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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中更     三国骑砍txt下载     三国骑砍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九十四章 时代变了

    潼关、风陵渡处。

    自上游漂浮而下的火筏虽不密集,但也持续干扰木桥的修建进度。

    这些火筏都是上游东岸释放,在风陵渡这片水流平缓之处往往被漩涡聚在一起,或沉没,或顺着水流向南岸岸边冲来。

    木桥施工处上游二三十步处,是两道从南岸向北延伸出去的浮桥,作用就是遮挡骚扰的火筏。

    同时府兵舟船往来,收拢、拖曳熄灭的魏军火筏。

    木桥修筑速度超出许多人的预料,途径潼关的满宠也很是惊讶。

    他驻马北望,见河心舟船拖曳,反复锚定,为的就是将一根巨木钉入河心。

    这是一条精心加工的木桩,木桩底座直径约在五尺,打磨成锥状,同时加挂增重的石料。

    这种石料打磨成瓦片状,包在木桩中下段以方便木桩下沉,接触河床。

    北岸的魏军只敢放火筏骚扰,白日里再无其他举动。

    再看更上游的渭河口、泾河口,那里北府水寨相连,似乎在做反制。

    只要对岸魏军乘船顺流向南,他们就从上游杀出。

    所以目前在这个黄河拐弯处,魏军、府兵都抢占到了上游……谁先出手,谁就处于下游、遭受劣势。

    因此,真正的激烈战斗将在木桥即将接通之际。

    此刻满宠审视两岸双方水寨,再细细观察水流、漩涡,总觉得河东守将赵俨会来一个狠的。

    正常防御手段,是无法破坏木桥进度。

    如果……满宠眨眼间就想到了有效的破坏手段,却依旧一副思索模样。

    身边护送他入关的北府军吏询问:“公乃当世名将,若居河东,可有破解两侧?”

    “急切间并无良策。”

    满宠举起马鞭指着河面:“黄河入冬偶有结冰,可会影响工作?”

    “结冰?”

    这军吏听了只是笑笑:“这怎会碍事?若能来一场厚冰,反倒省却许多琐事。”、

    满宠也是恍然,跟随军吏前往轨车车站,从这里可以乘车抵达长乐坡。

    人在车上,满宠更专注的观察渭水河口的府兵水寨,思索其他破解之策。

    风陵渡上游的渭水、泾水时常有不稳定的洪水,还有黄河不稳定的结冰期,所以风陵渡一带河面水流平缓……也不适宜建造浮桥。

    以目前的技术和人力,只能在河中定立木桩,以此作为桥基。

    绝不奢求什么石桥、大桥,或百年不坏的木桥,能用十几、二十年就能达标。

    只要修造出第一座桥,然后踩着第一座桥修建第二座桥……就能简化很多工序、人力。

    两座并行的桥,不仅利于通行,也利于今后的修补。

    在风陵渡一带修筑桥梁架通关中、河东之地,绝不是北府一家的想法。

    此前魏国就有类似的想法,修好桥梁,能方便物资、人员快速往来,加速军资运输效率,节省成本。

    满宠来到长乐坡时,正好见修筑第一座街坊的劳役正从昆明渠运船里搬运石料。

    渐渐入秋,长安周边八条水系日益茁壮,加快了材料运输的效率。

    田信则带人检查各处修好的排污渠……这里虽不是黄土高原,可也是黄土塬,大口子渗水……应该会蚀空土壤形成地下空洞,应该注意施工,避免其形成。

    而排污渠引导污水、粪便集中到东北角处的低洼处。

    会集中堆肥之余……或许还能源源不断的制造土硝,简单的提纯后,再加上南洋的硫磺,或许能提前进入排队枪毙时代。

    出乎满宠、曹丕等人的预料,似乎田信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当日并未安排接见满宠。

    夜里,田信正在观察一个划时代的玩意儿。

    这是一个很原始的锅炉,锅炉燃烧会有蒸汽,加上气缸、活塞、齿轮、推拉杆……这种很粗糙,却充满力量感的蒸汽活塞运动令田信感到由衷的亲切。

    哪怕不是什么理科生,目前也觉得齿轮、气缸十分亲切。

    马钧站在一侧也很是忐忑,这些年以来,最初是田信与麦城工匠改进了纺织的旋车、织机;新式纺织机到关中后,马钧在吴质的领导下,出于政治目的又改进了麦城织机……这是一种更大型,且精密的织机。

    吴质没有力量也没有时间去推广这种大型织机,这种织机又经过马钧、北府匠坊的改良,成了目前最新式的织机。

    这种织机缺点是很明显的,根本不适合家庭人力催动,不是手摇、脚踏板就能带动的。

    牛马驴子这样的畜力也不行,不够稳定、持久。

    这种新式、大型织机是建立在水力之上的……这也是今后织机的改良、发展的趋势,会越来越大型化、复杂化,会与民间现有的家庭纺织机脱钩。

    今后织机改进、生产,绝不是为家庭、庄园服务。

    现在,随着锅炉蒸汽的爆发力被转为固定的机械能……大型织机的另一个限制被解除了。

    今后的纺织工坊不必再严重依赖河渠水力……毕竟水力这东西,你能用河渠引流,利用水力;那洪流也能顺着河渠冲毁你的工坊!

    蒸汽动能纺织机、冲压铸币、铸造、锤锻……把锅炉转移到船上去划桨、转移到轨车上去用齿轮推动车轮运转。

    不需要田信细细点拨,蒸汽的宏伟力量前,不止是马钧,其他工匠也都联想到了各种可以应用的场景。

    甚至,可以让轨车脱离木轨,行走在平地,去冲击敌阵!

    如果车能运动起来,甚至不需要冲击,仅仅是依靠高温蒸汽的冲刷,也能杀敌无数!

    时代,终于变了。

    田信心情难以描述,此刻最多的是惋惜……最适合蒸汽机诞生、爆发的应该是武昌一带。

    在这里,就能以便捷的长江水运,汲取上游、下游的材料;然后以更低的成本向长江流域倾销……

    可这里是关中,必须维持技术优势,去剥削、汲取周围地区的血液。

    唯有这样,才能从下到上刺激工匠、官吏、士民们积极生产、积极改进、相互竞争。

    自己不需要身体力行,引导、控制这个集体不断壮大即可。

    或许有更先进的管理理论,能引领技术革命造福百姓……可自己不懂,还是搞原始、血腥的比较好,方便自己控制、理解。

    好控制的,才是稳定的。

    甚至到现在,什么高炉,难道是那种很高的冶炼炉?

    对机械的理解就这么浅显,对技术革命的认知就停留在羊吃人、珍妮机上。

第七百九十五章 上雒

    井陉道,镇军大将军陈群参拜淮阴庙。

    淮阴庙所在山坡下,奉命增援河东的魏军土黄色的旗帜、服色,皆轻装背负粮秣、生活杂物逶迤而行,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尾。

    陈群走出破败、无人修缮的淮阴庙,俯视坡下行进的大军,心中却满是忧虑。

    从皇帝突然变好这种反常行为来看,或许真的被陈公用妖法炼制成了伥鬼。

    皇帝如此凄惨的遭遇,监国太子为此复仇是天经地义的;自己与征夷大将军司马懿是皇帝左膀右臂,心腹挚友,自有义务为皇帝复仇。

    司马懿为解除后顾之忧,会在今年秋冬解决辽东公孙氏;解决公孙氏以后,幽云六镇大军就可倾巢向南,参与决定天下归属的一战。

    而现在北府于风陵渡造桥,陈公本人移镇长安附近寻觅渡河战机,马超在韩城虎视汾水,河套的窦宾、关平也有可能动员起来,向代郡逼近。

    谁也不敢保证,在这种压力下河东守将赵俨,及河东士民会继续保留忠诚。

    关羽是河东人,河东士民有倒向北府的可能性。

    跟张飞、关羽不同……这两个人耗得起,河北方面耗不起。

    哪怕张飞、关羽年老昏聩贻误战机……到最后清算时,这两个家族又能遭受多大削弱?

    目前联合起来的汉室阵营可以打盹、走神,河北魏军却只有一次机会……被那位陈公抓住机会,绝对能瞬间鲸吞魏国。

    就凭皇帝是伥鬼,唯对方是从。

    陈群此刻身在戎旅,心中虽忧虑不已,却面无表情去看正南方向……那个夏公国,也该到覆灭的时候了。

    距离夏公国最近的援军原本是兖州牧马良,马良死后麾下五千南中兵被扣在关中做工,现在的兖州牧徐庶手里兵力微薄寡少,根本无力救援、声援‘叛魏投汉’的夏相杨正。

    追随杨正左右的士人,又能有多大的牺牲勇气?

    真正有勇气的士人早翻山越岭,昼伏夜出突破层层封锁直接投奔北府,何苦投杨正?

    投杨正的士人,即便有心向北府的,也只是心向北府,而非北府军吏那样的能征善战。

    除了这些心向北府的士人外,更多的士人只是为了捞取好处罢了……这才是士人的常态。

    若无意外的话,夏公国会被迅速铲除。

    己方已竭尽全力去阻止北府的脚步,下一步就要看卫公张飞……究竟有没有招降魏国的勇气,若有,就会发兵向西,直趋雒阳。

    汉室卫公、大司马、关东四州总督张飞率领大军进军雒阳,要收复汉室东都……怎么看都是很正常的举措。

    陈群想到自己的命运,身为先帝所举的孝廉……绕了一圈,又有可能成为汉臣,不由倍感唏嘘。

    心思反转多变,他依旧面容冷峻,维持着一军统帅的威仪。

    青州,平原郡高唐津。

    平原郡隶属青州,却在黄河北岸。

    高唐津渡口,魏军平原镇的镇守将军夏侯楙静静等候,随行而来的军吏或垂头低落,或东张西望面露思索。

    平原镇的魏军已经完成向邺都的转移,与青州水师对抗的平原水师却无法把战船带走……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移交战舰,并移交平原郡,以取信张飞。

    南岸,张飞经营一年的青徐水师凑集,正缓缓靠近高唐津。

    水师战舰上,右将军、西乡侯张苞一脸的不高兴……自江都事变以来,汉军各阶层就没几个高兴的人;越是身处高位,越是悲伤。

    目前朝廷最大困局就集中在江都……没有可靠的水师就寸步难行。

    朝廷空有人力、无力,却无法布置到该去的位置,这自然是极大的浪费、劣势。

    青徐水师是目前唯一可以调动、增援江都的;可这大概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两个月宝贵时间里战机瞬息变化,青徐水师若转移去江都,就意味着这两个月时间里,青州汉军没有水师,江都也没有水师。

    若不去江都,留在青州效力……那时刻都能发挥作用。

    不管是吞并魏军平原水军,还是与上游的魏军雒阳水军进行对抗……都能发挥出不可替代的作用。

    在青徐水师协助下,青州军就能一直向西进军,直到虎牢关前。

    若没有青徐水师,就无法与魏军的孟津水师做抗衡……江都现在遭遇的困境,会重新落到青州军头顶。

    所以这笔账很好算,不是张飞愿不愿为朝廷缓解僵局,而是真的没法救。

    青州军可以说是目前关东四州里唯一的机动兵力,水师向西途径兖州时,能逼迫兖州士人重新再做一次选择,能令兖州军出现在张飞的指挥名单里。

    然后是徐州,张飞给魏延一支镇压内外的军队,魏延就敢杀。

    所谓世家的不满……杀干净后,也就没了地方上持不满态度的意见领袖。

    青州军就如同火种,既能激活兖州军、徐州军,徐州军行军经过豫州时,魏延顺便给庞林传个火……豫州军很有可能会被组建出来。

    关东四州的军队向西分进、合击……必须抢在北府击败河东守军之前收复雒阳!

    在这个关陇、江都、益州、兖豫、岭南、江东六个大地区都准备延后,以更好状态来解决麻烦的石灰……青州就像那个传说中活跃的中子一样,终于激发了奇妙的种种反应。

    当确认成功接收平原水师遗留的战舰后,张飞派人邀请齐王刘永,几次无果后,他亲自来见。

    刘永只能在王府近臣的紧急帮助下穿戴冕服,在大厅接见同样盛装而来的张飞。

    张飞胡须扬起,说:“殿下,今贼人作梗离间北府,朝廷已无退路。臣以为殿下当为宗室表率,以重振帝室为念。如此天下英杰知帝室亦有俊杰英雄,可全先帝基业。”

    刘永半眯着眼,语腔并不积极:“如何重振?”

    “与臣提兵向西,上雒,驱除国贼!”

    张飞重申,一双环眼满是诚恳:“此战,只为光复雒阳!”

    刘永见左右王府近臣皆是无语,又看看眼睛里有光的张飞……谁敢浇灭这光?

    稍作考虑,刘永郑重点头:“就以叔父。”

第七百九十六章 情报

    洛阳,显阳苑。

    身体渐渐恢复的曹丕在这个风起云涌龙虎相争的时期,实在是坐不住。

    洛阳各部魏军动员之际,他也率领精简到百余人的近侍常随回到显阳苑狩猎……金色的秋天,显阳苑内的兽群静养了快四年,实在很是馋人。

    座下马匹步点轻快奔驰在林间小道,曹丕着绿褐两色锦绣衣袍,左手挽着缰绳,右手抓弓身子随着马儿奔驰颠簸而上下起伏。

    在高桥马鞍、双边马镫帮助下,身体恢复的曹丕只觉得自己骑术远胜当年,几乎达到了军中骑将的水准。

    人马合一。

    马儿几乎匀速奔驰,追逐疲倦异常的兽群。

    这些兽群,都是其他零散小队伍驱赶,层层接力强驱着奔跑,如今几乎疲倦到了极点。

    曹丕连发七箭才射中一头麋鹿,当即手中弓抛给近侍,策马追逐受伤麋鹿。

    追逐片刻,疲倦、受伤的麋鹿跑不动了,站在林下四条修长、纤细的腿颤抖打哆嗦,似乎勉强才能站稳。

    黑漆漆又圆又大的眼珠子四处张望,随后就始终看着越来越近的曹丕。

    曹丕勒马,看着面前十几步外彻底走不动的麋鹿。

    作为一个喜欢游猎的人,这种驱使猎物,耗尽猎物精力、气力的游猎方式是他的一种本能。

    所以这种场面,他已经很熟悉了。

    只是让他记忆最深刻的是前几年身体好、还健康的时候,也是这种场合,他射杀了受伤、疲倦的母鹿;始终追随的幼鹿不肯离去,他就让曹叡射杀。

    曹叡说出了一番很让自己愧疚、感动的话语,这才息了扶立曹礼的心思。

    结果就是曹礼醉酒坠马时暴死,而自己也被太子、百官驱逐,如今虽是大魏皇帝,实际上也只是洛阳之主,成了北府、汉室朝廷之间的缓冲。

    张飞已经起兵要收复旧都,自己这洛阳之主,也到了要让位的时候。

    看着眼前这独跑的鹿,会不会是当年曹叡放生的那头鹿?

    思索着,曹丕这回左手抓弓,右手捏弦,一枚赤羽箭拉满后,弦响声入耳之际就见面前黑色箭影急速变小,直直钉入迷路颈下胸口。

    受此重伤,迷路也只是后退几步,想要调头逃奔,也四蹄无力瘫软在地,做着无用挣扎,呦呦鸣叫。

    曹丕垂眉看着,听到后面有更多的骑士追上来,见中丘公曹茂神游物外对游猎没有代入感,就说:“中丘公,可有兴趣宰杀此鹿。”

    曹茂闻声看看曹丕,又看看那垂死未死的鹿,张嘴应了一声:“唯。”

    他放好弓,翻身下马,走向麋鹿时从腰间拔出匕首,紧紧握着。

    驻马曹丕身后的许褚盯着曹茂持匕的右手,不由浓眉皱着。

    曹茂上前从背后以膝盖压住伤鹿的前腿,左手压住鹿头,右手匕首锋刃在鹿脖颈皮毛上轻轻滑过,抵达动脉时直接刺入,一抹扩大伤口就迅速拔出。

    一股又一股鲜红鹿血喷涌而出,被曹茂压住的伤鹿也就最初发生一次强劲悸动,随后的反应就越来越轻微,直到不再动弹。

    等血放光,曹茂在鹿皮上擦拭匕首血迹,收入鞘中,起身施礼:“陛下。”

    曹丕见曹茂依旧吊儿郎当,神思不属的无所谓状态,对他的不满情绪更加强烈。

    从小到大,就没喜欢过这个弟弟。

    怎么看,怎么生厌。

    狩猎的兴致顿时就没了,曹丕也只是对曹茂稍稍点头算是回应,就调转马头打马走了,周围侍从不明所以还是紧步跟随,纷纷调转马头。

    不多时,就剩曹茂主仆数骑待在原地,老仆询问:“公上,此鹿当如何?”

    “此陛下所猎之物,岂可懈怠?”

    曹茂将陛下一词咬字吐音咬的很重,似乎在讽刺什么,左右仆从当没听出来,分人上前抬起这鹿绑到马背上,追寻曹丕大队而去。

    宿营区,曹茂抵达这里时间远处河渠空地中曹丕与满宠正在交谈,隔的很远,可满宠又高又胖的身形很有辨识度。

    半步宽的河渠边上,满宠详细讲述:“据陈公推论,朝中宋公已有决断。汉主刘公嗣绝不会束手待毙,原侍中诸葛乔生前就勾连朝中不得重用之人,许多降将皆受招徕。无法判断诸葛乔是为刘公嗣出力,还是诸葛孔明授意。”

    曹丕微微点头,这跟魏国的相关情报是吻合的。

    自当年大魏朝廷中枢迁到邺都后,由大将军曹真镇守洛阳……而关东四州又沦陷,所以曹真还负责派遣奸细、策反郁郁不得志的汉将、降将。

    策反敌对阵营的人员,是一个复杂的工作,往往第一步都是派对方的老乡、族亲、旧交去投奔,去维系感情,增进感情……甚至有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目的,等需要策反的时候,这些人自有命脉握在洛阳方面,不愁他们不出力。

    用太原六郡安置曹真,给了曹真一个很大的退路,和卖国求存的机会……曹真才交出这股情报力量。

    否则以洛阳之重,汉军即不可能拿出高价接受曹真,同时更想用洛阳刷一刷功绩。

    所以如果没有必要,汉军更想自己打下洛阳,而不是招降,接受曹真的卖国行为。

    现在把曹真安置到太行山以西的六郡之地,不管他有没有卖国求生的心思,反正机会给他了。

    有了晋地这个形胜之地,曹真不管出于报答先帝恩遇选择死守,还是为了家族富贵、平息战争避免更多无所谓的伤亡选择和平……都有了操作的本钱,所以以当时魏国即将崩溃的形势来说,曹真会答应曹丕的条件。

    于是被驱逐的曹丕有了洛阳这个落脚地,能维系表面的威仪;而曹真也有了一个可供他投色子的赌资。

    当年各取所需,如今已到了必须使用的地步。

    曹丕听着满宠转述关中方面的情报,以及关中根据这些情报做的局势推演……而曹丕,则根据己方奸细掌握的情报补充、修正关中的情报,在这个基础上重新推演局势。

    很明显,那位大将军已经没有了退路,当他一步步挑衅北府、田信底线时,终于碰到了克星。

    犯下这么大的错误,无法再以威望、感情羁縻北府,失去北府的配合后,他留在朝中已经失去意义。

    所以现在到前线领军,才能发挥依旧存在的军事威望……最起码能稳定前线军队的士气,保证军队的情绪稳定。

    能替代关羽的,也就剩一个诸葛孔明。

    这个欺负南中蛮族的汉家丞相,也就是个萧何一般的奇才,所以到江都执政后,估计做的也是类似萧何的工作。

    不管关羽、诸葛孔明交接过程中,还是诸葛孔明入朝执政……这都是那位汉室皇帝的机会所在。

    这位皇帝还是有退路的,不管是北府还是大将军,在获知这位皇帝、诸葛乔小动作之后,都不会杀他,大不了换个皇帝。

    可这位皇帝身边那些郁郁不得志的尊皇派,在诸葛乔突然暴死后,情绪很不稳定……极有可能在江都的任何时间里,发生各种无法确定的变故。

    逼急了,这些不想死的人,甚至会把刀子捅到皇帝身上。

    这是一群真正的赌徒,只要汉室这种霸府执政的框架不改,那皇帝身边总能聚集一批立志尊皇、恢复皇权,打击霸府、权臣的仁人志士。

    己方,到底该怎么烧这把火?

    这一刻里,始终不得宠的满宠与曹丕四目相对,及有默契,思索如何捅出这至关重要的一刀……甚至只有这一次捅刀的机会。

    关中愿意吐露、交流相关的情报……这何尝不是一种信任、纵容和默许?

第七百九十七章 分析

    入夜,夕阳黄昏之际,曹茂围绕着篝火灰烬转圈圈。

    灰烬里面是滚烫、平滑的河中石头,大多有碗那么大,他选了两块石头带到帐篷前。

    帐前,曹茂自己切割一条山羊腿,放血干净的新鲜羊肉呈现一种浅棕色。

    薄薄肉片放在滚烫石块表面立刻冒烟,汁水与油脂溢出,强烈芬芳弥漫。

    筷子夹起,在细盐、黑胡椒、孜然混合的香料浅碟里轻轻一蘸,赶在羊肉热烫之际赶紧送服入口。

    闭上嘴,调料、油脂的味道在热羊肉催化话,给了他丰富的口感,又细细咀嚼慢慢感受其中滋味变化。

    同时手不停,又将两片浅棕色羊肉片放到石块上炙烤,一个人怡然自得。

    曹丕渐渐走来,并未引起曹茂的注意和警觉。

    见曹茂如此专注,曹丕要说的话也就堵在喉咙里没说,就当是经过,直接走了。

    曹氏宗族四散,曹茂再让他生厌,也是现在身边最亲近的族亲了。

    曹茂跟着狩猎一日,又不喜欢吃干粮,饥肠辘辘的吃了些烤肉填胃这才消停下来。

    返回帐中取来一罐茶,做回原处旋开盖子,就下意识探鼻子去闻茶味。

    茶香中有细微的异味,曹茂垂眉就见茶罐里有一个拇指大蜡丸,不由皱眉,又回头看一眼帐篷。

    他于是又起身去帐篷里,再出来时手里多了几个干枣、陈皮、两个桂圆、枸杞以及晒干的一朵菊花,还有杏干等等之类杂七杂八的东西。

    另一边,曹丕回到大帐,整个人站在屏风面前,手里抓着笔在屏风上勾画圆圈、方框、三角之类的符号,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明白每一个符号意味着什么。

    以洛阳周边的地形来说,有信心堵住东三关来敌,所以张飞尽起关东四州兵马,急切间也打不穿洛阳东三关防线。

    可洛阳北部还有一个致命的关卡……小平津关。

    黄巾八州俱起之际可谓州郡糜烂,灵帝设立八关都尉拱卫洛阳。

    群雄讨董之际,袁绍一度屯军河内;而抵御河内方面的正是小平津关,当时小平津关都尉是贾诩。

    小平津就在平县,就在孟津边上。

    因此小平津关既无险峻地势,偏偏还控扼洛阳北部的几处大型官方渡口……若是失守,则全局败坏。

    当年群雄讨董时,曹操这样的大忙人都得去铁匠坊锻打兵器……哪里还有多余的人力物力去建造黄河水师战舰?

    没有战舰群,自然不可能在小平津、孟津、河阳津一带爆发水战……没有水战,当年贾诩自然能轻易守住小平津关,北岸屯军河内的袁绍、王匡也只能干瞪眼。

    现在不同了,张飞手里有一支青徐水军,有足够的战舰,可以跨过虎牢关,直接上洛阳北部的小平津关进击;也可以走雒水、伊水,绕过虎牢关所在的成皋,走雒水而上途径巩县、偃师,直扑洛阳而来!

    这条水,是当年洛阳百万人口重要的物资运输河渠,大型运船能走……水师战舰也能走。

    因此,张飞起关东四州郡兵向洛阳进发……战争的核心绝不是虎牢关、轘辕关、伊阙关这东三关。

    而在黄河水战,己方水军在上游,虽有优势,可架不住……缺乏水战经验。

    因此,统率孟津水军的大魏大司马满宠去了一趟关中,交流了情报,也把在风陵渡修桥的工部少卿罗蒙请到了洛阳,担任水师都督。

    有罗蒙指挥水师,可以抵御青徐水师的常规战术,不至于在常规对抗中落败。

    但受限于兵员素质、战术演练,这是一支只有防守能力的水师。罗蒙最少需要三个月的磨合、训练,才能让孟津水师拥有战斗力,半年后,也就是明年春夏之际,孟津水师才有进攻的力量。

    所以从整体来说,面对张飞,洛阳只能防守。

    久守必失,必须采取其他手段,搅乱汉室部属。

    就在曹丕思索、衡量之际,许褚重步而来,立在帐门前:“陛下,中丘公求见。”

    “他?所来何事?”

    “是为谯王殿下而来。”

    许褚回答时放低声音:“中丘公愿往江都,换回谯王殿下。”

    曹丕听了皱眉,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他是很清楚,表面上、官方彼此记录上是外出侦查的曹茂被敌将邓艾擒捕,因他隶属在秦朗麾下,秦朗的异父同母弟曹林为了减轻秦朗的罪责,主动把曹茂赎回来,充作人质,保护邓艾所部安全撤退。

    手足情深……听起来很美,实际根本不是这回事,纯粹是秦朗怠战,想把曹林送到关中谋求一个新的发展机会。

    曹林终究是大魏的王,论地位只比太子曹叡低一些。这样一个重要的王要真心实意的投降,北府、汉室自然会虚心接受,给与曹林改过自新的机会。

    别的汉将、北府将军要上战场拼命……曹林从跳过去的时候就已经内定了一个侯爵,以及未来的公卿之位。

    根本就是两回事,北府、汉室、己方都清楚曹林的底细。

    后来又把杜夫人送到江都去……但凡是个聪明人,都应该知道洛阳这条船要沉了,沉之前正在努力给船上的人找各种体面的归宿。

    就这种情况,行事怪异不合群的曹茂突然请求去江都换回曹林……很怪异的请求,符合曹茂的行举,但绝对不符合情理。

    毕竟曹茂不是蠢货,肯定知道他跑到江都去表演什么兄弟情深的戏码,是不可能把曹林换回来,曹林也不愿意再回来。

    可这种情况下,曹茂偏偏来了。

    这一切,仿佛一个怪异,一个错误。

    有什么目的?

    背后又是谁指使的?

    他的真实动机又是什么?

    曹丕稍加思索,以最简单的排除法,就锁定了那个好儿子。

    兄弟里面相貌最好看的是曹林,相貌最丑陋的是曹茂……这两个人,似乎跟自己那个好儿子都有不错的交情。

    曹茂、曹叡之间的交情,似乎更深厚一些。

    想不通,但不妨碍放曹茂去搞破坏。

    对于损人不利己这种事情,太子似乎深得其中精髓。

第七百九十八章 军令状

    麦城,橘林馆。

    自杜夫人入住以来,这一月来麦城也在发生方方面面的改变。

    首先是诸葛乔暴病而亡后,关姬就派遣纸官重新组织工匠恢复了麦城的造纸坊;紧接着,前来赴任的纸官带来了橘林馆的产权交割文书。

    从少府衙署征收地契税的暂行拟定的相关条例来看,橘林馆并未登记产权,不受少府衙署保护。

    按着少府衙署的规划,橘林馆的产权是模糊的。

    可谁都知道橘林馆是谁的,是关姬在麦城为田信修的庄园。

    从产权来说,修建于关姬订婚之后,用的是关姬的私财……所以庄园里有关家的‘股份’,关羽暂时拿来安置杜夫人也是合情合理的。

    可橘林馆修在麦城,麦城一度是田信的领地……当时虽无正式的封赏,可已经默认为田信的部曲安置地。

    现在纸官带来关姬六月初写给张姬的赠与文书,杜夫人自七月初住入橘林馆至今已有一月之久。

    她自然明白,这不是云长公父女相互拆台使她为难,而是一桩信息传递过程中产生的延迟、误会。

    纸官之所以急着逼她搬离橘林馆,就在于张飞起兵上雒之际,就遣人把张姬送往江都。

    只是纸官动作有些大,杜夫人虽然主动搬离,但也引发了舆论骚动,传入江都……也就引发了大将军内宅的骚乱。

    面对以死相逼的吏部尚书郤揖,大将军都没有道歉……现在又怎么好意思向夫人赵氏道歉?

    于是乎,先帝所封的益阳君赵夫人带着自己那份家财,直接乘船要去江东与小儿子关兴过日子。

    反正封锁长江的贺齐不会为难她,江东富饶,也不会短缺她一口饭吃。

    赵夫人这么大阵仗离开江都,虽不至于人尽皆知,但勋戚贵妇朝中百官多已知晓。

    平白的,朝廷方面的高昂士气仿佛被淋了一盆黑乎乎的洗脚水,虽不至于产生悲观情绪,可热情迅速衰退。

    就连关羽本人,也颇感无力。

    讲道理,橘林馆他偶尔去住一下散散心,没人能说什么;可终究是关姬的,关姬转赠张姬这一过程里,汉室朝廷上上下下,谁能否定这件事情?

    既然不能否定,就该把橘林馆移交出去。

    难道派人去收捕那个坏事的纸官?

    事情已经发生,去搞这个纸官,于事无补,还会平白扩大事端,授予对方把柄,更会让先帝旧臣离心。

    先帝旧臣是很大的一批人,这些人因资历、功勋,每个人都是一堆官吏的首领。

    田信要顾虑这些过往同僚的心态,不愿意采用激进手段……朝廷也要顾虑,顾虑这些先帝旧臣的心态,其实就是顾虑朝廷自身。

    一个小小纸官,既然敢把这事情做出来,或许做之前就已经有了牺牲的觉悟。

    所以不能拿这个纸官撒气,还要允许麦城重新征兵,以保护造纸坊……以免被贼人焚烧造纸坊,将事端扩大。

    关羽只觉得惆怅、无力,堂堂朝廷执政,连给杜夫人找个安身之地都难。

    没办法,江都附近地势、山水较好的地段,都已让先帝旧臣、朝廷公卿们先后占据,营造庄园、别院。

    也就橘林馆目前空闲,不在这里安置,就要把杜夫人安置到长江南岸,或洞庭一带,甚至洪水、湖泽泛滥的华容一带。

    气恼之余,他则静静等候益州方面的举动。

    现在卫军已经调入襄阳,他手里有中军、前军……主要问题就在中军,中军四大部督是先帝留给皇帝的,可皇帝到现在都无法折服这四大部督。

    四大部督若是离心,或遭到别的处置手段,那整个中军就崩了。

    问题就在这里,皇帝与四大部督存在一种相互看不顺眼的问题。

    毕竟是开国的元勋军队,谁都不好越过皇帝去处理四大部督,而又不能看着皇帝用激进手段处置四大部督。

    冯习、张南、高翔、陈式这四大部督,就是先帝旧臣中的一份子……不抓住铁证,谁能处理?

    就算抓住铁证,谁又有果断处置的狠心?

    所以江都的问题也尴尬,卫军出镇襄阳后,就剩中军、前军……带着前军走,那留下的中军极有可能生变,若是四大部督突然封闭四门,扼守江都,那朝廷就完了。

    若是带着中军走,使前军留守江都,这也不合适,哪有直接带走中军的?

    中军失去前军、卫军镇压,等走远了,到底是自己带着中军,还是中军带着自己?

    江都自事变以来,也就卫军出镇襄阳这么一个举措;其他因缺乏水师战舰护航,或中军的政治倾向而陷入内卷,做不出有意义的举动。

    只能等益州方面的军队。

    首先留守益州的后军不能动,能动的就南中兵和益州兵……出于谨慎考虑,将益州兵调离益州,看似是目前不得已的办法。

    可益州兵调来,是要入驻江都,镇压、防范中军的。

    益州士族在新币推广一事中遭受经济上、感情上的极大重创,这种伤痕会层层转移、分摊到底层军民头上。这种情况下,益州兵的家庭也在劫难逃……那么益州兵上下对朝廷会有多大好感?

    存在一种中军与益州军联合搞事的可能性,这也是会要朝廷老命的隐患。

    因此,能调的只有三万南中兵……南中兵好啊,没有什么根基,也没有什么倾向,不像荆蛮、湘蛮、巴蛮、交州土蛮、江东山越百蛮那样受北府、兵主信仰污染。

    对南中兵来说,所谓的北府威名更像是夸张的流言,不值得畏惧!

    经过快大半个月的准备,南中兵终于陆续出发,前锋部队已乘船到秭归,算是这段时间以来的好消息。

    关羽招来兵部尚书马谡,商讨这支南中兵的统帅人选。

    目前朝中有统帅夷兵履历,且取得不俗战绩,能有效、强力约束夷兵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卫尉卿夏侯兰……给谁都行,决不能给夏侯兰。

    夏侯兰的立场很有问题,不能托付兵权。

    兵权不仅仅在于指挥决断,更在于信息通报的优先级、权限。

    另一个是马谡,他在越巂郡守期间,成功守住邛都,为争取丞相主力征剿南中叛军赢得了宝贵时间。

    可出于谨慎,关羽准备亲自询问马谡,看马谡怎么看。

    这种事情,马谡自不敢贸然回答,需要好好衡量。

    不过话说回来,丞相征募、训练的南中兵,除了自己能贴心看护、带好外,其他人谁能比自己更贴丞相的心?

    值此大将军、丞相交割权柄之际……南中兵肯定不会调离江都,要驻留江都为丞相撑腰,作为执政的底气所在。

    所以,这是个责无旁贷的事情。

    思索明白,马谡语态沉稳:“下官愿立军令状。”

第七百九十九章 风口之人

    关中,长乐坡。

    中秋之前气候渐凉,李基腰悬宝剑外罩一领深青质地红色收边的对襟号衣,与其他同样装扮的军吏来到政务大厅外的凉棚下等待。

    这里有一排排的长条椅子,李基与其他军吏一样哪里有静坐的心思?

    他们几乎都是被陆议从岭南遴选出来,批量遣回关中等候处理的问题军吏。

    因此,他们今日只有礼服性质的号衣,并未佩挂军阶,也没有挂勋章。

    田信亲自处理这批军吏,阅读对方的履历、卷宗大概需要三五分钟,谈话十分钟,平均十五分钟处理一个人。

    至中午时才轮到李基,腹中饥饿他此刻坐在长条椅子上,自我感觉像一条跃到甲板上瞪大眼睛的鱼。

    要么等好心的水手随手丢到海里,要么被阳光曝晒而死,再要么喂了海鸟。

    很快,李基带着自己的卷宗进入大厅,厅内田信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见了田信,李基反倒没了预料中的恐慌、担忧情绪。

    他心中坦然,静静等候命运的裁决。

    田信翻开李基卷宗,前三页都是他熟悉的履历,扫一眼就翻到后面四页。

    李基最大的罪行是当街劫杀降臣周魴,其次是领军清剿作乱土蛮时杀戮无度。

    凡是李基参与的战斗,俘虏里只会有妇孺,不会有其他人口。

    经过被俘妇孺的指证,还有其他中下级军吏的相关谈话记录,都能证明李基有故意扩大杀戮范围、拒绝纳降之类的行为。

    很显然,在与岭南土蛮的各种战斗中,双方仇恨日渐深厚,各种报复手段也越发激烈。

    土蛮、湘军都有猎首的传统……不同的是,土蛮喜欢偏向于血祭,湘军则是跟汉军一脉相承的修筑京观。

    这两年来冲突日益激烈,土蛮因愚昧的风俗,有了猎食湘军、军吏的风气,似乎这样就能获取军吏的智慧、勇气。

    而湘军也有了收藏战利品的习惯,比如眼前的李基,就有搜集指骨的习惯。

    别说战争,就是饥饿的折磨就足以让人癫狂。

    田信放下卷宗,去看突然挺直腰背的李基,终究是一张自己熟悉的老面孔,就说:“按原先规划,陆伯言遣回之人,我会调任凉州,充实各县、乡社。如你,能做个大县县尉,今后也有一番仕途,只是略为坎坷。”

    李基听着微微点头,轻咳两声:“这比臣预想的要好。”

    “让你们去岭南的是我,岭南战事本就摧残人性,也怪不得军中吏士嗜杀。至于周魴,我本欲诛杀,只是诸人劝我,说杀此人脏手,平白让其解脱。不若困居岭南,禁锢其族,使其终身懊悔。”

    田信神色如常,似乎见怪不怪。

    岭南土蛮不是一代人可以解决的事情,要真正解决土蛮,以及今后土、汉矛盾,必须多管齐下才能根除。

    根除,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根除。

    目前湘军、交广军、汉僮军已经把顽隅负抗的土蛮压缩到深山老林里,想要根除……即需要更高效的武器,还需要更多的炮灰。

    岭南局势趋于稳定,湘军、交广军、汉僮军缺乏深山老林作战的觉悟……只要是个人,都不想打这种风险高,收获少,也缺乏实际意义的仗。

    只有找另一种廉价兵员,才能激励他们的勇气,去深山老林里狩猎、压缩残存土蛮的生活余地,进而摧毁其反抗意志,主动出山请降。

    现在汉兵的命贵,汉僮军算半个汉军,命也贵,都不愿意去深山老林里去拼杀。

    可南洋诸夷的命不贵,比土蛮还要廉价。

    等捕获足够多的南洋蛮夷,从中遴选兵员,进行训练……为了获得进身之阶,或为了别的,南洋蛮夷自会去山林深处狩猎。

    这是一个解决办法,另一个办法就是给与江东降将更大的行动权限……允许他们合法捕奴招纳部曲,收拾蛮夷,江东降将是专业的。

    彻底消化岭南,找一个稳定的途径,使大部分岭南土民能循序渐进的汉化,消除地域、文化隔阂……这才是千秋大事。

    数万、数百万的人命,在这个千秋大事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

    若不解决,土著、客居岭南的外人世代仇杀,世世代代积累下来,因此死亡的生命是无法衡量、计算的。

    与其两个势力千年绞杀,不若在几代人里彻底解决纠纷,给后人一个安宁。

    岭南若能迅速统合,有这个成功的典例,那就能消化南洋。即不能消化南洋,也能羁縻绝大多数地方。

    羁縻统治后,就能以先进文化、经济逐步改良,进而全面完成同化。

    有了南洋,就有了世界。

    李基犯下的那些事情,在田信眼里根本就算事儿;与李基一样犯下事的军吏,同样不算事。

    陆议把这些人送回来……则是有更深层次的考虑。

    陆议去岭南之前,岭南缺乏一个统筹全局的人,所以恩威并施只是一种口号,实际只存在单方面的征服和暴力。

    唯有极端处置,才能使岭南上下有一个共同的想法;否则真的搞恩威并施,会发生思想对立、混乱、冲突,影响各级配合,降低行政、军事效率。

    等陆议去了,岭南有一个核心人物,自然能平衡恩威之间的尺寸,以巧妙手段统治、整合岭南的资源。

    所以李基这批人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为避免今后出现冲突,只好把他们打包送来。

    这么锋利的刀子,交给关中节制为好。

    田信不怕这些锋利的刀子反噬或误伤自己的手,自无必要销毁、闲置、冷藏。

    原本是想安置到凉州,好砥砺两三年,能适应这个变化的人,必然成为未来的将种。

    为今后收复西域,向葱岭以西进军奠定基础……可现在,今后决战就在襄樊,必须补充、增强田纪麾下的军吏团队。

    田纪有一个很明显的优点,那就是吃苦吃多了,从戎以来打了七年的顺风仗,见了太多敌方、友军活活浪死的例子,所以田纪用兵谨慎。

    南海国相田允也有自知之明,这两个人也有绰号,被称之为守门黑犬、白犬。

    因此田纪本人就能守住南阳的情况下,必须增强他的攻击能力。

    于是李基也赶上了时代变化的风口,由原来的北府上校迈过了那至关重要的一级,成了左近卫第一旅少将旅长。

    同时北府新一轮的军制改革也在同时进行,主要体现在番号的改动。

    率这一级番号改为‘团’,团有聚拢之意。

    府兵基本战略单位还是营,团是临时的作战集群。

    同时营督改为营长,营长以上是灵活变动的团长,再上是旅,旅上是军。

    军制番号改制中,出现这个旅字,就是一个只能前进不能后退的强烈信号。

    下一轮改制,会出现‘师’字。

    到那时,必然尘埃落定。

第八百章 一飞冲天

    李基晕乎乎回到长乐坡边上的馆舍,自己竟然成了南阳地区六个少将之一?

    按捺住内心激动,他先给嫂子写信交待现在的事情。

    以他现在的级别,又是未婚无子,完全可以把侄儿李秉送到太子卫率里上学。

    这一轮番号改制里,太子卫率也跟着改名,改为太子近卫团。

    未来,这支近卫团会升格为近卫旅,会有青年团、少年团、儿童团三个分类……目前实际只是个儿童团,大概三年后会升为少年团,到时候会有新的儿童团。

    儿童团六年,少年团六年,青年团四年……一种很熟悉的晋升体系。

    田信处理了这批军吏问题,就召见姜维、邓艾,约他们两个一起到昆明渠边上钓鱼。

    姜维是驸马都尉,工作范围就在田信左右;等姜维带着邓艾到河边时,另有两个人已经来了,是上午就下令传召的。

    一个是奉车都尉法邈,法邈去传令,把辅翼中郎将王平招了回来。

    两人赶路匆疾,面有汗迹;姜维、邓艾也好不到哪里去。

    四个人在田信左右,各抱一条鱼竿静心等候。

    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里,朝廷想要大干一场,北府也要大干一场。

    去前线,是每个中高级军吏的迫切想法。

    田信笑呵呵解下鱼钩上半掌长的小鱼扔回河渠里,他的鱼线上绑着四个鱼钩,鱼饵并未松动,就重新抛竿,听法邈讲述关中汉僮的动向。

    汉僮分散放牧,会在九月前驱赶牲畜返回过冬的集中牧场……这个时候,也就是征集汉僮义从骑士的大好时间。

    对汉僮义从来说,这个时间劳动意义不大,在围起来的、划分好的牧场里过冬,妇孺、老人就能完成日常的工作,不需要青壮驱赶猛兽、抵御马贼。

    十月、冬月,是征用汉僮的最佳时间,不影响其正常生活。

    现在关中冬季并不是很寒冷,南山北麓山脚下有大片的竹林,田信的一对瑞兽就快乐的生活在扈侯国。

    而陇上、夏州的山区草场,往往冬日积雪会很快被阳光、强风吹蚀干净。

    旧历十月末,甚至能在田野看到贴着地面生长、盛开的金色蒲公英。

    关中冬日气候比陇山、夏州山区就更显的温润,多少能提供一些草料。

    牧民兽群就怕瘟疫、大风雪带来的寒冷、饥荒;关中地区这两年自然没有遭遇大风雪这类极端气候灾害。

    至于瘟疫,在王平、许践两人的治理下,若有大面积牲畜染病……断然采取大面积扑杀措施,自能防范兽病蔓延。

    这两年里汉僮过上了好日子,就连以往没人要的羊毛也有了羊毛纺织业,羊毛衫、羊毛征衣、罩袍,以及毛毡斗笠的制造都需要羊毛,汉僮的日子自然好过了。

    落在汉僮头上那点人头税,拿出点羊毛就能应付,其他羊毛还能换来其他东西……这种日子,是他们之前祖祖辈辈不敢想象的事情。

    故,汉僮士气旺盛。

    这也正常,这两年田信怜惜关陇府兵的人力,注重休养,汉僮也在这个范围里。

    两年时间,足够汉僮学会汉语,通过军吏主动、积极宣传和吹嘘,他们自然知晓北府过去七年是怎么打仗的。

    兵主信仰在汉僮族群中传播……汉僮显得更为狂热。

    随着法邈陈述完毕,田信才说:“汉僮军心可用,我无忧矣。如今忧患在南阳,第一是巴山、荆山山民缺乏统率。山民果劲雄烈,寻常人统率不得其心,自不能尽展其力。”

    田信说着看王平,王平也很自觉抬头来看,只是为表尊崇略略收拢双肩,身形仿佛蜷缩的绒毛小鸡。

    “我欲使荆、巴山民编为左近卫第三旅,子均可有意乎?”

    “臣愿往。”

    王平当即答应,他是典型的汉巴混血,是目前巴人血统里官职最高的一人。

    益州自先秦就有征巴人为地方守关军、射猎军的传统,巴人也有服役免除税务的光荣传统,若能统合巴人,益州防线自破。

    见王平愿意去前线,田信又看自己与王平之间的邓艾:“士载,可愿锦衣还乡?”

    “愿。”

    “我已迁拜征北司马傅肜为左近卫中将,此人与朝廷牵连颇深。士载此去南阳,即是左近卫第二旅旅长,也是左近卫司马。替我盯着傅肜,别让他犯错。李基、王平二人自会助你。”

    邓艾点头,先去看王平,王平主动拱手以示服从。

    王平以白虎营督的身份加入北府,起步很高,可是个货真价实的文盲,也就这两年时间里完成了初步文化启蒙。

    论本性,王平多少有一点源自母亲巴人血统和文盲的自卑,平日里沉默寡言。

    李基就更简单了,是个行动力高过口舌的人。

    有这么两个新提拔的少将,邓艾足以用相同的军阶压服两个,全面执掌左近卫,拿走南阳最强的这支军队。

    田纪与右近卫负责防守,南阳本地人邓艾与左近卫负责进攻,这就是南阳方面的布置。

    不论邓艾、王平还是李基,都与先帝旧臣瓜葛不深,若真遇到难以预料的冲突,这三人感情羁绊少,功业心强,必然会断然处置……最起码,己方不会吃亏。

    因此,这一轮的风口里,邓艾虽是上校晋升少将……这个少将等同于代理中将,平稳过渡后,必然是亲军五卫里六个实权人物。

    邓艾的飞速晋升……却让王平、法邈把注意力放到驸马都尉姜维这里。

    姜维也是上校军阶,还是出使关东回来后新晋升的上校。

    再提拔姜维的军阶,速度太快,会引老人不快。

    姜维自己也好奇,不知道今天的事情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就听田信说:“伯约,子均赴任南阳,汉僮征调工作无人主持。我有意迁伯约为郎中令,统筹宿卫、汉僮政务。”

    姜维愕然,下意识与同僚奉车都尉法邈互看一眼。

    田信见状就解释说:“伯约擅长骑战,冬季正适合汉僮征发、驱驰作战。与其征发汉僮后另遣骑将,不若由伯约专管,以简化军务。”

    这个解释似乎有点道理,可姜维的资历实在是太浅了。

    哪怕其族中叔父姜良是之前的宿卫统领,也不能成为姜维接掌宿卫、汉僮的理由。

    汉僮兵权之重,也就王平这种人能临时负责。

    让姜维接掌,怎么看都会形成一个姜氏家族为首的陇上派系。

    邓艾有心开口劝阻,思维百转又隐隐抓到了一点闪光,就沉默不语。

    王平倒是一副风轻云淡模样,似乎就没看出姜维执掌汉僮后的隐患。

    法邈倒是机敏,见姜维还在犹豫,急忙开口:“伯约,公上期待之深,伯约不可辜负啊。”

    姜维则紧皱眉头,多少能看到一些苗头和风声……可怎么看都不应该是自己。

    以公上对胞妹的疼爱,又有虞世南、虞世基这对年龄相近又聪慧的兄弟珠玉在侧,远的还有周侯、商侯,怎可能轮到自己?

    自己与公上同龄,年岁上,恐有不妥。

    田信心态宽和,给姜维充足思考的时间,这是终身大事。

    只是目前形势紧张,要做最坏打算。

    如果真有一道雷劈死自己,那最起码要给儿子留一个强大的姑父,要给北府留一个核心支柱。

    小妹的意见其实最重要,那些年龄相近的少年……并不入她的眼,或许是父亲、大兄早亡,她喜欢性格已经固定,沉稳的人。

    是姜维身上的安全感,还有那俊朗面容……唔,的确比其他少年郎更为英武。

第八百零一章 神兵

    夏历六年九月二十二日,中秋节的前两天。

    在长安之北,渭水岸边。

    正举行一场颇为盛大的婚礼,主婚人是皇甫嵩的女婿射援,成婚的新人则是虞世方与窦宾的女儿。

    到了如今这一步,整个关陇士人已经没有了退路。

    哪怕心向汉室,汉室成功后……他们这些人也不见得会赢得朝廷的器重、厚待和信任。

    恐怕朝廷获胜后,某些公卿大佬,会在教育子孙时指着这批心向汉室的关陇人,笑骂一声懦夫、叛徒、咎由自取。

    弱者,是没有话语权的。

    汉末百年羌乱里,西州士人就是个牺牲品。

    汉室朝廷是在用兵镇压羌乱……可镇压的过程中,西州士人哪里还有攻读经典,研究先进理论,掌握话语权的时间?

    都被战争漩涡拖着,硬生生把发展势头打断,使世族豪强化……相对于关东、河北,西州士人是不断退步的。

    现在有机会争夺至高的话语权,打赢了就可以重订规则。

    你是射援的乡党、亲族,你会怎么想?会不会去劝说射援?

    身边绝大多数人要争一个机会,射援如果反对……社会性死亡绝非什么超脱时代的话。

    不是射援对汉室不够忠诚,实在是胜利的果实太过甜美。

    田信也只是带着家人在婚礼现场溜了一圈,凑了凑热闹就及时离去。

    否则他在那里,婚礼气氛会由活跃喜庆转为沉肃……故作喜庆,这就没什么意思了。

    回长乐坡的木轨车厢里,田信端着大杯的茶眯眼看窗外的景象,可以看到蒙多折返冲刺,在道路上撒欢奔跑。

    他后面的小包厢里则传来田嫣、田娟的嬉笑轻声话语,再后面的小包厢里似乎听到啪啪两巴掌,随即就响起小儿子委屈哭声。

    这是一列只有三节车厢的轨车,姜维从车头回来,躬身施礼:“公上,道路远近并无异动。”

    附近的府兵乡坊、村坊都已经派人巡视,各处制高点、交通要道也设立了岗哨,轨车外还有百余骑跟随。

    姜维也只是例行通报……别说关陇之地,就是去了关东,谁敢劫杀?

    田信抬手一指面前的空位,姜维上前落座,颇有些拘谨。

    自郤揖死谏的事情传来后,田信身边左右更是小心翼翼做事,生怕触了眉头,遭受池鱼之灾。

    这跟田信本人的修养无关,这是人的本性。

    田信目光还在看外面奔跑的蒙多,轨车行进速度本来就在限制后不快,因他乘车,现在速度更是慢的令人发指。

    这种速度,似乎让蒙多很是嘲讽。

    可谁敢让蒙多驾车?

    非一溜烟拉扯的车厢脱轨、摔成碎片不可。

    田信不假思索就说:“今年本欲巡视关陇,可诸事扰人无暇脱身。有意使伯约待我巡视司、夏、凉、嘉四州。此去,非半年不可。”

    也就是说……这半年内,不会爆发针对河东的战事?

    姜维眉梢紧蹙,他很清楚关陇储备的食盐。

    食盐储备越少……越能激起魏军、汉军的抵抗、竞争士气,反而会加剧河东战役的烈度。

    或许是有别的方面的衡量,姜维说服自己,拱手:“臣愿往。”

    “嗯,我弟田成正是丰富阅历的时候,可持我闪电战盔同行,至于伯约,持我日槊。凡事伯约拿事,七品以下,伯约可先斩后奏。”

    这是为姜维树立威望、扩展人脉,从基层网罗人才、班底所安排的事情。

    同时也为了更好整合四州的人力、物力,以方便在接下来的决战中,倾尽全力,打一场干净利索的决战。

    他正式下达命令,姜维起身拱手:“唯。”

    当天色渐渐昏暗时,虞世方饮了醒酒汤,饶有兴致翻阅礼单。

    督察院御史大夫张温送来的一串鲜红珊瑚手珠颇为讨喜,他拿在手里把玩,又检查其他贺礼。

    陆议也派人准备了礼物,自然是岭南特产,是一对镶了细碎红蓝宝石的沉甸甸金杯。

    而田信送来的礼物并未记载于礼单,是一个红布遮起的兵器架子,当虞世方扯开后,就见底座沉甸甸的兵器架子上,笔直伫立着月槊。

    日槊、月槊造型酷似,也就虞世方这样保养过这些神兵利器,并使用过的人能在一瞬间分清楚日槊、月槊的区别。

    月槊给了自己,那日槊肯定不会独留。

    没了方天戟、日月槊……这意味着不会再上战场了?

    那么……那个旧伤顽疾缠身的谣言?

    虞世方良久一叹,获得月槊的喜悦顿时消散。

    听到脚步声传来,他扭头转身去迎这位新婚妻子,说不上太满意,也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满满适应就好。

    同样的夜色下,惠陵,成祖庙。

    魏不霸在庙外行三拜九叩大礼,每走一步,就在冰冷石板地面上行一次叩拜大礼。

    月光照映在这里,他身后十几名骑士下马伫立,其中一人拄着沉重的方天戟,方天戟头部被青布包着,以阻隔兵刃折射光线。

    庙前厅,厅内有十二座持戟雕像,正中石基伫立神兵方天戟。

    魏不霸入前厅,跪坐在蒲团,额头已经磕肿:“今社稷动荡生民有倒悬之危,皆因先帝一时恻隐。后日大将军拜谒惠陵,自会察觉方天戟被盗,必恼怒陈公无信。”

    “今夜冒犯,臣亦知死罪。若能使大将军当机立断,速定南阳扭转乾坤,能收匡扶社稷济世安民之效。如此,臣死而无憾。”

    说罢,魏不霸重重顿首,叩拜三次后,他才起身。

    来到方天戟前,整个方天戟就插在石雕基座上。

    为避免方天戟生锈腐蚀,所以并未用铁水、石灰三合土加固,方天戟可是轻易取出,以方便成祖庙侍奉官吏擦拭、保养。

    自然地,有人日常接触,方天戟的详细尺寸自然会流露到外界。

    屡次修改,整个方天戟现在有四十八汉斤,折合十二公斤。

    魏不霸能单手提出,可即便如此,也不是他双手能挥动作战的。

    这么沉重兵器,砍杀、重击重甲单位很是犀利;可寻常人气力有限,挥舞很慢……自然容易疲惫,也姿势笨拙砍不到人,会被对方先攻击。

    怎么看,这都是一柄不是普通人使用的兵器。

    “方天戟,体质加二。”

    若田信在这里,自能识别方天戟的奇特变化。

    自供养到成祖庙以来,方天戟就持续接受精神力量的洗礼,本就在田信手里被精神力场洗练过不知多少次,如同开光一样。

    离开田信后,前来成祖庙虔心参拜的官吏士民,都为方天戟的成长贡献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方天戟在手,魏不霸后退十二步才退出前厅,在如昼月华下对厅外的伙伴单臂高举方天戟。

    当即就有一人扛着赝品方天戟健步而来,越过魏不霸进入成祖庙,将手中方天戟轻轻插入石雕基座。

    这人抬手用手背擦拭额头汉水,对着成祖庙正殿所在欠身施礼,躬身后退着退出前厅。

    他转身回返,寒冷夜风吹刮他的面巾被吹开,露出黑红脸颊和环脸的钢须,正是牛金。

第八百零二章 交接

    十四日,江都码头。

    丞相诸葛亮抵达,比上回离开时更显清瘦。

    他站立船板前列,身挂暗红披风,手里握着狭长羽扇轻轻挥舞,审视越来越近的江都城。

    江波水烟淼淼,江都城呈现灰白两色轮廓,待近了才能看清具体。

    相府掾属多随行而来,留在益州的只有李邵、马忠二人;相府长史李邵兼任益州治中从事,相府司马马忠留守益州统领后军。

    再加上南中都督李恢,这三人构成了稳定益州、南中大后方的留守班底。

    三万南中兵在半月前抵达江都,运船调回益州后,就将两万益州军与丞相府掾属一起运来。

    前后五万军队运输到江都,江都军队自会有相应的调整。

    南中兵、前军会随关羽北上;给诸葛亮留下益州军与中军。

    中军四大部督到底如何处理,如此棘手的事情也就转到了丞相府这里。

    这正是争取先帝旧臣支持的关键时刻,谁敢肆意屠戮、打击?

    不抓住铁证,谁敢动手?

    关羽都不敢收拾四大部督,相府敢动手?

    不说其他先帝旧臣,若现在找一些零碎罪责打击、收捕四大部督,赵云怎么想?魏延又会怎么想?

    北府没做的事情,让执政的大将军府、丞相府给做了……谁还敢信任他们执政的朝廷?

    可四大部督真的已经到了必须要收拾的地步,这四人不亲近皇帝,也不亲近大将军府,更不亲近丞相府。

    先帝留下的中军,经过这两年发展,有内部启蒙、军中选士两项政策推动下,中军从上到下有自己的想法……这已经不是收捕四大部督就能解决的事情。

    要解决,就要把中军的军吏团队尽数剥离,并打散中军组织……这种霸道的做法,绝对会引发其他军队的同情和愤怒。

    甚至,会激怒其他一些态度中立的军队。

    即将爆发的内战……争的已经不仅仅是谁当皇帝,而是今后的根本政策。

    到底是两汉选士改良后的综合取士,还是现在北府带动的军中启蒙、公选取士。

    带着沉重思绪,诸葛亮下船乘车,入城与执政的大将军关羽会面,正式交割权柄。

    玄武门前,关羽就坐在青伞戎车下,看着羽林为前导缓缓而来的丞相府队伍。

    关羽似乎有些不愿意面对丞相,见面后坦然接受丞相的揖礼,就说:“今形势突变,孔明先生可有良策教我?”

    “大将军秉持公义之心,亮深为叹服。”

    丞相又是微微欠身作揖:“亮以为,当相持不动,以待天时之变。”

    “哼哼,不妥。”

    关羽自嘲笑笑,仰头去看淡薄云雾遮蔽的苍穹,真想挥手拨开这云雾,好让阳光完完整整落在大地上。

    收回目光,对丞相说:“再等两年,关某老死病榻,也应算是天时之变?”

    若迟迟等不来那个消息,极有可能是自己先撑不住。

    自己若还在,即便打输了……多少还有谈判的余地。

    速定天下,既是曹操、先帝的夙愿,也是当代人的一致心愿。

    人心思定,这就是大势。

    若等两年,自己不在了……那边绝不会再跟朝廷讲道理。

    自己不在了,朝廷这里恐怕也受不住鼓动,也会挽起袖子跟那边找茬生事。

    天无二日,谁都想做那个泽被苍生的人;民无二主,谁都想做驱使士民的人上人。

    关羽敛笑,郑重看丞相:“养虎为患者,某也。今,岂可假手于人?孔明先生,汉室社稷、先帝所托,今后就赖先生了。”

    “不敢辜负。”

    诸葛亮俯身长挹,见状关羽疲倦无力,抬手轻轻挥动,身边的长史裴俊将一道漆封的木匣双手捧着递给车前的尚书令黄权,黄权伸手接住这沉甸甸的先帝遗诏。

    随后他双手捧着引领尚书台余下七人走向丞相车驾,丞相也下车,行叩拜大礼后,才接住这卷密封的遗诏,转手移交给主簿胡济。

    见丞相那边收好遗诏,关羽才起身,向重新登车的丞相附身揖礼,丞相还礼。

    礼毕。

    关羽又深深看一眼丞相,坐回椅子上:“出发。”

    戎车原地调头,向玄武门驾驶,仪仗、卫士、鼓吹乐队向两侧让开,等待戎车经过,随后次第后撤,通向北城北门。

    南宫,宫墙之上,皇帝怔怔望着关羽的依仗、鼓吹从不远处的街道渐次走过,又扭头去看南边玄武门,那里丞相的车驾渐渐驶来,光禄勋向朗已经引领宿卫、禁卫、郎官上前迎接。

    只是边上的中军军吏班列伫立不动,中军四大部督十分难得的出现在一起。

    恐怕过了今天后,四大部督不可能再同时出现在城里。

    中军失控的迹象越发的明显,可偏偏触碰不得,投鼠忌器。

    如同一个死结,解决北府之前,如果解决四大部督,会令先帝老臣寒心、中立的倒向北府,支持朝廷的会转为中立……解决四大部督,反而提升有限,会损耗朝廷的综合实力。

    等解决了北府,四大部督也就没什么好忌讳了,收拾就收拾了……先帝旧臣,难道还敢为四大部督鸣不平、叫冤、造反不成?

    先帝旧臣……岂不闻一朝天子一朝臣?

    皇帝思索着,摇头哂笑转身离去,那里正在交割的权柄,似乎与他无关一样。

    荆豫驰道,当阳县,长坂桥。

    这里地势较高且绵长平缓,杜夫人在马车里静静等候。

    长坂桥上,是一段段的行军队伍,中秋时节大军过境,尘土飞扬。

    马谡驻马桥的一端,目光审视着一个个的南中百人队,思索南中兵与北府兵的结构差异。

    南中兵是这两年丞相精心训练的强军,但结构上跟当下流行的北府兵不同。

    北府兵每个营七百余人,甲兵只有不足五百;平均下来,每个百人队只有七十名甲兵。所以府兵的百人队装备配置一致,刀剑、斧头、矛戟、弓弩都是定数。

    南中兵则不同,根据不同族群的体格、性格、风气,针对性的编训为特定的战队。有负责防守的刀盾甲兵,也有冲阵、游击的战队。

    不同的编队,就有不同的装备……优点是很明显的,编队只携带使用的军械,日常训练也是这些军械为主,因此军械掌握的熟练度更高,战术单调也意味着战术训练十分的娴熟。

    而北府呢,军械体系复杂,行军沉冗……对军吏、军士的要求太高了。

    若不是当年吃掉于禁麾下七军,获得这三万魏国精锐中军……田信也不可能迅速编训出现在的府兵体系。

    这样的精锐府兵补充困难,也亏这些年运气好,没有出现大规模的伤亡。

    于此相对应的就是南中兵训练简单,只要有兵源、器械,就能快速编训、成型。

    南中人口近乎二百万,何愁兵源不足?

    只要战争陷入对峙,把北府精锐拖疲,两个南中兵换一个府兵……打到最后,撑不住的肯定是对方!

    跟南中兵不同,府兵即是战斗单位,也是农耕的重要劳动力,也是各种工业的临时劳力。

    而征入中原参战的南中兵,根本不影响南中本地的生产、生育!

    防疫、健康政策的宣传,南中人口只会越来越多!

第八百零三章 要害

    惠陵,宿营地。

    十五日清晨,关羽即将拜谒成祖庙,并在此誓师。

    出发时,他还在军帐里研究地图。

    江都本就是荆湘二州最大的城池,虽处平原,可绝不是好攻陷的。

    因此荆州防务最危险的反而是襄阳,目前缺乏水师,汉水便捷的运力为北府所有……意味着汉水沿线,就是北府随时可以穿插、突破的驰道。

    好在把江夏驻军的马超一起赶到关陇,汉水流域布置烽火台,就能提防上游南阳田纪,以及下游汉口的武昌贺齐。

    可驻屯襄阳的赵云依旧有被南阳府兵合围的危险,有一条路必须防范。

    江都外围防线可以分为三路,中路核心就是襄阳,襄阳与江都之间又有岘山、宜都、荆城、汉津、惠陵这五个依托河流、道路的城池、关津据点。

    而东路是汉水东岸的江夏,只有西陵、蔡阳、随县这三个外围据点,驻屯兵力寡薄,唯一作用就是侦查敌情,起个预警作用。

    除此之外,整个江夏没有兵力支援赵云的防线,江夏郡兵不足两千,又在贺齐眼皮底下,根本无力支援襄阳战场。

    而西路,正是丹水口下游的山都、筑阳等关平旧部驻屯之地,在七月份时关平旧部就已完成析分,愿意追随关平拼一个前程、出路的人就已在南阳安排下走武关道北上。

    现在山都三县自守有余……若面临北府主力侵攻,这三县极有可能倒戈。

    这三县留守的兵力虽说没有继续追随关平……可这些人依旧是关氏旧部,他们眼中皇帝亲,还是自家大小姐亲?

    不能对这三县抱以期望,真到全面交战撕破脸皮时,这三县极有可能易帜倒向北府。

    失去这三县,南阳府兵就能从荆山之西向南行进。

    三县之南有临沮,临沮之南有章乡,章乡之南是麦城。

    在荆蛮、巴蛮山民协助下,南阳府兵就能在深受兵主信仰影响的西路长驱直入,直抵麦城。

    麦城啊……想到这里,关羽莫名长叹一声。

    在大帐角落里抚琴的杜夫人一停,抬头去看关羽处,知道他为难,也就不出声,继续收拾自己的日常使用的器具。

    她也不知道战争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如今双方已经势成水火,根本容不下中立站队的第三方。

    再中立的人,也要选一家加入……再不济,也可以出工不出力。

    关羽望着地图,目光盯在麦城。

    这是个很险要的位置,所谓的兵家要地,只要有了使用价值,那就是兵家要地。

    只要这支府兵出现在麦城,若行动速度,抢夺夷陵下游猇亭附近荆门,以及荆门北岸的虎牙山水寨。

    这是当年吴军背盟而来,陆议急速行军最先抢夺的两处战略要点,只要抢走,就像荆门一样……这是荆州的门户,拿走这里,益州的再多的兵力也很难冲过来。

    军队尚且过不来,水运的物资更是不可能。

    如果失去益州的物资供应,集中在襄阳、江都的前军、中军、益州军、南中军、卫军足足接近十五万人……每个月人吃马嚼,得消耗多少粮秣!

    仅靠荆湘二州……一旦开战,湘州极有可能背叛朝廷,要做最坏的打算。

    仅靠荆州,根本养不活十五万的军队!

    荆门、夷陵,才是朝廷的命脉咽喉;相较于前线的重镇襄阳,若让府兵夺走夷陵,那朝廷大军将不战而败。

    襄阳目前战略地位再重要,也只是一条臂膀,必要时壮士断腕也不是不可以。

    至于江都……等战争全面爆发,还要江都做什么?

    到时候皇帝必须亲征,只要皇帝带着中军抵达雒阳,与关东军汇合,那就是胜利!

    不需要打进关中,只要皇帝与主力大军进入雒阳,就能与北府谈判。

    因此,赵云守在襄阳不能动,不能给赵云更大的负担,守好正面战场的襄阳,就是最大的功劳。

    西面临沮战场,只好交给南中兵。

    南中兵绝无可能私通北府,统率南中兵的马谡更无这个可能。

    北府擅长山地奔袭作战,有荆蛮、巴蛮山民助阵,因此在临沮战场可谓如鱼得水。

    只有派遣同样擅长山地作战的南中兵去,才能抵消北府的地形优势。

    给马谡半年时间营造防务,到时候三万南中兵分布展开,依靠坚固工事防守……北府需要死多少人才能撕开防线?

    何况,因马良之死,自己与马谡之间本就有一些隔阂;现在丞相坐镇江都,把南中兵还给丞相,正好让丞相发挥南中兵最大的作用。

    毕竟……前军不足两万,粮秣后勤压力还能承受;再加上三万南中兵,足足五万人,这个后勤压力太大了。

    若是穿过南阳抵达豫州,豫州牧庞林无法按期、按数量提供粮秣,这五万大军有可能会被粮食拖垮。

    必须预防这类事情的发生,庞林也不值得信任。

    因此,在这个还能回头的时间点里,最好交出南中兵减轻后勤压力。

    有没有南中兵助阵,自己都能带着前军横穿南阳。

    田纪不敢硬阻,更不敢跟自己交兵。

    在自己没有主动进犯府兵驻地之前,府兵不会有越线的举动。

    放任自己带兵穿过南阳,就是田纪唯一的选择;但田纪绝对敢抄击、截杀自己的辎重运输队!

    下定决心,不再踌躇犹豫后,关羽才释然长呼一口浊气,抬手在临沮这里反复轻点:“如此,可万无一失。如今,就等丞相……”

    中军四大部督,是朝廷现在真正的腹心之患。

    北府难免会派人拉拢,若是盯紧了,抓住证据,就能名正言顺清除这四人,恢复中军的秩序。

    自己留在江都,给这四人胆子,他们也不敢有所举动。

    现在丞相坐镇,这四人中有一人犯下交结外臣的大罪,那就有理由连坐,审查其他中军军吏。

    只要进入审查阶段,中军军吏那么多,又有几个能全身而退?

    梳理干净中军,朝廷就能从江都出发,向雒都前进!

    全盘信息在脑海里越发清晰,关羽卷起干净的地图,这时候亲兵正拆解中军大帐。

    外面的璀璨阳光瞬间照亮阴暗的大帐,让他不由眯眼。

    抬手遮阳,环视大营,见戎车已经在帐门外等候,周围也就自己这座大帐。

    关羽起身走向戎车,鼓点声渐次响彻,大军次第而动。

第八百零四章 意在拖延

    中秋佳节,河东郡。

    镇军大将军陈群与大将军曹真分别统兵来援,河东就是河北的门户。

    河东,也是北府必须集中力量攻拔的必争之地;自然也是魏军要集合力量防守的。

    只有在这里,魏军才能集合作战。

    若丢失河东,掌握进攻主动权的北府就能自由选择下一步的进攻方向。

    得到河东,北府就有两条路,一是像秦军东出那样先打太原、上党;二是像韩信先攻掠太行以东的广袤平原。

    主动权在北府,自能集结优势兵力,进攻防守相对弱的一个方向。到这个时候,魏军就要面对北府的优势兵力……北府打顺畅了,会有席卷之势。

    为避免这种情况,只能增兵河东,在这里依靠山河地利,与北府打一场决定国运的决战。

    就算打不赢北府,只要能拖着,拖住关陇四州的北府主力……那就有胜利的希望,再不济也能消耗关陇储备,就算打成当年的秦赵长平之战,也能遏制北府东出的势头。

    因此,魏军生命线就在河东,再无退路。

    从河东退军,就意味着亡国的命运已不可逆转。

    曹真巡视河岸,马鞭斜指渭水口一带的北府水寨:“今统兵者何人?”

    护军裴潜不假思索回答:“南岸造桥、及水寨各营兵马,皆由其工部少卿罗蒙节制。此公襄阳籍贯,襄樊之战时,乃荆州水师三部督之一。”

    “不可小觑呐。”

    曹真感慨一声,陪同左右的河东郡守赵俨很是认同,轻轻点着头应和。

    当年曹仁征南军团何等厉害,就差两天,就能在襄阳完成集结、整合;就在这两天时间里,三万荆州军逆势北击,将襄樊一带的魏军彻底击溃。

    原因除了汉军步兵凶猛外,荆州水师屏蔽战场,使主力步兵无后顾之忧也是一个很大功劳。

    哪怕吴军背盟来袭,也是荆州水师封锁汉水,使魏军只能按约定撤军……即便想违约配合吴军夹击荆州军,也缺乏渡过汉水的条件。

    陈群也细心观察南岸,更把注意力放在河水。

    黄河在这里拐弯,有着各种漩涡,所以注定南岸修造木桥的进度十分缓慢。

    不仅缓慢,也方便破坏。

    哪怕罗蒙在木桥上游修筑浮桥,使浮桥遮蔽、打捞火筏……只要火筏、原木准备足够多,夜里发动火攻,就足以奏效。

    若有洪流相助,从上游把原木推到水流里,顺流飘下,足以冲毁浮桥、木桥。

    细细观察后,陈群终于心安,可以断定今年北府的木桥无法修通。

    虽说北府可以在渭水流域修建船坞建造战舰、大型运船,以方便强攻河东;可河东也有汾水,己方也能在汾水流域建造战舰、大船。

    就风陵渡周边的平缓水面,双方爆发水战的话,己方也不是非常吃亏。

    不似长江,江面宽阔处二三十里,如若汪洋,浪大风急,对水师要求很高。

    风陵渡这里,不可能有江东流行的大风,更无大浪……河中水战,就如斗兽场一样,拼的就是兵力。

    魏军水师再不济,也能拖住北府强攻河东的步伐。

    可有一点又必须防范。

    陈群心中所想,正要向曹真讲述,曹真似乎也想到了,去看陈群。

    四目相对,曹真就说:“我料北府会遣偏军自陕津渡河,不可不防。”

    陕津之北的狭长地带,是魏军主动放弃的无人区,这片东西狭长的地带之北,就是中条山。

    中条山利于从北向南进攻,不利于南方,南方进攻北方,是仰攻。

    这是春秋时晋军能轻易走中条山出击中原,又能以中条山道路艰险防守中原方面的主要原因。

    必须分兵驻守中条山,还要在沿岸各处设立烽燧,以防范北府偏军。

    曹真、陈群这里补充了河东原有的防御体系,并由陈群负责中条山防务,保护好曹真的侧翼,使曹真能专心防守来自蒲坂津、风陵渡方向的北府攻势。

    与此相对,关中长乐坡,军事大厅里。

    田信照常处理公务,现在汉军、魏军都已经动员起来,魏军不敢主动进攻……这意味着魏国休养已经打破,今年秋收已过,影响不是很大。

    只要拖到明年夏,魏军国力、民力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落,汉军也是如此。

    说到底,不论汉军、魏军、还是自己,都没有做好全面战争的准备。

    理想的战争时间是两三年后,这样自己这里有更加充分的官吏储备,同时三方物资充足……只要前线打赢了,就能迅速整编降军,向对方腹地挺进,吃对方储备的物资,或征民间的粮食。

    一举打穿,就可以迅速结束战争。

    结果偏偏现在爆发了,再也无法弥合、糊弄下去。

    因此战争就不能按着预期规划去打,要围绕歼灭对方有生力量来打。

    只要开战之初能狠狠吃掉一笔对方的庞大人力,那战争主动权就彻底抓在手里了。

    田信不急不躁处理公务,现在就是以静制动,只要自己拖到明年春耕后,关陇进行有限度动员进行战争,哪怕没有什么辉煌胜利,也能拖死对面的魏国!

    他拿起一封来自嘉州的奏折,姜良在奏折中强烈表达了募兵、参战的请求,整个嘉州四郡,郡兵、西府兵加起来也就一万三千余人,机动兵力是九个营的西府兵。

    姜良希望招纳山民编入西府,扩充到十五个营。

    增强兵力,如果有变,就从汉中、汉兴二郡出兵……益州就算有葭萌关、白水关、阳平关作为屏障,可汉中、汉兴二郡也有一条路是通向巴郡的。

    己方有招募山民入伍的群众基础,放任山民自己休养发展……哪有组织起来发展的快?

    田信不多做犹豫,就批准姜良所请,并准许西府设立铁坊,开山取矿锻造铠甲、军械。

    放开限制,西府目前也锻造不了多少铠甲军械……今年冬季,蒸汽锻造机就能在上林苑工作了,给西府权限,西府也不可能拥有超过北府的生产力。

    只要拖到明年五月再开战……自己就赢了。

第八百零五章 五十年盛世

    夜,天空飘着细碎小雨,更显得阴冷。

    田信与家人一起用餐,享用月饼,寄托他的一点牵挂。

    席间,灯火明亮如昼,十几个小孩在烧暖的地板上打闹、戏耍。

    内厅,田信怀里抱着个小鼓拍打节奏,关姬与夏侯绫一同跳舞,关姬主舞,夏侯绫伴舞。

    还有夏侯徽姐妹两个并排跪坐在一张长琴前,波动琴弦与田信一起伴奏。

    庞飞燕坐在边上,怀里抱着半坐的阿盐,抓着阿盐一双小手手做拍打节奏状,只有一对乳牙的阿盐受情绪感染一顿又一顿笑着,眼睛里满是光彩。

    歌舞停歇,关姬、夏侯绫累的脸颊红扑扑,田信也是笑呵呵左右看一眼,小妹不在这里。

    田成、田娟也不在,他们与小妹一起陪着姜维巡视关陇四州去了。

    关姬为自饮半杯甜米酒,侧躺到田信怀里,静静呼吸,忧虑涌上心头:“夫君,关东可有隐患?魏文长乃先帝臂膀,恐会响应叔父号召。”

    关东唯一变数是青州,青州如果发生变故,那么极有可能导致徐州跟着发生联动。

    青徐发动,从两路向西发兵,会裹挟兖豫二州。

    魏延究竟会选择中立,还是响应张飞的号召,一起挥兵上雒?

    关羽、张飞、魏延三路合击雒阳,使皇帝还于旧都……这的确会爆发出一轮无法忽视的政治影响力,借着这股东风,就能将魏国逼降,使这股影响力得到巨大增幅。

    之后,得到极大增幅的这股力量会吹向关陇,影响府兵上下的人心。

    这股风暴一旦形成,那许多中立、出工不出力的人会受到影响……进而积极向朝廷靠拢,进而彻底绑死,使朝廷方面拥有更多的支持者、绑定着。

    到时候如果打沉朝廷,为之陪葬的先帝旧臣、士民绝对不少。

    造势、鼓动更多的人加入,形成更大的势……滚雪球一样壮大,可雪球的宿命是什么?

    田信伸手捏关姬的下巴软肉,大概能猜到她在恐惧什么。

    不是惧怕战争,而是张飞的下场。

    张飞态度鲜明的拥立汉室,反对北府……摆明了,经过各种衡量,张飞眼中北府上上下下的人就该死,起码面对朝廷大义、先帝恩德、汉室社稷时,北府就该消亡。

    北府那么多人,不好去怨同样立场的大将军,只好把怨气移到张飞身上。

    如果魏延也带着徐州响应张飞,那张飞、魏延绝对会引发北府一致的仇恨。

    人家都起兵、巴不得你死,你死了,家族亲友遭受打压、迫害,子子孙孙沉沦于田野之间,或为人奴婢,受人鱼肉。

    这样的仇,可谓是不共戴天,绝无缓和的余地。

    除非战场上打不过张飞、魏延,否则绝对会追究到底,不仅要打掉张飞、魏延,更要连他们的追随者、部党也要一并打掉!

    不是己方报复心强烈,而是现在对方起兵,就存了打掉北府、斩草除根的心思。

    维持和睦,彼此还能克制。

    现在已经撕破脸,也就别指望大家公平的摸牌、打牌。

    在你摸牌前能打死你,就绝不会看着你上场、摸牌、对垒。

    所以张飞现在很危险,田信这里不动手,北府那么多人,总有几个人会对张飞下手。

    别的不说,马超就不是老实安分的人。

    能弄死张飞、魏延,马超绝不会作壁上观,保准全力以赴,让这两个人死的透透。

    关姬会在意张飞死亡么?

    不会在意,就如他张飞不会在意她一家人生死一样。

    这一切从张飞选择起兵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哪怕起兵的前一刻,张飞被各种情感羁绊缠绕,很是痛苦难以抉择……可他克服了这些羁绊枷锁,选择起兵。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往日交情就此一笔勾清。

    可就怕有人使用挑战双方底线的手段,若是导致张飞死亡,那么张苞、张绍绝不会退让……为了彻底解决隐患,能拿张苞、张绍极有可能遭到铲除。

    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所以张飞可以死,要死的合理、自然,不能再让仇恨蔓延。

    同理的还有魏延,人可以死,没必要大肆诛连。

    她,终究还是不忍心。

    田信不知该如何回答,就问家中另一个很理智,几乎有些冷酷的夏侯绫:“乐乐如何看?”

    “圣主不绝人族裔。”

    夏侯绫正用小圆扇扇风,脸颊还有细密汗珠:“臣妾以为,翼德公、文长公为报先帝厚恩而死,虽死犹生,无憾矣。至于家室宗族,此二人起兵之际自由考虑,何劳夫君、姐姐忧心?”

    说着她目光柔和笑吟吟去看边上地毯上攀爬的阿盐,露出微笑:“先帝,当世仁主也。如云长公、翼德公、文长公之才器,天下间虽罕有,亦不难寻。如先帝者,稀世难寻。”

    “若无先帝,以云长公、翼德公之才,等同于徐公明、张文远之辈。”

    “是先帝成全云长公、翼德公,而非汉室文武俊杰成全先帝。”

    夏侯绫回头看田信,目光炯炯言辞确凿:“能承先帝仁爱世人之心者,唯有夫君。能改革天下气象者,也唯有夫君。妾身以为,今庸俗之人人心思定,而俊杰之士无不思变。”

    “若无夫君,使云长公、孔明公治世,天下繁盛亦不过汉初文景,前后也不过三十余年。而夫君春秋鼎盛,大治天下,最少也有五十年盛世。”

    夏侯绫深吸一口气,言辞沉稳:“自尧舜以来,天下可有五十年之盛世?臣妾以为,比之清平盛世,公卿性命宛若草芥。”

    比起五十年盛世,别说张飞的命,就整个张家搭进去,都是值得的!

    为了达成这个宏大理想,当世的敌人……谁死了都不值得心疼、惋惜。

    她说完静静等候田信的回答,田信则陷入回忆。

    自己那一世,可以说是七十年之盛世,以十五年为一代人,到自己时,整整四五代人没有经历过人吃人的凄惨。

    为了那个盛世,前前后后死了多少人?

    自己,是先进生产力的唯一代表!

    自己,就是大义所在!

    未来,必须握在自己手里。

    老丈人、张飞、魏延,只看到了先帝的恩德、仁爱,却忽视了自己。

    自己决不能退,退了,跌入深渊的不仅自己一家,还有北府一系官吏军士三十余万户人,未来的希望也就跌入阴暗的污水渠沟里去了。

    躺在身侧的关姬睁开眼去看夏侯绫:“此言有理,那就成全叔父。”

    她扭头看田信:“夫君,不必留手,早日结束纷争,与民休息。”

    “嗯,你能想通就好。”

    田信眼皮上抬,又看向夏侯绫:“五十年盛世,死千万人尚且值得,何论千人、万人?还是乐乐看的明白,不像我与青华,深受羁绊,当局者迷。”

    对此,夏侯绫也只是勉强笑笑。

第八百零六章 渐渐明朗

    虎牢关,寒风呼啸,关城外满目萧索。

    曹休走上关城,今日身穿宽大皮铠,又挂一领更宽的墨绿斗篷,整个人显得很魁梧。

    他立在城楼前俯视关东,可见最近处的官舍已被拆毁,远处的村落还有燃烧余烬弥漫烟火气,视线之内的林木或被砍伐运往关城以西,或纵火焚毁以免汉军利用。

    关外一切水井都已被填埋,就连荒野干枯的杂草灌木丛也被林木火焰波及,被烧成白地。

    远远望着,大火过境的山野,草木灰烬均匀铺在地上,仿佛一层积雪、冰霜。

    如今西风强过东风,也不知火势向东延烧,究竟能烧到哪里去。

    曹休收回目光扫视左右关墙,经过战时增修的城墙此刻正接受最后一轮增固。

    昼夜加工制造的新鲜、毛糙木板正在城墙上装钉成型,造成一个个避风、保暖的小木屋,关中运来的铁钉此刻节省了无数的工序。

    一张张的宽幅不一缺乏标准,长度却固定为一丈三尺的木板此刻以极快的速度在关城各处垒砌。

    一些戎衣外罩青质红边号衣的北府军吏往来督工、指挥修筑木屋,也有在城头指挥魏军搬运水缸,或储水木桶。

    整个关城上下,处处都是北府军吏在指挥……他们不会参与战争,只是来这里协助曹休做战备工作,随后会留在曹休左右学习防守战。

    也是很遗憾,北府军吏没有打过像样的关隘防守战……

    因为熟悉关中运输来的各种器械,此刻协助魏军布置、使用这些器械。

    曹休返回城楼,城楼里傅巽迎上来拱手;“上大将军。”

    都是老搭档了,同在屋檐下为人效力,也没什么仇怨,此前不过立场不同,如今重新共事也没什么好尴尬的。

    最尴尬的那位目前待在洛阳皇宫里,曹丕几次派人请求,曹休都不愿归朝领兵……姜维路过时拜谒,送上白兔,曹休就跟着回来了。

    曹丕不愿见曹休,曹休又是田信指定的洛阳守将……曹丕只好自创一个很高级的将军号以安排曹休。

    对于这样的任命,曹休是无可无不可,对这种身份变化适应的也很快。

    曹植跟张飞搅合在一起,这回是铁了心的要赌一把。

    好不容易送到汉室的曹林、曹衮,又因为杜夫人的原因,跟在关羽左右。

    这样自然是不行的,必须要在北府这里投入更大的支持,以保证宗族传承。

    曹丕是不可能了,根本没有存活、效力、延续家族的机会。

    至于沛国长公主、谯国长公主这两支曹仁、曹纯的后代……有成祖旧臣压着,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又因为这桩婚姻,今后也会被北府压着,故不能指望。

    所以曹休担负重振曹氏宗族的希望,今后能否庇护宗族,全看眼前这一战。

    昔年庞大的魏国,此刻终于两分,父子反目之余更沦为北府、汉室的先驱。

    一个去河东集结重兵,为汉室拖延、迟滞北府在关中的主力精锐;一个则在洛阳不布置防线,抵御汉室主力侵攻。

    世事无常,大抵如是。

    曹休心中难免感慨,几年隐居生活,给了他更加广阔的视野,可以跳出羁縻纵观全局。

    他搓着略有些冰冷的手,站到关中送来的精细地图前,垂目盯着宛洛之间,这里的山河道路、城池、原野,他非常的清楚。

    正是在这里,他与夏侯尚、曹真联手,与汉军几度交手,很清楚各种地理状况。

    他盯着地图回忆之际,傅巽将夜间收到、整理好的军情文档一起送来由曹休自己过目。

    曹休细细翻阅,不时对照军情观看平整、光洁的地图,不由感到有些紧迫,道:“张俊义可会与关云长遭遇?”

    傅巽摇头:“应不会正面遭遇,张俊义所部走鲁阳关、淯阳关入宛城助战,是宛洛小径;关云长所走是荆豫驰道,他又孤军挺进,不愿滋事。”

    稍稍沉默,傅巽判定张郃的性格、兵力,说:“张俊义只有五千兵,不会莽撞行事。”

    许多人都已经判定关羽会横穿南阳北上与张飞、魏延汇合;可谁也没想到关羽会留下三万南中兵,只带着不足两万的前军向北进击。

    南中兵只承担了一个兵粮转运的工作,在关羽渡过汉水,从淯水东岸向北行军时南中兵跟随移动,行军三百里后,南阳兵只带三日口粮原路返回。

    而洛阳魏军接受田信遥控,可能是顾虑田纪、南阳兵动手时不够利索,指名张郃率军增援南阳。

    对于张郃,不止田信了解这个人,几乎各方都是了解张郃的。

    张郃翻脸动手,绝不会留余地。

    算着时间对照军情,张郃、关羽这两支军队可能会在方城、叶县一带遭遇,一个走淯阳三关古鸦路,一个走荆豫驰道,彼此直线距离最近能有六七十里。

    如果关羽侦查到信息,第一时间想逮住张郃打一场,那张郃除了退回洛阳外,就无法避免这一战。

    张郃绝不是热血激头的人,更不是一个积极寻战想要证明自己的人。

    曹休转眼间就认同傅巽的判断,就不再担心张郃。

    至于张郃与关羽之间的斥候遭遇,张郃会不会被关羽派人劝降、策反……若是秦朗统兵增援南阳,会有发生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可这是张郃。

    追随韩馥、袁绍、曹氏以来,现在跟着曹氏归顺北府,这已经是目前最稳妥的退路。

    若是投奔形势不明朗的汉室,张郃及麾下五千人,极有可能成为攻城的先锋部队。

    说难听了,以关羽、张飞之高龄,这个冬天不见得能熬过去。

    投奔汉室……这得多大的勇气?

    曹休继续翻阅军情,反复确定张郃这支援军不会出问题后,他才松一口气。

    关羽从江都撤离后,江都新的执政诸葛亮手里有中军、益州军、南中兵合计将近十万人。如果与赵云的卫军合力进攻南阳,目前南阳兵力会吃紧。

    自己与张郃的任务,就是把战争拖到明年四月、五月,到那个时候,北府主力才会出动,来一个后发制人、以静制动。

    这也是汉室老将能想明白的,所以接下来的整个冬季,战争核心就在争夺洛阳。

    然而,在这个各方都已经下场、表态的关键时刻,有一股力量还未表明态度……更准确的说法是两股。

    司马仲达,会怎么选?

    以幽云六镇的实力,在这个冬季,完全可以决定天下归属。

    或者是天下速定,还是继续僵持。

    这都在司马懿的决断、选择之中,这是各方都要拉拢司马懿的时刻,司马懿完全可以待价而沽。

    就是不知谁出价更无底线,也不知司马仲达会如何做选择。

第八百零七章 司马计谋

    何止是曹休在挂念司马懿,各方都在挂念司马懿。

    蓟县,征夷大将军幕府。

    随着六镇镇兵陆续回返塞内躲避风雪准备过冬,汉胡军吏、大小酋长也都集中在蓟县,准备开会。

    这是匈奴初创时就形成的规矩,一年三次部落大会,不同的时节,不同的内容。

    如每年六七月之间那场聚会,草木茂盛衣食无忧,更多的是娱乐、竞技相关的内容;九月左右的这场聚会,是分散游牧的各部返回越冬地,例行召开的会议。

    内容自然跟过冬、抵御敌人,或外出劫掠为主,是一场军事相关的会议;而一月、二月之间的会议,则是为新年划分草场区域而展开的会议,可以说是偏向于内政。

    与去年一样,蓟县各处举行着各种聚会。

    每有一个大部、重要的军吏率部归来,都要举行一场宴会。

    宰杀牛羊实属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塞内所储的越冬草料是固定的,吃掉一些阉割的羯羊、犏牛……是利于整个部族牲畜群过冬的。

    也跟往常的宴会一样,每一场宴会的主角都是司马师。

    司马懿不喜欢这种嘈杂、热闹又粗鲁、低俗的宴会,对待部下,司马懿也不可能委屈自己去变通、适应。这种事情就落到了司马师头上,对这种吃吃喝喝、吵吵闹闹的事情,司马师适应的很快。

    按照经学家的说法,现在的司马师‘胡风炽烈’,整日夷狄行举,简直没救了。

    又是一夜,司马师例行醉酒,被左右搀扶着返回幕府。

    稍稍醒酒后,他来到书房,一进来司马懿就皱眉,抬手挽袖扇了扇,似乎想把儿子带进来的异味驱除。

    司马师见状,后退几步站到屏风后:“父帅,孩儿今日见一异人,欲向父帅举荐。”

    “何人如此大才,竟让我儿这般焦急?”

    司马懿从容收拾桌上的信件,不由暗暗轻叹,昔年大魏如今名存实亡已然两分,之前的同僚、朋友分属敌对,分别向他写信,向他阐述天下大义。

    陈群、蒋济、董昭、曹真、曹植、赵俨向他阐述汉室大义;族弟河南尹司马芝、小儿司马文、张郃、秦朗、满宠向他阐述北府才是天命所在。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收到田信、关羽、张飞、曹丕、曹叡这五个重量级、关键人物的来信。

    这说明中原形势还没到最紧张的时刻,上述这些人依旧有信心控制局面,不愿开出最终的价码。

    最终的价码……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是称藩立国,在朝鲜、瀛洲称孤道寡,还是重返中原,参政中枢,以求光耀门楣名垂青史?

    屏风外的司马师听到司马懿把信件收好,才开口:“今日宇文部设宴,乌桓大人库如赴宴。席间诸人皆有痰盂,独少库如。孩儿以为这是宇文氏自恃其强,羞辱库如。”

    “库如唤其健仆入内,咳痰入其仆口中。父帅,可知此仆如何反应?”

    “如何?”

    “此仆喜悦异常,向天跪拜,祈祷,大意是‘愿使主君之智慧禄相尽移入其腹中’。此仆健硕孔武,善隐忍、机变,非人下之才。愿父帅举用,施恩任用。”

    司马懿听了面露惊异:“进来说话,再详细说说当时情况。”

    司马师这才入内,以袖遮面捂住自己口鼻,讲述宴会时微妙的各种细节,好供司马懿判断。

    幽云六镇里的诸胡军吏,普遍粗鲁低俗、莽撞……但这些绝不意味着这些人勇敢。

    同时又有各种所谓的生存小智慧,仗着现有的地位,先天傲慢、抵触军中启蒙。

    因此,这些部落酋长、头人、勇士晋升、转换来的军吏……迟早要淘汰,也必须要淘汰。

    否则幽云六镇不会有前程,从诸胡内选拔机敏、好学、谦逊、懂礼、听话的新人……势在必行。

    若不做改变,再有三五年,等现在诸胡军吏摸透汉魏军制、器械、官府职能、律法、技术后,极有可能会滋生许多人的极大野心,成为天大的祸害。

    幽云六镇,今后到底是汉化,还是胡化,就看接下来三五年里内部的清洗、替换能否顺利施行。

    比起中原的纠纷,幽云六镇才是自家的根本所在。

    司马师积极参加各种宴会,既有拉拢、亲善诸胡出身的旧派军吏的用意,也有挖掘新人的使命。

    要清洗诸胡旧派军吏,就不能从上到下,还要鼓动基层接受过启蒙教育的诸胡勇士。

    如此上下合力,就能瓦解、粉碎顽固的旧派军吏。

    不出司马师所料,这么重要的一个信息,司马懿不会用脑子去记,捉笔在随身的笔记本上写下这个人的信息:乌桓库如之仆,段日陆眷。

    做完这桩公务,司马师酒力上涌,思念母亲、弟弟、家乡的愁绪上来,面容愁苦:“父帅,孩儿近来也收到许多来信,父亲欲如何回答?”

    “此事,万万不可急躁。”

    司马懿还是嫌弃儿子周身散发的酒味儿,就推开窗户,冰冷空气席卷进来,顿时空气清新了许多,十分提神。

    他也拢了拢衣领,转身走到火墙边上站着说:“各方相继遣使来此,辽东公孙氏也应会收到张翼德信使。”

    见儿子也想凑上来取暖,司马懿主动退了几步,继续说:“待我略施小计,欺瞒公孙氏,待其无备,辽隧松懈之际,今年腊月前后,就踏平辽东。”

    司马师小心翼翼捂住自己口鼻:“父帅何计?”

    “我欲遣使辽东,联合公孙氏一同出兵向南,以助北府。”

    司马懿审视大儿:“伪造北府书信,以陈公封我为燕王一事诓骗公孙氏,假意为其申讨一个辽王。为取信公孙氏,我欲联姻。不论其出兵,还是不出兵,皆会减辽隧之守。”

    司马师听着脸色有些不对劲,不过自己父子寄居大军之中,生死富贵其实并不牢靠。

    幽云六镇绝不是善茬,要带来各种好处才行。

    今年冬季必须出兵抢点东西,干点事情,否则即无法建立军事威望威慑诸胡,也无法用军功调节内部。

    个人生死都如此的不靠谱,更别说自己的婚姻。

    也只是战术欺诈罢了,想通了,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第八百零八章 死结

    叶县,关羽与前军抵达这里时,已然寒霜铺地。

    他乘车巡查,还能看到许多当年北伐时的军寨、墙垒痕迹。

    视线内万物萧索,他神情难掩低落。

    同车而行的王甫垂眉不语,手里握着文件夹,不时翻动,反复审视最近的军情。

    先是在方城时遭遇魏军斥候,察觉魏军张郃部正在古鸦路行军,准备去南阳请降,以归顺大汉。

    自然地,关羽派长史裴俊前往劝降,张郃反而抛弃辎重轻装急行军。

    等裴俊回来时,张郃已抵达淯阳关一带,与驻守南阳冶炼场的府兵汇合。

    无法劫持张郃所部,前军按着原先的行军规划继续启程,然后就得到魏延的千里奏报。

    堂堂豫州牧庞林,不愿组织兵力抵抗魏延,也不愿配合魏延,挂印离职后出逃。

    整个豫州州治衙署的掾属、官吏或追随庞林出逃,或四散而去。

    随即这股风潮蔓延到各郡,等魏延察觉、通报关羽时,豫州已从组织上瓦解。

    魏延想要从东部向西横穿豫州,并沿途征兵、征集辎重的计划就此破产。没有当地郡县官吏的配合,难道让魏延自己去征兵征粮?

    效率低下不说,还会破坏徐州军的军纪、训练进度。

    徐州军行军的过程,本就是一个练兵、磨合的过程。如果把还未训练成型的徐州兵分散,去豫州各县征兵、征粮,那就全完了。

    因此,魏延徐州、豫州这一路计划中的三万大军,就此宣告失败。

    不仅如此,突然抵达豫州西部颍川郡的前军,失去州、郡两级本该筹措,却没有筹措的军粮,直接导致关羽前军缺粮。

    张飞那里也不好受,徐庶与兖州士民自不会硬抗,可兖州早就打空了,再积极配合,能筹措多少粮秣?能征集多少吏士?

    大军集结到雒阳东三关之外,最初半年军粮……只能指望庞林的豫州。

    这是豫州郡县连续四年不征税租与民休息的结晶,豫州府库空虚,可士民富裕。组织得力,自能筹措到足够的粮秣军资。

    现在,庞林跑了,这是最坏的结果。

    哪怕庞林组织豫州士民抵御魏延的西侵,也能客观上组织一支豫州军,也能从郡县征集钱粮。

    只要庞林组织了,这个郡县动员体制还在,那就有可能收归朝廷所有,转为己方的助力。

    可庞林无法劝阻魏延,很干脆的带人跑了,导致豫州一盘散沙。

    没有举兵反抗、自保的庞林,反倒用这最软的刀子,狠狠捅在了汉军的血管上。

    在完成豫州郡县官吏委派,重新构建组织之前……庞大的汉军都无法动弹。

    空虚的兖州根本无法供应张飞的右军、青州军、青徐水师;豫州士民对企图入境的魏延徐州军存有很大抵触情绪,在重新构建豫州郡县组织关系前,魏延所部只能待在徐州,就地获取补给。

    如果放任魏延所部进入豫州,吃豫州士民的米粮,会妨碍新的郡县官吏执掌豫州。若不能牢牢掌控豫州,那汉军主力就不可能有稳定的根据地。

    换言之,之前规划的冬季战役,攻取雒阳的计划……已经不可能达成。

    更让人气恼的是青徐水师,汉军主力缺乏稳定的粮秣供应基地,自然在冬季无法动弹。

    那青徐水师留在黄河流域已经无用……这是汉军唯一的水师,为了光复雒阳,选择调派到黄河流域参战,目的就是早日光复雒阳,从政治上瓦解北府的斗志,拉拢更多中立官吏。

    现在最窝火就是青徐水师,即用不上,也无法调到长江流域,去拱卫长江。

    关羽还是不甘心,看着霜打的灰褐色、枯黄草丛灌木,忍不住问:“走汴水入淮泗,再经淝水、巢湖、东关入江,年内能否成行?”

    黄河、汴水还没有封冻,青徐水师目前驻屯在延津一带,可以直接走汴水入泗水,走淮水经淝水如长江。

    淮水流量充沛,冬季也很少结冰,顶多有一定程度的枯水期,导致水位降低,战舰通行缓慢。

    可淝水就不同了,这里对水师很不友好。

    他左右,裴俊当即回答:“公上,年中时,朝廷集议选择先北后南,意在只攻拔雒阳,不与陈公冲突。若水师南调,兵锋直指南阳、武昌,恐激怒陈公。”

    “今河北各军增援河东,若陈公、赵公并力渡河,破釜沉舟,非河北各军所能挡。今陈公按兵不动,意在休养一年,以静制动而已。若无法休养,陈公必兴虎狼之兵,以就食河北。”

    “河北若失,司马仲达岂敢观望?并起兵响应,依附陈公。届时,关东四州,不复为国家所有。”

    裴俊说着俯首揖礼,头埋得深深,苦心劝谏。

    到时候岂止是关东四州,就连江东也会跟着转换阵营。

    自家的宋太子待在江东,对关乎朝廷生死的事情不闻不问,动不动就借口岭南横海军恐会犯境……对朝廷不出一兵一粮,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关羽越想越不甘心,恨不得抓住庞林这个阴险小人,挂到旗杆上活活冻死。

    庞林都跑了,习珍、习宏兄弟肯定会生出别的想法。

    这些年下来,庞氏家族对壮大鹿门山,把鹿门山建设为荆湘最大私学的执念、妄想已经淡化。

    这场战争动员里,鹿门山拿不出像样的门生支持朝廷……自然地,庞山民、庞宏清醒了,现在后悔不已。

    在北府入主关中,各方分割地盘、相互对抗的黄金时间里,庞、习这两个很是亲密的家族沉迷于壮大鹿门山,以学阀姿态屹立朝野的梦想显得十分荒谬。

    若是天下真正的大定,那鹿门山还是很有搞头的。

    可朝廷为了那一亿钱,导致局势失控,爆发全面对抗……才让鹿门山这帮人清醒认识到现实。

    没有故吏经营地盘,没有庞大的门人弟子充当底蕴,鹿门山这个招牌就在关羽率兵渡过汉水北上时,就已经破产,失去号召力。

    赌输了一切的庞山民、庞宏,又会怎么选?

    这还是看得见的病患;朝廷冬季光复雒阳的战事不顺,会不会导致其他官员、重臣生出想法?

    压下这些令他烦恼的思绪,扭头去问王甫:“国山,如何能取信司马仲达?”

    王甫抬头,与关羽对视:“公上简拔陈公于行伍,以女妻之,如同再造之恩。陈公屡立不世之功,于朝廷亦有再造之恩。对司马仲达而言,朝廷尚且不容陈公,今后又岂会容他幽云六镇?”

    不忍心看关羽憔悴、痛苦的眼神,王甫垂头:“司马氏镇守边塞,位极人臣,封无可封。朝廷若许王公之爵,有陈公、赵公前车之鉴,朝廷所许实难取信于人。”

    又是一个死结,就跟僵在延津的青徐水师,依旧缺粮的汉军各部一样。

    关羽思前想后,目光暮气沉沉,已无力叹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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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信来到建安二十四年春季的荆城,即将爆发的襄樊战役将决定今后天下是真正三分,还是一强两弱。
当听闻曹仁屠宛城后,田信毅然响应荆州军的征召,不仅仅是为了吃饱肚子,更为了自己的正义、良知、勇气而战。三国骑砍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骑砍,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骑砍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