不是件好事。
因为这些血色蒲公英飘向的方向来自他们前方得目的地,弗拉伦德城。
它们可能源于那里,可能途径那里,无论那种,下方这座城市的状况都不会太好。
一百八十七.清道夫
陆离安娜在弗拉伦德城的城墙外围落下。
周围血色蒲公英没有因此减少,它们仍笼罩这片大地,已经可以确认这座城市遭受了它们的侵袭。
不过它们畏惧火焰,也许弗拉伦德城不像艾伦王国那么……无可挽回。
当视线穿过血红纱幔,可以看到城市里各处冒起的浓烟,这说明还有人幸存,并知道了蒲公英们的弱点。
陆离和套上黑袍的安娜从城门走进这座死寂般没有一点声音的城市,雾霭般笼罩的血色蒲公英纷纷从他们身旁避开。街道上随处可见仿佛被高温烘烤得不剩水分的脱水干尸,他们干瘪的尸体上生长着一层红色绒毛,不需要离近也知道那是什么。
它们到来时是在天亮之后,只有那时居民们才会离开自己家门。
陆离望着街道两旁建筑寻找警察署的标志。那里会有这座城市的地图,可以找到弗拉伦德城疗养院的位置。
不过在走出两条街区后,街道前方的隐约血色雾霭里缓缓浮现几道轮廓。
那些身影穿戴着奇怪的鸟嘴面具与封闭大衣游走在街道上,靠近地面的干尸,低诉着什么,淋上煤油点燃,将血色蒲公英的温床与死者一同送离这个世界,仿佛这座城市的清道夫。
身影们注意到街道上的陆离和安娜,向他们走来。直到离得足够近看清一高一低的身影没有任何防护站在血色蒲公英中,而它们也仿佛遇到天敌般避开他们,不安地停滞步伐。
“高级调查员陆离。”陆离取出徽章打消他们的不安。
这些清道夫很轻易就相信陆离的话语并走向他们,安娜有些疑惑,又很快想起这里不是所有人互相怀疑的混乱的艾伦王城。
“您是驱魔人联合组织派来支援我们的吗?”鸟嘴面具后的闷声带着惊喜。
“我来是为其他事情。”陆离目光落向他们身后燃烧的干尸,血色蒲公英们纷纷躲避开那片范围。“关于对付它们我没有更好的办法。”
清道夫们流露失望,但还是问道:“那么我们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
这正是陆离需要的:“弗拉伦德疗养院在哪?”
“疗养院……”它们相互对视,低声交流片刻,回头说道:“伦德没有这个名字的疗养院,您确定它在这里吗?”
弗拉伦德疗养院不一定在弗拉伦德城——就像宁静堡在与宁静平原相隔两千多里的主眷大陆西部。
“它是几十年前或者百年前建立的,也许那里盖上了其他建筑。”陆离说道。
清道夫建议说:“或许您可以去市政厅问问,对以前的事他们再清楚不过了。”
“要怎么去。”
“我们正准备去补给点补充煤油,可以带两位阁下过去。”清道夫晃了晃提在手上的空油桶说道。
“谢谢。”
跟在清道夫们身后,穿过血色雾霭,陆离询问城市的状况。
“很严重,但被控制住了。它们钻不透房屋和皮衣还很怕火焰,只要躲在家里堵住所有缝隙它们就进不来。”
为首的清道夫回答:“我们已经清理出市政厅周围的街道了,但是这些怪物实在太多,还在源源不断制造出来,迫不得已外出找到遇难者的尸体焚烧掉。”
“你们还想留在这座城市?”陆离问道。
“当然……您为什么这么问?”清道夫愣住,作为弗拉伦德的一员他们当然要留在父辈的土地——
“蒲公英哪怕被清理干净,但只要还有一颗,沾上身体后也会诞生数万颗蒲公英,飞快扩散,就像瘟疫。”
除非弗拉伦德城的居民从此只穿着不透气的皮衣和面具外出,家里不留一道缝隙,不然依附在某处的血色蒲公英早晚会再次爆发。
它比瘟疫好对付许多? 但恐怖性远不是瘟疫所能比较。
“那我们就消灭所有蒲公英!”不甘地稚嫩声音从其中一道清道夫里传出。
“哪怕烧毁整座城市也做不到这点。”陆离话语毫不委婉? 让人难以接受:“它们会在水里、地下室里、高空、城市周围避过。只要有风? 它们随时都能卷土重来。
瘟疫肆虐过的死镇村落往往会持续几十年荒无人烟——因为人们恐惧瘟疫,也因为瘟疫可能还逗留在那片土地。
沉默半条街的距离,心事重重的领头者告诉陆离:“我希望您能将这件事告诉城主大人,他知道我们应该留下……还是离开。”
“我会的。”
这并不麻烦。
陆离的直接也显露了坏处:那些让这些想要拯救伦德,而不是逃离的人们和他产生一些隔阂? 直到二十分钟后他们靠近市政厅——一座周围竖起一圈燃烧篱笆? 驱散蒲公英的大理石建筑。
领头者告诉陆离可以进入大厅去找城主? 在篱笆前分散。离开前那名曾反对陆离的稚嫩声音忽然小声问陆离:“它是恶灵吗?”
“我也不知道。”陆离摇头。
它们拥有实体,更像是某种变异的植物。可在怪异入侵前血色蒲公英从未出现过。
年轻人遗憾地追上队伍,陆离和安娜则走向篱笆。
尽管周围包括市政厅屋顶和门窗前都插着火把驱散蒲公英? 但人们还是穿着封闭的皮衣隔绝外界。没穿防护的二人是围绕市政厅忙碌的人们的关注点,他们的注视中,陆离询问篱笆旁的工作人员:“高级调查员陆离,想找你们的城主。”
“城主正在大厅安排? 进去就可以看到他。”没反应过来的工作人员甚至没看到徽章? 愣愣说道? 然后忍不住询问:“你们驱散怪物蒲公英的方式……”
“不可复制。”
除非他们能与幽灵合作。
工作人员流露失望,陆离和安娜走过他,迈上台阶进入市政厅大厅。
弗拉伦德城的城主,一位棕色卷发,神情憔悴的中年人正在讲台前的桌案上书写什么。
一位侍者走到他得身边,低声讲了什么,正在书写的城主抬起头,望向走进大厅的陆离和安娜。
一百八十八.它们来了
“我是伦德城的城主瓦伦泰尔,暂时的。你们是过来帮忙的驱魔人?”瓦伦泰尔放下鹅毛笔,询问声在空旷大厅回荡。
“并不是,我们没有对付蒲公英的特殊方式。”
瓦伦泰尔有些失望,伸手揉动眉心,忍耐着什么痛楚:“请告诉我你们的来意,两位驱魔人。”
陆离说明来意,同时告诉他弗拉伦德城已经不再适合民众生存,以及让他们想办法联系驱魔人联合组织和南方的城市,警告他们,蒲公英群正往宁静平原移动。
“弗拉伦德疗养院么……我没有印象,不过这个名字应该不会很难找到。福特,去问问安全区的老人。”
侍者退出大厅,瓦伦泰尔的目光重新落在中间的二人身上:“风向的事不用担心,我们在半小时前就联系了周围城镇。”
“至于你们说的要抛弃伦德城……它们不会腐烂吗?”
“不知道,但拿几十万人口去赌这微不足道的几率并不聪明。”
尽管几十万人的迁徙同样是个麻烦,但蒲公英会卷土重来造成的危害更大一些。
“也许你们是对的,我们承担不起再来一次的代价。”瓦伦泰尔透露出的语气没有多少对这座城市的留恋,或者说比起城市,这里的人们对他更加重要。
“我曾想过这点,但内心的侥幸和对伦德的依赖劝说我也许不会发生……是你们让我清醒下来。你们是对的,我们得离开这里。”
瓦伦泰尔身体前倾,认真注视着陆离:“你们可以留下帮助我们的人民吗?”
陆离回答之前,一道凄厉喊声忽然在大厅门口响起。
“它们回来了!”
啪——
冲进市政厅身影摔倒在地,吃力地爬起来,捡起脱落的鸟嘴面具扣上。
“在这个时候?”瓦伦泰尔显然知道它们指的不是蒲公英,而是另一种存在:“它们在哪里?”
“三十分钟前就在补丁街……那个可怜女人被迫吃掉了自己的丈夫。”身影绝望高喊,仿佛“它们”拥有令人恐惧的力量。
“我知道了……”瓦伦泰尔再次揉起额头:“让清道夫疏散那里的民众,把他们带到安全区……算了,带他们来市政厅外面,消毒后我有计划要安排。”
惶恐的身影退去,陆离收回目光:“谁回来了。”
“那两个肆虐韦恩福特郡的魔鬼,其中一位曾经是弗拉伦德城的骄傲……萨拉和亚当。”
它们在陆离和安娜刚刚抵达弗拉伦德城的时候也来了这里。
会是巧合么?亚当后悔了,还是萨拉察觉到什么?
安娜想要让陆离离开,但在说出口之前,陆离已经对瓦伦泰尔说:“我们打算留下来帮忙。”
“十分感谢两位帮忙。”瓦伦泰尔的感激真实存在,韦恩福特郡对宁静平原的那些人来说等于乡下,这里也的确是个穷地方,以至于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居然只有一支驱魔人家族驻扎,而这支驱魔人家族和三大组织的驱魔人又在几天前前往艾伦王城……现在的他们需要任何援助——
“你为什么会说其中一个曾是这里的骄傲?”安娜目光从陆离脸庞挪开。
除了相似的过程与结局,他们对萨拉和亚当的真实故事并不了解。
“萨拉在一百年前曾是弗拉伦德城邦的一位议员。她继承了父亲的爵位,美丽、年轻、聪慧,以及最重要的……单身。那时的伦德人人都知道她,一部分源于名气,一部分源于她做的事。”
“收容难民和无家可归的人甚至不介意他们住在自己的庄园,可以与任何人哪怕乞丐成为朋友,待人友善。在虚假未被戳破前她甚至曾被认为会接替老城主成为伦德第一任女性城主。”
“但谎言终究是谎言? 她的崛起威胁到一名老牌贵族,他本该像是传统一样接任下一任城主,而现在一切都被流星般出现的萨拉夺走。作为政敌? 那名贵族不留余力的攻击与挖掘萨拉的负面,并真的被他找到了证据。”
“那隐藏在一切光鲜外表下的污秽。”
“萨拉在进行邪恶的献祭仪式。那些因她的提议而成为伦德居民的外来者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失踪? 住在她的庄园的难民总是会有人消失不见……当萨拉因为确凿的证据被关进地牢,而人们撬开庄园地下室后? 发现了堆积如山的尸骨。”
“民众们出奇的愤怒? 众望所归中萨拉被很快执行绞刑,广场上千人见证中她被吊死在绞刑架上。一切本应该就此结束? 但在几天后……她又回来了? 带着她的扭曲? 仇恨,还有爱人。”
讲完的瓦伦泰尔轻声咳嗽起来。
这是个坏人没有受到应得惩罚的坏结局。
当然,对萨拉来说,没什么结局比这更好。
“它们在几十年前就离开了伦德。”咳嗽后瓦伦泰尔又沙哑着声音说起。“不过它们的故事一直在伦德流传? 即使是几岁的小孩子。但想不到这个时候它们会再次回来……”
只有蠢货和想抓住救命稻草的人才会觉得它们回到正被蒲公英入侵的弗拉伦德城是为了救人……它们的目的和蒲公英没有区别——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它们杀人的速度赶不上蒲公英……我接下来会制定撤离计划,两位? 请你们先和我的助理去感染区帮忙,你们需要的信息稍后会送到面前。”
城主助理走进来带路,离去前,陆离想起一件事:“暂时的城主是什么意思。”
瓦伦泰尔坦然告诉高层的丑闻:“原本的城主在知道它们来了后从通往城外的暗道逃走了? 副城主得尸体被找到时已经成为了它们的温床。不过也有好消息,那条暗道现在是我们离开城市的最好方法。”
他们跟随城主助理离开市政厅,
“为什么要留下帮忙而不是离开?”安娜轻声询问陆离。
安娜不喜欢,或是说不赞成陆离的选择。她意识到变化的不止自己,还有他——曾经的陆离绝不会将自己放置在危险中。
“它们也来了这里,我们直接去疗养院可能会被发现。”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片刻沉默,陆离说道:“因为人性。”
一种更虚幻,只存于思想上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