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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中更     三国骑砍txt下载     三国骑砍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七十九章 形势

    次日,张飞接见魏国使者陈泰。

    作为使者,陈泰自然不能红嘴白牙说事,递上了一封监国太子曹叡的国书。

    这是一封声情并茂的乞降国书,先是倾诉了父亲曹丕惨遭某人迫害,以妖法练成伥鬼的凄惨下场;又很理性的认同了父亲曹丕有罪的相关汉军檄文内容。

    同时希望张飞能体谅河北四州士民,能接受魏国的请降,化干戈为玉帛。

    当然了,身为人子,曹叡希望能为惨死的父亲复仇。

    最后,曹叡重申人族、妖族不两立、汉室至高无上的两项基本原则。

    如果张飞感兴趣可派人去邺都,能达成受降意向的话,曹叡会派熟悉关东风物的司徒王朗出使临淄,正式商讨投降事宜。

    会面洽谈期间,张飞对魏监国太子曹叡深明大义的精神表示了认同和嘉奖;同时对魏主曹丕受害一事表示不知情,需要认真调查,并希望魏监国太子曹叡能提供更多的相关证据。

    同时鉴于河北四州的百姓的生计,张飞表示会放松贸易禁运,并表达了对遣使访问邺都的兴趣。

    受降魏国,这么大的事情绝非张飞能做主;必须与朝中达成一定默契,以求一锤定音。

    而魏国退守河北后,在食盐方面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紧缺状况。

    河东盐池很重要,但受限于运力,无法满足太行山以东的广袤疆域。

    环渤海地带,以盐碱地、沼泽、烂地为主,以现在的人口分布情况来说,不具备熬煮海盐的条件。

    青州,本就是产盐重地,就近供应河北。

    鱼盐之利,也是春秋齐国之所以称霸的根本原因,垄断海盐的齐国向诸侯列国征税,想不争霸都难。

    袁绍当年雄踞河北,支持袁谭控制青州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获取青州的食盐。

    就目前来说,关中与河北争夺山西,即争夺形胜之地,也在争夺这里最重要的盐池。

    朝廷准备动手卡北府食盐的时候,也就是北府向河东发兵的时刻。

    食盐,极有可能是下一场战争的扳机。

    现在呢,魏监国太子曹叡有心乞降,这种大事要反复商议、衡量,不是张飞可以独断的。

    可是呢,经济贸易可以放开口子,让青州富足、廉价的海盐,去交换河北地区富裕的牲畜资源。

    食盐无法提升青州的生产力,而牲畜可以。

    涉及到经济贸易,哪怕是官府专营的盐要进行对外贸易,就不可能瞒住信息。

    临淄驿馆,姜维如往日一般研读文档,分析关东四州的政治倾向。

    到底是拥护代表先进生产力,能让天下人过上好日子,不再重复两汉旧路的北府;还是拥护汉室,尊奉汉家天子。

    当年北伐之际因张辽顽强抵抗,进攻势态并不顺利,军粮又无法支撑半年之久。

    为避免劳师动众却无功,折损全军锐气和士民心气;在那个战略转折点,先帝放出了田信,给了北府自由行动的授权,相当于高祖时期开辟第二战场的韩信。

    于是北府武装行军正面突破夏侯尚军团驻守的交通要地郾县,以超乎苏则兖州军团预料的速度向东突进,直接跑到兖州军团面前,苏则只能顺应人心投降。

    北府只收编了愿意反戈参战的大部分兖州军,还有五千人放了回去,结果在杨俊率领下差点成功拥立刘协再次复辟。

    兖州军团迅速溃灭,曹植的青州军团还没完成集合,只能分散在各地,各自为战沦为散沙。

    曹植本人更是被田信堵在徐州的彭城,整个青徐二州的军队摄于北府军的威势,彻底萎靡失去再战的勇气。

    偏偏当时田信拒绝接纳关东士人加入北府,否则青徐二州会驱逐、绑了曹植正式投降;田信也会成为大汉第二个齐王信。

    正是当年田信拒绝与关东士人联合,关东士人才拥护曹植,借曹植之口拒绝了汉军的招降。

    而现在这四州的士人,又是个什么样的想法?

    徐州人已经被先帝、大将军折磨的痛不欲生,大将军又把魏延派了过去,徐州士人、世族被压制的几乎不敢大声说话。

    青州在张飞治理下,士族也属于被镇压的对象,入仕渠道、经济权益被卡的死死,还有正常的税租、徭役征发,士族们欲哭无泪。

    兖州几乎成了无人区,豫州渐渐恢复,庞林对士族经济不做额外压制,只是限制了士族入仕的.asxs.,同时推广乡小学,县中学,也在刨士族的根。

    败者无人权,这四州士人在大汉治理下,属于被严重限制、迫害的人群。

    对待始作俑者的北府,四州士人但凡有一点思考能力,能明辨是非,就清楚北府才是造成他们现在灾难的罪魁祸首。

    特别是兖州士人险些拥立刘协成功,其中豫州、青徐三州士人也没少奔波出力气……这可是一笔洗不清的黑账。

    也就注定了四州士人,起码目前十岁以上的士人,都是有一种洗不干净的‘原罪’。

    他们即便入仕,也注定止步于七品县令。

    如果有可能,关东士人更想拥抱大魏,而非北府。

    同样的资料,姜维反复看了快三天,始终找不到关东士人可以原谅北府的切入点;也找不到北府需要关东士人协助的关键点。

    就张飞、魏延、庞林、徐庶能以汉家严酷律法治理四州士民,到现在连规模大一点的反抗、叛军都无;那么今后北府接受,也能压住关东士人。

    压制三十年,等两代人以后,当代士人老死、消失后,余下的士人、新士人就跟北府没有咬牙切齿、记忆深刻的仇,也就可以逐步解禁。

    三十年,不说北府关中的教育力度,仅仅参照目前庞林在豫州的教育发展趋势……三十年后,今日的士族,到那时已泯然如常人,不足为虑。

    失去知识带来的威望,士人想鼓动什么都会困难重重;等知识普及到民众间,就算有威望的士人带头鼓动,其他人若无切身的利益关系,也不会太过积极。

    就这样,姜维在内心给关东士人判了个死刑,开始酝酿相关的奏表。

    给张飞送牛马羊六千头即有表达两位公主感情深厚的用意,派人来实际调查关东四州的立场也是重要一环。

    姜维记得很清楚,每一个关陇士人都记得很清楚,过去一百年里是怎么造出‘西州’一词的;关东士人强盛时又是何等的威风,硬是把凉州弄成了各方的钱袋子。

    至于凉州动乱中悲惨消亡的士人、百姓……不会有人记录的。

    既然关东人造出了西州一词,那今后不是关东压制西州,就是西州压制东州。

    可想到中原、河北的富饶,就连江东发展潜力也在关陇之上,甚至未来岭南潜力也在关陇之上。

    对此姜维也只有一叹,只觉得肩膀沉重。

    好在今后三十年里,河北、关东会被压的无法抬头,江东、岭南开发还需要长久的时间,期间足以奠定关陇的绝对优势。

    至于天府之国的益州,已经被新币摧残,益州士人内部已经分裂,拥护朝廷的高官厚禄,抵触朝廷的遭受各种清算。

    整个天下如同一盘棋,而关陇将一骑绝尘!

    故,姜维信心是很足的。

    在他焚烧这些文档时,亲兵姜鹏来报:“都尉,齐国中尉范疆求见。”

第七百八十章 推论

    范疆正值壮年,是先帝元从二代,也是涿郡老人。

    这个人光明正大来见,姜维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外出迎接,在客厅用茶。

    姜维亲自烹煮银毫毛尖,范疆眼睁睁看着姜维将第一壶的茶水倒掉,直觉心尖子有些冰凉。

    冲入第二壶热水,姜维才为彼此酌茶,笑问:“我与中尉素不相识,今来,所为何事?”

    范疆伸手接住茶盅,先俯首垂头嗅了嗅茶香:“仆前来叨扰,自是有事要说。只是见了都尉,心中惊奇,一时忘了说明。”

    姜维只是笑了笑,左手掌托着茶盅,右手端正:“那就先饮一杯,细说不迟。”

    “都尉,请。”

    范疆仰头闭目细细品味浓香茶水入喉的感觉,滋味丰富细腻,十分甘冽,并无一丝苦涩,回甘绵长。

    顿时心中只有茶味,缠绕心中的惊悸似乎被压制了,不由安神。

    范疆回味良久才放下茶盅,诚恳去看姜维:“都尉可知,我等右军将校不满卫公久矣。”

    “哦?倒是不知,中尉不妨细说。若是有矛盾仇怨,某愿出面说和。”

    姜维神情反应平淡,只是拿起茶壶为范疆斟酌茶水,随后给自己。

    范疆伸手扶住茶盅,想了想,悻悻赔笑:“都尉应知军中呼声,宁做陈公麾下俘虏,不做卫公帐前牙将。”

    “略有耳闻,此前只当是笑谈,难道真有其事?”

    “自是有的,只是难向外人启齿。”

    范疆愁眉不展,还是决定抓住机会,右手端起茶盅仰头猛地饮尽,如若猛饮酒:“当年,我等随先帝入蜀,还是少年郎。大将军爱护吏士,善栽培吏士,这才有陈公崛起,青出于蓝之美谈。”

    “可是卫公素来不恤吏士疾苦,动辄怒骂喝斥,或鞭挞酷刑。我等先帝亲旧乡党之人尚且难逃,更别说寻常吏士。军中敢怒不敢言,怨气积聚。”

    范疆说着露出苦笑:“昔年伙伴,经大将军栽培,出人头地官拜郡守治民一方者比比皆是,而我等,只有统兵之才,再无所长。”

    沉着语气,缓缓讲述:“也就范某得齐王殿下欢心,讨去做了个六品中尉。而余下袍泽,皆碌碌无为……皆是先帝旧部,落得如今下场,彼辈志虑不周想不明白,范某有心点拨,又恐恶了卫公。”

    抬头看姜维,范疆询问:“或许是范某多事,庸人自扰。但以公心来论,我为诸位袍泽感到不值。都尉,今范某忧虑也在这里。”

    姜维面容沉肃,微微颔首:“请言。”

    “卫公日益年老,脾气躁烈更甚当年。且固执难听人劝谏,已无容人器量。我恐祸起睡榻之侧,使朝廷大业败坏一角。”

    范疆说着拱手:“此非某一人之见,也是齐王殿下所虑。恳请都尉告知陈公,使朝廷早作应对,派遣得力重臣辅助卫公,匡正劣行。”

    张飞老了,人肯定不可能服老,加上没有人管控,自以为是惯了,再加上一丢丢老年痴呆的影响……作出什么糊涂事,都是有可能的。

    右军的军吏团队本就对教育缺乏一事心存芥蒂,别的军队不断从军中选士,培养新的军吏,旧的军吏则转业地方,从一线脱离,去过几天安稳的生活。

    可右军至今没有军中教育,更没有成熟的选士考核,和中年军吏退伍转业的机制。

    仿佛当了右军的兵,就要为大汉厮杀一辈子。

    如果所有军队都这样,那大家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只是不满军法严酷。

    可左军北府、中军、前军这三个体系都有成熟的教育、选士、转业机制;很多有暗伤,或心理疾病,或年龄超过四十岁的军吏,都会安排转业去干别的事情,能过几天安稳、轻松的生活……像个人去生活,而不是囚禁在屯田区、军营里的奴隶头目。

    不止是军吏,就连岁数较高的军士也会经过启蒙教育,和相关培训后,转业安排到地方当个里长,或小吏。甚至被俘、遣还的魏军俘虏,也能在北府这里学到铁匠、木匠技艺。

    看看右军,从上到下就没有跳出去、出头的机会!

    这样压制青徐士族还可以,若压制右军吏士,肯定是不行的。

    地方上的郡县两级机构里的官位,军队转业军吏占的少了,会让本地士人占的多一些……长此久往,肯定也会滋生其他问题。

    范疆所请,也是姜维有调查的事情。

    可范疆,及其背后齐王刘永嘴里说出来,可知事情的严重性……张飞真的老糊涂了,随时可能脑袋一抽,做下什么不可挽回的大错。

    姜维郑重答应,询问:“齐王殿下可有别的嘱托?”

    范疆默认自己是来给刘永传话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枚七八寸长的五孔短笛,双手递到姜维面前:“此殿下欲呈送陈公之物。”

    姜维拿起,见笛子已经用漆印封口,封口处勉强能看到大半个不完整的印文。

    从笛子五个孔里能看到里面有一卷缠起来的纸棍,应该是要递交的密信。

    号称英武沉毅类似先帝的齐王,给自家公上的信……会写什么?

    作为陈国的驸马都尉,姜维负责的是田信的宿卫工作,很多机密公文需要他处理,过去的很多文档也是对他开放的,他可以查阅。

    似乎北伐大胜撤军时,先帝及三恪就有废除太子,改立齐王的相关意向。

    而齐王与自家公上的关系,与商侯关兴的关系,似乎远远比皇帝那头要亲近。

    放弃改立齐王,不是齐王不行,而是为了保护齐王。

    当年为了拉拢赵公,将代王与其女儿联姻;代王本就是柔弱性子,有赵公这么个虎狼妇翁,今后想犯错也难,犯错也是跟着妇翁一起犯错,自己本身没有决断力。

    所以代王是一个王,三恪家族并不在乎,这只是先帝的一份血脉载体,今后能为先帝散播血脉,就算合格。

    跟代王不同,齐王是先帝的精神、意志载体。

    如果未来形势发展会失控,失控前要做的肯定是废立皇帝。

    这个失控的前提……就是三恪家族快要崩解,而三恪家族为什么崩解,这个事情不敢深入细想。

    籍此做一个大胆的假设,当年肯定有各种试探、妥协,结果就是自家公上为第一继承人,齐王就是第二继承人。

    现在的那位皇帝,其实是齐王的替罪羊?

    所以被死死压制的关东四州士人,以及被打压的益州士人,还有郁郁不得志的魏国降臣,会凑在皇帝左右,为皇帝,也为他们自身冲锋陷阵。

    而等待他们的,就是一网打尽。

    因此,自己应该主动亲近齐王,临走前应与齐王面谈,获取齐王的真实态度。

    也要籍此判断这笛子里的密信,到底是不是齐王本人的手笔。

    毕竟,也存在齐王被架空这种可能性。

    一瞬间姜维脑海中各种信息交织,得出结论:“此事关系重大,姜某会择机拜谒殿下,还请中尉周旋、促成此事。”

    “是,此范某职责所在。”

第七百八十一章 转移支付

    漫漫武关道,继观星楼一众人迁移关中之后,每天都有南阳地区变卖家宅、产业的士民向关中迁徙。

    李基拄着一条齐眉棍走在前头,拐过山脚见下一处亭社,不由驻步喘息。

    他身后,孤寡的嫂子牵着一头驽马,马背两侧的背篓里是两个小女儿,半大的儿子就牵在她手里。

    李基当年给嫂夫人一家置办的产业如今也都变卖给了南阳郡府,郡府开具了只在武关道亭驿系统使用的粮票,还有金票。

    带着粮票,就能在沿途亭驿换取口粮和住宿;而金票更简单了,拿着不同面值的金票,就能在关中兑换相应的新五铢钱。

    金票分发,是由田纪亲自监管、施行的;发出去多少金票,都得汉室朝廷买单。

    田信曾答应每年给朝廷六百万新币,今年的六百万还没有调运。

    整个南阳原先规划的府兵驻地、屯戍区内的田宅、林地,都已陆续折算由南阳郡府赎买。

    这是一笔很庞大的财富,会优先扣除给每年给朝廷进献的六百万新钱。这连续几年的六百万五铢钱,显然无法衡量南阳地区的府兵财富。

    朝廷若不支付这笔赎买府兵田宅产业的钱……那也好办,从今后南阳郡的税租里扣除,什么时候还清这笔欠账,就什么时候把南阳的民政、税政交给朝廷。

    这已经是最后的底线了,关系府兵家庭的私人财富,容不得商量。

    亭驿里,李基主动打水,先给侄儿洗脸洗手,与周围迁移的士民讨论着关中,普遍有着美好的憧憬。

    迁移队伍里,以府兵家庭为主,产业由南阳郡守以略低于市价的价格赎买,所以府兵家庭复变轻装赶路。而普通的士人、百姓就倒霉了,他们的田地、宅地根本就卖不上价钱,只能贱卖给南阳郡府。

    其他留守士民即便想买,受限于爵位,也无法乘机扩张。

    不像府兵,有田氏家族兜底,玩了一个‘转移支付’,即使留守府兵迁徙关中后能保住财富,也给朝廷挖了一个不得不跳的大坑。

    普通百姓就算有迁徙关中过好日子的想法,但不容易说服家人一起冒险。

    跟随府兵迁移的,主要是士人家庭为主……不管是南阳大族分解来的士人,还是兖豫二州逃难迁移的士人,这些南阳的优质人口自然清楚今后关中意味着什么。

    天下各州各郡都有可能在户籍上吃亏,而京畿的户籍绝不会吃亏!

    虽说京畿里多有骄横权贵,可法制也是深入基层的,能保证普通市民的各方面权益。

    而在地方上……这些都是随机数,来一个励精图治的好官,能过一段好日子;可好官不常有,多是不干人事的庸官。

    贪图关中籍贯的好处,以及关中的长远发展,士人家庭积极迁徙。

    哪怕一路乞讨跑到关中,也能活出一个人样来。

    因此,南阳地区的优质人口就这样大规模流失,并带动了部分普通百姓跟着迁徙。

    李基沉默寡言,听着这些迁徙士人的讨论。

    这些士人高谈阔论情绪激动,似乎是出游踏青的,不是逃难的。

    人离乡贱……这种愁绪也没见几个人有,普遍有一种正在赌命,还极有可能赌赢的喜悦之情。

    而这些人讨论的焦点,正是南山。

    南阳南阳,山南水北谓之阳;南阳地区,就是南山之南的这片区域。

    与此相对应的就是南山之北的关中大地,大家都饮南山水,一衣带水啊,理论上南阳也该归入司州才对。

    如果能促成南阳并入司州一事,今后天下稳定,再回南阳养老,归葬祖坟不迟。

    听着这些人讨论,李基则在忧虑自己的命运。

    在岭南杀了太多人不算什么大事,一次清除到位,可以避免以后数百年的仇杀、争执。

    问题是自己把周魴给砍了,还是当街拦住车驾砍死那种。

    陆议没到岭南之前,这场案件涉及北府旧人复仇杀死江东降将,十分敏感,也就压制不判。

    陆议不怕这种棘手的事情,剥夺他的军阶,将他遣返关中。

    若不能复起,仅靠手里的金票……也就能置办乡下田宅,生活尚且艰难,更别说成婚、光大门楣。

    若是能复起,会有军阶配套的军田、宅院,军阶补助,从此生活无忧,还有出头的机会。这样手里的金票就能做发展资金,做一些生意。

    生活艰难,必须牢牢抓住复起的机会。

    要出人头地,还要把侄儿送进南山学院,也要给两个侄女找体面人家,不能嫁给乡野粗鄙之人。

    就在李基为个人命运、家族命运筹谋的时候,江都大将军府里的关羽将手里的茶壶摔的粉碎。

    代表田纪来上表的郭攸之骇的面皮僵硬,如坐针毡,赶紧起身躬身长拜:“大将军息怒!”

    “息怒?南阳做事不留余地,孤如何息怒!”

    关羽气的哆嗦,喝问:“这是何人的主意?”

    郭攸之支支吾吾不敢说,不能说的人,只有那么一个。

    整个南阳郡府收购府兵产业花了多少钱?

    一亿三千四百万!

    也亏田纪敢开口,北府代朝廷支付,能拿出这么多新五铢钱?

    肯定拿不出,那怎么解决?

    还不是拿关中的宅地、田产或物品、粮食抵扣金票,估计能抵消九成!

    “关中之土,是大汉的疆土,不是北府的!也不是他的!是司州的,是大汉司州的疆土!”

    关羽指着郭攸之:“休想得逞!我只认三千万钱!”

    见郭攸之还是一张愁苦的脸,不敢拿主意,也没授权拿主意。

    关羽不由更气,有点想砍掉郭攸之。

    抬手挥下:“且退下,此事我遣人去南阳跟着征北将军好好算一算账目!”

    “喏。”

    郭攸之如蒙大赦,赶快施礼告退。

    裴俊瞥着郭攸之离去的背影,眨动眼睛思索模样。

    关羽气呼呼落座,抬手抚胸似乎想把气捋顺,见裴俊模样就问:“奉先何故如此模样?”

    “公上,郭攸之八面玲珑之人,如今怎会突受田征北刁难?”

    裴俊说着微微欠身:“田征北器量颇大,有容人之量。臣以为,其中或许有一番内情。”

    “不必理他,将此公文移交尚书台,看看我这三千万能否在年内凑齐。”

    关羽说着将田纪的公文奏折捏起递给裴俊,赔三千万新五铢钱……朝廷无能为力;可若是三千万的等价物,还是不难的。

    随着新五铢钱流通,朝廷也重新规定了金价。

    依旧原来的汇率,一金等于一万钱。

    北府答应给朝廷每年进献的五铢钱,再算上三年,这就可以抵消一千八百万,缺额也就一千二百万。

    这一千二百万,等于额外给北府的钱……算是很给面子了。

第七百八十二章 是非立场

    尚书台,九个人一起研究南阳赎买府兵产业的相关奏报。

    兵部尚书马谡强忍着,等最后一个人看完后,当即表态:“实乃强词夺理,无事生非之语。”

    他对着户部尚书甘述询问:“请问户部,南阳府兵之田宅,可是酬谢军功而拨发?”

    甘述点头,他也觉得田纪开口一亿三千四百万有点蛮横:“是,先帝当时许南阳淯水以西之地,皆是陈公封土。陈公取封土,以分北府吏士。这田宅,是为酬军功而设。”

    马谡见状点头,露出挖苦讥讽的笑容:“据我所知,南阳府兵迁移关陇后,陈公参照府兵旧制设立村坊、乡坊聚集而居,依照功勋授田给宅。此番南阳郡守赎买田宅,田征北好一手无中生有的本事。”

    他侧头去看吏部尚书郤揖:“南阳已非陈公封地,司州更不是。南阳授给府兵的田宅,乃是汉土;司州所授,也是汉土。皆是汉土,又何来赎买一说?若是赎买,前年陈公定关陇,迁移府兵时,就有有此说法。怎么如今,突然冒出一个‘转移支付’?请恕马某无法理解。”

    黄权、左仆射郭睦,右仆射蒋琬都一副思考模样,并无开口的意思。

    郤揖见甘述立场动摇,心中不由轻叹。

    甘宁这个儿子读书读傻了,甘宁的豪气、匪气算是断了传承。

    甘宁本就没有培养儿子接掌部曲的想法,所以甘述早年读书经历,以及成长过程里……缺少一定的生活常识。

    马谡是立场不同,此刻会忽视一些生活、经济常识;可甘述完全是早年经历,以及入仕后太顺的原因,对基层政务缺乏直观的认知。

    郤揖不徐不疾拱拱手向诸人见礼,询问马谡:“南阳屯种四五年矣,水利完善,田皆熟土。府兵各坊,无不是膏腴之地。此言,对否?”

    马谡不情愿点头,郤揖又说:“关中荒废三十余年,荆棘丛生林木成森,如若深山。今府兵舍南阳熟地,去关中开荒,理应有所补偿。马兵部若是觉得不应补偿,那我愿拿荒地换马兵部家中熟地。”

    刑部尚书许慈见马谡脸色不对劲,赶紧打岔:“此言不妥,是府兵抛弃田宅在先,马兵部可无这类想法。”

    郤揖笑了笑,又看甘述:“请问户部,南阳一年税租折合新钱应当在多少?”

    这个甘述清楚,不假思索:“南阳租税折合新钱,去年约在三千五百万上下。去年新钱才推广,钱价高过物价,算到今年的新钱,约在四千万。按南阳申报及户部预算,今年南阳税租应在五千万。不过……”

    他看一眼黄权,继续说:“今南阳府兵、士人之家多迁徙关中,极大影响秋收,以及年尾征收的口赋、租调。因此,今年税租折钱约在三千万。”

    郤揖见状就说:“诸公也知,新钱日益流通,钱价趋于稳定。去年百万钱,与今年百万钱不可同日而语。同理,今年南阳郡府积欠一亿三千四百万,对眼前朝廷财政来说十分沉重,难以负担;若折算到明年、后年,则有贬值之效。”

    他看黄权:“此钱又非朝夕间就要凑齐的救命前,拖欠北府三年,以南阳税租分年偿还,也非什么难事。”

    黄权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此事大将军已有定论,定三千万。并扣除陈公每年上缴朝廷之新币,朝廷只需认领一千二百万。”

    尚书台内顿时无语,郤揖看看没有表情的黄权,再看看郭睦、蒋琬,一个个都不带表情。

    没人想背负一个沉重的负担,能用人情、面子推掉这笔账,是很划算的。

    郤揖眼睛渐渐睁圆,怒气不可遏制:“诸公难道不知开荒之苦?陈公安置府兵,种种开支折算新钱,何止一亿!休说一亿,就是三亿也不够!”

    分发的牲畜、工具,前期的口粮供应,入冬前衣装布料的大面积赏赐,还有各种药材,这些可都是钱。

    见没人搭话,郤揖又深吸一口气:“我以为,田征北是保守之人,不忍大将军为难,才报了一个一亿三千四百万。大将军、朝廷若觉得田征北好说话,那郤某自会去找大将军理论!”

    他的目光下,甘述左右为难,身为兼管朝廷度支的户部尚书,这种开源节流的事情是他必须要做的。

    以北府的财力……安置这批南阳迁移的府兵,也不是多难的事情。

    前年那么困难,还不是坚持过来了?

    两年生聚休养,支持这批府兵开荒、扎根,岂不是很简单的事情?

    见甘述不回应自己,郤揖哂笑不已倍感寂寞:“诸公,某家算是看明白了,这江都上上下下,谁不眼馋南阳膏腴之地?公卿百官之家谋求私利,诸公却是在谋朝廷的公利,却无视了南阳府兵开荒之苦!”

    说着从椅子上起身,将头上的进贤冠解下,郑重放到了桌子上,一言不发转身就往厅外走去。

    黄权张口欲劝,可想到一个亿的财政压力,还是选择了闭口。

    这一个亿,需要南阳三年的税租来偿还。

    按着田纪的规划,今后三年南阳的民政、税政依旧是北府旧人专管。

    这样的话,今后三年朝廷只能看着南阳肥沃、膏腴的土地干着急!

    同样,以北府在南阳的号召力,即便朝廷拿走郡守、郡尉和兵权,也拿捏不到根本,会被架空。

    等于忙活半天,分割了天下版图,结果还没拿到关键的南阳。

    从战略,从朝廷财政,从朝廷格局安危来说,这一个亿的财政负担,绝对不能要!

    大将军为了抹掉这一个亿,脸都不要了……自己这里,还要脸做什么?

    黄权等人各有思虑,都保持了沉默,目送郤揖离去,一个个坐在椅子上,如同木雕。

    郤揖越想越气,这一个亿绝不是好抹除的。

    田纪不是贪钱的人,这已经是能承受的最低价。

    朝廷抹掉这一个亿,让田纪以后怎么做人?

    田信肯定要拿私产来给田纪补窟窿,补上窟窿,田纪的威信才能维持住。

    可以田信的私产……突然要挤出一个亿,难是不难,可身为人臣,对自己父子有知遇之恩,自己哪能看着这种不公正的事情发生在自家头上?

    他去见关羽,关羽铁了心要抹掉一个亿,怎可能见他?

    没把他关起来,让廷尉卿刘琰治他一个‘寻衅滋事’已经是很克制了。

    对一个好脸面的人来说,现在不得已做下这种事情,恨不得所有人都遗忘。

    怎么可能把脸伸出去挨打,然后再改正?

第七百八十三章 房价

    大将军府,门前虎贲站列,共有十二人,皆持戟叉腰而立。

    郤揖几次要进,都被持戟虎贲阻隔。

    门督不耐其烦,就找来大将军府所在的都亭亭长,以郤揖冠帽不整有失礼仪为由,准备强行拖走,再使点手段劝他不要闹事。

    郤揖自然不走,右手就始终握在剑柄,身后两个幕僚门客也都做拔剑姿态。

    此处亭长见状,面容愁苦:“大将军门前,岂容放肆?郤公,莫要为难我等。”

    郤揖眉目冷峻:“你懂什么!大将军能做亏心事,难道还不许天下人议论!我就是要说论此事,当大将军面前为南阳十万户府兵讨个公道!”

    “胆敢诽谤大将军!”

    一侧的门督当下气炸了,指着郤揖对亭长呼喝:“可都听明白了!此人当众诋毁大将军,妄议朝政!煽动不满,居心叵测!还欲拔剑,目无王法!!快,缴械,移交廷尉府!”

    亭长左右为难之际,他看自己带来的四名亭卒,再看从周围抽来手持齐眉棍的民壮,这十几个人都六神无主,不愿靠近郤揖三个人。

    真械斗伤人,谁能善后?

    哒哒的马蹄声从街头那边传来,另一伙赶来的卫兵驱散看热闹的士民,空出街道,卫尉卿夏侯兰的车驾停在大将军府门前。

    夏侯兰拄着拐杖走下马车,先到郤揖面前:“你应知晓大将军爱惜颜面,如今是不得已而为之。又在此鼓噪,真以为大将军不敢杀你?”

    郤揖是孟达麾下营督出身,另一个营督出身的李辅是岭南的行营司马,掌管岭南湘军、广州军、交州军、汉僮军、横海军的日常军务。

    “以我一人血,令陈公惊醒,足以救天下民!”

    郤揖扬着下巴,歪头去看大将军府前的门楣、墙上的壁画,石灰刷的白墙上,是江东曹不兴绘画的大将军生平得意事迹。

    目光冷冷压抑着愤怒,郤揖回头看须眉花白的夏侯兰:“公即知大将军心意,来此为何?”

    “略尽人事而已。”

    夏侯兰语气寡淡,眨动眼睛有话要跟郤揖说,可周围人员杂乱,又不方便说:“好自为之,须知,来日方长。”

    郤揖只是拱手作揖,目送夏侯兰离去。

    门督要阻拦夏侯兰:“夏侯公可有回帖?”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向老夫讨要帖子?”

    夏侯兰扬起手杖作势要打,门督站在面前不动,夏侯兰高举的手杖毫不留情狠狠斜斜砸在门督脖颈,打的门督气血不畅眼前昏黑,后退了两步才重新立稳。

    然后这个营督又上前站到夏侯兰面前,拱手:“夏侯公可有请帖?”

    夏侯兰举起手杖再次准备击打他的脖颈,这次这门督稍稍移步挪身,手杖打在肩上,被肩甲遮护,一声闷响。

    见此,夏侯兰扭头看后面,跟随而来的卫士欲上前拖走门督。

    门督则猛地举起右臂还握拳,十二持戟虎贲皆双手持戟踏前半步,手中方天戟斜朝上指向夏侯兰所在。

    “噫~!”

    夏侯兰喟然长叹,看看左右诸人,自嘲笑一笑,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夏侯兰这么一走,紧跟着少府卿杨仪也来了。

    此时已经有太多士民凑集,围在大将军府周围的街道、巷子口看热闹,交头接耳。

    还有不怕事的爬到屋顶上,或骑在树上、墙上观察这里。

    近处的一座书店,辛宪英夫妇也都站在梯子探头出墙望着这里,城中众说纷纭,种种流言、谣言都指向这里,这里将改变天下未来的走势,决定今后的格局。

    更远处的城墙上,赵云与陈到并肩而立,看着夏侯兰无功而返,赵云感慨:“云长公心意已决。”

    陈到眨动眼睛,自我感觉没什么好说的,发生这种事情才是很正常的。

    憋了半天,就憋出一句:“大将军素来如此,不改本心。”

    赵云不以为然的模样,总觉得这是快要把朝政交给诸葛亮,分明是到了最后关头,不想再装模作样的安抚、迁就北府。

    必须要给北府一巴掌,打了这一巴掌,再下台;等新上台的丞相处理这桩政治危机,示好北府,重新搭建朝政的结构。

    可大将军突然做出这种决定,到底有几个用意呢?

    撕破与北府含情脉脉,彼此讲道理,讲情面的伪装,是为了方便丞相上台,站稳执政的位置;还是想籍此掐断羁縻北府的感情障碍?

    一旦那边突破了感情障碍,向朝廷全面进攻,仅仅经济上的压迫,就足以令朝廷焦头烂额。

    疑惑太多,无法想明白看通透。

    赵云、陈到站了会儿,也就散去各忙各的。

    大将军府周围人山人海的,杨仪挤不进去,只好调来一队少府的税务部队开路。

    挤到门前,杨仪也不言语,出示了请帖。

    这是昨天大将军府送到少府、大司农府的请帖,邀请财政三司一起议事。

    尚书台、户部的权力越来越大,与少府、大司农衙署合称财政三司;与此相对应的是廷尉、御史台、刑部组成的三法司。

    杨仪面容沉肃,一丝不苟行走在沉闷的大将军府。

    大将军府的台阁中,他来时关羽正在独酌,显得情绪低落,就施礼时用较低且柔和的声腔:“大将军。”

    “威公来了啊,今日让威公看笑话了。”

    关羽抬手示意他入座,问:“北府撤离南阳,许多矿业会由少府接手,我想知道少府可有准备?”

    杨仪刚落座,关羽又说:“南阳郡府赎买织机约有一千二百台,我觉得少府可以在汉津、荆城等水陆便捷之所,征集织户,设立锦官、织官,以专营获利。”

    不见杨仪回答,关羽脸色不快:“威公何故不语?”

    “回大将军,仆以为朝廷有累卵之危。值此生死存亡之秋,却去考虑矿业、纺织业专营等事,实乃……”

    杨仪正要陈述,可迎着关羽的瞪视,于是许多话语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用眼神制止了杨仪继续犯错,关羽才端杯浅饮,给杨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沉默时,裴俊脚步轻快到窗外,拱手:“公上,廖公渊来访,已被劝返。”

    “嗯,知道了。”

    “公上,街巷士民积聚,流言滋生,恐有敌国奸细作乱。臣以为当请卫尉衙署、城门校尉、江都尹三司驱散士民,恢复街道平静。”

    关羽不由沉默,刚把夏侯兰赶走,再请夏侯兰驱散士民维护秩序……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就说:“先由城门校尉着手,恢复城中秩序。”

    “喏。”

    裴俊正要离去,就见门督狂奔到台阁下,手脚并用爬上台阶,低呼:“长史!郤尚书……郤尚书他……”

    “如何了?”

    “郤尚书……他他自戕了!”

    门督几乎是哭喊着发出声音:“职下抢夺不及,郤尚书用短匕自戕了!”

    台阁里,关羽手一抖,白瓷酒盅掉在桌上,酒水溅到对面杨仪的衣袖。

    杨仪脸色直接就变了,第一反应就是江都的房价完蛋了。

    少府衙署这一项正在研究,准备根据宅院征收地契税的举措,似乎要胎死腹中了。

第七百八十四章 请辞

    夏历六年八月二十五日,是旧历七月十五,中元节。

    是夜,蓝县中条乡坊,李基与乡坊里未轮番的军吏聚在一起饮酒。

    生着一座不大不小的篝火,乡坊武库里的矛戟也都取来,围绕着篝火扎钉在地上,歪歪扭扭又密密麻麻的。

    矛戟柄部刻有名字,有的矛戟上则刻着两个或三个名字,但凡多个名字的矛戟,若是某一个名字被新刻的方框框起来,就意味着曾经的这位使用者阵亡。

    这类矛戟集中在一起扎立,还会挂一节细长的白布,如同一片白色幡林。

    田信有在七月十五中元节缅怀阵亡袍泽的习惯,上行下效,这种习惯深入北府各处。

    谁都有不愿遗忘的人,也不想被人轻易遗忘。

    哪怕李基是路过蓝县的旅人,可终究是北府一员,有这种不同于外人的祭祀习惯,自然受到邀请。

    饮下三碗浊酒,李基也拔出剑,击剑伴奏,听着本处军吏的苍凉歌声。

    他的剑铸造精良,打磨的光滑如镜,倒映篝火如同一把燃烧的火剑,吸引周围军吏的目光。

    这口剑刻着‘江夏平春李基’六个字,北府军吏都有佩剑,铭文都是籍贯和本名;阵亡后尸骨火化,剑是唯一的陪葬品。

    北伐之后,物资充沛,几乎每一口下葬的剑,都会裹一层松脂剑鞘。

    今夜皓月当空,李基思索往事,三碗浊酒就引发了他浓浓的愁绪。

    同样的晴朗夜空下,返乡的法邈也在眉县祖宅新修的宗庙里为法正焚香,默默祷告最近发生的事情。

    新帝登基以来对法正多有追封,皇嫡长子出生确定是个健康孩子后,就立刻册封为太子,为此大赦天下,也重新进行了一轮追封。

    如果没有意外,下一**赦天下或追封,应该是太子登基之时。

    至如今,法正已经被追封为新光翼侯,新光是封号,翼是谥号。

    先帝旧臣里,目前就法正有一个美好的谥号,其他旧臣都无;涿郡元勋赵累是兵败而死,马良死因复杂,都没有获得谥号。

    原本在鹿门山一系推动下,朝廷有意追封庞统恩泽其子庞宏,田信这里不做回应,这件事情也就没了回音。

    因此,法正目前的荣耀在大汉是独一份。

    而法正的新光侯,也只属于法正一人,并未传承给法邈;法邈仍旧只是一个食邑三百户的亭侯……所有朝廷给法正的追封,除了名号好处外,就再没别的了。

    硬要说有,那就是准许眉县修建祭祀法正的庙,换言之,法正已经不是寻常的孤魂野鬼,是有一方权柄的神。

    今后可能在眉县的历史里不断发展,这位‘新光君’或许还能晋升、转职为位阶更高的山河之神。

    蒋济担任中领军时,为了平息舆论诋毁,借夭折的儿子托梦做文章,让泰山府君姓了孙。

    今后法氏家族若不断发展,总有人为了攀附,会捣鼓、编织一些故事,自能让‘新光君’的事业在灵界突飞猛进。几代人过去,新光君成为一方天帝也是有可能的。

    法正的同乡孟达也休假在家祭祀先祖,虽说先祖没有在中元节接受祭祀的习惯,但爷爷总是喜欢迁就孙儿。

    一代代的爷爷迁就一代代的孙儿……自然会一起迁就孟达。

    不同于法邈那里清冷一人,孟达这里就热闹了。

    儿子扬武将军美阳亭侯孟兴,养女婿国子监右仆射、太子卫率长白牛亭侯典满一起陪他祭祖,自然很是热闹。

    对于祭祖这种事情,典满已经看得很淡了;典韦的庙就在南阳,有五户家中老部曲充当庙户,负责洒扫、维护、一年四季有的是人仰慕典韦的名声,或有感怀才不遇的旅人途径白牛邑时顺路去烧一炷香。

    养女孟姬更是百忙之中请假回来,还带来了长公主的问候……自是让孟达老骨头轻了三两三,整个人浑身透着清爽。

    祭祖流程走完,孟达一家人一起用餐。

    往常祭祖之后,吃的都是寒食为主。

    寒食对身体不好,某些地区比如上党,就推崇寒食,形成了浓厚的地域寒食节。

    曹操就很反对,下令禁止这种祭祀古人,不利于生人健康的节日。

    田信这里也反对吃不新鲜的食物,因此孟达一家完成祭祖仪式后吃的是寡淡素食。

    席间,孟达心情愉悦,说:“近来与公上书信交流密切,有意使我辞去汉家太仆一职,转任鸿胪寺正卿。”

    孟兴、典满夫妇四个人都静静聆听,孟达是家中职务最高的人,是汉九卿之一,如果愿意去江都的话,讨要一个三公养老充当门面也是很好的归宿。

    可孟达厌倦南方潮湿气候,回了关中后,就没兴趣奔波,更别说舍弃实职,去做一个朝廷的装饰物。

    他心中踏实,细细讲述:“鸿胪寺本意是接待四方藩国、外邦,内管张掖五属国、南匈奴、乌桓、鲜卑、羌氐、巴蛮、荆蛮等事务。此事一直由辅翼中郎将专管,不便更改。”

    “所谓鸿胪者,有万里传达奏事之意。正好与我所管交通建设等等事务吻合,今后也算名副其实了。”

    关陇汉僮事务由中郎将王平、许践负责,许践专管汉僮税务,王平专管兵役征发;这两位中郎将隶属郎中令,而现在始终都没有任命新的郎中令。

    谁都想争一争这个紧要的职务,可田信这里宁缺毋滥,反正宿卫、郎官、侍从方面的工作就在眼皮底下,自己抓着也不碍事。

    今后任命郎中令,汉僮、诸胡、属国、外邦事务,也可能会一并归入郎中令管辖;或者在郎中令下面多设立几个专管某项事务的中郎将、大夫,就能解决问题。

    而汉的大鸿胪,就是秦的典客,负责培养翻译,对内外属国的入朝参拜进行管理,也负责外邦事务。

    顺着法理来讲,藩国有内外之分,汉室下辖的代国、齐国,就是内藩;外藩普遍是割据诸侯,或者诸胡、蛮夷部族。

    诸葛亮南中之战,就是将外藩诸夷,打成了内藩。

    虽然都是藩属,但义务不一样。

    孟达借祭祖的机会把儿子、女婿喊回来,讲述的自然不是鸿胪寺职权变动……而是,他要辞掉汉室太仆一职。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先给儿子、女婿通气,让他们谨慎做事,不要错过机会。

    太仆这个职务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了,正因为可有可无,却准备让他辞掉……本就是严重的警告朝廷,不要关键时刻逞能。

    只是,孟达上奏江都请辞的公文,以正常的邮传速度在移动,在这个关键节点,显得有些慢。

第七百八十五章 使命

    南阳,宛城。

    宛城是一座靠近山丘,又依着淯水修建的城池,既有水运便捷,也能从山区获取各类资源。

    就在郤揖自刎的第三日中午,大概前后才经过四十个小时,这条廖立手写,城门校尉习宏遣心腹送来的急递就送到田纪手中。

    这是漆封的信,同时还用漆粘着三条洁白、显目的鹅羽。

    不管是大将军的蛮横举措,还是郤揖的果烈行举,都是动摇朝廷稳定的大事。

    跟着两件事情比起来,一个月前突然暴死的夏侯献、诸葛乔就显得无关轻重。

    夏侯献、诸葛乔的影响力在于长远的未来,仅仅是熬资历,夏侯献的下限也是个实权九卿;诸葛乔则不可限量。

    他们的突然退场,影响的是未来,而非现在。

    现在大将军即将入驻南阳,朝政将要委托给丞相……这是何等的将相和睦?

    如此的齐心,是想复兴汉室,还是想干别的?

    田纪细细审视廖立的信,只有寥寥百余字而已,字里行间有一种恼怒情绪,似乎是大将军背叛了大家的期望;也有一种悲痛,为郤揖的死感到深深的不值。

    内战?

    南阳已经打不动了,一个月前是南阳府兵唯一一次鼓起勇气做好准备准备挑起摩擦。

    结果碰到文聘这么个滑不溜秋的人,只能放弃斗争,开始清算、赎买府兵资产,准备迁往关中。

    这一个多月来,南阳地区的府兵结构已逐步瓦解,大约三四万户府兵已经有组织的通过武关道迁徙关中,其中跟随迁徙的士人、百姓家庭规模最少也在万户。

    此一时,彼一时。

    如果一个多月前遭遇这种事情……还需要搞什么摩擦,肯定是大将军年老昏聩,被左右奸邪小人蒙蔽才做出了这种错误的决定。

    所以南阳府兵有义务为大汉拨乱反正,直接起兵向各处发檄文,号召各地州牧、郡守参战就行了。

    正是因为形势不同了,放一个月前,朝廷谁敢?

    哪怕大将军一意孤行准备冒险,朝廷那么多人,尚书台里九个人,最少一半人会否定!

    现在南阳失去了反抗能力,或许才有了这场灾难。

    无边无际的悔恨情绪弥漫在田纪身心内外,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双手握拳咚咚捶打桌面。

    “早知今日,悔不当初!”

    田纪两手发麻,怒容咆哮:“当初就该一鼓作气!公上不忍动手,非是不能不愿,而是不忍啊!我等若举兵南下,公上无有退路,自会全力助我!”

    “大事若成,怎会有今日这断臂之痛!”

    “我等顾虑公上心意,受尽了委屈!”

    “可朝廷呢?可大将军处处维护朝廷,无视我等功勋、劳苦!”

    “耕耘五载,才有今日南阳繁华,每年税租何止三千万!朝廷竟妄想以区区不足两千万了账!”

    征北幕府里的幕臣旁观田纪咆哮,静静等候他收拾情绪。

    “两千万?三千万?我愿给大将军三千万,他能令郤公复生耶!”

    田纪情绪渐渐稳定,几乎可以想象,郤揖临死肯定恼怒气愤大将军的蛮横,恐怕也责怪自己不够努力。

    自己是陈国宗室大将,自己挑动内战的话……这种事情肯定是帮亲不帮理的。

    阿信不可能坐视自己灭亡,必然会全力以赴!

    这种为难事情,阿信肯定也在犹豫,这才有了自己出镇南阳的这一职务调动。

    整个北府都在推动,所以自己非常顺利的接过征北将军府,成了南阳地区最高军政官。

    这一切,不知情的人只觉得自己是宗室身份占了便宜。

    那些聪明人,肯定是希望自己来挑起内战。

    这些聪明人,或许已经做好了全面战争的准备。

    可惜自己没有看透,导致五万户军民士庶背井离乡,扶老携幼迁徙去关中;也导致了郤公的悲愤自杀。

    郤公何等聪慧,肯定是看出了端倪,才用命警示自己,也用命争来了动手的理由。

    必须要报仇!

    田纪整理思绪,跳出身份局限,开始从全局分析势态。

    关陇方面一直压制战争,没有去找魏国的麻烦,不就是在积蓄力量,准备应急?

    对骄横的北府兵来说,进攻就是征粮于敌,目前还没有亏本的说法。

    对魏国的战争,绝不可能因为没有粮食而停止,只会因为缺乏粮食,发生就食于敌的战争。

    所以占据关陇这两年,休养生息是一回事,另一回事是要解决朝廷这个……问题。

    明明这才是大局所在,可自己竟然浪费了一次宝贵的机会。

    文聘,真是好贵的一条命。

    从整体大局来说,自己挑动战争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这是……自己的使命。

    既然认知到了使命所在,田纪心意已决。

    不久,北府司马傅肜闻讯赶来,站在一众军吏的前排,拱手:“将军?”

    田纪先看一眼自己的牙门将军谢夫,谢夫会意,挺直腰背手按剑柄,他稍稍有一点异动,关注他的其他军吏纷纷有了一些细微动作,开始警惕一些新面孔。

    大厅内气氛顿时微妙、肃杀起来。

    田纪举着手里三根白色鹅羽装饰的急信:“我南阳士民、府兵仰慕公上恩德,多欲迁徙关中。郡府赎买田宅,计价一亿三千四百万钱。然大将军不认,只愿拨发一千二百万,还要拿今年南阳税租抵充。”

    说着,田纪自己都被气笑了:“朝中诸公或默然做不知状,亦有寻大将军理论者,却被拒之门外。尚书郤公,仗义执言,却也有门难入。一腔公义无处伸张,欲警示我等,郤公悲愤自绝。”

    傅肜已经面容颤抖,已经不敢想象消息传到关中会引发多大的愤怒。

    郤揖是什么人?

    那是田信从戎,去宜都郡孟达郡府上就认识的人,这么多年来,是得力的臂膀、羽翼。

    郤揖不是事故意外死亡,也不是被杀,而是被逼的自杀。

    事情,已经到了无法缓和的余地。

    不讨个公道,北府的人心就散了……朝廷也就能高枕无忧了。

    傅肜很想开口劝田纪再观望一下朝廷的风向,不要主动刺激朝廷。

    可眼前的田纪面有杀意,似乎自己多说一个不字,立刻就会被左右暴起发难的军吏砍成肉泥。

    何况,没有自己这位司马,以田纪的影响力,也能调动全军。

    老一辈的大将军、大司马、丞相等人,调兵是刷脸的;小一辈的田信、田纪、关平、关兴、张苞也是。

    在大厅内众人威压之下,傅肜拱手:“朝廷处置不公,愿听将军号令。”

    田纪脸上没有表情,对这个暂时逃过一劫的人也不做深究:“布告各县,申明此事。我欲征募南阳士民,应征者皆授府兵户籍。”

    府兵户籍,就是当下的铁饭碗。

    汉僮以军功晋升,普遍是脱籍为民,而不是授予府兵户籍。

    放开口子,自不愁兵源。

    田纪环视厅内振奋的军吏:“向庞豫州发急递,申明此事,由庞豫州自行决定去留。再向武昌去信,请贺老将军整兵备战。”

第七百八十六章 主次矛盾

    江都,已经实行宵禁。

    就在郤揖自戕之际,确定无法抢救后,大将军府就调兵驱散围观士民,沿着街道、巷口设立岗哨,不准士民聚集议事。

    恨不得挖掉所有目击者的眼睛,割掉他们的舌头,让事件无法流传。

    仅仅到当天下午,江都最为繁华的南城市肆就在抢购中陷入混乱,粮价飞涨,由一斗稻谷二十三钱,涨到了四十多钱,几乎翻倍。

    何止是士民,官吏家属也参与到抢购粮食的风潮中去。

    当夜,暮鼓响彻三轮时,江都在先帝驾崩后,第一次执行宵禁。

    大将军府,朝中英才汇聚一堂,关羽疲倦不已,王甫还是不死心,询问:“诸公,此事当真难以挽回?”

    尚书令黄权、御史中丞廖立,卫将军赵云,光禄勋向朗,少府卿杨仪,鸿胪卿秦宓,卫尉卿夏侯兰,侍中向宠都列席入座,执金吾陈到不在这里,正负责宵禁落实,以及找江都粮商喝茶。

    夏侯兰一口咬定,态度鲜明:“非老朽有意滋生事端,以陈公为人,绝不会善罢甘休。若无视郤公之事,今后人心散尽,陈公一腔抱负无用武之地,可谓生不如死。”

    他是了解田信的,在当朝的重将、宿将里,就他与田信的合作最为密切。

    王甫还是有些不愿接受这种论点,去看廖立:“廖公如何看?”

    “我?”

    廖立自嘲一笑,突然收到赵云警告眼神,就把准备讽刺关羽的话重新吞咽到肚子里,说:“除非郤公是魏人死间,否则陈公势必兴兵。”

    郤揖有没有可能是魏人的奸细?

    根本不可能,其父郤俭以益州刺史入益州,被益州黄巾军攻杀,郤揖在益州长大,跟北方就没有什么联系。后来刘璋遣孟达率军到荆州来迎接先帝入蜀,郤揖以军吏的身份追随孟达离开益州。

    再后来就逐步融入北府,是典型的创业高层之一。

    郤揖就一个儿子郤纂,郤纂又是田信的近臣,未来前程不可限量。

    这样的人,哪怕是魏人奸细,你就是找到证据,谁又肯相信?

    天下人都不信服,是真证据,也会沦为假的。

    见廖立说的肯定,王甫心就彻底凉了,最后望向黄权。

    黄权也无奈,他跟田信共事时间其实很短,也就联手守住了江陵这个根本之地。

    对田信的了解不深,要说有……那就是极端的狠辣。

    若不是受先帝熏陶,以当时田信的性格来说,早晚会自取灭亡。就算不死,也会在汉室阵营里政治性死亡,永不重用绝不是什么空话。

    黄权此刻的沉默,等于认同夏侯兰、廖立的论断……战争已经不可避免。

    越想越气,为了节省一亿钱的开支,就把大汉给搞没了?

    这不是一亿钱的事情,这是争分夺秒、得寸进尺、寸步不让压缩北府势力范围、影响力的重要举措。

    如果成功,好处数之不尽。

    可却败了,一个绝对可以晋升公卿,重新开创顶级权贵家族的人……竟然真的不怕死,用一条命撕破了那条缠在田信咽喉的感情枷锁,让朝廷种种算计落空,恐怕还有可能成为千古笑柄。

    一个亿,大汉朝廷,没了。

    王甫始终找不到想要的答复,颓然垂首,坐在一侧。

    关羽这时候看向赵云:“子龙,如何看?”

    “魏国尚在,不会大动刀兵。”

    赵云平静回答:“魏国,乃系大敌、外敌。为免敌国渔利,我以为魏国灭亡之际,就是朝廷与北府决裂之时。”

    战争已经无法避免,不可能和平消化北府。

    已经见血了,谁敢劝北府忍耐,北府就会砍下谁的脑袋。

    现在问题矛盾发生了转移,不再是和平局面下北府主导朝政,再和平兼并。

    而是北府为了生存,将与朝廷内死硬的保皇派将军们打一场。

    只需要一场决战,就能彻底解决问题。

    不需要妥协,不需要磨合,直接由胜利者处置败者……所以不再是和平兼并、融合,而是武力消化。

    战争,已经是解决目前问题的优先、唯一手段。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南阳放弃摩擦制造争端之后的一个多月时间里,三分之二的府兵家庭完成了迁徙。这本就是留守的府兵,规模远不及关中,战斗经验也比不上。

    可府兵因为历史积留问题,普遍有极高的士气,如果是防守南阳,那谁都啃不动。

    赵云见关羽还是一副聆听模样,就继续说:“我以为当迅速增襄阳之防,以免田征北扩大事端。随后,与陈公商议平分南阳,参照往年旧事,以淯水为分界,陈留保留淯水之西的南乡郡旧地。而朝廷取淯水以东之地,重设章陵郡。”

    “南阳两分,朝廷有北出通道。待明年,与陈公、卫公并力出兵敌国。剿灭国贼,再定朝中纠纷。”

    赵云说完端起茶小饮,要分清楚敌我矛盾和内部矛盾的优先次序,并拿这个来跟田信达成相关的战争协议。

    既然感情无法维系和睦,那就是战争协议暂时停战,先解决共同的敌人……这样就能达成先帝的遗愿,可以速定天下。

    代表皇帝旁观会议的向宠多看了赵云几眼,向宠与田信只有一面之缘,可觉得赵云这番话格外靠谱。

    可赵云跟北府又没什么联系,也就当年人在益州时,委托好友夏侯兰为田信转送了天下至宝、神兵利器之一的青釭剑。

    田信正是靠这口青釭剑,硬生生肉搏砍穿了徐晃准备的铁盾大阵,还斩下了徐晃的头颅。

    再之后,田信回赠了赵云一对流星锤,赵云以此打造了一杆被田信起名为龙胆的马槊。

    除此之外,田信早年还送了赵云一卷手抄的《千字文》,似乎还未赵云一家作画。

    这种送书、作画的事情,许多先帝旧臣都有这类待遇。

    所以赵云不可能被一卷书,一幅画收买的人;总不可能是被龙胆这杆毫无名气的马槊收买,要知道赵云送出去的可是削铁如泥的青釭剑。

    向宠的叔父向朗则考虑的比较多,开口:“我赞同卫将军看法。”

    黄权正要开口附议,不想廖立突然开口:“我也赞同,只是如此大事,谁人能去关中,消减陈公心头大恨?”

    说着,他斜眼瞥视关羽,又对诸人说:“郤公乃陈公臂膀,断臂之仇,谁能放下。”

    大厅内静悄悄,关羽见状轻咳两声,垂眉无表情,说:“廖立行举无状,移交廷尉府问罪。”

    廖立瞪圆眼睛,见门外虎贲进来,当即起身,双手负在背后一摇一晃主动跟着走了,颇有些趾高气昂的味道。

第七百八十七章 襄樊

    襄阳,在田纪下达战争动员的次日,即旧历七月十七日时就已知晓汉水北岸的动态。

    后将军文聘下狱自杀后,偌大的襄阳就成了烫手的东西,暂时找不到合适的守将。

    沙洲守将文厚闻讯来襄阳,还未入城,就见许多襄阳城中士民,或城郊百姓拖家带口逃亡,有的是向文厚所来的西南方向跑,这里是襄水、檀溪汇入汉水的河口,是个小型渡津。

    跑到襄水口渡津,自然是要乘船去下游,或到对岸鹿门山一带避难。

    还有许多人沿着荆豫驰道向南迁移,人员前后相连。

    等文厚到了襄阳西城门处,见到另一些逃难百姓往襄阳码头而去,在这里分流,有的乘船顺汉水而下,可能是要去遥远的湘州避难。

    也有一些直接渡河,当对面邓城码头那里做登记,领取纸张票证,而青壮年男子还会拿到一个木腰牌。

    邓城码头边上似乎连夜用草席搭建了几排棚舍,这些青壮年男子会安排着去棚舍区域沐浴,领取新衣服……以及,北府青色对襟号衣,这种号衣有黑色封边,是南阳府兵的地域标识。

    田信亲军三卫是青衣红边,关陇府兵是青衣橘色的边框,武昌贺齐麾下的府兵是青衣黑边。各地府兵主色、配色不同,这是专门处理过的。

    汉军也是如此……汉末群雄争霸,大伙都是汉军赤色旗帜,可怎么识别对方?

    就通过配色来识别,如何分配颜色,既要考虑地域文化偏向,还要考虑当地的染料特产。

    比如赵公马超,也就能维持一支紫衣卫队,他找不到更多的紫色染料。

    夏乃木德,这是田信推论出来的,与之前几百年经学家们推论的夏水德截然不通。

    因此北府旗号服色崇尚青色,旗帜、号服、征衣、罩袍的主色调是青,就配色不同。

    文厚怔怔望着对岸,很显然,南阳不仅征本地士民入伍授予府兵户籍,还不限制地域,正在吸纳襄阳的人口!

    他驻马河畔陷入犹豫,自叔父亡故后,堂兄、堂弟就辞官带着叔父尸骨回宛城下葬、守孝……自己妻儿就在襄阳城中,现在对面连襄阳地区的丁壮都吸纳,那有必要拒绝自己这个货真价实的南阳人?

    犹豫之际,同僚呼喊:“卫将军旗号!”

    文厚循声去看,周围军吏也都按捺心思,去看南边。

    荆豫驰道上,赵云的前锋部队即将抵达襄阳西门,很快两面大纛就自西门入城,登上城墙向北门移动。

    一面是‘汉永昌亭侯’,另一面是‘汉卫将军赵’,即文聘之后,襄阳隔了一个多月,终于迎来了自己的镇守将军。

    一众前来观察敌情的军吏纷纷回返,半路上听到北门城楼擂响升帐鼓,更是加快步伐,不敢耽误。

    进入城门甬道,文厚翻身下马,缰绳递给亲卫将时高声嘱咐:“去家中换一匹好马来。”

    “喏。”

    亲卫将刚应下,就应文厚低声嘱咐:“带我妻儿出东门,别管财物,直趋水寨。”

    亲卫将默不作声,只是点点头,重新上马,牵着文厚的战马走了。

    城楼大厅里,文厚来的时候,赵云的卫兵正在布置,一面巨大的屏风摆在赵云背后,是一个‘趙’字,两侧各种礼仪旗帜、办公桌椅,也都不断在布置。

    就连长条椅子,也在赵云面前摆了四列,左边两列,右边两列。

    文厚等人按照官职高低,自发在门外调整班列站位。

    随着厅内布置妥当,升帐鼓停歇,文厚才夹在一众人里进入。

    现在赵云左右两侧各有两个位置,一个是鸿胪卿陈震,一个是衣着鲜红赤锦的半大少年,一副沉稳模样,只是眉目间的神情变化令文厚有一些恍惚。

    仿佛,看到了七年前那个在寨外左右跳荡,亢声呼喝奋力厮杀的人。

    待诸人坐定,赵云才开口:“诸位也知朝中近来屡经动荡,流言滋生,士民不安。何故?此皆敌国挑拨之计,不可疏忽大意。”

    陈震也跟着开口:“汉与三恪,兄弟手足也。今朝廷休养已有两载,若发大兵,敌国须臾覆灭。故值此存亡之际,敌国手段尽出,只为苟延残喘而已。稍后,我就与槐里侯世子渡河,去与田征北细说内情。”

    文厚与厅中其他军吏一样面无表情,只是多打量了始终沉默的槐里侯世子、皇后的兄弟田广。

    赵云随后又嘱咐几句,就遣散这些襄阳城内,以及城外周边的驻守军吏,而襄阳城门也随着卫军入城完毕,全面封闭。

    文厚向家中赶去,见妻儿已都不在,只有两匹马拴在前院,当即骑乘一匹,牵着一匹出城而去。

    而封闭的城门也挡不住襄阳士民的出逃,一些人在城墙上以吊篮的方式把老人、儿女吊下去,男女则腰上绑着绳索,缒城而下。

    换一个狠辣一点的守将,立刻斩杀数人就能止住风潮;或者当即杀几个疏忽懈怠的襄阳守军,城中守军风气肃然之后,自会阻止士民登城,缒城出逃。

    可赵云做不出这种事情,见状索性重新开启城门,想走的就走……如果延缓内战爆发,这些人还不是得回来?

    田广在城头眺望远近,这里与邓城的南城相隔汉水能相互看清楚。

    邓城,可是他父亲当年协助督造的,本是给长公主的居城,拆了北岸方圆三十里的各类城池、据点,才完成了邓城的修建。

    可是呢,长公主不喜欢邓城,喜欢丹阳邑。

    也只有三恪可以挑选居城,而自己一家呢?

    别说居城,就是想搬离江都,迁回麦城居住,也存在重重阻力,连搬家的自由都无,还能有什么?

    而对外邓城、码头,宣池水寨旗帜飘扬,是田纪的白十字田氏战旗,这些战旗都是深青底色赤红收边,中间是一个红色的方框□,方框中是一个白色的十字,组成了田纪个人的姓氏图腾战旗。

    南海国相田允的战旗,则是黑十字田氏战旗,战旗配色一致,不同的是姓氏图腾配色。

    同样一个‘趙’,卫将军是红旗白字;赵公则是白旗紫文字。

    田广看看对面处处招展的黑十字田氏战旗,再看看自己左右,不由喟然长叹。

    见陈震望过来,田广只是赔笑。

    陈震目光盯着派出的信使,见信使正欲渡河,询问:“世子正值青春华年,何故叹息?”

    “这……”

    田广伸出双手,陈震去看,能看到田广手掌都是茧子,田广笑容勉强:“兄长闻鸡起舞珠玉在前,今年我也十六,看襄樊景色,憧憬当年兄长征战风采。”

    “有心效仿,却无用武之地。”

    说罢田广又是一叹,探头去看城墙下面的地面,当年襄阳守将吕常,正是听闻北岸地动山摇的山呼呐喊声,才绝望的从这里跳下去。

    结果吕常前脚死襄阳城门大开,后脚即将攻破的樊城,却因小人暗箭射伤兄长,使魏军重新夺回樊城。

    若自己也跳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有吕常那么大的影响力。

第七百八十八章 挣扎乞活

    邓城南城楼,田纪端着望远镜细细观察襄阳。

    虽看不清楚具体,但也能确定朝廷有重要人物跟随赵云抵达襄阳。

    今后决定天下归属的战争,极有可能依旧在襄樊爆发。

    决不能放江都的中军、卫军、前军主力通过南阳,否则这三支生力军抵达河北、雒阳战场,会彻底压垮河北魏军的意志。

    压垮抗争的意志后,河北魏军会被汉军驱使,彻底沦为仆从军。

    会转变为汉军的助力,而非拖后腿,存有不良目的的友军。

    河北魏军为了生存,极有可能倒向汉军;请降称藩,化敌我关系为臣属、君臣、主仆关系。

    到时候,自会夹击、钳制关陇。

    如果丢失南阳,关陇与岭南一分为二失去联系,各自为战,且消息断绝,就无法协力应对更大范围的全面对抗。

    必须守住南阳,继续卡住朝廷的喉咙,己方不能畅快呼吸,也不能让朝廷舒服。

    昨天就已经向关中去信,以现在武关道成熟的亭驿邮传系统,三天足以送到田信手里,往返六天,再有四天,或五天就能拿到回复。

    四五天后,庞林、贺齐的回信也能到南阳。

    不求庞林的豫州加入、支持自己,只要暂时中立,那就能守住南阳。

    思索之际,赵云所遣的使者顺利渡河,递交请帖,相约汉水会面。

    赵云、陈震是值得信任的人,己方与赵云的关系亲近和睦,目前朝中唯一有大局、是非观念的人,恐怕就剩一个赵云了。

    田纪不疑有他,留谢夫守邓城后,前往码头。

    他这里有所举动,襄阳的陈震、田广也就一起出城前往襄阳码头。

    赵云则站在城楼前,双手搭在墙垛眺望汉水……只要五天内不爆发战争,这场内战危机就能暂时压住。

    五天,在田信回复抵达南阳之前,田纪就是脱缰的野马,做出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最可怕的是,不论田纪做什么,田信都会兜底。

    必须遏制、打消田纪的破坏欲,稳住田纪,才能取得与田信对话、谈判的机会。

    若能谈判,无非是个代价问题,多大的代价,也好过内战。

    汉水之上,舟船摇曳。

    田纪端坐太师椅,眉目平静望着对面的陈震和田广,即没有仇恨愤怒,也没有笑容暖意。

    陈震主动施礼:“将军,江都变故关系苍生,值此大事,仆以为兼听则明,将军不该听信一面之词,可愿听一听陈某说辞?”

    田纪微微摇头,专门去看田广:“阿广,这里就是襄樊,当年前后战死两万多人,淹死被这汉水冲走的难以统计。这些死尸漂浮下游,汉水涨溢引发时疫,又不知多少人染疫而亡。”

    “后来先帝率军出益州,欲东征先吞江东,集合江东人力、物力,再三面北伐,力求一举光复汉室。先帝之计划,气吞山河如虎。只是南阳随田豫、文聘新附,北面又有徐晃驻军叶县,张辽驻屯陈郡,此皆精兵强将,南阳有得而复失之险。”

    作为当年的亲历者,田纪从容讲述:“魏军放弃南阳,就因之前关中之战,及早两年迁徙汉中百姓,供应汉中之战,早已储蓄枯竭,民众不耐徭役纷纷出逃山野,致使根基败坏,既无纳税之民,府库也尽数枯竭。曹仁出征荆州,既有解围汉中,亦有就食南郡之意。”

    “而当年,这南阳什么都无,还有强敌在侧。朝廷又欲东征江东,使中军、后军吏士能分享军功,视江东为豆腐,犯了轻敌大忌。而我左军吏士,则派来驻守南阳,孝先不甘于此,就有争夺方城,堵住宛口之意。否则我左军治理南阳,入冬魏国精骑可驰入南阳府邸烧掠。不出两年,左军势必军心瓦解,军资储备枯竭。”

    “为争夺方城,大将军遣世子关定国督率龙骧军助战,那一战我左军以快打慢,上下效死才一举全歼魏国右军,阵斩徐晃。”

    说着田纪做笑,笑容讥讽:“我左军打开局面,正要整治南阳。先帝东征陷入困顿,不得已孝先驰援,之后就有汉口大捷。之后,我等励精图治,才有这南阳繁盛。这本是我左军吏士打下的疆土,也是先帝许诺给孝先的封土。朝廷如今种种行举,颇类孙权。”

    “用人时鞍前马后无微不至,不用人时,反手就陷入绝地。”

    说到这里,田纪见陈震要开口反驳,就笑说:“孝起先生,我知晓朝廷为难之处。若是我北府执政,也会削藩。此国家长治久安之根本所在,容不得私情。可,如今被削的是我北府。朝廷无错,大将军无错,我北府挣扎乞活,又有何错?”

    说着敛笑:“若要说错,就错在我与孝先太过体谅大将军、朝廷。譬如吃鱼,剖除脏腑,刮去鱼鳞后,这鱼儿下了油锅尚且要拍打尾巴,更别说我北府虎狼之军。”

    “孝起先生,这一战已无法避免,免开尊口,我实在听不进耳中。除非,郤公能复生。”

    田纪说着侧头去看田广:“阿广,北府若无,你一家安能有如今之富贵?岂不见汉初诸吕之事?”

    田广面容挣扎,到了现在的地位,自然会考虑现在可能遇到的麻烦。

    参照史书,找地位类似的人物、家族遭遇……这的确已经到了不进则退,退则深渊万丈的险恶地步。

    “我等事败,必然诛族,抹消记录,功勋过失不见史书。阿广不妨深思,朝廷届时岂会留你一家?岂不见文帝旧事?”

    见田广动摇,陈震有心开口,可这辈子说不了违心的话。

    文帝旧事,就是文帝还是代王时,朝臣族灭诸吕,要迎代王当皇帝前代王妃病死,当皇帝后原代王妃所产四个儿子陆续夭折不见于史书的事情。

    田纪依旧神情平静:“阿广,朝廷事成,可会使阿广接掌北府,管控关陇?可又会使阿广封王?都不会,只会处处防备,警惕阿广复仇。若孝先登极,阿广可以为王矣!一腔抱负,何愁无用武之地?”

    瞬间,田广睁开双眼,直问:“父亲、皇后又该如何?”

    “哼哼,我北府威势不倒,谁敢指责伯父的不是?”

    田纪察觉下游有异动,就见一支汉军乘坐舟船奋力划船,已过淯水口,即将经过宣池水寨,正向自己而来。

    水寨只是截留大部分舟船,只让一艘船继续航行。

    陈震、田广也扭头去看,就见这艘舢板小船船头,是一个光着膀子的军吏,背上绑着荆条,一副前来请罪认错的模样。

    船靠近,陈震、田广只觉得这个人面熟,来的正是他们眼中的无名小卒文厚。

    文厚单膝跪在船板,仰望田纪所在:“罪臣沙洲水寨守将文厚,听闻南阳征募吏民皆授府兵户籍。罪臣率沙洲、东津水寨吏士八百一十六员及妻小五百余人,请求将军收纳。”

    “文仲业若能如此,何至于到这般地步?”

    田纪审视文厚:“我记得你,即决心易帜,且上岸领取号衣。”

    “谢将军……能记得文某。”

    文厚顿首拜谢,最后五个字只有他自己能听到,顿首时,背上的荆棘条刮伤脊背划破皮肤,血液染红一片。

    田广看着文厚背上的血,扭头看陈震:“孝起先生,此我田氏存亡之际。请恕小子存有私欲,不能为国分忧。”

    陈震微微颔首,侧头去看田纪:“将军,卫将军并无进犯南阳之意。”

    田纪只是笑笑:“我也无攻拔襄阳坚城的本事,只是南阳冶炼场,我已遣人征收。”

    淯阳三关那里的冶炼场,是张飞重新恢复的官营铁场,是少府、大司农在南阳最大的专营场所。

    这处冶炼场,几乎是目前荆湘、兖豫青徐六州最大的铁锭生产基地……第二个是武昌铁场。

第七百八十九章 不改初衷

    上林苑,棉田。

    这是一片只有人膝盖高的低矮棉田,棉花也是短绒棉。

    田信头戴斗笠漫步在田垄边,这里是上林苑两个棉田中的一个,总面积不足五十亩,可惜没有长绒棉。

    再经过两年育种,三年后就能大面积推广,使关陇郡县各处官田、公田里种植棉花,第四年、第五年就能流向民间,使棉花种植深入民间。

    目前关陇并不缺乏衣料,也不缺冬季的御寒衣料。

    考虑到移交南阳,失去原来的丝麻产地、纺织基地后,关陇四州的会出现日常衣料不足,或者出现衣料价格上涨这种不利于关陇的情况发生。

    为了避免这些不利情况,培育棉种就成了首选。

    只是在这个棉花大面积推广之前,关陇出现了新的丝麻替代品……羊毛。

    在先秦之时诸胡就有制作毛毡的技术,只是受限于羊毛清洁技术,制造的毡衣厚重之余,保暖隔温效果并不好。

    现在在草木灰水混合油脂制作香皂这个技术推动下,羊毛也就有了清洁、洗涤油污的处理技术。

    这样处理过的羊毛制作的毛毡,即干净又有不错的保温性能;羊毛被清洁后,价值大增,也就有了细细遴选的加工价值,就此纺织的毛线、细绒毡衣都是紧俏的货物。

    羊毛加工品只是附加、补充,棉花才是未来。

    田信手里抓着一团洁白的棉花,嘴里嚼着一颗苦涩棉籽。

    若没有记错的话,刚摘下的棉花似乎有一种油脂,所以才有脱脂棉的说法。也不清楚棉花采摘后,脱去棉籽后,要不要经过脱脂处理。

    毕竟,穿过棉料衣服,也摘过棉花,可真的不清楚棉花的后续加工过程。

    就像蚕茧、麻杆,都是要经过各种处理工序,才能纺线。

    田信思索之际,就见前面姜维在陇边棉田下摸索,摸出几个鹅蛋大小西瓜。

    这是初秋的西瓜,表面有一层薄薄的白霜,又因棉花遮挡日光吸收营养,这些西瓜生长环境恶劣……所以生长缓慢,虽然看着小,可岁数不小。

    田信接住一个西瓜,五指用力就捏开,瞬间西瓜瓤呈现一种晶莹光泽,鲜红汁水含糖量很高,当即就感到有些粘手。

    他抓着瓜瓤咬一口,冰凉口感,清甜异常。

    可比盛夏的大瓜滋味要丰富的多。

    其他随行的侍从也到田垄边上搜寻这类小瓜,满是吃瓜的欢声笑语。

    田野边上,主簿杜恕双手捧着加急鸡毛信站立在前排,面无表情。

    田信见状敛笑,上前接住鸡毛信,还不忘给杜恕塞一个拳头大小西瓜。

    其他侍从或带着采摘的棉花,或带着小西瓜走出田垄,围绕在田信左右。

    田信审视南阳来的这份加急鸡毛信,先是扭头看了眼姜维,姜维莫名所以,还是出列站到前排,将手里西瓜递给别人,拱手待命。

    田信又扭头去看边角吃西瓜郤纂,不由长叹一口气,握着信说:“江都有变。目前是廖公渊一面之词,也难辨具体。但朝廷……大将军态度突变,我不可不防。”

    郤纂以为要派发任务,急忙丢了半个小西瓜用手绢擦拭嘴角,出列拱手待命。

    田信上前将手里的鸡毛信递给他:“节哀。”

    “!?”

    郤纂面露疑惑,拿起信低头扫一眼,看到吏部尚书,郤公,死谏等等字眼,只觉得整个世界在晃动。

    郤纂身形摇晃,田信及周围几个人伸手将郤纂搀扶,郤纂已站立不稳,眼睛泛红,咬着牙把鸡毛信递给身边最近的姜维。

    姜维审视后传给邓艾、李衡、魏平、郝昭等人,众人俱是惊悚异常。

    大将军难道疯了?

    难道不知道北府步步退让,会摔的粉身碎骨?

    北府绝不会束手待毙,会拉更多的人陪葬……到时候现在朝中衮衮诸公要死伤狼藉,大汉未来的栋梁更要死伤无数,整个天下的百姓又将被战火煎熬,不知要死几百万人。

    现在整个天下乐观估计也就不足两千万人,这还是算上受控的诸胡、岭南土民、南中诸夷、辽东公孙氏这些汉文化主导的人口。

    而且,这三五年里,汉室控制下的地区里,人口比例里有一大股婴儿潮,这些婴孩不等于人力……稍稍遇到动乱,这规模将近百万的婴儿潮,会瞬间夭折。

    就像冬日里的花朵,绝无幸免的可能。

    所以为汉室续命,会导致更多的死伤,无所谓、无意义的死伤。

    大将军,到底怎么想的。

    一些侍从近臣还在惋惜郤揖的刚烈,姜维已经反应过来郤揖真正的死因。

    大将军绝不是老糊涂做错事,而是铁了心要匡扶汉室。

    郤揖已经察觉苗头,为了避免北府再次迁就、维护大将军的颜面,导致一步退入深渊,拉着更多的人死,所以郤揖决定以死断绝北府的退路。

    如果为了维护大将军的颜面,北府就此再退那一步,那么会死更多人……郤揖会死,郤纂也会死。

    两权相害取其轻,稍作取舍,郤揖决定牺牲自己,堵死退路,乘着现在还有反抗、迅速平定天下的实力,彻底把朝廷、大将军不切实际的幻想打破。

    最起码,北府能存在,郤纂能活着。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而大将军要匡扶的汉室,是先帝的汉室,是齐王刘永的汉室。

    现在的那位皇帝,很有可能会是弃子,作为某种平息北府愤怒的祭品。

    现在那位皇帝,就是为汉室社稷开拓空间的牺牲品。

    只是还没到使用这位皇帝的地步,就因郤揖自杀,导致大将军种种计算无法一步步施行。

    姜维猜测到了大致,反而平静下来,思谋破局之策。

    田信只觉得浑身空荡荡的,自己这个女婿,还有媳妇,小田平、小无忌一家四口加起来的重量,在老丈人心中仍然不如先帝的嘱托。

    老丈人已经疯了,为了达成他自己的理想,选择牺牲自己这一家人。

    或许,这才是老丈人,他始终都是这样的。

    或许,老丈人甚至会利用他自己的生命来做筹码、道具,会将一切能控制、施加影响的人、物投入熔炉中,为的只是汉家社稷,成全他对先帝的忠诚。

第七百九十章 正

    是夜,平乐观。

    议事大厅里,田信双臂怀抱望着沙盘,这是一座西起葱岭东到瀛洲,南北囊括了北冰洋、南洋岛域。

    如果没有意外,现在岭南已经开始战争动员,将以横海军为前锋,沿着交州海湾向南直趋各岛。今后半年的时间里,将会在各岛设立据点修建围楼设施。

    赶在明年台风期到来前,横海军主力战舰会携带战利品返回南海国;休整三月,再次向南洋进发,输送补给、兵员,然后再把轮番的兵员、战利品带回来。

    如此循环,就能从南洋获取源源不绝的奴隶人口、珍贵硬木、各类宝石,地方特产。

    十几年、二十几年的时间细心拓展,南海之利输送岭南,自能加速岭南的开发。

    哪怕土质不好,也能通过石灰、鸟粪,南洋岛域焚烧的草木灰进行改良。

    需要一千多年世世代代农民含辛茹苦改良、培育的土壤,可以加速到百年以内。

    可惜,现在这个计划可能会受到干扰、破坏。

    岭南从南洋收获的资源是很丰盛,如果再兜售奢侈品、珍稀物品到江都,就能两头汲取资源,加速岭南的开发、孕育。

    不过就现在的岭南,已经不是朝廷可以啃动的。朝廷不向岭南动手还好,若是动手,岭南自会挑起湘州、南中的动乱,令朝廷得不偿失。

    所以目前只能放养岭南,任其先发展。

    田信目光又移向雒阳、山西之地,不能再拖了,明年秋收前必须拿下山西、雒阳。

    山西,不仅仅是河东郡、平阳郡、太原郡,还有雁门郡、代郡、云中郡。只要拿下山西,就能与司马懿的幽云六镇接壤,到时候与司马懿就好谈判了。

    河北平原,很适合包饺子。

    可怎么才能吃到这个饺子?

    这个饺子一口吞到肚子里,河北魏军、关东四州的汉军主力相当于一网打尽。

    不对,曹叡不可能硬顶汉军,所以关东汉军不可能去征战河北,哪怕自己进兵包围邺都,关东汉军也不会主动去河北平原。

    所以,包饺子合理位置应该就在河东,围绕河东盐池展开。

    因此,朝廷断掉关陇的盐路……也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北方战事焦点,不在雒阳,不在邺都,就在河东的盐池。不管是河北魏军,还是关东汉军,都会合力进驻河东,堵死自己获取盐池的通道。

    以己方的调兵速度,能在关东汉军主力抵达河东之前,横扫赵俨的河东守军,先拿下盐池。这样的话,关东汉军就很难调动起来,会让战事陷入相持阶段,反而不利于统一。

    关陇的食盐储备可供军民半年使用,算上夏州各种小盐井,凉州的一些食盐产出,自己食盐能撑到明年夏秋之际。

    如果降低民间食盐供给,保留足够的战备食盐,那么军用食盐可以支撑三年。

    这已经很宽裕了,只要能撑到明年冬天,就能解决问题。

    今年冬季做出全面进攻河东,夺取盐池的姿态,足以迫使河北魏军,让他们追随曹叡加速融入汉军,形成表面的归附、易帜。

    那么,明年冬季河北、关东的主要兵力都会集中到河东一带,以抢占地利。

    正好,以己方骑军的绝对优势一举断掉归路,围困迫降,那整个北方的战事就算结束。

    一年半,解决北方。

    这一年半,必须堵住南阳通道,不能让江都的朝廷主力军通过南阳,否则前军、中军、卫军干预中原战场,会破坏自己诱敌、集中到河东郡,包个大饺子的设想。

    岭南已经有既定的发展规划,贸然调头北伐江都,有鸡蛋碰石头的嫌疑。

    所以这场与朝廷的全面对抗,岭南置身事外即可。

    岭南不动,那江东的诸葛瑾、关兴就有理由按兵不动……他们需要防备岭南与贺齐的夹击。这个理由很充分,也是必须要考虑的。

    江东降臣普遍去了岭南,再加上江东名将贺齐驻军上游,一起夹击,根本不是关兴、诸葛瑾能抵挡的。

    江东境内又有三光道信仰流传,江东士兵又早被自己杀破胆魄;而关兴麾下的东府兵精华,又在汉口夜战里被关平赔了大半,现在的东府兵对待自己的态度是复杂的,是可以争取的。

    同时,因北方战略更重,自己不可能调关陇军队返回南阳配合岭南方面夹击江都,这个粮食输送损耗太大了,也不利于关陇威慑周边。

    所以南方暂时打不起来,田纪守邓城、宛城两座坚城,还是没问题的;武昌的贺齐进攻力量不足,自守也是没问题的。

    丞相不会干看着,或许益州的后军、南中军、益州军也会调动,积极参与全局对抗。

    后军镇压益州不会轻动,南中军、益州军很有可能跟着丞相出益州,至荆州等待新的部属。所以江都方面的机动兵力有五支,卫军、前军、中军、益州军、南中军,总兵力约在十二万、十三万。

    拖到后年,进行全面动员后,这五支军队的规模可以达到二十万。

    受限于铠甲储备,真正能参与一线搏杀的甲兵规模不会有较大幅度的变化,不管今年冬天,还是明年的冬天,江都那里实际参与搏杀的甲兵规模始终在七八万左右。

    只是军队的规模越大,携带的补给辎重就越充足,可以打准备更充分的仗。

    可征用丁壮人口越多,对农业的破坏、干扰就越大。

    所以这一仗打完,荆州、湘州、益州的这些年休养恢复的成果就会倒退,会跟关中、江东持平。

    饥荒、疾病肯定会蔓延,第一波损失的,恰恰是这几年出生的婴孩。

    江都集结重兵,短期内并无什么好担忧的。

    关平、赵累汉口兵败实在是太惨,加上江东归顺……所以朝廷手里并无什么水军力量;目前湘江、长江流域最为活跃的水运力量是北府的,是徐祚旧部。

    这意味着老丈人想再打一场襄樊之战,也会缺乏水军优势,无法对北岸发起有效的进攻。

    反而己方水军优势,一旦襄樊地区开战,别说襄阳,就是江都一带,都在己方穿插、破坏的范围内。

    没有优势水军,那长江这条运输干线对朝廷来说就是死亡线。

    大军出征,不能再像以往那样借助水运便捷,还要处处提防。

    因此江都要跟自己开战,首先要有一支可靠的护航水师。

    所以,今年益州方面不会有大的动作,只会乘着目前还未全面对抗,会竭力向江都运输粮食。

    等明年,朝廷有了新的,可靠的水师,才敢动手。

    田纪、贺齐还有最多一年的时间做战争准备,足以经营出铁通一样的阵地。

    特别是田纪,南阳驻留府兵虽说有三分之二迁徙到关中……可他们的铠甲军械依旧留在南阳。

    铁甲、皮甲三万余套,足够田纪守住南阳。

    思想前后,还是决定先吃河东的大饺子。

    就欺负江都目前缺乏战舰,不敢率先翻脸;也吃定了朝廷死抓着盐路不肯放手这一心理。

    做出决定,他转身拿到朱漆笔,将沙盘上邓城的邓字抹除,在边上写出一个血色的樊字。

    朱漆笔放回,对身边的杜恕说:“发信南阳,改邓城为樊城。樊城,樊笼之城。当年大将军受困于樊,今年亦当如是。另,夺情令先,拜征北护军。”

    杜恕当即起草文书,补充说:“公上,令先已改名,为正。”

    “郤正?”

    田信呢喃一声,点点头:“好名。”

    见田信认可,杜恕起草公文里就无郤纂了,只有郤正。

第七百九十一章 谋算

    江都北郊,长乐宫。

    宫苑之中,皇后引着大小宫女又来采摘月季……相对于其他花卉,月季的生命力顽强,便于繁育种植;同时气味芬芳,花期长,开的花又大,是很好的香料提取物。

    香皂生产工艺已经流传开来,各处香皂的技艺大同小异,都是草木灰水、油脂、以及花瓣熬煮成的浓汤,这既是染色剂,也是香料。

    跟关中上林苑出产的香皂不同,田信那里独有花油萃取技术,做出的香皂可以更香,更适合女眷沐浴。

    而岭南地区则出产一种硫磺皂,以硫磺取代香料,这种据说可以杀肌肤阴虫的新皂刚出来时很受欢迎,但也只是流行了数月,就从江都市场退出,只向关陇流通。

    两台今年六月两台显微镜送抵江都,硫磺皂的销量突然上涨……市面上也出现其他劣质的硫磺皂。

    不论肥皂市场怎么变化,皇后这里制造的香皂依旧是一种紧俏的物品,用代表长乐宫模具做出来的香皂,本就是一种江都贵妇之间的攀比物。

    她是皇后,出身田氏,这已足够保证长乐宫香皂的价值。

    身为皇后,田嫦也亲自去采摘月季花朵。

    一名小宦官趋步而来,步点很快,若不是顾忌宫中礼仪,恐怕已大步狂奔而来。

    他一头跪倒在花园边,汗流满面:“启禀皇后,槐里侯求见。”

    “宣。”

    田嫦略疑惑,还是走出花园,就端坐在一侧的姜黄伞盖下,静静等候。

    宫中有宫中的礼仪,在这里每个人都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虽说新朝初立,朝廷各处有几个能无视礼仪,任性说话的人……可这些人里,不包括皇帝、皇后、槐里侯。

    田睿今日头戴七梁冠,乘车时左右打量这座皇后的寝宫……可惜驻守这里的两千府兵已经调走。

    这两千府兵曾经带给江都很大的压力,不是江都没有兵,而是很多兵分散的城郊各处的军屯据点,真正在江都城中当值、戍守的甲兵也就在三千左右,其他卫士需要一个组织、武装的过程。

    维持最低需求的常备兵,是为了更好的休养生息。

    可现在,全都完蛋了,各种休养生息的计划、成果,都将遭到破坏。

    若是那两千府兵还留在长乐宫,大将军面临南阳郡守提交的账单,会不会做出另一种相对缓和,使两方都能接受的处理办法?

    田睿始终思索这个问题,如果这两起事件中存在某种间接,又重要的影响关系,那么当初田信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调走这两千府兵?

    仅仅是不满皇后,撤走长乐宫卫士?

    撤走长乐宫卫士,让朝廷睡榻之侧再无顾虑……这存有一种故意放纵,观察朝廷反应的嫌疑。

    现在事端的起由,极有可能就是这突然被撤走的两千长乐宫卫士。

    摆在自己一家面前的问题也很简单,究竟有多少人会跟自己一样去思索这件事情?

    将大将军、朝廷犯错的原因,归咎于田信、北府的故意放纵?

    故意放纵,给了极大自由,然后朝廷、大将军突然就放飞了自我,不再计较尺寸之间的事情,转而要搞更大尺度的事情。

    结果是显然的,事情失控了,大将军不可能道歉认错,偏偏郤揖非要在第一时间逼着大将军认错、更改命令。

    如果体谅一下,换一个态度柔和的人来处理……等事情过去半个月,给一个缓冲期,等事情的热度消失,朝野不再关注的时候,再私下找大将军商议、探讨,讨回那一亿钱也是很有可能的。

    或许,从头到尾大将军要砍掉一亿钱本就是一场试探,可郤揖太过刚烈,以死相逼,令大将军、朝廷、北府、整个田氏家族都没了退路。

    带着这个恐怖的猜想,田睿来见女儿,准备向她说一个坏消息。

    姜黄伞盖下,田嫦听说田广临阵反戈去了南阳,脸上没有什么惊愕情绪,很坦然接受这个消息。

    总不可能田广跑到南阳留学、观政,皇帝、大将军就准备问罪自己父女?

    还没全面撕破脸,就是撕破脸,自己父女站在这里,谁又敢杀?

    一个郤揖,就已激化局势,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若再废立、幽禁皇后,或处死、下狱田睿……那不用想,内战绝对会在下雪之前爆发。

    “兄长去南阳,正好继承我田氏以武兴家的门风。”

    皇后出言安抚,又说:“父亲,胜负落定前,我这长乐宫最是安稳。倒是宫外,必有纷争,父亲不妨称病居家。”

    这话让田睿皱眉:“值此朝廷多事之秋,正是用人之际,我家皇亲国戚,累受国恩。我若就此作壁上观,恐惹大将军、朝臣不满。”

    大将军是何等杀伐果断的人?

    就怕称病在家,结果会真的因病故去。

    “父亲,这国家恩惠不要也罢。”

    皇后眉宇冷淡:“早年是孝先兄长功勋卓著,朝廷封无可封,才恩泽我家。后来,朝廷算计阿嫣,就如眼前局势一样,两家生疑相互提防,危如累卵。为缓解僵局,才有这李代桃僵之事。女儿,从始至终就不愿入这天子门墙。”

    田睿无言以对,关姬、田信敢对皇帝、朝廷说不,自己可不敢。

    对田家女儿来说,嫁给谁都能终身幸福,唯有嫁给皇帝,才是跳入万劫不复的火坑。

    一个槐里侯爵位,算什么补偿?

    皇后的父兄封侯,本就是惯例;到现在没有给田广封侯,本就有一种不尊重皇后娘家的嫌疑。

    皇太子都已经立下,身为皇太子的亲舅舅,田广在这个关键时间里选择帮田氏本家,这让其他朝臣怎么想?

    是田广选择了私情,还是说皇帝的恩赏不足,无法拉住、羁縻田广?

    皇太子的亲舅舅都站到了皇室、朝廷的对立面,这会让其他人怎么想?

    田睿依旧忧心忡忡,听不进女儿的劝慰。

    可皇后看的很开,目送父亲乘车离去,思索目前僵局的解决办法。

    皇太子是先帝的孙儿,嫡长孙。

    孝先兄长有这么一个堂外甥,如果选择以废立皇帝的方式重改朝政格局……那眼前这场风暴就能迅速平息。

    以废掉皇帝,大将军就藩养老为条件,或许能说服其他朝臣、先帝旧臣。

    带着这方面设想,皇后压制急躁,等着这批香皂做好,就邀请江都贵妇入宫举办宴席,到时候再一起探讨。

    总不能,真有人敢杀自己吧?

第七百九十二章 大公无私

    大将军府,议事大厅。

    同样一副沙盘就立在大厅正中,比起田信的那副沙盘,这里的沙盘东起海岸西至河西走廊,南北两端分界模糊并无详细标注。

    沙盘有差异,就连战略议定方式也不同。

    田信独自推导选择在河东包饺子……这是今后的优先目标,而非唯一目标。

    关羽这里,则是幕僚、亲近呈送局势见解,由关羽一人审视、衡量。

    不论哪一种方式,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保密,连身边人都保密。

    关羽这里群策群力,可大将军府里的掾属态度分裂,进献的策对也有明确的立场。

    有追随关羽支持朝廷的,也有反对的。

    哪怕一些人没有发出反对意见,只要现在不积极为朝廷出谋划策,就可以归类于心向北府、态度敷衍。

    毫无疑问,关平、赵累当年汉口一战输的太惨,以至于荆州、益州、湘州的人力、物力明明可以借助水运迅速统合起来,还能极大降低虚耗。

    可目前荆湘一带最强的水运力量是北府船帮,这支船帮源于随徐祚反戈的江东水师,曾经在黄权手里改编为隶属左军的湘江水师,与当时的前军麾下的汉江水师齐平,是当时两支主力水师之一。

    在先帝率军出益州的过程中,湘江水师协助运输兵力、物资,许多兵员、船只就合并到水师都督赵累麾下,以方便在东征时指挥。

    湘江水师也就名存实亡了,索性徐祚带着两三千水军跟着田信去打徐晃。

    这两三千水军在府兵制度试行期间,就重操旧业做起了职业的船帮,先负责南阳与麦城之间的转运,后来业务扩展、规模渐大。

    但始终以货运为主,并无战舰。

    汉口惨败后,汉军水师全军覆没,又因江东请降,长江流域暂时不需要战舰。

    许多造船工匠调拨到青徐,去这里建造战舰,以遏制魏军的黄河水师,为以后平定河北做准备。

    因此,江东周围并无汉军水师力量;而北府船帮许多大船改造一下,勉强能做战舰使用。

    这种改装战舰欺负其他走舸、舢板小船是很轻松的事情,就是欺负江都附近……长江流域汉军没有战舰。

    也就导致益州、荆州、湘州、江东空有人力、物力,却很难有效统合、组织起来。

    甚至目前的朝廷不能有太过激进的举动,否则北府船帮摇身一变成了敌对方水军,会封锁江都周围的航运。

    所以大将军府内掾属们的意见大致是一样的……今年不适合动手。

    审视这些建议,关羽恨的牙痒痒,恨不得把孙权狠狠揍一顿。

    还有满宠,先在樊城坏光复汉室的大事;后来又一把火烧光吴军在巢湖的军资储备……如果没有这把火,为了跟吴军对抗,荆州肯定会重建水师;而吴军投降后,己方也能收缴大量的舟船。

    就因满宠那一把火,烧光了吴军战舰,己方也没必要再修建劳民伤财的大型战舰。

    现在好了,水运受制于人,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如今的南阳,是五年以来最为虚弱的南阳。

    府兵先后迁移,却留下大量的铠甲、军械;若一举占据南阳,这些都是朝廷的。

    若不能迅速平定南阳,以府兵的组织力,和对普通百姓的吸引力,田纪能在一个月内补齐铠甲所需的兵员。之后每过一个月,这批新兵的素质都会有一个阶段的提升。

    等关中派遣更多的军吏到南阳后,前后小半年时间,这批新兵将成为正规的府兵。

    四万左右的披甲府兵,分两万人守在邓城,朝廷怎么可能啃得动?

    乱世即将结束,人心思定绝非什么小事。

    魏国那边的士兵不想打了,汉军士兵肯定不乐意与北府爆发内战,他们才不在乎谁当皇帝。

    士兵们想要的是太平,富足的生活,再怎么打,也轮不到他们做县令长、郡守、公卿、皇帝。

    所以当田纪一心防守时,在邓城摆上两万府兵,朝廷任何一支部队都不愿意主动去打……不,南中兵跟寻常汉军不同,南中兵作战的**。可南中兵目前只有不到三万,再征集、编训也来不及了。

    可不占据邓城,那己方就无法通过南阳。

    邓城在淯水口上游,大军从南阳北上,哪怕物资从江都起运,也要借助淯水水运。

    还有宛城,在淯水上游;不拔掉邓城、宛城,汉军就别想安全的借助淯水运输物资。

    若不能水运物资,那得花费多少人力来转运物资?

    北府诸将,谁都有被朝廷策反、招纳的可能性,唯独田纪这里是不可能。

    无法策反,短时间内又无法利索攻拔邓城、宛城……难道汉军主力要换一条路走?

    走当年武阳关那条张辽增援吴军的路?

    这样同样很消耗人力、物力,同样是死结。

    关羽抬手抚须,见手心多了大概七八根胡须,不由长叹:“唉诶,奉先,孝先究竟会如何做?”

    一侧同样研读公文的裴俊放下手里的建议公文,想了想说:“陈公喜好修筑,不论水利沟渠还是乡邑墙垒、屋舍、道路、桥梁。自入关中已有两载,久有修筑新城之意。臣听闻图纸规划早已完善,却迟迟不动工,就因有碍军民休养。”

    裴俊提笔在草纸上书写公文内容的提炼核心,继续说:“至今年夏,陈公才集结人力于长乐坡南修筑第一坊。公上也知,陈公本性务实不好虚名,自入关中以来家中女色五指可数,开启上林苑非为营造宫室,而是为农业、牧业育种。”

    见关羽始终耐着心在听,裴俊顿了顿,也说核心:“陈公非是圣人,不好私财非是不爱财,是视天下为掌中物。这才处处怜惜人力、物力,对种种建设水利道路,及各项强国利民之举,陈公皆大力推行。盖因如此,不分亲疏。”

    裴俊说着轻叹:“陈公眼中不分公私,行事也是如此。如此鲜明的立场,谁人能说服陈公放弃?”

    关羽也只是长叹,一时无言。

    谁能说田信不贪?谁又能说田信贪?

    本有一套完整的套马、训马计划,偏偏让郤揖掀了衣服。

    压下这些烦心事儿,关羽将面前看完的公文一股脑推到裴俊面前,说:“天下变数在河洛之地,观天下变动临阵择机,翼德远不如我。着仓曹计算粮秣,我亲率前军、中军至颍川,最少需要粮秣几何。另,发文豫州,请庞士衡凑集粮秣,以供前、中二军过冬。”

    裴俊迟疑……庞林会帮朝廷?

    庞家已经裂开,庞宏已跟北府分离,鹿门山半死不活的,已经没什么起色了。

    这种时候,庞林怎么可能放弃关系本就亲密无间的北府?

    朝廷能给庞林什么?

    见裴俊模样,关羽倒是淡然模样:“庞士衡乃天下至情之人,好言请求,他会供应些许粮秣,聊胜于无。若使田纪恼怒苛责庞士衡,庞士衡自会全力助我。”

    “喏。”

第七百九十三章 兖豫

    随着田纪、赵云、关羽的公文、檄文发散于四方,各地虽有不情愿,也只能在两难之中做一个抉择。

    最先响应的武昌贺齐……他在第一时间将当值服役的府兵调往北岸,抢夺汉口。

    这是控制汉水河口的枢要,己方控制这里,就能保证湘江、汉水水运的稳定。这个稳定期很短,但足以让北府船帮完成原来的运输任务,并合理调配,与汉水上游的邓城一起完成对汉水的整体封锁。

    同时,汉口水寨外围还有许多当年的沉船……这些沉船整体来看并无多大价值。

    当年被吴军火烧汉口时,汉军水师战舰集中在一起,被付之一炬。

    战舰是江船,水线浅,同时甲板以上又是多层结构,这就导致大火蔓延时绝大多数的战舰甲板以上几乎能烧光,直到船体沉没为止。

    这样的沉船有没有打捞价值?

    和平时期没有,打捞成本高于重建;没有重建水师的必要,也就没有打捞的必要。

    至于现在,绝对有打捞价值,战舰的龙骨还在,只要打捞上岸,甲板以上的结构可以重新拼凑……这个对木料的要求不高。哪怕质量差一些的战舰,也比大型运船更适应战斗。

    抢占汉口的意义,不在于打捞沉船,而是阻止汉军打捞。

    随后是豫州牧庞林,兖州牧徐庶,因相同的地域条件,以及彼此的交情,庞林决定与徐庶见一面。

    这不是该逃避、避嫌的时候,徐庶积极回应,两人在交通要地、宛雒兖豫四地区的十字路口……郾县会面,这里也是当年夏侯尚军团驻守的要地。

    庞林先来半日,已在郊外设立帷幕,彩旗飘飘,宰杀牛羊等待徐庶。

    约在中午后,徐庶风尘仆仆而来,庞林亲自出迎五里外迎接。

    当年的鹿门山同学、友人如今相遇,徐庶犹自轻笑:“士衡啊,我本在延津视察军务,原以为能先到。士衡远在沛国却先我一步,可是与信使同行?”

    “正是,不敢逗留分秒。”

    庞林与徐庶同乘一车,脸上却无一点笑意:“我以为兖州士民厌战,元直又非贪功逞能之人。所以断定相邀元直,元直必来赴约,这才不等回信,径直来此等候。”

    庞林是笑不出来一点,可总觉得面前徐庶的笑容背后有一种奇怪的情绪。既有痛快,也有懊恼,所以徐庶的笑容绝非敷衍自己临场做笑,而是一种略感荒唐的自嘲哂笑。

    徐庶依旧在笑:“是呀,兖州士民本就无有战心,自马季常、田国让失利河内以来,更是谈战色变。如此也省的我为难,不拘朝中如何争执,我兖州不征一兵一卒。非是不愿匡助大将军,实系有心无力。”

    庞林也是点着头:“豫州也是如此,弟治理豫州不征不租已有三年,士民方有积蓄,然府库空虚无有寸粮。不管是谁求助,我豫州既无心意,也无力量。”

    “三年?”

    徐庶眯眼笑:“士衡,有失偏颇呀。”

    庞林面无表情:“是三年,今士民家有盈余,更不愿外出征战。”

    算起来,今年关中还派驸马都尉姜维给豫州送来牛、羊各一千……这绝不是无故捐给豫州士民的,也不是给豫州官府的,是给庞林个人的。

    这批牛羊被庞林分发到郡县的牛场、羊场里遣专人看护、繁育,对豫州士民来说这一千头牛是很贵重的东西,用心繁育,能缓解豫州人力不足的缺点,能加速生产效率。

    自庞林上任豫州以来,前三年不征税不纳租,完全放弃对百姓的管理,主要管的是治安,和抑制兼并、打击豪强。

    如今是第四年,豫州士民家中多有盈余……本就该在秋收后征收各种规定的税租,在腊月之前收缴今年的人头税。

    可看现在的情况,庞林决定再放养豫州一年,故意不征不纳,府库里没钱没粮……哪怕换一个态度强硬、蛮横的州牧,也只能抓瞎,无所作为。

    庞林这里睁着眼睛说瞎话,徐庶也是可以理解的。

    既理解庞林,也理解豫州士民……他毕竟是颍川士人一份子。

    豫州这十年以来发展可以说是波澜壮阔,原本豫州士族可以跟着曹氏家族吃香的喝辣的,成为开国元勋,成就累世富贵。

    可汉军一次次的不知疲倦的北伐,打的魏军步步后退,豫州险些被魏军安排成为第三个无人区。

    在庞林上任之前,豫州士民的生活、心气,就被战争折磨的一干二净。

    经过这四年免税免租的生聚,终于能吃饱、穿暖,过体面日子……现在你要这么一群刚刚‘致富’的人去遥远的南阳、襄樊打仗,根本不可能!

    如果是保卫豫州,保卫家乡,保卫自家财富、生活水准,还能组织、激起豫州士民的作战勇气。

    可现在,为大汉执政的命令去豫州之外的地方打内战……谁逼着豫州打仗,谁就是豫州的敌人。

    何况,豫州人这十年来苦日子归根结底,都能算到死灰复燃的汉室朝廷头上。

    豫州士人不敢把一切的原因推到田信头上,却敢把原因归结到执政的大将军头上。

    对于大将军、朝廷的命令……豫州士人先天就有抵触情绪。

    豫州如此,兖州更不堪。

    豫州好歹士民富庶,有组织起来保卫乡土的作战勇气;可兖州什么都没了,谁来兖州,兖州士民都会举双手欢迎。

    从曹操杀边让,吕布曹操争夺兖州,再到袁曹争霸的官渡、仓亭之战,再到后来平定河北、关中,许多的物力、人力压力都落在兖州人头上。

    当年兖州军团能毫不犹豫投降田信,那现在重组兖州军团……会有什么新的表现?

    兖州军团,顾名思义,这支军队的骨干是兖州的士人。

    士人按着资历、关系网络来看,这支兖州军团,是投降田信那支兖州军团的弟弟……是真的血统上、学术传承上的弟弟。

    新兖州军团的军吏,普遍是老军团军吏的子弟。

    老军团军吏,多已加入北府。

    别的不说,边让的弟子杨俊如果突然从岭南调回来,出现在兖州士人面前,兖州士人绝对会抛弃徐庶,去拥护杨俊。

    兖州士人的父祖为了给边让复仇,跟曹操结下死仇。

    若不是朝廷大义兜着,兖州士人绝对会跟曹操再干一次,这是个越来越深、无法化解的仇恨。

    杨俊,可是差点拥立刘协让后汉帝室险些复辟的主谋。

    为安抚兖州士人的情绪,先帝也只能相信刘协的那套漏洞百出的说辞,放过杨俊这个元凶。

    为了避祸,杨俊只能去岭南任职,淡出天下人的视野。

    若这个人出现在兖州,振臂高呼,那徐庶绝对控不住兖州。

    与其逼迫北府放出杨俊,还不如配合庞林,在这场朝廷、北府的全面对抗中,带着天下腹地的兖豫二州秉持中立。

    至于徐州……先帝、大将军把徐州士人折腾的够惨,又有一个魏延坐镇徐州持续打击徐州士族。

    其结果是注定的,魏延不可能组织徐州军团,一旦让徐州士民组织成军队,那这支军队帮谁……绝不是魏延能压住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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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信来到建安二十四年春季的荆城,即将爆发的襄樊战役将决定今后天下是真正三分,还是一强两弱。
当听闻曹仁屠宛城后,田信毅然响应荆州军的征召,不仅仅是为了吃饱肚子,更为了自己的正义、良知、勇气而战。三国骑砍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骑砍,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骑砍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