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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中更     三国骑砍txt下载     三国骑砍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八十九章 神仙药

    蒋济给不了曹丕想要的肯定答复或相关暗示。

    曹丕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何晏身上,泞濛细雨中,两人在殿内分隔出来的小药室里独处。

    室内大桌上摆着许多盛放药材的器皿,同一种材料可能会有四五种的盛装器皿,有石雕的,有黑陶、有铁的,有木盒,似乎器皿材质对药性也有很大影响似的。

    没办法,修仙这种事情,就得讲究一点。

    别说药材、盛放药材的器皿,就连服药的时间都要掐算着点……服药时的祷告词语、舞蹈、方位变化这类仪式也是很重要,错一步都不行。

    总之,修仙错一步都不行,这是需要非常谨慎、认真、细心才能进行的事情……这些都达到了,还要一点点运气。

    何晏忍着背上血痂的不适应,克制心中激动,尽可能以稳重的姿态拣选五石散的原材。

    皇帝相信五石散,对五石散有信心……作为五石散的发明者、改进者,何晏也有很大的信心。

    对于遴选上乘药材,何晏也是有许多心得的,现在一桌子的原材料,何晏手法娴熟,甚至不需要用天平,仅仅凭借手感就能配置出一份份的五石散。

    曹丕就在一边看着,五石散原料或细碎,或颗粒粗糙,被何晏用小勺定量挖取,投入石臼中轻轻捣碎,细细研磨,又混合糖浆糅合成拇指大丸剂。

    何晏略遗憾口吻:“陛下,五石散乃土之精粹,形成五色,聚而成药。臣以为,五石散之外,应当有五种木之精粹。”

    “土精?木精?”

    曹丕手里捏着一枚五石散丸剂细细浅嗅,药剂学始终是发展、进步的。五石散,何晏最初就是散剂,后来发展为丸剂。

    在五德逻辑,天人感应,和时代始终在发展这些认知观念里,五石散之外出现五木散、五水散、五金散……五火散?

    曹丕在沉吟、思考,何晏则是早有一套相关的理论,侃侃而谈:“是,土者,厚德载物也。臣以为当服五石散巩固根本,调理肌理。”

    说着他挽起双袖,他的肌肤白皙细腻、通透,可以清晰看到蓝色血管,仿佛体内的污垢已经被排除了许多。曹丕看在眼里,心中不由火热。

    何晏又说:“天地之妙非人力能参透,修仙乃逆天之举。故,五石散后,不可服用五金散,应服用五木散。”

    曹丕听着连连点头,土生金是顺,不能吃五金散,五金多有毒性,早早吃了没好处,应该延迟服用。

    所以应该是吃五石散固本,使身体偏向于土属性,然后服用五木散,借木克土之力,方便木属性在体内扎根。

    可这五木散?

    是选取五种颜色最正的药材?

    曹丕思维散发,以五石散来推断五木散的配方,五石散就是黑白红绿黄的五种颜色矿石粉;那五木散,也应该是颜色对应的五种草木。

    何晏又恰到好处开口:“臣听闻岭南、南中、日南多有奇异草木,欲寻真五木,还需与夏王商议。臣以为夏王必然熟知五石、五木、五金,如今或许正为五火而为难。”

    稍稍停顿,何晏纠正自己言论:“石乃土之精,臣以为木之精粹,应是花朵无疑。”

    说的很有道理,曹丕心中高兴,正好听到钟鼓楼钟声响彻,细雨中钟声都有些润耳。

    不肯耽误时间,曹丕拿了一枚五石丸剂送到嘴里咀嚼吞服,口感真的比之前好许多。

    何晏见状,挪动步子小心翼翼为曹丕取来烫了许久的温酒,曹丕坦然接受。

    只是觉得何晏顾忌背上伤痕小心翼翼的步伐有点碍眼,又想到了秦朗这里的重要性。

    不过曹丕表面毫无反应,闭着眼睛细细感受神仙之力的到来。

    何晏也不会亏待自己,坐在下首连续吞服三枚五石丸剂,饮酒后正对着殿外而坐,观察雨幕、屋檐雨帘子。

    他反应来的更快,精神越发高亢,开始继续思考、推算完整的神仙药。

    神仙药应该是一个复杂的配方,最少要有二十五种材料;土之精是石,五石散是自己蒙对了;下一步的木之精是花,田信那里应该有线索。

    田信在荆州从戎后才益发强大,应该就是这个期间服用了五木之精。

    可金之精是什么?

    这一刻何晏脑海里思维激荡,首先采用排除法,从田信身边一一排除,总之不可能是蒙多这类神驹,那应该是田信那说不清来源的神兵利器、铠甲。

    五金之精,对应的应该是五种兵器,或许有独特的办法汲取、吸纳五金之精的力量。

    长期佩戴、使用,朝夕相处彼此影响,应该是一种可能的办法。

    到五金之精这一步,就应该有田信这么强大了。

    火克金,田信下一步是要吞服五火之精,火是有形无质之物,五火之精到底会是什么东西?

    何晏思维迷失在这个‘形与质’的问题里,越想越想不明白,可又专注的去想。想多少忘多少,又从头继续想。

    整个人摇头晃头,沉迷其中,不时痴痴做笑,很是快乐的样子。

    曹丕则不然,药劲发作时站在书桌前,开始向田信写信。

    这种状态太妙了,平常想说的话因为顾忌皇帝身份的威仪,不好意思说出来。

    现在思维顺畅了,大家都是修行中人,半只脚踩到了神仙领域,哪能用凡俗的身份、礼仪来约束彼此?

    而先一步离开铜雀园的蒋济则心绪沉重,驱车来到西郊太庙。

    武皇帝的太庙已经被夷为平地,周围视线内是大片的稻田,引漳水河渠灌溉,如今稻田再有大半月就要收割,因此显得一片旺盛。

    淡淡雨幕下,更显的青郁。

    蒋济脚踩木履下车,面无表情望着原本太庙所在的方向,心中太多的话想要找人倾诉。

    可这话太过危险,只好向冥冥中的鬼神倾诉。

    作为目前大魏中枢重臣里最年轻的人,年初又经历了泰山府君事件,现在眼睁睁看着皇帝不问社稷问鬼神,除了感觉惶恐之余,他不敢劝阻皇帝哪怕一句。

    时日无多的皇帝正做着美梦,谁敢扰醒这场梦,皇帝肯定会让这个人知道什么叫做人间即地狱。

    蒋济在雨中感慨片刻,觉得有些冷,就准备回家。

    只是回去的泥泞路上遇到另一辆冒雨出行的牛车,两车相遇都放慢速度,秉着会车减速、靠右行驶的原则准备交错。

    可能是车速减慢,蒋济探头出来看具体状况,不想看到对面车上的人也在看他,是高堂隆。

    两车交错之际,高堂隆将一个沉重的锦囊朝蒋济抛来。

    蒋济神情漠视,任由锦囊落在车厢内,他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第六百九十章 懿旨

    蒋济宅邸,他饮着祛寒姜汤,披着一领斗篷暖身子。

    静寂的寝室里只能听到滴滴哒哒的屋檐雨点的声音。

    怀着极大恐惧,蒋济将怀里的锦囊取出来,双手略有颤抖。

    皇帝过问、痴迷鬼神之事,虽让人恐慌,可也不至于让人喘不过气。

    可高堂隆砸过来的锦囊……操作不好能让人家破人亡,这是鬼神做不到的事情。

    事情已经发生,现在能供自己选择的路太少了。

    要么立刻向皇帝揭举,举报高堂隆以隐秘手段交结国家重臣,意图叵测;再要么加入高堂隆……不对,不能跟高堂隆搅合到一起。

    高堂隆代表的是太子,自己轻易向太子倒戈,太子入继大位后,又怎么肯器重、信任自己?

    所以,这是一个必须要坚守君臣原则的时刻。

    保持沉默,就是对太子最大的支持。

    先确立了自己的态度,蒋济才缓缓摊开帛书,见写着‘上更衣见血,后宫、东宫皆知何晏欺君,且欲弑君,望公明察,速断’。

    “嘶!”

    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牙有些疼。

    皇后也要动手?皇帝竟然便血?到底是便血,还是尿血……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见血了,恐怕卞太后知道后,也会采取断然态度。

    何晏死定了……这两天董昭跟何晏走的很近,似乎也想吃五石散?

    所以董昭搞不好也会完蛋,涉及到皇帝的健康,又是由后宫来操刀,可不会管你老臣不老臣。

    蒋济只觉得如坐针毡不敢继续在家里逗留,现在应该回到自己应该去的位置!

    当即更换橘黄戎衣,披挂鎏金明光铠,领着卫士向城中军营赶去。

    雨后傍晚夕阳在侧,蒋济神色如常与遇到的邻居打招呼,坐下东胡骏马蹄声哒哒,踩踏泥点。

    如今大魏已经没有中领军、中护军了,只有各军的指挥将军。

    中军五军里,蒋济是领军将军,营中约有兵员两千余,镇兵轮番当值,因此兵员只有五分之一。待战时全面动员后,领军编制在八千,十二个营。

    太子府邸,自中门以内已封堵各门,侍女之流都已集中安置,府内男子不分官吏、卫士、仆僮都已分发铠甲、武器,预防最坏的事情发生。

    曹叡静坐在议事厅,同样的鎏金明光铠穿戴在身上,全覆式头盔就放在一侧,俊朗、白皙的面庞此刻不见一点血色,他闭着眼睛静静等候宫中消息。

    郭皇后,这位自己的养母,正时刻关注铜雀园的消息。

    如果观察到皇帝的身体持续恶化,无法说服武卫、左卫、右卫三军的话,那就采取暴力手段,制止皇帝继续犯错。

    必须采取断然措施,要向北边内附、新建的幽云六镇证明中枢依旧有强大的执行力。

    哪怕皇帝精神状态不佳,中枢也能自己调整,警告北边生出其他想法。

    目前镇兵改制还处于贯彻状态,最强的兵力依旧在中枢,幽云六镇依旧很穷,没有完成民屯、镇戍一体的改制,更没有两三年的积累,所以司马懿的幽云六镇依旧依赖中枢的给养。

    皇后、太后考虑的是皇帝的健康,对她们来说皇帝的健康比什么都重要……哪怕多活一天,对一个母亲、妻子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可自己是国家储君,要从更大的方面来考虑。

    虽不清楚南边满宠、秦朗到底要搞什么事情,可北边才是国内腹心之患。

    以汉之强,出了一个北府,如今版图四分五裂,空有庞大疆域,却无法迅速统合国力。

    以魏是衰,若出一个类似北府的组织,那大魏就彻底完蛋了。

    大魏没有退路,可北边的幽云六镇有退路;为大魏戍边是戍边,为大汉、北府戍边也是戍边,没有本质区别。

    大魏与幽云六镇,之间的关系从幽云六镇建立之初,就开始微妙起来。

    大魏需要一个更有决断力的皇帝,必须压制幽云六镇,唯有握紧这把剑,才能跟汉军长久对峙,等待汉室与北府的矛盾爆发。

    而现在,自曹礼意外坠亡后,也只有自己最合适接掌社稷神器。

    现在国家还有的救,若再拖下去,没得救了……那自己再继位的话,只能做个洪水中徒劳挣扎的可怜人,做一个注定的亡国之君。

    还有机会,机会就在今晚。

    曹叡静静等候时机的到来,郭女王也在等候最终的答案。

    由衷的来说,她比谁都希望曹丕能健康,作为一个童年时就吃了数不尽苦楚、磨难,以至于失去生育能力的可怜女人,她性格坚韧之余,对所谓的神仙之说是不屑于相信的。

    托曹丕这两年规律的饮食习惯,所以到了时间,相关的事情就会发生、被记录,然后成送到她面前。

    约在申时六刻,曹丕药劲过去后,萎靡之余还是在宫人伺候下更衣。

    他不仅便血,还有尿血现象。

    曹丕多少也觉得有些心虚,可何晏说过这种事情,他最初时也有尿血、便血症状……这明明是排除体内杂质、洗精伐髓的明显证据啊!

    作为一个皇帝,自然是多疑的。

    两份密封的漆木小桶就当着曹丕面由太医令麾下轮值的两名御医提走,他们要拿去检验,也会记录在册,以供查询。

    出乎曹丕预料的是……两名御医没有去见太医令,而是提着漆木小桶直接去找皇后。

    郭女王心怀侥幸,还是出于谨慎亲自检查了一次,这才希望破灭,带着这两名太医去找太后。

    卞太后见到这些东西后精神彻底垮了,头晕目眩坐都坐不稳,右手抚着额头,左臂被郭女王搀着,一个劲的长吁短叹,很是无奈。

    稍稍回神,卞太后问:“几日了?”

    “自陛下服用五石散当夜至今,已有三日。”

    郭女王声线干哑,微微变声,仿佛即将要咆哮的母老虎,眉目间哀痛之余更多的是凶狠:“据诸多太医推算,陛下这三日气血流失,最少也在一升。”

    本就体虚,还流失这么多血……卞氏听着眼睛都瞪圆了:“尹氏教子无方,害我家孙儿,还想害我家子恒!去,绞之!”

    “再取五石散,给何晏吃饱为止!”

    卞太后眉目凌厉:“让这母子聚在一起吧,先吃五石散,再绞其母。”

    “去传许仲康,哀家要见他!”

    “发武库之兵,许仲康若不来,合中外之兵,进据铜雀园……”

    说着,卞太后气势趋于衰弱,见她不在发布行的命令,当场拟好的太后懿旨就送到面前。

    卞太后神色木然不愿动弹,看郭女王:“宫里的家事,以后还得托付给你。为哀家用印吧。”

    “是。”

    郭女王不做掩饰,从女官端来的宝盒中取出印玺,在一页页懿旨上用印。

    许褚如果还反对,那中外各军就有相对合法的理由攻击许褚麾下的武卫、左卫、右卫。甚至,会把这三卫主要吏士堵在军营里,不使出动。

    愚忠,还是宫门喋血,就看许褚怎么选。

第六百九十一章 夺门

    铜雀园的深夜里,曹丕惊悸而醒。

    可能是白天始终降雨的原因,入夜后邺都周围清凉宜人,到半夜时多少有些阴冷渗人。

    他醒来的时已不见了何晏,口渴饮水之际,他随意拿起桌上写给田信,还未封装的信。

    见写着‘孝先吾弟,近来可好?关中气候分明与荆湘湿热有大不同,甚是宜人,我亦神往也,恨不能亲往。又闻南山多有隐世仙人,心慕之至,奈何为国家所困,此身不得自由,亦常引为憾事。

    何平叔精通药理,堪称出神入化,选土之精石配以成药,服之心神驰骋,不受躯体之拘束,袅袅如烟尘兮妙不可言。’

    曹丕看着信,回忆自己写信时的状态,回味之余心中痒痒。

    又翻过一页,见写着‘不提俗事,近日梦中多见鬼神,此人主之大不吉也。心中渐生惭愧,念及时日无多,杀戮广泛,实无悔改余地。

    我弟子文无辜,孙儿曹芳无所知,奢望孝先善待,以存留我家族裔。’

    见字迹开始潦草,由行楷开始向章草过渡,曹丕翻到第三页:‘逆天者仙,能成仙者万中难寻其一。平生所恨不能与孝先当面畅谈,今岁入冬,欲巡洛阳,孝先若有意,可会猎于显阳苑。

    此苑林木茂盛,已重开道路,最善涉猎。

    卿有来福宝弓,当世称奇,愿一睹其形迹。

    然我最爱宝剑,愿以洛阳三川之地换卿所藏宝剑一口。’

    “呵呵,倒是个好计策。”

    曹丕轻笑自夸,亲自动手封装这三页信纸,脑海里已经想象自己与田信会猎洛阳西郊,退能分割天下,进能联手一统天下。

    或许诚意足够,取得田信信赖,应该能获取五木之精的信息、线索。

    五木之精最能调养身体,就如草药一样……拿到五木之精,绝对能祛除身体隐患,并让身体变强,双臂能有千斤之力,成为万人敌。

    心里想着快乐的事情,曹丕忍不住吞服了一枚五石药丸,遣人连夜将这封书信向关中派送。

    反正药力发作时是自己最清醒,思考能力最强的状态,那个时候做出要去洛阳与田信会面的决定……那肯定是有很多道理的,肯定是目前自己想不明白、看不懂的。

    现在药力渐渐发作,曹丕又开始思考河东、太原方面的防务。

    秦国能随意的东出函谷关,最重要的就是占据了河东、太原地区,否则秦军出关,每次都要顾虑赵国的态度。

    因此长平之战是一场无法避免的决战,唯有解决黄河北岸的安全隐患,秦军才能专心分割、收割关东。

    否则晋国奇袭,导致秦军东征大军覆没的殽之战……绝对不会是孤例,不打下河东、河内,那秦军出征、回师的时候,就有可能面临赵军、晋军的袭击。

    这是地缘决定的,而太原者,很大的平原是也。

    夺取河东后,如果不打下太原,那太原方面重新收复河东的时候,是很占便宜的。不仅有物资产量上的优势,还有顺游而下方便运输物资、以快打慢的优势。

    因此河东、太原是一体的,要么都占了,要么都占不住。

    田信想要东出跟汉室争夺中原、关东,那么河东、太原就是必得的。

    河东郡守是赵俨,这是个让人放心的人,作为跟田信直接对阵并且存活至今的人,没人质疑赵俨的能力。

    目前的大魏,也就满宠、赵俨跟田信对垒的经验最多,并且还都活了下来,留在朝堂为大魏继续效力。

    可赵俨的能力守卫河东是足够了,让他兼顾太原有些不现实。

    必须要把太原重镇化,将河东设计为拉锯的战场,只有这样才能守好晋地……晋地,相当于国家的臂膀,没了的话,生死就操于敌手。

    可谁适合坐镇太原?

    张郃不合适,如果放弃洛阳,那张郃就要调回邺都,继续统率大魏的机动兵力。

    满宠、司马懿各有所领,不能轻易调动;唯一能调动的就是大司马曹真。

    派宗室近亲去经营太原,不亏。

    曹丕思维轻飘飘的,思索着这个重要的国家大事,却被急促脚步声打断。

    急促,且密集、沉重,还有铠甲摩挲的哗啦声。

    他起身,只觉得头重脚轻,脚步踉跄走出寝殿,就见许褚冲入大殿门槛儿,随许褚而来的武卫兵将殿门左右的一些宿卫兵擒拿,缴械。

    许褚抱拳:“陛下,太后发懿旨,欲诛何晏。”

    曹丕左右扭头看许褚左右跟着的武卫兵:“即要诛何晏,又何故举兵入宫?”

    “太子受人蒙蔽,不知内情业已举兵,臣担忧陛下安危。”

    许褚说话间,身后武卫兵就推搡着一人上前,正是被缴械的奉车都尉卞兰。

    卞兰看到曹丕,眼神躲闪不敢抬头对视,也不敢伸冤,曹丕见卞兰这模样,只觉得有趣,呵呵做笑阔步朝殿外走去,只是脚步不稳,更显得气势汹汹。

    许褚等人让开,曹丕立在廊下,可见铜雀台台阶上已经站满了武卫兵,一层层黑压压的,打着火把,台下平阔的小广场上,后续涌来的武卫兵在呼喝声、鼓点声中百人一队,结阵等待。

    而铜雀园的外面,可以看到南城、北城各个方面都有举火而行的队伍三座漳水桥处更是火把密集,驻屯南城一带的军队也在开拔。

    冷风吹在曹丕涨红、火热的脸上,他依旧嗤嗤做笑,一副感到很荒唐的诧异模样。

    许褚目光打量城中各处,神情没有一点波澜,他有信心带着武卫军、左卫军、右卫军击溃任何一支敢于冒犯宫城的军队。

    见曹丕始终不语,许褚开口讲述:“陛下,左卫已进据武库,城中各军止有刀剑矛戟,弓弩皆无。除大小军吏配发轻甲,余下吏士重甲皆藏于武库,不足为虑。”

    “我知道这些,可若出兵,国将不国。”

    曹丕含笑反问:“太子受人蒙蔽,又该如何处理?太后又发懿旨,我又该如何向太后交待?”

    “我家宫阙,今夜不得染血。”

    曹丕仰天长呼一口气:“传令城中各军,朕无碍,各军原地驻屯不可妄动,邀太后、太子至铜雀台,有什么话,朕与他们说明白。”

    许褚迟疑片刻,拱手领命,派人去召集夜里当值的三省重臣,由他们来书写诏书,并负责去传达。

    曹丕原地长吁短叹不已,又嗤嗤做笑,悲欢交错行为荒诞。

    许褚领着三省重臣到他面前时,曹丕已经披上御寒斗篷,正背对这些人,又在自言自语:“朕是看明白了,太子岂会无视?天下哪有六十年的太子?”

    五石散这种仙药,太子吃的时间更早……哪有放任自己后来居上的道理?

    太子姿貌昳丽也是有药石之力的,实在是可悲啊……可又该怎么劝说太后?

    简直是逆子……曹丕絮絮叨叨自言自语,三省重臣当了个耳旁风。

第六百九十二章 斗兽

    铜雀台,时值四更时分。

    皇太后、皇后、太子相继抵达,更多的消息也从城中各处传来。

    有些坏消息是看得见的,比如随太子而来围堵宫门的中军,都已换装重甲……说明武库、右卫军已经出现了极大变故。

    武卫军已经丧失了唯一的重装优势,如果爆发内战、冲突,在巷战中,武卫军已无法迅速击溃参与政变的各支军队。

    虽然还没到大势已去那一步,可邺都的中外各军已经用脚投票,他们已不信任现在的皇帝。

    自皇帝篡汉……禅位建国以来,许多明明有优势的仗,硬是打成了败仗、大败仗。

    朝野吏民没有一个能独善其身,都有亲友在军中……不断的败仗,不断的损失,总的有人站出来负责。

    很显然,连续战败的责任不可能都在前线主将身上,前线主将那么多,来回换,纵然有责任,也不可能全部都有责任。

    所以大家反复思考其中的问题,怎么看,都觉得皇帝有些不合适。

    这该怎么办?

    只好当哑巴,当一个健忘的人,不愿招惹皇帝。

    如鲍勋那样的人……已经没了。

    换一个皇帝,或者换一个拿主意的人,就成了大家心底默默思考、期望的事情。

    就这样,更多重装部队出现在铜雀园门外的广场,就连右卫军的番号也出现在对面。

    右卫将军董访也出现在这里,他左臂扎着白色布帛,胡须斑白精神抖擞,在亲卫协助下翻身下马,阔步走向一众将军队列。

    蒋济上下审视董访,董访神色坦然,见这里其他将军、领军校尉、典军都没有扎标识物,也就随意扯掉左臂的白色布带,问:“领军,左卫如何了?”

    “左卫据守不出,亦不过问各军出入、调动。”

    蒋济毕竟是原来的中领军,位格天然高所有将军半级,见到董访,对董昭也就不担心了,反问:“武库守军何意?”

    “与末将一致,愿尊奉太后懿旨。”

    董访依旧觉得嘴里有些干,心中打鼓七上八下的,如果不能扳倒皇帝,那大家都没好下场。

    就算扳倒,太后怎么处理自己亲生儿子?太子又怎么处理皇帝?

    司马懿在外手握幽云六镇大军,若是处理不当,引发司马懿讨伐,那大魏顷刻间就会分崩离析。

    所以不管怎么处理,现在的皇帝不能死,也不能受委屈,否则司马懿就有了起兵讨贼的正当理由。

    毕竟……但凡军队参与的变动,谁也说不清楚的过程。

    如果司马懿一口咬定,非要说邺都各军不满军事改革发动兵变,再囚禁帝室、公卿大臣、把控朝政什么的……那魏军内战就无法避免。

    汉军肯定会参与,来联合司马懿,为曹魏帝室主持公道……

    总之,现在事情就看皇帝一家子怎么谈判,如果谈崩了,不能顺利交接,那事情就会全面失控,成为新一**战的诱因。

    到时候,现在站在这里所有威风八面的将军们,绝无好下场。

    董访心中惴惴不安,望着火把林立的铜雀园,默默祈祷。

    铜雀园里,当右卫军番号出现时,董昭就主动离开重臣班列,许褚还分出两个人羁押董昭。

    铜雀台上,曹丕闲不闲来,在殿内来回踱步,显得多动、躁烈,仿佛巡视巢穴的虎熊,让卞太后,郭女王、曹叡担心、紧张不已。

    曹丕自己不肯退,那国家顷刻间瓦解、崩溃,绝非什么妄想。

    许多人将司马懿看成田信第二,而这个形成看法的基本条件就是司马懿与曹丕的感情……就像田信与汉成祖皇帝一样。

    这种彼此信赖的感情,是一道很深的羁绊。

    因为这个羁绊,如果曹丕受了极大委屈,那司马懿就有朴素的复仇大义。

    哪怕邀请汉军、北府军,与之联合在一起为曹丕复仇……也是符合复仇大义的。

    曹丕自然不怕铜雀园外的那些军队,哪怕没吃药,他也不怕!

    这就是魏国的军队,没什么好怕的。

    连他这个做皇帝的,被自己军队包围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谁敢碰他,自然会有人为他复仇。

    他有底气,外面的这支军队就跟冰雕一样,能被汉军、北府兵一锤打碎,也能被司马懿敲碎!

    视之如土鸡瓦犬,那么自然很有信心面对自己的好儿子。

    曹丕这里越是自信,曹叡就越是心虚、忌惮。

    皇帝日薄西山,做点倒行逆施的事情实属正常,没什么好心疼的;可作为储君,曹叡很心疼这些坛坛罐罐,恨不得全盘接手。

    曹丕越看曹叡,越觉得气愤。

    这个儿子服用五石散的时间很久了,最少有四五年,却始终悄悄服用,不肯向自己分享、描述其中的妙趣、好处。可见,他的心思、立场是跟自己不一样的。

    到现在还不知悔改,别人都看出甄宓的死因,就他还看不出端倪,或者看出来了,却不愿意相信赐死甄氏的原因正是曹叡本人的不顺服。

    现在倒好,见自己吃了五石散仙药,等不及了,迫不及待的勾结内外重臣、将领,发动了政变。

    还欺骗了自己母亲,实在是可恶。

    曹丕越想越气,父子之间始终没人愿意开口说第一句话。

    卞太后也沉默,曹丕在哪里吹胡子、瞪眼睛,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怎么看状态都不稳定,缺乏理智,显得偏执,显然正在钻牛角尖。

    现在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保准抓着一点话柄死追猛打,根本不跟你心平气和讲道理……何况,今夜这种事情就不是讲道理能解决的。

    必须要以武力威胁,胁迫曹丕妥协、让步,达成朝政的和平让渡。

    擅长交际的郭女王此刻更不愿开口说话,她很了解曹丕服药后的精神状态,最好拖一阵,拖的时间越长,加入太子阵营的人就越多。

    等曹丕清醒后,精神萎靡、沮丧、悲观的时候再谈判,稍稍让出一点余地,皇帝恢复理智肯定会退一步。

    堂堂大魏的铜雀台内,帝室祖孙三代人四个人,仿佛斗兽场一样,等待凶性大发的曹丕进入疲惫状态。

第六百九十三章 分割

    约在天色启明时分,曹丕显露疲态,坐在椅子上直冒虚汗,气喘吁吁。

    哪里还有什么怒气,只剩下疲倦、错愕、恍惚、诧异,仿佛被人一棍敲晕,遗忘了一些。

    曹叡将这看在眼里,五石散是好是坏且先不去计较……就皇帝这种精神萎靡,身体长期虚弱的人,贸然更换三餐菜肴都可能引发问题,更别说吃虎狼之药。

    五石散是什么?是典型的虎狼之药。

    大概只有年青、元气充足,活力满满又很健康人才能服用,进而汲取药力改善身心,勉强能摈弃、扛住药毒。

    很显然,何晏与自己,才是真正适合吃五石散、五石药丸的人。

    而父皇……他老了,服用五石药丸,如同吃砒霜。

    这样一个我之仙草,他之砒霜毒药的道理盘旋在曹叡心头,却很难跟人讲得通。

    毕竟真正吃过五石散的才三个人、四个人,效果也是很明显的。

    敌国有一个万人敌,能生裂虎豹,有万夫不当之勇;而本国呢,自己与何晏已经有了明显改善体质的特征……肌肤白皙、通透,体内污垢已渐渐被排除、清洗干净。

    曹叡此刻有太多的想法,可今天这种场合断然没有他讲话的余地,他如果开口,那就是子逼迫父亲,是不孝;是臣逼迫君,是不忠。

    所以这是一场家事,唯一能话事、处理全部问题的人是卞太后。

    卞太后见儿子那模样只觉得可怜,令她心痛,越发不想跟曹丕说话,吩咐左右:“将何晏带来。”

    真正为难的是郭女王,想站到曹丕身边,又被曹丕目光所止,徘徊犹豫。

    曹丕为自己擦拭汗水,目光阴翳,总觉得自己遭受了家人、臣工的一致背叛;他们不可能坐视一个长生不死的皇帝,没人希望皇帝能长死不死,都是大大的不忠之徒。

    很快何晏被拖上来,已然毒发陷入狂躁模样,双臂被两名武士反剪,可何晏依旧蹦跳、挣扎,似乎体内有一个不羁的灵魂想要破体而出。

    而他的面目涨红,眼睛外凸满是血丝,眼眶下有血痕,嘴里塞着布团又被一条绳索勒住,以至于呜呜呜发不出声音。

    一双可以表达情绪的外凸眼睛里满是疯狂,躁动片刻又会陷入沉默,除了粗重呼吸证明还或者外,就不再动弹。

    等恢复一点力气,又开始挣扎,仿佛一条被禁锢、即将蜕皮的蛇,想要努力磨破旧皮的一角,好让新的身躯钻出来,迎来新生。

    卞太后不言语,任由何晏抽搐,突然间何晏鼻孔向外喷涌鲜红血液,血液又吸入气管、肺叶,堵住口腔又无法咳嗽,何晏就这样突然窒息而亡。

    曹丕目光始终在观察何晏,就听卞太后说:“何晏生性嬉荒,身无社稷之重,又无养家之心,故随心所欲行举无状。他欲寻死,我儿何故效仿?”

    “他怎会寻死?”

    “怎不会死?何晏好服五石散,如今正是服用五石散而死,实乃咎由自取,自寻死路。”

    卞太后说着侧目去看,这时候许褚已经上前检验何晏,摘掉勒嘴的绳索,再掏出嘴里的布团,还在颤抖、抽搐的何晏尸体发生自然反应,向面前又呕出大滩混杂五石散的污秽血液。

    曹丕认出地上混成一团的五石散,感觉荒唐,讥讽轻轻做笑:“母亲糊涂,休说是药石,就是饭菜,人吃多了也会死。”

    笑着,他头枕在椅背,仰头看漆黑殿中栋梁,咧嘴龇牙做笑,笑容凄凉、苦楚:“事已至此,母亲又能有何作为?”

    卞太后默然,还政于曹丕?

    没人敢答应,她如果坚持如此,那尊奉懿旨而来的军队、臣工又会去支持太子。

    到时候事情就彻底失控了,反正会超出她的控制。

    曹丕心灰心冷沮丧莫名,如果现在真的有长生不老之药摆在面前,他都懒得张嘴。

    这种时候,大魏三公之一司徒王朗主动上前,向曹丕施礼:“陛下曾言,人生有七尺之形,死惟一棺之土,惟立德扬名,可以不朽;其次莫如著篇籍。此言,臣等深以为然,宿夜砥砺,不敢疏忽。”

    太尉华歆也主动进言:“陛下曾造宝剑,饰以蓝田宝玉,使左右昼夜佩戴,以除妖氛。陛下之志,何惧妖异、鬼神乎?”

    曹丕听了默默垂泪,哽咽回答:“朕年三十有八,体衰迟暮之年,怎及十八、廿八之朝气?”

    年轻的时候,身体健康,心情舒畅,自然什么都看得开,常常笑话仙家不死药之说。

    脑海昏沉,可年青时的美好记忆正不断浮现,两相对比……曹丕更感伤心,自己究竟活成了什么样子?

    神伤不已,曹丕两手握拳,拇指指甲刺激肌肤,疼痛感让他清醒,声音颤抖、虚弱,带着愤恨:“拟诏。”

    尚书令陈群、几个尚书如卢毓等人紧跟着上前,中书令孙资、中书监刘放,以及侍中刘晔、傅巽一起上前。

    其中书法最好的刘放负责实际书写,陈群、孙资等人站在刘放左右。

    曹丕瞥一眼儿子,又看看母亲,对卞太后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无力、断断续续:“朕受禅以来,兢兢业业不曾懈怠,然家中多丧,国事亦不宁,常引以为恨,遂荒废寝食,以至于体虚神弱不能理政。”

    受田信影响,曹丕诏书、公文也多向田信靠拢,只讲事情不扯其他:“得天所幸,太子英明神武为武皇帝所喜,可承大业。”

    听到这里,曹叡眼睛一红,哗啦跪地,身上英武、贴身的鎏金明光铠顿时显得有些累赘。

    曹丕依旧只是瞥了一眼,稍作停顿,组织语言又说:“太子观政三省已有所得,宜监国。另,大司马曹真乃国家柱石,迁拜大将军,驻屯太原,兼管太原、河东、河西、上党、雁门、代六郡军兵事。”

    “尚书令陈群拜镇军大将军,抚慰中军;幽州都督司马懿拜征夷大将军,所领幽云六镇事如故。”

    “朕思念洛阳风土,领武卫军就食洛阳。三省重臣、公卿百官留守邺都,与监国太子同参国事,慎之,慎之。”

    曹丕说完如释重负,侧头去看陈群等人,果然尚书省一众人又在誊抄中书省的诏书原本。

    看来,这些人还是满意的。

    并没有大肆封赏爵位、食邑,或进行加官,只是把兵权完成了分割。

    陈群能稳住邺都的形势,这就足够了。

    兵权平稳过渡后,今后国君新旧更替,再由新君封赏爵位、食邑,进行各种加官、征授公卿、重臣子弟官职即可。

    一切都是有流程的,一个皇帝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这都是职业常识。

    做完这一切,曹丕低声嘱咐,身边小宦官取来了一柄折扇。

    曹丕轻轻抹开这柄女儿送来的折扇,扇面绘画‘象邑山水甲天下’,以折扇遮面不去看母亲、儿子,留出余光看郭女王,挤出一点点笑容:“皇后,欲去洛阳,还是留守邺都?”

    “臣妾愿随陛下去。”

第六百九十四章 大魏忠良

    天色明亮,曹丕、郭女王巡视洛阳的车驾、舟船就已潦草准备妥当,许多生活器皿也来不及造册、统计,由武卫军搬运,向漳水码头集结。

    对邺都方面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稳稳当当的把皇帝夫妇送到船上,然后坐船去洛阳。

    还有一半的中军驻屯洛阳,掌握在曹真、张郃手里,皇帝把曹真调到太原去,分给了六郡之地,算上司马懿的幽云六镇,留给邺都方面的只剩下八郡之地。

    除去洛阳方面,整个大魏兵权一分为三,谁也无法短期内合并国内兵权。

    只是快到中午,曹丕幽幽转醒时,这支仓促拼凑的运输船队就陆续启程。

    自己这算是被家人、臣工联合起来给驱逐了?

    这样的例子虽然算不得自古以来的独一份,可作为一个‘开国皇帝’,这么凄惨的下场,恐怕也是无人能及。

    不过想一想,胡服骑射的那位赵主父,似乎比自己还惨,或许自己也会这么惨。

    曹丕搜素典籍,想要找一些比自己还要惨的君王,以此好安慰自己。

    随着全部船只,忙完这一切,许褚才来见曹丕:“陛下,自辰时至今,约有千余吏士逃遁。据臣细查,皆系河北籍贯。此类吏士逃遁时,有串联迹象。”

    “无碍。”

    曹丕不觉得奇怪,军队瓦解是很正常的事情:“除玉石、金银器皿和书册外,余下之物皆可做赏赐之用。若有吏士要回归原籍,仲康发放通行文书,给与赏赐,使归家。”

    “唯。”

    许褚施礼,离开船舱去传令,作为曾经虎士的首领,武卫军哪怕军心瓦解,最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愿意追随许褚。

    只要把皇帝成功送到洛阳,与洛阳张郃所部中军汇合,那就有翻身的一天。

    作为宫廷宿卫将军,坚持原则是许褚的生存之道,但也有非常广泛、全面的信息渠道,可以从容观察列国形势。

    三省会议的军事内容,许褚稍稍留心一点,那他的信息将会与三省重臣保持一致。

    现在局势很明显,汉灭魏的决心很强烈,可是有心无力;而北府不会坐视魏国被灭,北府还需要养寇。

    许褚离去,曹丕仍旧疲倦不已,可他不能休息,看向郭女王:“地图。”

    郭女王脚步勤快为曹丕铺开地图,曹丕审视河道,盯着清水口、延津一带,只觉得口干舌燥……邺都那些人,该不会想借刀杀人,把自己送到汉军面前?

    “笔墨。”

    曹丕又吩咐一声,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影响、控制秦朗的骁骑军,还有满宠的镇南军。

    这两支军队哪怕事后发生吏士逃亡,最少也能把武卫军补全。

    补全后的武卫军是一支步骑联合的部队,对阵同等规模的汉军,是很占便宜的。

    起码,自己不会在‘狩猎途中’被汉军俘虏。

    有军队,自己才能活着抵达洛阳,才能在洛阳寿终就寝。

    天色渐暮,邺都一百五十里外的满宠黎阳大营。

    邺都变故的消息已从友人那里传递、通报,在大魏风雨飘摇之际,大魏朝堂内外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朋友的重要性,特别是手里有兵权的朋友。

    但邺都监国的太子、出游洛阳的皇帝都向他发来内容相仿的诏书,有些令他迷惑。

    先来的是监国太子的诏书,告诉他秦朗执行反间计,欲诈败于敌国,好谋求大事。但现在国内动荡,急需要一场胜利……所以原来的计划取消,希望镇南军立刻出动,向上游清水口移动,伺机作战。

    而皇帝的诏书更简单,要求满宠立刻控制清水口。

    出兵肯定是要出兵的,可要跟谁是个大问题。

    满宠犹豫迟疑,可惜他的长子满伟在司马懿麾下做事,身边只有一个没多少经历的次子满炳。

    不能到了清水口再表态,在军队离开黎阳大营时就应该发书上报,表明态度和立场。

    见他拿不定主意,依旧是单身的满炳小心翼翼说:“父亲,铜雀园之变,形同逼宫,必惹汉国耻笑。国家不和之事,迟早为汉所知。孩儿以为明后两年,汉军必然犯境,我军又首当其冲。”

    “嗯。”

    满宠抚须,也露底:“黎阳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之所虑,非为国家,乃家门名声而已。”

    说着长叹一口气,其实当初一把火烧光吴军补给的时候,就应该入汉。

    可飘零半世,就两个儿子,妻子染疫早亡,唯一放不下的牵挂就这么两个儿子。

    长子满伟夫妇两个在司马懿那里做事,至今连个孙儿都无;次子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结婚对象,也就留在军队里练肌肉。

    不是不能降汉,自己手里又没沾染多少汉军的血,可怎么降汉是要讲究一下的。

    得把事情做漂亮,做漂亮事情前,要做个漂亮、光彩,最好没有污点的人。

    现在邺都方面暗示了一个‘大司马’,接替曹真担任大司马,那肯定要负责黄河沿线的防务,这绝非什么好事。

    不可能你把汉军打疼了,汉军就会敬重你,等你投降后优待你……汉军没有这种奇怪的毛病。

    汉军是正常的,你把汉军打疼了,那么很遗憾,你可能连投降的机会都无。甚至,你的头颅会成为其他人投降的必要条件。

    所以黄河沿线的防务,是个很烫手的职务。

    虽然有信心挡住剥离北府之后的汉军,可没必要呀!

    不像平原镇守夏侯楙,守不住就是守不住,再努力也是无用,不可能给汉军造成像样的麻烦,汉军也不会在意夏侯楙投降、还是被阵斩……反正军功都是一样的。

    可自己不一样……一出手,非死即伤。拥有这样的本事,多多少少也是一种苦恼吧。

    既然在军务、战绩上不好做文章,那就做一个大大的忠臣。

    满宠当即向曹丕书写回书,将回奏的公文、邺都方面的诏书,还有曹丕派人送来绘有‘象邑山水甲天下’图的折扇一起交给满炳,由儿子亲自去给皇帝送信,这么大的人质交过去,皇帝肯定会信任的。

    名不正则言不顺,效忠皇帝,才是大魏忠臣应该做的事情。

    于是乎,满炳领十余骑向东北方向出发,满宠则亲率镇南军尽数离营,乘载黄河流域寥寥无几、几乎独一份的战舰驶入黄河,向上游延津、清水口而去。

    而汉军的战舰……还在制造中。

    战舰的木材需要预处理,大概冬季左右,汉军的青徐水师才能成型。

    在此之前,魏军握有黄河流域的主动权。

    这个时候,田豫、马良的船队也驶入清水口,向更上游的河内郡汲县进发;同样得到消息的秦朗,也只能带着曹林、曹茂一起扑向清水口。

    实在不行,就离开河北,跟着皇帝去洛阳。

    真没办法,中书令孙资的儿子就这么折进去,成了不是死间的死间,孙资不敢恨做决策的三省重臣,却敢恨他。

第六百九十五章 白马尉

    夜间,满宠所部镇南军乘载战舰驶离黎阳大营。

    黎阳大营正对着黄河南岸的白马津,此处乃汉军黄河沿线最薄弱处,不是马良不想增强这里。

    而是增强这里没有一点正面意义,白马对面就是拥有黄河流域战舰的魏军满宠部。

    你在白马放多少军队合适?

    少了只能预警,多了又不划算,中等规模既挡不住满宠攻势,也无法牵制满宠去留。

    因此白马津周围汉军只有寥寥十几座烽燧,布控白马百里河岸,总兵力还不到百人。

    夜色遮蔽河面视野,白马周围烽燧、哨所毫无察觉,这里小的烽燧就五个人,大的烽燧十个人,唯一的据点里只有三十余人。

    据点就修在白马津,充任守将的自然是白马县尉文钦。

    与往日入夜一样,文钦安排夜间游哨、巡夜工作后就返回居室,在昏黄鱼油灯前研读《九章算术》,还抓着一把算筹,不时摆开计算题目。

    军吏最基本的素质要求就是会计算,掌握数学能力的军吏退役后,最次也能经营家业,不愁生路。

    文钦就不是正常升迁的军吏,作为谯县人,文钦自然是大魏元从、旧人出身,其父在曹操时期担任骑将。所以文钦起步就高,懂战术能统兵就行了,算术能力稍稍有些薄弱。

    就连进入汉军序列,也是非正常途径,自不会受到优待。

    曹休、曹洪易帜时,文钦是被裹挟着易帜,直接加入燕王麾下。

    当时多少谯沛人准备跟着燕王大干一场,自觉地能把曹家扶上去,那现在扶高祖后裔,效仿汉高祖丰沛子弟、曹氏谯沛亲党一样,重新把燕王推到那至高的宝座上。

    可遇到孙权这么个出尔反尔的人,燕王兵败羞愧自戕,那追随燕王的谯沛人就倒霉了。

    张飞、马良接收这些人后,也都量才施用,让他们从县令、县尉开始干,也算是正常起步,混个三五年,能力优异、运气好的人必然能跻身两千石行列。

    文钦也是有一些干劲的,今后想要位列公卿,那必须要有主政一郡的履历。

    治理一个郡,自己现在后台全无,能依靠的只有手里的本事。

    作为一个有理想的人,自然不缺行动力。

    乘精神好,研究、学习数学后,他又开始练字。

    他的鱼油灯上斜扣一个残破陶碗,研习数学知识、技巧时,陶碗里已经熏黑,形成一层指甲盖厚度的烟尘。

    刮下这层烟尘,混合鱼油搅拌至黏稠状态,才取毛笔轻轻吸蘸这种简陋粗糙的墨,就在木板上练字,木板经过了反复清洗,如今呈现一种油腻的灰色。

    练字后,文钦稍稍处理了一下个人卫生状况,吹了灯躺在床榻,头枕在硬木头枕上,这是中间掏空的硬木头枕,里面填充驱虫的艾草。

    而整个脖子是悬空的……这种头枕的作用就是这样,可以保证睡觉时发型不乱,人也不容易睡的昏沉,容易被惊醒。

    梳头发、保持发型关系个人仪表、修养和周围人对你的看法……保持发型很重要,可这个需要消耗时间,总不能每天都起来梳头,只好用高高的、田信眼里反人类的头枕。

    躺下后,文钦还是觉得有些不解意。

    思索着未来,衡量着现在,越发觉得凄凉。

    混来混去,妻妾都走丢了,也没有一儿半女,如今也出头无望。

    什么时候才能出头?才能有妻妾陪伴着过夜?

    出不出头其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个家,现在一个人孤伶伶的,越想越觉得可怜。

    晚上抱着个能说话的人,总好过这样清清冷冷。

    堂堂白马县尉……想要再娶个婆娘,谈何容易?

    自己看上的,最次也得寒门出身、刚及笄的适龄女子,可人家多少又会嫌弃自己降将出身。

    各家有这样适龄的女儿,嫁给汉军、北府兵元勋军吏不好么?

    至于其他的,条件好一点的已经被张飞、马良麾下的吏士争相聘娶,缔结了新的家庭。

    留到现在未婚的,要么本身有极大的缺陷、残疾,要么有许多孩子要拉扯,甚至还要兼顾赡养老人。

    总之,他堂堂白马县尉,竟然找不到合适的婆娘。

    同时因为律法的规定,外地调来的官吏不能与本地人联姻……非要联姻的话,等你卸任、转任其他地方时再成婚也行。

    总之现在他连强抢民女,要挟治下民户,准备强娶一个妻子的机会都无。

    这种不合法、违法的婚事,肯定会遭到核查,绝非稳妥之计。

    现在关东四州推行的是休养政策,保护原有婚姻是直接关系民心、士民舆论的重要举措,谁敢强娶?

    可自己真的缺媳妇,不为自己,也要传承苗裔啊。

    文钦想着微微侧身,又觉得这个睡姿不是很妥当,又躺正闭着眼睛。

    还是睡不着,只好继续思考前途所在。

    护匈奴中郎将田豫也是降将,也擅长使用骑兵,自己在他麾下肯定能一展所长。

    原来关东四州缺乏骑兵,汉军精贵的骑兵军吏足以胜任日常工作,不需要额外扩招。

    可田豫来了,那关东四州的汉军骑兵肯定会扩编,当个骑军百将,也好过这堂堂县尉。

    以自己本事,当个骑将,战场立功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必须要制造机会,去陈留公干,然后拜访田豫。

    做了个决定,可能心中多了个盼头,以后生活、前程也有了指靠,文钦才渐渐入睡,进入梦中。

    黄河,满宠站在甲板观望前后,得益于他长期出使吴国,对吴军战舰有所了解,多少也学了一些水师战法……战法是次要的,关键是水师日常操练、行军、战斗的小技巧。

    这种小技巧,才是水师部队强大与否的关键。

    对水师部队来说没有弱点,就是强大;而这些小技巧,就是应对各种弱点,针对性弥补的措施。

    比如夜间战舰航行必须要有指路、导航、引航、定位的灯火……可这么多的舟船,肯定会暴露行迹。

    那么该怎么办,才能保证水师战舰群在夜里能有序通行,还不会被敌方侦查?

    定向的灯光管制,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现在这支水师,船舱里点亮鱼油灯,只对前后展露光线,这样船队就能前后衔尾鱼贯而进。

    也有专门训练,夜里巡游江面的船只、人员进行夜中领航。

    因此,这支贴近北岸的魏军战舰,就这样以隐匿状态溯游而上,直趋清水口。

第六百九十六章 推演

    次日上午,清水口,朝露未退。

    千余汉军正在清水口上游收割芦苇就地晾晒,这些芦苇既可以临时捆扎充作渡河用的芦苇筏子,也能制作火筏对下游展开火攻。

    只是七月盛夏之际,河边芦苇无边无际翠绿翠绿,虽方便收割,可晾晒不易。

    负责制作芦苇筏的毌丘兴登高而望,可以看到清水河上游北岸已有少数魏军探骑在活动。

    作为原来魏军武节骑士的统率,毌丘兴对运用骑兵也有一些心得。

    自然很清楚,哪怕是新式骑兵……也不能贸然单独作战,或直接冲击步兵阵列。

    现在只是骁骑军的探骑抵达清水口,这没什么好怕的。

    哪怕骁骑军全军抵达,就在北岸河畔觅马、驻屯……这也没什么好怕的。

    你骁骑军的骑兵再多,可你没船!

    甚至为了节约宝贵的马力,骁骑军抵达清水口后,也不敢随意行动……任何消耗马力的行动,都意味着骁骑军的战斗力出现下降。

    如果因为奔波导致马力衰竭……那汉军步兵不介意登岸,夺取宝贵的战马。

    因此毌丘兴很正常的不以为然,只是按例派人向最上游的田豫、马良进行通报。

    这次汉军出动五千余人,已经是魏军退守河北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调动。

    清水口与黎阳相距也就八十里路,在清水口汉军还未察觉满宠所部战舰群时,清水口对岸的延津汉军就已察觉,于是五里、七里相隔的烽燧次第点燃。

    狼烟升空时,满宠正在舱内专心用餐。

    同仓的曹林则有些摸不着头脑,邺都发生的事情已经违背了他的三观,还没消化、接受,然后又‘出尔反尔’要打一场包围战。

    难道孙资次子孙密是真正的死间?

    或许邺都发生的政变,也是皇帝故意布置的疑云,好迷惑汉军与北府。

    皇帝身体日益衰弱,提前让太子监理国政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目前大魏兵权最重,所以稍作引导,让太子与中军将领、军吏牢牢团结、捆绑在一起,方便以后控制局势。

    太子最大的缺陷就是资历短浅,特别缺乏军中影响力,而邺都发生的变故,已经补齐了太子缺乏的军事威望。

    说的难听了,在皇帝眼皮底下,一个能团结、动员绝大多数中军驱逐皇帝的太子……听起来就很有威慑力,对目前的军吏来说,这样的太子更值得追随。

    曹林越发觉得自己推论的有道理,默默感叹皇帝用心良苦。

    满宠细嚼慢咽吃掉最后一个牛肉丸子,才擦拭嘴角,来到曹林边上,曹林正打量悬挂的地图。

    从地图敌我标记可以清晰看到各处军力布置,正是因为驻屯黎阳的满宠有水师战舰,所以兖州牧马良的州治从濮阳转移到了开封。

    算起来开封县属于河南尹,是河南尹境内最东边的几个县之一,与陈留郡的陈留县紧挨着。

    濮阳地处交通要道,就位于黎阳下游百里范围内,满宠的黎阳驻军直接威胁濮阳的安危。

    兖州本就人口流失严重,马良自不可能为了争个面子,强行把州治设立在濮阳……这样不仅凶险,还会增大军事支出,对急需要休养的兖州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所以黎阳驻军影响的方面实在是太多了,造成兖州放弃黄河沿线富饶、肥沃的田地,向更南边迁徙。也造成兖州流动人口向陈留一带聚集,也只有聚集起来才能减少军事开支。

    满宠以为曹林在分析战场可能的状况,就开口:“殿下,今南岸汉军烽火连连示警,可见敌兵大队已然入伏。”

    “嗯,孤亦如此做想,就恐汉军向上游逃遁。”

    曹林伸出指头在汲县西北几十里处轻轻一点,这里魏国在建安年间就设立了典农中郎将,级别比县级的典农都尉部要高,整个汲县周围存在大量的兵户、屯田客。

    这些兵户、屯田客主要由高干的败兵、历次作乱的豪强部曲改编而来,再要么就是抓捕的流民、灾民,将他们约束在屯田区,限制人身强迫劳动。

    司马懿的军制改革计划里,这样的屯田区直接改为镇兵屯戍区域,由镇守将军直辖专管,严厉打击豪强、官员侵占屯田区的田产、屯田客。

    所以汲县是河内郡东部的主要军粮供应点,因有便利的水运,也是物资调转节点。

    如果进入清水口的汉军获知后路断绝,进而逆势进军,攻击汲县和屯田区,那立刻就能解决孤军深入粮秣不足的隐患。

    屯田区又因为历史积留问题,各处据点并无坚固的防御工事,就连武器配发也少的可怜;驻屯物资的汲县自然经过了几次小规模的修缮、增固,远胜寻常县城。

    如果汉军夺取屯田区的物资、人力,再强行驱使屯田区的人力猛攻汲县……面对这种惨烈伤亡,汲县本就不多的守军极有可能选择溃逃,或投降。

    汉军得到汲县坚城、物资,和屯田区的人力,那魏军想要攻拔……绝非易事。

    汲县这样重要的北岸据点绝对不能让给汉军,一旦汉军站稳脚,那周围五百里范围内的魏国疆域会陷入动荡;为了抑制负面影响,魏军要派出最少三倍的驻军才能压制负面影响。

    军力就是国力,这很亏。

    所以最佳解决办法就是调集更多军队,围攻汲县,歼灭或驱逐汉军。

    可这样的话,汉军见魏军大规模调动围攻汲县,肯定也会四面出击牵制魏军机动力量,并救援汲县被围汉军。

    从汉军士气,将领心气上来说,绝不可能放弃汲县被围汉军,一定会跟魏军打到底。

    这样的话,那形势就会走向失控……起码,今年不能爆发这种战争,邺都刚刚的动乱需要时间抚平,司马懿的幽云六镇兵需要逐步动员。

    今年下半年开战,整个大魏是被动的,无法全面动员。

    唯有拖到明年年底,或后年,才能做好一切准备,跟汉军对垒……在没有田信、北府兵干预的情况下,在战场上公平公正的打一仗。

    综合国家各方面考虑,目前不能坐视汲县失守,这是战况最差的结果。

    最好的结果就是汉军硬着脑袋要走清水口回南岸……这样就能轻易击溃、全歼。

    而中等情况,就是汉军在汲县补充物资后,继续向西行军,走获嘉向南,直趋黄河,在敖仓北岸渡河,脱离魏军追剿。

    曹林对此忧虑不已,向满宠咨询。

    而满宠……不以为然:“以汉军之迂腐,怎可能强驱士民攻夺坚城?以当年樊城之紧要,关云长、田孝先尚不敢如此。马季常腐儒而已,更不会如此。”

    一个酷吏,肯定说不出多好听的话。

第六百九十七章 熟人

    汲县南郊,街亭。

    这里是交通要冲,故在县城南郊的山脚下、驰道必经之处设立街亭,以维护治安、传递公文、招待往来官吏。

    一支船队就停泊在小小码头,此处官吏正组织屯田兵以独轮车、板车运输粮秣,往运船里装载。

    前后约有近千人劳作,一切都是那么有条不紊。

    可一支突然魏军船队从下游出现,缓缓靠近。

    甲板上的服色土黄的魏军吏士举止懒散,多随意坐在船上,随身并未携带弓弩、矛戟等战阵兵器,甚至没有人穿戴铠甲。

    大热天的,虽然坐船在水面航行,可穿戴盔甲依旧是一件很折磨、熬人的事情。

    街亭魏军吏士里一些目力极佳的人甚至能看清楚更多,比如下游船队里一些吏士甚至没有穿戴完整,多袒露左臂,还有几个光膀子军吏坐在甲板上吃喝。

    怎么看,都是一支非常懈怠的军队……这也情有可原,汉军占据黄河流域堪堪才一年时间,汉军长江流域的水师在汉口被全歼,后面吴国的许多船只又被满宠烧掉。

    不管汉军在黄河、淮泗流域设立船坞制造新船,还是从荆州船坞制造战船走长江、淮泗运到黄河流域,这都需要时间。

    现在汉军黄河流域的战船都集中在青州一带,以保护青徐二州。

    青徐二州险而又险的躲过了战争的摧残,所有战船都调集在黄河下游。代价就是濮阳津以上都是无防状态,黄河中上游流域就是魏军的后院池塘。

    黄河中上游都是自家的自留地,那黄河之北的清水河、淇水河更是自留地,没什么好担忧的。

    就在这种互不妨碍的气氛下,田豫领着五百余人渐渐靠近。

    这五百人籍贯复杂,主要以河北、中原籍贯为主,这也跟魏军目前的组成比例大致相仿。

    现在魏军的中高级军吏普遍来自兖豫二州,下级军吏则是‘魏国十郡’籍贯为主,军士则是河北偏多,中原老兵偏少。

    给大魏拿主意的是中原人,还是河北人,这是一个问题。

    田豫这支假魏军渐渐靠抵码头,孙密穿土黄色军吏服,头戴武冠腰悬一口宝剑,等同船军士跳下船,推搡船只靠岸后,孙密才施施然踩踏木板登岸。

    他本就习惯了这种特殊待遇,扫一眼没见到县令,上来就问:“武县君何在?”

    说着掏出自己的腰牌:“我乃太原孙密,是骁骑将军麾下书佐,前来检验物资。”

    粮秣调拨这种事情,县令、县尉总要来一个负责,县令守城,来的自然就是县尉了。

    县尉身形矮壮,面目凶恶颇有威慑力,可一听孙密身份,顿时眼中满是仰慕、亲近之意:“县君守城,粮秣转运诸事皆由下官操持。”

    孙密打量县尉身边的吏士,也就二三十人,只有四个人穿戴皮甲,余下都是吏服在身,有两个身形略肥硕的吏员更是挽起袖子,敞开衣襟在透气。

    县尉顺着孙密目光去看,也只能悻悻赔笑,他只是个县尉,哪里管得了县衙的吏员?

    “为何如此松懈?”

    孙密声音不满,去看其他吏员:“去邀武县君来此,就说故人孙密来访,有公干。”

    说着,他掏出一枚硬木名刺递出,身边亲随接住,上前捧着等人来拿。

    县尉苦脸询问:“孙君,这是为何呀?”

    “粮秣关系一军存亡,骁骑将军担忧此事,特令我率吏士接应。不想这储粮重地,披坚执锐之士竟不足二十人!”

    孙密愠怒作色:“我若是汉军,就此来袭,尔等如何抵挡!即荒废军国大事,又坏了自家性命,何其愚也!”

    县尉讪讪不敢言语、申辩,只是目光游离去看随孙密而来的骁骑军吏士,这些人陆续登岸,有的吏士依旧行装不整,一大堆上岸的人,更是没几个披甲的。

    孙密顺着他的目光去看,脸色更显阴郁:“哼,看什么看!”

    说着上前抬手一巴掌拍掉校尉头上冠帽,左右两个随从上前一左一右拿下这个小小的县尉。

    县尉甚至不敢挣扎,垂头认命,连解释、抗辩的勇气都没了;其余吏士更是忌惮不已,爱莫能助。没几个人知道孙密的身份,可县尉知道啊,县尉都不敢触怒孙密,谁又会为了县尉去触怒孙密?

    孙密扫视一圈,不屑轻哼:“我若是汉军奸细,尔等这副模样,岂不羞愧!”

    身边田豫面带口罩,拄着拐杖一副老军吏、心腹智谋的打扮,咳嗽两声说:“此辈无所知,迁怒无用。不若当面嘱咐武元夏,武元夏今后也好督促、更改。”

    “也唯有如此了。”

    孙密负手而立,田豫随手在汲县吏员团队里指了一个毫不起眼,看起来木讷的人:“持我家公子名刺,速速邀武元夏前来。”

    在其他同僚目光催促下,这个人连连应诺,小跑到河畔觅马处,解开一匹马就朝县城奔去。

    田豫又指挥几个人为孙密搬来椅子、遮阳伞,又安排靠岸的吏士生火做饭,忙前忙后完全就是个老军伍……魏军这样专业的老军吏不多了。

    遮阳伞下,孙密抹开一柄象征时尚潮流的折扇轻轻摇动,询问汲县的重要吏员,问的也都是县令武垓的日常琐事。

    武垓是卫尉武周的长子,鹰山决战时,田信夜袭尧山阵斩张辽,武周被俘,后来交换俘虏、家眷时放了回去。

    魏国的卫尉纯属闲职,基本不管事,所以就成了武周养老的职务。

    码头这里一切顺利,只是城中有变。

    武垓拿着孙密的名刺细细端详,的确是孙密本人的名刺,可孙密不是已经避暑戏水时溺死了么?

    有一种奇异的恍惚感,武垓返回书房,找到几封骁骑军里熟人的来信。

    按照日期,最先是因为孙密溺亡,所以朋友来信说明此事,告诫武垓不要多玩水。

    武垓又去信询问,又有其他人在信中回复孙密死因,其中还有秦朗亲自回信。

    作为谯沛乡党,大魏建国元勋功臣子弟,武垓跟秦朗有一些交情也是很正常的。

    而曹丕曾在洛阳显阳苑连续两年征集官吏子弟举行军事演习性质的集中狩猎,所以大魏官吏子弟基本在一起生活过,不认识的人一起生活一年多快两年,怎么也能混个脸熟。

    武垓思前想后,觉得应该去看一下,嘱咐县丞:“此事蹊跷,我亲自去看,若有变故,可如此这般……”

第六百九十八章 演技

    武垓带着几名亲随赶到街亭码头时正值午间炎热之际,除了随孙密而来的吏士集中在一起埋锅造饭之外,其他汲县屯田兵也聚集在一起休息,他们能吃的只有采集野菜,混合粟米熬煮的稀粥。

    至于河边打捞的鱼虾,自然是是军吏、县吏的午间加餐。

    武垓认出是孙密本人,越发不可思议,面露惊容,下马又快步上前几步:“贤弟竟然在世?难道是诸人诓我不成?”

    孙密笑而不语,等武垓走近了才施礼:“兄长,此将军之计也。”

    说着展臂示意,待武垓坐下,孙密挥退左右随从,武垓随行的武士也都退到远处,孙密低声说:“将军欲使我诈死,潜入汉军。并说服我父,如兄长所见,弟已是死人。”

    说着摇头做笑,笑容很不自然,显得苦涩:“田国让之女是我嫂夫人,此去兖州,虽有波折,但也是一条退路。”

    武垓微微颔首,没做详细追问,就说:“国事艰难,委屈贤弟了。”

    “算不得委屈,唉……”

    孙密本要解释又是长叹,感慨不已:“也不瞒兄长,我恐为田国让察觉,这死间计可能会成反间计。本该直趋南岸,可又不舍兄长,故向将军讨了个差事,前来见一见兄长,即便今后死在敌国,也有人知我因何而殁。”

    深感信任,武垓动容,向孙密拱手施礼:“国家有士如此,何愁不强?”

    孙密微微颔首,又是感觉荒唐,哼声做苦笑、自嘲模样。

    自己这种行为本就不好解释,骗一骗寒门、普通吏士还行,瞒不过武垓这种半步世家的子弟。

    这就是脚踏两条船……跟其他投入汉军的人不同,他有把柄在魏,过去后可以临机抉择,多了一些选择。

    武垓也不知该如何鼓励、安慰孙密……这种机密事情,父子知情属于情有可原,亲兄弟之间也要做隐瞒,以免泄露;却向自己说了,自己有那么可靠?

    武垓多少有些疑惑,虽然自认为是一个正直、有勇气的人,可自己并无太多事迹、传说,属于一个靠父亲功勋,被直接选为宿卫、郎官,又中正官选评、定品后才出仕的县令。

    从履历上来说平平无奇,自己现在走的路,也是孙密以后要走的路,没有特殊之处……可孙密却这么信赖自己,是孙密眼瞎、做事不密;还是孙密慧眼识人,知道自己是个值得托付性命的人?

    武垓心中感慨之际,边上田豫却看到下游更多的船只出现,不能再拖,也不可能再和平混入城中。

    于是来到水桶边,蹲下摘掉口罩,拘水洗练好让自己清爽一下,随后又换了个没有汗迹的细麻崭新口罩,就蹲在原地拘水清洗原来的口罩。

    见他换口罩,随行吏士得到暗示,当即突然分成几股齐齐冲奔,一股前去控制午休的屯田兵,一股控制用餐的县吏,一股直接冲向河滩觅马处。

    这里百余匹马都拴在木桩上,各自围绕着木桩吃草、休息,相互不影响。

    终究是新拨付的马匹,没有养熟,不能随意放养。

    武垓还来不及反应,就见自己外围的四名卫士被围住、缴械,而他也被快速冲来的汉兵控制。

    他愕然片刻,惊诧无比看着孙密,越发想不明白这是要干什么。

    难道……这是为了取信汉军?

    可也不能拿汲县做文章啊,汲县何等重要,难道秦朗、孙密不知道?

    秦朗驻军的朝歌丢失都算小事,可汲县不行,丢了汲县,整个河内郡东部、夏王国就彻底完了。

    河内郡曾经析分五个县创建了‘夏公国’,是大魏帝国法理下,夏公国头衔的主体,由田信的表兄杨正担任夏国相。

    去年又升为王国级别,从河内北部的上党郡割了南部高都三县,组成了八个县的夏王国。

    法理就是力量,这八个县的吏士……对迎接汉军、北府兵,天然存有更高的热情、积极性。

    没有机会也就罢了,如果汉军夺取汲县站稳脚跟,夏王国八个县会不会倒戈?

    武垓犹豫之际,分析孙密真正的态度、立场。

    如果这是一场诱敌深入的死间计划,那一切都能说得通,坚城汲县、夏王国的态度……都是可以引诱汉军误判的有利因素。

    汉军觉得有利可图,很有操作性……那对魏军来说,一旦早有准备,那就是一场围歼战。

    可汲县坚城又有物资,万一呢?

    武垓无比担忧,始终盯着孙密,想要得到一点小动作方面的暗示。

    可能是孙密的演技太好,面露愧疚、懊悔、犹豫等等情绪,越发的令武垓绝望。

    两人相顾俱是无言,这段时间里汉军主力船队渐次抵达,也不需要尽数抵达码头,许多轻装士兵半途就跳下船,与撑船、划船的士兵一起出力,将许多小船拖拽藏入芦苇丛中。

    只有运载铠甲、弓弩、箭矢的运船才会抵达码头,方便卸载、武装。

    马良登岸,与田豫碰头,不等田豫开口,马良就主动交待:“非仆坏事,乃系敌军有变。”

    他递出清水口毌丘兴连续派发的紧急公文,声音低沉急促:“南岸烽燧尽起,满宠麾下尽出,自发信时,已抵达清水口。清水北岸斥候再三确认,秦朗所部骁骑军尽数出动,即将与满宠会师于清水口。”

    此刻不需要看地图,也知道这两股水陆机动部队组合在一起会发生什么奇妙反应。

    单独一个骁骑军,没什么好怕的,骁骑军急趋百里来汲县参战,马力衰竭,就没有战斗力。因为没船,没法封锁清水,所以汉军可以从清水口原路退回。

    单独一个满宠的镇南军,也没什么好怕的,清水河虽然很大,但也不如江河宽广,如果只是水面交战,庞大战舰在清水河面有优势,也有劣势,起码有正面击败的可能性。

    可两股结合在一起,那么想要正面击溃对方,无异于痴人说梦。

    如今怎么办?

    田豫见马良神色沉稳,点缀一撮白眉的眉目间已有森森决然之色,就说:“今若退军,必然覆没。若是弃舟船,轻装疾行,日暮时可抵获嘉,明日能过武德、卷县之间。半日筹备,正午前后可渡黄河,抵达敖仓。”

    “只是如此有损国家威望,最少减员千余将士,亦有折亡过半之风险。”

    田豫语气舒缓:“若是进据汲县,发檄文于河内、夏国、上党,布告士民说王师六路北伐,激励豪杰举兵响应,顷刻间可得近万吏士。坐守汲县坚城,更兼粮秣充足,足以与魏相持半年!”

    马良听了当即表态:“善,今与将军同报先帝殊恩,岂吝一死?”

第六百九十九章 分兵

    田豫前去督促、动员汲县屯田兵反正,马良与麾下牙门将黄袭、前锋校尉李盛举行会议。

    地图铺在地面,顾不得讲究,马良三人席地而坐:“军中吏士尚不知情,暂时也不需通告军中。如今最要紧之事乃袭取汲县、获嘉、修武、共县,以制造声势,鼓动河内、夏国豪杰起兵附应。”

    “今汲县令、尉皆被束缚,取汲县坚城易如反掌。”

    “得据四县,攻夺野王,那河内、夏、上党三郡必定震荡,作壁上观。”

    马良口吻确凿,略有些可惜,河内西部是跟弘农郡接壤的。

    如果战前联系到弘农郡守虞世方,虞世方这里出一股奇兵做接应,那河内三郡必然全盘震荡……会真的相信汉军突然发动了全面北伐。

    自汉中决战以来,这七八年里汉魏之间连年作战,打仗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从去年关中决战至今,几乎有长达十一个月的和平时期……这才是有些反常的。

    如果理解为汉军在积蓄北伐的物力,那就能解释通了,只要各地豪强相信汉军已经发动全面北伐,那豪强联手驱逐、胁迫原有管理,郡县成片反戈、易帜是很大概率出现的现象。

    所以,目前形势还不算很糟糕。

    汉军战略优势、士气优势的情况下,只要在汲县站稳脚,自然能撬动魏国统治根基,以点带线令整个魏国风雨飘摇。

    而汉军投入是多少?

    只有自己这七千人罢了,比起可能的收获来说,全军覆没这种风险也是可以接受的。

    顺马良所指,黄袭、李盛审视地图,现在只是要执行另一套预备的战争方案,在魏军主力抵达前,主动权还在己方手里。

    自然要好好利用这个主动权,争取获得更多主动权,以奠定优势。

    如果困守汲县孤城,那自然不可能有什么主动权,会被魏军包围,全盘陷入被动。

    要争取主动权,就要扩大占领区,营造全面北伐的错觉、威势,以吸引更多的人主动加入。

    其中获嘉县距离汲县最近,前汉初时就没有获嘉县,这里是汲县的新中乡;孝武皇帝巡视经过新中乡时,这里改名为十分吉利的获嘉,成为一个县。

    河内是魏军重要的屯军基地,一个郡内足足设有两个郡国级别的典农中郎将。一个在汲县,一个在野王县,野王县已经分割归入夏王国。

    但典农军屯区是重要的财富源泉,不可能归由地方代管。

    汲县位于古驰道交通三岔口,向东通向邺都,向西经过修武县后通向野王县,向南走获嘉抵达黄河渡口,渡河后就是敖仓、荥阳。

    所以目前不能单独只拿一个坚城汲县,要在满宠、秦朗主力抵达汲县之前,横扫汲县周边四个县,增加己方威慑力,鼓动当地豪强起兵。

    同时消耗、吸取周围的人力、物力为己方所用,使秦朗、满宠抵达时……无法就地补给。

    如果再攻占野王县,或者焚烧野王县军屯区储存物资的话,那秦朗、满宠就只能从后方调运粮秣。不仅会在长期对峙中削弱魏国国力,还会让秦朗、满宠束手束脚,不敢越过汲县去打河内西部、夏王国境内的县邑。

    以汲县,作为跟魏军对峙的外围据点。

    这意味着汉军要分兵,一支留在汲县挡住满宠、秦朗,一支向西攻拔修武直趋野王县,争取最短时间内打通与夏王国的联系,煽动夏相杨正举兵。

    作为田信的表兄,魏国派在杨正身边的人……有几个人敢拿宗族做祭品,向魏国尽忠?

    杨正要举兵,谁敢杀杨正?

    杀杨正或许很简单,可早晚要被北府清算,这个后果比杨正举兵成功还要可怕。

    作为魏国国内唯一能跟田信搭上线、对话的人,杨正的影响力也是与日俱增的,太多的人在他这里投资了感情,就等着关键时刻杨正能美言一二,斡旋回转使大事能化为小事。

    不能小觑杨正的影响力,拉拢杨正举兵,那许多保守、稳妥持家的豪强、官员会跟着受到影响。

    杨正的举动,就是标志性的风向标。

    如果成功误导杨正,使杨正以为汉军突然北伐,那周边魏国官吏自然会动摇,跟着杨正易帜归汉,或许就成了最佳的选择。

    战争不能拘泥于一城一地,如果放开手脚,置之死地而后生,那肯定会有很大的收获,只是会伴随风险。

    可现在能有什么风险?

    汲县的县令、县尉,许多县吏、屯田兵都被控制了,夺取汲县手到擒来,有汲县坚城挡住满宠、秦朗,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马良麾下汉军有这个信心,也有这个决心死守汲县。

    所以后续的战略扩展,只能依靠田豫,由田豫带兵向西,田豫这里进攻效率越高,那己方整体优势就越大。

    可以大到秦朗、满宠不敢主动进攻、围城,甚至不敢分兵去收复西边的失地。

    田豫带人向西,还需要两个人分兵攻占北边共县,南边获嘉县,以增加汉军威势,恐吓河内官吏、豪强、士民。

    显然,黄袭、李盛两个人可以胜任这种任务,在河内各县不知情的情况下,迅速出击可收奇袭的效果。

    他们充当汲县南北两翼的外围据点,这样马良守御汲县的压力就更小了。

    马良这里分配了作战任务,田豫则默不作声观察孙密,这到底是真的投入汉军,却被秦朗、满宠算计的倒霉人,还是一位值得尊敬,却该千刀万剐的魏国奸细?

    如果是前者,那说明整个河内郡各县是没有准备的,就如现在被抓住的武垓一样,只要不是临河,在战备一线的县城,其他河内郡二线的县邑,几乎都这样松懈,很好处理。

    那么己方一切战术准备都有实施的的余地,可以跟秦朗、满宠争夺速度,抢一个机会。

    若是后者,孙密是个隐秘的死间,那么现在整个河内郡必然已成为一张大网。

    就如狩猎一样,秦朗、满宠现在要做的就是驱赶汉军,精神、体力饱满的汉军在奔跑、攻击、失败中消耗体力、士气,以至于丧失抵抗力、抵抗的心思。

    这是最省力的一种狩猎方式,如果贸然野战……以汉军的士气,就现在这六千人,也不是秦朗、满宠能吃掉的。

    田豫左右观察孙密,又看看神色阴翳,以恶毒眼神盯着孙密的武垓。

    心中大致确定,孙密还是可以信任的。

第七百章 抉择

    清水口,当秦朗麾下骑兵在水师协助下准备渡河时,很清楚新式骑兵威力毌丘兴毫不犹豫,带着手下千余轻装步兵转身就跑。

    向上游汲县逃跑已经来不及了,作为一支安排做辅助工作的轻装部队……这支部队本就不是什么精锐,只是能做辅助工作。

    即没有重装铠甲,也没有充足的器械,更没有坚固的营垒。

    这种情况下,拿什么去跟秦朗的新式骑兵拼命?

    既然向上游逃不了,也不能向对方投降,更打不过,只好跳河逃生。

    敢跳河的终究没多少人,要么非常会游泳,要么有坚定的意念。

    毌丘兴就属于后者,如果被魏军俘虏……在汉魏举行俘虏交换之前,他一定会被酷刑处死。

    在汉魏各方对关中决战细节研究的推论中,虽然关键转折点是田信临阵擒捕吴质,可这是因为吴质气急败坏,举止失措才给了田信机会。

    而把吴质气坏了的元凶有很多,负责统辖武节骑士的毌丘兴显然是一个份额最重的那一个。

    如果关陇是大魏帝国的一臂,那这条胳膊已经没了,大魏帝国已经退缩为实质的大魏王国。所以河东、太原成了新的一臂,这是地缘所决定的形势。

    而他,就是令大魏帝国失去一臂、缩水成为王国的众多转折点之一。

    宁肯在黄河里溺死,也不能落在魏国手里!

    毌丘兴毅然决然跳入黄河,抱着一条旗杆在相对平缓,却有汹涌的河水里浮沉。

    河畔边,不肯跳河被俘的吏士约有七百余人,这些人很利索的跪地、乞降,瞅着就经验丰富。

    满宠与秦朗、曹林、曹茂四个人正在战舰指挥楼台观望,见顺利驱散南岸的汉军留守兵力,都暗暗松一口气。

    生怕芦苇荡里突然冲杀出几千伏兵,把即将渡河的骑兵吃干抹净。

    更怕对面轻兵里出现一堆猛士,反而把渡河的骑兵给顶住、硬吃掉。

    好在,那样的人只有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些轻兵队伍里。

    心情舒畅,满宠已做了抉择,突然对秦朗开玩笑说:“若颍川赵伯然在此间,挥手而书,我军俘斩将有八千之中,汉军溺亡不计其数矣。”

    秦朗听了嘿然做笑,曹林还不知道这些军中黑话,曹茂也跟着呵呵冷笑。

    魏军连年吃败仗,上奏折损数据之类的有所掩饰,朝廷中枢也持默认、不做追究。

    可河东郡守赵俨跟着夏侯尚在田信、马超第一次出宛口,爆发的叶之战里,阵斩汉征北将军申耽,还斩杀了孟达的外甥邓贤。

    算上其他一些斩获,又因曹休临时被田信临阵擒走,由赵俨做主,于是他大笔一挥,以一当十给朝廷报了上去。

    从此魏军就有了斩获数据以一当十的传统,你不报就吃亏,身边所有人都跟着吃亏,自然不会给你好态度。

    只要你报上去,朝廷是认这个军功的,只是执行封赏时有些折扣,再有折扣,也不可能一折、二三折。

    对朝廷这样一个组织来说,有时候面子是最重要的,报喜不报忧有益于国家稳定。

    至于前线折损的吏士,还有相关抚恤之类的,朝廷不知情,自然不会拨发抚恤……根本没有这回事嘛,地方拖个几年,也就混过去了。

    毕竟人没了就没了,难道活人还要为死人拼命不成?

    所以魏军士气低是个多重因素的结果,这些因素环环相扣,司马懿的军事改革……虽然事关生死,可难度之大,跟脱胎换骨没区别。

    大魏经历一次脱胎换骨的变化,原来的大魏就相当于死了。

    满宠借嘲讽赵俨旧事打开话题,反正在自己的船上,当面问:“陛下巡狩洛阳,欲与夏王会猎显阳苑。如此大事,将军是何看法?”

    秦朗微微抿唇,反问:“幽云六镇兵强马壮威震海内,比之邺都中军,孰强孰弱?”

    “呵呵,若平原交战,以河北之广阔,中军远不及六镇边兵。”

    满宠目光远眺南边黄河岸边,半眯眼想看的更清楚:“汉末张举、张纯作乱,聚众十万,侵攻幽、并、冀、青四州,凡黄河之北,皆难挡其兵锋。今河北县邑人口远不及汉末殷实,甲兵亦有所不如;而边兵又强过张举张纯,我以为如今之河北,已非六镇敌手。”

    情况不一样,当年许多平黄巾战役期间因功授官的豪杰因为朝廷考核,或各种原因不得已丢官,身为郡守的张举、张纯都丢官了,自然气炸了,当即举兵作乱要出这口气。

    州郡还有平黄巾时存留的武装力量,就这种情况,依旧无法遏制张举、张纯,若非这两人犯蠢擅自称帝、称王,否则相持下去,跟朝廷谈判的可能性更高一点。

    满宠的回答很明确了,他眼里司马懿的边军如果起兵为皇帝伸张道义,那肯定能暴打目前陈群统合的中军,最不济也能围住邺都,困死中军。

    所以从军队控制来说,目前皇帝更强一点,只是没有暴力解决太子的意图,选择了主动退让。

    秦朗不敢轻易交底,毕竟自己兄弟两个在满宠的船上,自己的军队在岸边……如果回答错误,满宠拿出一卷诏书将自己当场砍死,也是白死。

    他不表态,曹林左右看着,更不敢贸然插话。

    可曹茂就没顾忌,左肩斜倚在旗杆,懒散表态:“曹子丹调任太原统合六郡,其长子曹爽与太子关系亲近。洛阳是困地,曹子丹虽有能力却无用武之地。此去太原,如飞鸟入林。若算上曹子丹,司马仲达麾下边军多少有些吃力,难以速胜中军。”

    所以等曹真在太原站稳跟脚后,大魏的兵权会重新恢复平衡。

    而这之前,司马懿的边军即便想做一些事情,也要顾虑影响,起码皇帝还能压住司马懿,司马懿还能压住六镇,不会被六镇裹挟。

    国内平衡,那支持皇帝,还是支持太子……其实没有区别。

    毕竟皇帝最优秀的那个儿子曹礼前不久已经坠马身亡,目前找不到可以替代太子的人,所以支持皇帝缺乏实际意义。

    这只是针对于国内来说,如果考虑国际形势,参考态度诡异的北府,那很多事情就有了另一种看法。

    毕竟,北府手里还握着曹彰的孙子曹芳,硬要扶曹芳继位,那皇帝为了宗庙、社稷、家族传承……有一定可能性会妥协。

    到那时,天下局势就好玩了。

    所以现在支持皇帝有一点勾结北府的意思,支持太子的话,那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满宠不急着逼秦朗表态,等皇帝到了清水口,秦朗自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目前自己没必要做恶人。

    曹林、曹茂是皇帝的兄弟,跟太子是叔侄关系,哪个更亲?

第七百零一章 险恶

    “果真坚城也!”

    汲县南门外约一里处,马良眺望城墙、门楼不由赞叹一声……最妙的是汲县不仅有完整的护城河,在护城河、城墙之间还修有羊马墙。

    羊马墙是一种矮墙,顾名思义,就跟马厩、羊圈的墙垒规模类似,是一种板筑而成的简略防御工事。

    这种简单的防御工事,单独使用,真的也就能阻拦一下羊马。

    可跟城池搭配使用,这可就很妙了。

    作为进攻方,你铺垫、填埋护城河时,不仅要压制城头的弓手,更要解决羊马墙背后的守军。

    这些守军有墙垒,所以正常的弓弩远程对羊马墙守军的效果非常低……也就勉强能压制。箭矢那么宝贵,所谓的压制也是有时间限制的,进攻方可以压制守军,守军也可以压制进攻方,拼的就是后勤储备。

    所以羊马墙守军是可以打突击的,让进攻方无法顺利展开攻击计划。

    不拔掉羊马墙,那守军时刻都要分心防备羊马墙守军的袭击,可若要攻拔,那就要面临城头弓弩手的垂直打击,还有一条护城河要跨越。

    简简单单的一道矮墙,妙用实在是太多。

    此时马良身边只有百余人,簇拥着武垓、孙密,皆穿戴魏军服色,步骑参半缓缓走向洞开的城门。

    已经是午后了,城门处并无出入的士民。

    也就大清早的时候,周围士民还会入城卖点乡野特产,或购买生活器皿。

    武垓始终紧绷着脸,身边孙密也不想白费口舌去劝武垓变节,劝一个守节尽忠的忠臣变节不忠,对一个年青的士人来说多少有一点违心。

    也不想刺激、令武垓难受,彼此曾经还是朋友,又非仇敌,没必要舔着脸装大。

    能尘埃落定,汉军自会处理武垓……对于劝降,汉军也是有着深厚经验的。

    最不缺的就是投降经历的军吏,设身处地的为武垓考虑一下前程,考虑一下家族,并以自己为例子作为榜样,一个人劝不了武垓,那十个人总能有点效果。

    再不行,就找一些武垓原来的亲友、上司、世交来劝……只要武垓有价值,就不会缺乏劝降的手段。

    武垓有一个卫尉父亲,那就有劝降的价值……或许执行自己这样的任务,放归魏国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所以要劝降武垓,也该由汉军安排,这或许是武垓的机缘。

    孙密思索着,武垓始终面容阴翳,表现的很不甘心。

    渐渐抵达城门时,护城河木桥上,孙密抬头去看,身后几个位列混在骑士队列里的马良也抬头仰望,细细观摩这座即将由自己控制的城池。

    如果发展的好,将由汲县吹响新一轮的北伐号角。

    城楼三名军吏探头辨认武垓,武垓右手抬起拇指摸了摸鼻子,手颤抖着,继续随座下老马向前缓缓移动,马蹄密密麻麻踩踏木桥,咯噔作响。

    马良只觉得这践踏木桥的声音十分嘈杂,扰的他心神不宁。

    城楼里的县丞后退缩回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右手,对两名望来的军吏微微点头,泪水不受控制淌了出来。

    两名军吏互看一眼,明显还在踌躇、犹豫,县丞低声喝斥:“敌兵入城,岂不见兖豫二州事?君等妻小焉能保全?”

    闻声,两名军吏热血激头,也都缓缓拔剑,蹲伏在城头的弓弩手躬身前进。

    “!!”

    城头突然响起急促梆子声,刚到城门前的武垓猛地踹马,身体紧紧贴在马背,顷刻间就听到弓弩箭矢密集攒射如雨落下,周围人马嘶喝混淆乱做一团。

    武垓的亲随武士正要反抗,他们身边早有预防的汉军骑士齐齐递出手中藏着的匕首,或举起马具挂着的弩。

    一瞬间城头弓弩奇袭,城门前伤亡惨重,但也在第一时间解决了武垓的亲随武士。

    就连唯一知情最先打马往城中逃跑的武垓也感觉屁股上中了一箭,一瞬间还没感觉到疼痛,就腿脚失控夹不住马,从马上栽落。

    “再射!”

    县丞抬头出来,见武垓似乎已经逃入城中,对左右弓弩手不由亢声大喝。

    守住汲县,就是天大的功勋;比田信守住江陵的功勋,就差那么一丢丢。

    还没等他思考其他,城下反击射来的一枚弩矢就射穿他鼻梁骨,创口极大向外喷涌大团动脉鲜红血液,显然是不活了。

    城门前孙密人马俱惊,见武垓打马前奔逃跑,他下意识想要踹马,可马儿受惊乱撞,险些把他摇下马。

    刚等他紧紧拉扯缰绳控制马匹时,城门前武垓的七名亲随、县吏就被汉军骑士以匕首捅刺侧腰,受了致命伤,齐齐跌下马。

    而汉军骑士遇袭不乱,反倒勇悍争先企图冲入城中,于是把最前排的孙密裹挟冲锋……主要是孙密的坐骑不耐挤压,只能顺着力量往前冲。

    可城门内侧涌出矛戟重甲步兵,这些矛兵使用超长的步槊,槊刃末端扎着大团的鲜红布条,组成矛阵形成一片火红,前冲的马儿下意识止步,马速没能提起。

    随即魏军专司格斗的戟兵上前挑割马腿,毫不心疼,城门甬道内马嘶声盖过了双方呼喊声。

    戟兵挑翻十余匹马,将坠地的武垓架起就往后撤,矛阵开始前进,矛刃如丛扎来,甬道内的汉军骑士抵挡不住,或被乱矛扎死,或左右拨挡两股颤颤向后城门外后退。

    城头弓弩手不管不顾始终乱射,见敌兵冒着箭雨抢夺伤员、尸体后撤,就射的更起劲了。

    护城河木桥外端,马良胸口中箭,被甲衣遮挡未能深入,本人也不觉得这点伤算什么。

    他目光怔怔死死盯着城门、门楼,只觉得天旋地转……这一切难道是个陷阱?

    左右亲兵持小盾护卫,见视线内伤员、死者已经抢了回来,他们才簇拥马良向后缓缓后撤,后方大队人马见状也开始前进,前来接应。

    武垓跑了,孙密也不见了,马良越发觉得战况凶险。

    不能再执行原来的计划,如果没有汲县,那就无法挡住秦朗、满宠的追兵。挡不住追兵,那田豫那里就无法扩大战场,拉更多人加入战争。

    现在必须突围,向南边获嘉,走黄河南渡回中原的道路肯定走不通……满宠的水师已经抵达清水口,那魏军雒阳的孟津水师肯定也会行动,这支水师顺流而下,封锁黄河是很简单的事情。

    所以目前必须舍弃不必要的负重,向西突围,只要在大地上,以自己麾下这批南中兵的素质……只要秦朗敢追,自己就敢回头打!

    不能下水,只能沿着黄河北岸向西突进,只要跑到首阳山、中条山以南,那里跟弘农郡接壤,就可在北府兵接应下,渡河返回南岸。

第七百零二章 反转

    马良是个稳重的人,可在当下汉军风评里,他却成了一个犹豫、迟疑的人。

    对此几乎所有人的共同评价……马良多少觉得有些道理,自己还是不够冒险……果敢。

    所以确认孙密失踪,马良与三个营的大队汇合后,当即抛弃俘获辎重,通知南北方向进攻获嘉、共县的黄袭、李盛,开始向西企图与田豫汇合。

    汇合成一股,力量集中使用,就有最大的把握击溃、打穿河内。

    渡河时七千大军,其中有七个营五千人来自南中、益州地区……这本就是轻装山地兵的产地,擅长远距离奔袭、突击、穿插。

    主力是南中兵,他们想回家的话,想跟家人团聚的话,只能跟着马良从头杀到尾。

    置之死地而后生,面对这样一心回家的决死之兵,魏军有几支部队能挡得住?

    因此马良始终有信心,军吏团队也有这个信心……至于充当主力的南中兵,他们不可能有多余的想法。

    什么情况下,他们会出现什么情绪、思想,这是田豫、马良推算过的事情。

    南中兵比游牧义从兵好用,就是因为听话。

    听话的原因就是别无选择,只能跟着主将一路走到尾。

    而游牧义从部队普遍有马,又在原野上驰骋惯了……这些人要跑,带着马儿逃跑就行了,中原大地再荒败,野外物产也要比边塞好很多。

    这拨人从军队里逃跑,做一帮自由的兄弟……根本不会迷路,也不会饿死。

    南中兵就不一样了,存有巨大的口音差距,这拨人离开熟悉南中夷语的汉军军吏,在中原大地上只能迷路,或者被魏军抓走当奴隶。

    马良向田豫靠拢时,汲县内虚惊一场,武垓也初步包扎了屁股上的伤。

    他只能趴在门板上,由军士抬着巡视城中的战备工作,也见到了寥寥几个俘虏。

    稀缺、宝贵的军医正为这些俘虏包扎……得益于汉军的威势,以及双方交换俘虏的传统,特别是田信交换俘虏时喜欢给己方吏士溢价增值,所以汉军俘虏显得宝贵一些,军功折算时的比重也要比单纯斩首要高一些。

    孙密侥幸未死,已被剥除外衣只穿素色丝帛里衣,就坐在凉棚下接受军医的包扎,他的左手在混乱中被割破,伤了血管,止血后显得虚弱。

    等他包扎完毕,武垓才问:“事至如今,又有何话要说?”

    孙密没精打采:“多说无益,我确系将军所委死间,将军受命于朝。如今看来,朝中庙堂之算,远非我等能参悟明白。若所料不差,今骁骑军、镇南军已至清水口。兄可发快马前去侦探,陈述军情。”

    总觉得孙密还在演戏,也懒得羞辱、做无意义的事情。

    武垓轻嗯一声,趴在门板被抬着去安排探马、信使的事情。

    “唉……”

    孙密则仰天长叹,心中打鼓七上八下,即希望秦朗、满宠的军队出现在清水口,断绝汉军归路,

    这样自己的使命就算完成了,能以功臣的身份回到朝廷,并以此证明了对大魏的忠诚,自然能超擢任命,担负更重要的职责。

    可这样的话,难免又有些心酸……难道自己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如果死在城门甬道,岂不是死的冤屈,连死因都不清楚?

    如果秦朗、满宠的军队没有出现在清水口,那武垓绝不会再这么好说话。

    此时的清水口,满宠与秦朗登岸,一同检阅被俘的汉军,虽然这些人一年前、两年前还是魏军。

    但此刻就是汉军,是大魏的俘虏,是关中决战以来魏军最大的斩获。

    就目前来说,就是最大的一笔军功。

    这笔军功对国家士气的提升是无法估量的,甚至比司马懿破灭中部鲜卑还要重大一点。

    游牧诸胡算什么?

    有吴质珠玉在前,朝野上下对破灭、招降诸胡的功勋已经有些麻木、疲劳。

    现在急缺的是对汉军的胜利,俘斩百人几乎都是一笔必须要让皇帝的知道的喜事,更何况如今不损分毫,平白俘斩汉军八千余人……跳河逃亡溺毙者不可尽数?

    县侯,就在前方招手,白色、光明的未来正等着他们。

    确认俘虏具体后,满宠与秦朗在岸边生火,烹煮河鲜……对于上游汲县可能爆发的危机情况,两人似乎都暂时遗忘了。

    那可是汉军主力,最少五六千规模,自己步骑、水师合兵一处虽有万人之众……可打仗难道人越多就越占便宜?

    肯定不是,参战兵力越多,需要协调的事情就越多。

    而汉军兵少而精锐,十成战力能尽数发挥;而己方各种磨合、协调、配合不当,十成战力也就能发挥出二三成。

    这是七八年以来的所有决战的心得,这是有事实根据的推论。

    所以别看自己这里步骑、水师合军万人,实际战力也就两三千,汉军战力在五六千,相差足足两倍。

    汉军又是以逸待劳,自己若不识好歹扑上去,到时候人马困乏,估计战斗力连保底的六百都没了,这还怎么打仗?怎么为国分忧?

    何况,皇帝的船队即将抵达清水口,现在不跟着皇帝走,难道为邺都方面去跟汉军喋血拼命?

    军人么,要有骨气,为国家征戎、拼杀是本职……可如果吃点败仗,那邺都方面会不会做一些文章?

    作为将军,打仗要考虑国内政局……不考虑这个的将军,再能打也活不长远。

    就这样,缺乏安全感的情况下,秦朗与满宠喝了一顿鲜美鱼汤,所部骑军渡河到南岸扎营,入夜时对曹林细细讲述自己为难之处。

    如果没有这七百多人的俘虏,那的确应该去汲县看看情况,做点场面工作。

    自己终究是将军,是国家选拔出来的肝胆、爪牙,一举一动要注意公共影响。

    可现在已经大破汉军,俘斩七千余,汉军溺亡者不计其数……这么大功勋在手里,那逃窜的小股汉军就没什么好注意的,交给地方镇守军解决即可。

    司马懿军制改革那么大的力度,如果连这少少一点汉军逃兵都打不掉,那军制革新具体如何,朝野也就心知肚明了。

    现在给了镇兵表现的机会,可若镇兵不中用,那朝廷裁撤旧军编制时就得好好考虑一下。

    皇帝要考虑这个问题,太子也要考虑这个问题,司马懿、大魏公卿们也要考虑一下这个关系切身安危的大事。

    事情是明摆着的,跟司马懿关系好的是皇帝,不是自己,也非满宠。

第七百零三章 掩饰

    曹丕抵达清水口时正好是次日清晨,估算时间,满宠、秦朗分别发给邺都的捷报也堪堪抵达。

    一场久违的胜利让曹丕颇感世事无常,可已经有更高追求了,对这场战争的胜败并不是很在意。

    他与秦朗一起吃早餐时情绪稳定,令秦朗略感奇怪。

    以对曹丕的理解,遭遇臣子的驱逐,没当场气死就已经是很奇怪的事情了。

    能活着跑到清水口,可以说是邺都方面经验不足,或者说邺都那边缺少勇气,不敢去赌司马懿的立场。

    司马懿固然受到皇帝很大的器重、提拔,彼此之间感情是很深厚的。

    皇帝受了委屈,或者被害,司马懿不管是成全自己的感情,还是维护自己立身之本的形象,都要有所举动。

    可北府、汉军在侧虎视眈眈,司马懿难道真的敢打一场内战?

    所以邺都方面没有处理好这件事情……连一个众叛亲离的皇帝都圈不住,还能指望邺都方面能做成什么事?

    实在是没有更好的选择,选择皇帝,起码能跟着皇帝远离邺都那些做事瞻前顾后,错失良机的家伙。

    不过也不能指责邺都方面的人迂腐、蠢笨,实在是没人愿意站出来承担责任。

    软禁皇帝,这么大的责任扣到脑袋上,会影响整个家门风评的;若是司马懿起兵讨伐,极有可能成为晁错第二。

    秦朗思索之际,曹丕已经看完满宠、秦朗的奏报正本……上奏给皇帝的自然是正本,给监国太子的只能是副本。

    看完这份大捷奏报,曹丕多少有一些迷糊……实际俘斩绝不可能有七八千,撑死也就千人左右。

    所以这次渡河参战的汉军规模应该在三千人左右,正好被满宠、秦朗堵住,或许是半渡而击,总之击溃了这支渡河汉军。

    俘斩三分之一,三分之一跳河逃亡,大概还有三分之一也就千余人向西逃遁。

    因为兵力不足,所以这支溃兵企图以诓骗的手段赚走汲县坚城,好在县令武垓做事谨慎留了一手,成功重创、再次击溃这股败兵。

    从奏报、汲县方面军情通报来看,一切都能说得通。

    曹丕估算这支溃兵的危害和可能的去向,问:“元明,溃兵至多有多少?”

    “回陛下,至多不过一千五百人。”

    秦朗神态镇定,又补充说:“汉军喜好裹挟民壮,臣闻汲县屯戍之兵走散几近三千之众,其中必多有遭胁迫、裹挟者。臣以为,若不能迅速扑灭这股溃兵,则河内有糜烂之虞。届时民变皆反,敌众或可达二三万之众。若是举众向西依附北府,将成大祸。”

    两三万河内籍贯的兵员……今后北府动手,有这批熟悉河内地理水情,乡土风俗的吏士,以及本身复杂的人脉,那北府攻取河内,易如反掌。

    好在河内西部与弘农郡交界处已经迁走人口,成了荒地,算是一条缓冲带、警戒线。

    北府兵想要进攻河内,就先要经营荒地,设立哨所、烽燧,修葺道路等等之类……这都需要花费时间,这段时间里足以进行全面动员。

    那少少的一点汉军溃兵有没有可能搅乱河内?

    曹丕听了秦朗做出的最坏预测后表态:“元明,有道是穷寇勿追。这既是穷寇,也是归敌,迫之以死,其必以死相争。若河内为溃兵搅乱,北府、汉室必轻视国家,虽系利好,然国家新遭动荡,正是君臣相疑之际。若再遭此大败,民心瓦解,人心思变,国将不国矣。”

    秦朗做思考模样,片刻后才很不甘心的点头:“依陛下计略,可是放归其军?”

    “嗯,礼送出境。”

    曹丕眨动眼睛:“既是溃兵,自会见好就收。彼若不信,可遣使游说。”

    派人做人质?

    秦朗第一时间领悟到这一重用意,反正已经拿到了‘胜利’,已经够体面了,现在把体面维持到底,就能结束这一切。

    可皇帝知道的军情,跟自己所知的实际军情有些不同。

    汉军敢袭夺汲县,说明所图非小。

    这样雄心壮志想要大干一场的汉军,怎么可能好言劝退?

    如果能劝退,让自己弟弟去做人质也是可行的。可劝不退的……又不好向皇帝挑明,秦朗只能勉为其难接受这个皇帝眼里有碍体面,也不好操作的工作。

    就这样一场早饭吃完,曹丕当即跟满宠的镇南军、黎阳水师混合,直接向洛阳进发。

    只要进入洛阳城,那他依旧能当一个体面的皇帝。

    为了向洛阳驻军展示威风,昨天抓住的俘虏又都随船前进……反正洛阳在上游,划船的俘虏越多越好。

    这可苦了秦朗,在邺都方面接手河内防务之前,目前由他来负责河内的战况。

    哪里是什么一千余人的残兵,分明是汉军主力!

    他苦着脸回到零散、稀疏的军营,曹林、曹茂一起迎上来,秦朗埋怨自己:“汉军后路断绝,然其军势未解,可见已存死志。陛下不知内情,却使我率军驱逐,使之离境……”

    曹茂不以为然的模样:“元明兄长,汉军渡河时多系轻兵,虽是南中果劲夷兵,但终究见识浅薄,怎知我铁骑威力?弟以为当向汲县进军,观其举止,再做定夺。”

    曹林也觉得这话有道理,河内地势虽多丘陵,可终究是平坦地貌居多,己方三千余骑出现在汉军主力身边,汉军主力怎么可能敢轻易移动?

    固守营垒,汉军才有反击、对抗之力。

    若是敢脱离营地在野外行军,那己方出击的话……就南中群山里的蛮夷,有几个见过铁骑冲阵?

    胜利的机会很大,没必要畏手畏脚。

    秦朗见这两个战场新丁不知道战争的恐怖,也没法反驳这种积极言论,就说:“今国家不稳,已得大胜,理应力保完胜,不该再横生事端。”

    现在已经赢了,军事上赢了,政治上更需要这场胜利。

    不能再打,打仗就有风险……所以保证目前的‘胜利’很重要,为此必须稳重一点,不能再冒险。

    不过话说回来,曹真调任太原,临走会不会从洛阳调一支军队好护送上任。

    曹真上任的路线是固定的,只能走河内野王县、向北穿过夏王国,走上党郡进入太原;如果抄近路走河东这条线,万一落到北府兵手里呢?

    所以曹真上任太原只能走河内这条路,洛阳方面有很大可能出兵护送。

    如果自己稳重一点,仰仗骑兵的机动性,就能拖住这支汉军主力。

    拖的时间长了,人的锐气也就慢慢散了,得闻曹真在军队护卫下经过河内,说不好这支汉军会自己突围……期间自己或许还能卖个人情。

    比起送自己人去做人质,等汉军把人质送到自己这里……岂不是更美?

    所以自己应该追上去,缠住这支汉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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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信来到建安二十四年春季的荆城,即将爆发的襄樊战役将决定今后天下是真正三分,还是一强两弱。
当听闻曹仁屠宛城后,田信毅然响应荆州军的征召,不仅仅是为了吃饱肚子,更为了自己的正义、良知、勇气而战。三国骑砍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骑砍,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骑砍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