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而我们终究是唐人
李休是最聪明的人,无论是天下还是天上。
只不过聪明只和愚蠢有关,与情绪无关。
慕容英杰站在窗前笑吟吟的看着他,他吃定了李休一定会想知道,因为那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李休所在乎的人。
“你想要什么?”
可怕的安静持续了很久,李休渐渐松开了身后紧紧攥着的手掌,出声问道。
声音仍旧很平静,听不出来半点波动,但他既然问了,那就落了下乘。
“慕容英杰并不是贪心的人,我想要的东西很简单。”
说着,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算了算时间,继续道:“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我只要殿下在天亮之时回长安,仅此而已,放心您放在城外的那辆马车我已经派人取了回来,还加了一层绒褥,很暖和。”
“哪里的褥子?”
李休问了一句。
“江南履云阁。”
慕容英杰回答道。
李休看了看脚上的靴子,然后仔细的想了想,道:“那应该很暖和。”
“当然会很暖和。”
履云阁的东西都不错,这件事世人皆知。
“那还麻烦慕容家主差人帮我取出来。”
“取出来?”
“秋夜很凉,铺床履云阁的被子总要舒服一些。”
这是不想走的意思。
也是不想听那件事的意思。
慕容英杰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不见,瞳孔下意识的缩成一点,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还是可以看出李休这个选择有多么的出乎意料。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对视着。
“那就是没得谈了?”
慕容英杰开口问道。
“如果你一定要做这件事,那就没得谈了。”
李休回答道。
既然没得谈,那就不用谈,继续待在这里也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天快亮了,殿下还是抓紧时间休息的好。”
慕容英杰摇了摇头,觉得有些可惜。
“我看夜还很长,足够做很多事。”
推开门走出书房,李休站在荒园当中抬头看了看天空,说道。
“今夜会死很多人。”
慕容英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然后并不算亮的慕容府内燃起了火光,紧
接着传出了许多人的喊声和刀剑出鞘的声音。
片刻后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顺着夜风吹进了院子,四周的杂草弯了弯腰。
府外的喊声更大,姑苏城在这一刻乱成了一锅粥。
慕容英杰仍旧在窗前站着,手里捧着一本书。
将夜!
李休伸手摸了摸怀里,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
“慕容家主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书院的人都很喜欢打赌。
慕容英杰没有抬头,自顾自的翻看着将夜,夫子登天,举世伐唐,那场面一定很有意思。
“赌今夜死的人是你,还是我,如何?”
和手中的书比较起来,这赌约显然会更有意思一些。
慕容英杰转头看着他,饶有兴致的问道:“殿下打算赌什么?”
“你赢了,我饶你一命,我若赢了,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李休说道。
这话乍听起来有些矛盾,既然慕容英杰赢了,那就意味着李休已经死了,既如此又凭什么饶他一命?
但慕容英杰听懂了,是大唐饶他一命的意思。
他侧着脸想了一会儿,然后将书本合上,笑道:“您输定了。”
李休随手捏下了一片杂草叶子放到手心里转了转后扔到了地上,道:“我还从来没输过。”
说罢,他迈步走出了荒园。
慕容天成仍旧站在门口等候,聂远却已经不见了身影。
李休瞥了一眼远处府内燃起的刀剑光影,没有多问。
“看样子谈的应该不太愉快。”
慕容天成伸手将园门推开,说道。
“如果你哥的野心没有那么大的话,那他一定会成为我尊敬的人之一。”
李休淡淡道。
这是很高的评价,尤其是出自他的口中。
“想来是没得谈了。”
叹了口气,慕容天成看着园内那道站在窗前的身影,脸上满是复杂。
“没什么好遗憾的,这结果并不算出人意料。”
看了看四周,黑云压顶,离天亮还有接近两个时辰,但这里却很亮,四周的喊杀与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响,擎天一柱的姑苏城于今日内斗,血流成河。
“殿下打算怎么做?”
慕容天
成问道,他想过会走到这一步,却没想过这一步来的这么快,好在慕容早有准备,足以应对今夜的状况。
“府外的事压得下来吗?”
李休问道。
与府内比较起来,城内的事情要大得多,因为不知道城内有多少人在乱,也不知道在城内乱的是什么人。
“压得住。”
慕容天成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平静,波动不大,他们都很清楚外面的事情哪怕再乱也是小事,只要解决了慕容英杰一切都会停歇下来。
眼前才是最重要的。
“那这里的事就麻烦二爷了。”
李休对着他轻轻躬了躬身子,请了一句。
“他还杀不死我。”
慕容天成沉默了会儿,然后说道。
他刚刚破五境不久,当然不会是他哥哥的对手,留在这里能起到的作用不大,但总会有一些作用。
“父亲住在偏院里面,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进不去。”
慕容天成看着李休,目光中满是深意,语气也在陡然之间变得沉重起来:“小心些。”
这是在叮嘱,又或者是在警告。
李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意外,显然早已经有了准备,他闻言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拍了拍浣熊的脑袋。
熊胖烦躁的摇了摇头,随后闭上眼睛捕捉了一下天地间的气,然后伸出爪子指了指一个方向。
在那里有一股很强的气,应该是老剑神无疑。
他今晚要见三个人,现在已经见到了两个,还剩一个。
今晚没有月光与星光披洒在肩上,李休踩着脚下落叶与青砖渐渐隐没在了黑暗当中。
徐盈秀自然跟在后头。
慕容天成在荒园门前站了很长时间,脸上带着苦涩,大哥疯了也就罢了,倘若父亲也跟着疯起来,那这姑苏城恐怕真的活不长久了。
他远远看着站在窗边捧着书籍的那道素衣身影,神情复杂。
“即便是按照你的计划让姑苏城驾驭着半个江湖脱离了大唐,又哪里能够取得真正的安稳和壮大?”
而我们终究是唐人,又哪里割舍的下呢!
......
......
ps:以后第一章尽量晚上八点发,尽量保证,要养成良好阅读习惯,哈哈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两个兄弟
荒园的门并没有闭合,慕容天成跨过门槛走进了书房当中,凉风透过门缝穿进屋子吹灭了墙角的蜡烛,屋内的光亮随之一暗。
书上的字在一瞬间模糊起来,慕容英杰皱了皱眉抬头看向了门口。
先是一愣,然后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笑着道:“天成,你来了。”
“大哥!”
慕容天成看着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今夜很乱,既然来了就且先歇着。 ”
“如果您愿意,今夜本可以不用这么乱。”
慕容天成走到桌案对面坐下,轻声道。
慕容英杰将手里的书随手放到书架上,然后跟着坐到了他的对面,若有若无的灵气在他的指尖上泛着波动,然后在桌面上来回滑动着,不一会儿一张完全由灵气刻画而成的棋盘便显现了出来。
“今天上午你我兄弟两个下了几盘棋,为兄侥幸多赢了一盘,怎么?有没有兴趣赢回来?”
与外面的厮杀声比较起来书房里面要安静的很多。
慕容天成的手边出现了一个棋罐,他的眼睛却始终凝视着慕容英杰的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当初大嫂死去的时候,大哥的脸色就变得越来越差,行为和想法也是越来越极端。
“您和我都不是喜欢下棋的人,学着别人故作风雅,难看得很。”
慕容天成有些生气,嘴里的话也不再客气。
但慕容英杰却并没有生气,脸上的笑容也是不曾消失半点,他从棋罐里拿出了一枚棋子放到了棋盘上,说道:“天成,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有多久没有心平气和的坐在彼此面前说说话了?”
“我们不是每天都在说话?”
“可你每次最后都会拂袖而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看,又是这样。”
看着变得有些激动地慕容天成,慕容英杰苦笑着摇了摇头:“总是如此,你从来不肯站在我这头。”
两个人沉默了起来,慕容天成低下了头,许久后抬起手在棋盘上摆了一枚棋子,认真道:“身为唐人是一件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事情,说句很老掉牙的话,大唐和脚下的这片土地养育了我们,吾等自当报以桃李。”
“家国天下。”
慕容英杰念叨着这四个字,身子颤动着,口中发出笑声。
家国天下!
“你还记得你踏足初境那日我陪你站在城墙上说过的话吗?”
慕容天成沉默了会儿,点了点头道:“记得!”
那是他刚刚踏上修行路的时候,印象自然极为深刻。
“说说!”
慕容英杰从椅子上站起去过了一壶茶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又替他倒了一杯,接着在棋盘上放下了第二枚棋子。
“那天您问我以后变强了想要做什么,我说振兴姑苏城,让姑苏城成为江湖上唯一的参天巨树。”
慕容天成回答道。
“然后呢?”
慕容英杰继续问道。
慕容天成抬手放到茶杯上轻轻握着,手背上的青筋却动了动,他的声音有些干,于是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然后我问您以后想要做什么。”
“我如何说的?”
“您说以后要去北地跟随李帅,为大唐戍守边关,随唐军铁蹄踏平整个雪国皇宫。”
慕容英杰笑了笑,眼神似乎变得明亮了一些:“难得你还记得,只是如今看来似乎你我之间想要做的事似乎交换了。”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慕容天成的声音有些低沉,就像是之前所说,他们两个似乎已经很久没有静下心来说说话。
“您为什么一定要让姑苏城脱离唐国,甚至还要牵动半个江湖?”
他紧紧盯着面前的那张脸,棋子落下的声音接连响起。
慕容英杰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咳嗽了起来,双肩不停耸动着,咳嗽的声音越来越烈,他的脸色也是越来越白。
慕容天成面色一变有些着急的起身跑到书房一角拿出了一瓶药递给他,接着十分熟练的倒上一杯茶给其服下。
然后两个人一起愣了一瞬。
这是草圣配的药,立竿见影,服下片刻便有了好转,那张苍白的脸出现了红润之色。
“天成,如果有一天我告诉你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自己和姑苏城,你会信吗?”
“那您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为了大唐?”
慕容天成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讥讽,如今小南桥刚刚在李休手里吃了大亏,如果无机可乘十年内定可无忧,甚至会秋毫不犯,但如果大唐内部乱了,那么难保雪原不会做些什么事情。
“为了什么,谁知道呢?”
慕容英杰的目光有些虚迷,声音很轻,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下棋吧,到你了。”
他伸手敲了敲桌面,消失的笑容重新出现在了脸上。
慕容天成坐回了椅子上,神情有些恍惚,从小到大他从来都不清楚这个哥哥到底想要做什么。
因为他总是会出人意料。
“那就再下一盘棋,此局过后,你我兄弟二人一刀两断,再无半点瓜葛。”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这话很冷,但心更冷。
慕容英杰抿了一口茶,咧了咧嘴,然后道:“好啊,这次可不要在输给我了。”
漆黑悬在苍穹,乾坤失去光彩,天色越来越暗,丝毫没有绽放光亮的意思。
姑苏城里的风越来越大,剑光越来越少。
压抑的有些吓人。
荒园内的安静没人会去打扰,慕容府内今晚同样很乱,老剑神在偏院内闭关不出,院子四周盛开着一张灵阵图常年不灭,只有老剑神能够关的上这个大阵,所以没有他的允许别人根本进不去。
哪怕是关系最亲近的人。
慕容就是如此,他已经在门口站了很长时间,天黑就去睡觉,天亮就来到门口继续站着。
饿了就去吃饭,吃饱了继续站着。
只是今天特殊,即便是天色已晚他仍旧站在这里。
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慕容回头看了一眼之后便收回了目光继续看着眼前的门。
“我以为自己搞得定。”
他开口说道,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像是很长时间没有说过话一样。
李休在他的身侧站下,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的灵阵图,然后道:“你们总以为自己能够搞定很多事,到头来却什么都搞不定。”
这话意有所指,是在说小南桥的事情。
“那你搞的定吗?”
慕容没有生气,而是接着问道。
“我当然搞得定。”
李休回答道。
然后他走到了偏远门口,抬起手臂在木门上敲了几下。
“开门!”
弥漫四周的灵阵图悄然消散,木门发出嘎吱的声响向着两侧打开。
门开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您还真是瞎了狗眼
这间院子很偏,在慕容府内最深的一处角落当中。
这扇门开的很不可思议,慕容在门前站了近两个月,两扇木门都是纹丝不动,而李休只是走到了门前,然后敲了敲门,那扇门便开了。
慕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李休的面容确很平静,他既然来了那么这扇门就当然要开也一定会开。
“进去吧!”
院子里并没有什么好的风景,慕容来过很多次早已经看的腻了。
李休是第一次来,院子里没有铺满青砖,脚下踩的是沙石小路,院子最中央有有一口枯井,枯井一侧种着一棵枯树,枯树下面坐着一个老人。
一个满面褶皱头发花白行将就木的一个老人。
这一幕甚至称不上是一副景色,只是一眼便觉得很腻。
这就是他今晚要见的第三个人,姑苏城上一任城主,老剑神慕容霄。
“看您的样子,我还以为您快死了。”
李休走到了他的面前,俯视着那张枯瘦像是病入膏肓的脸庞,讥讽道。
慕容的眉头一皱,出奇的没有说什么。
老剑神没有说话,兀自沉默着。
“苟活了几十年,现在活不下去了,打算赌一把,草圣都做不到的事情你认为许骄人就能做到吗?”
长林,许骄人。
提到了这几个字,老剑神那一直紧闭着的眸子似乎是睁开了一条缝隙,浑浊的光亮自眼中投射而出,身侧那棵枯树跟着晃动了起来。
“原来你都知道。”
慕容霄的声音听起来很弱,低不可闻,浓厚的暮气自他体内向外散发着。
那棵树原本开得很茂盛,面前那口井原本很甘甜。
他真的要死了。
“原来不知道,但在慕容英杰给我送来那张请柬之后便知道了。”
那天送来了一张请柬,而后长林和阴曹的人等在两开河与子午谷,慕容英杰想要撬动半个江湖脱离大唐向着更高的境界上扬,背后一定会有一个志同道合的盟友。
而长林就是这样的人。
看似乱局的背后总会有一根线在牵扯,这并不难猜,尤其是对于李休来说就更加简单。
“我只是很难相信,姑苏城竟然会和长林联手。”
沉默了一会儿后,李休说道。
声音听起来不在平静,带着失望,又有些难以置信。
唐人与长林合作,从来没人敢如此想过,更别提竟然有人真的如此去做。
尤其是姑苏城会这么做。
“草圣没办法,但许骄人有办法。”
老剑神抬手从身侧拿起了一个小瓢,向着枯井里面伸去,那条胳膊很细,那只手干瘪没有半点水分,更像是一具干尸。
“草圣做不到,许骄人做得到?”
李休抬眼,听起来很是讽刺。
“总有些希望。”
井水从井底飞出落进瓢里,看起来很干净。
比人干净。
“越老越怕死,越活越回去,您还真的个废物。”
李休走到井边,弯腰从地面抓起了一把沙子洒进了那个小瓢里。
清水在一瞬间浑浊下来。
这话大不敬,很冒犯。
老剑神却出奇的没有说话,拿起的水瓢也放了下去。
“不过谁让您是老剑神,只要想做就没人拦的下你。”
李休咧了咧嘴,他现在很生气,自从回到长安之后他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能活下去总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慕容霄叹了口气,垂垂老矣,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随时会死的可怜人。
“既然明知道活不下去,那就在此间院落随风而逝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何必出来?”
李休又问道。
慕容霄说道:“坐在这里真的会死,但动一动也许能活。”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他活了很多年,早年以为不怕死,谁知越老越怕死,许骄人不会说谎,他既然说能够让他活,那就一定能活。
“你这一动,大唐会死更多人,何况即便你眼下活了,以后还是会死。”
李休看着他,认真道。
这是最后的劝告。
“能多活一阵子总是好的。”
老剑神回答道。
“所以你一定会帮慕容英杰。”
李休站在他的面前,身躯挺拔俯视着他,目光冰寒毫无感情。
“所以你一定要站在我的那头。”
老剑神没有开口,算是默认。
“那就是没得谈了。”
李休从怀中拿出了一把匕首深深地插进了身前地面,淡淡道:“当年老爷子欠您的情,往后不会还了。”
“听雪楼的人正在赶过来,即便来不及也会去绿海等着你们,姑苏城的人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大唐边境。”
李休向前迈了一步,踩碎了地上的小瓢,而后走出了院子。
徐盈秀安静跟在后头。
今晚见了三个人,谈了一个。
两个没得谈。
慕容并没有跟着离去,他站在慕容霄的身后,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话。
甚至就连李休骂老剑神是废物的时候也没有插嘴。
祖孙二人相互沉默着,那棵枯树上似乎有着一道裂痕出现。
“原来这么多年孙儿从未真正看透过您。”
慕容看着那道枯瘦的背影,语气听起来像是在笑,但那张脸却是没有半点表情,冰冷的让人感到不安。
“人人皆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依我看来您莫不如直接死了,免得让世子劳神,在此碍眼。”
这话带着鄙夷,声音颤抖,无法掩饰的悲伤与愤怒。
老剑神偏过了头,浑浊的眸子中一抹寒光闪现,他抬起了胳膊,宽大的袖子动了动,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慕容的身体便凌空飞了出去,在空中转了几圈后撞在院墙上滑落下来。
半边脸红的发紫,鲜血从口中喷出,狼狈不堪。
这很疼。
但他却像是感受不到一般,有些发愣的看着那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半晌后颓然的笑了笑,然后从挣扎着站了起来。
“当初您说我是最像您的人,那时候我为这句话高兴了月余时间,现在想想还真是可笑,您还真是瞎了狗眼,我的天赋比您强,初境时候斩城墙我收了力,世子殿下说得对,就算您眼下多活了一阵子又能如何?日后有一天我还是会杀了你。”
慕容站在门口,唇齿染血,笑的有些疯狂。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李四爷
“此事势在必行,你只需要看着即可。”
慕容霄背对着他,冷声道。
与之前在李休面前的模样不同,此刻的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冰冷且危险的气息,五境巅峰强者的气势席卷至苍穹之上,这一刻的他才像是一个诸天卷上排名第八的绝世强者。
这样的人自然不甘心就此老死。
他还有很多是想做,他还要做很多事。
“势在必行?如果世子没有来当然是志在必得,但世子如今就在姑苏城,您准备要如何做呢?”
慕容看着那花白头发的背影,讥笑一声说道。
“如果我非要拦您,您是不是准备连我也一起杀了?老东西?”
他笑的很夸张,前仰后合,动作幅度很大,笑声也很大。
慕容霄皱了皱眉,那棵枯树掉下了一根树枝然后刺进了慕容的肩膀将其身体带飞出去摔在地面。
“你现在是姑苏城唯一的传人,如果继续胡闹,以后就不是了。”
老剑神闭着眼睛,老神在在,兀自养精蓄锐,看也不看身后一眼,就像曾经的宠爱都是装出来的一样。
“怎么,您打算让我父亲再生一个?”
慕容从地上站起,拔掉了肩膀上的树枝,高昂着头目光中满是不屑和落寞。
“姑苏城唯一的传人?这名头以前觉得不错,现在觉得恶心,姑苏城?配得上我慕容吗?”
“既然你想活着,那不妨看一看活到最后的是你还是我?”
话音落下,慕容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开了偏院门前,向着喊杀声最响亮的地方走了过去。
他在门前站了近两个月,对于这个结果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当事情真正落到头上的时候还是难免感到难过。
一个自己尊敬了二十几年的爷爷,竟然因为怕死而去和长林合作。
这些年死在长林手中的城中长辈可是不少,就连他母亲都是死于长林之手。
这是天大的仇,当然要报。
没人拦得住。
慕容霄在院子当中盘膝坐着,面前的枯井之内陡然响起了一声剑鸣。
声音很轻,低不可闻。
“如果你一定要拦我,那么就
只好请你去死了。”
老剑神睁开双眼,浑浊的眸子盯着身侧的枯树,然后想起了李休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喃喃道。
......
离开了偏院之后李休并没有急着去找慕容天成,而是顺着府内小路走出了慕容府,来到了姑苏城的街道上。
今夜的姑苏城很乱,到处都有杀人的人和被杀的人。
这些人基本都是江湖上的势力,分别站在慕容英杰和慕容天成的阵营,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势力隐藏在黑暗当中不停的猎杀着慕容天成一方的人。
李休在街上走着,速度并不快,一路上敢拦在前头的人都死在了徐盈秀的手里。
姑苏城里最高的建筑名叫登州楼,高有四十二层,站在上面可以俯瞰整个姑苏城,将所有的一切尽收眼底。
现在李休就站在登州楼的最上方,看着城内血流成河。
“还真是愚蠢极了。”
城内涌出的人越来越大,战场也越来越大,暴乱渐渐弥漫了整座城池。
这是一座完全由姑苏城自治的江湖城,所以没有唐军守护在侧。
自家人还没动手,这些外人反倒是杀得痛快。
“虽然愚蠢,却也是不得不杀。”
徐盈秀看着下方的无数火起,轻声道。
这话倒是没有说错,姑苏城想要自立,慕容天成不允许。
那么慕容英杰就要杀光慕容天成的人,然后才能做自立的事情。
所以这场仗一定会打,两方都有着想要借此机会看清楚谁才是站在自己这头的人。
所以两个人的底牌都不会先用出来,且先让城内乱着。
李休双手撑在栏杆上,片刻后忽然跳到了楼顶最高处坐在了那里,徐盈秀跟着在他身旁坐下。登州楼的楼顶很小,大概只能容纳六七个人的模样,不过坐下他们两个却是绰绰有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城内死了很多人,还要一些不长眼的打算上楼,但无一例外都被浣熊的气息给活活压死。
它虽然重伤未愈,但对付几个修为只有二三境的小杂碎还是再容易不过了。
城内很黑,哪怕燃起的火光很多,哪怕李休坐在登州楼的最高处仍旧会有很多看不清的地方。
在那些地方存在着一些看不见的人在不停的收割着慕容天成这一方人马的性命。
那是长林的人,如今的长林在听雪楼和大唐的逼迫下日益收缩防线,只怕八成都聚集在这姑苏城里。
这是很大的势力,如果活着会是一个变数。
而今夜最不能出现的就是变数。
“时间差不多了。”
李休将双腿从楼顶边缘垂落下去,两条腿学着子非的样子在空中来回荡着。
这种感觉还不错,很舒服。
徐盈秀闻言点了点头,然后拿出了一枚玉牌放到手中捏碎而去,淡淡白色光亮在夜晚当中出现,接着一点点向上升起,升到最高最后在天空中轰然炸开发出一声巨响。
震动了整个姑苏城。
无数人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巨大的李字在天空之上浮现,雪白在这一刻竟然遮蔽了如墨般漆黑的苍穹。
交战的双方都是面色一变,脸上有忌惮和恐惧浮现。
他们认识这个标志,或者说江湖人都认识这个信号。
那是听雪楼的信号。
以前是个令字,后来自从李休接管听雪楼之后就把这个令改成了李字,为此还差点被老楼主给揍了。
在信号炸开的同时,一个人从天上走了过来站在了李休的面前。
“四叔!”
李休对着来人点了点头,问了声好。
“许久不见,少爷这张脸是越来越好看了。”
来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对着李休调侃了一句。
“叙旧的话且先放下,让楼内的人走一趟,不必管其他人,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以后我不想在城内看到任何一名长林修士。”
李休俯视着城池下方,淡淡道。
“要不要连许骄人一起杀了?”
“您不是他的对手。”
李休瞥了他一眼,说道。
“瞧你这话说的,一点也不给我留面子。”
李四冲着李休嘟囔了一句,然后便消失在了登州楼上。
如果乔三爷没死或许还可以试试,李四便算了。
“老爷子真是的,竟然把他派来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黎明开始之前
李休有些头疼。
听雪楼作为江湖上最鼎盛的几大势力之一,其门中的五境宗师自然不少。
四爷,李四便是其中之一。
老楼主与乔三爷实力最强,李四相对来说要弱上一些,并且行事浪荡,最不靠谱。
只是这和李休的头疼并没有太大关系,因为李四是最喜欢醉春风的人。
而醉春风原本是听雪楼的少楼主,现在是李休。
这就有很大关系。
虽说他与醉春风之间相交莫逆,胜似兄弟,但楼内总会有人不这么看,一些人还会想办法将醉春风扶上少楼主的位子,比如李四。
这才是让他头疼的地方。
“楼主大人怎么会派他来?”
徐盈秀有些生气,也有不理解,楼内的猫腻就这么点,人人心里都很清楚。
“或许是在提醒我不要进莫回谷吧!”
李休抬手帮她紧了紧求绒披风,轻声道。
当初李休能够进去是因为他三劫未破,是必死之人,所以老楼主才会放他进去寻得一线生机。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现在与从前终究是截然不同的。
“老楼主应该知道劝不住少爷。”
徐盈秀说道。
李休点了点头,赞同道:“所以他才会让李四过来。”
话说到这里就已经足够明了了。
如果派其他人来可能会为了李休的安危而强行带他回去,那样李休会很生气,说不定会将整个听雪楼一把火烧了,然后自此远离。
因此老楼主让李四过来,他亲近醉春风,李休想救醉春风,二人在这件事上的目的是一致的。
所以李四一定会全力配合他。
包括处理眼前的乱局。
李休问道:“距离天亮还有多久?”
登州楼很高,也很好看,姑苏城这座城能然许多江湖人趋之若鹫,除了因为慕容家之外和这座城还不错也脱离不了关系。
只是现在很黑,城内很乱,哪怕坐在最高处也是没什么好看的。
就像刚刚那间偏院之内的景色一样。
腻了。
“一刻钟。”
徐盈秀回答道。
“下去吧!”
从登州楼顶上站
起向楼下走去,一刻钟的时间很短,登州楼很高,他走的很慢。
时间随着一层层的降低而流逝,当李休踩在街道上第一块青砖的时候,漆黑的天空亮起了蒙蒙之色。
就像是天地初开,万物新生。
街道上躺着一些尸体,零散可见一二。
登州楼距离慕容府有一段距离,李休向前走着,路过了九条街口,十四条长巷,每走过一个地方自街口和深巷之内都会走出一些人,一些身穿青衫的人。
他们手里提着剑,剑上染着血,面无表情的跟在李休身后走着,不发一言,就连脚掌踩在地面上都是没有半点声音发出。
李休走过的距离越来越长,身后跟着的人越来越多。
没有人说话,可怕的死寂自登州楼下开始席卷向整个姑苏城,沿途遇见很多人,但无一例外都是被眼前这看起来极为安静的一幕震撼的无以复加。
呆愣在原地不敢动弹,就连手中的刀兵都是放到了地面生怕一不小心引起误会从而死在这些剑下。
听雪楼竟然掺和进了姑苏城的家事当中。
虽说大部分人都已经见过了昨晚在夜空中亮起的那个李字,但有哪里比得上亲眼见到眼前一幕的震撼?
数百青衣默不作声的走在街上,所过之处再也没有半点声音响起,厮杀的人齐齐住手站的远远地,没有放下刀剑的都已经死在了听雪楼的剑下。
这场持续了半个夜晚的腥风血雨在这一刻停歇下来。
无数人驻足而立,目视着这数百青衣走过街巷向着慕容府而去。
此刻的慕容府门前聚集着近千人,躺在地上的更是不计其数,厮杀呐喊之声不绝于耳。
慕容的人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搭眼看去约么只剩下了一二百人左右,此刻正围成一个圆圈背靠背被包围在了最中间。
慕容的衣服上被鲜血染红,凭借他的实力在场之人几乎没人是他的对手,但架不住人多。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慕容的剑挥舞的有些癫狂,也在渐渐不支。
李休走在最前头,他将手臂抬起半举在身前,然后放下。
身后数百名青衣在同一时间将手中长剑放下,动作整齐划一,剑尖碰在地面随着身体的前行在地面拖行出一道道雪白的痕迹。
尖锐处泛着花火。
一路拖行向前刺耳的声音穿过黎
明响起在长街之上。
锋锐的剑气自所有人脚下蔓延而出,一道道剑鸣之声接连响起,划破长空。
慕容府门前的双方渐渐停止了争斗,回头看着这一幕,然后瞳孔微缩,脸上带着忌惮。
“怎么,姑苏城的家事听雪楼难不成也想要插上一脚?”
慕容秋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呼吸有些急促,看样子受伤不轻,但还是目视着李休,冷声问道。
眼看着今日慕容就要死在这里,关键时候听雪楼过来插一脚,这算什么?
他的声音很冷,比这黎明的初秋更还要冷。
两方阵营的人彼此对峙着,李休却是看也不看慕容秋一眼径自从两方人中间走过。
千余人很多,站在那里更是连成大片,刀剑与血腥味道扑鼻而来,许多人面露煞气,看起来咄咄逼人。
而李休只是负着手,在中间安静走着,数百青衣跟在身后,面色淡漠。
慕容站在人群最中央,呼吸有些凌乱。
李休偏头看去,目光平静,所过之处所有人都是低下了头颅不敢与其对视。
“做的不错。”
他开口夸赞道。
姑苏城终究是慕容家的城,慕容英杰终究是慕容家的家主,城内支持他的人自然要多些,慕容能够率人在府门口坚持到现在,当然值得夸上一句。
“跟着我。”
没等他回答,李休便继续说道。
慕容没有犹豫,很自然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看着他们的背影慕容秋的面上青白交加,脸色瞧起来有些难看,他在慕容家也算是嫡系,如果慕容今夜死在这里他在往后的日子里说不定可以爬得更高。
“李休,今夜之事势在必行,即便听雪楼插手其中除了多几具尸体之外又能如何?难道你认为自己能赢不成?”
慕容秋眼中带着讥讽,嘲弄道:“您在登州楼顶看了半夜的戏,现在天亮了于是走出来收拾残局,是在装模作样给谁看啊?”
李休走到了府前门口,然后停下了脚步回过了头。
他看着慕容秋,问道:“你想死吗?”
......
......
ps:我道歉,我有罪,老爷子非要吃火锅,只能陪着,顺便说一句真香~~
第一百二十章 不过是大梦一场空
数百青衣呈扇形站在府门之前,手里的剑斜指地面,无声的杀意向四周铺开蔓延,许多人面色惨白的看着这一幕,不敢开口。
太阳从大山的那一头升起,越过城墙洒在了登州楼顶,洒在了屋檐上,洒在了李休的脸上。
阳光点着双眼使得那双眸子看起来格外的宁静。
但却没人敢迎着这双眼。
尤其是在李休问过那句话之后。
没人想死,自然也就没人敢回答这句话,最主要的是慕容秋没有开口,而李休这句话问的是他。
慕容秋的脸色不太好看,先是愕然,继而愤怒,最后转变为铁青之色。
他想说很多话,甚至想大手一挥让身旁的近千人冲上去将李休砍成十八块,但他不敢,所以这些事情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
因为站在那里的是李休。
如果他敢开口再说一句话,就一定会死。
眼前是一副大场面,李休抬手挡在眼前想要遮住阳光,但金黄还是透过指缝穿透过去,阳光是怎么也挡不住的,就像今天这件事一样。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不准想。”
他将手掌放下,转身面对着慕容府内,说道。
千余人彼此对视着,面面相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李休的身份太高,无论是江湖还是庙堂,加在一起那就更高,天下少有人能比,地位,名声,加在一起就叫威望。
这些人甚至不敢在他的面前拔剑。
染血的朝露顺着草尖滴在地上,染红了青砖缝隙,磅礴的杀气自所有人之间缓缓流逝,一点点的消散。
数百青衣安静站着,阳光照在剑上,映在墙上,昨夜很冷,但今天很暖,许多人松了一口气,脸上带着疲惫之色,这场仗打了半个夜晚,死了不少人,如果能够在这一刻停下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就算他们停了,门后的那些大人物又怎么肯停?
许多人面色百态,心中惴惴不安,最重要的是他们选择了各自的路,如果今天的事就这般结束,彼此在翌日见面之时该会是什么样子?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
着自己的心思,所有每个人都站在原地,哪怕是眼前数百青衣的剑光越来越寒,剑意愈发凛冽,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站在那里,不敢动手,也不敢离去。
慕容秋看着这一幕,愤怒的神情变得有些恍惚,就像是在两开河与子午谷一般,哪怕天下人再如何高看李休到头来发现却仍是小看了他。
身后没有动静,夺目的剑光让李休皱了皱眉,他偏头看向了人群,发现这千余人仍旧站在原地不曾动弹,眉头一皱,心中有些不耐。
“散了。”
他的声音很轻,话语却在所有人的耳畔轰然炸开,不少人都是缩了缩脖子,觉得这位世子殿下实在是和传闻中一般无二,这性子太过冷淡了一些。
所有人面面相觑,慕容扬了扬下巴,站在他那头的二百余人拿着兵器向远处退去,同时面带警惕的看着四周的人。
人类通常喜欢人云亦云,眼下进退两难之际,一旦有人走了那么就会有第二个人走,尤其是李休的那张脸很冷,身前听雪楼那数百长剑也很冷。
千余人在短短一刻钟之内四散而去,大多数没有走远,吊在几条街后远远看着此处。
李休也不在意,下面的事情处理完了紧接着就要处理上面的事情。
那才是最重要也最难处理的。
他已经在门口站了接近半个时辰,但府门仍旧紧闭,关的严严实实,里面没有半点声音传出,昨夜厮杀的人像是凭空消失,眼前仿佛一座荒宅深院。
“我去开门。”
慕容擦了擦脸上的鲜血,将黏在额前的头发扒拉到一边,说道。
李休突然开口道:“帮我去买一碗蛋花汤。”
慕容向前走了两步,闻言顿时停下了脚步,有些愕然的看着他,似乎是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惊讶道:“你说什么?”
大厦将倾,命悬一线,今日过后休说姑苏城,便是大唐都会受到不弱的影响,李休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
他当然清楚,而且再清楚不过。
李休看着慕容府三个大字,眼前突然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叮嘱道:“蛋花汤我要李记的,听聂远说那里的早餐不错,而且老
板娘长得也不错,顺带帮我带几个包子,要玉米猪肉,如果没有的话馒头也可以。”
今日的事情会很快落幕,如果来得及或许能吃上一碗热乎的。
“这事情很大,而且我们或许赢不了。”
慕容转身看着李休,面色凝重,认真道。
李休觉得有些无奈,不由得想到如果梁小刀也在这里那家伙绝对不会想能不能赢的问题,他只会想赢了之后要去哪里吃东西。
会去想李记蛋花汤会不会见面不如闻名。
李休伸手指了指面前的古朴院子,问道。
“怕吗?”
慕容摇了摇头,说道:“不怕。”
李休笑了笑:“如果不怕那就去给我带一碗蛋花汤来,我现在还不饿,但过会儿肯定饿。”
慕容看着他,沉默了会儿然后道:“城南李记?”
李休皱了皱眉,在心里想了想聂远之前说过的话,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好像是城北。”
“几个蛋?”
“四个。”
“好!”
慕容回头看了一眼院内,向着城北走去,路过李休身边的时候步子突然顿了一下,然后伸出了右手:“二两银子。”
李休楞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什么?”
慕容说道:“我没带钱,如果要买蛋花汤和玉米包子,二两银子应该够了。”
“你是姑苏城未来的少城主,去吃饭还要付钱?”
李休有些诧异,问道。
这话听起来也有些道理。
慕容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再次停了下来。
偏头问道:“我是姑苏城未来的少城主?”
李休看着他,淡淡道:“我站在这里,你就是。”
“那你若是走了呢?”
“等我杀了你爹和你爷爷,再走也不迟。”
慕容身体僵了一瞬,而后继续向着城北行走,再也不停。
没人在乎少城主的位子,就像是没人会去在乎一碗蛋花汤要放几个蛋。
不过是大梦一场空,不过是孤影照惊鸿。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三请之礼
二人之间的谈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以作掩饰,所以周围的人听的很清楚,哪怕此刻四周的人剩下不多。
慕容秋脸上的恍惚之色方才褪去便听见了李休说的那最后一句话。
脸上隐有怒色一闪而逝,忍不住讥讽道:“还真是大言不惭,您是陈留王世子不假,放眼天下地位比您高者屈指可数,但这是姑苏城,是慕容家,想杀家主和老家主,难不成全凭您一张嘴?”
文圣微言大义,一张嘴可以杀很多人,李休虽然通读天下但是走的就只是武修的路子,自然不会成为文圣。
所以他用嘴杀不了人。
“我说杀谁都可以,无论杀不杀得掉,但你不行。”
李休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我能做的事你不能做,所以你只能站在一旁看着。
慕容秋冷笑一声道:“那我可真要拭目以待,亲眼看一看世子殿下是如何覆灭半座姑苏城的。”
徐盈秀看着他,杀意凛然,道:“你只需要看着,趁你现在还有命看。”
“放心,我一定擦亮眼睛,一眨不眨。”
慕容秋走到远处站下,双臂环抱饶有兴致的看着这里。
心下却是暗恨,既然你们自己非要找死,那就全部去死好了。
“唐国世子李休,请姑苏城主慕容英杰出门一叙。”
李休站在府门之前,端端正正的对着府内行了一礼,朗声说道。
四周的人面色微微一变,便是站在远处环保双臂的慕容秋都是神情一凛,随意的站姿渐渐变得正式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是越来越阴沉。
这是三请之礼,一种从遥远时候流传下来的一种古礼,具体是何人所创并没有详细记载,从书上所提到的只言片语当中能够知道此礼的形成好像与人族和古神之间征伐有关。
详情不可知,但所有人都知道三请之礼意味着什么。
此礼过后,不死不休。
即你死,我活。
府内仍旧很安静,一如之前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就像是看不到门前这一幕。
看不见那个穿着
青衣面容严肃,认真行礼的少年。
无人应答。
“唐国世子李休,请老剑神出门一叙。”
三请有三礼,礼礼皆不同,这是第二礼。
阳光渐渐暖和,门前矮草上面的朝露开始蒸发,血水混着泥泞散掉,青砖缝隙随之干裂,数百道剑气纵横肆虐切割在砖墙之上,留下了一道道的细小痕迹。
仍旧是无人说话。
安静的像是无尽海域之下看不见底的荒古巨兽。
慕容秋的双手垂在身侧,下意识的曲掌成拳紧紧握着,已经是第二礼,那个少年仍旧站在那里礼仪完美到了极致,就算是礼部尚书尚凌在这里恐怕也挑不出一丝一毫的不规矩。
四下众人咽了咽唾沫,额头上有冷汗不自禁的滑落,三礼结束那便真的是不死不休,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也就是说李休如此做等于完全是断了姑苏城后悔想和的心思。
这是为何?
没人想的清,但毫无疑问这样做很冲动,并不值得。
徐盈秀也是站在原地,眼神轻微闪烁,很显然她也不清楚李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那不重要,世子如此做就一定会有如此做的道理,就像他让慕容去买一碗蛋花汤并不单单只是为了一碗蛋花汤而已。
李四从天上落下站在了李休的身侧,一眼便看清楚了这三请之礼最后一礼的起势,眉毛一挑,心中却已经有了计较。
于是大大咧咧的拍了拍李休的肩膀,夸赞道:“不愧是少楼主,配得上这份气魄。”
他拍的不算用力,但毕竟是五境宗师,而且看李休不爽已久,这一巴掌落下李休少不得晃晃身子,三请之礼即便能够完成,那也很难看。
李四想让他出丑,只是终究只能想想。
那只手在落在肩膀上的前一秒便被一只小爪子架住了,李四楞了一下,接着便看到浣熊坐在那肩膀之上白了他一眼。
那是无聊的意思,也是没事找事的意思。
他收回了那只手,有些讪讪的摸了摸下巴站到了一侧。
李休并没有管他,他抬起了手,双臂浑
圆,双手合十,十指触碰在一起,两根手指弯曲无名指各自搭在手背之上,然后弯腰,闭眼。
“唐国世子李休,于唐六七一年十月初九姑苏城内请慕容霄,慕容英杰出门一叙!”
话落,睁眼,直腰,秋风吹动衣衫,面无表情。
大唐建国至今只有三百余载,但唐历已经有了六百七十一年,这并不是记录问题,而是因为六百七十一年前第一任唐皇邀请了院长大人以及国师三人一同发下宏愿。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那时只有三个人,便已经有了大唐。
门的那头依旧没有任何声音出现,就像是一座真正的空院。
他们早晚会出来,为何此刻不出?
李休很好奇为什么,但他并不想知道为什么,因为时间很宝贵,或许也因为蛋花汤已经快做好了。
“四叔,劳您动手。”
他向后退了一步,开口道。
李四笑了笑,然后身体上升站到了高空之上:“你吩咐,我照办。”
慕容府很大,而人很小,李四站在高空之上就像是一个黑点,看起来更小,他抬起了一只手对着地面平平伸出,天上渐起风云,地面狂风骤起。
阳光依旧很暖,太阳越爬越高,浓厚的金黄映着整片大地,照在所有人的身上。
慕容此刻正站在城北李记的铺子门口,今天与昨天相同,老板娘在这里没错,长得的确漂亮,自有风韵气质,但今天与昨天并不尽相同,因为老板也在这里,李休想要一张老板娘的画像,他会画,而且画的也算入眼。
但总不能当着人家老板的面前画,那叫什么样子?
这时候天上忽然掠过一道阴影,慕容侧目看去发现一个人站在慕容府的上空。
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整座府邸,那是一只手掌的影子。
李四高高站着,面露笑容,抬起的手掌轻轻探出。
阴影随之落下。
轰的一声巨响。
尘烟四散而起。
慕容府化为废墟。
第一百二十二章 道理和拳头
大地下沉,无数建筑倒塌碎裂,放眼望去整座慕容府在这一刻宛如一座破烂废墟。
李四的身子自空中落下,站在李休的身旁有些无聊的打着哈欠,这一掌下去死了很多人,他站在高处看得清楚,算上府内下人仆从以及一些运气差的慕容家子弟差不多死上二三百个。
死了很多人。
包括很多无辜的人。
但李四不在乎,在场的人也没人在乎,这就是三请之礼的代价,亦或者说这就是慕容霄与慕容英杰父子二人拒绝接受三请之礼的代价。
只是这东西就摆在这里,三请之礼已经施了结束,无论开不开院门,接受与否礼后的代价都要承受。
这本就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尘烟随着秋风散尽,天地间看起来更加明亮,慕容府在这一刻化作乌有,拆了府邸也就等于失了脸面,这样的仇即便说的再小,那也是要分生死的。
但荒园依旧伫立在那里,四面完好无损,就连园门口那无数棵杂草与落叶都不曾粉碎半点,园内有书房,书房的窗户开着,李休站在门口透过坍塌的墙壁远远看去能够看到两个很熟悉的人影坐在书房之内。
对面而坐,对于外界的一切视若无睹,二人只是低着头,专注且认真的看着眼前桌面。
窗户开着,但窗沿很高,外面的人并不能看清楚桌面上有什么,但李休知道他们两个在下棋。
那样的神情和动作只会是也只能是在下棋。
除了荒园之外,老剑神所在的偏院也是毫发无损,那棵枯树依旧伫立在那里,也许还会伫立很多年。
除此之外还有二人站在府内废墟之中,竟也是不伤分毫,两个人站在正院当中相对而立,面无表情,对门外的李休等人视若无睹,只是静静的盯着彼此。
这就是姑苏城内剩余的两名五境,除此之外偌大的慕容府再也没有一个活人。
废墟残骸之下掩埋着无数尸首。
李休很懒,所以讨厌麻烦,他只想留在京都几年,然后杀光当初害死李来之的那一大批官员,这才是他从听雪楼回到长安最初的目的,只是一路走来总有很多人在不停的找麻烦,他也只好跟着不停地解决麻烦。
但麻烦永远是解决
不掉的,就像是一环紧扣着一环。
所以这些日子他很生气,亦或者说心里一直在憋着一口气。
现在他想撒出来,和姑苏城内乱无关,和长林阴曹无关,和皇后太尉也无关。
非要说理由那就是他很想这么做,也就是所谓的念头到了,他就是想把这口气吐出来,与此同时顺手解决掉眼前的事情。
“在门前守着,谁也不能进。”
李休偏头对着徐盈秀说道。
“是,少爷!”
门前的风再次吹拂,吹动着徐盈秀身后的披肩高高扬起,青色道袍衣裙晃动,两条白皙长腿若隐若现。
他点了点头,余光扫了一眼远处面色难看的慕容秋,说道。
此刻慕容府门前聚集着数百青衣,长林进入姑苏城内的所有人都在昨夜死在了听雪楼的剑下,所以现在城内很安全,没人进的来,也没有人敢进来。
胜负的天平随着听雪楼的到来似乎开始出现了均衡模样。
但这只是假象。
李休跨过了门槛走了进去,然后踩着废墟走到了那两名五境宗师之间,驻足停下。
他没有见过这两个人,但却知道谁是站在他这头,谁又是站在他那头的。
“你觉得能赢吗?”
李休侧过脸看着左边的一人,那人面庞冷峻,身姿挺拔,看起来很是通透的武夫装扮,只是皮肤略有些发黄,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就像是要拒人之千里之外。
但李休的脸上却带着笑容,因为他知道这人是站在他这头的。
“殿下觉得能赢吗?”
那人并没有看向李休,只是兀自开口反问了一句。
“当然能赢。”
李休点了点头,欣然回答。
“为何能赢?”
那人终于把目光放到了李休的身上,老实说他站在慕容天成这头其实是站在姑苏城建立之时的初衷上头,换句话说就是站在慕容英杰的对面,无论他的对面是谁。
但老剑神突然表态了,那这场与其说是战斗莫不如说是送死,他是在抱着必死的态度来战这一场。
“这天下的事情很大,但总要有个理字,此事我占理,
那我就一定能赢。”
李休说道。
那人不再开口,沉默下来,这时与他对峙的另一名五境宗师则是笑着插了一句:“道理说不清,但生死说得清,眼下我们拳头大些,生死也该是我们说了算。”
这话很强硬,却很有道理。
李休转头看了过去,然后请教了一声。
那人略微低下了头,道了声不敢。
“姑苏城慕容同方。”
这是他的名字,李休点了点头,淡淡道:“有些时候拳头大,有些时候道理大,眼下我认为道理要比拳头大上一些。”
慕容同方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并不是胜利者的嘲笑,那笑容看起来很真挚:“道理比天大,但最后要靠的还是拳头,殿下总不能用一张嘴就将今天的事说过去。”
说得过去吗?
当然说不过去。
他也没想说过去。
“你说的很对,道理比天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更像是道德和心,终究是意识上的东西,如果要分定生死自然还是拳头要好一些。”
李休很赞同的说道。
慕容同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些,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和不解,好奇道:“既然殿下也认为这时候还是要靠拳头,那为何认为自己一定能赢?”
这话问的很有水准,问到了点子上。
就连站在他那头的五境强者都是循着目光看了过去。
李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着慕容同方,面色平静,认真道:“因为觉得道理重要的人不止有我自己,还有很多人,而那些人的目光也放到了姑苏城上,放到了这件事上。”
“他们若是来了,那我的拳头一定会变得很大,起码不会比你们的小。”
这话掷地有声,称得上是言之凿凿。
慕容同方问道:“有时候真不知道殿下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这不是自信,而是事实。”
“为何?”
“因为这里是唐国,而你们在造反。”
李休的目光一直都很平静,口中的话却愈发冰冷下来:“这是死罪,也是道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曾经依旧在
这的确是死罪,乱臣贼子。
当然要死。
慕容同方沉默了下来,慕容苟胜的眸子倒是亮的骇人。
慕容苟胜便是站在他这头那名五境强者。
同样的一番话落在阵营不同的两个人耳中所带来的结果也是不同的。
都是为了自己要做的事情而选择立场。
也要为自己的立场而承担后果。
“殿下有殿下的道理,我也有我的道理,各自不同,各自有理。”
他也在看着李休,面容同样认真且严肃:“所以到最后要看的还是拳头,所以殿下在这里说的再多又有何用呢?”
“的确没用。”
李休想了想,回答道,然后自二人中间穿过,径直走向了荒园。
原地站着慕容苟胜与慕容同方二人,只是和之前不同的是慕容苟胜脸上的冷峻少了些。
慕容同方脸上的笑容少了些。
一会儿肯定要打起来,但开始之前总有很多话要说,有些事要问,有道理要讲。
那自然要麻烦的多。
荒园离正院很远,但其实也不算远。
两侧依旧是,杂草静依然。
书房的门并没有关,或许是之前忘了关上,又或者是方才刚刚打开。
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越来越慢,有时候甚至一盏茶的时间方才落下一子,李休站在门口听了许久,这个角度看不见棋盘上的布局和优劣,但他知道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胜负应在二十手之内分出来。
两个兄弟间的最后一盘棋,此局过后一定会有一个人死,即便这两个人的棋艺并不好,这盘棋也一定会很精彩。
于是李休好奇的走了过去,低头站在棋盘之前打量着。
慕容英杰拿过了一个空茶杯为李休斟满,笑着问道:“殿下认为这盘棋如何?”
两个人的棋艺很差劲,李休只是粗略扫了一眼就已经看了个大概,眼中的兴趣弱了下去,因为这真的是差劲得很。
“很差。”
他如实说道。
没有避讳,很直截了当。
差就是差,无需掩饰。
“那殿下认为谁能赢?”
慕容英杰继续问道。
棋盘上的黑白子很清楚的摆在那里,黑子的优势很大,白子被锁在角落,弹指间便会被黑子绞碎,白棋输定了。
慕容天成执白棋,也就是说他输定了。
这就叫明知故问,一定知道的答案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李休不想说,于是他从一侧拽过来一个凳子坐了下去,说道:“昨夜姑苏城死了几千人,今天慕容府死了几百人,我想这些人没人该死。”
“有人站在我这头,那就是对大唐不臣,难道不该死吗?”
慕容英杰一只手把玩着棋子,一边问道。
“因为你的一个决定死了数千人,说得过去吗?”
李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目光落在了棋盘上,又问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死上一些人,如何达成自己的野望?怎么,说不过去吗?”
慕容英杰又落下了一子,白棋龟缩在一角,如同待宰羔羊只能等着屠刀落下。
“姑苏城是大唐的城池,给你自治并不是让你造反,臣子反君皇,说得过去吗?”
淡淡的尘土味道透着窗户吹进了屋子,李休伸手拿起桌角上的那本将夜重新揣进了怀里,轻声问道。
慕容英杰伸手在桌上轻轻敲着,不置可否:“何为君臣?君永远是君,臣永远是臣,何时能够翻身?庙堂之外还有江湖,你总不能什么都想管。”
李休说道:“江湖事江湖了,唐律规定了很多不能杀人的事,但同样不介意江湖人报仇,给了整座江湖极大的自由和选择,自问从未负过江湖人,所以你为何要反?”
两个人下棋的速度变得快了许多,慕容英杰掩着嘴咳嗽了几声,然后道:“江湖与庙堂终究是不一样的,殿下为了报仇可以进皇宫杀死杨妃,那是因为您是李来之的儿子,如果换做旁人呢?”
他偏过脸看向了李休,讽刺道:“恐怕就连皇宫都进不去,何谈报仇?”
说到底还是身份上的事情。
李休的脸上渐渐扬起了一抹讥讽,道:“如果进不去皇宫那就先去修行,等什么时候自己的实力足够进入皇宫那就什么时候进去,所谓报仇无非就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手段
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格局终究太小。
“唐国不曾负你,而你却负了唐国,说的过去吗?”
慕容英杰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些话我听了很多遍,殿下前不久也说了一遍,很难听,所以没必要听,此事既然已经做了,那就没有回头的道理。”
“而且最重要的是殿下打算如何拦我呢?”
慕容英杰放下了一枚黑子,笑着问道。
李休自然是拦不住他,即便是浣熊并没有受伤也是如此,眼下在姑苏城里没人能够拦得住他。
所以说再多到最后终究是也是拖沓且没用的。
李休听懂了话里的意思,于是沉默了下来。
棋盘上的胜负已经极为明显,只要慕容天成落下一枚白子,而后慕容英杰再跟着一枚黑子这盘棋便结束了。
没有翻盘的机会,无论是李休还是陈知墨都没有翻盘的能力。
棋局已经走到尽头,这是一场死局。
看到李休沉默不语,慕容英杰苍白面容之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他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
安静的荒园之内似乎就只剩下了沉默不语,慕容天成自始至终没有插话,他知道眼前一幕自己不能插话。
“殿下还没有回答我先前的问题,您认为这盘棋谁会赢?”
胜负已然分明,何须再问?
这就是步步紧逼的意思。
李休看了看面前棋盘,脸色冷淡,那双眸子却十分平静,仿佛永远都不会生出其他波动。
“我在这里,所以你赢不了。”
他一字一句认真道。
“还真是让人失望。”
慕容英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似乎失去了兴致:“我现在只需要落下这一子,便赢定了。”
李休抬眼看着他,然后轻轻地叫茶杯拿起放到了书架上,接着从椅子上站起,双手放在桌子边缘,然后用力掀开。
桌子应声倒地碎成两半,无数棋子化作灵气散在屋内。
如同星光。
如同萤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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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棋手,棋盘,棋子
掀翻棋盘是一个动作,但表达出来的却是两个意思。
“你问我谁能赢,我说你一定赢不了,你认为我在逞强,那么现在慕容城主如何认为呢?”
桌子碎裂断开,屋外传进来的烟尘味道被散在屋内的灵气冲淡压下,屋内的空气闻起来格外清新美好。
三个人各自站着。
“你能掀翻眼前的棋盘,又如何能够掀翻外面的棋盘?”
慕容英杰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苍白的面色渐渐冷了下来。
这是实话,没办法反驳。
李休看向了窗外,金色的阳光照在荒园内泛映着温和的模样,杂草落着金辉。
太阳升起了很久。
秋风飒爽。
意正浓。
他伸手指了指脚下断开两截的桌子,认真道:“起码我掀翻了这张棋盘。”
慕容英杰往前走了两步,踩在了那张裂开的桌子上,脚掌轻轻用力,两半桌子便化作齑粉,看不出任何形状。
凛然的目光射在李休的脸上,寒声道:“但那有什么用呢?”
“有用!”
李休一字一顿的说道。
“陈知墨很出名,他的事迹也不少,尤其是前些日子杀百里奇时候说的那些话在江湖上也很是流传,好春光不如做一场,说到底还是要做过一场。”
慕容英杰淡淡说着。
府外死了数千人,全部都是三境及以下修士,所谓肃清内外应就是如此,哪怕门外站着在多人也没有用处,最终的胜负要看的还是屋内这些五境大物的输赢。
“听雪楼只来了一个人,你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
听雪楼来了数百人,他却说只来了一个,指的自然是五境宗师。
也就是李四。
听雪楼在江湖上得地位与姑苏城相当,其更是集大唐最大的情报组织和杀手组织为一体,如果说起谁最让人忌惮与恐惧的话,那毫无疑问会是听雪楼。
可以说听雪楼的实力与姑苏城旗鼓相当。
倘若听雪楼真的倾巢而出姑苏城之局弹指可解。
眼下却只来了一个人,这其中内情如何,很是考究。
“听雪楼要做很多事,抽不开身。”
李休回答道,他的面色平静,就像是事实真的如此一般。
慕容英杰看着他,站在书房之内许久都没有说话。
老剑神坐在偏院枯井一侧,一把剑插在身前地面,没有任何动作,像是独自隔于世界之外。
姑苏城内走着很多人,站着很多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心事,所有人都知道今日过后就会变天,那关乎着姑苏城的未来走向。
太阳升起与落下,往常每一天的时间都过的极快,但今天很慢,面前一碗酒喝了好几口都没有喝光,抬头看向慕容府的目光也不知有多少次。
但太阳才刚刚升起不久,此刻就连午时都没有到。
今天过得很慢,许多人蹲在椅子上烦躁无比。
但慕容府前的人却不多,除了数百青衣之外就只有几十个跟在慕容秋身后的慕容家嫡系。
聂远等一众游野修士不知去了哪里。
慕容英杰说道:“事到如今一味逞强只会让我看低你。”
在他看来李休这句话是在为听雪楼辩解,也是在为自己的不被支持找借口。
姑苏城定分生死,这不像之前在塞北听雪楼的人来不及赶过去,这张请柬提前递了一个月,哪怕听雪楼的人来不及赶到两开河与子午谷,但赶到姑苏城却是没有问题。
现在却没来。
李休看着窗外,淡淡道:“我从来都不会逞强,就像你们永远都认为自己能够杀死我,但我却还活着。”
慕容英杰沉默了下来,并不只是因为这句话而沉默,因为他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李休不会撒谎,不屑撒谎。
既如此,他说听雪楼有事要做那就一定是有事要做。
“我很好奇什么事会比眼前这件事还要重要。”
慕容英杰好奇问道。
李休指了指地面,然后说道:“我掀翻了一张棋盘,外面还有一面棋盘,那张棋盘太远,我掀不翻,但我可以试着和他下棋。”
“你连和你下棋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要如何对弈?”
慕容英杰笑着说道,那笑容看起来有些讽刺。
对面没有人,要如何下棋?
李休突然有些感慨。
“难怪你不会下棋。”
“下棋就像一场生死,双方的目的一致,那就是都想致对方于死地,只要搞清楚这一点那么做起事来就很容易,慕容家主,棋盘很大,只看一角那可是会丢了大龙的。”
李休的眸子在一瞬间变得锐利起来,紧紧盯着他苍白的脸,寒声说道。
慕容英杰的眉头皱了起来,苍白的面色变得像雪一般。
“下棋的人想杀我,我又何尝不想杀他?”
李休走到窗前站下,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端着茶杯,眸中似乎有着无尽锋锐欲要射出。
“既然他布下了这盘棋,如果不作回应的话又怎么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对手。”
他的声音很淡,淡漠的让人感到心悸。
便是慕容英杰都是下意识的握了握拳头,有时候让人感到恐惧的并不只是绝对的实力,而是隐藏在平静湖面之下那汹涌无比的暗潮。
“有件事我我想知道。”
慕容英杰开口询问。
李休没有说话,等候着下文。
“殿下是个聪明人,自然知晓我的背后以及长林阴曹还有雪原之间一定有着什么联系,但您即便再聪明也不可能知道背后那人是谁,所以我很好奇您打算如何落子?”
不知道背后支配这盘棋局的人是谁,自然也就没办法做出针对。
隐于幕后和站在台前终究是不一样的事情。
听到这话李休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反问道:“慕容城主认为下棋最重要的是什么?”
“算力?”
李休摇了摇头,轻声道:“是棋子!”
这话已经说的再明显不过了,即便是个蠢人都能够听得懂弦外之音,何况慕容英杰本就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否则也不可能做上城主之位,更不可能让李休如此忌惮。
那幕后之人既然不想露面,那就逼他露面。
如何逼?
杀光他的棋子,那下棋之人自然也就出来了。
听雪口的人没有来姑苏城,做的便是那杀人之事。
第一百二十五章 纯粹而响亮的剑鸣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做出了应对。
“今日过后大唐便再也没有长林了吧?”
慕容英杰轻声问道,书房本就是一个安静地方,不适合大声吵闹,说话声音轻一些也没什么不好。
李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长林的人是杀不光的,总会有一些人藏在庙堂或是江湖,但杀不光所有可以杀光九成,今日过后长林的人不会死尽,但长林会消失。”
长林人或许会残存一些,但长林一定会消失。
这是听雪楼的自信,尤其是许骄人现在在姑苏城。
很多事之间都有着必然的联系,长林要杀他,但他没死,眼下正在姑苏城里,慕容家会造反,但不敢杀他,所以长林会亲自动手,许骄人一定会来。
长林的一位五境死在了子午谷,仇上加仇,怨也就更深。
如果不能趁着这一次李休在姑苏城孤身犯险之时将他杀了,以后会很难办。
天下的五境只有一小撮,唐国之内的加起来也不算多,从小南桥开始到两开河与子午谷,也许这几十年里死去的五境都没有这短短半年死得多。
大争之世。
大乱之局。
所以许骄人一定会亲自来,也只有他亲自来才有万全的把握诛杀李休。
“殿下之前说要杀光棋子,所以您将长林的人杀了个干干净净,顺便肃清大唐内患,我还是之前的问题,眼前的局您要怎么破呢?”
哪怕听雪楼在远方杀的人再多,再彻底,眼前终究是顾及不到的,他会赢,许骄人来了之后李休就会死。
他若死了那听雪楼杀再多的长林也不叫破局,更不叫对弈。
那只是鱼死网破罢了。
眼下墨迹的足够多,唠叨的足够长,好在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想弄清楚的事情也已经弄清楚了。
那就没必要再说下去了。
慕容英杰随手从一侧墙壁上取下了一件衣服穿在身上然后走出了书房与荒园,他迈步的速度并不快,但步伐很大,像是乔三爷的剑步一般,只是几步便出现了正院当中,踩着残骸穿过了那两名五境然后站
在了慕容府的府门之前。
头顶的三个大字暗淡的熠熠生辉。
李四从天上落下站在了他的面前。
数百青衣同时转身,略低着头,握剑的手逐渐用力,指节泛白,呼吸随之一窒。
慕容英杰就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竟是压得听雪楼无人敢抬头。
姑苏城擅用剑,在唐国境内用剑好的人有不少,但用剑最好的势力毫无疑问是姑苏城。
慕容英杰是姑苏城主,他身材消瘦,体内有暗疾,所以面色苍白了十几年,草圣的药也吃了十几年,从不见好转。
自从担任城主之后慕容英杰手中的剑就再也没有出鞘过,因为没人可以让他长剑出鞘,甚至没人值得他多看上那么一眼。
但他的实力很强,这一点所有人都清楚,十几年不曾拔剑却能够在诸天卷上排名十六,他的实力绝不止于此。
从荒园到正院然后再到府门之前,这距离算不上太远,当慕容英杰在门口站下片刻之后,慕容天成与李休便也走了出来。
李休站在一侧,目光复杂的看着慕容英杰,眼睛是心的倒映,他的心也很复杂。
慕容英杰绝对算是整个大唐最值得敬畏的人之一。
但他偏偏要逆天而行。
这说不过去。
“以后谁会赢还说不准,但今天赢的人一定是我。”
慕容英杰在府门之前战了许久,太阳从低升到最高,午时已到。
不算良辰。
他的手里出现了一把剑,即便十几年不曾出鞘那把剑剑身上面依旧是干干净净不染丝毫灰尘。
他拔出了剑,长剑出鞘泛着亮光带着刺耳的清脆声响。
数百青衣手中的剑压了下去,不敢抬起,不敢有半点不敬。
剑光璀璨,一道剑鸣之声如同惊雷一般在整个姑苏城上空轰然炸开,嗡鸣之音回荡在所有人的耳朵里。
慕容英杰拔剑了。
蹲在椅子上的江湖人不在晃动大腿,一碗酒抿了三四口的男人僵着手臂端着碗。
无数食客和街上行走的人顿在了原地。
每个人的表情都在这一瞬发生了变化。
许多人惊恐且震撼的遥望着慕容府的方向。
姑苏城主拔剑了。
李记在城北很有名气,偌大的城北有许多个李记,但聂远常去的就只有这一家。
慕容站在店门口犹豫了许久终究没好意思当着人家老板的面前画上一幅老板娘的画像。
蛋花汤是很简单的食物,包子也是如此,做好的速度自然也要快上许多。
只是一碗蛋花汤要加四个蛋,的确多了一些。
味道香浓,闻起来不错,喝起来应该也不错。
“少城主,已经做好了,您难得来一趟,正巧今天材料还剩一些,我给您做一份小店的招牌您带回去吃,以前二爷和聂大哥来光顾的时候每天都要吃上一些。”
李记的招牌菜很好吃,味道独有特色,慕容听聂远提过不止一次,就连慕容雪都说过两次。
能让那个刁蛮的十分骄傲的丫头说出这样的话那应该会很不错。
反正不差这点时间,尝尝也无不可。
慕容点了点头打算开口,天空当中却突然响起了一声剑鸣,剑鸣之音纯粹而响亮,没有半点杂音。
整个姑苏城能有这样剑意的人就只有慕容英杰一人。
老剑神的实力或许更强,但他的剑已经不在纯粹,所以发不出这样的声音。
这是他父亲的剑。
慕容英杰拔剑了。
慕容的神情变得有些恍惚,身体僵在原地无法动弹,他的胸膛起伏着大口的喘着粗气。
老板与老板娘站在不远处担心的看着他却不敢上前。
片刻之后慕容的眼眶微微一红,然后伸手拿起了面前桌上已经包装好的蛋花汤和六个大大的玉米煮肉包子。
“且先留着,我晚上来取。”
他轻声吩咐了一句,然后转身走出了李记门口。
剑吟之声只响了一瞬,很快就消失不见,但慕容走路速度却越来越快,因为他知道要不了多久这道剑鸣之声还会响起第二声,第三声。
第一百二十六章 白云散成了雨
登州楼在姑苏城的地位很高,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只是因为它是整座城内最高的建筑,仅此而已。
在登州楼刚刚建立之时每时每刻都有许多人来此打算登顶,来往之人络绎不绝,时间长了这份热情也就淡了。
而且因为这楼真的很高,爬到上面再爬下来很累。
渐渐地也就没人再去爬。
闲人总会有,爬楼的人也会有,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循规蹈矩的往上爬。
比如李休,也比如此刻正站在楼顶的两个人。
登州楼顶高耸入云,站在上面可以看清楚整个姑苏城,但城内的人抬头却看不见楼顶是什么模样。
自然也就看不清站在楼顶的这两个人。
“想不到你会来。”
这里站着两个人,穿的衣服也是两样。
其中一人着白衫,面容平静,傲然而立。
还有一人穿着道袍,面容冷峻,眉眼之间满是杀伐。
两个人已经在楼顶站了半日的时间,从日出开始李休下楼的那一刻开始二人就在楼顶站着。
开口说话的便是那身穿白衫的男子。
白色长衫穿在身上就像是云中之人,身在凡间却又高高在上。
“我也想不到你会来。”
道袍男子目视下方,淡淡道。
“我来不奇怪,你来才奇怪。”白衫男子倒是不在意下面的事情,反而是微笑看着身旁之人,好奇问道:“武当不想沾因果,所以除了王知唯之外其余人皆不入世,前不久你去了一趟巫山有理可循,眼下却来到了这里,为了什么?”
裴子云说道:“因果这东西很麻烦,除非永远不入世,否则一旦下了红尘就一定会沾上,我只是去巫山救了王知唯一命,染上的因果到今日仍旧无法清算。”
白衫男子挑了挑眉毛,觉得有意思极了,最怕入世的一群人却不得不入世,这还真是滑稽的很,于是问道:“所以你就来了?”
裴子云点了点头。
白衫男子又问道:“那你为何不下去?”
裴子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因为此间于我有两份因果,很麻烦。”
李休是因果,长林也是因果。
这就是两份,各还一份,所以很麻烦。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看着楼下城内,继续开口追问。
这是在问为何白衫男子也来到这里的原因。
白衫男子仍旧没有回答,而是抱着胳膊兀自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日处理得好,两份因果或许可以同时解决。”
他吸了吸鼻子,白云和秋风一同进了肚子,呛得他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
但脸上却带着笑容,就像是在看一场戏。
裴子云的眉头微微皱起,没有在意他脸上的表情,两份因果因为彼此的原因聚集在了一起,他说得对,只要做得好,两份因果也许可以同时解决。
“不说话就是赞同我的意思咯?”
白衫男子用手肘轻轻地怼了怼裴子云的手臂,挑眉问道。
裴子云眉头皱的更深,甩手将他的胳膊甩开,仍旧没有说话。
白衣男子也不介意,耸了耸肩,又问道:“既然同意了我的话,你为何还不下去?”
“我与姑苏城没有因果。”
裴子云淡淡道。
也就是说他不能插手姑苏城的事情。
或者说是不想插手。
“何况慕容英杰未必值得我动手。”
顿了一瞬之后他补充说道。
“我认为他值得。”
白衣男子伸了个懒腰,身子向后靠在了白云上,那双眸子很好看,夹杂着意味深长。
裴子云终于收回了望向地面的目光,有些诧异的落在了白衣男子的脸上,眼神略微凝重起来。
他很少会夸一个人,即便这个人是诸天卷上的顶尖强者。
所以即便是淡漠如裴子云,心底也难免涌现了几分奇异。
此时太阳高悬,天地本就极亮,下方突然生出了一道剑光让这片天地变得更亮了起来。
然后便看到天上的白云断开两截,白衣男子的身体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他稳住身子咧着嘴骂了两声,声音很低,便是裴子云都是没有听清楚说的究竟是什么。
紧接着耳
畔传来了一道纯粹无比的剑鸣之声,然后断开的白云化作无数碎屑,碎屑在空中融化生出了一场雨向地面落了下去。
今天是大晴天,秋高气爽。
阳光很温暖,天上却下了一场雨。
雨水滴落在无数人的脸上,无数人抬起头仰望着天空。
雨水冰凉。
裴子云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眼中的凝重与诧异尽数消散,他站在登州楼顶俯视着城内,目光透过遥远的距离落在了慕容英杰的脸上。
“原来如此。”
白衣男子咧着嘴,轻笑道:“那么现在你可想沾一沾因果?”
裴子云回答道:“如果许骄人不在城中,我一定会。”
“有何不同?”
“慕容英杰与许骄人我只能打一个,打不过两个。”
“这倒是,论实力你比我差多了。”
白衣男子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说道。
裴子云又看了他一眼,却难得的没有反驳。
他那话也很好理解,如果他现在下场与慕容英杰做一场,即便最后赢了也绝对会受重伤,那样一来就对付不了许骄人。
他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了结因果,所以哪怕此刻心中战意再盛也终究要压下,不能本末倒置。
“那你我就在看一会儿,我觉得这位世子殿下还能撑一会儿。”
白衣男子的眸子变得玩味起来,就像是在看一场大戏。
姑苏城,长林,李休,听雪楼四大势力混在一起,足以撼动天下。
但在此人的眼中就只是一场戏,一场还算不错的戏。
......
慕容英杰的剑已经出鞘,那声剑吟不在响起,他一只手握着剑,另一只手整理着自己刚刚穿在身上的衣服,长剑指着地面,雨水落在剑上。
四下全都是人,数百青衣,还有疾驰而来的姑苏城游野修士,慕容府四周出现了数不清的江湖人持刀剑而立。
但却无人说话,安静的大地上所能够听到的就只是慕容英杰那透过雨水所传出的平静而又骄傲的声音。
“姑苏城主慕容英杰,谁来赐教?”
第一百二十七章 命魂天生,十殿阎罗
谁来赐教?
又或者说谁敢赐教?
平静的语气吐出了骄傲异常的话语。
就如同之前与李休所说的那般,他就站在这里,摆明了要做这件事,谁又能拦得住?
无数人低着头,不敢直视眼前之人,慕容秋站在远处冷笑着看着这一幕,心中满是讥讽,即便是你李休再如何强势,现在又能如何?
没人是慕容英杰的对手,那么这场戏闹得再大也终究只是一场闹剧。
四下安静的很,只有雨水落在地面的声音不停响起。
慕容英杰手持长剑长身而立,苍白的脸上满是淡然,他没有再问第二遍,因为无论再问几遍最后都是同样的结果。
“殿下,您输了。”
无人接剑,李休自然输了。
浣熊趴在李休肩膀上一动不动,尾巴高高升起卷着自己的脑袋,毛茸茸的将眼睛盖住,一副掩耳盗铃视而不见的模样。
它打不过慕容英杰,无论受不受伤都打不过,那就要藏得好好的,现在只是丢脸,倘若被李休一把丢过去,那就是丢命了。
熊爷从来不玩命。
“早就听三哥说过姑苏城的剑很不错,今天既然有幸我倒是想领教一下到底有多不错?”
李四嘿嘿一笑,越过李休的身体向前走去。
乔三爷是听雪楼里用剑用的最好的人,一生奉剑,只为和萧泊如一战,然后一决高下,分出谁才是整个大唐用剑用的最好的人。
年轻时候老乔与萧泊如战过一场,在还是游野之时,老乔输了。
从那以后一直想要再战一次,却不曾遂愿。
李休抬手想要拉住李四的手臂,只是还未碰到便被一股气浪震开。
显然,李四并不想退。
“我不是乔三爷的对手,但你不如我。”
慕容英杰注视着迎面走来的李四,淡淡道。
“还没试过怎么知道?”
李四的脸上带着笑容,眸子深处有着一抹战意升腾而起。
“有些事不需要试就知道结果。”
慕容英杰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听雪楼的少楼主不谁想踩一脚都可以的。”
李四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彻底的冰冷和森然,滔天的灵气从他体内升腾而起,他向前伸出了一只手掌,若有若无的淡紫色灵气自掌心之中向外蔓延。
一丝丝淡紫色从掌心生出拖着无数雨水由下而上倒退而去,天地间诡异的发出了道道冥音,头顶破开的白云重新汇合凝聚并且变得漆黑无比,阴森悬在头顶,一道道诡异的气息不间断的透体而出,然后在所有人肉眼可见的情况下,自其身后出现了无数道暗紫色的纹络。
就像是原本就存在于空中一般,无数纹络一点点的从他头顶浮现,接着迅速的勾勒出一道巨大无比的图案。
那是一座宫殿,一座看起来有些破败的宫殿,抬头看去给人一种极为阴森可怖的感觉。
宫殿内站着许多道身影,并不能看清面容,只能隐约见到体态轮廓。
李四向前迈了一步,距离慕容英杰更近了些,漫天灵气缩成一点,然后轰燃爆开,姑苏城内的温度下降到了冰点,哪怕天空之上的阳光在如何温暖也是无法驱散半点寒意。
他的双眼轻轻闭合,然后再度睁开,眸中的色彩已经全然消失,目光看起来有些空洞,没有半点感情夹杂其中,看上去让人胆寒。
慕容英杰的瞳孔微微一缩,握剑的手掌微微用力。
李四向前迈了第二步,倒卷的雨水如同蒸气一般消散重新归于苍天,密集低沉的黑色云朵之上出现了一双巨大的紫色眼眸,就像是上苍之眼在冷酷的俯视着人间与大地。
他背后的宫殿从暗紫色变成了幽绿之色,破败的墙壁裂开了诸多缝隙,漆黑的气笼罩在宫殿之上紧紧贴合,宫殿变得深邃无比,寻常人哪怕看上一眼都觉得身体僵硬,无法动弹,就像是九幽之下残存的行宫,浓烈无比的阴气一刻不停地自殿内往外渗透。
无数人朝后退去,面色惨白牙关打颤,满是冷意。
这股冰寒不仅是来自**,更像是对灵魂的审判,由内心深处悄然生出。
宫殿内的模糊人影突然动了动,然后睁
开了双眼。
碧绿色的瞳孔绽放着万世凶光。
无数人震撼且恐惧的看着这一幕,浑身抖如筛糠,那来自地狱深处的压迫感压迫着所有人的灵魂。
三双眼睛在同一时刻睁开冰冷且无情的注视着慕容英杰。
李四站在李休的面前,他摊开双臂,下巴微微扬起,整个人站在地面昂扬而立。
破败宫殿内的模糊人影抬起了双手搭在了殿门两侧,然后整个身体都走了出来。
那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完全由阴影凝聚而成的黑暗。
“欢迎来到,十殿阎罗!”
空冥不似人间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响彻在慕容府的府门之前,话音落下天空之中陡然生出无数纹络,紧接着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竟然同一时间出现了五座宫殿悬在李四的身体四周。
巨大宫殿向外翻涌着荒古般古老的气息。
灰败的气体满是铺落在长街之上,森然无比宛如幽冥临世。
慕容天成的瞳孔缩成一点,心下骇然,即便是在阴曹当中想要寻到如此纯粹的幽冥之力都是极为困难的事情,听雪楼不愧是天下最大的情报组织,任何功法秘籍都能够搜罗得到。
听不清的呢喃鬼音不间断的响彻在所有人的耳畔,许多修为弱小之人五官当中都是流淌除了鲜血,显然是无法承受十殿阎罗这股庞大无比的凛然杀机。
天昏地暗,阳光隐没,森罗鬼殿当空而立,九幽之音破土而出,此刻的慕容府门前俨然就像是一方被隔绝的小世界。
暗紫色的灵压在空中不停炸开,大地之上诡异的出现了许多透明阴影,像是人,又像是妖,奇形怪状者尽皆有之,宛如是百鬼夜行,魔怨往复。
这一幕就像是消失已久的冥冥地府重新人间一般。
李四的身体缓缓地漂浮上了天空,双手左右摊开,掌心朝上,拖着十殿阎罗随之上升。
暗紫与碧绿映衬着他那面无表情的脸,在高处俯视着慕容英杰。
“我命魂天生,掌十殿阎罗,化森罗炼狱,慕容英杰,你觉得我能不能试上一试?”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到头就只是一剑
无边恐怖飘悬在所有人的头顶,李四双手上托, 地面之上那些奇形怪状的透明阴影随之变换,围绕着慕容英杰不停地旋转着,身形诡异,每一步都踩踏着难明的方位,发出踏踏的声响。
明明像是影子,踩踏到地面却有声音响起,怪诞的一幕随着十殿阎罗的升起不停的刺激着所有人的感官。
这就是诸天卷上排名第二十的强大实力吗?
怨鬼冤魔丝毫不歇,仿佛只要李四愿意随时都可以从那些破败宫殿之内飞出无数神秘,进而撕碎整个姑苏城内的所有人类。
前所未有过得威压当空而下。
李休看着这一幕,面色略微发生变化。
他在听雪楼十几年,期间从未见过李四出手,今日还是头一遭见到,不得不说这一幕要远远比白如梅卷起两开河要来的刺目的多。
也要强得多。
命魂天生者,生来高人一头,通常来说魂修也要比武修更占据优势。
李四很强,他的命魂是十殿阎罗,若是以后十殿圆满齐出,恐怕天下之大,无不可去之地。
如今十殿修成六殿便已经破了五境,更是成为诸天卷上排名二十的顶尖大能。
其实力之强横,可想而知。
诸天卷上的强者彼此之间很少有机会交手,眼下是个难得的机会。
慕容英杰之前说不用试,现在李四站在他的头顶,手托十殿阎罗,面无表情的又问了一遍。
仍旧是之前的问题。
“现在和之前又有什么差别呢?”
慕容英杰握着剑,抬着头,目光平静,即便是森罗阴寒已经紧紧贴着面皮,他也像是感受不到一般轻声说着。
李四站在天上,九幽炼狱欲要摧毁人间,威压整座姑苏城。
他却问现在与之前有何区别?
李四的目光微微一凝,神情淡漠:“你问我有何不同?”
他的声音随之响起,在六座宫殿之间不停回荡,就像是来自冥冥地府的审判,冰冷不夹杂丝毫情感。
李四侧了侧脸,然后自其背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阎罗虚影,头戴冥冠,血色珠帘搭在眼前,身材魁梧,周身的黑色雾气
退散随之露出来的是一身碧绿色衣裳,双眸化作猩红,黑色胡须挂满了脸上,鼻孔露出一点,那张脸上竟然是没有半点血肉,苍白色的骷髅在黑雾之间若隐若现。
背后挂着石盘,双肩左右匍匐着一黑一白两条小蛇。
阎罗王从宫殿之内踏出,巨大足有数百丈的身体当空而立,恐怖的阴寒之气席卷天地。
就像是真的阎罗再世一般让人心悸和恐惧。
那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李四俯视着慕容英杰,六座宫殿之内不停地向外渗透着漆黑之气然后凝聚到了巨大阎罗的双手之中。
一段完全由森罗鬼气所凝聚而出的锁链自其掌心之中浮现凝聚,硕大的猩红眸子凝望大地,遮天蔽日的凶煞随之传出。
恐怖非常。
“这就是不同!”
六座宫殿架在阎罗身周,淡漠而又高高在上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开口的并不是李四,而是那面目可憎的阎罗王。
洪亮的声音如同雷鸣般轰然炸开,声音很巨大,但听起来却很低沉。
截然不同的矛盾感给人一种难言的感觉,就像是心头上有一万只手再抓一般,似乎随时都可能会爆裂开来。
无边威压笼络。
这就是区别。
慕容英杰的外衣从身上脱离,露出了与李休初次见面之时的打扮,本就苍白的脸似乎更加苍白,并不是在害怕,他有些兴奋。
强烈的兴奋刺激着他体内鲜血快速流动,一瞬的红润在脸上出现紧接着再度消失。
存在许久的暗疾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他的身体。
“也许对你来说是很大的不同,但对我来说却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慕容英杰微昂着头,不起波澜的看着李四,还有他身后那凶恶无比的阎罗王。
这话应该不是在抬杠,也不是为了保住面子,因为那没有必要,对于五境宗师来说除了胜负和道理之外其他的事都没什么必要。
李四说道:“那就试一试。”
阴冷的气息一刻不曾消散,在地面上旋转而行的那些奇形怪状的透明怪物踩踏着诡异的声音和步伐,就像是一张灵阵图一
般朝着慕容英杰封锁镇压过去。
无数漆黑之气蔓延生出遮盖过去。
渐渐形成浑圆模样将慕容英杰彻底包裹其中,那纯粹无比的剑意跟着退散衰弱,就像是被硬生生的压迫了下去一般。
李四站在空中,双手结印,不停地变化着,六座宫殿轰鸣作响,带着森然道音传着凛冽气息向下镇压着。
本就已经成为废墟的慕容府开始泛起了涟漪,随着霸道气息的压迫那些原本倒塌的建筑和花草在这一瞬间竟然是同时化作了齑粉,整个慕容府完全消失,不复存在,便是老剑神的偏院都消失无踪,只剩下了那颗枯树还有那口枯井。
阎罗王的双眸猩红无比,裂开的骷髅面容发出无声的大笑,碧绿色的火焰从指尖生出,那道锁链被他握在掌心,来回摩擦发出刺耳般的金铁之声。
勾魂夺魄。
李四手上的动作停下,他抬起右手伸出一根手指凭空遥遥点出,只见自其指尖生出一点涟漪。
而后面前的空间像是水面一般晃动起来,涟漪越来越大迅速的波及到了方圆千米。
所过之处天地万物同时化作齑粉消失不见。
九幽之力便在与剥夺。
剥夺一切可剥夺之力。
包括万物生机。
这股力量向着慕容英杰碾压而去,背后那巨大无比的阎罗王在同一时刻伸出了锁链。
慕容英杰仍旧被漆黑的浑圆裹在当中。
“原来冥冥地府就是你的依仗!”
黑色的浑圆之内传出了一道声音,平静至极不曾有半点慌乱。
“只是可惜终究只是六座宫殿,到头来还是差了些。”
慕容英杰叹了口气,然后抬起了手中的剑,剑身震动发出声响,纯粹无比的剑鸣之音陡然响起。
银色亮光自浑圆之内笔直斩出。
璀璨剑光一闪而逝。
百鬼夜行消失不见,头顶乌云一分为二。
接着森罗鬼音跟着隐退,六座宫殿裂开缝隙轰然坠地。
阎罗手中的锁链随之覆灭,头顶冥冠左右分开。
慕容英杰只一剑,便为天地开一线。
第一百二十九 受得住和想找死
就像是他之前拔剑出鞘的时候一样,剑鸣之声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便消失不见,但只是这一瞬便将所有人震撼的无以复加,呆立原地。
上一秒还伫立在眼前的十殿阎罗在下一秒便一剑两断,命魂破碎自高处向下坠落,灰黑色的气息不停消散,本就破败的宫殿分成无数细小碎块穿过空间掉进了九幽深渊之中。
慕容英杰向前走了一步,无数剑气从他的脚下生出划破了空气发出刺耳的声响。
六座宫殿在同一时刻被切成粉末,便是那尊高大无比的阎罗王都是狼狈不堪,身上的碧绿衣裳裂开数百道口子,那张骷髅脸上的胡须都被切割的参差不齐。
头上的冥冠已经没了一半。
阎罗倒地,白骨身躯之上燃烧着幽绿冥火。
李四自空中落下,他的衣衫凌乱,面色惨白。
哪怕早在之前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事实真正摆在面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些难以接受。
他竟然,就连一剑都无法接下。
目光死死的凝视着慕容英杰,看着那张有些苍白的脸他一时间竟然是说不出话来。
命魂天生,十殿阎罗,竟然不如对方一剑。
还有什么好说的?
“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想要试一试,可尝试过后的失败和绝望又有几人承受得住?”
无数道剑光隐没不见,慕容英杰看着他,说道:“四爷可还受得住?”
阎罗身体之上的冥火燃烧的越来越烈,李四体内的气息也是跟着越来越强,森罗炼狱虽然已经消失不在,但是那股子来自地府的阴冷却仍旧停留在长街之上。
李四身上的青衫开始燃烧起来,难闻的焦糊味道融入进空气当中一点点的扩散。
五色的火花自衣角开始向着全身铺盖,他点了点头,道:“受得住!”
这是还想接着试的意思。
慕容英杰抬手捂着嘴轻轻的咳嗽了几声,声音有些低,看得出来那份一直无法治愈的暗疾让他很痛苦。
将手放下,秋日暖阳之下自他口中竟然是透出了一抹寒气,苍白的脸有些发青。
他的右手握着剑,轻轻
抬起,此刻距离李四还有近百步的距离。
剑尖压得很低,随着手臂的扬起而抬高。
一阵风恰巧在此时吹过,不像是剑光亦不像是剑气。
他抬起了手臂,身形诡异的跨越近百步出现在了李四的面前,这一步迈出就像是空间在脚下折叠一般。
右手平举,手中握着剑,剑尖抵在了李四的眼前。
“受得住吗?”
他开口,轻声问道。
无数人看着这一幕,无法掩饰和形容的惊骇。
锋锐凛冽刺痛着眼眸,李四看着这把剑沉默了下来,燃起的衣角随之熄灭,背后的阎罗也沉入了地面。
长街上的冰寒与阴森尽数消散,所有的一切都平静下来。
慕容英杰握剑的那只手很稳,他道:“自第一场秋雨落下之后我就想到了今天的场面,现在看来与我当初所想并没什么两样。”
李四站在原地没有动作,面前的锋锐刺痛着肌肤,那只手很稳,但他若是乱动的话恐怕就不会那么稳了。
“那场秋雨落下之后发生了很多事,你如何知晓李休一定会走过两开河与子午谷?”
慕容英杰说道:“他是李休,所以一定走得过。”
李四又问道:“那你又是如何确定此刻站在面前的一定是我?”
“不确定。”
“这就和你想的不一样。”
“仍旧没什么两样!”
无论来的人是谁,他这把剑都会照常落下,没有幸免,那自然是没有两样。
很多人听懂了,李四也听懂了,所以他再次沉默了下来。
这一剑他没死,但他受不住。
沉默就代表赞同,是默许的意思。
将剑收回,慕容英杰移开视线看向了李休,淡淡道:“殿下,您输了。”
他早就说过即便李休在棋盘的另一角杀的天昏地暗又有什么用呢?眼前还是会输。
李休也没有说话,因为没什么好说的。
听雪楼只来了李四,但李四不是慕容英杰的对手,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正院当中的两名五境
一直对立着,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架,更不会分生死,两个人的目的都是同样的,那就是牵制对方,只要将彼此守在眼前无法插手,这就足够了。
慕容英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破碎云朵化成的雨滴已经落了干净,他问道:“还继续吗?”
场中形势已经极为明了,慕容英杰压制了所有人,李四退避三舍,刚破五境不久的慕容天成哪怕剑法再强也不会是他兄长的对手。
更何况那棵枯树下面还坐着一个快要死却还没死的人。
李休捏了捏熊胖的耳朵,抬头看着慕容英杰,目光仍旧是前不久的模样,平静而又坚定。
“姑苏城不能乱,江湖不能动,如果你就此收手,那就无需继续。”
慕容英杰笑了一声,道:“那就继续!”
李休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出声询问着:“我会不会死在这里?”
“那还要看殿下想不想死。”
“如果我非要找死呢?”
“我不会杀你,姑苏城也没人会杀你,但有人会。”
想杀李休的人很多,无论是有仇的还是没仇的,因为他是李来之的儿子。
帮他的人有多少想杀他的人就有多少。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就连老剑神都看不破,但李休的眼睛在这一刹那却变得很亮,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
他站在府门之前眺望着整座姑苏城肉眼可及的地方,说道:“那我还真想看一看能杀我的人是谁?”
这话说出口徐盈秀的面色微微一变,就连和他一直不对付的李四都是脸色一沉。
醉春风可以和李休争听雪楼少楼主的位子,但是李休一定不能死。
这是整个听雪楼上下所有人的共识。
慕容天成在悄无声息之间朝李休靠了过去,确保能够在最快的时间里阻断所有可能会出现的意外。
这一次轮到慕容英杰沉默了下来,他想了很久,那把剑上的锋芒也跟着敛没起来。
他侧目看着李休,苍白的面色带着复杂的神情,认真道:“我不想杀你,但如果你真的找死,那就一定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