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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中更     三国骑砍txt下载     三国骑砍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七十四章 满宠之计

    人的生命是很顽强的,何晏始终吊着一口气。

    秦朗处置的如此狠厉,曹丕反倒觉得有那么一点点过分。

    元城王曹礼的自我放纵,其实最大凶手还是他这个当皇帝的父亲。

    因为偏爱曹礼,想扶立曹礼继位,以至于赐死甄氏……结果引发朝廷内外哗然,等他冷静后重新确立曹叡的继承人地位后,曹礼怎么办?

    终究是压制住曹叡,册封秦公一度盖过一众兄弟的人。

    而甄氏死因多多少少跟曹礼有些间接关系,曹丕若在,自不会有人深究;若换个其他人来当皇帝,也不会深究。

    可曹丕之后,继位的是确立太子地位的曹叡,曹叡会不会追究?

    追究的话,曹礼怎么活?

    曹丕的身体状况不好,曹礼自然不可能高兴,他的命几乎跟曹丕是绑定的。

    乘皇帝老爹还在世,自然该抓紧时间享受……如果享受的晚了,等新皇帝登基,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曹礼自我放纵……已经不是其臣僚、属下能规劝的,也没人能劝住曹礼,让他安分守己做个天天向上、精益求精的人。

    除非曹叡暴毙,否则曹礼只会越来越浪荡,或许成为一个痴迷享受的庸人、病人、废人,才能保住性命。

    真正害死曹礼的,正是当年曹丕那跳跃、不着调的思维。

    而目前处于困境、被动环境的大魏君臣,对于时势发展高度警惕,哪里还敢沉心享受?

    哪怕曹丕只有一百零三点执政水准,此刻也能发挥出一百二十三点的效果。

    不止是他,想要解决目前困境的曹魏文武臣从,也在积极表现。

    比如秦朗,很多本轮不到他思考的事情,现在为了自己这些人的未来,他必须去思考,去衡量,去寻找机会。

    长期的劣势环境下,又在生死压力逼迫下,他自然会加速成长。

    曹魏的国际形势,自身内部的生存环境变化,都在刺激秦朗,并给与他成长的机会和时间。

    作为邺城郊外唯一一支骑军的指挥将军,秦朗掌握着邺都周边三百里范围内最强的机动力量。

    虽是外将,可他在邺城驻屯的各支中军里的影响力丝毫不比中领军、中护军差。

    毕竟骁骑将军一职在曹魏立国、发展过程中,是有特殊含义的;其特殊意义,就如关羽的荡寇军。

    因此秦朗也在中枢走动,常住门下省,参与三省各种机密会议。

    在处理何晏事件后,秦朗照常来中书省坐班,他每隔两天、三天要去城郊军营视察军队,抚慰吏士,缔结军心,增加掌控力。

    其他时间则在中枢参政议政,如果间隔一段时间没有参政,他回来第一时间就是阅览公文存档,以了解他不在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

    秦朗以不是宗室的宗室身份协助曹丕把控门下省、中书省,自然而然的在中书省里不讨人喜欢。

    倒是陈群的尚书省比较清闲,基本上门下省议政,中书省拟定诏书,尚书省负责发布……所以尚书省不需要为国家大事操心,就是一个书写诏书、盖印的机构。

    没错,中书省的存在,压制、剥夺了尚书省的许多权力。

    曹丕草创制定的三省制度,已经暴露出冗杂的一面……规划是很完美的,门下省协助皇帝议政;中书省进行完善、修补,选择最优的解决办法;最后尚书省把关,颁发诏书、政令。

    可目前丢失了大部分疆域,曹魏中枢急需要一个高效率的理政环境。

    所以门下省、中书省、尚书省往往都是集中起来一起讨论、议政,当场议定,当场颁布;又或者两两一组临时碰头进行决议。

    这种情况下,秦朗以宗室将军的身份,踩着门下省的门槛儿,在三省公议时混到了一席之地。在这种高度上观政、参政,秦朗个人的素养自然得到了许多增强。

    而现在,他在翻阅中书省公文时看到镇南将军满宠的相关奏报,满宠上奏朝中,认为汉室以田豫为护匈奴中郎将移镇兖州,恐怕是有意为马良伸张威势,以方便马良入朝参政。

    满宠在奏章中指出季汉的弱点,就在于关羽年老,现在季汉最重要的就是关羽、诸葛亮之间的和平过渡。

    这个过渡期间,关羽肯定是愿意放权给诸葛亮,不可能直接交给田信,或交给张飞。

    关羽、诸葛亮一个愿给,一个愿意离开益州入朝执政……那问题来了,谁代替诸葛亮坐镇益州?

    唯有马良,马良才能保证益州的稳定,进而保证季汉各方格局的稳定。

    所以马良要在诸葛亮入朝前先入朝担任公卿显要职务,而马良缺一个硬军功,那现在擅长打机动奔袭战田豫入驻兖州,极有可能会带来一支两三千规模的骑兵。

    有马良积攒的粮秣,田豫极有可能在秋收时一反常态,向河北发动一场奇袭战。

    因此满宠制定了一个大计划,一方面调洛阳镇的镇兵东出,袭击颍川、陈留之侧翼,一方面东边的平原镇进行拉练性质的都试,即考核选拔军吏,也牵制对面张飞的青州军。

    最后,邺都中军南调设防,防御田豫的突击队;满宠所部镇南兵择机渡河,寻觅战机,并破坏兖州乡野。

    整体来看这是一份相对保守的作战方案,真正渡河参战的只有满宠所部镇南军……继夏侯尚、曹休之后,大魏已经没有力量重建镇南军团,只有一支镇南军。

    但也十分偏激,这份作战方案里,将关中的北府兵直接忽视。

    可见满宠已经认识到北府的转变,将北府兵、汉兵进行了区别对待。

    这份作战计划很符合秦朗的心思,不由意动,遂细细研读门下省、中书省诸人对这封奏疏的意见。

    中书省代表就中书令孙资、中书监刘放,这两个没打过仗的人持相同意见,担心满宠计划过于成功,引发北府报复。

    报复有两种,直接报复就是字面意思;间接报复的话,会让北府认识到魏国的真正实力,进而加深北府与汉军的合作,比如增加关东四州的骑兵力量。

    现在汉室朝廷控制了陇西郡,可凑集战马不容易,更不可能从汉中、巴郡、长江、荆州这样运输战马,太过遥远不现实。

    何况战马运到荆州,想要安全通过南阳、江夏……实际也有困难,最安全的就是走长江往下,从两淮往北运输。

    耗时长久,耗费的人力、物力更多,战马夭折更是一笔沉重的损失。

    所以汉室朝廷拿到陇西,也仅仅方便了一点点牲畜贸易,无法改善关东四州的骑兵劣势。

    唯有北府点头,庞大的战马资源才能通过武关道,向南阳、颍川运输。

    加深北府、汉兵之间的合作,既不利于今后拉拢北府、全力反攻关东四州的核心战略;也不利于激化汉室朝廷、北府矛盾的计划。

    所以孙资、刘放给出了保守意见……配合田豫,给马良送一笔军功,继续保持大魏虚弱不堪的形象,以麻痹北府,使北府出于制衡立场,对强势的关东四州汉兵继续采取马匹管制政策。

    这样一来,就能加速制造北府、汉兵之间的矛盾。

    很好的战略……可自己怎么才能做点手脚?

第六百七十五章 二代中坚

    曹礼的葬礼匆匆结束,配置给他的王府官吏,连同乐师共三十八人被一起弃市斩首。

    配备给曹礼的王府卫士只有三个都伯,等同于汉军、北府的三个队,也就一百五十人,还是轮番当值的卫士。这些卫士依旧隶属于三卫,属于对外执勤性质,因此得以保住性命。

    邺城的魏军就简单分为中、外两军,中军有又能分为三支,一支是武卫将军许褚统率的宿卫三军,即武卫、左卫、右卫。

    左右卫军最先就出现在魏国兵制里,而非田信首创,田信的宿卫三亲军是近卫、左卫、右卫,还有南阳临时扩编设立番号的左近卫、右近卫。

    武卫三军是魏国宿卫禁军,有别于各军;第二支是中军系统的中领军、中护军、中垒军、中坚军,即传统的中军;第三支规模较小,即传统意义上的北军五校,每校二三百人,属于闲散、清贵职务。

    魏国的光禄勋只负责郎官和其他事务,不承担宫廷宿卫工作,这跟两汉不同;还有卫尉卿也不再监管宫门,也失去了管理宿卫、京畿治安兵的资格。

    所以魏**制简单明了,相对集权……谁掌握中军,谁的拳头就最大。

    理论上,宿卫三军也是归属于中军的,皇帝没有中军系统之外的第二支宫廷卫队。东汉皇帝每次政变从外戚手里夺权,依靠的就是宦官、光禄勋麾下郎官组成的宫廷卫队。

    郎官们是储备官员,有卓远见识,有自己的思想,哪怕不足千人……只要武装起来,最不济也能守住宫门,等待变数发生。

    理论上,羽林郎、虎贲郎也是郎官,而现在的宿卫工作由宿卫三军负责,自然没必要创建汉室风格强烈的羽林、虎贲二军。

    皇帝就是大义所在,皇帝发动政变……没有外戚将军能扛住这股压力,他能扛住,他的部属不见得能齐心、同进退。稍稍有几个向皇帝倒戈,那顷刻间就能攻守易势。

    现在邺都,没人质疑自家军制存有隐患,整个大魏的中枢大臣们都围绕着满宠的提议展开讨论。

    有人支持满宠,只要打碎马良的名望,那关羽、诸葛亮之间传承权力时,一定会发生不好的事情。目前也如满宠剖析的那样,田豫、马良是没有退路的,他们必须要打出一些战果,否则没法向汉室朝廷,向北府交待。

    一个打不了胜仗的人,是没资格坐镇益州的。

    即便北府不捣乱,益州、南中也不会信服马良,所以马良必须要独力博取一份军功。

    马良,就是诸葛亮的左膀右臂,比左膀右臂还要重要,是左右腿,没有腿就站不稳,更何谈搏杀?

    所以目前马良、田豫必须冒险,那主动权就在大魏,这是很宝贵的主动权,应该抓住机会一击致命,然后等待时间放任事态酝酿、发展。

    可也有人反对满宠,理由也是很明确的,就是为了顾虑北府的态度。

    己方吞掉中部、东部鲜卑后,在新式马具作用下,实际力量远远比外界估测的要高,高很多。

    有新式马具的十万骑士……给两年时间锻造装备,大魏真的能拿出来。

    所以多少有点信心跟北府再打一场决战,但这需要时间休养,休养过程中不能刺激北府,如果期间北府向河东地区用兵,那大魏就会很尴尬。

    河东、太原形胜之地,若是白白丢掉,那十万铁骑还没成型,就会在北府侵烧下分崩离析;可如果死守,可目前真的有些守不住。

    可北府向河东用兵,大魏尴尬,难道北府就不尴尬?

    所以北府不会轻易把大魏弄死,这就是宝贵的翻盘机会……因此绝对不能刺激北府,还要示弱,宁肯吃亏,也要麻痹北府,必须让北府放松警惕心。

    就这样两种截然相反,又对立的论调出现在魏国中枢团队里。

    曹丕可能是精神恍惚很难集中注意力去专注思考问题,只觉得烦躁……偏偏这个事情直接关系胜败,不由心中恼恨满宠。

    东边平原镇夏侯楙、西边河东镇赵俨两座防线都没搞事情,怎么就你满宠一天这么多事情?

    如果满宠预估错误,非狠狠惩治一顿。

    这些边郡将领,还是个酷吏出身的将领,最喜欢的就是夸大敌情,制造紧张气氛,好博取、诓骗更加丰厚的封赏。

    可……满宠这个家伙又不傻,怎么可能冒着掉头的风险上奏?

    曹丕实在是踌躇犹豫,越是思考越是觉得乏困,分不清哪些是真正重点,哪些是看起来很重要,实际上是骗人的话。

    三省重臣争执激烈,现在问谁,都是非黑即白的回答。

    没有一个立意超然,格局宽阔的贴心回答。

    这种事情也不能问刚到中书省观政的儿子……自己儿子自己理解,曹叡除了长得最好看外还有些小机敏,当个皇帝自然是没问题的。

    可缺乏毅力、恒心,做个守成之君尚可,就现在复杂的国际形势,远不是曹叡能应付的。

    就国家长远来说,坠马而亡的曹礼如果正常发展、成长,很大可能比曹叡更适合。

    作为曹家三代以来长得最好看的男子,曹叡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可自恋、刚愎、自私、反复无情的性格已渐渐展露。

    不止是曹叡,还有其他宗室近支……给曹丕一种宗室已经垮掉的沮丧、挫折感。

    这一代人,远不如自己那一代人,自己三兄弟各有所长不说,其他血亲、近支里还有曹昂、曹冲、曹休、曹真这样的国家支柱;再上一代人就更了不起了,远不是第三代人能比拟的。

    既然第三代人不堪用,那只好重用第二代人。

    抱着这种心态,曹丕集中召见谯王曹林、单父王曹宇、寿张王曹徽,以及所有兄弟都封王,唯一没有封王的中丘公曹茂。

    其中曹林是杜夫人与武皇帝的长子,相貌在一众兄弟中实属拔尖,所以很受武皇帝喜爱。其胞弟曹衮酷爱读书,性格与曹植接近,所以曹丕也亲近这对兄弟。

    曹宇是曹冲的同母兄弟,在一众兄弟中表现的平平无奇不上不下;曹徽则性格张扬行动力强,喜好兵戈,仿佛第二个曹彰……只是跟曹彰比起来,曹徽不够霸烈。

    唯一不封王的,却被曹丕传见的中丘公曹茂就更简单了,这是个性格傲慢、懒散、无礼的人,武皇帝在时就很不受武皇帝喜欢,现在也不受曹丕喜欢。

    曹丕也不想见曹茂,这是个很危险的人,不好把握对方的底线,总觉得这家伙不高兴了会突然拔剑当场砍人。

    不过也大体能理解曹茂,这是个向往游侠生活的人,只是公侯世家、帝室之家限制了曹茂。

    曹茂给他的感觉,其生命意义就是找一个拼命的对象,用命去做一件他眼中有意义的事情。

    如果不小心成为对方的拼命目标,还传唤到面前谈话、吃饭,那有可能会发生意外。

    不过也不算什么,等曹茂几个孩子渐渐年长,曹茂总能醒悟,换一种处世态度。

第六百七十六章 四柱国

    时间不等人,曹丕招来的四个弟弟一同阅览三省重臣的发言记录,各自表情不同。

    这是曹丕第一次放开他们参政、议政的限制,不知道是真心实意的放开,或是一个考验、试探?

    此刻,有一种把人骗进囚牢里再杀的微妙气氛。

    曹彰的前车之鉴,谁敢忘却。

    见文档传阅完毕,曹丕沉眉目光看着自己鞋履顶端刺绣花簇,也不抬眉询问:“今三省枢要之臣各执一词,皆有道理。诸弟称贤、有名于宗室,至此社稷两难之际,合该出力。”

    “谨唯上命。”

    曹林、曹宇、曹徽、曹茂齐齐端正坐姿,因为身下是最近才流行的太师椅,所以坐端正后又起身施礼揖拜,随后才勉强统一速度重新落座。

    曹丕看在眼里不做一点反应,终究不是血亲兄弟,彼此之间有一重隔阂,此间只有君臣之礼,并无多少手足兄弟之间的无羁、坦荡。

    他这里不开口,四个人稍稍迟疑,曹林见另两个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遂表态:“陛下,门下省裴、傅、刘三公意在击破马良、诸葛孔明之势,使汉今后自乱,此利在夏王。余下董、蒋及中书省、尚书省诸公意在匡扶马良,使诸葛孔明今后执掌朝政时能压制夏王,利于国家施展长短。”

    曹丕微不可察的轻轻颔首,裴潜、傅巽、刘晔是支持满宠的,以主动的方式击败马良、田豫,使汉室下一轮执政交接时出现不稳。

    汉室执政不稳,有可能会昏头、采取极端手段,有可能形成汉、夏之间的公开对立。

    其他董昭、蒋济、孙资、刘放、陈群的意见就是保守、示弱,帮汉室朝廷内势弱的诸葛亮、马良一把,借助他们的力量压制北府。

    同时让满宠吃一场败仗,向北府示弱,也方便满宠掩饰锋芒……满宠已经是名震敌国级别的国家宿将、方面大将。

    将领就这样,上面的重将、宿将、名将不退下来,下面的新人就无法出头。

    满宠一把火灭孙权一国,是目前与司马懿、张郃、曹真齐名的四大国家支柱之一……至于第五个支柱、曹丕四友之一的朱铄,目前处于病重状态,很难再为国家出力、解忧。

    去年吴质还耀武扬威存在时,魏国有六大柱国,当时领头的就是吴质,排序垫底的是张郃。

    曹丕精力涣散,已经无法专注、深入思考问题,又不相信三省重臣的单方面言论。

    现在曹林做了个简单的分析,让曹丕产生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当然,这种状态不能表现出来。

    他依旧一副阴郁、死气沉沉,仿佛一切都在掌握的模样,问:“诸葛孔明之才,比之夏王如何?”

    曹林稍作迟疑,按着心里话回答:“夏王身兼项羽、韩信之能,当世无双,力压三国自成格局。诸葛孔明有管仲、乐毅之才,兼有萧何、张良之能。臣弟以为,就延续汉室社稷而言,诸葛孔明当有三成把握。”

    “嗯,此人不可小觑。”

    曹丕深以为然,自汉中决战以来,汉军每次出征都是极限作战,在后勤断绝的边缘线活动,仿佛悬崖边跳舞的优伶。

    每次大家以为汉军储备、后劲不足准备动手时,汉军要么变出一批救命的粮秣,要么就有田信打出不讲道理的战术极大成功。

    这些年如果没有益州的后勤补给,以汉军高强度的作战方式,早就崩了。

    这些年如果没有田信每次迅速打开局面,以汉军的疆域面积、人口和战争储备……哪怕诸葛亮再能,也会被魏吴联军一表一里联合折腾到精疲力尽。

    所以诸葛亮是个很厉害的人,南中平叛战已经证明了他的统兵才能,扶持诸葛亮顺利接掌汉朝廷的执政大权,从各方面来说,都能给北府制造麻烦。

    曹林几句话理顺曹丕思路,那就很好选择了。

    满宠这些人的意见是击败马良,破坏汉室朝政平衡,加速制造北府、汉朝廷之间的矛盾,己方安心休养,等待战机再反攻中原。

    这存在一个问题,如果马良被打掉,展露出魏军的战斗力,到头来北府继续执行压制魏国的策略,而汉朝廷内部重新媾和……那大魏真的就临死不远了。

    不能去赌汉室公卿百官的底线和良知,如果田信团结了绝大多数汉臣,选择平稳过渡,那满宠的计划等于搬起石头砸自己腿。

    满宠计划成功,并不能直接改善国家存在的外部形势;如果失败,那生存形势会迅速恶化……司马懿军制改革是需要时间过渡的,大魏就缺时间。

    如果采取保守、示弱计划,那北府肯定会降低对魏的压制力度,免得大魏像东吴一样突然就分崩离析。

    一个存在的大魏,还有自保力量的大魏,才是符合北府利益的大魏。

    所以采取保守策略,能有效改善国家形势,但满宠是国家支柱,核心重臣知道是诈败,可朝野士民不知道,会极大损耗国民士气,不利于发展、休养。

    不过……这是小事,只要北府不出兵,就关东四州的汉军,还不放在魏军眼里。满宠战败的负面影响,实际是没有的,因为已经降无可降了。

    也有挽回战败影响的解决办法,司马懿磨刀霍霍,准备联合高句丽横扫控制辽东、朝鲜三韩的公孙氏家族。

    这场东北方面的胜利,自能挽回满宠战败的负面影响,还能极大鼓励、振奋国民士气。

    毕竟,扫灭辽东公孙氏后,那大魏就剩下一个方面的敌人了,可以集中力量去办事。

    与汉、夏对峙,只要国力没有暴涨,就不会引来汉、夏的联合围剿、夹击,所以未来还是很有操作余地的,不至于像孙权那样瞬间崩盘。

    曹丕心中主意打定,准备委屈一下满宠,目光扫视这四名弟弟,见曹林不卑不亢姿态从容,端庄坐在太师椅上;余下曹宇、曹徽就有些坐姿不正,至于曹茂更是没了脊椎骨一样软趴趴瘫坐在宽大椅子上,活像一摊泥。

    曹茂也察觉曹丕目光,爬起来坐好,拱手:“陛下,臣弟久食国家俸禄,所恨唯不能报国而已。愿督率一军,讨伐南面之贼。”

    曹丕深深看一眼这个让人不舒服的弟弟,目光有看向曹林:“此事我已有决断,今后门下省议事,谯王、单父王、寿张王一同参议。至于中丘公,既有心戎旅,可往骁骑军充领典军一职。”

第六百七十七章 问心无愧

    铜雀园里,曹丕遣退四人后静静养神……到现在已经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了。

    也只有其他兄弟的话,才能听到耳朵里,进入心坎里……再其他人的意见,总是质疑对方怀有更深层次的险恶用意。

    打心坎儿里来说,也想支持满宠打一个胜仗,好出一口恶气。

    可现在,是该出气的时候?

    又怕这口气憋着,活活憋死。

    支持吴质发动、挑起关中决战,不管赢了输了都能离间、分化北府与汉室的关系,也达成了这至关重要的一步。

    己方丢失雍凉二州,而如日中天的汉室则分化为朝廷、北府两个方面。

    战略上来说,己方已经赢了;道义上来说,也多了‘北府’这个半独立的篡逆组织;形势上来说,汉室这个不同戴天的生死大敌因为北府的强势崛起,也有了今后洽谈、或达成默契的操作余地。

    挑起北府、汉室朝廷更深层次矛盾,就是目前大魏对外的根本国策;对内则是深入执行司马懿的军制改革,效仿汉室、北府,执行军事优先国策。

    所以这个时候,如果支持满宠打伤或打死马良,绝非什么好事。

    心中主意已定,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把这个局做的更精彩一些,不能简简单单送马良一场胜利,还要让马良赢了面子、里子;而己方要看起来很惨,但又不能损失国力、根基。

    这一刻,曹丕注意力无法保持专注,思维又散发起来,许多不着调的想法涌入脑海,供他选择。

    女儿都送出去了,亲兄弟都死了,也不差再搭进去几个。

    待想明白怎么加一些砝码后,就当即传见秦朗……很多事情许褚可以干,但秦朗不能干;另有一些事情秦朗能干,许褚却不能插手。

    魏国光禄勋、卫尉、执金吾这些机构几乎是摆设,没有分管宿卫、禁军的权力,那这部分权力就灵活分配。分配时,自然要分开授权,不能集中。

    没人能阻止曹丕的想法,秦朗心绪沉重,径直来到中书省,与中书令孙资会面。

    孙资在曹魏中枢的升迁……属于极快速升迁,始终围绕着中枢核心权力转动,没有什么外放的资历、政绩。

    中书令孙资是太原人,中书监刘放是涿郡西乡侯国的宗室子弟,都不是传统的兖豫人,更非谯沛人,都是半路入伙,在军中缺乏根基的人。

    这意味着孙资的影响力只限于中书省,也表明这是个非常能钻营的人,或者有这方面的天赋,不知不觉中始终围绕关键岗位升迁。

    不管是机敏,还是天赋,都表明这个人非常擅长算计。

    如秦朗认知、猜测的那样,孙资一听要单独谈话,其神色就有一种释然、放松之意。

    两人在路边水池旁谈话,水池边上立着一圈栅栏,水池边缘拐弯处还立着一座仰天咆哮的石虎雕像,虎嘴里就是灯烛所在。

    秦朗左手压在剑柄,右手搭在石雕虎头上来回摩挲,想把虎头纹理磨秃……又或者只是想把右手手心的汗迹擦拭干净。

    斜目见孙资靠近,秦朗开口:“陛下已同意孙公计策,只是此事不宜再声张。陛下听闻田豫遣使送来鲜于将军铠甲、遗物,由孙公转送其家?”

    “确有其事。”

    孙资口吻略略颤抖老实承认,不敢多说其他信息,免得被秦朗顺着盘问、咬上来。

    罪官交付廷尉府,还有个审判程序要走,有个国家律令可以援引、申辩,廷尉高柔多少有些原则,不会乱杀人。

    可许褚、秦朗就不一样了,皇帝一句话,许褚就能毫不犹豫的对宗室、元从旧臣动手;也就皇帝一句话,秦朗能让许多官员在衙署里过劳猝死。

    是的,过劳猝死,秦朗去关中接一万被俘吏士时新学到的一个词。

    北府驱使被俘吏士在骊山伐木劳作,过劳猝死、病死了近五千人……目前大魏国内一层层流传,已宣传为近万人。这么个新鲜、生动又合理、还能突出展现官吏公忠体国精神的死法,的确有流行起来的必要大环境。

    何晏被秦朗打的半死不活,现在邺城上下,谁不怕秦朗?

    秦朗见孙资有些站不稳,心中感到荒唐,依旧面无情绪询问:“陛下想知道,孙公可能传信给田豫田国让?”

    “某为国家重臣自不敢交结敌国,自田国让叛国出奔敌国以来,两家已无走动。”

    孙资说着抬起头,挤出笑容:“若是国家需要,孙某岂敢推脱?”

    “好,现在就某与孙公做一笔协议。”

    秦朗微微侧身,目光环视远近,放低声音:“不日,我将率骁骑军南下,为镇南军助阵。而孙公,身在曹营心系汉室,久有匡扶汉室之……”

    说着秦朗伸手扶住孙资臂膀,孙资才站稳,右手也伸出撑在水池护栏上,紧紧抓牢,生怕有人将他掀翻丢到水池里溺死。

    秦朗眨动眼睛,继续说:“我会征孙公一子入我军中充作书吏,他若出奔,我会向朝廷禀明,说其身死。孙公之子,自当尊奉孙公嘱咐,携带我军机密逃奔敌国。故,镇南军兵败,我弟谯王殿下被俘;我骁骑军亦受阻,典军中丘公亦然被俘。”

    “携如此厚礼入汉,今后孙公一族得以保全,还望勿要吝啬美言,对秦某援手一二。”

    秦朗说着抬手轻拍孙资臂膀,孙资身子连着颤抖,确是不敢答应,但也没有义正言辞的拒绝。

    见状,秦朗后退两步,拱手作揖:“孙公珍重。”

    “珍……珍重。”

    孙资张口回答,声音喑哑,估计也就他自己能听清、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秦朗还挤出一个难看、窘迫笑容,似在掩饰尴尬,向孙资赔罪、讨好。

    孙资也想回一个笑容,却担心秦朗在钓鱼,木着脸目送秦朗转身、离去,消失在远处的宫门处。

    秦朗走过宫门拐角,对着墙角‘呵~噗!’一声吐出一口痰,四四方方刚毅面容没有一点情绪。

    真到天翻地覆那一天,孙资父子坐在堂上,会因为今天的事情为自己求情?

    怎可能……灭口还来不及。

    把大弟先送过去,目前魏国还有影响力,以大弟的身份、关羽的性格,绝不会让大弟受到委屈。

    有一个兄弟在那边站稳脚,对自己这个小家是好处,对大魏宗室来说也是好事。

    起码……自己做这事情问心无愧。

    武皇帝的子孙,目前曹植在关东四州,曹彰的孙儿曹芳在关中,汉室朝廷那里也应该塞一个。

    选来选去最容易受到关羽优待的只有杜夫人的两个儿子,小儿曹衮是个书呆子,大儿曹林因为宗室限制政策没有处理过实际政务,所以显得单纯一些。

    所以,让单纯的曹林去吃一场败仗,顺理成章被汉军抓走……今后很多事情就有操作的余地了。

第六百七十八章 缺钱用

    满宠的备战奏疏……自然要有一番体面、稳妥的答复。

    这种事情由中书省、尚书省自可从容处理,而秦朗要做的就是带着骁骑军南下助战,帮满宠一把。

    军情紧急,满宠奏疏入邺都前后也就一天半的时间,留给秦朗动员军队、开拔的时间很少。

    好在是腹地行军,骁骑军又多蓄车马,不缺乏机动力。

    出征之前秦朗挤出时间来与杜夫人道别,这也是人之常情。

    按着武皇帝遗嘱,他的侧室、妾室夫人们各有妥善的安置办法,只有那些没有子女的夫人会安置在铜雀园里生活……曹丕占了铜雀台,铜雀园里的这些夫人们自然要转移安置。

    而有子嗣的夫人,则依附子嗣生活;子嗣在封地,就跟随到封地生活,倒也安逸、自在,少了许多约束。

    但魏军这些年败的太惨,所有封邑在黄河以南的宗室……都成了空头王侯,自身尚且要寄居邺都,自然不可能带着母亲生活在宫外,所以一些武皇帝遗留的夫人又重新回到邺都,住在临时拨发的庭院中。

    自然地,何晏的生母、何进的儿媳妇,曹操的侧室尹夫人也跟其他无子、绝嗣的夫人们一起生活在邺城的宫室里。

    可能是那些五石散起到了刺激何晏意志力的神奇作用,何晏竟然抗住了最初的发烧。

    现在尹夫人就近照料何晏的起居,想要再把何晏打死……无处下手。

    也可能是自己主动吩咐,让武卫军把大半瓶五石散以温酒送服的方式喂给何晏吃下……弄得何晏苏醒后有些感激自己,就连尹夫人也看自己时显得慈眉善目。

    所以五石散的神奇效果得到何晏的亲身证明,隐隐间何晏往日的荒唐不羁到了此刻竟然显得有几缕仙风飘然意境,就连太医令也奉命开始研究五石散的具体药理。

    临近出征,秦朗心绪无法平静,这注定是一场败仗。

    可弄不死何晏,自己就无法放心出征。也不知道何晏母子是真感激自己,还是故作掩饰,如果是后者,那就更严重。

    这次要对敌国来一个苦肉计,要把曹林丢到季汉朝廷那边,那母亲身边就剩一个书呆子曹衮,几乎很难应对何晏、尹夫人这对母子的各种手段。

    尹夫人曾为武皇帝生下一子,后来夭折。

    论出身,何进给儿子找的媳妇自然是一等一的门楣;加上何进遗泽,尹夫人不缺影响力,何晏也不缺人。

    何晏有足够底蕴召集武士、游侠之类的人物为他解决一些棘手问题;现在何晏吞服五石散,经历重刑不死,已成为邺都话题人物。

    那个田信之所以厉害,不就是在汉中山里得遇仙人,才有了万夫不当之勇?

    现在何晏隐隐间也跟那仙神之流搭上线,人们对鬼神方面的期望……远远高于国家军事改革。

    是的,何晏在自己手里经历了重刑,却没有死……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说,那何晏母子究竟会怎么想?

    皇帝之前恨不得活剐了何晏,可现在眼睁睁看着奇迹发生在何晏身上……病重的皇帝若生出一缕期望、侥幸心理,会不会反手弄死自己这一家子,以给何晏出气?

    好在皇帝的病还能拖一阵,没到最后疯狂的地步。

    自己还有时间把大弟送出去,不至于覆巢之下无完卵。

    又想到当日,自己好端端用马鞭抽死何晏就行了,又何必又要用盐水沾洗马鞭?

    以这种复杂心情,秦朗与杜夫人一起用餐,杜夫人饭后讲述郊外的三座庄园收益,曹林、曹衮封地在敌国,食邑税租也是打折支发。

    原本杜夫人手里有许多邺都、都城外的庄园,这样的庄园有的来自赏赐,有的来自经营、侵占。其中许多是士户的官屯、民屯据点。

    现在经过军制改革,士户裁弱留强改编为镇兵,原先被侵占的据点、庄园也就一一清退。

    这样一来杜夫人手里可供开支的钱粮立马就见底了……作为一个喜爱美丽,习惯自己美丽的人,杜夫人年近五旬,日常主要花销集中在妆料一项……而这又是最花钱的支出。

    其他金银宝石奢侈品也不算什么,终究能保值;可化妆料是个消耗品,还是个奢侈品。

    河北又是连续三年旱灾,去年十一月不得已开官仓赈灾;今年降雨丰沛,三个庄园的产出等同于去年七个庄园的产出……可杜夫人常用的妆料价格却迅速飞增。

    吴国灭亡后,廉价的蜀锦渠道完了,妆料最重要的珍珠粉、点翠也就跟供货紧张;吴质丢失关中后,来自关陇的各种染料、香料也就直接断货了。

    国家大事跟她关系不大,可现在连续战败,已经极大影响了她的生活方式。

    作为一个美丽的人,不论董卓、王允时期,还是经历了吕布、曹操,她都是掌上明珠,何曾短缺各种生活用度?

    此刻絮絮叨叨讲述家中开支困难,就连此前的仆户都辞退了许多,只留下三家。

    说这些有什么用?秦朗也是吃俸禄的人,大魏俸禄跟季汉一样,也就勉强能养活一家人,再养两三户仆从以维持体面生活。

    秦朗立刻回味过来,这是在试探关中那批宝藏。

    魏平、郝昭这批人在关中效力,郝昭或许不知情,但魏平兄弟两个绝对知情。

    “母亲,今国家艰难,宫中用度亦有缩减。”

    秦朗斟酌语言,不想刺激她:“汉室、北府之间面和心不和,早晚必起争执。届时皆有求于国家,贸易自能兴起。母亲还需忍耐,等候贸易开解。”

    杜夫人气质恬淡:“元朗,我闻云长公执宰汉室朝纲以来,苦无铜料铸钱。”

    “母亲从何得知此事?”

    秦朗起身踱步,瞥一眼屏风后,见没人又说:“母亲久在宫苑,宜养天年为善。国家大事,非母亲能过问。”

    杜夫人双手端放在腿上,坐姿挺拔,微微侧目看大儿始终没变化的肃容面庞,反问:“可是关中有了变故?”

    “是,我本要伺机禀告陛下,可又缺乏实证。”

    秦朗眉目左右晃动显得不安,事情可能要失控了,不管母亲把宝藏的事情说给谁,都会引出大问题。

    最倒霉的就是让皇帝知晓,自己隐瞒重要消息没有汇报,肯定会遭受惩罚。

    寻常惩罚也就算了,最怕失去皇帝的信赖。

    失去信赖,那今后天翻地覆时,就只能被动接受命运的变化。

    杜夫人一副睿智模样,瞥一眼儿子:“我自知轻重,此事能解云长公之围。元朗勿要落后于人,使外人占了便宜。”

第六百七十九章 仙草解药

    清晨,曹丕彻夜昏昏沉沉时睡时醒,隐约能听到各种熟悉的声音在耳侧呢喃。

    晨鼓响彻驱散了他的梦魇,才得以控制身体,苏醒恢复。

    他披着一领水绿色鲜亮、顺滑、光洁的蜀锦敞袖外袍来到寝室旁的书房,手法熟练从墙边立柜里拉出一节抽屉,抽屉里摆着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

    端起木盒摆在桌上,他伸手一抹盒盖,才见盒盖子上有薄薄一层积灰,被抹出痕迹来。

    掀开盖子,内中是两个小玉瓶,各贴着字条,一个是‘寒食散’,一个是‘五石散’。

    原版、最初的是寒食散,这是治疗伤寒的一种药剂;五石散则是何晏改进来的,五石之名古已有之,而何晏改进的五石散就只有五种土属性原料。

    从目前的分类来看,五石散的材料,应该是跟大魏合拍、符合大魏主旋律的土属性材料。

    五石散的原料采集、筛选、细加工,已经有了炼丹术的雏形……神秘主义加成下,曹丕望着面前这两份药剂,心中渐渐滋生一种美好的憧憬。

    建安风骨、建安文化,有着一种乱世摧残下又相对浪漫感性,以及各种亲友死亡打击下,又有一种朴素的唯物、理性。

    感性与理**织在一起,生活在乱世渴望着和平,所以上到曹丕,下到其他士人……正常的时候自然是正常的,若是感性的时候,那必然是很痛苦、煎熬的。

    至于理性不会带来多少痛苦,带来的只有恐惧,以及战胜、抵抗恐惧的悲壮。

    这是一个生与死紧密纠缠在一起的时代,流浪飘零、没有安全感,没有归属感,偏偏又有一股传承自先秦的烂漫、天真。

    曹丕是不相信长生药之类的东西,可现在身边已经发生了这方面的奇异事件。

    何晏是个脆皮嫩肉的人,娇生惯养没有吃过一点苦楚……照理来说,这个人被活活痛死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可就是在五石散的帮助下,何晏以脆弱的身体,竟然战胜了重伤,也战胜、改变了几乎所有人的看法。

    或许田信就吃过类似五石散类似的东西,可能是在汉中山里吃了异人、汉隐居博士、仙人所给的仙家珍品;再要么就是逃难途中食不果腹,吃各种能吃的东西……运气很好,这些吃进肚子里的东西配合在一起,就如仙药一样,令田信脱胎换骨。

    所以五石散即便不如田信早年服用的仙家药方,但也应该触碰到了边缘。

    门里门外是两重天地,五石散就是敲门砖,不试试……怎么肯甘心?

    曹丕心意已决,将这两份早年配置,现在已有轻微返潮、凝结的药瓶放下,从木盒里抽出一小片帛书,是何晏当年给出的答复。

    像五石散这种新奇的东西,曹丕又非保守性格,自然是感兴趣,去信询问,何晏也做出简单回应,就写在帛书上:臣服五石散非唯治病,并觉神明开朗。

    现在再看帛书上‘神明开朗’四个字,曹丕隐隐有些后悔,应该早点让于禁尝试,于禁这里用药后,可以借于禁的嘴,去问问田信的看法。

    说不好可以借田信的手稍稍改进五石散,那自己现在也该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

    正是因为自己病了,才发生了一些无可奈何、令人伤心的事情。

    书房外的走廊里渐渐传来清脆的脚步声,这是木履踩踏石板地面的声音,能穿着鞋履来殿中的也就十指可数。

    脚步声停在殿中不再回响,只穿一层单薄草鞋的宦官脚步轻轻来到书房走廊门前,声音温和:“陛下,太子殿下前来问安。”

    原本这类如殿服侍起居的宫人是光脚的,但根据田信那边卫生、防疫相关的条律进行推论……这些内侍宫人,还有朝议时绝大多数光脚上殿议事的官吏,都会向殿内散播轻重不一的疫气、瘴气、病气之类的邪气。

    所以内廷、朝官上殿时依旧不能穿象征地位的木履,但可以穿袜子,袜子外穿薄薄的,仿佛豆豆鞋的草鞋。

    草鞋随身携带,上朝时取出来穿戴,是用来隔绝袜子与宫殿地面接触的。

    官员的脸有多干净,就要保证草鞋有多干净……为了健康,曹丕这种实干家可谓是从善如流、千防万防。

    曹叡在殿中静静等候,约过了两刻时间,他才得到许可进入书房拜谒。

    两刻时间里,曹丕在宫人伺候下完成了洗漱、更衣和简单的化妆。

    曹丕掩饰情感波动的目光令曹叡畏惧,但还是从容禀告:“儿臣奉命犒赏骁骑军,其军当出,尚缺虎符。”

    “嗯,虎符稍后就予你。”

    曹丕坐的端正,显得精神一些:“昨日观政于中书省,可有收获?”

    “儿臣驽钝又性急,远不如诸公持政精细、计谋长远。”

    曹叡长拜:“王傅常常教导儿臣,说敌国躁烈激进,久亢难盈,必受反噬。国家镇之以静寻觅良机,自能光复疆域,还万民安康。”

    “还算贴切,今日犒劳出征吏士,当深入军中,与吏士同乐。”

    曹丕说着不想露出疲态,就仿佛不耐烦一样闭上眼睛:“元明屡经坎坷,如今性格内敛、沉毅,可以做国家之辅翼,社稷之栋梁。”

    “谨遵父皇教谕。”

    曹叡又屈身长拜:“儿臣告退。”

    “嗯。”

    曹丕闭着眼,听曹叡脚下步履咯噔咯噔渐渐远去……这就是宫室,平日里十分寂静,除了重要人物,其他宫廷人物、外朝朝臣,很多没资格穿木履走动。

    等彻底听不到脚步声后,曹丕开口:“尹夫人、何平叔最近可有异动?”

    始终在角落当值的奉车都尉卞兰上前两步恭拜:“据臣所知,并无异动,与往日一样居家静养,谢绝会客。”

    “好,好啊。”

    曹丕头向后扬着,目光游动观察殿宇栋梁:“元明有所长进,现在平叔也长进许多。果真是人不琢不成器。”

    卞兰不做回答,作为自有相知的表兄弟,卞兰很清楚应该怎么跟曹丕相处。

    没有打扰,曹丕静静思索,嘱咐:“时刻关注,待何平叔能下床走动,以抬舆来见我。”

    “唯。”

    卞兰屈身回答,向后退几步,曹丕则起身准备去散散步,然后用餐,再与三省重臣们一起议事。

    这两年他的生活很规律,可再怎么规律,心情沮丧带来的负面情绪时刻都在侵蚀健康。

    似乎牺牲健康,能让人快乐的五石散……有点以毒攻毒的味道?

第六百八十章 预防

    关中,在抢收抢种这个关键的农忙活动之后,田信才开始征集亲兵,准备巡视郡县。

    这是从左冯翊向北出发,经过上郡、萧关、转安定郡,走街亭入天水,然后到洛门、渭水后开始沿着渭水折返,途径陈仓返回关中。

    巡视有许多好处,成本就是会造成沿途郡县不必要的物资支出。

    带的军队少了,有隐患;带的军队多了,沿途郡县小半年的收益就被吃了。

    田信的人马才能吃掉多少粮秣?关键是地方郡县会紧急动员百姓重修道路、官舍,甚至是城墙之类的以充实场面。而现在这个时期,注重休养,其他什么都是虚的,没用的。

    所以出发之前,已经派人入驻沿途郡县进行监视,免得郡县官吏借机扰民。

    这种扰民对生产的破坏,还有对物资的浪费……远比田信随行卫士吃的多。

    这次巡视跟打仗不一样,打仗的话,军队动员需要一个准备的过程,因为有战备,所以准备环节短……其中最浪费时间的是征集、选拔随军的商队。

    军市是一个传统,能以相对安全的方式为军队提供各种服务,缓解战争期间的紧张情绪。

    现在北府的军市越来越正规,由随军商人提供各种服务,除了不能给吏士提供免费服务、放高利贷、赌博服务外,这些随军商人能迅速将一个军市变成一座移动的都市。

    这些商人背后普遍有北府中高级军吏的股份,要么有相关衙署的干股。

    省去动员商队这一环节,以现在常备宿卫军的动员力,能做到当天决定,次日完整开拔。

    宿卫亲军也不缺马匹,以五百人规模为准,豪华配备三千匹马。千匹轻装行进的战马,两千匹骑乘使用的备用马。

    六月末也正好是草木茂盛,结出草籽的时候。

    所以三千马匹环绕关陇的巡视,消耗的粮食并不多,主要消耗的是草料。

    加上早早派人盯梢沿途郡县,避免郡县官吏虚耗人力物力搞表面工程……所以这是一次很节省的巡视。

    国力休养就是个攒利息、利滚利的游戏,最初的本钱越雄厚,休养的效率就越高。

    最初的每一点国力,都该珍惜应对。

    基于节省国力的原则,以及朝廷内外相对缓和的局势,所以田信巡视关陇的计划延后了两个月时间,同样的,陆议也延迟出发,继续留在关中,总理各项政务。

    田信出发时,关姬、庞飞燕一同送行,庞飞燕腹部微微挺起,显得患得患失情绪不是很稳定。

    她是战争的直接受害者,对于每一次军队动员,还有人员大迁徙,都会引发她的不安、焦虑。

    “等以后轨道修通,民力殷实,也重修驰道后,我就与青华一起巡视关陇。”

    田信戎装在身,抬手揭开关姬面纱:“八月中旬前后,定能回家。政事由陆伯言监管,我自是放心的。家中内事有青华,我也是放心的。”

    “夫君宽心就是,我会看护好庞家妹妹。”

    关姬温声回答,眼神目光里只有些不舍,好不容易能夫妻、父子生活半年之久,可还是要暂时分别。

    这段时间显得有些快,不像之前有太多的煎熬、犹豫,踌躇。

    心里踏实,有所依靠的安稳生活,多多少少让人沉醉,不想醒来。

    没有再多的言语,至于两个儿子还在睡觉,免得嚷嚷要跟田信离去。

    这次巡视,可能会因为剿匪发生一定规模的战斗,如果情况突变,也有去河套巡视一圈,看一看目前称霸、掌控河套的没鹿回部的窦宾。

    七月、八月,正值草原牲畜长膘之际,在田信眼里也适合突袭河套的没鹿回部。

    没鹿回部独占河套以来吸纳了许多零散的杂胡部众,正处于消化期,内部并没有捋顺。

    而游牧各部族又是在九月有收敛牲畜,集中在一起开会,然后庆祝一下,最后一起迁徙躲避冬季风雪。

    河套之所以是匈奴的龙兴之地,除了黄河百害独利一套外,就剩下这里方便游牧部族过冬。

    冬季损耗少,来年牧养的本钱就多,兼之水草丰美,自然是游牧部族的龙兴之地。

    所以今年过冬,就是没鹿回部的一场考验,顺利撑过去,没鹿回部才会因为未来美好的生活形成凝聚力。

    若自己是魏军,会在九月没鹿回部集合之前,发动侵攻袭击,破坏没鹿回部的凝聚力。

    否则没鹿回部成长起来后,只需要三年时间,就能从塞外向曹魏势力范围的云中地区蚕食。

    现在河套、贺兰山、河西地区的形势非常简单,最大的就一个没鹿回部,这个又距离关中太近,窦宾背离北府向魏国倒戈……收获和风险很不成比例。

    经过各方面衡量,司马懿的幽云六镇目前正在组建,组建过程中肯定有许多刺要捋顺、拔掉,战争就是最好的磨刀石。

    司马懿有发动战争的动力,打击没鹿回部是符合幽云六镇的核心利益。

    因此延迟巡视关陇,在七月、八月间巡视,会使魏军忌惮,不敢轻举妄动,使没鹿回部能渡过目前的危险期。

    在关中决战之前,没鹿回部只是河套、西部鲜卑大家庭里的一个较大部落,控弦之士约在两万骑。

    如果渡过今年九月这个坎儿,那冬季能动员的骑兵将近能增加一倍,明年秋冬,怎么也能有五万骑。如果明年又有漠北、丁零、昆坚地区的游牧部族听说遥远、肥美的漠南、河南地有大片空缺的草场……

    那么生活在酷寒地区的这些部族肯定会向南迁移,哪怕不进入北府、魏国势力范围,也能极大改善他们的生活环境。

    西部鲜卑的各部向西跑了,加上空缺的河西走廊,空出草场怎么也能够五十万户牧民生活。

    所以这么大的肥美牧场缺乏主人,漠北那些可怜人听到这个消息后,怎可能无动于衷?

    草原部族么,生活的目的就是活着。

    打仗、臣服、投降、背叛、迁徙,这都是生活的一部分。只要能生活的更好,一夜之间几十万部族牧民能易帜为鲜卑;也能为了生活,将头颅垂的更低一些。

    没鹿回部已经有了崛起的各方面因素,所以今后三年以外,五年之内必须瓦解没鹿回部,重建边郡体系,将迁来的各部纳入征税、管理范围内。

    今后的竞争者不仅仅是汉室朝廷、曹魏,还有一个小小的没鹿回部。

    这次巡视的核心目标其实很简单……就是亲自跑一圈,绘制沿途详细的地图,不管是通向河套的,还是通向益州的,都要亲自看一看,以备不测。

第六百八十一章 单于

    江都,正处于一年中最闷热的时节,且湿气极重。

    入七月以来,周边郡县的夏收入库粮食数据陆续送抵,终于让关羽悬着的心放松、舒缓了许多。

    起码,按着现在的预期,入冬后国家有基本的战略储备粮,最少可以支援关东四州,把这块儿基业保住。

    几乎可以预见,魏军主力南下侵攻关东四州时,田信及北府吏士,肯定会作壁上观,准备渔翁得利。

    甚至会倾向于、希望魏军、汉军能反复蹂躏、践踏关东四州;如果汉魏相持、拉锯于中原,而天下人又渴求统一,厌倦战争。

    那等北府充分休养后,自能席卷天下。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反而是要向魏军展示拳头,警告魏国君臣不要痴心妄想,希望他们能慎重、客观的认知形势,不要盲目发动决战。

    就现在彼此的战争储备,除了打烂仗外,再无一点好处。

    唯有双方休养的龙精虎猛,才能在一场决战后,依靠己方的雄厚储备,以及对方的储备,以滚雪球、山洪暴发、河道决堤的势头完成天下统一。

    甚至,汉朝廷与曹魏的争执、矛盾核心在于正统;不论谁胜谁败,大的人文环境不会有改变,世界不会变的陌生、难以理解。

    与此相比,北府就有些违反当世的普世价值……若是北府赢了,那天下就会大变。

    究竟还会变成什么样的?

    虽然是自己女婿、外孙一系,也不会亏待自己的子孙……可就怕遭到反噬,汉室、三恪、汉室旧臣家族全都输了,输的一无所有。

    带着这点忧虑,关羽的态度渐渐偏向保守。

    就在他心态发生偏移之际,田信的一封公文抵达尚书台,又火速将副本誊抄送到关羽这里。

    见奏折主题是:论匈奴存续。

    如此直白的话语,也只有田信能写出来;北府相关的公文、政令,哪些是田信的手笔,几乎稍稍有点常识的人都能分辨。

    正常公文、政策公告先要追溯上古典故,为自己援引典故增加说服力和正义性,摘除公文发起者的存在感。大概用意就是古代先贤都这么干,俺寻思着咱们最好也这么干,效仿先贤么,能有什么错?

    田信不一样,公文风格直白,直指核心:简单来说就一句话,我要求你怎么做;如果重要的事情,会多一些说明、解释,以增加执行者的积极性,减少抗拒、抵触心理。

    比如现在这封公文,就是反驳田豫重立匈奴单于、左右贤王的奏疏。

    田豫出发去兖州前就上奏朝廷,希望能从匈奴贵族中推选谱系、血脉亲近汉室,又贤良忠顺的贵族继任单于。如果不适合册立单于,也该册立一个右贤王或左贤王,以帮助对抗敌国的胡骑。

    上一个汉室合法的羌渠单于,真的是为大汉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田豫还没到兖州,朝廷就通过了他的提议,向关中发去公文,希望关中有司官吏能举荐合适的人入朝接受考核,作为册封的备选人物。

    如果因为吴质杀的太狠,可以推举关中金氏家族的子孙出任匈奴右贤王。

    金日磾是匈奴休屠各部的王族后裔,休屠各部被霍去病慑服前,就是匈奴右贤王本部,跟匈奴单于、单于太子左贤王一系有很大的继承争议。

    匈奴有两座祭天金人,一个在单于手里,一个就在右贤王手里。祭祀的重要礼器在手里,可想而知右贤王与单于之间是个什么关系。

    从血统上来说,金日磾后裔中选一人继任匈奴右贤王,甚至担任单于,也不算什么离奇、出格的事情。

    反正,比三恪家族要正经的多。

    金氏家族是两汉望姓,三恪家族出身就显得有些低微。

    田信自然反对,有了这封反驳公文:“匈奴本牧于河西,以牧地祁连山为姓氏,其王族乃祁连氏也,因音译有异,国内称之为栾提氏、孪鞮氏、虚连题氏。后为大月氏所败,遁居河套,正值秦灭六国之时。”

    “后匈奴兴盛于河套,遂以诡计灭东胡,又挟东胡国力向西破昭武城,斩月氏王,以其头颅为酒器。月氏遂西迁,又受匈奴别部乌孙追击,狼狈奔逃越过葱岭,攻夺大宛之国。”

    “后匈奴强盛,自东海向西域疆域广阔万里,南北六千里,乃汉初劲敌。”

    “若非其单于欲分右贤王之权,若非天授孝武皇帝卫霍奇才,焉能速败匈奴?”

    汉匈决战时期有很多的事情可以挖掘,比如右贤王就是很关键的一个环节,整个匈奴右部是被霍去病打崩的,担心逃回去受到单于王庭清算,才决定投降。

    投降时又后悔,才有了霍去病数十骑驰入匈奴队列,击斩叛乱者,神威震慑,迅速消弭事端。

    匈奴单于约定成俗的继承人是左贤王……单于、左贤王一般是父子、兄弟关系,以继承关系为纽带完成联合,为的就是以王庭、左部的实力压制右部。

    为持续压制右部,放松了对乌孙的管制,又设立专管西域的日逐王、仆僮都尉府,以此斩断右部对西域的控制。

    总之,单于王庭贵族与右部王庭贵族的对立情绪是很严重的,这又牵扯到匈奴壮大之前的继承法。

    “汉匈天命之战,汉虽胜,亦惨胜。此亡国灭种之战,岂能因一时之胜,存养虎之心?”

    “匈奴为汉压制四百年,因吴质而亡。今若复国,析分其民,驱之以战,我深以为此乃大不仁之事。”

    “其贵庶之民久慕汉化,以使用汉家礼仪、服饰、言语、器具为荣耀,改风易俗由来已久,自诩汉家外甥,乃文明之邦国,不同于鲜卑蛮夷。”

    “今在三辅已编户齐民,授汉家籍贯,皆有汉家姓氏,其士民无不欢乐,以做中国之人为荣。”

    “若依田豫之请,析分其民重立匈奴,依我看来,实属唯恐天下不乱。”

    “还请告知田豫,我治下无匈奴一人,皆汉家儿郎。若朝廷非要立匈奴单于、左右贤王,何不在宗室中选立英伟贤达之人?以汉家之贵胄,有何不可?”

    一句话,朝廷铁了心要册立单于之类的,还请随意册立,想册立几个都行。

    反正关中没有匈奴部族,只有编户齐民的关中籍贯百姓,或者是身在军役册的汉僮。

    不仅没有匈奴,也没有什么羌氐、巴人、秦胡,只有立功授予汉籍的新关中人,和汉僮。

    可关羽看这份奏折,只觉得女婿援引汉匈决战的旧事,实属借古喻今,是在警告朝廷。

    后面的话语,更是有一种嘲弄口风。

    隐隐有朝廷册立新单于,关中也有可能册封新单于的意思。

    如果田信不满意,瞎胡闹,册封自己外孙做大汉单于……那就真的无法收拾局面了。

    不然田信好端端的要提匈奴单于册立的戏剧性?

    重要的信息肯定在后面,田信看不上匈奴单于,刻一个单于金印给儿子当玩具,朝廷除了干瞪眼还能做什么?

第六百八十二章 寻觅战机

    黄河南岸的延津,田豫领数骑至此观察。

    作为重要的渡河港口、码头,延津因战争已经彻底荒废,周边布置了许多烽燧,严查南北行人。

    甚至烽燧之间还建立了警戒线,即烽燧之间利于通行、穿越的地带,铺设泥沙,人为制造平整、松软的狭长地带。若有人、兽通行,肯定会留下足迹。

    烽燧之余,还有巡视哨骑。

    田豫此刻就是普通哨骑打扮,以免刺激到魏军精骑……这么大的防线,兖州又曾经是魏国长期统治的地区,所以黄河沿线的烽燧里出现奸细实属正常。

    甚至,魏军精骑分散藏在几个兖州军烽燧、土楼里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东郡、陈留、颍川直通南阳、江都,其中存在一些固定的走私渠道,这也是双方高层默认的事情。

    比如现在大汉的重要特产蜀锦,这东西出现在魏国的市场进行销售,才能体现最大价值。

    而魏国目前牲畜极大富裕,依旧有向外走私的动力。

    牛羊么,怎么比得上蜀锦、珊瑚、宝珠?

    一条成熟,难以掐断的走私线路就在眼皮底下,对面的满宠自然会灵活利用这一点。

    可马良也没办法,蜀锦走私、销售、换取来的牲畜,还是用在了关东四州。

    没有走私,那蜀锦的价值大跌,益州的影响力、话语权自然会降低。

    就汉室内部,田信是出了名的质朴,根本不稀罕蜀锦这类奢侈品。上行而下效,北府一系的官吏再喜欢蜀锦,也要压制、克制这方面的需求。

    往年蜀锦销售大头的江东更是被拆迁一空,蜀锦主要消费者是江东降臣,这拨人多数强迁去了岭南。

    现在实际管理江东地区的关兴、诸葛瑾、诸葛恪偏偏也都是实用主义者……益州的蜀锦没人要,这关江东什么事儿?

    江东素来是重要的纺织基地,有这方面的传统,能自己满足需求外,还能向外输出。本身就是蜀锦的竞争对手……现在没了孙权这些人后,江东地区的纺织业正在渐渐恢复。

    青州、古齐国本就有浓厚的经商、纺织、制陶底蕴,特别是张飞拿到田信补偿的新式织机后也开始大面积仿制、推广。

    就导致从今年开始,青徐二州在纺织方面已经饱和,开始兖州、豫州这两个战争创伤最重,恢复最慢的州郡销售丝织品。

    青徐二州最过分,上来就在丝织品方面做文章,直接冲击蜀锦市场。

    江东目前是生产蚕丝为主,没有进行二次加工;南阳、湘州也没有规模庞大的丝织品,主要产出是粗帛、麻布。

    所以青徐二州的丝织品材料就来自江东,这是青徐商人、豪强、世家的选择,蜀锦对汉室财政的重要性跟他们无关,他们只想挣钱。

    江东也想挣钱,只是设备不足,才把蚕茧拿去跟青州换取其他资源。

    各地经济渐渐恢复,又同处一国之内,蜀锦的暴利正在消退……本国销售不好,那只好走私卖给敌国。

    反正蜀锦是奢侈品,卖的越多越划算。

    关系益州在整个季汉帝国内部的地位、影响力,也影响关东四州的农用畜力获取,维持走私通道也就成了马良的政务之一。

    至于走私通道带来的军事损失,也是能勉强承受的。

    对此田豫也没什么好说的,他的任务是打仗,不是来研究经济。

    在延津,他可以看到黄河北岸的清水口,即清水汇入黄河的河口。

    这种延伸向河北腹心的河流、水运通道的河口,往往是重要的军事据点。

    曹操攻伐邺城、平定乌桓,就是水运粮秣,减轻后勤运输的压力。特别是平定乌桓一战,开挖白沟渠以运粮,这是最节省运力的军粮运输方案。

    魏军打了一次荆州,之后坐看孙刘蚕食……就是因为叶县到宛城中间没有适合大军运粮的宽阔河渠。

    加上其他方面也有更重要的事情,才一直拖延,直到拖不住时,才让曹仁设立征南军团,准备打关羽,为汉中战场解围。

    可以这么说,汉军可以通过清水口,以水运的方式直趋邺都。

    今后与魏军决战,要么东边从雒阳渡小平津、孟津,直趋河内;要么中部走延津、清水口,白马津、黎阳一线;再要么西线走濮阳津、观津、高唐津、仓亭津。

    与主要道路相连的渡口是决战时,防守方必须要守御的地利所在。

    而几个与河口相互临近的渡口更是重中之重,只要魏军失守,汉军就能以极快的速度直扑邺都。

    汉军打魏军如此,魏军打汉军也是如此。

    田豫特意来延津观察清水口,就是倾向于选取这里作为今后主力的渡河地点。

    汉军进击河北与魏军决战时,就说明雒阳已经光复,延津、清水口上游已经控制在汉军手里……这样魏军不敢在河内、朝歌一带囤积重兵,这有被聚歼的风险,也不利于发挥魏军骑兵方面的优势。

    所以魏军想要野战获胜,在守不住黄河一线时,自然会放汉军主力渡河,然后在开阔地带与汉军进行野外决战。

    不同于地形平阔的下游东线,在西线汉军渡河后,有太行山南端的山脉、黑山山脉为阻隔……有占据地利,修筑堡垒,与魏军相持,比拼国力的机会。

    也只有在上游渡河,才能借助有利地势扎根驻守,转攻为守,与魏军进入相持阶段。

    骑兵优势的魏军……对峙时间越长,魏军后勤方面就越吃亏!

    魏军吞并鲜卑诸部,以胡虏习性,是不耐久战的。

    只要战争进入相持阶段,己方转攻为守在北岸扎下据点,那就相当于用绳子勒住了魏军的脖子,不需要勒的太紧,能让魏军狂躁犯错,或不断虚弱即可。

    关键要转攻为守,没有北府兵参与决战的情况下,汉军缺乏骑兵,发生野外决战是非常吃亏的。

    打赢了也很难扩大战果,反而有可能在追击时,反被骑兵冲溃。

    转攻为守,依靠防御工事,怎么打都不至于吃亏。

    何况,上游有山脉,汉军山地兵可以发挥出效果,有穿插、断后、包围、硬啃魏军主力骑兵的战机。战机很重要,有战机就有一战灭国的可能性。

    不像下游,平阔无垠,汉军无险可依。哪怕决战获胜,魏骑即便战败,汉军也追不上,更不敢放开手脚去追。

    因此,一战灭魏国的战机只能在河内郡。

    也唯有一战灭魏国,朝廷体量、威望全方位提升,才能持续压制北府,争取和平解决争执。

第六百八十三章 主要战场

    延津下游的白马津对岸,就是黎阳。

    黎阳在后汉时设有黎阳营,是黄河中下游流域唯一的常备营兵。与此同规格的还有渔阳营、京兆虎牙营。由此可见黎阳在交通地位上的重要性,同理,这里也是官渡决战的前哨战所在。

    袁绍起兵分各路进击,主战场在官渡,但东线、西线也与曹操代表的朝廷联合军对峙、攻杀。

    而官渡战场的东西宽度,就是延津、白马津之间的这片地域;白马津下游、往东是袁谭的东线战场;自延津往上的西边,就是高干的西线战场。

    在袁绍起兵之际,曹操带领精锐部队主动北上,逆势迎击打乱了袁军的分进、合击计划。随后曹操被击退,袁军开始按计划如何,而朝廷联合军因曹操兵败失利,士气下降。

    随后白马之战打响,颜良被斩;之后又是延津之战,袁军另一名大将文丑被斩,自此极大振奋了朝廷联合军的作战士气。

    但袁军先胜后败后采取消耗、对峙的方式,险些拖死曹操。

    毕竟曹操这边是朝廷为主的联合军,作战目的是抵御袁绍的扩张,如果战事无法挽回,向袁军投降也不算多丢人的事情。

    所以袁军虽然失利,但依旧胜券在握,接连发生致命的错误,被曹操绝地翻盘。

    当年官渡决战时,满宠只是个县级官吏。

    如今当年旧人残留不多,满宠却以镇南将军的身份坐镇黎阳,充当抵御汉军北伐的桥头堡。

    未来的汉魏决战究竟要怎么打,是满宠研究快两年的课题。

    他的议事大厅里就摆着一座堪称庞大的沙盘,模型标注了风陵渡这个黄河拐弯处以东的全部州郡的地理信息。

    这座沙盘上也标注了目前大魏十六镇兵,除了幽云外六镇外,魏国中十镇有平原镇、清河镇、河内镇、河东镇、太原镇、上党镇、洛阳镇、阳平镇、北平镇、安平镇。

    目前除了邺都的武卫军三卫外,其他中军都由这十镇兵轮番服役。

    其中秦朗的骁骑军属于一个特例,兵员分属十六镇,但不参与轮番,属于一支畿内机动应急部队,是目前唯一能火速从邺都开拔的部队。

    就在田豫视察清水口时,满宠也在推算汉军的举动。

    官渡之战就是当下唯一能参照的例子,自己会参照官渡之战,汉军也会。

    在北府不参战的前提下,核心战场依旧在延津、白马津之间。

    以汉军缺乏骑兵的劣势来说,就跟当年朝廷联合军一样,是不愿意跟魏军打野战的。

    比如逆势进击黎阳的曹操,就遭遇了‘合战失利’,这种影响不好的事情自然要从史书里抹除,以至于当代人都有些不清楚官渡之战的过程。

    骑兵有多恐怖?

    魏军是很有心得的,群雄讨董时,曹操、鲍信联合军两万多人主动进击,在汴水陂遇伏,被徐荣几千骑打的几乎全军覆没。

    这一战究竟怎么打的,双方具体参战兵力多少,战损多少……已经经过处理,普通官吏根本无法洞悉其中内情。

    很简单,就是曹操、鲍信、卫兹联合进军,遭遇徐荣伏击,早有准备的曹操、鲍信联合军击退徐荣,然后全军追击,联合军里骑士不足千人,追的最快。

    追击过程中步骑阵列脱离,步兵阵列之间脱节,然后徐荣突然调头击溃联合军骑兵,驱赶骑兵反冲回来,然后就什么都没了。

    再之后就是被吕布的骑兵压着打,当魏军联合刘备后攻灭吕布,吞并、吸收吕布的军吏团队后,才有了对抗骑兵的素养,在之后与马超的关中之战里得到了体现。

    再后来,就是夏侯渊及五万老兵先后折在汉中,曹操带着中军去汉中,没打开局面差点被后勤拖垮。于禁、曹仁又先后丢掉七八万老兵……大魏二十万出头的常备军,就在短短两年时间里丢了一半。

    再后来,魏军开始了更快的损耗、补充,到现在才堪堪站稳脚……起码,过去十一个月里,魏军没有再吃过败仗,反而有各种扩张、发展。

    所以目前跟兖州军的交手,是很重要的一战,如果击败对方,那将挫败汉军不可战胜的形象,为今后更大规模的决战奠定士气基础。

    如果没有士气,那未来的决战……满宠持悲观态度。

    很可能战场上各军将领争相叛变、反戈、溃退,成为一场闹剧。

    能斩获多少汉军不重要,重要的是击败汉军,挫败对方的反攻,从全局振奋己方士气。

    至于打赢汉军后会不会引发北府的压制……满宠觉得不可能,现在北府的立场已经很明确了,只要汉魏决战没有到灭国边缘,北府就不可能干涉。

    就在满宠推演对面田豫可能的反击战术时,谯王曹林以镇南护军的身份驰马抵达黎阳大营,当面转达了骁骑军南调助战的消息,随后就请教满宠。

    筹备二十多个月的沙盘终于派上用场,满宠拉着曹林细细分析:“殿下,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敌兖州牧马季常以能吏闻名称著,又善抚诸蛮。其人麾下有诸蛮义从,号青羌、突将、飞骑,皆擅长奔走山林。”

    “田豫用兵谨慎细微,又善骑兵勇于用险,故,我以为此人会行声东击西之计。”

    “声东击西?”

    “是,既是声东击西,也是避实就虚。”

    满宠如实回答,伸手在沙盘上一指,正指着黎阳北边五十里外,位于白沟边上的一处储粮邸阁。

    这不是主要的储粮官仓,是就近为镇南军建立的储粮基地。

    粮食储备不算多,平时也不算多重要,可如果突然被烧了,那就影响很恶劣了。

    曹林细细研究沙盘,努力想象、推演沙盘模型代表的实际地理情况。

    自曹丕登基以来,宗室就处于禁足状态,许多人本可以学习更多、成长更多,就因为禁足期间性格、见识固化,很难再长进。

    现在才接触到实际的政务、军务,具体又能成长多少……没人能确定。

    满宠也不确定新来的谯王是不是很靠谱,毕竟大家不了解谯王。主要是曹丕当皇帝时其他的兄弟年纪小,跟外界的交流少,随后就禁足。

    不像曹丕、曹彰、曹植年龄大,在外交际广泛,为曹魏文武官吏所知。

    见曹林喜欢思考,性格沉稳不急不躁,有一点统兵的责任感,这让满宠稍稍安心。

    任何一个急躁、激进的将领,在他眼里都是不合格,这种人缺乏对人命的责任感;这种急躁性格的人也很难学习,自然很难成长。

    就曹林表现出来的沉稳素质,好好锻炼之余,再加上极高的出身,今后怎么也能担任独当一面的职务。

第六百八十四章 服之

    七月七,邺都铜雀园,午餐之后。

    以温酒吞服五石散,曹丕精神明显亢奋,数年来的积郁、阴霾一扫而光。

    此刻已然看淡生死,畅怀非常,整个人从头到尾都弥漫着一股力量,仿佛焕发了生机,就如回到二十年前一样,什么都光亮、鲜艳起来。

    “本该如此……呵!哈哈哈!本就该如此呀!”

    曹丕衣袍敞开透气,此刻充满活力的他根本无心静坐,在殿内来回踱步,仿佛一个即将洞房的少年郎。

    他以拳击掌,能感受到力量的撞击、回馈。

    只是他额头、浑身不断渗汗,一双眼睛明亮亮的很有穿透力,因不断的走动,呼吸频率也跟着加速。

    虽然还是能感受到浑身的力量,可明显过于频繁、急促呼吸让他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可又好动不已,双腿抖动,两手伸入自己怀里擦拭汗水,只是手感有一点木木的,仿佛不是触碰自己的皮肉、肌肤;又好像手不是自己的,更像戴了一层鹿皮手套。

    而这种擦拭、挤压的过程,又刺激了毛细血管和其他一些东西,让他紧绷、亢奋的精神有了可以宣泄的地方。

    旺盛的注意力有了转移的目标,他细细感受周身敏锐的各种触感。

    于是懒洋洋如烂泥一样斜躺在椅子上,双手十指抠挠肌肤,只觉得沉寂两三年的血液终于沸腾起来,自己好像活死人一样浑浑噩噩活了两三年。

    “流水不腐,人血也应如是。”

    待全身躁动渐渐消退,从头到脚各种舒爽,整个人真如烂泥一样起不来,仿佛饮酒过度而沉醉,明明脑海清晰,可就是不愿意动弹哪怕一根指头。

    此刻无思无想无忧无虑,仿佛灵魂出窍在殿内飘荡,大有一种与天地共鸣、共存的安全感。

    只觉得脑海一片清净、静谧,仿佛自身意志是翱翔于海面的鸟,海面下各种杂念、思维碰撞、勾连、聚合,浮出海面,又沉入海水里。

    每一缕思维的跃动,他都能清楚感受到,对过去种种事件,也有了相对新奇的见解。

    可这些就如清晨露珠折射的光彩一样,一闪而过,抓不住痕迹。

    当他想要去追寻这股新奇思维时,又会有新的思维、逻辑团浮现,重新吸引他的注意力。

    如此反复,整个意识沉浸在一种玄之又玄,妙不可言的状态中。

    待殿内光线渐渐偏暗,曹丕也感受到了饥饿感。

    那种畅快,与天地鬼神同在的感觉也渐渐消退,他闭目细细品味想要留住这种感觉,或追寻这股感觉的尾巴,想要把它揪出来。

    可徒劳无功,他睁开眼睛只觉得周身酸痛、乏力,心中懊悔、沮丧、失落、悔恨。

    更厌倦现在这种乏力、无能为力的状态,甚至此刻最先想到的不是皇帝的权柄,也不是身为人子、丈夫、父亲的责任感,也不是当皇帝的使命感。

    而是重新获取那种神游物外,与天地共鸣、沟通的奇异状态。

    压下内心的渴望,曹丕取出汗水浸湿的手绢擦拭额头、脸颊汗水,此刻只觉得手臂酸痛、乏力,好像少年时习武、锻炼后的那种感觉。

    这种酸痛、肿胀的感觉,是他久违的感觉,有一种重新获得活力的感觉,心中自信渐渐恢复。

    控制呼吸使之平稳,曹丕开始有节奏深呼吸,乘目前还能专注思考,分析今后的时局。

    何晏之前,就没有五石散这种神奇的东西。

    这东西虽然从目前经学、五行学说来看,的确是不凡之物。

    可出世的时间终究短浅,缺乏底蕴。

    就跟药方一样,今后一定还要更深幅度的改进余地。没有改进的药方,治病能力相对较弱,针对性不强……而且吃多了肯定有害处。

    生不逢时,曹丕生出这么个想法。

    如果五石散早出世百年,经过几代人以身试药、逐渐改进,那自己服用时,药效应能最大,药毒也能忽视。

    可现在没办法,自己甚至不能拖延。

    改进药方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将就着服用,祈祷药方是正面的,或正面大于负面……哪怕负面大于正面,能让自己开怀、高兴,那也是好的。

    曹丕此刻疲倦,却觉得生命又有了新的追求和意义,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些不同。

    思索着,曹丕不自觉陷入沉睡……这是鹰山决战以来,他第一次自然入睡,睡的昏沉,香甜。

    他是睡着了,可有的人不敢睡。

    郭女王缓步来到寝殿,为曹丕盖上一条薄薄的毯子,以免入夜着凉。

    曹丕再不好,起码没有梦中杀人的恶习。

    郭女王点燃寝殿内的灯烛,没有光亮,曹丕是睡不安稳的。

    沉睡的曹丕自能感受到室内光线,微微抿着的嘴唇也开始放松,紧捏袖口的两手也松开。

    郭女王却发现曹丕出汗太多,脸上有一股还未消退的红晕、血潮,而嘴唇却显得干燥,泛白。

    她长袖下的双手下意识握紧,眉目狠厉、锐利,可看到曹丕释然的睡相,只觉得万般无奈、苦楚涌上心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五石散这种新出来的东西,不管靠谱与否,哪能由皇帝先吃?

    郭女王眉目转动,此刻劝曹丕是来不及了,也没有意义。

    只能想办法做补救,哪怕做补救,也要等曹丕睡醒后一起商议。

    想到补救,不得不联想到南边即将爆发的冲突。她虽不知道具体,可骁骑军南调,谯王、中丘公一起调动到军中任职,这都是影响朝政格局的大事。

    南边肯定有事情,也不知道会发生好事,还是坏事。

    如果是坏事,皇帝又跟着何晏一起搞这种说不清楚安危的事情,那今后朝政要托付给谁?

    至于太子曹叡……想到这个孝顺的养子,郭女王下意识看一眼脸颊红润的曹丕。

    以何晏与曹叡的交情,以曹叡的大胆任性,怎么可能不碰这东西?

    此时的黎阳大营,镇南护军谯王曹林依旧在熟悉自己的职务,与往日的夜晚一眼,在营房里翻阅军册,以记忆相关军吏的履历、评价。

    这段时间他主要的工作就是了解军队,详细到了都伯一级。每天巡视、检阅一个曲,争取把该曲所有军吏都认识,并让该曲吏士熟悉、认识自己。

    一个合格的军正官、典军,不仅要熟知都伯、队官一级的军吏信息,还要大致掌握什长一级的信息。

    了解军队,就要像了解自己的身体一样,只有这样才能做到知己。

    他的亲卫将成规步履沉稳:“大王,中丘公来访。”

    曹林放下军书,疑惑之余,问:“他怎么来了?”

    “臣不知。”

    成规抬头苦笑,以曹茂的性格,这种冒昧、唐突的事情也没少做,曹林也只是微微颔首。

    熟知他性格的成规稍稍俯身后退几步,去接曹茂入营。

    以曹林之尊,现在担任镇南护军实属屈尊,现在只是一个熟悉军队的过程,等熟悉后,就会跟满宠主客易位。

    满宠如果识趣,今后重组的镇南军团里,满宠也能水涨船高。

    若是不识趣,那只好让满宠去别的地方为国家做奉献。

第六百八十五章 窃

    宽阔营房里,两两成对立着五对鱼油灯。

    本该昏黄的光线,因加了一层白纸灯罩,立马就成了柔和的白光。

    曹茂从不是一个讲礼貌的人,他进入营房后自顾自环绕一圈检查里外,也不客气对曹林的亲卫将成规说:“我有要事要跟兄长讨论,不许外人靠近。”

    成规去看曹林,曹林微微颔首,待成规出去,曹林反问:“何事?”

    “荒唐事。”

    曹茂说着抬手解盔带,沉重铁盔放在桌上,头上缠着的汗巾因为赶路已经湿漉漉,他抓起曹林的黑陶茶壶嘴对上去就是猛吸一口,眼睛左右转动,才说:“我不知该信谁,但季豹兄长敦厚,理应不会害我。”

    曹林见他模样,就抓起桌上青枣递过去:“今值国家危机之秋,你我兄弟本就该同舟共济。”

    “我信兄长。”

    曹茂抓一个枣放嘴里嚼,从自己怀里取出一个锦囊,曹林见他宽厚戎袍下面是贴身锁子甲,这三伏天冒着太阳来见自己,有必要这么谨慎?

    曹林收起轻视,慎重接住略有汗迹的锦囊,就见曹茂吐掉枣核,自己抓枣背倚着办公硬木桌子吃枣,还背对着他:“有两封帛书,我不知该信谁。”

    “容我细观。”

    曹林取出帛书,一封帛书是他哥哥秦朗的字迹,是写给中书令孙资次子孙密的手书,指示孙密从清水口渡河,引汉军向东北袭击河内郡的汲县,烧毁汲县即将起运的一批粮秣。

    这是一批从河内郡起运,运输给骁骑军的粮秣,约有半月用度。

    目前就屯在汲县城南的街亭,会顺着清水河一直往下,运往骁骑军驻屯的朝歌。

    曹林有些不相信,自己兄长怎么可能干这种事情?

    不是不相信秦朗会背叛、里通汉军;而是不相信会留下这么重要的物证。

    心中狐疑,曹林又紧忙翻开另一份帛书,是一份魏军布防图,画着各种三角、圆圈、四方,或特殊标记。自己不清楚朝歌以西的上游防线,可朝歌以东的、黎阳为中心的布防图……自己是熟悉的。

    相互对照,镇南军的岗哨也被标注,唯一没有标注的是那支满宠手里神出鬼没的百人队。

    见他看完,曹茂又吐掉一个枣核,主动开口:“季豹兄长,若是真的,你我该如何?元明兄长绝不会害季豹兄长,而小弟就难说了。”

    “中书令之子合谋,我恐邺都也有许多同谋者。”

    曹茂详细端详曹林,见他神情反复变化,又主动解释:“兄长疑惑此物来源?近日燥热,我邀孙密等人戏水,见孙密神色不安,就顺手窃来。谁想,窃来此物。”

    口吻自嘲:“我窃来此物已有四日,始终不曾发作。昨日孙密失踪,元明兄长说孙密戏水时为毒蛇咬死,尸首已火化移送邺都。今日一早我不敢耽误,就来寻季豹兄长。”

    曹茂是不屑于撒谎的人,哪怕会挨武皇帝训斥,曹茂依旧不屑于撒谎、敷衍。

    不做功课就是不做功课,与谁斗殴就是斗殴了,虽恶迹斑斑,却始终是个坦荡性格。

    可能是因为长得丑陋,曹茂坦然接受了命运,做什么都这样,好的就是好的,难看的就是难看的。

    有这么一个儿子、弟弟,曹操、曹丕怎么可能喜欢、高兴?

    曹林愿意相信这个回答,左右为难,难道要揭发自己兄长?要揭发的话,曹茂直接去见满宠就好,来找自己做什么?

    不等他试探,曹茂就说:“季豹兄长,如今我也不知孙密是死是活。他若去河边搜寻锦囊,大意被蛇虫咬死也实属正常。”

    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孙密丢失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不找回来根本就睡不着觉,这是能让孙氏家族灭亡的证据。

    孙密在高压之下精神恍惚,不小心被毒蛇咬一口也是有可能的。

    “何况元明兄长所用是楷书,邺都多有擅长书法之人,不难伪造元明兄长笔迹。”

    “说不得,这只是一场反计。”

    曹茂感慨一声,重新拿起头盔戴头上,就朝外走:“兄长初入戎旅,还望珍重。”

    “阿弟稍候,今夜不妨在我帐中歇息。”

    曹林赶紧拦住,劝说:“今兄长有嫌疑,阿弟不便过问,我倒是无碍。明日我就前往朝歌,当面质问兄长。”

    他双臂伸出抓住曹茂双肩,语气诚恳:“不论兄长决意如何,我愿保阿弟无虞。”

    “如此……也好。”

    曹茂展露笑颜,笑容纯粹:“国家危难之际,树倒猢狲散,我只是想清楚元明兄长的决断。纵算死,也要死的明白。”

    对这种回答曹林就充耳不闻,拉曹茂坐下,取来一罐自己舍不得喝的雨前茶与曹茂分享,这还是秦朗关中一行时带回来的贵重品。

    入夜,黎阳大营里,曹茂有些失眠,想起了典满、刘阿升。

    作为长得最丑的那个儿子,家中与他关系亲密的寥寥无几,同辈中有一个曹彰,晚辈中有一个年龄相仿的曹叡,余下寄宿曹操家中的军吏子弟中,也就典满、刘阿升这类身世坎坷的跟他还有些交流。

    皇帝突然把自己塞到军中,肯定不是对自己心怀愧疚,而是自己还有用,对太子有帮助。

    至于自己曹叡的交情……一个长得丑看清了世俗,一个长得最美,对俗世也有大致、类似的看法。

    待人接物方面有些共同点,比如轻慢,不够尊敬,不肯以卑微的姿态去面对皇帝。

    曹叡付出了惨重代价,作为武皇帝几乎钦定的隔代继承人,曹叡在孝顺父亲方面就差了点功夫,对比其他一些儿子,自然引发皇帝的不满。

    这股不满最终发泄出来,认为是甄氏教导曹叡的方式有问题,也是甄氏有问题的态度传染给了曹叡,是曹叡一切问题的源头。

    所以赐死了甄氏,才有了后来一系列事情。

    邺都是一座巨大的监牢,那里让曹茂很没有安全感;本以为进入军中,逐渐掌握军队后能有安全感。

    可却碰到秦朗、孙密这件事情,似乎比邺都还要凶险,几乎没有一个安全的地方。

    曹茂索性不想这些事情,去想曹叡什么时候能继位……这才是自己真正能翻身的关键因素。

    就现在的皇帝,宁死不肯给自己晋封王爵,这个仇没那么轻易解开;哪怕晋封王爵自己也不会感谢,这本就是自己应得的,是武皇帝的遗泽,关现在皇帝什么事儿?

    所以不能指望,也没必要去感谢,或讨封、祈求。

    又不缺王爵带来的那点食邑税租,饿死谁,也饿不到曹家人头上,没必要低头、示弱。

第六百八十六章 不可直视鬼神

    七月七日深夜,曹丕半夜睡醒。

    精神涣散周身又酸软乏力,心中悲哀不已,又怀着渴望和一缕缕对仙家药剂的期望,遂命令当值的小宦官为他取来五石散,空腹服用。

    服用后他静静等待药力散发于周身,也能感受到自己肌肤表面传递来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能从周围环境中汲取游离天地间的力量。

    可能是汲取了这些天地之力,自己破损的元气才得以补充、恢复。

    心中大致确认,脑海越发清明,只是身体依旧有沉重的疲倦感,让他处于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

    这一刻的他,隐隐达到了明心见性的地步,又好像阴神出窍,意识漫步于昼夜起居的殿内。

    清凉夜风徐徐吹来,此刻他只觉得这风声阴森森凉飕飕,其中夹杂着许多的人呐喊、呼唤声音,似在远处,又仿佛就在自己耳际呢喃。

    他看到一个人影最先出现在殿内,是神情憎恶的鲍勋,他提着剑朝自己一步步走来。

    没等曹丕呼喊,就见许多手伸出来抓住鲍勋,将他重新拉扯到殿外。

    鲍勋身影消散,又见甄宓颀长、丰盈身姿立在殿门门槛儿处,目光清冷望着他,双臂展开起飞飘了出去。

    曹丕忍不住去追,刚到距离殿门七八步处就见铠甲破碎周身血污的曹彰突然出现,曹彰左手提着妻子、儿女的三颗头颅,右手提剑朝他走来,还发出爽朗的呼声:“兄长,再近些,再近些!”

    好像少年时在家中举行投壶游戏,曹彰就这样鼓励自己。

    可这一刻,曹彰提剑想突入殿内却进不来,似乎想要把自己哄出去?

    “子文?”

    曹丕驻步,忍不住开口,随后就听到自己的声音不断在殿内回荡,一声声的‘子文’就如池面的波纹,直接冲散曹彰的形体。

    随后就听到殿门外传来整齐鼓点声,一个个身披暗金色铠甲的大魏宿将出现,俱是他记忆中的壮年模样,站立在殿门前。

    于禁、张辽、徐晃、李典、鲍信、乐进、张绣七人在左,右侧是曹洪、曹仁、曹纯、夏侯渊、夏侯惇五人。

    而中间分别站着让曹丕忌惮的韩浩、史涣,这两人之后是曹操,曹操立在伞状七色祥云之下,周身与其他人不同弥漫着一层柔和白光。

    曹操左右是恢复正常形体的曹彰,以及曹昂,而曹操手里牵着半大的曹冲,而后面还跟着程昱、贾诩二人,这两个人正对着曹丕微微颔首,露出微笑,似在表达善意。

    程昱、贾诩二人之后,他还看到许多变幻不定的面容,如陈琳、王粲、王凌、荀攸等人。

    他再回头看曹操时,察觉父亲的身形更加伟岸,拔高到近有八尺有余,以至于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一个是父亲,却是死了的先王;一个而儿子,是现世的皇帝、天子。

    曹丕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没想到何晏的仙药这么厉害,竟然真让他神游天地,与鬼神会面。

    顿时也就理解了田信受教于汉博士的说辞……根本不是活着的汉家博士教导田信,而是田信吞服类似的仙药,受鬼神博士的教导,才有如此不拘一格、与世不同的学问。

    心中最大的疑点就此开解,就听曹操说:“子恒,代汉者当涂高,乃系天数。若魏能使天下归一,我自当为黄天之主,继位黄帝。然赤帝不服,使赤帝子、白帝子、青帝子降世,见事不可违,后又使黑帝子降世,以阻天命。”

    这是许多经学家的推论,曹丕听闻过,不以为意,没想到这帮人竟然说中了。

    根据经学家的推断,刘备就是赤帝子,青帝子是关羽,黑帝子是田信,而白帝子存疑……照着土生金的释义,白帝子应该出自大魏。

    赤帝子已经没了,青帝子也老了,就剩一个黑帝子。

    水能生木,偏偏田信的妻子关姬从各方面来说都承载木德气运,入汉则木生火,使汉室三兴;可因为年龄原因没有嫁到汉室,反而成了田信的妻子。

    田信水德助益妻子的木德,木德再克自家大魏的土德……要赢,就要破坏这桩婚姻!

    再要么大魏完成改变,由土德变成白帝金德,以金克木……可金又生水,终究还是会被水德吞掉。

    在经学家、五行学说的逻辑里,许多人是很悲观的。

    这种学术、真理层次引发的悲观,彻底弥漫于曹丕身心内外。

    现在得到父亲口中的承认,曹丕更是悲愤,当即询问:“可有破解之术?”

    可能是当家做主当习惯了,曹丕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正准备致歉请罪,可又说不出口。

    结果就见曹丕怒哼一声,转身甩袖,登上一架车轮被云雾包裹的云车升天离去,随曹操而来的文武重臣在曹丕视线内陆续崩解、消散。

    最先走的是于禁、鲍信、张绣三人,紧接着是其他外姓将领,宗室将领多用复杂神情看他,最先走的是夏侯渊,紧跟着是曹仁、曹纯兄弟,曹洪见状也就走了。

    反倒是夏侯惇、贾诩、程昱三人留下,三人对着曹丕施礼,就听贾诩先说:“我等专程为陛下解惑而来。”

    曹丕拱手揖礼:“今多事之秋,该如何是好?”

    夏侯惇最先开口:“国赖长君,国家未定,不可安于享受。”

    程昱开口:“法度威仪不可废,谋国不图朝夕之利,当思虑长远。”

    随着说罢,两个人先后被雾气吞没,就留下一个青灰色的贾诩。

    壮年时的贾诩身形魁梧约近八尺,站立在曹丕五六步外,缓缓讲述:“黑帝子诚难争锋,不妨居偏隅之地,观天下之变。以汉臣之刚直气盛,必与黑帝子相争,此渔翁得利之际。”

    语音落地,贾诩的身形也被雾气吞没,曹丕忍不住又上前两步想要抓住贾诩的手。

    不想还是慢了一步,这些旧臣告诫自己的,也是自己曾思考过的。

    可天下争锋,进一步很难,退一步更难。

    略有失望之余,也有些得意……起码自己这些年也有长进,贾诩、程昱的进谏,也是自己曾思考过的,这说明自己已经拥有与之近似的眼界。

    思考之际,就见面前雾气涌动,曹彰身形出现,突然身体前倾又侧身展臂,右臂握着的剑直直朝自己眉目间扎来。

    额头传来冰冷触感,曹丕身子直打哆嗦,猛地睁开眼,见灯火如昼的寝殿内没有一点阴影,十分温暖,但依旧觉得自己眉心疼,眼眶有刺痛感,目中有灼烧感。

    “子文……”

    曹丕闭上眼睛,不知是心情愧疚,还是眼睛刺痛,眼皮下压挤出两串泪水。

    他勉强起身,伸手从一侧摸出随身携带的小铜镜,以观察自己气色。

    果然眼圈青黑,眼睛周围有一圈微微臌胀的红肿,眼睛赤黄有明显血丝。

    这大概就是直视鬼神的代价吧。

    乘着目前状态还好,曹丕来到书桌前,左手撑着桌子边缘,右手捉笔蘸墨,写下赤、黑、青、白四个字。

    此刻又觉得耳膜臌胀,轰鸣声不绝,又有目眩、头晕、恶心、犯呕等迹象,这大概就是与鬼神接触的代价吧。

    心中隐隐有些明悟,曹丕反倒有些踏实,忍着种种不适应,写下汉末许多箴言中的一句,赤帝子死于白帝。

    这是对汉室命运、国祚的预言,与之相对应的那句就是‘代汉者当涂高’。

第六百八十七章 碰瓷

    七月初八日,延津、官渡周围一带飘落小雨,令酷暑消退。

    延津之南的官渡汴水流域,汉军渡河的舟船藏匿在各处水塘、水湾之中,为芦苇荡所遮蔽。

    田豫身披灰绿色蓑衣,做渔人打扮,坐在船首驶入一片大荡中。

    他是从前军临时退回来面见马良,对于即将发动的反击战……马良似乎因为孙密的到来产生了怀疑,怀疑这是魏军的陷阱。

    秦朗那里已经制定了作战计划,由孙密传达,就看田豫这里怎么选。

    汉军从汴水口入黄河,经延津对岸的清水口汇入清水,溯游而上直击汲县南郊的街亭,掠夺、烧毁此处即将起运的骁骑军半月粮秣。

    骁骑军闻讯后会来救援,但仓促间缺乏舟船、工具,无力封锁河面,只能眼睁睁目送汉军撤退。

    而这,就是秦朗表现的诚意,投名状,他期望于今后进行更深层次的合作。

    秦朗希望合作,马良、田豫何尝不希望?

    先占了便宜,拿了投名状,才好进行后续的合作。

    可马良从未独领一军,也没有单独决策过,难免瞻前顾后。

    事到临头,又有回缩之意。

    田豫来时,马良正在凉棚下摆弄棋子,似乎在自己跟自己下棋。

    马良手里攥着一把棋子,见到田豫先是一叹,主动承认自己的问题,很是坦然:“国让将军,秦朗乃敌国宗室,又与卫公有杀父之仇,怎可能倒戈向我?我思虑前后,仍有顾虑,不敢渡河。”

    田豫将蓑衣解下,坐到遮雨凉棚边缘生着的篝火边,篝火并不旺盛覆盖着一些生烟、驱虫的蒿草、艾草,烟雾与水雾交织在一起,显得缭绕。

    他拿起腰间悬挂的白瓷葫芦,先小抿一口酒水,才说:“马使君所虑,也是仆先前之虑。如今三方相争已久,民力疲惫枯竭,无力再起大战,故息鼓偃旗以休养国力。”

    马良听着微微颔首,魏国已经被打怕了,既不敢与田信交恶,也不敢主动、大规模侵扰关东四州;也就满宠特立独行,敢干别人不敢干的事情,才有了这场汉军反击战。

    汉军与北府,自然是不可能交战的。

    所以目前三方对峙期间,唯一有可能交战的就是汉魏的边境冲突。

    见马良认可自己言论,田豫心中松一口气,在汉室最大的好处就是很多人能讲道理,名士重臣并不会鄙视、压制能吏、干吏以及相关行伍出身的寒门官吏。

    在大魏,什么身份说什么话,位卑之人管好自己的嘴,只需要服从就好。

    田豫又饮一口酒,就将白瓷葫芦里残存的浊酒倒入篝火边,对马良说:“马使君,正因此,今日之战意义非凡。胜,则是马使君、兖州军之胜,挫败敌国兵锋,利于今后兖州休养。”

    这是肯定的,满宠之所以嚣张跋扈不断侵烧陈留、东郡,不就是因为满宠始终占便宜,没吃过亏么?

    所以魏国朝堂明知道满宠在玩火,也缺乏正当理由阻止、禁止。

    毕竟是交战的敌国,血海深仇摆在那里,谁敢指责满宠‘非法抗汉’?

    大魏朝廷也是要脸的,也就默许满宠持续侵烧兖州,也好向关东四州宣示大魏的存在感;也好鼓励关东四州心向大魏的忠贞之士。

    可是呢,如果汉军反击,令满宠吃亏……那就很有必要处理满宠了。

    处理满宠的力度、方式,取决于汉军的后续计划,如果是全面反击,战争烈度提升,那满宠会水涨船高,获得更深层次的提拔、任用。

    若汉军见好就收并无大打出手的意图,那满宠就倒霉了。

    满宠一把火烧灭东吴……这个事情让很多人还惦记着,宁可让孙权拿走关东四州,也不能让汉军拿走啊!

    这是个原则问题,可满宠当时为了脱身,偏偏一把火烧掉了孙权的一切,也让大魏失去了战略伙伴。

    孙权再反复狡诈,也只是一头喂不饱的狼,多少能牵制汉军的侧面。

    吴国灭亡,汉军没必要两线作战,终于可以外线专心作战,内线专心休养,大魏面临的压力与日俱增。

    这股压力会随着汉军内线持续休养、汉军国力积蓄越发雄厚而增强,

    所以挫败满宠的势头,满宠势必会遭受反噬……那兖州也就能安心休养一阵。

    可如果这时秦朗、孙资等人联合布置的陷阱呢?

    孙资那么多儿子,拿出一个做死间……也不是不可以。

    田豫为说服马良,将手里李严送给他的白瓷葫芦晃了晃:“若败,呵呵,也利于朝堂和睦。”

    马良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田豫手里的白瓷葫芦砸在火塘边的铸铁平底锅上,清脆一声摔的粉碎。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是要破釜沉舟去打一场,赌一场?

    马良被田豫的决心感染,正要说服自己支持田豫时,就听田豫说:“仆与马使君,就是这精良瓷器。虽贵重,比较于国事,却不值一提,犹如泥尘。”

    “此番若是魏人设计,那仆与马使君在北岸为国捐躯……那陈公必然知晓魏国底蕴犹存,会转而攻夺其河东、太原,如此可断魏国一臂。”

    “失去河东屏障,魏国虽有太行之险,却要分兵两处以拒守西、南。如此,焉有余力休养?士民苦于军事,挨其国内有变,须臾间山河倾覆。”

    “待其国家板荡社稷倾覆,陈公隔太行天险,而中原临近邺城,必先能入邺城。掌控邺城,则河北定矣!”

    邺都有什么?有曹魏最多的财富,还有曹魏各地区官吏的家属!

    还有曹魏的正统影响力,为汉所攻灭,人心、道义会偏向于汉。

    马良想明白这一茬,心中疑虑尽去。

    这是要拿命去分割、肢解魏国的防御体系,只要关中出兵夺走河东、太原,那大魏就跟塞进囚笼的老虎一样了。只能被动挨打,不可能再主动出击。

    魏军敢对任何一方面采取军事行动,那另一个方面的汉军或北府兵就会动手,让魏军的每一次军事行动成为虚张声势、虎头蛇尾的无意义行为,除了消耗国力外,没有一点积极效果。

第六百八十八章 泰山录事

    雨云渐渐向北,邺都也瞬间清凉。

    何晏乘坐四人抬舆向铜雀园移动,这是他第一次乘坐抬舆,以极高的视线审视、观察、阅览邺都北半城的光景。

    头一次发现,高人一头的视线,真的能看的很远,看到的景象、格局跟往日迥然不同。

    脊背已然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何晏只能乘坐抬舆出行。

    就连抬舆也是特制的,有乌纱遮蔽灰尘,何晏只露出脸颊,双目转动,想努力把视线中的一切看得清楚一切。

    泞濛细雨里,让他格外惬意。

    铜雀台曹丕已陆续召见三省重臣进行单独会议,何晏来时正轮到蒋济觐见。

    蒋济虽然是一个有名的贪腐重臣,哪怕邺都市井已有童谣讽刺……可他依然是大魏的忠臣。

    贪腐么,重臣、能臣的自污罢了,大环境如此,大魏国情在此,要体谅啊。

    田信最大的错误是什么?

    就是没有贪腐,没有自污!

    忙着打仗,哪有时间去思索这些东西,弄得名望卓群,走到了如今只能进,不能退的地步。

    当世有这么个鲜明的例子,难道不值得大家警醒、引以为鉴?

    而蒋济这个人还有些不同,与众不同,大大的不同。

    因为他夭折的一个成年儿子,目前在泰山府君那里担任鬼吏。

    这个传说来自蒋济升迁领军将军之时,也就是今年年初。

    以蒋济年龄在曹魏中枢重臣里属于十分年青的一个,所以蒋济的实际影响力因为年龄最低,要比他实际职务要高。蒋济又有嗜酒误事的前例,加上贪腐自污,倒也是一个值得放心使用的重臣。

    正值壮年、即将步入中年的蒋济却有一个早亡的儿子,在他由散骑常侍迁中领军,再迁领军将军时,他的妻子突然做梦,说儿子来找她哭诉。

    原来夭亡的儿子在泰山府君麾下的阴军里充任什伍长,日子过得十分苦楚。因听说邺都太庙之西有一个叫孙阿的贤人,很得天帝喜欢,要征孙阿为新的泰山令。

    所以托梦给父母,希望蒋济能嘱咐孙阿去了泰山,能给自己一点照料。

    可蒋济觉得只是个梦,不足为信,不做处理。

    次日蒋济的妻子又梦到儿子,他儿子说原来的泰山令已经升迁,他是来迎接新的泰山令孙阿,现在就住在太庙,就等时候到了迎接孙阿前往泰山担任新的泰山令。

    又再次祈求他母亲劝蒋济,抱着试一试心态也是好的。并描述孙阿的形貌、居住信息,好方便父母找到孙阿。

    他的母亲又把梦境重述一次,蒋济没办法只好派人去太庙周围寻找孙阿,果然跟妻子梦中描述的一样。

    于是蒋济将妻子梦境的事情告诉孙阿,并请求孙阿照顾自己儿子。

    孙阿听说后不觉得惊恐,只觉得惊喜不断,遂答应这件事情,返回家中安排后事。

    蒋济十分关切这件事情,从军营到孙阿家中安排军士,十步一人,以迅速观察、传递孙阿的消息。

    果然次日时,孙阿辰时心痛不止,至日中日而殁……唔,差不多是含笑而死。

    蒋济自然大喜,又十分感动,流涕感叹:“虽哀儿之不幸,见喜亡者之有知。”

    后月余时间,蒋济的妻子又梦到儿子,儿子前来告诉她……承蒙新的泰山令照顾,他已经升迁录事。

    于是乎,泰山府君姓孙了,泰山府君还有了一个姓蒋的录事。

    现在唯一遗憾的就是泰山不在曹魏控制区域内,否则派人去泰山重修庙宇,立、埋碑文……这桩封神大事就做好了。

    可这不重要,反正邺都周围传的神乎其神,许多已经信了,认为蒋济有个泰山府君麾下担任录事的儿子。

    近来两天皇帝又多梦见鬼神,于是蒋济就越发显贵。

    曹丕也是熟读经典之人,自然知道梦见鬼神绝非好事。

    活着的英雄豪杰尚且不好敷衍,等成了鬼神……有道是无欲则刚,前来找自己,肯定有重大的事情要求自己。

    这种事情,肯定对自己不好。

    现在身体状态又是明摆着的,如果处理不好鬼神的事情,那自己也就要倒霉了。

    不过梦见鬼神后,曹丕心中惶恐已经消退大半,目前更多的是不甘心罢了。

    只是曹丕详细阐述鬼神之事时,蒋济多沉默应对,似有难言之隐,不便深入为皇帝解释疑难。

    曹丕也大致理解蒋济的难处,鬼神的每一个细节肯定有深意,自己尚且很难理解,更别说蒋济了。

    现在曹丕更在意的是……夏侯尚。

    以夏侯尚的影响力,肯定会跻身前排,最不济也会出现在武皇帝身边充任近侍,可夏侯尚不在。

    这是不是说明……夏侯尚还活着?

    曹丕语气斟酌,没急于询问夏侯尚之事,这件事情越少人在意就越好,巴不得所有人都忘掉夏侯尚,不要去探究夏侯尚死了,还是假死脱身,更不要探究夏侯尚之所以患病的原因。

    现在曹丕在意的是田信的身份,自己是病重、体衰状态时吞服仙药,才见到鬼神与之问答。

    可田信何德何能,能见鬼神,并向鬼神学习?

    要么是田信真的在山中遇到仙人,还看到了五龙出世……只是为了汉室颜面做考虑,只敢承认当时见到了四条龙,故意忽略了黄龙。

    正因有这番仙缘,田信才得以向鬼神学习,或许教导田信学业的不是普通汉家博士,可能是古之圣贤。

    这……实在是太过惊骇、恐怖。

    再要么就是田信不是人,是鬼神。

    这个推论更恐怖,宣扬出去,这仗就没法打了。

    蒋济有一个在泰山府君麾下当录事的儿子,所以今年以来邺都市井就再无孩童敢唱蒋济贪腐‘欲求牙门,当得千匹;五百人督,得五百匹’之类的歌谣。

    有个当鬼吏的儿子,蒋济就成了不可讨论的人物。

    如果推论、并证明田信本人是鬼神,那还怎么打仗?

    除非有证据能证明吃田信一口肉,能返老回童,能长生不死。

    曹丕神情疲倦,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思维也就那么闪过了,没等他抓住,新的想法又生出,整个人恍惚、愣神。

    想要追忆,又不知从何而起,蒋济见他停止叙述,又不敢打扰。

    这种静默中,为何晏通报的小宦官越发不敢吱声,静静等候曹丕回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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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信来到建安二十四年春季的荆城,即将爆发的襄樊战役将决定今后天下是真正三分,还是一强两弱。
当听闻曹仁屠宛城后,田信毅然响应荆州军的征召,不仅仅是为了吃饱肚子,更为了自己的正义、良知、勇气而战。三国骑砍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骑砍,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骑砍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