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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脉长歌全文阅读

作者:小周画符     血脉长歌txt下载     血脉长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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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路怒

    老刘是公司行政部门的专职司机,负责客户和出差员工的迎来送往。昨天临下班,他接到上面分派下来的任务,今天一大早要送公司的一名数通工程师去机场。

    数通工程师名叫赵启平。作为全球顶尖的通信科技企业,老刘服务的这家公司堪称巨无霸,光鹏城总部就有三万多员工。老刘原来并不知道公司有赵启平这么一号人,是两年前的一起交通事故,让赵启平在公司总部出了名。

    那是一场极为惨烈的车祸。很平常的一次亲子自驾游,因为肇事者的过失,赵启平三十五岁的妻子当场死亡,刚上小学的女儿在医院抢救室也没能挺过去,他自己则是左耳耳廓缺失,五级伤残。

    和和美美的一个小家庭,就此支离破碎,阴阳两隔。消息传开后,同事们都唏嘘不已。老刘是北方人,南下鹏城不下二十年,一直开车,或许是出于职业上的原因,他对这件事印象格外深刻。

    今天这趟差事,老刘其实有点不太乐意。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赵启平遭遇不幸,公司同仁对他产生同情固然顺理成章,只是这份同情心,还不足以提高老刘对这份差事的接受度,尤其是他还听说赵启平车祸后,心理上似乎出了点问题,变得有那么点不近人情。

    所以当老刘接上赵启平后,心情有点阴郁,就像这个早晨的天气;所以,他没去问赵启平是去哪出差,国际还是国内航班,想着只管把人尽快送到机场就算了事。

    “刘师傅是吧,”半岛花园小区内,赵启平打开商务车的后门,主动和老刘打着招呼,“飞机起飞还早,路上开慢点。”边说边弓着身子,把一个不大的行李箱轻轻放在靠里边的座位上。

    “赵工你坐好,走了。”等赵启平自己也坐了进去,老刘发动车子,朝小区大门缓慢驶去。

    驶上主干道后,老刘朝后视镜瞄了两眼。赵启平的长相,尤其是精神面貌,和他的猜测还算吻合:四十岁不到,戴着深度近视眼镜,脸色苍白,有些日子没剪的头发乱糟糟的,遮住了左边一侧的假耳,整个人看上去有点憔悴。

    还没到恐怖的上班高峰期,路上车辆不是很多,商务车很快上了市区通往机场的高速路。过了收费闸口后,车辆才渐渐多了起来,再开出几公里,前面车流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老刘几乎每天都会去机场,有时甚至是一日数趟,知道前面不远处有个维护点。

    车子开开停停,老刘渐渐烦闷起来,也就有了交流的**,和赵启平搭话说:“赵工你说,咱们鹏城得有多少车?这高速路还他妈算高速路吗!?”

    他只是发发牢骚而已,并非真想知道鹏城的机动车保有量,不料后排的赵启平却给出了准确答案:“截止去年年底,119.2365万,就是这个数字。”

    “多少?”老刘对数目字不敏感,对那一大串数字没什么概念。

    “一百一十九万两千三百六十五辆。”

    这下老刘有概念了,嘴里发出夸张的啧啧声:“好家伙,超过一百万了!”随后又夸奖赵启平说,“你们这些搞技术的,脑子就是好用,这么一大串数字记得一清二楚,哪像我这种老粗,看见数字就头痛。”

    坐在后排座位上的赵启平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那是个挺有亲和力的微笑,即便是通过后视镜,老刘也感受到了其中的善意。

    他心想这赵启平不难打交道啊!刚才上车时,还是他主动和自己打得招呼,倒是自己这两天和老婆冷战,情绪低落,一直黑着个脸,可见公司同事说赵启平车祸后性子变坏什么的,都是瞎扯淡,不能信。

    驶过维护点后,老刘的心情和车速同时得以提升,话也多了起来,从公司的发展、鹏城的发展、国家的发展,再扯到他自己的鼻炎不治而愈,说这应该是鹏城这两年绿化搞得好、空气质量优异的功劳,顺带着还把政府相关部门也夸奖了一番。

    赵启平一开始只是静静地听着,最后才接过话来说:“刘师傅,还真巧,我原来也有过敏性鼻炎,隔三差五就发作,整天流鼻涕,非常难受。去看了好几家医院,民间偏方也用过不少,都没效果,最后搞得连我自己都没信心,可没想到去年无缘无故它自己也好了,到现在应该有一年多没犯了!”

    老刘哈的一声,爽朗地笑了起来:“就说嘛,市绿管处这几年还是干得不错的……”

    “这个……恐怕和绿管处没什么关系。”

    “和绿管处没关系,怎么说呢?赵工你懂得多,给说道说道。”老刘明显来了兴致,催促着赵启平。

    “和大气变化有关吧。前两年国际大气学学界有项学术研究认为,包围地球的大气圈在过去几年发生了微小变化,氮、氧和氩成分从原来占比99.9%降到了99%,多出了一种难以测定的成分……哦,这么说有点复杂,可能不好懂,简单来说,就是我们呼吸的空气变得和原来不太一样了。”

    “赵工你是说现在空气不一样,所以咱俩的鼻炎就自己好了,是这个意思吧?……好像有点扯,我听着不太靠谱!”

    “差不多吧,我不是学这个的,也说不好。再说了,只是一项比较前沿的学术研究,真相究竟是不是这样也不好说……”说到这里,赵启平突然大声叫了起来:“小心!小心!”同时,他的双手死死抓紧前排座椅的靠背,神情变得极为惊恐。

    老刘也吓了一跳,视野里一辆灰色路虎揽胜突然打尖,从商务车的右前方毫无征兆地急速驶向左侧。

    “我操,打尖佬!”老刘爆了句粗口。

    打尖在北方指的是旅途中吃便饭,但在粤省白话里则完全是另外一个意思,是指司机不守秩序而强行插队,是一种非常没有路德的行为。

    问题是缺乏道德感的人,你永远不会知道他底线在哪里。

    老刘那充满愤懑的咒骂声在商务车里尚未消散,或许是因为前方路况,又或许纯粹是出于恶劣的驾驶习惯,路虎尾部居然亮起了红色的刹车灯。

    老司机老刘反应迅速,见状立马用力踩下刹车,然而还是晚了,“砰”得一声,车辆相撞的巨响和紧急制动的摩擦声几乎同时响起,追尾了!

    ******

    “……我当时后怕啊,先下得车,没注意赵工那会儿其实已经磕破了额头,他是后来才从车里下来的。”

    当天上午,鹏城机场交警中队询问室,惊魂未定的老刘向当值警官讲述事件的经过。

    “也就是说,从你拉起手刹、开门下车,再到和路虎车主马成功发生争吵这段时间,赵启平始终都待在车上,那他是什么时候离开商务车的?”

    “警官,我没有和马成功争吵,这一点我必须讲清楚!老实说,人家开的是路虎,身材牛高马大,一脸横肉,下车朝我走过来那气势,像螃蟹,横着走啊!当时我一看就知道,这就是那种此路是我开、我想怎么开就怎么开,有他没别人的主。我是真不敢跟他吵,当时我就是想走正常程序,打110、拍照、报保险。”

    “嗯,你当时的想法很对,值得肯定。继续说。”

    “马成功不干,说赶着去机场接人,没工夫跟我瞎扯,让我赶紧拿钱私了。我是公家车,再说他越实线打尖、紧接着踩点刹,我怎么可能和他私了?马成功见我不肯私了,骂骂咧咧地推了我一把,还踢我,我一直往后退,不敢还手。退到我们商务车跟前,这时赵工才从车上下来。”

    “刘师傅你喝口水,慢慢说,说详细点。”

    “赵工下车后,我才发现他额头磕出血了,眼镜也撞掉了。他脸色本来就白,血粘在脸上,特别醒目。他右手摸着额头,嘴里碎碎念,慢慢朝我和马成功走过来,也没听清他在念叨什么。到了我们身边,才听到他是在说‘一个个都这么急……’

    “他声音不高,像是在自言自语,可马成功听到后反应却很大:‘老子有急事,就要开这么快!你管的着吗?’边说边把手上的烟头朝赵工砸过去,对,就是砸!不是扔、不是弹,动作幅度很大,很夸张啊,没见过这么横的人!

    “烟头砸中了赵工,马成功见赵工没还手,更嚣张了,挥手劈头盖脸朝他打过去。我在旁边想帮忙拉开赵工,可他却双手抱着头,蹲下身去,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

    “赵工就蹲在我面前两米不到的地方,哭得像个小孩,我看了心里很别扭,联想起两年前他出车祸的事,老婆女儿都没了,心里很冒火,打算豁出去跟马成功干一架。

    “接下来的事,我现在还懵着呢,真的!

    “当时赵工哭着哭着突然站了起来,两只手开始朝马成功乱挥乱舞,样子很吓人!马成功整个人离开地面、掉下来,然后又飞上去、又掉下来;过后,赵工又开始对被我们堵在后面的车辆大喊大叫:‘一个个都这么急、一个个都这么急!’那些个丰田啊、奥迪啊、比亚迪啊也开始往天上飞……”

    随着老刘的讲述,当值警官和笔录员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最后,警官告诉老刘,他暂时还不能回家,当晚内务部有关人员会从京都赶过来,询问还得继续。

    老刘很害怕,他做梦都想不到,这辈子居然会碰上这么离奇的事。不过惊动内务部这种强力机关,他却并不觉得奇怪,他知道自己今天遇到的事,绝对小不了!

    晚上的询问比白天历时更长,更细致,老刘一一作答,毫无隐瞒,事实上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询问结束后,已是深夜,白天的那位当值警官开车送老刘回家,途中老刘问起赵启平的情况。警官告诉他,从现在起,赵启平事件的调查权已经移交给内务部,自己无权告诉他赵启平的任何情况。

    直到两个月以后,也就是新世纪第八个年头的仲秋,老刘才从电视新闻中得知,赵启平是这个世界上首个公开出现的异能者。

    令人遗憾的是,自从这个阴沉的早晨之后,终其一生,老刘再也没有见过赵启平。

第2章 爸爸去哪儿了

    新世纪第八年仲秋,姜盘年满八周岁,入读衢城荷花塘小学。

    相较以热干面闻名的九省通衢之地江汉城,越省西南部的地级城市衢城,毗邻皖、赣、闽三省,等而下之,在古时也有四省通衢的誉称。比不了江汉的八方辐轴,然而江南历来富庶,改开以来,经济发展水平在整个华夏始终处于领先位置,衢城百姓的生活水准也一直高于全国平均水平。

    自从记事起,姜盘就没见妈妈薛雪怎么为钱发愁过。妈妈是二中的一名历史老师,教高中,挣的钱还算可以,足够养活一家两口人。姜盘还知道,就算妈妈不上班,自己照样不会挨冻受饿,因为还有外公和大舅。

    姜盘有点儿不明白的只有这样一件事:小伙伴们都是一家三口,怎么轮到自己,就成了一家两口,爸爸呢?

    姜盘肯定自己是有爸爸的,每个小孩都有爸爸,他从来不相信小孩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说法,那是外婆在骗人。

    自己有爸爸,只是没见过而已!更小的时候,他问妈妈,爸爸去哪了?妈妈说在外地上班。等稍稍长大一点,再问妈妈同样的问题,妈妈的回答却不一样了,说还要等他再长大点儿,才能告诉他。

    姜盘不招人烦,是个安静的孩子,大多数的时候还挺随和,妈妈说等长大一点再告诉自己,那自己就快点长大好了。

    经济发达地区,人们思想观念必然更开放、更包容,姜盘一家两口这件事,背后指指点点的人似乎也没想象中那么多,并未给小姜盘带来多少难堪和困惑。

    经济条件方面,缺吃少穿那是不存在的。一来妈妈本来就有工资;二来在下面县城做工程的大舅,对他的疼爱甚至引来了小表姐的妒忌,只要不是上天揽月、下海捉鳖,其余的只要开口,几乎都有求必应;更何况还有外公,在姜盘眼里,外公比大舅还会赚钱,牛叉得很!舅舅赚钱老求别人,外公都是别人求他。

    每逢周六周天,姜盘都会牵着妈妈的手去外公家。不止一次,姜盘看见来外公店铺买菜刀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和外公讨价还价,外公从来都只是一句话:“薛氏菜刀,一分钱一分货,不二价!”

    说来也怪,只要外公这句掷地有声的话一砸出来,那些个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多半都会乖乖掏钱,有的还会自找台阶下:“好吧好吧,一分钱一份货!用过张小泉、用过阳江十八子,到头来,还是你们家薛氏菜刀好用。”

    而每当这个时候,外公总会说:“那是当然,快六十的人了,又不是没钱养老,几代人的手艺,舍不得丢啊!”

    外公说话时的表情很古怪,有点臭屁,就是很拽啦,还有点……姜盘当时不会形容,后来上学学会的词语多了,才知道那种表情叫……惆怅。

    总而言之,小姜盘的童年生活还算幸福。

    缺失的父爱外公大舅虽然不能完全替代,但也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除了稍微有点内向,并没有其他性格上的缺陷,跟缺乏父爱综合症那是完全不搭界的。物质上,除了妈妈,再加上有外公和大舅做后盾,比起大多数玩伴和同学来,其实更为优渥。

    经历过三年学前教育,上小学不过是按部就班,而且一年级课程简单,没啥难度,班上四十九个学生个个都是小天才,期末考试得九十九分的,回家扭扭捏捏都不好意思跟家长说。第一个学期就这样一晃而过,小姜盘丝毫不觉得新奇,除了期末得了张三好学生的奖状以外,似乎也没有特别值得夸奖的地方。

    孩子眼里的世界与成人明显不同,生活中小姜盘的关注点迥异于妈妈,但这并不影响他对这一年华夏大地上发生的一些事,也有着自己的独特感受。

    年初南方的一场暴雪,比以往历年都来得猛烈,交通中断、大面积停水停电,百姓生活生产受影响、出行受阻;紧接着,是一场更为沉痛和悲壮的灾难,汶水地震!近十万人一夕之间失去生命,数倍于此的百姓遭受不同程度伤害,灾区残垣断壁、疮痍满目,以及随之而来全国动员的抗震救灾;灾难过去,时光之轮来到八月份,两千年历史的奥林匹克运动和经历五千年传承的华夏文明在京都、在鸟巢交相辉映……

    这些都是举世皆知的大事件,现代媒体的力量无孔不入、无远弗届,没人能摆脱它们的影响,稚嫩的姜盘也概莫能外。

    电视屏幕前,他会为被堵在公路上挨冻受饿的旅人担心,会痛恨那些坐地起价的无良商贩;也曾把自己的零花钱从储钱罐中取出,参加幼儿园组织的抗震救灾捐款活动;更是被那场无与伦比的奥运会开幕式吸引得目不转睛。

    但也仅止于此!这一年,华夏大地上还发生许许多多或令人愤慨、或令人哭笑不得、或令人无奈、或令人惊奇的公共事件,比如“三聚氰胺”、比如“虎照门”、比如“异能者”等等。

    诸如此类的新闻热词在电视和网络世界里铺天盖地,但这又关姜盘什么事呢?小姜盘的世界,终归是简单的。

    ******

    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但颠覆性或者说革命性的改变,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遵循事物的发展规律,一定会经历一个长短不一的过程。政治制度、科学技术、社会形态、生活习俗等等,莫不如此。

    首列异能者的出现,最初只是引发了一场短暂的网络狂欢,就像现实当中各种由头的狂欢节一样,喧闹噪杂,纵情发泄过后留下一地鸡毛,并不会对人们的生活产生太多影响。

    事情发生变化,是在新世纪第十年的下学期。

    这个时侯姜盘已经上三年级,班上开始流行轮滑,小姜盘也不能免俗,大舅给他买了双宝狮莱的轮滑鞋,每天晚上做完家庭作业后,便由妈妈陪着去附近商厦广场学习轮滑。

    孩子天生就是模仿高手,加上姜盘的学习接受能力似乎比同龄人都要高得多,上了两节课就掌握了基本技巧,一个礼拜后,居然已经会做一些简单的花样了。

    初学有成,极易上瘾。正当姜盘兴致盎然的时候,扫兴的事不期而至。

    为了吸引人流量,商厦广场对外开放,轮滑班可以利用这块场地,别人当然也可以,于是矛盾由此而生。这里所说的别人,当然是指已然横扫整个华夏的广场舞军团,但轮滑班面对强悍到无以伦比的对手,也不是没有优势:小朋友可是祖国的花骨朵,他们的身心健康直接关系到华夏民族的伟大复兴。

    就这样,一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方占据大义,沛沛然莫可轻侮。于是,调解、谈判、斡旋轮番上场,最终楚河汉界,双方达成井水不犯河水的和平协议。

    事情到了这一步,本该圆满落幕,哪曾想,没过多久大妈们不跳广场舞了,每人屁股下面一个蒲团,一股脑儿全改冥想练气了。

    这倒也没什么,冥想它是静止的,不比广场舞来回扭动需要更大的空间,对轮滑班的影响其实更小。问题是架不住这支队伍人数急剧膨胀,到了后来,不光是大妈,连附近的大叔大爷、帅哥靓女全都参与进来,蔚为壮观。

    新来的这些人,估计是蒲团卖脱销了,手里拿的都是些抱枕靠垫,色彩斑斓,五花八门。他们比原先的广场舞大妈们更疯狂,也更有战斗力,迅速占据了广场上的每个角落,彻底干净地把轮滑班赶了出去。

    这就是异能者这项新生事物,以及产生它的背景灵气复苏时代来临带给姜盘的初始感受,轮滑玩不成了。

    真的很烦人,很讨厌啊!

    大妈们弃舞修炼,商厦广场之所以被冥想大军占据,那是因为首列异能者出现之后,同样的事情在世界各地陆陆续续又一再发生,证明了两年前的赵启平事件并非孤例。

    而且消息的可信度还不容置疑,你可以不相信网络视频,觉得它是靠剪辑等手段拼凑出来的;一些论坛的帖子,你也可以说它是痴人说梦、纯粹在胡编乱造,但世界范围内各个国家主流媒体的轮番报道,就不由得你不信了,国家级新闻媒体,总不至于为了吸引眼球而堕落到这种地步吧。

    既然可信,又据说修炼可以觉醒异能、能延年祛病、甚至还有减肥美容的功效,口耳相传之下,冥想练气自然风靡全国,成为一项最流行的时尚运动。

    如果说当年的赵启平事件,是一场预热,那么两年之后的今天,世界各地接二连三出现异能者、超能者、进化者、超凡者等名称不一的特殊群体,就算是代表地球灵气时代的正式启幕了。

    新世纪的第十年,才是被后世认定的灵气元年。

    而这一切对姜盘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场地被占,学不了轮滑,于他而言不免愤愤不平,但终究是儿童天性,没过几天,也就把这件事丢到脑后去了。

    之后不多久,小姜盘又迷上了另外一项课外活动。说是课外活动,其实并不准确,更贴切的说法应该是一门古老的手艺:打铁。

第3章 人生有三苦

    老话说,人生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

    这句话不难理解:磨豆腐累得像驴子,做出来的豆腐却卖不了几个钱;撑船风里来雨里去,风高浪急的时候还有船翻人亡的风险;打铁嘛,挨在火炉旁挥洒汗水,终日犹如活在地狱里。一言以辟之,就是累,辛苦,付出收获比太低。

    当然,这只是从经济效率的角度看问题,换作消费者的角度,又是一层意思:机器工业化生产出来的豆腐,肯定没石磨纯手工的好吃;年轻人谈个恋爱,三五好友搞聚会游个湖什么的,“突突突”电动的游船哪比得上蓑衣青竿的艄公来得有诗情画意;商场里买的那些个厨房刀具,要么是大路货三天就卷口,要么就是些从日耳曼联邦进口的,用倒是好用,但贵的要死,终究不及定制的手工刀具价廉物美。

    姜盘外公薛祺礼打铁三十多年,想的没那么复杂,或许是出于习惯的缘故也不觉得有多么辛苦,他的想法很朴素,老薛家的这门手艺传了一百多年,到他手里不能断绝。

    但是薛祺礼也有自己的烦恼,他膝下一子一女,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继承这门手艺了。早年间他也教出过几个徒弟,但老人家思想比较狭隘,总觉得手艺要传给血亲才算是真正的传承,没有血脉关系的徒弟作不得数。要找传人,十一岁的孙女显然不是合适的人选,那么唯一的出路,就只有在外孙身上打主意了。

    可是外孙毕竟才九岁,学打铁,吃的了这份苦吗?能坚持吗?要不等他再长大点,不行啊!自己年近花甲,再过几年就算外孙肯学,怕也是有心无力教不动了,还是趁早吧!老人家决定试一试,于是和女儿薛雪商量。

    薛雪了解父亲的心思。

    老人家当然不是想外孙长大后真去开个铁匠铺,都什么年代了,自己的儿子非常聪明,小小年纪已经显露出非同寻常的学习天份,大家都指望他将来考清华京大,最不济也得是越大,老人家有意让孩子学打铁,说到底不过是要找一份精神寄托、找一份安慰罢了。

    再者看待这件事,作为母亲的薛雪同样也有自己的角度:学打铁辛苦自不待言,但也非常锻炼人,打铁还需自身硬嘛,一方面是能强壮体魄,另一方面有助于磨炼出孩子的坚毅品性来。人的一生要想不断获得成功,坚毅品格的重要性,再怎么说都不过分。

    所以,薛雪赞成姜盘学打铁,当然,是在不影响学习的前提下,算是一种课外活动。

    “小盘,喜欢来外公家玩吗?”

    “喜欢!”

    “那你说说看,外公家有什么好玩的?”

    “我喜欢看外公你卖菜刀,外公卖菜刀的时候好拽,好牛叉!”

    “多牛叉?”

    “牛尾巴上挂三个叉叉那么牛叉!”

    “除了看外公卖菜刀,还有别的吗?”

    “有,看外公打铁啊,叮叮当、叮叮当,声音特别好听。”

    “那小盘想不想跟外公学打铁?”

    “想啊!外公,你肯教我吗?”

    “教,怎么会不肯?从今天开始,以后每天做完家庭作业,你就来跟外公学一个小时打铁,礼拜六学两个小时。等到哪一天,你自己打出第一把菜刀,外公还会有奖励!”

    “那礼拜天呢?有什么奖励,带我去儿童乐园吗?”

    “礼拜天不学,我们也放假。奖励嘛,现在不能说。”

    “可是……妈妈能同意吗?”

    “外公和妈妈说好了,她同意哦。”

    “耶!”

    就这样,九岁这一年,姜盘开始体验人生三苦之一:人类社会传承了数千年的古老技能打铁。

    外公的铁匠铺属于老房子,自家的产权,是那种前店后作坊的经营模式。

    临街一间小铺面,后面数十平米的院子辟出一半,右边用红砖砌出三面墙,杂木作屋顶,铺上灰色瓦片,就是打铁铺了;院子左边一角生长着一株上了年岁的桂花树,树干斑驳,枝叶伸展开去,有风吹来的时候,就会摩挲在院子尽头小瓦房的房顶,那儿是妈妈小时侯住过的地方。

    打铁铺正中用耐火砖砌出火炉,一边是鼓风机,另一边是铁墩和淬火用的水池,靠最里面的角落摆放着一台小功率的空气锤。

    传统打铁需要两个人配合作业,师傅左手握铁钳,煅烧或翻动铁料,右手执主锤引导持大锤的徒弟或下手锻打铁料的正确部位。大锤起起落落,非常考验一个人的力量和耐力,非青壮年不能为,最后一名徒弟出师后,薛祺礼不得不买进那台空气锤,用来替代大锤。鼓风机也差不多,从前用风箱,现在用电,都是节省人力的办法,于产品品质倒无大碍。

    九岁的姜盘自然用不了大锤,作为主锤的小锤一只手抡起来也显得吃力。初学伊始,薛祺礼没让外孙掌锤,而是先从捡料学起,把自己积累了四十年的辨料知识逐步传授给姜盘。

    于此同时,就是让姜盘多看,看自己怎么烧料、怎么锻打、怎么定型、怎么抛钢,以及淬火、回火、泽油等一整套工序,一边看一边给他讲解。

    这个过程前前后后持续了小半年,等到姜盘十岁的时候,薛祺礼才让他正式开始执掌钳锤。

    人太矮,够不着火炉和铁墩,没关系,脚下垫块木垫子;主锤太重,用不顺手,没关系,打把迷你型的;铁条太重不容易翻个,那更简单了,铺子里原本早就不卖农具等大件器物,反正也没人有买,仅仅是打造些厨房刀具而已,菜刀用料要是还嫌重的话,就先打把水果刀练练手呗。

    姜盘家和外公家都在老城区,相隔两个街道,步行的话用不了二十分钟。自从外公允许姜盘执主锤之后,每天早早吃完晚饭、做完家庭作业,他都会牵着妈妈的手,步行去外公的铁匠铺学打铁,几乎可以说是风雨无阻。

    姜盘学打铁也不是没有持反对意见的,外婆就是反对派,经常和外公唠叨,说咱们家小盘细皮嫩肉的,人又生得漂亮,怎么能跟你这个倔老头学打铁?太遭罪了!

    但外婆一个人的力量毕竟太弱小,姜盘加外公加妈妈这边才是强势方,而且连大舅也支持,眼瞅着反对无效,她便巴望着外孙吃不住苦,坚持不下来。可是左盼右盼,大半年过去了,一年过去了,小外孙硬是没喊一声累、叫一声苦,这个时候,外婆算是明白过来了:小外孙和他外公、还有他妈妈一脉相承,都是倔强的脾气!

    每每想到这些,老人家既心酸又窝火,女儿就是太倔,姜盘都这么大了,为什么就不和孩子的父亲联系?劝过多少回了,肯听吗?未婚先孕,私生子,确实不好听,但那也没什么稀奇的,这年代,这都不算什么!既然外孙姓姜不姓薛,总要认祖归宗,总不能一辈子不让他们父子相认吧!唉……

    外婆饱含复杂情感的叹息,外公的悉心教导,妈妈鼓励的笑容,大舅时不时的赞赏,小表姐的惊奇,伴随着这些,时间一天天过去。

    叮叮当,叮叮当!既清脆又厚重的敲打声,仿佛传自遥远的过去,跨越幽暗深邃的时空,每天都会在姜盘耳中和心间响起。随着时间流逝,姜盘不但学会了打铁这门古老的技艺,还跟外公学会了许多其他的,譬如学会了耐心、学会了坚持、学会了……

    几年过去,民间的冥想修炼,已经变得不那么流行。

    灵气时代,修炼的确有人们口中相传的那些功效,异能者也确实拥有普通人难以企及的种种超凡力量,这一点,已经成为事实,毋庸置疑。

    最最有力的证明,就国际层面来说,联合国经济及社会理事会下属人口与发展委员会,已经对近年来全世界陆陆续续出现的异能者、超能者、进化者、超凡者,作出规范性的统一称呼:新生种;国家层面,组建成立新生种管理总局,各省、直辖市也相应设立了分局,负责处置有关新生种的一切事务。

    修炼不再流行,不再成为一种时尚,究其原因,自然是普罗大众把事情想简单了,只想着修炼成功带来的好处,却没想到修炼竟是出乎意料的难,几年下来,至少当时兴致勃勃参与衢城商厦广场冥想练气的,没有一个成功觉醒特异能力!

    每逢出现新的社会风尚,老百姓一窝蜂来,一窝蜂去,那也是常态,不算新鲜事。眼下商厦广场业已恢复到从前广场舞占主导地位的状态,或许还有毅力坚韧之辈不愿放弃修炼,但他们要么在家里修炼,要么去公园又或是山里,总之是不来广场占地盘了。

    当年学滑轮被修炼人群赶出广场,在姜盘已经成为回忆。

    由于学习上有着令同学绝望、老师惊叹的过人禀赋,学打铁丝毫未影响到姜盘的功课,如今他已经升入妈妈所在的衢城二中这所越省一级重点中学,是一名初中新生了。

第4章 石中鱼

    时光如梭,桂花树花开花落,每到秋季,暗香依然如故。从姜盘学打铁开始,已经过去七年。七年的光阴,抹去了少年脸上的稚气,挺拔了少年的身材,也让十六岁的姜盘过度到了青少年阶段。

    十六岁的年轻人会做些什么,或者说能做些什么?这还真是个问题。

    放在古代,二十岁才加冠,以示成年,但身体还算不上强壮,故称弱冠;十五岁可束发,束发而就大学、学大艺,也就是说可以学习各种技艺了。看来不管古代还是现代,十六岁都该是个以学业为主的人生阶段。

    那么除了学习,还能做些什么?十六岁的青年,放古代可以当爹了,现代社会有十六岁的爹吗?有,但那是异数、是奇葩,绝大多数还得是乖乖在校园接受现代教育。只不过学习之余,现代年轻人的乐趣和古代同龄人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电子游戏、网络小说、进口大片、短期旅行、体育运动、美食、约会……好玩的东西太多,多得让人不能专心求学。

    以上种种,姜盘也都觉得是乐趣,大部分都接触过,但非同寻常的自制力让他浅尝即止,并不沉迷。

    上课学习对姜盘同样是种乐趣,甚至比那些好玩的事物更令他着迷。因为兴趣而投入,所以容易出成绩,因为成绩拔尖而有成就感就更加投入,从小学到初中这九年,姜盘就是在这种良性循环中度过的。很显然,成就感是一个人能在某件事上能够深入下去的最大动力。

    眼下在这个有些闷热的秋天傍晚,在暗香浮动的桂花树下,姜盘正准备把自己刚刚完成的第一把菜刀交给外公,就觉得非常有成就感。但他并不打算在打铁这项事业上继续花费大量的时间,至少在未来的三年不行,高中三年学习至上,他不允许自己心有旁骛。

    薛祺礼过了六十岁,记忆力变得越来越差,已不记得第一次打出菜刀是在何时,但在计算器的帮助下,他却算出了外孙从开始学起到独自打造出第一把菜刀所花的时间,而且精确到了小时。

    整整七年,从懵懂无知到独自完成所有工序,打造出符合薛祺礼心目中售卖标准的薛氏菜刀,姜盘用了大约2250个小时。

    “算出来了,2250个小时。”薛祺礼把手上的计算器搁到身边的小圆桌上,接过外孙递过来的新制菜刀,凑近牛角框老花镜仔细端详,然后用右手大拇指在刃口轻轻摩挲,试着锋利度,“不错不错,可以拿出去卖了,明天我就摆到铺子里去!小盘,你等着,外公说话算数,这就去拿答应给你的奖励。”

    薛祺礼是由衷地感到欣慰,一为家传手艺后继有人,没有断绝在自己手上;二为外孙脱离稚嫩、终于成长为一个健壮且懂事的青年,因此他准备践行当年许下的诺言。

    没过多久,薛祺礼从卧房回到小院子,手中多了一个红黄双色杂错的锦囊。

    这时姜盘已经脱去汗渍斑斑的工作服,用凉水抹完上身,并换上了白色纯棉背心。十六岁的年轻人还没有停止长身体,但姜盘的身高已经高出外公一头,而自小开始的打铁,使他的身体比同龄人精壮结实,手臂和胸膛已经有肌肉坟起。

    看见外公手里拿着锦囊,姜盘皱了下眉头,他知道锦囊里面装的是什么,石中鱼!外公居然把薛家的传家宝拿了出来,难道这就是给自己的奖励?

    薛祺礼手上拿的锦囊,姜盘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记得大概是在十三岁那年,外公经不住纠缠,事先给他看过这个锦囊,说里面的宝贝就是将来要给他的奖励品,并告诉他这个宝贝的来历。据外公说,这个宝贝叫石中鱼,是道光年间薛家先人从一堆铁矿石中发现并一代代传下来的。

    当时的情形,姜盘记忆犹新。

    当时外公从锦囊里拿出一块半个烟盒大小的碧绿色石头,指着里面一块更小的浅黄色斑痕,问姜盘说像不像条鱼。

    这块斑痕整体轮廓呈流线型,头尖尾长,乍一看上去,的确像极了一条被冰冻住的小鱼儿。那时的姜盘早已上过自然课,感到惊奇的同时,对这块奇异石头已有粗浅的认识,觉得它应该是块罕见的化石,或者琥珀。

    物以稀为贵,罕见通常代表着昂贵,加之它是薛家传家之物,在姜盘心目当中,这个所谓的石中鱼,外公应当留给大舅或者表姐才对,交给自己这个外姓人似乎有些不合情理。所以这时见外公手上拿着石中鱼,他多少有些疑惑。

    其实十六岁这个以学习为主的人生阶段,也是三观形成的重要时刻。每天一个小时的打铁,薛祺礼言传身教在姜盘身上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另外阅读妈妈那收藏颇丰的历史类书籍,都令姜盘受华夏传统文化的熏陶远超同龄人。传家宝,传男不传女,外公要把石中鱼交给姜盘,和他的三观确实不符。

    人老成精,薛祺礼似乎看穿了外孙的心思,不说二话,直接走过来把锦囊挂在了姜盘脖子上。

    “外公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想这件东西是老薛家的传家宝贝,按理该传给你大舅才对,可你想过没有,以后你大舅还不是要传给薛彤彤那丫头,最终便宜的还是外姓人,不如现在就留给你。再说了,你跟外公学会了打铁,算是薛家的功臣,石中鱼留给你,你大舅也不会多嘴,他硬不起腰杆,谁让他当年不肯跟他老子学打铁来着!”

    姜盘哑然失笑,外公有着老辈人的精明,石中鱼留给自己,既有打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算盘,也有奖赏自己继承薛家手艺的意思在内,那就坦然接受吧。

    “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我是沾了计生政策的光,不然我要是有个表哥表弟的话,这块石中鱼恐怕也就没有我的份了。”

    “呵呵,就是这个道理。来,坐下说。”

    薛祺礼被外甥的玩笑话逗乐了,回应一句后招呼姜盘,两人一起在桂花树下的竹椅中坐下。那两张竹椅围绕着一张低矮的小圆桌,圆桌上摆放有茶壶和白瓷杯,是薛祺礼平日打铁间歇的休憩之所。

    “小盘,外公把这块石中鱼交给你,还有层意思。”薛祺礼提起茶壶,在两盏瓷杯中注满茶水,“来,先喝口水。外公问你,从小到大,你考过第二名没有?”

    从石中鱼牵扯到学习成绩,外公今天的话有点高深莫测啊。姜盘双手捧着茶杯,一口喝干,想了想,说:“好像还真没有,班上年级,期中期末升学,都没有考过第二,最坏的也就是并列第一。外公你知道的,我一直是学霸,真学霸,呵呵。”

    “就是咯!外公活这么大岁数,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会读书的孩子,连听都没听说过。功课学习上,小盘你实在是太出挑了!”

    老人家望着外甥的目光不仅透着慈爱和欣慰,也散发着经岁月而积淀下来的智慧光芒。

    “可是话又说回来,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一个人在某方面太过优秀,容易滋生傲气,也会引来他人的嫉恨。这块石中鱼外公没有拿去鉴定过,但觉得它应该是块玉石,谦谦君子,其温如玉,今后你就贴身戴着它,一来用它去晦避邪,二来借它时刻提醒自己:人哪,不能没有傲骨,但傲气却沾不得半分!”

    前边是夸奖,后面半段话分量可就重得多了,既是告诫,也是长辈的人生经验之谈,姜盘没理由不受教。

    见姜盘点头应承,薛祺礼不再多说什么:“那就这样吧。到饭点了,晚上在这边吃饭,看外婆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这个暑假,打完铁在外公家吃晚饭是惯例,姜盘无可无不可,在微信上给妈妈留了话,便留下晚饭。

    吃过晚饭,姜盘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下来,目光尽头的天空下,是一团团城市璀璨灯光映射出的朦胧光晕;街道两旁路灯明亮,人行道彩砖之间的缝隙清晰可见;梧桐树要到十一月份才开始飘下落叶,现在还没到那个季节,一路上既不见枯枝败叶、也没有垃圾纸屑,十分干净。

    国家前几年在越省试点新农村建设,成就斐然,连带像衢城这样的地级城市的市政建设也获得极大提升,城市规划、环境整治都做得不错,单论街道的清洁度几可与岛国东瀛媲美。

    今晚姜盘的步伐要比平时慢上几拍,高质量的周遭环境并未让他产生愉悦的心情。晚饭时,外婆老调重弹,当着他的面又埋怨起妈妈来,话题一如既往的沉重,还是说姜盘生父的事。对于这个话题,姜盘一贯报以沉默,但外婆的喋喋不休终究还是令他感到烦闷。

    一个人总得知来处,方能安心前行。这是血脉基因的需求,生而为人,避无可避。

    年幼时天真烂漫,男性长辈格外的关爱,固然能抵消部分父亲缺位的遗憾,但自从懂事以来,姜盘内心深处越来越渴望知道关于生父的一切,而且随着年龄的增加,这种渴求与日俱增。

    他早已不是黄口稚儿,薛雪自然也不会再用当年的那种哄骗方式来糊弄过关。事实上,最近几年母子俩就姜盘生父的问题进行过多次谈话,大多数的时候,薛雪都是以诸如“妈妈也年轻过,妈妈也会做错事”等既轻松又无赖的态度来应对儿子的提问。

    当然偶尔也有那么一两次,会是神色凝重、语调伤感的状态,似乎整个人都陷落到对往事的回忆当中而无力自拔。

    从一次次碎片化的谈话中,姜盘并未能拼凑出父亲的完整形象,对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有点模糊不清。他能够确定的是:自己的生父目前应该生活在南方鹏城,对自己的存在一无所知;父亲是有家室的人,妈妈当年和他有过一段情感纠缠,最终却因为某种原因不告而别,返回家乡并生下了自己。

    “非婚生子!”姜盘默念着这个法律术语,嘴边落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然后很自然地联想到另外一个词汇:小三。

    妈妈是小三吗?是又不是。对方有家室在先,妈妈却和他有了自己,在一定程度上,这就符合社会上对小三的定义了。可是妈妈最终抽身而走,生下并单独抚养自己,且至今未和对方联系,以至于自己的那位父亲甚至都不知道世上有自己这么一个人,这算哪门子的小三?

    社会上有很多小三,有很多女孩愿意做小三,但很多人愿意去做的事,并不意味着就是对的。这个道理,姜盘很早就懂了。

    自己是私生子,妈妈是不是小三,说实话,姜盘并不十分在意。他在意的是父亲这个人,以及这个称呼后面所代表的一切。

    他现在挺想见到那个人的,真的!

第5章 母与子

    姜盘一路慢步而行,回到自己住的小区,刚进大门,迎头遇见妈妈二中的同事孙冲副校长。这位孙副校长五十岁不到,人长的斯文精神,学校里风评也不错。

    “小盘,是在外公家吃得晚饭吧。打铁学得怎么样?开学就升高中了,到时候不要和学习有冲突!”两个人打了个照面,彼此都停下脚步,孙冲笑着先打招呼

    “孙校长好!”姜盘先问了声好,“跟外公学打铁算是告一段落了,不会耽误高中三年学习的。孙校长,您这是刚送我妈妈回家?”

    姜盘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如常,语调也没有丝毫异样,倒是孙冲听后忽然变得有些扭捏:“喔,是啊,刚……刚送薛老师回来。”或许是心虚,觉得有必要再解释点什么,又继续说:“我一个人嫌做饭麻烦,在学校食堂恰好碰到薛老师,就顺路送她回来,顺路的……”

    “孙校长,这个你不用跟我解释。你能送妈妈回来,我很开心的,真的!……我觉得这样挺好!”姜盘以一种比平时稍慢的语速回应着孙冲。

    孙冲两年前和妻子离异,有一个女儿在金陵读大学,通过学校同事牵线搭桥,年初开始追求薛雪。一个离异,一个未婚独自抚养儿子,都有追求幸福、再组家庭的权利,许多同事都乐观其成。

    姜盘知道这件事,关键是他也不反对。

    少年夫妻老来伴,妈妈带着自己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够辛苦的了,是该找个伴。至于未来的继父怎么对自己,姜盘并不担心,只要他对妈妈好,妈妈也喜欢对方,就足够了,更何况,他对孙冲原本就印象不恶。

    从平常的观察以及对妈妈的称呼还是“薛老师”来看,大半年下来,孙校长的求爱之旅似乎进行得不太顺利,刚才的那番话,姜盘说得非常真诚,隐含着鼓励的意思。

    真诚且直接的语言,往往都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似乎是内心不够强大,又或是脸皮不够厚实,平时还没有说开的事被姜盘直接挑破,一时间孙冲反倒显得颇为局促:“啊,这样啊?!那个……是挺好的嚯!”下意识地抬头看看天色,“你看,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回了……”说完对姜盘落出个尴尴尬尬的笑容,转身朝小区外走去。

    这就是所谓的“落荒而逃”了,望着孙冲急冲冲离去的身影,姜盘在心底无恶意地调侃一句。这是个小插曲,让他原本郁闷的心情好了些。

    姜盘家在小区的最里边,15栋1单元301室,两室一厅一厨一卫,装修一般还过得去。姜盘回来后,和妈妈薛雪打过招呼,倒了一杯凉白开,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然后在客厅的组合式布艺沙发单人位坐下。

    电视被妈妈调到央视二台财经频道,正在播放的是一档对话节目。薛雪则坐在沙发的正位上,脸上已经敷上面膜,为方便起见,平时披散着的一头乌亮秀发此刻在脑后挽扎成髻。

    姜盘心中纳闷,妈妈平时不太爱看电视,今天怎么突然心血来潮,看得这么专注?不禁留意起电视节目来。

    节目中,主持人和一位看上去很牛逼的民营企业老总一问一答,听得出来,民企老总是在畅谈灵气时代所属企业的产业布局。

    怪不得,是说灵气的,可是妈妈什么时候变得关心起灵气来了?姜盘仍旧不解。

    自从世界上首列新生种在华夏公开出现,至今不过短短十年不到的时间,因为困难度,民间修炼的热情已然锐减,但老百姓对灵气相关事件的关注度却从未减弱。

    很多话题,比如灵气和新生种之间的关联、新生种的特殊能力以及特殊地位、新生种算不算一种战略资源、新生种的国际竞争、灵气能否产业化等等,只要一经提出,稍作发酵,便能引发历久不衰的全球性讨论。

    但薛雪对诸如此类话题的兴趣一直付之阙如,她生活中的重点是姜盘和教学,今晚的电视节目突然看得津津有味,也难怪姜盘心生疑窦。

    母子俩继续看节目,这时电视上的那位长相不俗的民企老总,已经把话题转移到灵气利用和现代科技的相关性上来。

    那位民企老总认为,当前世界主要国家,在灵气产业化方面争相投入巨额研发资金,但令人遗憾的是,努力数年,结果全军覆没,所有的国家和大公司都未取得任何进展,他自己的公司也不例外。

    灵气和现代科技之间,似乎有一层看不见却坚不可摧的隔绝膜,使得任何科技手段都无从入手。

    要想灵气产业化,唯一可行的方法,他觉得人们或许该转换思路了,从新生种入手,让具有科研背景的新生种来主导研究,然而问题是,纯粹的新生种在每个国家已属稀有人才资源,更别说是具有科研背景的新生种了。

    他表示自己所属的企业,会在这个方向上加大投资力度,因为只要灵气潮汐持续下去,新生种和灵气产业化,必定是未来大国竞争的制高点……

    姜盘上小学时,衢城曾经流行过冥想修炼培顺班,许多原来上补习班和各种兴趣班的孩子被家长转去上冥想课,当时薛雪就未从众随大流,后来人们意识到修炼之难,满大街的冥想培顺班纷纷关门大吉。

    由此可见,薛雪和姜盘对新生种的关注度一直都不高,反过来说,也就是所谓的灵气时代来临对母子俩的生活其实没啥影响。

    回到家后,姜盘一直有话想对薛雪说,见妈妈对电视节目投入,不忍扫兴,陪着再看了一会,实在是兴致欠奉,于是收回视线,思虑着该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和妈妈再谈谈生父,或许未来的继父也可以谈一谈。

    “老妈你看,外公给了我这个!”姜盘把挂在胸口的石中鱼掏出来,拿在手上轻轻晃了晃。

    薛雪眼睛盯着电视屏幕,没有反应。

    姜盘提高声量,拖长音调:“妈我在和你说话呢。”

    客厅大灯没开,沙发一侧低瓦数的落地灯散发着暖色调的柔光,姜盘目光落到薛雪脸上,忽然发现妈妈露在面膜眼孔外的双眼莹然有光,微微发亮。

    他起身坐过去,挨近薛雪,有些惊讶地问:“妈妈,你在哭?”

    “哭,哪有?”薛雪蓦然一惊,收回目光,拿起身前茶几上的菊花茶轻啜一口,然后揭下敷在脸上的面膜,仰着脖子对儿子说:“你帮妈妈看看,脸上起红点子没?我怀疑买到假面膜了,眼睛很不舒服。”

    虽是半老徐娘,薛雪脸上的皮肤依然白皙紧致,姜盘瞄了一眼说:“没起红点子,妈你太紧张了。”

    “没有,那就好!我洗脸去。”起身一瞥眼,看见儿子手上拿着的锦囊,不禁惊喜交加,一个劲地问:“你成功了?外公把石中鱼交给你,你一定是成功了!对不对?”

    姜盘双眉一扬,微笑着点头说:“你猜得对,我出师了!一共二十二道工序,全部独自完成,打出来的菜刀外公说可以上架。”

    “那你外公还不得开心死,终于后继有人,把我们老薛家的传家宝都给了你!”薛雪心情大好,显得十分兴奋,顾不得去卫生间洗脸,重新坐下,顺手从茶几上抽了几张纸巾在脸上随便擦拭两把,欢快地说:“这次要庆祝,一定要好好庆祝!明天中午去衢城大酒家摆一桌,叫上你大舅、舅妈,还有彤彤。”

    薛雪开心起来,姜盘目的也就达到了。

    非婚生子、似是而非的小三名头、素未谋面的父亲,十六年来母与子早已坦然面对整件事情,但这并不意味事情本身不沉重,而沉重的话题在沉重的气氛中拿出来讨论,得到的往往会是悲观消极的结果。

    沉重的话题,就该用轻松的态度来对待。

    尽管姜盘才十六岁,心智还谈不上完全成熟,但他已经能比较理智客观地思考问题,根据以往的经验,用轻松的态度,或者是至少表面看上去无所谓一点,来和妈妈谈论自己的那位父亲,妈妈就会更愿意敞开心扉,自己也就更容易得到一些想了解的讯息。

    姜盘把这叫作谈话的艺术。

    “明天中午去大酒家,我赞成啊。哦,忘了说,刚才回来的时候,在大门口碰到了孙校长。”姜盘一边把石中鱼挂回去,一边看着电视,漫不经心地说。

    此刻对话节目已经结束,电视开始插播广告。

    薛雪随意地说:“你晚上不回家吃饭,一个人我也懒得做,在学校食堂随便吃了点,孙校长刚好也在,吃完就送我回来咯。”

    “老妈,其实孙冲为人挺不错,教学水平也高,我们班同学都服他。依我看吧,他挺适合你,要不你就从了他吧……”

    孙冲追求薛雪几乎已经是半公开的,送她回家也不是第一次,薛雪心知肚明,儿子对孙冲印象不坏,假如真要组建家庭,儿子这里应该不是阻碍,只是自己终究心结未尽解,下不了这个决心。现在猛地听儿子开自己的玩笑,又见儿子嬉皮笑脸的样子,就啐了一口:“没大没小,和妈妈开这种玩笑。”

    姜盘却是毫不在意,继续一副没半点正经的样子:“他长相也不差啊,难道我鹏城的那位老爸比他还帅,你曾经沧海难为水,看不上……”

    薛雪一愣,顺着儿子的思路说:“你爸的相貌孙老师当然比不了,你妈年轻的时候,薛大美女哦,眼界可不低……”

    “妈你不用说年轻的时候,就是现在你也是大美女,这一点只要不是瞎子,谁都不会否认!”

    “少拍马屁。”

    “好吧,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其实呢,你长得最像你爸的,就是眉毛,你们俩都是又黑又浓的剑眉,好看。你也不用想太多,这次妈妈不会再说话不算数,妈妈已经答应你,高中三年好好学习,只要考上一所985大学,妈妈就会想办法去联络你爸爸……”

    “小时候我问我爸的事,你可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食言,尽哄我……”

    “嘁,哄小孩、哄小孩,小孩不就是用来哄的吗?”

    “哇,这么厚颜无耻的行为也能被你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老妈,佩服你!”

第6章 刘旁

    越省经济发达,衢城位列四线城市,房价却堪比中西部省会。姜盘大舅薛风包工程出身,数年前转行房地产,接连几次房价大涨的行情被他悉数赶上,赚得盆满钵满,如今在衢城地产界站稳脚跟,已经算得上是号人物了。

    薛家兄妹关系本就亲厚,对姜盘这个自幼等同失怙的外甥,薛风还真是当亲儿子看待的。上午他接到姜盘的电话,没二话,一个电话打到衢城大酒家,直接就把包厢订好了。

    中午时分,薛祺礼老两口,薛雪母子,薛风一家三口,在包厢开宴。

    席间热热闹闹,薛风极力鼓动姜盘高中毕业后考清华学建筑,将来好来自己的公司帮忙。

    表姐薛彤彤今年读高二,成绩马马虎虎,性子大大咧咧,在旁边听得直翻白眼,埋汰老爸阴险、老土,小盘学习拔尖是不错,可还没上高中,现在就打他的主意未免太早了吧,再说清华学建筑的谁看得上你那家小破公司啊?

    外公和舅妈纷纷附和,说凭姜盘的学习成绩,将来大学毕业后国家出钱保送出国留学是大概率的事,去大舅的公司,那叫耽误前程。

    一家人说说笑笑,宴席过半,话题渐渐转移到石中鱼上来。

    薛风这几年赚了不少钱,身家几千万是有的,眼界颇高,说像石中鱼这种杂玉值不了几个钱,万把块顶天了,薛祺礼把它传给姜盘,他没意见;舅妈内心其实有点不情不愿,但她一个家庭主妇,家里话事的是薛风,这种场合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薛彤彤打小有点娇生惯养的意思,经常在祖父祖母或者老爸跟前和表弟争个宠吃个醋,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上高中懂事后母性爆发,平时对姜盘爱护多过苛责,爷爷把石中鱼交给姜盘,她也抱无所谓的态度,不过拿表弟开涮一下总是免不了的。

    用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直视着姜盘,薛彤彤伸出一根手指,说:“小盘,爷爷把石中鱼传给你,我没意见,不过要求还是要提一个的,今后你交了女朋友,不能拿它送人,不然老姐我第一个找你算账!”

    姜盘当然知道表姐是在拿自己开涮,照例微笑不语。

    “你看,又是这个样子!”姜盘看似佛系的表现,令薛彤彤恨得牙痒痒的,“姜盘,老姐发现你是越来越有腹黑闷骚男的潜质啦!”

    表姐对表弟贴标签式的评价,几位长辈都是一笑而过。宴席结束后,大家各自离去。

    认为姜盘具有腹黑闷骚男的潜质,薛彤彤是第一个,但绝不是最后一个。很快,第二个认定姜盘本质上就是个腹黑闷骚男的人,出现在姜盘的生活中,这个人叫刘旁。

    姜盘结识刘旁,是在初升高的那一天。两人漫长得令人发指的友情,肇始于开学第一天一番简单的对话,尽管当时两个人都没意识到这场毫不起眼的谈话,对今后彼此人生的影响是那么巨大。

    姜盘身材颀长,十六岁已经有一米七二的个头,在新班级算是高的。刘旁比姜盘高多了,十六岁,一米八八;姜盘看上去似乎有些偏瘦,但脱去衣服后,身上还是很有肌肉感的,数年打铁可不是白打的,不过比起腰圆膀粗、健壮得像头棕熊的刘旁来,还是不够看,基本是巨人和小厮的比例。

    因为身高,姜盘座位排在倒数第二排,刘旁坐在他后面。第一节课,班主任先点名,熟悉一下面孔。当点到姜盘再点刘旁的时候,班主任尴尬了:“姜盘,好,坐下,刘旁(pan),不对,刘旁(pang),你们两个这名字起得,有点拗口……”

    结果自然是辱得同学们哄堂大笑,纷纷回头去看后面的姜盘和刘旁。

    盘和旁发音接近,姜盘和刘旁连起来说,语速稍快的话确实容易读错。正因为有这么一个小插曲,下课后第一时间,刘旁就问前排的姜盘:“姜盘,你的名字很少见,谁帮你起的?”

    “我妈起的,蛇年蛇月出生,所以就叫盘。”望着眼前这个大块头的一张大脸,姜盘友好地回答。

    刘旁眨眨眼,不太明白:“蛇年蛇月生,起名字为什么叫盘,有什么讲究吗?”

    姜盘笑了起来,伸高右臂做了个蜿蜒盘旋而上的动作。

    刘旁敲了一下自己留着寸板的脑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明白了!这个讲究有点深奥,我觉得你妈妈一定是个文化人。”

    “你这个名字也不常见,有什么讲究?”姜盘问。

    “我的名字也是老妈起的,她在沃尔玛当收银员,我们家住在沃尔玛旁边,她懒得动脑子,就叫我刘旁”

    这次轮到姜盘傻眼,心想这都行?不过他对这位脸上长有粉刺且性格直爽的新同学印象不坏,不会去嘲讽对方老妈没文化,起名字太随意,“我妈妈就在二中教书,教高中部历史,谈不上是文化人。”

    “在高中部教历史,让我想想……你妈妈是不是姓薛?”

    刘旁初中显然不是在二中读的,是从友校升上来的,否则姜盘提到妈妈,他不会在记忆当中搜索半天。

    “是的,你认识我妈妈?”

    “不认识,但我听我妈提过好几次,有印象,有点印象……等等,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号称从不考第二的姜盘!”

    姜盘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读初中时,姜盘恐怖的学习天赋便已传到社会上,衢城只是个地级四线城市,街市里巷,家有学子的母亲们最热衷谈论“谁家孩子成绩好、会读书”之类的话题,刘旁母亲知道二中教历史的薛老师有个读书很厉害的儿子,是非常自然的事。而当面听别人赞扬自己会学习,在姜盘来说早就司空见惯,就差耳朵出老茧了。

    刘旁两眼都在放光,对姜盘的兴趣更浓了,“那你这次初升高,分数在我们班里排第几?我猜一定是第一,从不考第二嘛!”

    姜盘摇头。

    “不是第一,怎么可能?那我们班谁是第一?”向四周狐疑地看了看,似乎是想找出那个比姜盘还牛逼的学生。但是一接触到周围几个同学的眼神,刘旁就意识到自己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因为所有同学都用一种看傻瓜的眼神在看他。

    答案很快就到,姜盘实话实说:“不是全班第一,是全年级第一。”

    “好尴尬!”嘴里说着尴尬,可刘旁脸上却并没有半分窘迫的意思,“缘分哪,姜盘同学,我觉得我们两个真的很有缘分。你看,我叫刘旁,你叫姜盘;你分数全班第一,我垫底;我坐最后,你坐倒数第二,这些难道不是上天的某种预示,某种启迪?我看我们应该成为朋友,就是那种你可以经常来我家蹭饭的好朋友,顺便说一句,我老妈老爸烧菜水平一流。怎么样,握个手?”

    姜盘实在看不出他说的那三个排比句,有着什么样的内在逻辑联系,只感受到了对方思维的跳脱,而且还从这番话当中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尽管如此,他还是把手伸了过去。两只手握到了一起,姜盘立刻感受到对方手掌在暗暗收紧,试探的用意昭然若揭,于是也加大力量。

    “嗯?小看你了,力道不小!”刘旁原先抱有轻视之意,感受到意外让他见猎心喜,“掰个手腕怎么样?”

    “可以!”

    开学第一天还没有发校服,姜盘转身正对后桌,脱掉牛仔布衬衫,只留下白色棉背心,然后摆好架势。

    刘旁再次感到意外,眯起眼睛,在对方那隆起的肱二头肌和胸肌上瞄了两眼,然后从座位上站立起来,也学姜盘脱掉外衣,边脱边说:“你会尴尬的!”

    见两人要掰手腕,周围看热闹的同学轰然叫好,噪杂声把原先出去走廊上的其他学生也吸引了进来。

    “什么情况?”

    “姜盘和刘旁要掰手腕!”

    “卧槽,开学第一天就掰手腕,进去看看,进去看看!”

    刘旁脱掉衬衣,他里面没穿背心,光着膀子,见大家伙围拢过来,有点人来疯的意思,大煽其情地说:“我,刘旁,功课不是强项,初升高成绩班里垫底,我们的强项是体育,三年后的目标是沪城体育学院,终生目标是觉醒为新生种!他,姜盘,学习天才,成绩永远第一,智慧和力量的兼有者……”

    随着他夸张的说话,围观的同学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把他后面接下去想说的话喊了出来:“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互相切磋,共同进步!掰手腕大赛现在开始!”

    话音落地,两只手掌握到了一起,姜盘和刘旁同时发力。

    直观来看,会输掉这场比赛的将会是姜盘,围观的同学们不会怀疑自己的眼睛。

    姜盘看上去身材结实,但这并不意味着能弥补两人体型上的差距,不说其他,单单刘旁那具有极强视觉冲击力的粗壮手臂,就远远不是姜盘所能比拟的,而体型大小通常都和一个人拥有多少力量成正比。

    可令人讶异的是,三十秒过去,一分钟过去……姜盘没有输,直到第二节课上课铃声响起,姜盘还是没有输。

    于是刘旁又一次尴尬了。当然,他只是嘴上说说尴尬罢了,内心是否真觉得尴尬,旁人绝对无从窥测。他刘旁就是有这种本事,说穿了,就是脸皮比一般人要厚那么一点点而已。

第7章 冥想培顺班

    姜盘有着令人绝望的学习天赋,刘旁倒不觉得有多么羡慕,各有所长而已,关键是姜盘他居然还能够和自己掰手腕,这……天理何在?

    难道学霸不都应该是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看上去瘦瘦弱弱,整天抱着厚厚的书本苦读不休的吗?我刘旁是什么人,一贯的体育尖子,冥想修炼长达六年之久的准新生种,他姜盘和我掰手腕竟能相持许久而不落败,怎么做到的?开学第一天怎么就遇上这么个怪物?

    开学第一天第二节课上,刘旁彻底凌乱了,十六年累积下来的认知崩塌,人生观瓦解了。

    面对一个比自己优秀的同学,一般人通常会有两种反应,要么嫉妒加恨,要么钦佩加尊重。姜盘十分幸运,掰过手腕后,刘旁所秉持的心态是后者。

    互相尊重是友谊的基石,因此按照刘旁的说法,在命运之手的拨弄之下,开学第一天他和姜盘成了朋友,那种随时可以上对方家蹭饭的好朋友。

    开学后的第三天下午,刘旁用手机通知母亲李萍,放学后带同学回家吃饭,并郑重说明,这位新认识的同学,就是她口中经常提到的二中薛老师的儿子。

    接到儿子电话后的李萍欢天喜地,特意向主管请了事假,提前下班回家准备了好多好吃的。

    刘旁体育特长一直十分突出,文化课成绩却只够勉强升到二中高中部,夫妻俩对儿子的期望,是将来能考上沪城体育学院,但以刘旁目前的成绩来看,有点悬。

    姜盘这种如假包换的学霸,在李萍眼里是先进分子,本着后进学习先进,先进带动后进,后进就应该向先进靠拢这样的宗旨,刘旁这个学习落后分子能和姜盘成为朋友,当真是拜祖宗烧高香了,求之不得!

    刘旁没有说谎,李萍的烹饪手艺果然没让姜盘失望。一趟刘家之行,不但满足了口腹之欲,同时也毫无意外地收获了学霸在同学家长面前理应享受到的热情和赞美。

    友谊需要时间的培育与垒实,随着时间的推移,姜盘和刘旁的友谊日趋牢固,连带着两家人经常走动,关系也渐渐紧密起来。

    刘旁父亲刘海根在一家化工厂的生产车间工作,和李萍一样,经常需要上夜班。每当父母双双夜班,刘旁便会理所当然地去五站路外的姜盘家蹲饭、做作业、复习。

    反之,薛雪也有忙于教学任务而不能及时赶回家做晚饭的时候,每当遇到此种状况,姜盘就义无反顾地上刘旁家大快朵颐,比之从前只能去外公或大舅家,算是多出了一个令人欣喜的选项。

    刘旁跟随姜盘去过薛祺礼的铁匠铺,从而解开了后者掰手腕不输于他的秘密。而最初刘旁那么热切地想和姜盘交朋友,花花肠子小心思暴棚,以至于姜盘甚至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现在看来也毫无神秘之处可言。

    说白了,仍然是基于先、后进理论,刘盘要借助姜盘来讨好老妈,好让家里继续出钱支持他上冥想修炼培训班。

    刘旁十岁开始上冥想修炼培训班,六年下来,每个礼拜六150元一个课时的冥想课,鲜有落下。不过遗憾的是,衢城从最初满大街的培训班到现时只剩一家硕累仅存,以及整个衢城地区至今尚无一人成功觉醒为新生种,都足以说明修炼觉醒之难,也证明了这种纯粹以赚钱为目的冥想培训班是多么的不靠谱。

    刘旁可以说是打心眼里热爱修炼,而且和父母一样,也觉得这是一条可以提升自身社会地位的上升通道。但最近一两年,久不见功,屁效果没有,李萍和刘海根考虑到家境并不富裕,渐渐打起了退堂鼓,劝刘旁放弃算了,但刘旁却心有不甘,还想再坚持三年。

    灵气复苏、冥想、修炼、觉醒、新生种。

    自小便对这些东西没啥好印象的姜盘,现在更加无感,对原先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培训班,他一贯嗤之以鼻。冥想修炼进而觉醒,成功的希望极其渺茫,刘旁却紧抓不放,这令他十分苦恼,为此两人已经发生过数次争辩。

    “……我不是不相信冥想能达到觉醒的目的,而是你去的那家培训班压根就不靠谱,连教你的老师自己都不是觉醒的新生种,他怎么教你引气入体……这不是明摆着的道理吗?

    “阿旁,不是我说你,你太热衷这些东西了!现在这个世界仍然是科技信息时代,灵气复苏是不假,但那个离我们普通人太遥远。暑假我看过央视财经频道的一档对话节目,一位民企大咔认为,灵气和现代科技之间存在着一层无形的隔绝膜,也就是说,灵气对我们现在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你在这件事上花这么多精力,真的不值得!”

    每逢此情此景,刘旁都会反驳。

    “冥想修炼,不假外力。引导灵气进入身体,从而开启原初灵海,靠得是个人的毅力,培训班的老师不需要自身是新生种,他只要把静坐冥想的正确姿势、迅速做到凝神静思的方法教给我们就行。你没接触过冥想,这个你没有发言权。这是我对你第一点的反驳。

    “第二点,灵气复苏才短短十年不到的时间,现在对普通人没什么影响,并不代表将来还会没影响。你说的那期节目,我也看了,那位大咔最后不也说会继续对灵气产业化投入研发资金吗?

    “我总觉得,我冥想六年没半点效果,整个衢城地区至今都出不了一位新生种,和培训班老师,和修炼者的冥想方法正确不正确其实关系都不大,关键是我们衢城不在灵气节点上,灵气太稀薄了……

    “总之,培训班我暂时不打算放弃。小盘,我不像你,天生会读书,三年后高考只要发挥正常,京大、清华、越大任你选,名校毕业走上社会后,道路会很宽。我呢,就算考上沪体又怎样?干体育这一行的选择不会太多,我可不想和我老爸老妈那样,人到中年还天天上晚班!

    “要是我能觉醒成新生种,那就完全不一样了,新生种,那可是国家的特殊人才,是战略储备,想想都让人激动啊……‘’

    其实姜盘与刘旁性格迥异,姜盘沉静内敛,刘旁外向跳脱,甚至有时还有逗逼的一面,但每当说到冥想修炼,说到新生种,他往往都会一反常态,变得异常认真。而姜盘正如他外婆所说,像他母亲和外公,性格当中确有执拗的因子。

    所以,争辩通常谁也说服不了谁,没有输,但这并不会影响到二人的友情。

    友谊之花不仅有赖时间的培育,更重要的,还需要彼此的真挚、理解和宽容。庆幸的是,姜盘和刘旁这两位十六岁的高一学生,似乎已懂得这个道理。

    ******

    十二月的一个礼拜六下午,姜盘在铁匠铺打完铁,穿上羽绒服,搭公交车去培顺班找刘旁。两家人约好了,今晚在刘旁家聚餐。上高中以后,姜盘不再每天坚持打铁,也就学习之余偶尔练上一两把,算是放松放松,劳逸结合。

    衢城唯一剩下的一间修炼培顺班,烂柯冥想培顺班,设在东大街一座建筑物的三楼。姜盘已来过几回,从公交车上下来后,熟门熟路地上到三楼,站在走廊上等刘旁下课。

    望着门匾上的“烂柯冥想培顺班”几个字,姜盘忽然有点想发笑。

    去衢城东南十里,有山名烂柯,古籍有载:晋人王质,伐薪入山,遇二童执黑白子歌而对弈,童子赠质如枣核之物,质含之而不觉饥,少顷,童子问:“何不去?”质起而视,斧柯尽烂。既归,无复时人矣。

    王质看了一局棋,斧柄烂尽,世上倏忽百年,多有仙家气象。

    培顺班老板用这个梗来冠名,招揽生意,无可厚非,可你好歹得请一些道貌岸然的老师来给学员讲课不是,像现在教室里正给刘旁等学员训话的这位,戴一副酒瓶底似的高度近视眼镜,却又偏偏穿了一身红镶黄的绸缎练功服,怎么看怎么不搭,算怎么一回事嘛?

    姜盘站在走廊上腹诽不已,教室里老师的训话声,不时地传到他耳朵里。

    “……去年隔壁关门的那两家,一家原来是教街舞的,一家教奥数,我余某人早就说过,冥想修炼,他们有什么底蕴?果不其然,被我说中关门了吧!我们烂柯培顺班不一样,我们原来是教国学的,我余某人钻研道家学说不下十年,各种经典滚瓜烂熟……”

    打击别人,抬高自己,还是这一套,姜盘恶感更甚,皱着眉头再听,余某人话锋一转,开始给为数不多的几名学员打气。

    “冥想修炼,一朝登天,实属大难!咱们烂柯班的学员,就应该本着柯可烂、志不可堕的精神,坚持、坚持、再坚持,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但只要坚持,成功的那一天就一定会到来!好了,鼓励的话就不多说了,下面再说说转介绍奖励的事……”

    姜盘苦笑无语,深深地为刘旁感到不值。

第8章 腹黑闷骚男

    不多一会,培训课结束,姜盘一刻都不想多呆,一等刘旁出来,拉起他就往楼下走。两人来到街上,刘旁一脸兴奋,对姜盘说:“出大事了!”

    “一定和新生种有关。”

    “你怎么知道?”瞥见姜盘看他如脑瘫似的眼神,刘旁嘿嘿讪笑说,“知我莫如你。我告诉你,据于老师说,最迟明年三月份,联合国安理会附属的军事参谋团,会颁布指导性分级标准,新生种的,神奇吧!”

    “有点意思,不过也不奇怪。新生种的各种能力,本质而言是暴力,没有人指望他们会去种田种菜。安理会军事参谋团对新生种进行分级,那不很正常吗?”

    说话的工夫,两人来到公交站台。站台上人挺多,刘旁那一米八八的大高个在人群中非常显眼,姜盘则是正常略偏高,两人站一块,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

    站台等车时、上了公交车之后,他们都没有再谈论新生种的事。两个毛头小子,开口安理会、闭口军事参谋团,不知道的还以为外务部的大佬上了公交呢。两人有自知之明,互相也有默契,人多的地方不会谈论这种事。

    刘旁家和姜盘家同在城南老区,从东大街开过来的公交一路走走停停,到站点已过去了半个小时。

    “余老师说,军事参谋团的评级依据是实战效果。”刘旁憋坏了,下了车,脚一沾地便急不可耐地对姜盘说,“我前阵子上网查过,联合国维和部队里面,的确有新生种组成的特别小组,所以说,参谋团的评级是能够反映一个新生种的真实战力的,这没毛病。”

    姜盘对新生种所知有限,平时也不怎么上网,原先说新生种能力的暴力性质,早就是世界公论,他只是经过思考后接受这种观点再表达出来而已。现在听刘旁又兴致勃勃地扯到维和部队,一时间分辨不出信息来源是否可靠,因此只默默前行,默默聆听,并不插话。

    这正中刘旁下怀,乐得一吐为快,他眼中流露出热切的神色,继续说:“只要这个评级一出来,新生种是各国的顶尖人材和战略资源就算板上钉钉了,今后各国的待遇,肯定会再提高一大截,我得再加把劲啦!”

    朋友,有时就要有做个合格倾听者的自觉。

    对刘旁,姜盘不缺这样的自觉,而且还有做诤友的自我期许。想要规劝刘旁放弃那毫无效果的冥想修炼,从而把所有精力放到功课上来,事实已经证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必要的提醒和忠告,姜盘觉得仍然是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阿旁,你跟我说的所有和新生种有关的事,绝大多数来自网络,网络资讯,不需要我多说,你懂的……”

    “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纷扰,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刘旁嘻皮笑脸地哼了一句老歌,“我当然懂,网上假的东西太多,要多留个心眼。

    “我再和你说个事,今年上半年……好像是四月份,网上流传,有新生种倡议成立国际新生种联合大会,很多国家都在积极响应。你知道吗?那两位首倡者是我们华夏人,帖子里都指名道姓了,一个叫姬善行,一个叫姚学旗,分别是两个民间组织‘隐湖’和‘莲界’的负责人。隐湖、莲界,我靠!听上去是不是很神秘,很高大上?

    “就像你说的,这件事我也是将信将疑,就特意去民政部民间组织管理局官网查了下,还真有这两个组织,上面登记的负责人就是姬善行和姚学旗。你看,网上传的东西也不见得全是假的,我刘旁还是有一双火眼金睛滴。”

    “国际新生种联合大会,什么宗旨?”

    姜盘对新生种无感,但国际新生种联合大会听上去好像不是个小事,新生种的联合国?名头有点吓人,他年轻人正常的好奇心还是有的,所以忍不住问

    “这个就不知道了,网上没说,不是处于倡议游说阶段吗?都没成立,哪来的什么宗旨。我再再跟你说个网上的事,天仓山的事。天仓山是蜀省的5a级国家名胜风景区,风景美得很,这个不用我多说。前年当地政府宣布,要在天仓山建新生种学院,风景区方圆两百平方公里,旅游观光功能统统取消,山上的道观也要择地改迁。

    “事情一传开,网上吵翻天了,那些个旅游达人、驴友,还有道士、环保人士等等,反正是各路牛鬼蛇神统统跳出来,牢骚冲天,指责政府这么做不公平,闹得最欢的几个,还说要去政府大门口拉横幅。

    “闹了一阵,忽然有一天,有个帖子透露,改建后的新生种学院,不归教育部管,归新生种管理总局和内务部还有军部联合管理,卧槽,这一下好了,所有的噪音口水顿时自行消散。你想啊,都已经是华夏战略层面的规划了,那些个键盘侠继续在那里瞎逼逼,有意思吗?其实呢,大伙儿发发牢骚也没什么,可恨的是有个别居心叵测的家伙在背地里推泼助澜,大伙儿明白过来后,立马纷纷调转枪口……”

    大部分的时候,只要谈起冥想修炼,谈起新生种,主角一定是刘旁,姜盘连配角都算不上,因为他掌握的这方面资讯实在太少,插不上话,最多只能当个听众。

    就这样一个说一个听,一会儿工夫,两人来到刘旁住的小区。南城老区,居民楼大都老旧。刘旁家在六楼,却没有电梯,单元防盗门锈迹斑驳不说,楼道内也是灯光昏暗,蛛网横挂,比姜盘住的那栋还破败。

    两人走楼梯上去,进到家里,薛雪已经早到,正坐在简易木头沙发上,和李萍说着体己话。

    今天难得,刘海根夫妇都休息,又是礼拜六,所以约薛雪母子过来聚餐。今晚是刘海根下厨,他厨艺不亚于李萍,煎炒烹炸,样样精通。刘旁体形高大,壮硕如牛,固然有遗传基因的作用,父母皆为烹饪好手看来也不无功劳。

    李萍年轻时人长得不丑,只是三十岁后仍然在长身体,不过不是攀高,而是横向发展,如今脸胖似盆,其腰如桶,挤个公交经常能骗到座位。所以她非常羡慕薛雪的身材,人到中年,依旧风姿绰约。

    刘旁、姜盘进来时,刘海根那高高瘦瘦的身影正在厨房忙碌,李萍则在劝说着薛雪什么。

    损友喜欢拉皮条,闺蜜爱做媒。近半年下来,两家人走得近,薛雪的家庭状况和个人情感问题,李萍一清二楚,愕然惋惜乃至于困惑不解之余,自告奋勇要替薛雪做媒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这时她正劝解薛雪,大致的意思是:如果实在不想和孙冲副校长谈婚论嫁,那就干脆正面拒绝他,免得两个人都耽误了,凭薛雪的身材相貌,包在她身上,一定帮忙找个名方面条件都般配得上的。

    “老妈,你和薛阿姨嘀嘀咕咕说什么呢?爸,我饿了,什么时候开饭?”依照惯例,刘旁进门就喊饿。

    姜盘则礼貌地喊了一声“李姨好!”

    体己话不便当着孩子说,李萍打住话题,转头数落刘旁:“都上高中了,能不能不那么毛燥?你看看人家小盘,多稳重,多懂事!”

    刘旁浑不在意,走过去挨着李萍坐下,向已经坐在饭桌旁餐上的姜盘指了指,一本正经地说:“老妈,你别老夸他,其实这小子是个腹黑男,你儿子才是纯良少年……呃,薛阿姨,不好意思喔……”

    薛雪冲他抿嘴一笑,又爱怜地看了看儿子,摇头示意明白这是开玩笑,她怎么会见怪呢?

    “我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吗?”姜盘微笑着,不咸不谈地回应一句。

    刘旁瞪着巨眼,说道:“有。好吧,我其实是在赞美你。说实话,我真想和你绝交,因为你是一把武器,和你混在一起很危险,你就是一把我妈用来打击我的武器。”

    就这样,姜盘又一次收获了别人对他作出“腹黑闷骚男”的评价。

第9章 初恋

    时光之轮插上它那隐形的翅膀,飞奔过整个漫长的冬季,带着簇簇鲜花和漫山遍野的绿色,来到春天。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春天到了,爱情自然也来了,假设说青春期晚期两性间相互吸引也能称之为爱情的话。

    姜盘的同班同学朱颜,是个身体和心智都十分早熟的女孩。班上的男同学,有人觉得她长得像迪丽热巴,有的觉得像唐艺昕,当然也有人认为像杨紫。一百个读者眼里有一百个哈姆雷特,同样的道理,衢城二中高一5班有多少名男学生,就有多少个不同的朱颜。

    “朱颜上午扎头发,用得是玫红色电话圈头绳,下午来上学换掉了,用仿水晶发夹。”

    “这你都懂,真娘!”

    “你们知道吗?朱颜穿羽绒服的时候,走路爱把左手插兜里。”

    “你确定?”

    “百分百确定,我观察好久了!”

    只要男生凑到一块,诸如此类的议论总是免不了。

    朱颜是热情的,朱颜是冷漠的;朱颜是亲和的,朱颜是高傲的;朱颜是善良的,朱颜是恶毒的;朱颜是真诚的,朱颜是虚伪的……少年们不惮按各自的审美观和想象力,去尽情地塑造自己心目当中的朱颜,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认为,朱颜是美丽的,惊人的美丽!

    除了单亲家庭,其他方面姜盘都足够优秀,英俊的长相、优异的学习成绩,内敛深沉的个性,同样对女孩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事情的开始,在于朱颜那无可救药的美貌,也在于姜盘碾压所有同学的优秀。拔尖出挑的同班同学,且互为异性,两个人之间不发生点什么,似乎说不过去。

    在十七岁的姜盘看来,年长一岁的美丽少女复杂得像个谜团,两人最初的互动接触,以及随之产生那种青涩朦胧的美妙情愫,都是朱颜在主动,在把握着事情的进展,在主导着整个局面。

    凭良心说,早恋问题学校还是常抓不懈的,所以一切都在隐秘的氛围当中进行。下课后有意无意的一个对视,课外书的一次借与还,春游远足一个互助式的牵手,甚至是假日多人的一次相约观影,都令姜盘心动和期盼。

    没有炙热撩人的情话,没有过分的亲热举动,更没有什么坚定的承诺,但一切就是那么美好,美好得让姜盘觉得自己都陶醉了!

    然而美好的事物总是特别短暂,过了春季,到了夏天,事情就有了变化。接下来的仲夏时节,大地艳阳高照,姜盘的内心却像是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霭,整个人情绪变得灰暗低落起来。因为朱颜总是以各种借口躲避他,甚至是渐渐地疏远他。

    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没有什么苦衷,也不存在什么秘密,只是因为最近朱颜和新转学来的宋隽走得特别近,而且不避讳而已。

    宋隽父亲是衢城新到任的文化局长,宋隽随迁而来,同样也很优秀。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那一天,姜盘及时阻止了刘旁要为自己出头而去找宋隽麻烦,然后向学校请了半天假。

    中饭的时候,在食堂薛雪没有看到儿子,问刘旁,才知道事出有因。她顾不上午饭,先在校园里找了一圈,未见儿子身影,又匆匆向学校大门走去,准备上父亲家一趟,甚至都没来得及先打个电话去问一问。

    刚出大门,薛雪忽然又停下脚步,想了一想,重新返回校园。

    儿子终究是要长大的,顺境也好,逆境也罢,人生的道路还很漫长,终究是要经历这些的,让他去单独面对一些感情上的小挫折,对今后的道路未尝不是件好事。

    直到下午放学,薛雪才整理好要带回家批改的作业,背上包包离开学校。回到家,她才发现,姜盘并有去外公家,而是面对墙壁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单人床上。

    “嗯?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不多,做完了?”既已打定主意让儿子单独去面对,薛雪便佯装不知实情。

    没有反应,薛雪又问:“是不是着凉了,人不舒服?”走过去在姜盘额头试了试温度,“还好啊,没热度。要不晚上我们煮面吃,片儿川,冰箱里还有春笋没吃完。”

    照样没有回答,薛雪皱起了眉毛,心想情况还有点严重!?剥笋洗葱煮面时暗暗思量,等会要不把事情挑开了,开导几句?

    不过当她把煮好的一大碗片儿川端到饭桌上时,姜盘却从他自己的房间走了出来。

    吃片儿川,讲究重油宽汤,姜盘对这个还是蛮注重的,薛雪一向在意儿子的口味,这碗面做得格外用心,水准自然是极好的。

    稀里呼噜,姜盘爱吃片儿川,薛雪问他咸淡,他嘴里吃着面含糊应答。一大海碗面条下肚,原本整个人显得精神萎靡,现在似乎也恢复了活力。

    姜盘把空碗放回厨房,然后返回客厅,重新坐回到妈妈对面,直视着薛雪,说:“妈妈,你不准备和我说点什么吗?你应该都知道了。”

    薛雪还在吃面,突然间听姜盘这么说,不禁问:“我知道了什么?”抬头看儿子时,发现后者竟是出奇的平静。

    “我不相信阿旁那张大嘴巴能藏住什么,他一定告诉你我和朱颜的事了……”

    “既然你这么问我,既然提到了那位朱颜同学,那就代表你已经准备好接受这件事。其实,妈妈是有话想对你说……”薛雪打断儿子的话,放下筷子,起身准备过去给儿子一个拥抱。

    温暖的拥抱,无声的安慰,然后是耐心的开导。妈妈的举动,已明确无误地告诉姜盘,她接下来会做什么。但姜盘显然不想接受妈妈的抚慰,因为那样一来会显得自己非常脆弱,他特别不愿意在妈妈面前表现得这样。

    所以不等薛雪走过来,反而是姜盘走过去轻轻地拥抱了一下薛雪:“妈妈,你什么都不用说,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尽管我现在心里边还有点疼,但它真得就是一件小事!我明白的,现在学习这么紧张,我不会容许它影响到我!最多一个月,整件事就会被我从大脑中抹去。”

    或许是为了反过来宽慰妈妈,这段话姜盘加重了肯定的语气,使它们听上去变得更加郑重其事。

    这个时候,母子俩近在咫尺,薛雪有些惊愕地看着姜盘,忍不住再次仔仔细细地去打量儿子。

    儿子的这张年轻面孔白净有棱角,线条稍微有点硬,不过还是硬点好,太柔和的话娘气。眉毛嘛,又浓又黑,像他爸爸,最吸引人,当年自己,不正是被他爸爸的那两道好看的眉毛吸引的吗?

    可能是特别强大的遗传基因的缘故,自己见过的姜家成员,男男女女,好像都有两道漆黑的浓眉。儿子的眼睛像自己,是细长条的丹凤眼,别人说这种眼型生在男孩子脸上,看着有点阴柔,哪有?胡说八道!大眼睛散光,小眼睛才聚神……

    这就是自己的儿子,十七岁了,明年就要正式成年了,已经高过自己一个头都不止。时间过得真快啊,你看,他现在都会反过来安慰我了……她看着姜盘,思绪慢慢散发开,视线却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事情比姜盘想象的要严重一些,他和朱颜这段还没来得及正式开始的恋爱,留下的影阴,过了将近两个月才被他彻底抹去,不再萦怀。两个月后,他用一种绝对得体的方式,主动找朱颜说话,将两个人的关系恢复到正常同学的水平。

    署假过后,又是一个新学期。高二了,功课更加繁重。

    冥想培训班刘旁仍未放弃,每个礼拜六四十分钟的课程照上不误,睡前半个小时的无用功也还在坚持。他的学习成绩在姜盘的帮助督促之下,总算有所提高,不会每次摸底考都垫底了。

    姜盘依然老神在在,往日该怎么上课就怎么上课,该看课外书还看课外书,礼拜六该去铁匠铺练两把还去练两把,总之一句话,平常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高考的压力对他似乎从不存在。

    朱颜则在班上高调地宣布,高考她会报考沪城戏剧学院表演系,对此同学们毫不奇怪,她的确有那个条件。

    刘旁的高考目标一向清晰无误,那就是沪城体育学院,这一点,他要比姜盘省事得多。姜盘比较麻烦,以他的成绩,国内排名前几的名校都有把握考取。高考择校,他已经和薛雪商量过,妈妈希望他考京大或者清华,不过最终做决定的还是他自己。

    这个决定有点难下,高考在华夏,从来都不是考生一个人的事。在姜盘而言,他需要考虑妈妈的期望,还有外公、大舅的观点,孙冲副校长和班主任的意见也不能不重视,这个时候,成绩优异反倒成了累赘,因为可供选择的余地太多。

    既然一时半会委决不下,那就先暂时放一下,所以直到高三新学期开学,刘旁才知道姜盘最终下了决心,考京都大学,历史系。

    外人看似不可思议的决定,了解姜盘的人却都能理解,他们清楚姜盘作出这样的选择其实是有脉络可寻的。

    或许是薛雪教历史的缘故,姜盘一直对历史抱有浓厚的兴趣,平常看得课外书虽然很杂,但历史类的占比绝对要比其他的多得多。

    读自己喜欢的专业,将来因兴趣而出成就,这个理由不能不说不强大。关键是,姜盘知道薛雪不会反对自己的决定,妈妈以前便曾说过,“子承母业”,毕业后考研留校当个教授其实也挺好的。

第10章 赶高铁

    新世纪第十八年七月份,姜盘、刘旁、朱颜先后接到属于自己的高考录取通知书。姜盘京都大学历史系,刘旁沪城体育学院体育系,朱颜沪城戏剧学院表演戏。三人各如所愿,皆大欢喜。

    衢城二中是越省名校,教学质量和学风有口皆碑,这次5班整体发挥正常,过半学生考上了心仪的大学,那么接踵而至的谢师宴、学生之间的相互宴请酬答,也就成了应有之义。

    薛雪本身教毕业班,又是考生家长,这段时间格外忙碌,最后几场月事不期而至,小腹胀痛难忍,加上又要筹算兑现曾经向儿子许下的诺言,应付起来实在是身心俱疲,所以全都推脱掉了。

    姜盘倒是一场没落下,该去的全都去了,一圈下来,九月将近。

    接下来,该是采购学习生活用品了,当然,什么都不准备只准备带一张银行卡去报到的也大有人在。姜盘敲定的启程之日是23号,准备提前到校。第一次去京都,**广场的升旗仪式务必先看为敬,游览故宫博物馆那是势在必行,慕田峪长城他也想先去爬一爬……

    23号这天,外公外婆、妈妈、大舅、表姐、刘旁给他送行,一行人早早来到高铁站。衢城有始发的高铁班次直达京都,不需要中转,朝发夕至。

    薛祺礼近来经常丢三落四,阿尔茨海默病有加重的趋势,年前薛风就已不让他再打铁,现在大伙围着姜盘送别,他只是在一边怔怔地看着,却想不起来要对外甥说些什么。

    薛彤彤看见奶奶不停地抹眼泪,就过去安慰老人家说现在方便,高铁到京都也就七个多小时,想小盘了,节假日让他回来一趟不就行了。外甥孤身在外求学,薛风免不了要稍作叮嘱。沪城离得近,刘旁迟两天再去体院报到,他和姜盘约好了,元旦的时候会去京都游玩,到时候理当由姜盘尽地主之谊。

    最后是薛雪,该吩咐该交待的,早已吩咐该交待完毕。剩下的,只有她对儿子的承诺,需要去完成。姜盘理解妈妈,十九年了,很遥远的一段感情,尘封的往事如今把它揭开再翻腾出来,美好的回忆肯定有,但更多的或许是伤痛吧!正是因为有了这份理解,整个假期姜盘都未急切地去催促妈妈。

    不过等过了安检门之后,姜盘回头望向送别诸人,还是忍不住抬起右手,在嘴耳之间做了个接听电话的动作。薛雪明白儿子的意思,那是要她想方设法尽快和生父联络。她朝儿子用力地挥挥手,既是告别,也是应承。

    姜盘多少有一些出门旅行的经验,但那只限于本省范围,省外的除了薛风组织的一次沪上、姑苏家族游,再有便是学校组织的春游,去过一趟临近的黄山。所以从江南温柔地前往北国雄城,沿途风光以长江为界,愈往北变化愈大,祖国大好河山,姜盘算是初次领略,游目骋怀,难免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高铁到达京都,夕阳西斜,下车出站,学校按排有学长接站,然后一路偕同前往城市西郊的校区。次日办理报到注册、领取宿舍钥匙、缴费办卡等一系列事项。一切弄妥当之后,按照原先预定的计划,按图索骥,姜盘花了五天时间,独自游玩了京都几个最著名的景点。

    接下来,新鲜而紧张的高校学习生活,向姜盘徐徐展开。听课、做笔记、复习;吃饭、适量运动、睡眠,这些几乎就是一天24小时姜盘的全部生活了,当然,一些必要的交际也还是有的。

    很快同学们包括室友发现,姜盘这位同学有点酷。

    这位同学不但很会读书,而且极其用功。这就算酷?毛线,京都大学或许也有不用功的,但绝对没有不会读书的!姜盘酷就酷在他既会读书,又用工,而且居然还会打铁!打铁哦,什么概念?极其古老的手艺,光是听一听这个名词就极富沧桑感,除了他,估计整个京都大学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独一无二,这就是酷!

    接着接触下去,他们又发现,姜盘同学为人还是很不错的。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说,这个人比较随和,比较乐于助人。平时谁有学习上的疑点或生活上的小难题,求助于他,只要力所能及他都乐意帮助你解决,而当你不需要他的时候,他也不会来烦你,一般都是独自躲在一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书学习。有的时候,哪怕你因故心情不好或情绪不稳定,冲他大喊大叫一两声,他也不见得会往心里去,多半还会反过来劝慰开导你。

    就这样,开学不多久姜盘便适应了京都大学,有了不赖的人缘,学习和生活都走上正常轨道。

    时光悄然流逝,转眼一个月过去。在这一个月当中,他和妈妈通过四次电话,一个礼拜一次;大舅和表姐各通过两次;刘旁那是隔三差五就通话或者微信沟通。

    令姜盘感到意外的是,朱颜在微信上主动联络了他一次,称呼他才子,问他习惯不习惯京大,最后还发了张她在沪戏的自拍照过来,一如既往的美丽。姜盘回复她说挺好的,祝她学习生活愉快,并把一张存在手机里的末名湖风景照发了过去。

    十月上旬,京都天气开始转凉,秋高气爽的舒适宜人感,人们已经可以确切地感受到。

    “妈妈,你说话怎么有气无力的,生病了吗?”这个月薛雪只在月初来过一次电话,于是姜盘就打过去,手机接通后,他听出妈妈嗓音异样,“京都这两天变冷了,衢城那边怎么样?你自己注意点!”

    手机那头传来薛雪的轻声细语:“是生病了,重感冒。已经看过医生了,没大碍的,你别担心!”

    “……好,你自己注意休息,不行的话就请两天假。外公怎么样?嗯,还是老样子,知道了。大舅上次买的治老年痴呆的药,他还在吃吧?在吃,好的。那好,妈,我挂了,下午有节课是周教授的《世界古典文明》,我要去占位置。”他本想提醒薛雪,别忘了承诺,见妈妈重感冒,便不提了。

    等他下一个礼拜再打过去,薛雪的声音已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兴许这次重感冒来势凶猛,恢复起来比较缓慢,薛雪的情绪听上去似乎不是太好。姜盘觉得妈妈应该还没有完全康复,于是长话短说,问候过后便挂了电话。

    进入十一月份,气候急剧转冷,温度一下降到了零度左右。衢城冬天也会降到零下,但好歹还算南方,不会这么早大幅度降温,姜盘第一次在北方过冬,对气候的适应明显不足,不幸也染上了流感。

    等他痊愈,已经是十天以后。生病期间,他没给妈妈电话,这是他一贯的作风,自从懂事起,他就特别不愿意让妈妈看到自己弱小的一面,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理?

    会不会转肺炎?十多天没和妈妈通话了,姜盘有点担心,于是拿起手机拔了出去:“嘟你所拔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可能忘充电了。等姜盘下午再拨过去,薛雪的手机仍旧处于关机状态。姜盘心底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涌上来,他立刻找出薛风的号码,按下拇指。手机接通,可是长时间无人接听,直到自动挂断。姜盘再打,这次刚接通对方就有了回应,但是只说了声“小盘!”再没别的话。

    “大舅,刚才怎么不接我电话?”姜盘声音急切,语带怨责,已经顾不上礼貌,“我妈妈手机关机了,她从不关机的,出了什么事?”

    手机那头还是沉默。

    姜盘更为惶急:“怎么了,我妈妈怎么了,不就是个重感冒吗?”

    “……你妈妈的情况很不好,现在在衢城人民医院,你还是尽快回来一趟吧。”手机那头的声音干涩而压抑。

    “很不好,什么意思?重感冒怕什么……”姜盘对着手机大叫起来。

    这时手机里传来另外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是姜盘吗?让我和他说话……”

    “你是谁,是医生吗?我是薛雪的儿子,我妈妈得了重感冒,请你告诉我她现在的病况。”

    “小盘,他不是医生。你还是赶紧买票回来吧。”那头薛风显然没把手机交给他旁边的那位男人。

    “不是医生,学校领导吗?”

    “别问这么多,等你回来再说。你快订票吧!”

    “好!我马上买票。”

    挂掉电话,姜盘翻出12306app,忽然发现自己的整只右手竟然在不停地抖动。

    他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没事的,重感冒罢了,冷静,冷静!”好不容易点开app,今天京都到衢城的直达高铁只有一班,下午3点25分开,再有就是明天上午的了。他看了下时间,还要向学校请假,来不及了,那就到沪城中转,沪城路过衢城的高铁每天有几十趟,有票的……

    办理事假请假手续还算顺利,班主任和辅导员了解姜盘,知道他不是那种会编造理由而翘课的学生。

第11章 失语

    深夜11点40分,姜盘乘坐的高铁到达沪城虹桥站。此时已经没有开往衢城方向的班次,姜盘买得是明天最早的票,6点11分始发,8点26分到衢城,这就意味着他需要在虹桥高铁站度过难捱的六个小时。之所以如此选择,就是因为这么安排是最快的。

    刚才在高铁上,姜盘再次给薛风打电话,想确认妈妈的病情,但是薛风口风严实,只让他尽快赶回去,其他什么都不肯告诉他。姜盘不甘心,又分别给大舅妈和李萍去了电话,同样没有获得确切的消息,显然他们事先商量过,统一了口径。

    自从下午和薛风通过电话,姜盘就一直忐忑不安,在高铁上打完三个电话后,一股巨大的恐惧感油然而生,从心底漫卷上来,迅速将他彻头彻尾笼罩住。

    可以确定了,妈妈的病情一定非常非常严重!不然大舅他们不会因为生怕自己难以承受而刻意隐瞒妈妈的病况。

    虹桥高铁站和虹桥机场合二为一,是一座超巨型的交通枢纽,占地面积数倍于姜盘曾经去过的**广场。高铁站晚上十点以后会清场,旅客不能在内滞留。

    姜盘出站后,在凌冽的寒风中茫然四顾,周围建筑物和巨幅广告牌发出的光线照射在他脸上,使他感到一阵眩晕。他现在的感觉很不好,胃部在不停地抽搐,而且胸口发闷,恶心感越来越强烈。又是一阵干呕,想吐,他冲向不远处的一个垃圾桶,左掌据膝弯腰,张嘴呕吐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可吐的,中午过后他压根没吃任何食物,仅仅喝了几口瓶装水,此刻呕出来的只是一些黄黄绿绿的粘稠物。

    呕吐过后,呼吸重新变得顺畅起来,感觉舒服了一点,腹中却更空了。从随身双肩包里取出瓶装水漱了漱口,姜盘将目光投向广场右侧的快餐店。进去点了一份回锅肉饭,刚吃两口就觉得难以下咽,实在是没有胃口,不过他还是强迫自己再多吃了几口。

    离出发还有五个多小时,去找刘旁不现实,也不想住店,因为他知道就算要睡也肯定睡不着,于是索性起身去旁边的麦当劳重新找了个位置,打算在里面混一晚。

    时间似乎过得特别慢,很难捱,各种负面情绪困扰着他。坐了一会,强烈的忧惧像退去的潮水般再一次集聚起力量,朝他猛烈地拍打撞击过来,很快就将他淹没。

    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坐立不安,他只得离开麦当劳。只有走,不停地走动,才能稍稍缓解那啃噬着心尖的恐惧和忧虑。于是,围绕着巨大的站前广场,姜盘开始一圈又一圈不停地走。

    五彩斑斓的广场灯给周围建筑抹上了炫丽的色彩,整个广场上灯火通明,时过午夜,人踪渐稀。姜盘一直走,走着走着,偶尔也会驻足歇一歇,抬头看看天上。

    广场上空更为高远的地方,星空寂寥。这个时侯,姜盘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已隐去消失,整个广场、整个天地间唯有他一人,在孤独地面对头顶这个生命无法把握的巨大神秘,由此又一次,他感到了自己的卑微与弱小。

    天边终于泛起了鱼肚白,高铁站又迎来繁忙的一天,姜盘登上了驶往衢城的高铁。上车后他在座位上假寐,迷迷糊糊,连自己都不清楚到底睡着了没有。

    8点26分,列车准点抵达衢城站,姜盘早已等候在车门口,门一打开便一个箭步冲出,直奔出站口。

    高铁站距离人民医院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出租车上姜盘拿出手机,拨通大舅的号码。接电话的是大舅妈:“小盘,你到哪儿了?”

    “舅妈怎么是你,我大舅呢?我到了,在去医院的路上,我妈妈住哪个病区?”

    “你妈在重症监护室,条件最好的那间。你舅舅最近公司医院两头跑,熬了两个通晓,早上六点多才刚睡下,让他再睡会,晚点我叫醒他!”

    “重症监护室”,“你舅舅熬了两个通晓”,这两句话犹如两柄重重的铁锤,狠狠地砸在姜盘胸口,令他眼前一阵发黑。接下来的事,下车,进医院,找重症监护区,姜盘魂不守舍,完全是在凭本能行事。

    直到站在重症监护区的走廊上,姜盘恍恍惚惚的神志才稍稍清醒一点,十余年打铁培养出的坚毅品性适时发挥作用。妈妈就在前面,看到我这付狼狈的样子,她会不开心的,不能就这样去见她!

    找到公用卫生间,对着盥洗池上方的镜子,姜盘对自己的仪容开始稍作修饰。

    冰冷的自来水拍在脸上,具有很强的刺激作用,原本昏昏沉沉的头脑又清醒了一分;乱糟糟的碎短发,叉指为梳,便恢复了几分原有的发型。清洗修饰之后,双眼依旧通红,但满脸倦色稍去,不再是失魂落魄的模样了。

    从卫生间出来,找到护士站,一名小护士听他说明来意后,先是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他两眼,然后说:“条件最好的在最里面,我带你去。”

    重症监护区是回字型的结构,建筑中间的通道仅供医护人员通行,通道左右两侧是病房,病房的外侧才是探视亲属行走的走廊。

    小护士领着姜盘,拐了两个弯,然后停下脚步,指着走廊尽头说:“就是最里面的那间。”同时不忘提醒后者,“注意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病人有可能在休息,如果病人是清醒的,交谈的时候,不要说一些让他们情绪激动的话,这个请一定记住!”

    “知道了,谢谢!”姜盘尽可能的保持住冷静和礼貌,致过谢后独自朝廊道尽头走去。

    按照规定,重症监护室的门一般都是关闭的,姜盘一路走过去,路过的六间无一例外,可当他路过倒数第二间时,却发现特制金属门是敝开着的。

    匆匆一瞥,姜盘发现里面的病床以及一些价值不菲的医疗仪器,诸如呼吸机、心电监护仪、输液泵、除颤仪等等,全部被移到一边靠墙脚堆放着,中间空出来的地方,竟然摆放下了两张办公桌。桌上有两台笔记本电脑,桌下则是数个接线板和一些凌乱的电线、数据线,一男一女两名身着行政套装的中年人,坐在桌前,像是在办公。

    靠近门口的地方放着一张简易折叠椅,一名四十岁不到的男人正坐在上面。

    此人体型健壮,留着平头,目光望向门外。姜盘路过的一瞬间,这名男人突然站了起来,以一种和他那魁梧身材不太相称的矫健步伐,大步迈出金属门,伸手挡住了姜盘的去路。

    “站住,请问你是……”

    这名壮汉跨到通道上,姜盘才发现对方比自己还高,姜盘现在的身高是一米七七,对方至少一米八。前面几步就是妈妈的病房了,姜盘现在哪有心情理会,既没有回答,也没有停下。

    姜盘心思不在这名壮汉身上,壮汉则不然,当他看清姜盘的容貌后,锐利的目光瞬间变得柔和,脸上的表情极其丰富,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并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因此收回手臂说:“啊,你一定是……这边请!”他快步抢到姜盘身前,走向尽头那间病房,推开门,最后伸手做了个请进的动作。

    姜盘迈入病房,重重的金属门在身后无声无息地合拢。

    首先跃入眼帘的,是正中间的那张icu监护床,然后就是盖着白色被子躺在上面的薛雪。有那么一瞬,姜盘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监护床上躺着的是妈妈吗?妈妈平时最爱惜的漂亮长发呢?紧接着大脑闪过一个可怕的字眼,化疗!为什么需要化疗?重感冒就算产生严重的并发症,也不需要化疗!

    姜盘望着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处于昏迷状态的妈妈,呆在原地,手足冰凉。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直到一个声音在病房内响起:“你……一定是姜盘!”声音很奇特,乍听上去饱含疲惫,若仔细品味,却又能听出一丝克制着的激动。

    姜盘惊醒过来,转动头颅,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病房右侧一角,一名中年男人,正从一张低矮的钢丝床上站起来,牢牢注视着姜盘,步履沉稳地走过来。

    这是一位衣着考究、虽见富态但体型并不肥胖的中年男人,不过现在他的脸色很差,同样布满了深深的倦容,另外,他还有一个与姜盘相似的地方,那就是也有着一对浓黑的漂亮眉毛。

    或许正是因为有着同样的眉毛,又或是基于生物学和神秘学的原因,几乎是在看清这个男人的第一时间,姜盘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姜盘的感觉是对的,因为对方接下来的一句话证实了他的猜测。

    走近过来的男人站到姜盘对面,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叫姜见贤,是你的父亲!”这时他的声音温和醇厚,但看姜盘的眼神却复杂至极,有怜爱,有慈祥,也有喜悦,还有懊悔,诸多强烈的情感在他眼里一一闪现,接着他的目光飘向监护床,说出了下一句话:“孩子,坚强点!”

    猜测是对的,证明姜盘骤然见到妈妈落发的凄惨景象后,并未丧失基本的判断能力,可现在证实了面前这个脸带倦容却又不失儒雅的中年男人,就是自己长期以来心兹念兹以致于常常出现于梦中的父亲时,姜盘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不是他不知道想要说什么,而是根本发不出声来。

    这一刻,姜盘失语了!

第12章 没有为什么,也没有希望

    姜盘的异常状态,姜见贤显然是了解的,知道那只是暂时性的,而且姜见贤也理解。

    薛雪的情况已经是最坏的了,孩子从京都连夜赶回,一路上的内心煎敖可以想象,再加上自己刚才表明身份,肯定给孩子再一次造成莫大冲击,他一时的失语应该是暂时性的生理反应所致。

    “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说,先看看妈妈。”姜见贤压低声音,轻手轻脚地朝监护床走去,“她昨天又做了一次化疗,身子很虚弱,我们轻点。”

    姜盘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下一刻,语言功能恢复了,“我妈妈到底得了什么病?她和我说是重感冒。”

    姜见贤现在明显不想和他谈论薛雪的病况,只招手让他过去。

    姜盘走到床前,妈妈那张已经完全变样的脸呈现在他眼底。妈妈人长得美,也一直爱美,可如今原本乌亮的头发全掉光了,白皙的脸颊失去光泽变得蜡黄,紧闭着的眼窝往里深深凹陷,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已被抽空。

    姜盘的心在不停地收紧,在滴血。不由之主,他伸出手,想去摸摸妈妈的脸。担心姜盘难以承受,姜见贤一直在留意,这时他拦住了姜盘,低声说:“让妈妈睡会,她现在不容易入睡。我们去隔壁说。”

    姜盘抬头看了姜见贤一眼,轻轻点头,两人蹑手蹑脚离开监护病房,来到隔壁那间被改作临时办公场所的监护室。

    房间里的壮汉和那两名中年制服人员,一见到姜盘和姜见贤进来,立刻从座位上站起。

    “吴秘书,夏秘书,”姜见贤对那两名制服人员说,“麻烦两位先离开一下,我这里有点事要谈。”

    “好的,好的。要不我和夏姐先去街上溜达溜达?”男性制服人员忙不迭地说。

    “去吧,去吧,这段时间辛苦二位了。”姜见贤挥挥手,见那名壮汉也准备离开,叫住了他,“征夫你留下。”

    那名叫“征夫”的健硕汉子答应一声,过去饮水机傍边替姜盘接水。

    等吴秘书和夏秘书离开,姜见贤拉开吴秘书原来坐的椅子,招呼姜盘坐下,他自己却去按了按墙壁上保留下来的监护病房按铃。

    征夫接完热水过来拿给姜盘。姜盘没有接,取出双肩包里喝剩的瓶装水。

    姜见贤阻止他说:“大冷天,喝冷水不好,喝点热的吧!”姜盘点头接过征夫手上的纸杯,这时才发现征夫犹如刀削斧劈般冷硬的脸上,有着一双比平常人明亮得多的眼睛。

    病房里侧还开有一扇门,通往建筑中间的医护人员通道,眨眼功夫,两位身穿白大褂的女医护人员闻铃推门而至。其中一位,姜盘已经见过,是带路的小护士,另一位年长得多,所戴的护士帽镶有三道蓝边,看样子应该是护理部主任。

    姜见贤温言说道:“宋主任,洪小姐,我现在需要在这间屋子里呆一会,隔壁就麻烦二位了,帮忙盯紧点。其实我也知道,就算我不说,你们也会尽心尽责。”他稍稍扫视一眼面目全非的病房,带着歉意继续说,“这次来给贵院添了不少麻烦,有些违反院里探视规定的事,也勉强你们去做了,这个我是知道的,不过这次的事很特殊,真的是非常非常特殊……”

    “姜先生千万别这么说,您这趟来我们医院,对我院肝胆科和肿瘤科帮助很大的,像沪城第二军医大学的吴院士,京都肿瘤医院的骆教授,要不是因为您,我们这种小地方的医院哪里请得到,通过他们二位专家的指导……啊,姜先生,你们谈事情,我和小洪这就过去。”

    宋主任话一路说,忽然发现前面椅子上坐着的那个大男孩,脸色很差,几乎是血色全无,煞白得吓人。她知道姜盘是病人的儿子,但并不清楚姜盘其实还没有完全掌握母亲的病况,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漏嘴了,因此赶紧打住,拉着小护士一道离去。

    姜见贤当然也注意到了姜盘的脸色,轻轻地叹了口气,走过去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隔着办公桌,无可奈何地对姜盘说:“你都听到了,肝胆,肿瘤,你妈妈得的是肝癌,晚期肝癌,时间……应该不多了!”

    好了!全都知道了,一切的侥幸心理,一切的幻想,一切的自欺欺人,全都烟飞云散,是最坏最令人绝望的结果!

    “为什么?”隔着两张办公桌,姜盘死死盯着姜见贤,努力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病魔的眷顾,死神的垂青,连上天都无法解释,更不要说姜见贤了。

    “我是这个月二号接到你妈妈电话的,她打到了公司,总机再转给我。电话里,你妈妈说……说到了你,说了她自己的情况,是上个月九号确诊的。

    “十九年,你妈妈十九年前无声无息离开鹏城,离开我,我都不知道有你,当时你妈妈自己或许也不知道……接到电话后,我知道,像你妈妈这种内心骄傲得要命的人,是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我当时的心情,你很难想象。

    “当天晚上,我就到了衢城,找到这家医院。肝癌,特别是晚期,治愈几率非常低,你妈妈不愿意转院,我就找关系,想一切办法,请来了吴院士和骆教授,他们两位应该是目前国内治疗肝脏疾病最权威的专家了。医疗设备这一块,毕竟是发达地区,这家也算不错,大医院有的这里都有。情况就是这样。”

    姜见贤没有办法回答姜盘那毫无理性可言的质问,只能说一点事情的经过,希望籍此来稍微缓解一下儿子那在崩溃边缘徘徊的情绪。

    “真的没有希望了吗?”姜盘没有挪开目光,可怜巴巴地看着对面那位刚认识的父亲,像是在乞求着什么。

    姜见贤搁在桌上的手掌搓在一起,艰难地摇摇头,神色黯淡。

    又坐回到门口椅子中的征夫,此刻伸长了双腿,尽量让自己在低的椅子中坐得舒服些,原先令姜盘感到惊奇的眼睛现在眼皮合拢,似乎在打盹,对姜见贤和姜盘的话听而不闻,没有表情上的半点反应。

    肝癌晚期,没有为什么,也不再有希望!从刚才的情形和谈话来看,眼前的这个男人是有能量的,应该超出了自己从小对父亲这个词汇的所有期望与憧憬,他说没有希望,那就是真没希望了!如是想着,良久之后,姜盘慢慢站立起来,朝走廊向的门走去。

    姜见贤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眼睁睁地看他站起来往外走:“小盘,你要做什么?我还有话……”

    “以后再说吧,”姜盘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我去妈妈那里待一会。”

    姜见贤怔了一怔,想追出去,门口的征夫却劝阻说:“随孩子去吧!姜先生,你自己也歇歇,还有一段日子要捱,难的在后面!”

    “也是……”姜见贤又叹了口气,“征夫,一见到这孩子,我这心就全乱了……”

    “这种事碰上一件,搁谁谁乱,何况两件一起来。”

    姜盘回到妈妈的病房,没有去一角的钢丝床那边,那儿离妈妈有些远,也不理会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他的小洪护士,就在离监护床最近的一处墙根慢慢蹲下去,直到背靠墙壁席地而坐。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妈妈的脸。他看了很久,最后双手抱膝,把头深深地埋了进去。

    快到11点的候,薛雪醒了。她非常虚弱,想转动一下脖子都十分吃力,可眼角余光感受到床尾墙角似乎有个人在蹲着,她现在渴望看见那个人,所以努力地想要转过脸去。

    轻微的动作引起了小洪护士的注意:“阿姨,你醒了。”

    她的说话声惊动了姜盘。“妈妈,我回来了……”姜盘立刻从地上起来,走到床头。

    原来是儿子回来了!见到姜盘,病床上的的薛雪并不显得特别意外,泛黄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大舅都告诉你了吧,也好,总是要回来的。”她嘴角落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小盘你看,妈妈变尼姑了,丑死了……”

    在姜盘眼里,那是个何等凄凉的笑,他忍住屡屡要冲破眼眶的泪滴,一个劲地摇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薛雪目光巡睃,再次试图转动脖子。见状小洪护士问:“阿姨,你是要找姜先生吗?他在隔壁,我去叫他。”片刻功夫姜见贤返回病房,小洪护士识趣,并未跟随进来。

    “小盘,妈妈的承诺兑现了!”薛雪的目光,在分别立于监护床两侧的父子脸上游移,“见贤,让我来给你们做个介绍吧……”

    姜见贤弯下腰去,伸手入被,握住薛雪瘦骨嶙峋的一只左手,柔声说:“小雪,我和小盘已经认识了啊……”

    “不,我要给你们介绍……”薛雪虚弱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倔强,“小盘,这是你爸爸,他叫姜见贤。见贤,这是姜盘,你的儿子!”

    姜见贤鼻翼翕动,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抽去了骨架,慢慢垮塌下去,脑袋抵近最后枕在床沿上。

    薛雪从姜见贤掌中抽出左手,轻抚着后者的头发,“十九年,父不知有其子,好可怜的见贤!现在好了,我们三个团圆了,小盘,过来,握着妈妈的手!”

    姜盘默默地看着肩膀不住耸动的父亲,把手交到妈妈掌心里。

第13章 殡仪馆中的觉醒

    半梦半醒间,姜盘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烈头疼彻底疼醒。

    疼痛十分短暂,来得快去得快,像是有人拿铁钻死命戳了一下,又或是头脑里住进一个爱恶作剧的小恶魔,出其不意地用剪子剪断了一根神经,然后哇哇笑着跑远。

    姜盘抱着头,从监护床上坐起来,恍恍惚惚的,想了一会才明白身在何处。

    还是在改作办公场地的重症病房内。外面过道上的廊灯,透过齐腰高的玻璃窗,在病房内窗户下的塑胶地板上投下一片亮光,其他区域光线昏暗,不太看得清。爸爸应该睡在妈妈的病房里,下午听他说,这段时间他一直睡那边。征夫不在这间屋子里,帆布床上好像没有人,起夜或者修炼去了?那两名秘书则是傍晚就去了住宿的酒店。

    拥被而坐,过了半晌,姜盘拿过手机看了下时间,午夜1点了。他起身下床,披上防寒服,来到隔壁间,病房内除了监测仪器的轻微电流声,以及指示灯在闪烁外,别无异状。妈妈睡着了,蜷缩在钢丝床上的父亲也无动静。

    姜盘重新将病房门合拢,返回床上。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姜盘内心慢慢平复下来了。父亲是他一直期盼见到的,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是在这样的一个局面下。妈妈的时间应该不多了,他已经意识到终将失去妈妈,他在尝试去强迫自己接受这一切。

    难以入睡,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下午大舅向他透露的一些消息,在他大脑中一一闪现。

    中午大舅送甲鱼汤过来,姜盘送薛风出医院时,舅甥两个有一场单独的交谈,薛风告诉姜盘两个他听到后觉得挺震惊的讯息。

    一个是关于姜见贤的,也就是他父亲的身份。

    薛风说他父亲的身份有点吓人,是磐石控股的董事会主席,而磐石控股在去年华夏民企榜中营业额排名第七,全年的营收是3800多亿。3800亿,什么概念?衢城260万人口,二区四县,去年一年的gdp才1400个亿,差不多才人家的三分之一。

    关键是磐石控股是民企,不是国有,也不是央企,而是私人家族企业,赚的钱落个人腰包。薛风说知道这件事后,自己吓坏了,后来再见到姜见贤用湾流g650去沪城和京都接吴院士,接骆教授,他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第二个是征夫。首先,征夫是新生种,这一点确凿无疑,是他父亲亲口说的,但征夫的身份,他父亲没有明说,看着像保镖之类的安保人员,有时又觉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父亲是个有身份的人,这一点姜盘上午就感觉出来了,上位者的气度显而易见,尤其是在他和秘书以及医护人员互动的时候。但姜盘再大胆,也想不到姜见贤掌握的企业居然大到如此程度,年营业额3800亿,的确够吓人的。

    至于征夫,留给姜盘最深的印象,倒不是那魁梧剽悍的体格,也不是机警的行事作风,而是他的那双眼睛,那真是一双特别明亮的眼睛。

    假设以阿拉伯数字为基准的话,正常成年人眼睛的明亮度为10,老人为8,天真无邪的婴儿为12,那么征夫就应该是14。问题是,象征夫这样的彪形大汉,怎么可能会有一双比婴儿还明亮的眼睛。难道因为他是新生种的缘故?似乎只能这样解释才行得通。

    就这样东想西想,又过了大概一刻钟,征夫推门而进,借着门缝照进来的亮光,刹那间他便看清姜盘是醒着的,这让他愣了一下,“盘少爷……”

    这是他首次如此称呼姜盘。“盘少爷”,姜盘觉得很滑稽,电影电视剧里才有的吧,他接受不了这个称呼,“征……征叔,你可以叫我姜盘,或者小盘也行,就是别叫这个!”

    “睡觉吧,”征夫未置可否,提醒姜盘说:“明天说不定又有探视的要来,该你接待了,不用我们再越厨代庖。”说完也不脱外套,往帆布床一躺,不旋踵鼾声便起。

    诚如征夫所言,第二天的确有薛雪的同事过来探病,不过薛雪交识并不广,所以来的主要还是二中的同事,而且人数也不算多,因为薛雪是10月9号确诊的,当天就住院,肝癌晚期恶化很快,平常关系比较好的,早已来探视过。

    病人是不治之症,探视者自然个个神情肃穆,姜盘不得不打起精神,强撑着应对。

    回来的第四天,姜盘接到了刘旁的电话。姜盘曾在京都开往沪城的高铁上向李萍询问薛雪的真实病情,事后李萍心知已无隐满薛雪病情的必要,就把这件事告诉给了儿子。

    刘旁和姜盘一样心情沉重,这样的语境之下,劝慰的话他也不太会说,电话接通后,双方沉默良久,最后刘旁憋出一句话四个字:“兄弟,挺住!”就匆匆挂了手机。

    接到刘旁电话的第七天,也就是姜盘从京都赶回衢城的十一天,薛雪病情再度恶化,陷入肝昏迷状态,整个人处于失代偿期,神志已经不清醒。

    病危通知书早已下过,当天晚上,除了薛祺礼和外婆没有到场,姜盘、薛风、姜见贤、大舅妈、刘海根、李萍、征夫等人,以及接到通知从杭城一所二流大学连夜赶回来的薛彤彤,守护在重症监护室,等待那最后的一刻到来。

    或许是病人还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舍不得离开白发苍苍的老父老母,舍不得离开一直疼爱自己的长兄,舍不得离开刚刚长大成人的儿子,舍不得所有自己爱过和爱过自己的人,依然保持着本能的求生意志,一直和死神对抗着。

    这一晚,那最后一刻并未到来。

    第二天上午薛雪的身体渐渐趋冷,四肢慢慢变得僵硬,10时27分06秒,姜盘看着妈妈喉咙作最后一次蠕动,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息。

    随着妈妈呼吸的停止,随着妈妈眼角那最后一滴泪珠的滑落,类似十一天前晚上的剧烈头痛,再一次降临。

    这次的头痛,比上次更剧烈,延续的时间也更长,以至于接下来的整个敛尸过程,他都无法参与。姜盘内心感谢这次头颅剧痛,来得适逢其时啊,因为失去妈妈太痛苦了,痛苦得几乎令他疯狂,物理性质的颅内剧痛毕竟能分散、能抵消一部分失去妈妈的痛苦!

    当天下午,姜见贤硬逼着姜盘去神经内科做检查,结果并无任何不妥,医生只给开了一盒芬必得,说他只是一时难以接受妈妈去世的现实,再疼的话就吃一粒药。

    接下来的两天,学校要发讣告,要张罗开追掉会,要慰问死者亲属和联系殡仪馆及墓园。家属需要和学校保持沟通,大部分事由薛风、姜见贤完成。但一些涉及法律层面的事项,必须由姜盘认可签名,姜盘浑浑噩噩,在从沪城体院专门请假赶回来的刘旁的倍同下,一一去做了。

    追悼会定于12月7号举行,地点是在衢城殡仪馆。薛雪是个有差不多二十年教龄的优秀教师,追悼会很隆重,衢城二中许多教师和学生皆列队前往悼念。

    整个灵堂布置得庄严肃穆,遗像、花圈、挽联摆放如仪,气氛哀婉。追悼会开始后,哀乐奏响,所有来宾肃立,向遗像致敬默哀,接着二中负责人、教师代表、学生代表先后致悼词、发言,然后是家属代表发言。

    家属代表只能是姜盘。

    白发人不送黑发人,死者父母虽然健在,但依照风俗照例是不能参加追悼会的。薛风也有资格,但他是兄长,至亲不过子嗣。姜见贤身份尴尬,姜盘回衢城之前他在医院接待探视者已属名不正言不顺,现在站在薛家亲朋当中其实有点憔悴孤单的味道,好在他是那种见惯大场面的人,这种场合应付起来也不难。

    因此最后一个发言的是姜盘,他默默拿出事先由吴、夏两位秘书拟好的文稿,众目睽睽之下照本宣科念了一遍。

    最后是瞻仰遗容了。已经做过遗体化妆,换上了寿衣并戴上假发,那是姜盘和姜见贤亲自选购的。肝癌死者说实话,去世后的死相其实挺吓人,咽气后会有腹水从口鼻流出,但这次请得是技术最好的遗容化妆师,经过精心化妆,总算恢复了死者生前六七分的模样。

    众多来宾围绕着遗体缓步而行,啜泣抹泪,撒花鞠躬,一一而别。等所有人瞻仰完毕,工作人员前来推送遗体去火化场火化。

    目送着承载遗体的推车车轮缓缓滚动,妈妈一步一步离自己远去,姜盘再也承受不住,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流涕痛哭中,姜盘希望那剧烈的头疼再一次来临,好让自己的悲伤减轻些,再减轻些!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听到了他的呼唤,回应了他的感召。头疼,剧烈的头疼,比前两次还厉害的头疼,又来了!不是用锥子戳,不是剪断一根神经,是用钝器在捣、在砸!

    疼痛,仿佛从远古洪荒而来,从血脉最最深处而来,它是人类历经千万年所有痛楚的总和,是一切磨难和悲伤的总和!

    非人能承受的剧烈疼痛,姜盘亦不能,他觉得下一刻自己的头颅一定会炸裂开来,“啊”他真的撑不下去了,终于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吼叫……

    刘旁和薛彤彤离他最近,最先感受到事态的怪异。随着姜盘发出嘶吼声,两人几乎同时抱头,双双大喊头疼。顷刻间,还留在灵堂的人,包括薛风夫妇、刘海根夫妇、姜见贤、吴夏二秘书、孙冲副校长以及二中其他领导和殡仪馆工作人员等,尽数抱头,龇牙咧嘴呼疼。

    唯一未受波及的,只有征夫。

    姜盘已经疼得意识模糊,视野里尽是晃动着的混乱人影,最后感觉到有个高大的身影朝自己冲过来,一把抱起了自己,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14章 超凡记忆

    “……姜先生这次来衢城,有一个来月了吧?我和彭市长未曾拜会,说起来真是遗憾。黄院长,姜先生在院期间,你们能提供方便就尽量提供,不要有顾虑。”

    “鲁书记、彭市长,你们太客气了!现在讲规矩讲作风,我这次来到衢城,一不为考察项目,二不为洽谈投资,纯属私事,私下接触确实和规章制度相悖,这一点我能理解。”

    “呵呵,姜先生能理解就好!不过现在不用顾忌这些了,姜盘这孩子已经觉醒,成为衢城二百六十万人口当中的第一个新生种,可喜可贺……”

    姜盘昏厥前感受到的是混乱,意识清醒过来后,还没来得及睁开眼,最先听到的是这样的交谈声。交谈双方音量都不大,好似刻意压低了嗓门,怕惊扰了什么。

    他缓缓睁开眼,稍一适应,首先看到的是暖色调的塑胶天花板,和原来的重症病房一模一样,很熟悉,手再一摸,纺织物柔软的触感自指尖传来。那么,自己应该是在病床上了。

    他重新闭上眼睛,试图回忆一下过去一段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妈妈被拉去火化场,自己跪地大哭,然后又开始头疼,最后实在是太疼难以忍受,失去知觉晕了过去,再然后……就是现在了。

    姜盘觉得自己思路清晰明了,毫无错乱,看来那场死去活来的头并没让自己脑子坏掉,思维还是正常的。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放松了一些,揭下贴在两边太阳穴上的脑电波传导线,双手在床上一撑,起身下床。踏在地板上,感觉除了双腿略微发软,其它一切正常。向四下里一看,果然是在病房,不过这是一个套间,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老干部病房吧。

    套间门虚掩着,刚才听到的声音就是从会客间传进来的。按原先断断续续听到的交谈声,姜盘可以推断出,那是姜见贤和本市的一把手在谈话,而本市两位主要领导联袂而至的原因,好像是他觉醒成了新生种。可是,他成了新生种,自己怎么不知道?

    我觉醒了?他迅速在病房内扫视一圈,有卫生间,那就好办了。慢慢走到卫生间镜子前一照,再贴近,继尔拉远,眼晴并未变得特别明亮,市里的领导为何一口咬定自已是新生种?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呆立在镜子前,仔仔细细再默想片刻,仍然难以置信。

    他不再关心这个问题,眼下他最想了解的是自己昏迷了多久?妈妈的后事办得如何?他要出去问清楚。

    病房内正对着病床的米白色墙上,挂着一幅装饰油画,那是印象派大师塞尚的《静物苹果篮子》。当然这只是临摹的,原作现存放于弥利坚芝加哥艺术博物馆。姜盘所接受的艺术熏陶,只是一个大一新生该有的正常水准,不过这幅画实在是太有名了,美术赏析课老师专门讲过,所以姜盘从卫生间返回路过时,特别多留意了两眼。

    当他走到套间门边准备拉门时,抬起的右手突然僵住,浓密的眉毛皱拢到了一起。如此过了许久,他重新返回到那幅油画跟前,盯着它仔仔细细地观察。观察片刻,闭上双眼,然后再睁开盯着细看。

    破旧的木桌,底部垫着青砖的苹果篮倾斜着,篮子里有十七个黄、红、青三种颜色的苹果;篮子右侧靠着一个反向倾斜的酒瓶,再过去是一个摞着十条面包的白色瓷盘;篮子、酒瓶、瓷盘的前方是一块白色桌布,十五个黄、红双色苹果,散落在桌布形成的皱褶之间。

    这就是这幅画的全部内容。一丝不差!难道鲁书记他们没有搞错,自己真的觉醒,这就是证明?

    刚才姜盘不过用心多看了两眼《静物苹果篮子》,却记住了画面中的所有细节,他的双眼在那一刻就如同摄像机镜头一样,将这幅名画完整地摄入了大脑。走到套间门口时,整副油画完美地在他脑海中呈现出来,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返回画前求证。

    的确一丝不差,自己记住了这幅油画的所有内容和细节,甚至包括桌布皱褶的走向。

    意识到发生了如此奇妙的事,姜盘惊讶之余,不信的成分还是居多,还需要进一步求证。他环视病房,房间里没有他想要找的书本之类的东西。这时他的心情多少有点急迫,于是疾步走向会客间。

    一进去,才发现满屋子都是人,但是只有四个人是坐着的。

    长沙发上隔着一段距离,坐着一高一矮但同样富态的两位男子,那是鲁书记和彭市长。这二位经常在衢城本地电视上露面,姜盘认识。姜见贤坐侧位,正和彭市长轻声交谈。他对面是一位着白大褂的中年女性,此刻面带笑容,低眉颔首,看样子应该是鲁书记先前嘴里说的黄院长。其余还有数位随从模样的人,站在组合沙发和会客室门之间的空间里。

    姜盘一直昏迷,这时突然出现在会客间,所有人都下了一跳。姜见贤满脸惊喜,第一个站起来,“小盘……”

    “那位护士小姐,请帮我找一本书来,马上要,谢谢!”会客间通往廊道的门那边,高高矮矮地也站满了医护人员,姜盘眼光扫到,第一时间发出请求。

    “我吗?书,什么书?”一名脸上有雀斑的小护士,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随便什么书,能看的。”

    “噢,好的,我去科室拿。”小护士转身快步离开。

    刚苏醒,一下床就要看书,大家都不会往勤奋好学方面去考虑,所以姜盘的行为难免显得有些怪异,一时间所有人包括姜见贤在内,吃惊地看着姜盘,谁都不敢说话。

    一会小护士去而复返,把一本大开本的的书籍交到姜盘手里。

    姜盘接过一看,是《护理学基础》,大专教材,东南大学出版的。他翻到第一篇《护理学的基本理论与工作程序》,然后集中精神,扫视起上面的文字内容。三秒钟后,翻过一页,再看三秒。扫视完第二页,他抬头闭目,口中念念有词,复又低头细看书本。

    早已站在一旁的黄院长此刻目光闪动,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是脑神经专家,姜盘昏厥后被征夫第一时间送到人民医院,就是由她接诊的。

    “姜盘同学,我能问问你这是在做什么吗?”

    闻声姜盘合上书本,看了看黄院长,有些疑惑,探询的目光投向姜见贤。

    姜见贤即刻说:“这位是医院的黄院长。今天是十一号上午,你昏迷了四晚五天,黄院长是脑神经专家,这些天她一直都在关注你的情况。小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姜盘朝姜见贤摇摇头,“不疼了,一点都不疼,和平时没有区别。”说完目光转向黄院长,“黄院长,请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在妈妈追悼会上,我头疼再次发作,而且比前两次更剧烈,好像还影响到了其他人,以你的专业背景来看,这到底是一种病,还是真的……觉醒?”

    黄院长表情凝重,想了想才说:“你刚被送来医院的那天,脑电波监测,γ波频率是正常人的至少五倍,正常人一般在30~80hz之间浮动,你的呢,注意刚才我用的是至少这个词,因为你的γ波频率,超出了我们所有nts脑神经元电波检测仪的极限,我们测不到准确的数值。

    “这种情况,绝对是不正常的,如果一直持续下去,我认为你会……疯掉或者死去。情况好就好在,当天晚上这个频率的数值就降下来了,第二天上午降到了正常水平,随后几天一直到现在,都是正常的。所以,我不觉得它是一种病。”

    “那当时我记得,很多人都受到了我的影响,他们好像也在喊头疼,这又该怎么解释呢?”

    “没有严谨的医学解释。或许,当时正是你γ波频率处在峰值的时候,和灵堂后走的人的频率产生共鸣,从而引发他们的头疼,谁知道呢?问题的关键是,受你影响的人,在你被抱离后很快就都没事了。事后经过检查,像姜先生,薛先生,你的表姐,还有你那位长得很高的朋友,他们的脑电波都正常。”

    “既然不是病,那你们又是如何认定我是觉醒,有什么根据?”

    “姜盘同学,现在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灵气复苏导致世界上出现新生种,存在着逻辑上的必然关系,但两者是怎样的一种内在有机联系,说都说不清楚。现在的新生种世界,和科技界、医学界是隔离的,仿佛是两个平行的不同世界共存于地球上。因此,我们不是认定而是倾向于你觉醒了,说到证据,我们还真没有。我也是这样和你父亲,还有向市里报告的。”

    姜盘听完点点头,发现会客间里原本聚精会神在听黄院长讲述的每一个人,都将目光集中到了自己身上。毕竟这是在谈论新生种,而他就是那个有可能是新生种的人。

第15章 墓园

    这个世界有着七十多亿的人口,在不远的将来,很有可能会超过百亿,但新生种又有几个?全世界现在有多少新生种,华夏有多少,屋内所有人都不清楚,也没有什么概念,或许姜见贤除外。但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到目前为止,反正衢城是一个也没有。

    新生种能力的暴力本质,加上整体的稀有度,或许还要再加上那看似无限的成长性,都令这个群体成为所处国度的特殊阶层,甚至是特权阶级都并非危言耸听。

    所以,现在这些人看姜盘的眼神所表现出来的东西,异常丰富。假如姜盘真是新生种,同为衢城人,一些人感到与有荣焉,另一些人不免羡慕嫉妒恨。当然这些人当中,最希望姜盘是新生种的,非姜见贤莫属。

    大家的表情,姜盘都看在眼里,人性的复杂,他一向都很敏感,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黄院长,你刚才说,你们不是认定而是倾向于我觉醒了,”姜盘接着黄院长的思路问,“其实定义一个人是不是新生种,有个很简单直观的方法,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没想到?”

    黄院长和鲁书记、彭市长等人脸上都露出不解的神色,异口同声地问:“什么方法?”

    “新生种能力!觉醒成为新生种,总要有个特异或者超凡能力吧,否则和普通人何异?”

    黄院长明显一愣,很快便分辩说:“这个当然,但你不是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吗?而且正如我刚才说的,凭现代医学手段不要说你处于昏迷状态,就算平时,我们也没有办法检测啊。”

    姜盘赧然说道:“哦,对不起,是我想简单了。那么,我现在可以告诉黄院长,还有鲁书记和彭市长,我是新生种,而且马上可以证明给你们看。我想我觉醒的能力,和记忆力有关,大概可以称为‘超凡记忆’。”

    接下来,姜盘向大家展示了什么是超凡记忆,什么是新生种的能力。

    他把手中的《护理学基础》递给黄院长,示意对方随便翻一页。黄院长照做后交还给他。这次书本是从中间翻开,分左右两个页码,一共大约两千三百字左右。姜盘与起先如出一辙,集中精神扫视一遍,然后再交到黄院长手里,“黄院长,接下来要麻烦你一下,看看我可有记错的地方。”

    姜盘看书页只花了区区几秒钟,连浏览都算不上,更遑论默咏暗记,但令人震惊的是,紧接着他居然用时8分钟,将两千三百多个文字及所有的标点符号全都背了出来,无一错漏。书本交到黄院长手上后,姜见贤、鲁书记、彭市长都围了上去,一同围观验证。姜盘背完,大家面面相觑,一脸的匪夷所思,其他人则都在窃窃私语。

    这哪里是记忆,压根就是拍摄,假如说姜盘的眼睛是摄像头,那他的大脑就一定是内存,或者,干脆说姜盘是台复印机也无不可。

    所有人里表现得最兴奋的是鲁书记和彭市长,坐实姜盘新生种的身份,他们就可以向省里打报告,要求省财政厅拨付新生种发展专项资金到市里,那是一笔数目相当客观的资金。黄院长则大放其心,她一开始就倾向于姜盘已经觉醒,并为此通报政府,倘若证实姜盘不是,这个乌龙可就闹大了,领到都来了,怎么收场?眼下有功无过,当然开心。

    既然皆大欢喜,拜会姜见贤和探望姜盘的鲁书记、彭市长此行目的即算达成,勉励姜盘几句,和姜见贤话别而去。

    一行人离开后,黄院长又替姜盘做了一次全身检查,得出的结论是:一切正常,可以出院,姜盘眼下最应该做的是,去吃点东西。

    出院手续自有两位秘书办理,出了医院之后,姜盘发现一直未见征夫人影,他还有个疑惑,需要后者解答。姜见贤告诉他,征夫昨天去了杭城,去浙省新生种管理局,今天下午才能踏上返程。去浙省新生种管理局,想必是为了自己觉醒的事,姜盘默默点头。再问起刘旁,才知道他和表姐薛彤彤都已返校。

    吃了点东西之后,接下来该做的事,自然是去墓园。

    衢城的鹿鸣山公墓位于北部市郊,父子二人到达时,已过下午一点。

    华夏陵园古有仪轨,帝植松、候植柏、四士植桐、男植杨、女植柳。现代社会,不可能有这些讲究,但公墓种植松柏,还是较为普遍的现象。鹿鸣山公墓不但遍植龙柏、圆柏等四季常绿的树木,也处处可见诸如黑松、罗汉松等大型盆景。

    薛雪的墓穴显然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占地比一般的要开阔不少,周围的树木也是最繁茂的。姜盘把一束事先准备好的白色香石竹,也就是康乃馨,轻轻放到妈妈墓碑前的祭台上,然后跪下来,叩首三响。做完这些,望着红漆未干的墓碑,姜盘不发一语。

    直到姜见贤在旁边找了块较为干净的石阶,父子俩才并排坐下来。

    一阵沉默之后,还是姜见贤先开口:“小盘,我是上个月二号到衢城的,到今天为止一个月零九天,这边的事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你外公老年痴呆症很严重,我和你大舅商量过,准备把他送去京都治疗;你外婆……怎么说呢,老人家好像对我有些成见,她愿意一道去京都那是最好,不愿意的话,我已经建议你大舅把她送去养老院住一段时间。

    “你大舅这边,我准备以个人的名义,在他的房产公司入点股,我的一些资源他可以利用一下,相信会对他的事业有一定的帮助。

    “小盘,我呢,是一家规模不算小的企业的董事局主席,这家企业叫磐石控股,总部设在鹏城,是你曾祖父创立的,差不多算是我们姜家的家族企业。这一点,想必薛风多多少少已经透露给你一点。这次在衢城待了一个多月,虽然把董事局秘书处的人手调过来两位,视屏会议也常常开,但还是和甩手掌柜差不多,所以我准备今晚就回鹏城……”

    他说了这么多,告诉姜盘他的一些安排,姜盘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睑低垂,没什么反应。

    就目前两个人的关系而言,姜见贤知道这个意外得来的儿子很优秀,加上刚刚又觉醒了,这一点他极其满意,且满意之余还心存内疚,这种内疚随着薛雪的去世非但不会减轻,只会来得更深。

    姜盘这方面,他一直渴望见到生父,妈妈临终前和去世后的这段时间,姜见贤可以说是尽心尽力在操劳,虽然没有法律上的义务,所以说实话,姜盘内心是接受这个父亲的,尽管并不交心。

    然而姜盘心底深处还有一根刺。

    妈妈临终处于肝昏迷状态,没留下什么话,但这并不等于妈妈没有遗言。

    妈妈是有遗言的,回来的第三天,病榻前妈妈曾单独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他不可能忘却。妈妈说:“……以后妈妈不在了,你要好好的,不要被那个女人看轻!”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或许只是妈妈对他的勉励,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含义,姜盘没有追问,当时妈妈已经很虚落了,他不忍心再问。

    事后姜盘想过很多。

    “你要好好的”,可以说是妈妈但愿他将来生活平平安安,也可以理解为希望他将来要有出息,联系后面那句“不要被那个女人看轻”,似乎是希望他将来能够出人头地的成份更多一些。

    那个女人是谁?智商正常的都能轻而易举地想到。

    妈妈当年离开鹏城,离开父亲,那个女人从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虽然妈妈和父亲从未向他提起,但用脚趾头想想也明白,不会是什么好的作用。正是因为有了这种负面印象,连带着他对姜见贤多少也有些芥蒂。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姜见贤对姜盘已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知道眼前这个儿子性格内敛,也知道目前两个人相处起来算不上十分融洽,儿子还未全心全意接受自己。他觉得这是正常的,也明白自己想要完全得到这个儿子的信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最后一件事,是关于你的。在说出我的想法之前,我想先听听你自己的意见。”姜见贤再一次开口说,“觉醒成新生种,获得超凡记忆这个神奇的能力,对今后你有什么打算?继续上京都大学,还是另有想法?”

    又是良久的缄默,最后姜盘抬起头,以低沉的嗓音说道:“京都大学不上了,有什么专门招收新生种的院校,我想去!”

    “嗯,我听你妈妈说过,以前你对修炼对冥想对成为新生种一直不感冒,而是对历史学有着莫大的兴趣,现在想法改变了,是因为自己已经成为新生种吗?新生种并不影响你继续上京大。”

    姜盘收回落在松柏枝丫间的目光,转向姜见贤,对父亲摇摇头,“觉醒超凡记忆,的确会让我感到惊喜,会让我与众不同,会让我产生一定的优越感,但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就在刚才,我忽然觉得,我能觉醒,能成为新生种,其实就是妈妈拿命换来的,所以我会去修炼,会一直修炼下去!”

    说到这里,他再次转开头去,看着妈妈的墓碑,轻轻却异常坚定地说,“这是我对妈妈的承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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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脉长歌介绍:
姜盘:“给苏富比或者嘉德打个电话,让他们办个专场拍卖会,穷奇骨十捆、凤凰毛三公斤、女妖蛇发两麻袋,卖了。罗马国家时装商会也联系一下,搞个我个人的发布会,‘八部天龙’和‘象王行’一起发布,接受预定。告诉涂山衍和风中乱发那帮家伙准备好金币,海量的,即日起,恶.魔之卵(其实是皮蛋)、神之遐思(其实是香烟)不再限售,统统对他们敞开供应。”千万别误会,倒爷只是姜盘的副业,他有正经工作。姜盘的正经职业是矛盾解决师,且富有职业道德,一贯严格遵循以下工作流程,姜盘的耳语:说服,姜盘的魅力:金钱,姜盘的拳头:武力。PS题材说明:玄幻+灵气复苏+现实=玄幻现实主义血脉长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脉长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脉长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