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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道寻常全文阅读

作者:三两才气     却道寻常txt下载     却道寻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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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青砖,落雪,与马车

    唐境以西是一片苦寒之地,终日飘雪,万里白素,路上可见森森白骨散落各处。

    这一日,突然有一辆马车穿越风雪出现在无尽雪原之上。

    平地泛起微风,无垠黑云压下,狂风骤起,席卷着大片飞雪,遮天蔽日,两侧山坡有深雪滑落,滚滚而下。

    地面抖动,雪原上的动物发出连串的吼声,惊起大片雪鸟。

    那辆马车仍旧在雪面上疾驰着,与此同时一只苍白的手掌掀开了车窗的布帘,露出了车内那一张同样苍白的脸。

    这人生的很好看,但那双眸子却很是淡漠,眉宇间带着轻轻地疏离,他看着窗外的风雪,身处天地间,却仿佛格格不入。

    “少爷,风雪寒冷,您可不要凉了身子。”

    看到少年掀开车窗,赶车的老者急忙开口阻止着,这关外的大雪最是寒冷,如刀蚀骨,大路上更是常有冻死人的事情发生。

    与少年一般,老者的身上也穿着同样的青色衣衫,他伸手将帘子放下,叮嘱道。

    帘子刚刚放下,少年的手便再度伸了出来,将车帘重新掀开,风雪大片的飘进车内,落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

    “少爷,您...”

    赶车的老者还想继续劝说。

    少年皱了皱眉。

    老者立刻闭口不言,然后用力的将鞭子甩在了马屁股上,马蹄飞扬,速度再次提升,在这雪白无垠的大地上拉起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

    长安城作为唐国的都城,能住在这里的大都是非富即贵。

    城门口摆着仪仗,大红的毯子顺着西城门铺出去十余里,地上的积雪被连夜清理个干净。

    红毯两侧把守着唐**士,在军士的后方站着许多围观的人,全部都是长安的百姓,大唐建国三百余载,摆出如此架势迎接一个人的时候可不多。

    近年来虽说边境争斗不断,但都是小打小闹,就算打了胜仗,也不至于铺十里红妆。

    难道是薛红衣又一次杀进了雪族皇宫?

    又或者是子非于小南桥入五境?

    否则还有谁值得掌长安城防,手握重权的陈留王李安之一大早便守在城门亲自相迎?

    百姓们看向了城门口骑在马上穿着黝黑色盔甲的,面容刚毅,一双鹰眸锐利无比的中年人。

    这人就是陈留王李安之,自从十四年前他的兄长战死边疆之后,唐皇对于他的信任就愈发隆重。

    几乎将整个长安城的安危都交到了他的手里。

    这十几年来可谓是风头无量,而这样一个人如今竟然亲自在城门口等候。

    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王爷。”

    从城门内走出一行六七人,一身儒衫,气质温和。

    陈留王下马对着为首的白发老者点了点头:“陈先生。”

    “书院居然也会来做这种无趣的事,倒真是有趣。”

    陈留王扫了一眼陈先生以及他身后的六个书院弟子,淡淡道。

    “这世上哪有真正无趣的事?况且哪怕再无趣放到老头子眼里也能变得有趣。”

    众所周知,陈留王与书院的关系不算好,甚至可以说很差。

    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自然吸引了许多的目光,即便是城门前守卫的军士也忍不住侧目看了一眼。

    书院弟子站在陈先生身后,没有说

    话,这样的场合自然还轮不到他们开口。

    “来了。”

    城墙上突然响起一声大喝,紧接着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同一时间看向了红毯尽头。

    普通百姓踮脚张望,却还是看不清楚,陈留王的脸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陈先生眯着眼,脸上的笑容浓郁了些。

    几位书院弟子相互对视着,略微抬头注视着远方,凭他们的眼力能看见在那里有一个小黑点

    越来越大。

    渐渐地,马蹄声传进了所有人的耳中,一匹健硕无比的高头大马停在了城门前,停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这匹马一身漆黑毛发光滑柔顺,双目炯炯有神,四蹄雪白,浑身不染尘埃,哪怕疾驰数万里依旧精神抖擞,不见半点疲态。

    这是一匹好马。

    城门前的官员尽数眯起了眼睛,这样的马天下难寻,堪称万金不换。

    车上坐着一个老者,面容枯瘦,身材略微有些许佝偻,并不算十分壮硕。

    万众瞩目会带来压迫,老者却仿佛什么感觉都没有,慢悠悠的走到马车一侧,然后伸手将车帘拉开。

    鸦雀无声,长安城前没有半点声音,这些看热闹的都城百姓在这一刻都是屏着呼吸瞪大了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的看着车门。

    那里走出来的会是何人?

    车内走出来的是一个年轻人,他站在车上,环视着四周众人。

    同时,众人也在打量着他。

    和那车夫一样,这少年也穿着一身青衫,那张脸很好看,一头黑发随意的披散在肩上。

    那双眸子有些淡漠,所以整张脸看上去自然有些冷。

    城门前安静极了,众人互相望着,希望能从彼此的口中得到答案,却无一人开口。

    少年一手负在在腰后,从车上走了下来,走到了陈留王的面前。

    一袭青衫随着清风摆着。

    李安之向前走了两步,厚重的盔甲敲击发出铁的声响。

    二人相互对视着。

    “休儿。”

    半晌后,李安之率先开口道。

    他的声音说不出是喜悦还是其他,就只是普

    通的平静。

    “二叔。”

    李休躬了躬身子,行了一礼,淡淡道。

    陈先生脸上的笑容热烈了许多。

    六名书院弟子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一抹震撼。

    当年李来之战死边疆,陈留王本该由李休这个世子继承,但他却莫名其妙的消失在了都城,正因为如此,李安之才能够继承陈留王的封号,得以掌管长安城防。

    如今过去了十四年,这个在所有人印象中已经死了的李家世子竟然在今日又回到了长安。

    不少官员偷偷咽下了一口口水,额头冒着冷汗。

    要知道,当年李休消失,长安城内盛传最广泛地便是李家二爷李安之觊觎王位,暗中动手害死了李休。

    人群中有无数探子悄然离去,不知是谁低声喊了一句世子殿下。

    然后朝中百官尽皆拱了拱手,齐声道:“世子殿下。”

    李休点了点头,李安之面无表情。

    陈先生捏着胡须觉得好生有趣。

    看来今日以后,这座天下第一大城,要翻天了。

    ......

    “休儿,你十余年未曾回京,

    此次归来,便不要走了。”

    李安之道。

    李休低头行了一礼,恭敬道:“侄儿此次回家,自然是要长住,叨扰二叔了。”

    李安之摇了摇头,轻声道;“你乃是王府世子,何谈叨扰?”

    李休的眸子微微眯起。

    城门前风声渐起,百官默不作声,瞳孔却是不停地放大又缩小。

    陈留王这话是什么意思?

    打算将王位拱手让出?还是言语告诫他仅仅只是世子而已?

    叔侄二人相对而立,一时间竟有些沉默。

    “李休拜见陈先生。”

    大黑马打了个响鼻,觉得有些不耐烦。

    于是李休侧身,对着站在一侧默不作声的书院陈先生行了一礼,恭声道。

    “数年未见,休公子身子仍旧这般单薄。”

    陈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向前两步拍了拍他的肩膀,开怀道。

    “四年前承蒙先生搭救,李休感激不尽。”

    六名书院弟子彼此好奇张望。

    门前百官眼中迅速略过一抹讶色,陈先生竟在四年前便结识过李休,现如今李休当众与书院示好,在联想到王府和书院之间的关系,若说这是无心之举怕是不可能吧?

    再看李安之,仍旧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似乎完全看不到眼前这一幕。

    “不知公子四年前在何地与先生见过?据我所知陈先生十年来只离开过一次长安城,而且是去了号称有去无回的莫回谷。”

    这时,那六位书院弟子当中的一位女子突然开口说道。

    这女子身材高挑,一身儒衫仍旧遮挡不住其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材,她的脸上挂着笑容,眼中带着探询和狡诈。

    莫回谷?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都是面带忌惮,露出了一瞬间的胆怯。

    据说那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民间曾有顺口溜。

    去了莫回谷,一去莫回头。

    门庭桥下燕,半生再回首。

    陈先生去那里已经不是秘密,可是李休去莫回谷做了什么?他消失这十四年去了哪里?

    “不知休公子去莫回谷做了什么?”

    这女子歪了歪头,眯眼问道。

    场中安静极了,人群中传来一声咳嗽,百姓们在冰天雪地中跺了跺脚。

    李休看了那女子一眼,身上青衫飞扬,向着城内走去,竟是睬也不睬她。

    “乔叔,走了。”

    他扬了扬手,青衫老者在身后应了一声,牵着马车跟了进去,城门口军士行了一礼然后向两侧避让。

    书院女子脸色一白,眼中隐有怒气一闪而逝。

    李安之翻身上马,看了她一眼,她的脸色更白。

    “回府。”

    百官们看着那女子,齐齐的摇了摇头,觉得书院这些年在与陈留王的对峙中一定感到不小的压力,否则又怎会收下这么蠢的女子。

    “陈先生。”

    书院弟子张了张嘴,想要开口替那女子解释。

    “走吧。”

    陈先生只是笑了笑,并不放在心上,他只是觉得很有趣,当年那个在莫回谷中救了他一命的少年竟然是李来之的儿子。

    不折不扣的陈留王世子,这世界还真小,有趣,有趣的很。

    几位弟子看着笑容不断地陈先生,神色各异。

第二章 我自雪中来

    李休走在长安城的街道上,他走的很慢,相隔十四年,如今的他已经十九岁。

    这里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冬季的长安城有些寒冷,但较之关外来说这些许的冰凉也就不算什么了。

    他的脚踩在长街上,感受着脚下的青砖,长安官道上没有积雪,脚下的踏实让李休的脸色苍白了许多,他耸着肩膀轻轻咳嗽了两声。

    “乔叔,如果当初我死了,长安依旧否?”

    “您尚且活着。”

    老乔静静牵着马,苍老的脸挤出一抹笑容。

    “尚且还活着,是啊,毕竟还活着。”

    李休站在王府门前,略微抬头仰视着陈留王府四个大字,轻声笑了笑。

    “我以为自己活不过当初,但既然活下来了那么当年长安城欠下的债,我就要一笔一笔的讨回来,谁也跑不掉。”

    “谁也跑不掉。”

    “是,少爷。”

    老乔的脸上仍然充满着微笑,挤出许多的褶皱。

    远处有马蹄声响起,渐渐接近,李安之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李休侧了侧身子。

    “你住的地方我已经叫人收拾好了,从今以后你便是王府的少主人。”

    李安之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了几句便翻身上马离开了王府门前,他掌管京都城防,责任重大,不容懈怠。

    李休目送他远去,然后忽然跪倒在地对着王府门前磕了三个头,起身走进了府内。

    老乔将马绳递给两侧的护卫,也不说话,就像是影子一般静静地跟在李休身后。

    王府一位下人在前面引路,脸上堆满了笑容不停地说着府内的布局还有以前发生的趣事,足足盏茶时间过去他发现这位世子大人似乎极为冷淡,一路不苟言笑,索性也就不再浪费口舌,闭口不言只管在前面引路。

    “殿下,这里就是您居住的地方。”

    “你且去吧。”

    老乔对着那下人挥了挥手,示意道。

    “这...”

    那下人闻言却是犹豫了起来。

    李休侧目,皱了皱眉头。

    那人摸不清他的脾性,以为他心生不耐,身子一颤急忙解释:“殿下,夫人已备好家宴,两刻钟后还请您移步朝月亭。”

    王府内的格局建筑大多没有变化,比如朝月亭便是当年小时候李来之抱着李休经常吃饭的地方。

    “替我转告,王妃有心了。”

    李休点头道。

    下人急忙行了一礼,然后俯首离去,在走过园门拐角处的时候才忍不住擦了擦鬓角的冷汗,心道这位世子殿下未免太难伺候,以后还是躲着点为好。

    按照民间俗礼,他应该称二夫人一声婶婶,或是叔母。

    但他却称了一句王妃。

    下人不懂,但有人应该懂。

    李休走了几步推开身前的门,眼神恍惚了一瞬然后恢复平静。

    屋子里的装束与小时候一般无二,完全没有任何区别,就连窗前的四尺木马都安静的摆在那里,破旧的斑点没有一丝变化。

    “他一定吓坏了。”

    老乔上前走了几步,将李休的衣衫脱下,然后搀扶着他坐在椅上。

    李休闭着眼,胸膛不停地起伏着,他在极尽全力的抑制着自己的呼吸。

    自小到大,每一年他都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疼痛,每个月都会发病一次,疼起来犹如抽筋剥骨,难以言喻。

    刚刚皱眉小厮以为他是不耐。

    其实他只是很痛苦,只是如今已成习惯,不在像小时候一样满地打滚,撕心裂肺的哀嚎罢了。

    看着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的李休,老乔的眼中布满了疼惜,少爷天下无双般的人物,竟然被一个三劫残命弄到如此地步。

    足足一刻钟后,李休的呼吸方才渐渐平稳下来,他的眸子渐渐张开,身上已经布满汗水。

    老乔朝着他伸出一只手,掌心中有淡白色光芒闪烁,李休满身的湿润便消失了,在外人看上去仍旧是那个傲立在城门前的青衫少年。

    “乔叔,你说我是不是要死了。”

    李休看着窗外柳树上的白雪,轻声道。

    他的声音平淡,脸上还是那样的古井无波,就像谈论的不是自己的性命一般。

    “三劫您已经破了两劫,如今只剩最后一步,您还是不要说这些丧气的话了。”

    老乔小声安慰着。

    “破初劫之时我五岁,那一日白雪天降,埋葬了半个人间,若不是楼主救我,那是我便死了。”

    “可您还是破了初劫。”

    李休没有理他,依旧自顾自的说道。

    “四年前我为破第二劫闯了莫回谷,这一次遇见了陈先生,他在我濒死之时救了我一命,助我破了第二劫,所以后来我才会救了他一命。”

    老乔没有说话,脸色变得沉重了许多。

    “如今我还能活月余,这最后一劫还有谁来救我呢?”

    没人答话,老乔也不在开口,只是阴沉着脸,天上隐有风云汇聚,冬日里竟有雷声响起,在王府上方轰鸣作响。

    李休起身按住老乔的手,笑道:“走吧乔叔,该吃家宴了。”

    老乔的脸色恢复平静,他冲着李休行了一礼,恭声道:“是,少爷。”

    二人走出门口,走向了朝月亭,天上风云散去,雷声隐没。

    一如往常平静。

    三劫残命是天生带有的一种体质,顾名思义这人会在二十年内经历三劫,撑过去自然一帆风顺,撑不过去便是死路一条。

    所以也称之为残命。

    这种体质的人天赋异禀,是绝佳的修炼体质,但矛盾的是拥有这种体质的人在未破三劫之前无法修行。

    无法修行便无法破劫,

    无法破劫便无法修行。

    这是走进死胡同的事。

    自唐书记载,自古以来拥有三劫残命的无一人破劫成功,其中大半都死在了初劫之上。

    类似于李休这般连破双劫,已然是亘古难寻的壮举。

    ......

    朝月亭位处王府偏西的一处湖中,亭子与岸边行道间只有一道木桥相连,自从十四年前李来之战死,李休消失,就再也没有人来过这里。

    今日李休重回京都,李安之铺十里红妆相迎,百官俯首等候。

    便是书院的陈先生也现身城门。

    这是天大的礼遇,因为李来之的功劳很大,李安之的苦劳很大,而且众所周知他这一次归京的目的绝对不会简单。

    一人一仆一马,滚风雪携大势归来。

    这一日无人会撄其锋。

    因为李休身份特殊,因为没人知道他这十四年去了哪里,因为所有人都还摸不清他的底细。

    正因如此,那在城门前出口询问的书院女子才会被百官众人看作是蠢货,是在自作聪明。

    那样的话你可以明日问,可以后日问,但绝不能再今日问。

    李安之长红黑甲是一种态度,二夫人于朝月亭设家宴同样是一种态度。

    亭内的打扮极其奢侈华丽,在外人看来这是王府的底蕴和实力。

    是对客人的一种尊敬与重视。

    但老乔的脸却冷了些,李休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这是家宴,布局格调应该以温馨舒适为主,眼下是迎客的装饰,这是陈留王府,他李休是王府世子,何时成了客人?

    亭内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酒菜,随便一道菜的价格拿出去都足够长安百姓一年的花销。

    这里没有下人侍奉,桌旁坐着两个人。

    两个女子,其中一位看上去三十左右的模样,嘴唇鲜红,眉毛笔直,坐在主位,一身一品夫人的装束便是在无色的水面照映下都是显得那样的雍容华贵。

    这人便是李安之的妻子,太尉的女儿,当今陛下亲封的一品夫人,齐柳。

    在她的左手边坐着一个女孩,二八年纪,是李安之唯一的一个女儿,李杏儿。

    二人虽然只差了三岁,但李休却并未见过她。

    老乔在亭子外面站下,背着手低着头看着水下的近千尾鲤鱼,面无表情。

    “李休见过王妃。”

    迈步进去,李休冲着王妃行了一礼,然后冲着李杏儿点了点头便坐在了椅子上。

    李杏儿回了一礼,按辈分李休是她兄长,自然不需要特别对她如何。

    对于李休的存在她自小到大幻想过不知多少次,如今亲眼见到,万般心思就只是化作轻轻一眼,然后便低下头去。

    “休儿不要客气,称我叔母便可。”

    齐柳鲜红的嘴唇张开,语气平淡,其中带着些许的关切,恰到好处。

    但太过刻意,虽不能修行,但他的天赋毋庸置疑,在听雪楼的十四年他学会了所有能够学习的东西,说一句通读天下也不为过。

    但李休还是点了点头,称了一句叔母。

    “你消失了十四年,你二叔找了你十四年,若不是前几日收到你的书信,怕是就连你回到长安我们都不知道。”

    王妃没有吃饭,而是对着他说道。

    “侄儿看了十四年的雪景,虽然没甚意思,但那样很美。”

    李休道。

    “想来确实很美。”

    王妃看着他的脸,苍白还要胜雪一筹,很认真地说道。

    李休伸手将面前的蓝虾剥壳拆开,送进了嘴里。

    味道很香,像是太白楼的鱼腩烧。

    只听齐柳继续道:“我打算送你去军中,你的体质太弱,十四年来未曾修行,可惜了天赋,你该去军中打磨打磨。”

    她的声音变得很是威严,听上去似乎不可抗拒,眼神也渐渐锋利起来。

    李休没有在意,他低着头,轻轻吸着手指上残存的味道,然后摇了摇头。

    二夫人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她本身便是游野境界的强者,冬日里的天气本就寒冷,因为她皱了皱眉,朝月亭的温度再度下降了不少。

    地上有冰霜凝结,点点的朝着李休蔓延。

    李杏儿瞳孔缩成一点,不解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老乔仍旧低头打量着水中的鲤鱼,只是那双眸子却是渐渐冷了起来,他侧了侧身子,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一阵风吹过,漫天寒意退散,无尽湖面泛起阵阵涟漪,湖中千余尾鲤鱼渐渐浮上水面,泛白的肚皮翻仰着。

    一湖的鲤鱼死了个干干净净。

    李杏儿看着湖面漂浮的锦鲤眼眶通红,起身跑出了朝月亭。

    二夫人齐柳看着额前银珠掉落,摔在桌面上,碎成数瓣,不再开口。

第三章 来取你的命

    李休又吃了一条蓝虾,有条不紊的擦了擦手,起身对着王妃再行一礼,转身离去。

    “你看了十四年雪?”

    李二夫人突然问道。

    李休没有回答,自顾自的离去,老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佝偻着身子跟在李休身后。

    “原来是听雪楼。”

    齐柳伸手将桌面上的银珠捏成粉末,目光冷淡的看着一湖白鱼。

    王府下人在老管家的指挥下胆战心惊的下湖捞鱼,他们想不明白,夫人只是与世子殿下吃了顿饭,怎的会死了这么多条的锦鲤?

    况且,锦鲤若是死了自然没了锦,只剩下鲤。

    ......

    “少爷,您吃饱了。”

    离开了朝月亭,走出了王府,李休二人走在铺满青砖的长安街道上,老乔出声说道。

    “我病得再严重,也终究是个男人。”

    他随意的停在了一个摊子前,掏出银子买了几个包子,咬了一口说道。

    男人的胃口通常不小,区区两条食指长短粗细的蓝虾又怎能填饱胃口?

    “您要去哪里?”

    李休没有回答,自顾自的将包子吃光,下意识的吸了一下手指,站在了一间茶馆前面。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一个月,所以来一次长安不能白来。”

    说着他扫了一眼天上的漆黑云彩,嘴角露出一抹讥讽:“况且你以为朝中百官真的在乎我这个世子?他们在乎的只是李安之的态度,书院的态度,边军的态度还有陛下的态度。”

    “那您打算怎么办?”

    老乔继续问道。

    李休看着茶楼的牌匾,云来茶楼,很好听的名字,很漂亮的四个大字。

    茶楼在这条街的正中心,这还是黄金地段,不说人满为患,起码座无虚席,只是现今茶馆之内却空无一人,门口有淡淡的茶香飘出。

    他迈步走了进去。

    “我想杀个人。”

    老乔跟在他的身后,默不作声。

    “不好意思客官,小店今儿个打烊,不接客。”

    二人刚刚进去,一个穿着布衣的小二哥就迎了上来,满是歉意的说道。

    “我喝一杯茶,喝完就走。”

    李休自顾自寻了一张桌子坐下,老乔将门关上,一如既往地站在他的身后。

    “客官,本店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您不妨去隔壁街的太白楼,那里的茶水公认的长安一绝。”

    看他坐下,小二哥有些着急的说道。

    “只是解渴而已,喝太好的茶倒是浪费了。”

    李休伸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这茶不错,应是梅岭新摘的碧螺春。

    “小林,既然这位公子口渴,让他喝一杯便是。”

    就在小二哥还打算阻止的时候,一个灰袍老者从柜台后面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是,掌柜的。”

    小二哥应了一声,恼怒的看了一眼李休二人,觉得这主仆两个实在是不会做人,哪有明知道人家打烊还硬要往里闯的道理?

    “还烦请你去太白楼帮我带一壶红烧刀过来。”

    李休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放在了小二哥的手中,笑道。

    他回头看着掌柜的,有些踌躇,不知该不该去。

    灰袍老者轻轻点了点头。

    “得嘞客官,您且稍等,小的去去就回。”

    店小二握着银票推开木门,身子在寒风中抖了抖,然后弯着腰直奔太白楼跑了过去。

    木门闭合,茶楼内安静极了。

    “故人来访,掌柜的不来坐坐吗?”

    李休又拿起一个茶杯,放在了桌子另一面,然后将茶水倒满。

    灰袍老者目光复杂的看着他,片刻后迈开步子坐在了他的对面,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碧螺春口感清凉,甘甜滋润,饮三分之一杯才是最好,像刘校尉这般一饮而尽,怕是难得其中滋味,不如再饮一杯如何?”

    李休端起茶壶又为他斟了一杯,淡淡道。

    灰袍老者看着他,面无表情,然后端起茶杯再次一饮而尽。

    李休叹了口气。

    “世上只有茶与酒不可辜负,若换做是我,哪怕屠刀悬颈,也不会辜负如此好茶,刘校尉既然开了此间茶楼,想来一定是爱茶之人。”

    他将茶壶拿起,斟满第三杯。

    “世子殿下来此是为了请老刘品茶的吗?”

    李休没有说话,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灰袍老者看着他,终于是拿起茶杯,认真的抿了一口,茶水在唇齿间流淌,过喉,而后咽下。

    他没有说张口道一声好茶,也没有露出陶醉不胜人间的美态。

    突然有唱戏的声音响起,那是不远处的上人间传来的声音。

    老乔闭上了眼睛,觉得这曲子美极了,在听雪楼那样的地方可听不到这样的曲子。

    “唐四六一年,刘校尉还只是普通的士卒,随边

    军驻于落雁峡,遇长林异族埋伏,全队上下二百一十六人,战死二百一十五人,刘校尉被俘,李来之亲自率军追敌四千三百二十七里,全灭长林救出了刘校尉。”

    李休将茶具摆在二人中间,茶水渲染着茶杯,水流声夹杂着咿咿呀呀的戏曲,别有风味。

    他的语气很冷。

    那双眼更冷。

    “唐四七一年,雪原狼骑风起云涌,一夜之间夺我大唐一十三城,死伤百姓十四万余人,众军压迫徐州城,徐州城主范无垢死战半月不退一步,徐州将士战死**,后薛红衣单人杀进了雪族皇宫,红刀染红衣,境界跌落五境。”

    “李来之率军深入雪原,血战六十四天方才解徐州之危,若我没有记错,刘校尉那日也在徐州。”

    他用手指弹了弹杯壁,发出一声轻吟。

    “唐四九零年,岐山哗变,岐山郡三十四万地方军自相残杀,还是李来之派遣心腹昼夜不停疾驰十二万里抵达岐山护住了所有岐山籍贯边军的家人,那时候刘校尉的二老也在岐山郡吧?”

    茶楼里安静的可怕,除了李休擦拭茶杯的声音之外再无其他,就连呼吸声仿佛都消失了。

    这一日的天上一直飘着点点雪花,并不算大,却总是飘着,不肯停下。

    想来店小二此刻应该已经到了太白楼,应该已经打上了半壶红烧刀。

    灰袍老者的双手枯瘦,多年来的忙碌让他的头发满是灰白,许是在市井人间浸淫的太久,他的眸子浑浊且昏黄。

    茶杯的水洒出了一些,洒在了桌面上,他的手在颤抖着,眼睛布满血丝,急促的喘息着,却还是不发一言。

    李休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把短刀,拿起一块抹布沾湿了碧螺春,擦拭着刀刃。

    “无论是于公于私,李来之从未负过手下任何一人。”

    他用毛巾将匕首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然后放在了桌面上。

    “既如此,刘校尉为何要背叛他呢?”

    李休将匕首推到了灰袍老者的面前,长安的雪花渐渐变大,遮盖了茶楼门窗,将这把匕首映的有些暗淡,他盯着他的脸,平静道。

    他的语气没有森然,没有怒吼,没有质疑,可怕的平静犹如倾天落下,让人避无可避。

    “就为了十万两银子吗?”

    李休伸出一只手,老乔从身上取出十万两银票放在他的掌心。

    他将银票放在了桌面上,推到了匕首的一侧,推到了灰袍老者的面前,然后道:“我出十万两,要买你的命。”

第四章 起风了

    老者看着面前的银票与匕首,安静了许久的他开口了。

    他的嗓音突然变得有些沙哑,身上所有的异常都消失不见,整个人显得十分平静。

    “殿下说得对,无论是于公于私,王爷从未负过我。”

    他起身,伸手摸了摸一旁的泛黄支柱,脸上带着怀念与感慨。

    他竟然露出了一抹笑容。

    “您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整整十四年,这十四年里我就连睡觉都紧绷着一根弦,跟随王爷的三十年是老身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三十年。”

    “可这世上除了对错还有许多事情,比如当年死守徐州,比如与心中的女子守着一间茶楼,如今十四年过去,当年万般事万种情到了如今除了三尺黄土半寸沙之外,再也剩不下什么。”

    他面对着李休,然后弯下膝盖跪了下去。

    “我刘启云的贱命一条,哪里值得上十万两银子。”

    老者对着他磕了一个头。

    “敬二十一万边军将士。”

    这是当年陪着李来之一同战死的边军数目。

    他的额头碰在地上,青石裂出缝隙,他的额头泛青。

    “敬百万边疆百姓。”

    他又磕了第二个头,青石碎开,额头鲜红,鲜血顺流而下。

    “敬陈留王。”

    他接着磕了第三个头,青石化作粉末。

    李休只是看着他,面容平静而淡漠。

    刘启云站起身子,用袖子抹了抹额头,然后伸手拿起那把匕首,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转身面向着北方。

    那里是唐国百万边军的营地。

    他的身体站的笔直,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苍老的声音像是旱地惊雷,拔地而起。

    “北地边军麾下敬武军校尉刘启云魂归兵冢。”

    大喝之音落下,只见他手臂用力,匕首划破了喉咙,整个人倒在了地上,倒在了血泊之中。

    ......

    这一幕很壮烈,任谁见了都会道一声铁骨铮铮的汉子。

    但老乔默不作声,李休的那张脸依旧冷淡。

    无论今日的表现如何,刘启云背叛北地边军却是事实,这就是罪,是罪就要赎。

    李休将壶内的最后一点碧螺春倒进嘴里,十万两银票放在

    桌子上一动不动。

    他起身推开门走出了茶馆,迎面遇见了打酒归来的店小二。

    伸手将红烧刀取下,站在雪中仰头喝了一大口,剧烈的辛辣使得他大声的咳嗽了起来。

    李休的眼中闪过一抹暗淡,一把将酒壶甩在地上,还剩下大半的红烧刀洒在地上,蔓延出去很远很远。

    酒香四溢,遮盖着血腥的味道。

    店小二像看白痴一样的表情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嘟囔了两句后推门走了进去。

    然后便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迅速的将门关上,他哆嗦着身体,苍白着脸,强打着精神将桌上的十万两银票收进自己麻布衣衫里。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抑制住剧烈跳动的心脏,踉跄着跑出了门口,站在街上大声喊着。

    “杀人啦,杀人啦!”

    ......

    “少爷,以后这样的小事您便不要亲自过来了,吩咐一声便可,楼内的人自然会杀了他。”

    二人继续在街道上走着,从他进入长安到现在前后不过方才两个时辰。

    此时天上的雪花已经消失,还有半个时辰方才入夜,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那不一样,杀人的方法有许多种,但最好的办法永远是自己亲自动手,尤其是这件事。”

    老乔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备一份礼,随我去书院。”

    “要厚礼?”

    “一张棋盘,黑白二子即可。”

    李休轻声道。

    书院并不在城内,而是在城外,在梅岭。

    长安城外向南走十里便是梅岭,那里是整个唐国最出色的地方。

    因为那里有四季不落的清梅,那里有唐书院。

    在长安,几乎所有的年轻子弟都会选择前往唐书院修行,因为在那里有天下最好的教习,有天下最好的环境。

    书院的规矩极少,除了不准说废话之外没有其他。

    今天的书院并不平静,因为上午时发生了一件事,上一任陈留王李来之的儿子世子李休在消失了十四年后重新回到了长安。

    并且和陈先生有交集。

    众多书院弟子聚在一起,彼此讨论着关于李休的事情,说什么的都有,但将所有五花八门的描述聚在一起会发现有一个共同点。

    就是这个人性子倨傲,没有礼貌,眼中瞧不见别人。

    在城门口发生的事可是早都在书院内传开了,游伊人亲自开口与其搭话,那李休竟然是理也不理,这样的人除了长得好看一些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优点了。

    游伊人便是跟随陈先生身后出声询问的那个女弟子。

    要知道游伊人在不过十七岁的年纪便已经修行到了承意巅峰,这般天赋放眼书院也算是名列前茅。

    如今的书院大部分人都停留在承意初期,还有极小部分刚入门的弟子不过刚刚踏足初境而已。

    而且听说这位世子殿下似乎不能修行,如今十九岁还只是普通人,就连初境的门槛都没有步入,更别说比肩已经承意巅峰的游伊人了。

    一件事的热度所能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就在夜晚即将到来,众人开始准备晚课的时候,一个消息如同风吹草原一般吹进了书院弟子们的耳中。

    那位倨傲的陈留王世子李休来到了书院门口。

    课堂中,一个留着胡须的教习手中拿着一本书,背对着学生们口若悬河的讲解着修行的意义。

    一位学生悄悄地站起,从后门退了出去。

    然后一位位学子尽皆站起,从后门退了出去。

    他们想瞧一瞧,这位身份高贵不可一世的世子殿下来到书院,是要做些什么?

    胡须教习自顾自的念着书,半晌后将手中薄书放在了桌案上,望着书院门口的方向,叹了一口气。

    ......

    谁都想进入唐书院,但真正能考进来的万不存一,而且唐书院有一个铁打的规矩,想要拜入书院,十六岁之前不可修行,十六岁后若是入了书院才可开始修行。

    书院的诱惑力很大,但也有很多人不敢赌,十六岁后若是入选自然是好事。

    若是落选,就意味着浪费了十几年的修行时间。

    所以如今书院上下不过三百余人,境界不过初境,承意。

    有数十人来到了书院门口,门口两侧的梅树那般清丽。

    后来的人摸不清情况便向先来的人出声询问。

    先来的人摇了摇头,满脸复杂。

    因为自始至终李休都未曾说过一句话,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张棋盘,身后站着一位青衫老仆。

    起风了,四周梅枝抖动,千百梅花飘起,洒在了棋盘上。

第五章 少年戏了青梅

    “不知世子殿下来我书院有何指教?”

    人群中一位书院弟子走上前来,对着李休行了一礼,问道。

    语气平和,礼仪完美,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这人走出来,周遭的议论声便消失不见,所有的书院弟子都自觉地安静了下来。

    李休抬头看了他一眼。

    “在下陈知墨,于两年前入书院修行,见过世子殿下。”

    这人一身的蓝色以衣裳,如墨的长发散在肩上,眉眼和煦,犹如春风。

    天下不止大唐,年轻一辈的优秀人物更是数不胜数。

    但书院有两人。

    一人压得天下武道修士抬不起头。

    一人压得天下年轻修士直不起腰。

    陈知墨便是二人之一。

    十六岁入书院,如今十八岁,修为已经突破承意境步入上三关。

    游野以下无敌。

    当今天下十成修士,游野者不足三四。

    唐国武修十万余,游野不过数十。

    “我想请你下一盘棋。”

    李休看着他,声音不同以往,那是对待同等人的尊敬。

    “我的棋算不得顶尖。”

    陈知墨道。

    “只是一盘棋而已。”

    李休笑了笑,棋盘黑白子泾渭分明。

    因为陈知墨的出现,书院弟子聚集过来的越来越多,便是教习也走了过来。

    看到他的举动,许多人都是摇头叹了口气,觉得这位世子果然是目中无人,竟敢与陈知墨对弈。

    更有甚者十分干脆的嗤笑一声,毫不避讳的说这位世子殿下怕是得了失心疯。

    李休不像是疯子。

    陈知墨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在心中确认了这一点。

    然后便走到他的对面,走到棋盘一侧坐了下去。

    “为何非要与我下棋?”

    他将棋盘散落的白子一枚枚的收起,放入棋罐当中,询问道。

    那名胡须教习走到二人的身边坐下,用手拍了一下地面,一个完全由光线形成的虚空棋盘在天上升起,扩大,足足数丈大小。

    此刻已经入夜,天空灰暗,没有半点光亮。

    所幸这张棋盘很亮。

    所以书院每个人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放眼望去,普天之下,唯有书院陈知墨够资格与我下棋。”

    李休淡淡道。

    因为胡须教习的原因,他们两个

    之间的对话都十分清晰的传进了其他学子耳中。

    唯有陈知墨够资格与他下棋?

    不少书院弟子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有些教习摇头叹了口气。

    看来十四年的蛰伏不仅没有让这位世子殿下学会什么叫做谦逊,反而让他坐井观天变得自大起来。

    “就算如此,也总要有个理由。”

    和其他人不同,陈知墨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讽刺李休自不量力。

    他相信万种人做万种事总有各自的道理。

    “我想与你打个赌。”

    李休执黑先行,一字落下。

    天上光幕之中出现跟着出现一枚黑子,发出啪的一声,元气波动,犹如涟漪向着四方蔓延,压弯了许多梅树。

    “赌什么?”

    陈知墨凝眸看着他。

    “诸天册。”

    李休跟着落下第二子,说出来的话却让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便是那胡须教习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陈知墨下棋的手顿了顿:“你最好清楚诸天册代表了什么。”

    “我当然知晓。”

    “那你就该知道我不能答应你。”

    有书院弟子铁青着脸想要开口训斥他,却被理智的同伴一把拉住,饶是如此大多数人依旧向看小丑一样的看着李休。

    天下共有三卷诸天册,书院一卷为首。

    青山一卷为续。

    荒州一卷为末。

    传说诸天册上记载了万法总纲,可供人修行。

    但却无人学会,甚至就连正常的品读都难以做到。

    正因如此,许多时候诸天册的存在更像是鸡肋。

    久而久之也就无人在意。

    但它毕竟是诸天册,地位奇高,历年来书院只将它作为奖励提供给最出色的弟子品读,直到该人离开书院之后,然后继续传承给下一位。

    而现在拥有诸天册的正是陈知墨。

    可想而知,如此珍贵的东西傻子才会将其作为一件赌注。

    而结果也显而易见,陈知墨自然不是傻子,所以他很干脆也很直接的拒绝了李休。

    他看着面前的青衫少年,头一次生出了一种荒唐的念头。

    原来这人真的是一个疯子。

    弱不可闻的讥讽声音在众多书院弟子间响了起来,大家还算有素质,没有直接开口喝骂。

    对于这一切李休置若罔闻,他注视着陈知墨的双眼,很专注也很认真的说道:“子非

    欠我一个人情。”

    于是胡须教习眉毛再度挑了挑,书院弟子们的议论声全都咽进了肚子里。

    陈知墨与他对视,沉默着没有开口。

    显然这种事可不是光说说就会有人信的。

    其余人也竖起耳朵,安静听着。

    之前说过,书院这一代有两个了不起的人。

    一个是眼前的陈知墨。

    还有一个就是子非。

    子非是四年前书院的学生,如今也不过方才二十一岁。

    他的天资奇高,被誉为万古一现。

    但最让人敬佩的却是子非的品格。

    唐国南方属于苦寒之地,那里方圆几十里寸草不生,几百里内才可能找到一处绿地。

    那里是荒人的地盘,且常年掠夺唐境,民不聊生。

    两年前子非破境入游野,离开书院前往了唐境与荒人之间的交界处。

    小南桥。

    子非在小南桥守了两年,荒人两年不曾踏足唐境一步,如今两年时光过去,外界都在传闻子非即将破游野入五境。

    李休今日是从西城门进来的。

    也就是说他来自西边,西边只有无尽雪原,可没有小南桥。

    他不可能与子非产生交集,更别说得了一个人情。

    所以是没人信的,都觉得他是为了得到诸天册而使用的攻心计。

    李休移开视线看向了一旁的梅林。

    “两年前,春梅初开,你因为不喜子非,夜里挖光了他院子里的梅树,子非对外说是自己破境时不小心弄断的。”

    李休话音落下,书院弟子哗然一片,几位教习也是皱眉看着陈知墨。

    不少女学子都是不敢相信的望着那个蓝衫少年,似乎难以相信温文尔雅的陈知墨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陈知墨没有否认,仍旧没有开口。

    “后子非离开书院前一夜,拔光了你院子里的梅花。”

    有书院弟子不小心笑出了声,几位教习阴沉的脸也融化开来,他挖树,他花,这只是两个人之间的小活动罢了,算不得什么。

    李休看着嘴角渐渐扬起的陈知墨,继续道:“那一夜,子非说他要让你这个书院首席学生守上半年的秃树,想来一定很有意思。”

    轻柔的夜风吹动着几人的衣衫,冬日的书院此刻却是热闹起来。

    陈知墨终于咧了咧嘴大声笑了起来,口中骂道:“那夜里若不是他跑得快,我一定让这憨货吃了那一地梅花。”

第六章 一卷诸天册

    “那么现在,你愿意和我赌吗?”

    李休在棋盘上又下了一子,如寒风过境,轻声道。

    “为何不赌?人这一辈子总要趁年轻赌场大的,子非的人情,我陈知墨还了。”

    他仰天笑着,身上蓝衫飞扬,再也不见儒雅,反倒像个狂人,如墨般的长发顺着夜风拂动。

    这一次再无一人开口,书院弟子尽皆盘膝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天上的光幕,看着那张棋盘上渐渐密集起来的棋子。

    今日早些时候跟随陈先生前往城门口的六人不知何时也已经站在了一处梅树下,神态各异的看着这场棋局。

    有三人浑不在意白天的事情,甚至面带兴奋的看着这一场对局。

    游伊人冷着脸,她自小众星捧月习惯了,之所以在城门前挑衅李休就是因为不习惯。

    不习惯那样的场合不是以她为中心,不习惯明明自己这些小辈无法开口插话而李休却可以把控大势。

    不习惯一向待自己要好的陈先生看那小子的眼神。

    而最让她不能接受的是李休竟然看都没有看她。

    人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别人对自己的忽视。

    李休尚未修行,这一点似乎人尽皆知,那少年踏出马车的第一步就能看得出来。

    这是一个普通人,而且病得不轻。

    但就是在这个普通人此时此刻站在大唐年轻一辈风云汇聚的地方和其中最出色的人下了一盘棋。

    并且针锋相对,谁也不肯后退半步。

    人总说开局百步。

    这百步里无疑李休走的更稳一些,毕竟他执黑子先行。

    但下棋不能只看眼前,中局陈知墨首尾兼顾步步紧逼,杀到兴起之时更是站起身子,大叫着痛快。

    李休也是第一次皱紧了眉头,急促的呼吸着。

    胡须教习双眼放着光,不知何时手里出现了一个小册子,记载着二人的每一个步骤,嘴中还在无声的嘟囔着,满脸的陶醉之情。

    书院弟子们更是屏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如果不出意外,今晚这一盘棋将会成为整个大唐流传最广的棋谱。

    这一盘棋甚至会被记载在唐书上。

    陈知墨棋道高绝,一年前

    便战胜了国师大人成为了整个大唐下棋最好的人。

    这一点众所周知,之前他说下的不好的那句话完全是自谦。

    也正因如此他们才对李休鄙夷了许久。

    可谁曾想到这个陈留王世子竟然真的能够与陈知墨对弈。

    且不谈输赢,单单只是下到如此地步,放眼大唐便再无一人可比。

    棋盘就是那么大,对局在如何精彩总会结束。

    二人依次坐直身体,李休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潮红。

    虽不能修行,但这一场对局堪称快意。

    陈知墨也是如此,双眼放光的看着李休,棋到末路,谁输谁赢二人心中都已有数。

    胡须教习一枚枚的数着棋子。

    激动之间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但凡书院教习,无一人不爱棋。

    他更是号称爱棋如命。

    有生之年能得见如此对弈,如饮琼浆仙露,堪比破境。

    良久,胡须教习站了起来,身子挺得笔直,在所有书院弟子期待的眼神中大声道:“世子李休执黑棋半子获胜。”

    书院弟子闻言尽皆向前迈了几步,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短暂的沉默后取而代之的是疯狂的哗然声。

    再次看向李休的目光中已经不自觉地带上了敬意。

    能够在棋道上胜过陈知墨,这本身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我输了。”

    陈知墨极为洒脱的笑了笑,并不在意自己的输赢。

    “若你执黑子先行,输的便是我。”

    李休道。

    “但过程如何不重要对吗?结果才重要。”

    陈知墨摇了摇头,伸手随意的在衣衫上抹了抹,完全没有了刚见面时候那般有礼。

    “诸天册被我放在河边石头下,我去取来。”

    他的话音落下,有一位书院学生忍不住冲着这头喊了一句。

    “师兄,你说的可是河边你时常钓鱼的那个地方?”

    陈知墨朝人群中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是啊,如何?”

    那个学生一张脸憋得通红,其余人见他模样怪异,不由得面带探询。

    被许多人

    盯着看,那人的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然后道:“上次我陪陈师兄钓鱼,他说自己的鱼竿放着不舒服,一定是下面的石头太矮了,我那时只见他从怀中拿了一个东西垫在了石头上,今日才知道原来那竟然是诸天册。”

    这人话音落下,书院弟子都是吃惊的看着陈知墨,目瞪口呆的样子。

    书院教习更是阴沉着脸眼皮直跳。

    他竟然用诸天册去垫石头?就因为钓起鱼来不舒服?

    “世子殿下今日便要看诸天册吗?”

    有教习对着李休问道。

    “十日后我自会再来,那时再看也不迟。”

    李休对着教习行了一礼,回道。

    那位教习点了点头:“既如此,今日书院还有些私事要处理,便不留殿下了,十日后世子前来,书院必定奉上诸天册。”

    李休点点头,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老乔仍旧像个影子一般静悄悄的跟在身后,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他从不会担心书院是否会反悔。

    书院是天下最干净的地方。

    输了就是输了,既然陈知墨打赌之时书院无人开口反对,便证明了他们早已做好了准备。

    李休离开,游伊人冷着脸转身离开了梅树下。

    众多书院弟子一个个急忙对着教习们行礼致歉小跑着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谁教的睡觉,修行的修行,上课的上课。

    陈知墨不怀好意的看向了先前揭他老底的那名弟子。

    “小东西,你敢出卖我。”

    那学生缩了缩头,转身直接跑了,索性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陈知墨想要追去,却被几位教习拦住了去路。

    “把诸天册取出来,然后自己去赏罚院跪着,跪到世子殿下来取书为止。”

    陈知墨也缩了缩脖子,不敢反抗,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耷拉着身子一步一步的朝着河边挪了过去。

    走得慢些,自然跪的时间少些。

    自己要是走个七八天,岂不是不用跪了?

    陈知墨眼珠转了转,如此想到。

    “给老子走快点。”

    胡须教习一声大喝,陈知墨身子抖了抖,三步并两步的跑了起来。

第七章 炭火上的眼泪

    待得所有人相继离去,书院的门前就只剩下了几名教习相对而立,面色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长安怕是真的要乱了。”

    “李休能够在棋道上胜过知墨,足以证明他的算力传神,一个普通人却智慧近妖,对大唐来说却不知是好是坏。”

    “算力传神至此,李休这样的人可不会做无聊的事,他想看诸天册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教习之间议论着。

    胡须教习看了他们一眼:“既然想不通,索性不要想,知墨愿赌服输,没有异议,我等也不要再生事端。”

    其余人点了点头,目光复杂的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主仆二人。

    突然一位教习皱了皱眉,道:“那青衫老仆你们可曾注意?”

    胡须教习目光深邃,语气略有波澜。

    “五境宗师”

    众教习吃惊,面色一变,旋即默不作声各自散去。

    李休身侧竟有五境强者贴身跟随。

    他这一次回来,到底想干什么?

    ......

    ......

    梅岭书院离长安有十里之遥,十里的距离对于普通人来说尚且谈不上远,对于修道者来说便更算不得什么。

    不过是一剑之遥。

    今夜的雪一早便停了,好在积雪很厚,白雪很白,在这夜里也算是映出了些许光亮,足以让人看清前路。

    李休走在雪泊中,深一脚浅一脚。

    老乔静静跟在身后,同样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雪地。

    片刻后,李休那苍白的脸上突然浮现一抹不正常的潮红,一闪而逝。

    脚步也跟着放慢。

    他用力的甩了甩脑袋,伸手抓了一把雪擦了擦脸,希望可以让自己保持清醒。

    “乔叔,看来我的病又严重了。”

    他咧嘴笑了笑,然后双目闭合,一把栽倒了下去。

    尚未落地,便被老乔扶在了半空。

    看着李休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和即便是在昏迷中依旧紧紧皱起的眉头,乔老轻轻叹了一口气。

    很少有人知道李休能够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大的代价,经

    历了多少事。

    一个普通人却要在听雪楼那样的地方活下去,甚至还要活成人上人,背后的心酸不足为外人道。

    将李休背在背上,老乔向前迈了一步。

    然后便出现在了长安城前。

    一步十里。

    守城军士目光锐利,一只手紧紧握着腰间的长剑,如临大敌。

    老乔看了他们一眼,将李休的脸露了出来。

    长安城内有阵法禁制,哪怕是五境强者也不能有什么大动作。

    军士们认出了李休,知道这是今日清晨才回长安的世子殿下。

    跟着自然也就认出了这位牵马的青衫老仆。

    警惕的架势渐渐放下,众军士放开了道路。

    老乔背着他回到了王府当中,回到了李休的屋子,没有惊动任何人。

    李休是个很骄傲的人,所以哪怕他病的很重,却始终没有让老乔出手帮忙。

    刘校尉死后他的身体就已经出了状况,何况还徒步冒着冰雪走了十里之地。

    最后还强撑着和陈知墨下了一盘棋。

    下棋看似不消耗体力,对于脑力消耗的则不小。

    李休能撑下来,并且没有当场晕过去,已经堪称奇迹。

    “还真是倔强啊!”

    老乔将他放在床上,看着他叹了一口气。

    这时窗户突然打开,一个女人跃进了屋内。

    这女子穿着一身的青衣,却丝毫不显脱俗,反倒将那窈窕火辣的身材凸显的淋漓尽致。

    青衣更像旗袍,叉开的很大,迈步之间那一双雪白长腿若隐若现。

    这女子一头青丝束在脑后,手中拿着一根拂尘,一双眼睛弯成月牙。

    她来到了窗前,低头看着李休。

    “老乔,你把少爷养死了?”

    “徐盈秀,你该知道少爷不准你下山。”

    眼前女子便是人间绝色,老乔却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少来这套,有本事你去和他告密啊。”

    女子冷笑一声,继续道:“少爷的安危比天都重,只有你一个人跟在身侧,我可不放心,况且你不也是这么认为的吗?否则你又怎

    会隐瞒我在暗中跟随少爷的事情?”

    “少爷再如何机智,终究是个普通人,无法感应到你,所以只要你不出现在面前我就不会主动开口。”

    徐盈秀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直接坐在了床上,摸了摸李休的额头,然后起身走到一旁的铜盆里洗了一张毛巾,叠成方块,放在了李休的额头上。

    然后又卷起一床被褥轻轻盖在他的身上,之后点燃了屋内的火炉,从腰间拿出一包草药,放入了铁壶内,架在了火盆上,不消片刻淡淡的药味便铺满了房间。

    从头到尾老乔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有些时候不得不承认,照顾人这种事还是女人来的更熟练些。

    “你跟着少爷,他起码要少活个十年八年的。”

    徐盈秀看着动作僵硬的老乔,讥讽道。

    “他只能活月余了。”

    老乔没有生气,而是直接说道。

    语气听不出来好坏,但徐盈秀知道他的心情已经糟糕到了极点。

    同样,徐盈秀一把掀翻了老乔屁股下面的椅子,怒声道:“不可能,离开听雪楼前少爷还剩下两年的寿命。”

    “许是一路颠簸劳累,所以病的重了些,而且此处毕竟是长安。”

    长安是最繁华的地方,但对于李休来说却是个伤心地。

    “我早便说过不要事事都依着他,听雪楼到此七万余里,你便让他一直坐着马车?七万余里还不是你乔三爷几个剑步的距离?”

    徐盈秀喘着粗气,声音几乎掀翻了这座屋顶。

    只是从外面听却没有一点声音传出。

    老乔没有说话。

    “去取一壶白开水吧,少爷最爱喝白开水了。”

    徐盈秀小声道,老乔站起身子,拎着水壶走了出去。

    徐盈秀坐在火盆前面,看着那微微燃烧着的炉火,双眼通红,然后两只手捂着脸小声抽泣起来。

    其实日子总是过的很快,对于李休来说今天是漫长的一天,因为这一天里他做了很多事。

    进城,家宴,与王妃之间撕破脸,杀了当年的叛徒之一刘校尉,然后去书院和陈知墨下了一盘棋,赢下了诸天册,最后力竭昏迷。

第八章 再吃一次

    老乔拎着水壶站在门外,像一尊雕塑。

    ......

    李休昏迷了三天的时间,这三天里长安城的百姓仍旧过着柴米油盐的日子。

    但各大势力却并不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暗潮涌动。

    李休的到来本就被各方势力关注着,朝中百官,江湖家族,长安城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什么样的人都有。

    而且当年李来之死的很蹊跷。

    这件事情背后透露着猫腻,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因为无人追究所以也就无人在意。

    但李休回来了。

    当年和李来之关系莫逆的势力有了报仇的希望,而和李来之有仇的则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李休只是个普通人。

    但就是这个普通人在回到长安的第一天就杀了刘校尉,撕破了平静了十四年的那层薄纱。

    这就像是湖面上扔下了一枚石子,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李休的到来打破了长安维持的平衡。

    想要终结这种局面其实很简单。

    那就是杀了李休。

    这是很冒险的一种方法,所以来做这件事的不仅要有本事,还要是个死士。

    ......

    “少爷,您醒了?”

    床上的李休睁开了眼睛,伸手将额头上的毛巾取下,坐了起来。

    老乔递上了一杯白开水。

    李休伸手接过,然后楞了一下。

    旋即无奈的叹了口气。

    “徐盈秀,你给我出来。”

    老乔耷拉着肩膀不说话,房间内安静极了,这一幕看上去很有意思,他就像是在对空气自言自语。

    “你再不出来,我可生气了。”

    李休挑了挑眉,大声道。

    有人从空中落在地面,双脚落地发出啪的一声。

    这是故意弄出来的声音。

    徐盈秀两只手握着拂尘,背在腰后,低着头眼睛看着地面,一小步一小步的挪了过来。

    “少爷。”

    她有些不敢抬头直视李休,完全没有了昨晚在老乔面前的泼辣。

    “来便来了。”

    看着眼前的女子,李休张了张嘴,有心想要说上两句,到嘴边的话却终究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真的?”

    徐盈秀突然抬起头,明亮的大眼睛笑盈盈的看着他,那张脸灿烂如花。

    李休也跟着笑了起来,确定的点点头,心中却道想来这便是一顾倾城了。

    “出去走走。”

    李休从床上站起,活动了一下身子,然后砸了咂嘴。

    推开门,外面的天气很好,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天上,就连房顶上的积雪都融化了许多,化成的雪水顺着房檐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王兄?”

    李休顺着阁道一步一步的走着,也许是睡得时间太久,他竟然觉得难得的轻松起来。

    转弯,面前迎面走来了一位少女,看上去尚且有些青涩,模样却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杏儿。”

    李休看着李杏儿,轻轻地点了点头,他与这女孩从未谋面,自然谈不上厌恶,但因为一些事也谈不上亲切。

    “你醒了。”

    杏儿的脸上露出一抹惊喜,然后把手里提着的九百九十九个纸鹤递给了李休,道:“王兄的病好了?我就说祈福会有效果的。”

    “这些都是你叠的?”

    李休接过纸鹤,打量了一番,问道。

    杏儿小脸有些红,显然有些害羞:“我听城南的老道士说叠纸鹤可以为亲人祈福,所以我就试了试。”

    她低着头,两只小手局促的搅着手指。

    亲人?

    李休道:“老道士的话八成是假的,以后不要信了。”

    杏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些,那双眼似乎也黯淡了许多。

    李休心中没来由的慌了一瞬,只得安慰了一句:“但这句话却是真的。”

    “王兄,你能不能让老爷爷不要在杀我的鱼了,我养了很久的。”

    杏儿突然悄声道。

    李休楞了一下,这才发现眼前这丫头的双眼似乎红红的,有些肿胀。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然后轻声道。

    “养鱼这件事我曾做过很多次,要不要帮你?”

    杏儿听了有些兴奋地抬头注视着他,刚要答应却猛地瞳孔一缩,嘴中猛地发出一声惊呼。

    “王兄小心。”

    本能反应,李休猛地回头看去,只见在王府的房顶上站着一个全身笼罩在蓑衣内的人,正手持弓箭瞄准着这里,在李杏儿

    惊呼李休回头的刹那,那根泛着寒芒的铁箭便脱离了弓弦,疾驰过来。

    这一箭的力道很大,速度很快。

    屋顶与李休应该有着四百步的距离,这一箭呼吸功夫便射到了眼前。

    游野修士。

    李休的瞳孔缩成一点,在听雪楼经历了无数生死,这一箭他本可以躲过去,但后面就是李杏儿。

    犹豫的一瞬便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而且最重要的是即便他不躲这一箭的力道也会射穿他的脑袋然后向下穿进李杏儿的喉咙。

    敢杀他的人一定做了十全的准备,因此在铁箭脱离的刹那王府内又出现了十余人持长刀长剑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而且尽皆都是上三关的强者。

    李休的眼神冷到了极点。

    一把剑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前,然后劈散了那根铁箭,紧接着老乔的身影在阳光下逐渐清晰起来。

    他佝偻的身子变得挺拔,枯瘦的右手握着剑柄,身上青衫飞扬。

    他的脸没有丝毫波动,面无表情,抬手间手中长剑划向了天空。

    阳光被撕成碎片,王府的墙壁上出现无数划痕。

    那扑过来的十余人尸首分离,双脚脱离身体,双手碎成粉末。

    每一处剑痕都成十字形状,铺满了王府内外,铺满了一地尸体。

    屋顶上的那人心中骇然,身上蓑衣发出漆黑色的气,整个人凭空消失在了李休的视线中。

    老乔向前迈了一步,手中三尺青锋发出一声嗡鸣,模糊了天空,撕成碎片的阳光在这一刻骤然闭合,从天而降,照在了那身蓑衣上。

    照在了那人的额头上。

    一个极淡的十字出现在了他的头顶,那身蓑衣碎成无数碎片,来不及发出半点声息便倒在了地上。

    鲜血自头顶流出,染红了十字。

    老乔退了一步,重新跟在了李休的身后,那把长剑已经不知去向,那之前犹如劲松一般挺拔的身躯再度变得佝偻起来。

    “少爷,该吃东西了。”

    李休点了点头,然后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递给了尚在发呆的李杏儿。

    然后道:“如果是徐盈秀的青椒鱼土豆那便算了,因为那真的很难吃。”

    “可您还是自小吃到大。”

    老乔笑了笑。

    李休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那便再吃一次。”

第九章 便再无岁月可回头

    徐盈秀的天赋很好,学什么都很快,却唯独不会做饭。

    尤其是听雪楼那样的地方也没人会教她做饭,二十几年来就只学会了青椒鱼土豆,还是为了给李休补身子才强迫自己学的。

    她甚至搞不懂调料的比例,要么太咸,要么太甜。

    比如此时此刻眼前的这一盘黑乎乎的东西,青椒成了碳,鱼煎的硬邦邦的,土豆却还没熟。

    李杏儿吃了一小口,然后急忙扒拉了几大口饭,咽下去之后偷偷冲着李休吐了吐舌头。

    门外不停有脚步声响起,那是王府的侍卫与仆从在收拾外面的狼藉。

    李休对那些动静视若无睹,堂堂陈留王府让游野修士潜入便也罢了,就连十几名上三关的死士都能偷偷埋伏在一边,传出去说不定会让多少人视为天方夜谭。

    那些杀他的人能出现在这里就证明是有人想他们出现在这里。

    李休看了一眼小脸皱成一团的杏儿,然后夹了一块鱼肉放进了嘴里。

    咀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

    徐盈秀在一旁用两只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看到李休的表情没有变化不由得开心的笑了起来,自己这道菜样子虽然难看,但想来吃到嘴里味道还是不错的。

    老乔端着一个茶碗滋滋的喝着茶,明明一口饭菜没有吃却扬言是在遛食。

    杏儿一小口一小口的干吃着米饭,噎到了后就喝一口水,瘪着小嘴委屈极了。

    只有李休一口接着一口的吃着菜,直到一盘的青椒鱼土豆全部消失不见。

    “手艺退步了些。”

    李休擦了擦嘴,道。

    “几个月不曾给你做过,当然会退步。”

    徐盈秀不满的嘟囔了两句,然后将桌面的碗筷收起,到一旁刷洗起来。

    “少爷,您打算怎么做?”

    老乔出声问道。

    李休沉默了许久,这期间谁都没有说话,就连徐盈秀刷碗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被人在王府内刺杀,这种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刺杀这种事情很蠢,长安城内这样的蠢人不多,有能力派遣游野修士的便更少。”

    李休看着窗外的明媚阳光,树叶上的半寸落雪,道:“那个女人缩在宫里这么多年,半点也没有长进。”

    “您为何确定是杨妃?”

    老乔将茶杯放下,有些好奇。

    “过几日便是她的寿诞,身

    为太上皇身边唯一一个活到了现在的妃子,我想她并不希望在诞辰上看到李来之的儿子。”

    “她本可以多活几年。”

    李休淡淡道。

    “杀了她会很麻烦。”

    老乔道。

    李杏儿坐在一旁,两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二人,她听呆了,这两个人竟然在讨论要不要杀杨妃。

    不是能不能杀,而是在担心杀了之后会有麻烦。

    “我吃饱了。”

    李杏儿将碗放下,然后迅速的推开了门,小跑着离开了这里。

    老乔看了看门外,开口问道:“要灭口吗?”

    李休看了他一眼。

    “杀人在很多时候并不需要自己动手。”

    他靠在了椅背上,双目紧闭。

    “您在想什么?”

    老乔忍不住出声询问。

    “一个人的生日与祭日放在同一天,那一定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李休突然笑了起来,当年参与害死李来之的人很多。

    他这次回来就是要一个一个的报复回来,杨妃无疑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那您现在要做什么?”

    李休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不见,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很认真的说道:“现在,我要活下去。”

    “您打算提前去书院?”

    老乔问道。

    李休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向着王府之外走去。

    “等等我。”

    徐盈秀小跑着追了出来,她可是打算寸步不离的跟着世子殿下。

    “你要去见一个人,帮我带句话。”

    李休对她说道。

    ......

    “少爷,您可从未失约过。”

    出了长安城,李休走在路上,老乔跟在身后随口问道。

    “偶尔例外一次也没什么。”

    李休看上去并不在意,只是摇了摇头。

    老乔默然,不再开口。

    李休从不失信于人,如今距离约定的日子尚有六天,他却提前来了。

    这便证明了他活不过六天了。

    天色突然变得很暗淡,今天是大好的天气,本不该如此。

    于是李休抬头朝天上看了过去。

    一只通体火红的巨大凤鸟从远处飞来,凤鸟传说有着凤凰的血脉,并且天生聪慧

    能口吐人言,身份高贵,这种鸟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地方有。

    姑苏城!

    姑苏城是大唐外的势力,虽然以城自居,但说到底其实是一个家族。

    在凤鸟的背上站着六七个人,能乘坐凤鸟出游,想来其中一定有慕容家的人。

    这只鸟很好看,羽翼飞扬像是火焰在空中燃烧,长安城里无数百姓都在驻足观望。

    这只鸟也很大,遮挡住了半数的阳光。

    但这只鸟飞得很慢,不像是在赶路,更像在示威或者是炫耀。

    李休的眼中出现一抹不耐烦,于是便直接喊了一句:“可不可以让你的鸟飞的快一点,它挡住我的阳光了。”

    李休在喊,但并没有大喊,不过他知道上面的人一定听得见。

    鸟背上的几人自顾自的说笑着,半点反应也没有。

    那只鸟飞的更慢了,它低下头看了一眼李休,眼中竟然带着十分人性化的讥讽与蔑视,渐渐地它张开了翅膀,原本还剩下半数的阳光又消失了近半。

    李休眼中的不耐烦在这一刻倾数化作了暴戾。

    此去书院是否可以度过三劫尚未可知,所以他每一秒都当做是最后一秒来度过。

    所以他才会把那盘难吃到恶心的青椒鱼土豆吃的干干净净。

    他低下了头,眸中的暴戾滔天般肆虐。

    老乔抬头看着那双遮天蔽日的翅膀,一只手高高抬起,然后猛地落下。

    空间泛起波动,像是被利刃切割一般朝上方蔓延而去。

    凤鸟浑身上下的羽毛突然缩紧,灵兽的本能强烈的刺激着它。

    “不好。”

    背上的一个中年人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然后一个闪身出现在了凤鸟的身下,双手成掌向下推出。

    与此同时凤鸟也是开始加速。

    但为时已晚。

    空气中蔓延的锋锐几乎毫不停留的就刺穿了中年人的防御紧接着划过了凤鸟的身体,将其一分为二。

    就连一声哀鸣都来不及发出。

    中年人口吐鲜血倒飞出去,凤鸟身子从天上掉落,背上剩余的四人跟着掉了下来。

    只见其中一人身子拔空而起,然后接住了其余三人,缓缓地落在了地面。

    正巧,落在了李休的面前。

    他向前走了几步,眼中的暴戾收敛了许多,淡淡道:“既然飞不快,索性就不要飞了。”

第十章 姑苏慕容

    四个人落在地面,拔空而起那人看着撕成两半的凤鸟,心脏跳动,一时间竟是难以言语。

    那三个年轻人也是惊魂未定,似乎还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三人当中为首的是一个女子,一身装扮极为华丽,此时正低头看着那倒在血泊中的凤鸟,面色苍白,眼中的怒火似乎要喷了出来。

    另外两个要年轻些,看上去和杏儿差不多大,还有些没有缓过神来。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你拦了姑苏城的路,杀了凤鸟,这件事没完。”

    中年人将那三人护在身后,注视着李休,语气冰冷。

    李休摇了摇头,觉得甚是无趣,打架就是打架,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放几句狠话不仅没用,反而惹人耻笑。

    于是他迈了几步,绕过了几人的身体,继续在雪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中年人没有在继续开口,有些话说一次便够了,若是再说就是底气不足。

    “你为何要杀了凤鸟?”

    那女子突然猛地转身对着李休的背影喊道。

    她的脸色通红,身子都在轻轻颤抖着。

    哪怕是在姑苏城,凤鸟的数量也不算多,每一个嫡系子弟或者优秀的慕容家族后辈都会得到一只伴生,自小陪伴一直到大。

    感情不可谓不深。

    再者凤鸟通灵,与人无异。

    那感情自然更深。

    李休的身子顿了顿,转过身看着她,很认真的重复了一句:“我曾提醒过你们,它飞的太慢,遮住的阳光太多,可你不仅不听,反而遮住了更多的阳光,飞的更慢,你是在炫耀什么呢?”

    “炫耀自己来自姑苏城?炫耀自己座下拥有一只凤鸟?倘若我只是个普通人,你是不是会飞的更慢?”

    那名女子的身体颤抖的幅度更大,脸色冰冷如同寒霜。

    “这个世界很大,姑苏城又如何?”

    李休漠然道。

    这时从远处突然掠过来一个人,浑身鲜血一把拦住了打算继续开口的女子。

    这人正是刚刚被老乔一掌劈飞的那个男人。

    他看着李休,浑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势。

    “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他的语气显得很平静,并没有因为凤鸟的死和自己身受重伤而变得咄咄

    逼人。

    或者说他很清醒,并没有被愤怒和屈辱冲昏了头脑。

    眼前这个人既然敢杀凤鸟,就足以证明一些东西。

    “唐国,李休。”

    这名字不算耀眼,也没有如雷贯耳的名声,甚至没有人听到过。

    但毫无疑问,自此刻开始,姑苏城的这五个人会牢牢地将这个名字记住。

    留下了自己的名字,李休继续朝着书院走去。

    渐渐消失在了视线当中。

    “二爷,您可听说过这人?”

    另一人问道。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旋即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晃了晃身子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染红了雪面。

    那女子蹲下身子抚摸着死去凤鸟的翅膀,恨声道:“不管他是什么人,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雪儿,李休的事我来处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送他们两个去书院修行,明日便是招生的日子,等了十六年,不能错过。”

    中年人沉声道。

    “是,二叔,我知道了。”

    慕容雪起身,面带恨意的望着前方。

    “那个人应该也去了书院。”

    慕容雪说道,然后脚掌踏在雪面上飞速前进着。

    那两个十六岁的少年自始至终都不曾开口。

    “能让五境宗师贴身跟随,二爷,要不要看着点雪小姐?”

    中年人摇了摇头:“随她去吧,聂远,凤鸟的死对她的打击很大,若不出了这口气,于修行无益。”

    “但那毕竟是迈入五境的强者,而且并不忌惮姑苏城,若是事情闹大了。”

    聂远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话里的意思却很清楚。

    “五境虽强,但还不足以让我姑苏城让步。”

    慕容二爷脸色变得冷厉起来,道。

    “虽然那李休的手段狠了些,但说到底这件事错的还是雪小姐。”

    聂远也不避讳,干脆说道。

    慕容二爷也没有生气。

    在姑苏城直指错误本就是很平常的事情。

    “话虽如此,但有些事情本就不问对错。”

    书院距离此处不过二三里,若不是因为有密集的梅树遮挡视线,恐怕就是个普通人一眼望去也能够看到书院全貌。

    这两日的书院很热闹,

    来往间多了许多的陌生面孔,足有数千人,这些人也不冒犯,全都在书院之外,梅岭之内随意的找了一处地方歇息。

    基本都是几个成年人陪着一个或几个的少年。

    李休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赶上了书院招生的日子,算了算时间,的确是每年的这两天。

    书院招生天赋只是其中一项,还要看其他科目的分数。

    综合起来及格才可以成为书院的一员。

    考生们泾渭分明的分作两方。

    其中一方穿布衣,话很少,仅有的交流也是在彼此探讨一些学问,交流各自的心得。

    吃的东西都是些容易保存很久不会变质的干粮,在冬日里冻的很硬。

    所以在吃的时候都会放在火上烤上一烤,虽然变得更硬了些,但吃到嘴里却变得热乎了许多。

    这很难吃。

    李休看了一眼,当初在听雪楼他也吃过这样硬邦邦的饼子,因为你没有选择,吃或者不吃,就等于是活着与饿死的区别。

    这很好选,没人会选错。

    在另一方的考生们则是花哨的多,无论是衣衫穿着还是随身行李都是如此。

    厚厚的雪牛皮毛铺在地上,身后跟着几辆马车,车上放着保鲜的食物,一日三餐都有专门的人现场进行烹饪。

    在雪地里聚在一起玩着投壶游戏,或者是寻人拜访,拉拢关系。

    这便是寒门与士族最明显的分别。

    每一刻都有人从四面八方徒步或是驾着马车赶来,天上有白鹰扑下,背上走下来几个人。

    远处梅花飘动,一条地龙翻滚而至,又是一家子弟赶来。

    李休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任何的注意,直到他拖着沉重的步伐一点一点的走到了书院门前。

    然后伸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发出三声轻响,在这梅岭内传出很远。

    于是无论是寒门还是士族的人都一起抬头看向了这里。

    无论是新到的还是已经到了很久的都是一副看白痴的样子看着他,心道果然是个病秧子,就连书院最基本的规矩都不知道。

    这里聚集了数千人,其中不乏王侯贵胄,可看有谁会去敲门?

    刚好慕容雪此时穿过了梅林来到了这里,一眼便看到了李休的举动,

    然后眼中带着嘲弄,发出一声冷笑

第十一章 北地梁小刀

    书院招生自第一届开始到如今便一直有一个规矩。

    考试时辰未到,考生不准提前进入书院,一旦有人触犯了这个规矩,便会被取消资格。

    这规矩很怪,而且完全没有理由。

    但书院的院长大人本身就是个很怪的人。

    所有人都自发遵守这个规矩,直到十年前一位皇子走进了书院,然后被剥夺了资格。

    然后所有人都知道了书院的态度与认真。

    自此在无人敢犯秋毫。

    距今日已过十年,却不曾想又有一人不识好歹敲响了书院的大门。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了他的身上,只是大多都带着讥讽与嘲弄,还有少部分则有些同情。

    李休只敲了三下,没有用力,但声音却出奇的大,很快就传遍了书院,响彻了梅岭。

    大门裂开了一道缝隙,随后扩大直到全部开启。

    露出了一个人,李休看着他觉得有些印象,正是那日跟在陈先生身后的六人之一。

    那人看着李休,微微愕然,脸上带着敬意,然后行了一礼,道:“书院钟良,见过世子殿下。”

    “我来取诸天册。”

    李休没有废话,也没有回礼,而是直接说道。

    钟良闻言楞了一下,然后道:“十日之期未到,殿下?”

    “我要现在看。”

    李休说道。

    钟良点点头,侧开身子将道路让开,然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李休走了进去,老乔跟在身后,大门闭合,书院门前安静极了。

    冬日的风大多比较刺骨,若是刮着霜雪便更冷。

    好在此处是梅岭,有风吹过只会带起一地梅花。

    这味道很好闻,只是此刻梅岭内的数千人都没有兴趣嗅这芬芳,那个人是否可以进入书院已经不再重要了,想来他本身不是考生,所以那书院弟子并未拦截。

    让他们感到震撼的是李休与钟良两个人之间的对话。

    那青衫少年说什么?

    取走诸天册?

    山前,有风乍起,慕容雪突然出现在了书院门前,跟着抬手敲响了院门。

    山下众人看去,不知这女子要做什么。

    书院大门再次打开,出来的人仍是钟良,他看着慕容雪,面无表情的问道:“何事?”

    “李休为何能进书院?”

    慕容雪问道。

    “世子殿下不是考生,自然能进。”

    “那取走诸天册是何意?”

    冬日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前一刻明亮无

    比,这一刻便渐渐黑了下来,书院上方有大片的黑云汇聚。

    钟良的白衣随风动了动。

    目光渐渐冷了些。

    “诸天册是李休的,他要取走,有何不可?”

    “你是在开玩笑吗?”

    慕容雪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三卷诸天册之所以没有引起腥风血雨,根本原因就是任何势力想要借之一观都可以,只要付出一些代价便可。

    但若是诸天册易主,那想来一定不是好事。

    “若是无事,还请姑娘离开。”

    钟良道。

    “姑苏城,慕容雪。”

    慕容雪注视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

    有考生面色一变,心下骇然,单论名声姑苏城是江湖中的大势力,哪怕是书院在一些时候也要尊重姑苏城的意见,而且最重要的是姑苏城的老城主还活着。

    钟良跟着沉默下来,考生们看着他,想要知道书院在这种时候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见过雪小姐。”

    钟良拱手行了一礼,那是对姑苏城的尊重。

    考生们面色有些难看,寒门考生更是略有些暗淡。

    “姑苏城可有人参加考试?”

    钟良又问道。

    “有二人。”

    慕容雪向前迈了一步,打算进去,同时说道。

    钟良也向前迈了一步,堵住了院门。

    慕容雪看着他,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那还请雪小姐回去告知一声,他二人不用来了。”

    “你说什么?”

    钟良没有回答,略微欠身,然后转身离去,书院大门自动关上。

    慕容雪的眼神冷到了极点,脸色也是不停变换。

    赴考士子们看着她,面色有些精彩,觉得这可能是姑苏城近几年第一次受到无视,自从老城主之后姑苏慕容氏一代不如一代,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再加上书院的强硬态度,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

    还不待众士子仔细思索,梅岭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十余骑自梅林内跃出,在书院门前一字排开。

    最中间的马上坐着一位少年,一身黑衣,面带玩味,面对着数千人,身后披风飞扬,仰天发出一声大笑。

    他勒马停下,将身上的披风解开扔到地上,然后翻身下马,露出了肩膀处一个刺目的北字。

    此间极静,马蹄声本就很吵,少年笑声更吵,于是不少人抬头看了过去。

    眼中隐有不悦。

    但紧接着他们的视线就落在了这少年和他身

    后那十人的肩膀上,看着那十一个大大的北字,面庞微凛。

    寒门世子将手中的硬饼子放下,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然后站起身子。

    先是一个人,然后十个人,紧接着陆陆续续站起了大半。

    士族考生也是收敛了笑态,整理了一下表情,正襟危坐。

    一些距离北地较近的士子更是向前迈了几步,区别于人群中,然后对着那一行人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见此情景,黑衣少年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面色平静的回了一礼。

    北地边军!

    北地边军常年驻守北疆,那是有最冷的风雪,最残酷的敌人,年年战乱不息,也因此北地边军是大唐这群年轻人心中最值得尊敬的地方。

    “此时应该有人问我笑什么。”

    黑衣少年冲着人群咧了咧嘴,笑道。

    若是没有肩膀上的这个北字,他一定会被当成白痴,会受到很多的白眼。

    但此刻不同,于是人群中有人开腔:“小将军在笑什么?”

    黑衣少年慢慢抬起了头,将目光放在了慕容雪的身上。

    “我笑有些人不自量力,蝼蚁妄比天高。”

    搭腔那人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只得后退了两步,表示歉意。

    慕容雪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你再说一遍。”

    慕容雪看着他,冷声道。

    “不自量力。”

    黑衣少年歪了歪头,道。

    此时慕容二爷四人也赶到了场内,微微一掠便站在了慕容雪的身旁,看着那十几人。

    场间气氛变得有些剑拔弩张。

    “阁下是何人?为何对我姑苏城出言不逊?”

    慕容雪身上的气息有些不稳,堂堂姑苏城的大小姐,竟在此地被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

    慕容二爷伸手将她拦住,出声问道。

    此地终究不是姑苏城,况且他还身受重伤,北地边军那群疯子可不会在意你的背景如何,而且傻子都看得出这一行人就是要针对他姑苏城。

    余光瞥了一眼慕容雪,二爷的心里轻轻一叹,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失去了理智,看来这十几年太宠着她了。

    黑衣少年偏头注视着他,脸上的调侃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严肃与认真。

    “北地边军,梁小刀!”

    哪怕是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众多士子仍旧倒吸一口凉气,即便是士族一行人都陆续站了起来。

    慕容雪的脸变得有些苍白,终于是清醒了许多。

    慕容二爷面色复杂,叹了口气。

第十二章 我以我血开天门

    北地有三百万边军驻守,而统御所有边军的将领名叫梁文。

    一个很文雅的名字,听上去不像是一个将军,反倒像是一个文臣。

    梁小刀姓梁,梁文的梁。

    他的身份自然是呼之欲出。

    “姑苏城与北地关系向来不错。”

    慕容雪清醒了许多,说话也用起了脑子。

    “今日之前不错,今日之后就很难说了。”

    梁小刀牵着马拴在梅树上,轻轻捋了捋它身上的毛发,大黑马不耐烦的晃了晃脑袋,打了一个响鼻。

    “你无法代表北地,就像我无法代表姑苏城。”

    慕容雪恢复了曾经的华贵气度,语气变的平静许多。

    “而且是你挑衅在先。”

    修士之间比的从来就不是道理先后,比的是拳头大小。

    但当双方拳头差不多大的时候,道理先后就显得比较重要。

    梁小刀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失望,他看着她,淡淡道:“原来哪怕到了现在你还是不知道我为何会针对你。”

    话音落下,来自长安城的家族势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面色一变。

    大多数人都盯着他,也在好奇。

    边军安分了许多年,没道理会主动挑衅。

    慕容雪只是看着他。

    “他叫李休。”

    梁小刀也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认真道。

    慕容雪皱了皱眉,慕容二爷眼神略有变化。

    “李来之的李。”

    梁小刀又道。

    天上阴沉许多,先前聚起的黑云遮盖住了整片天空,有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落在了那个大大的北字上。

    数千人吃惊抬头,蓦然想起了那面色苍白的青衫少年,心中骇然无比。

    慕容雪的脸色陡然间苍白了下来,慕容二爷抬起一只手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几乎所有修士都知道梁文是李来之最信任的下属,如今李来之战死,梁文接管北地,李休还活着。

    身为李来之的独苗,这般地位在边军当中不可谓不重。

    于是慕容雪不再说话,走到远处的梅树下静静站着,她心有不甘,所以她在等,她想知道李休取诸天册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传闻中早已经死了的陈留王世子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梁小刀浑不在意的耸了耸肩,席地而坐,从身上掏出一个酒壶大口

    喝着。

    他今年十八岁,尚未修行,自然也可以报考书院。

    ......

    书院之外的气氛变的很热闹,大部分人交头接耳讨论着关于李休的事情,这期间也有来自长安的京城大族略带炫耀的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事情,比如李休在王府内遇刺,在书院前与陈知墨对弈并胜了半子。

    还有他身旁那位据传已经迈入五境的老仆。

    还有一小部分人时不时的来到了梁小刀的身边,询问着北地战况如何,将士补给怎样等等许多问题。

    梁小刀起初还耐心回答,渐渐就有些不耐烦的敷衍了起来,最后干脆一头栽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对于此处发生的事情李休自然是一概不知。

    此刻的他跟在胡须教习身后,正朝着赏罚院走去。

    “您不问我为何违约吗?”

    沉默了一路,李休率先问了一句。

    胡须教习笑着摇摇头:“当年我曾跟随王爷在北地厮杀了数年,我虽然修为不弱,却不擅长打架,所以一直以来都是王爷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王爷做事有他的理由,我认为你做事也有你的理由。”

    李休默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来之对于大唐的影响是广大且深远的,上到游野修士,下到寻常百姓,中到年轻士子提起那个名字都会带着尊敬。

    “你在想什么?”

    胡须教习等了许久不见李休开口,不由得问了一句。

    “没什么,愿赌服输,陈知墨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跪到现在。”

    “你不来,他会跪的更久。”

    “可那日书院并不曾阻止。”

    胡须教习笑了笑:“书院相信知墨,所以会将诸天册交给他,那么无论他如何处理书院都会选择相信,但相信是一回事,不爽又是另一回事,只是他很幸运,殿下提前来了,他也就可以提前走了。”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赏罚院的门前,推开罚门,露出一个房间,三面白墙,地铺黑砖,陈知墨正跪在那里,闭着双眼。

    “未到十日,你却提前来了,不像你。”

    陈知墨站起身子,转身看着李休,道。

    他们之前从未接触过,但下了一盘棋,便已经成了熟人。

    “我还能活一天,准确的说是三个时辰。”

    李休也看着他,认真道。

    胡须教习闭上了眼睛,早在第一次

    见面之时他便感到李休活不长久。

    下了那盘棋之后精气神看似昌盛实则衰败至极,不曾想果真如此。

    陈知墨没有在说废话,而是直接从怀中拿出了诸天册,放在了他的手里。

    这册子并不厚,说不出是什么材料,上面写着寥寥几万字。

    李休走出罚门,在外面随意寻了一处平坦的地方,翻开了第一页仔细的阅读起来。

    他看的很认真,逐字逐句都钻研数遍,直到自己完全领悟其中的意思为止。

    如此这般过去了一个时辰。

    老乔的手掌微微颤抖起来。

    陈知墨站在不远处,默不作声。

    终于,李休将诸天册合上放到了一旁的地面上。

    然后盘膝做起,闭上了双眼。

    一刻钟过去,当梅岭的雪飘到此处之时,他的衣衫一角轻轻动了动,然后整个衣衫开始鼓荡起来。

    紧接着平地风起,赏罚院内的梅花落了一地。

    胡须教习背负双手,手指不停搓着,掌心布满汗渍。

    突然一道光芒从李休头顶升起,直冲云霄,冲入黑云之内。

    天上的云彩变换,竟然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与此同时李休紧闭的双眼也是猛然张开,那双眸子充斥着无与伦比的坚定,只见他双手结印置于胸前,书院内响起一声轰然巨响。

    那漩涡龙卷一般的云彩中间竟是出现了一座门户。

    紧紧闭合。

    李休的脸上有着血红一闪而逝,全身的骨头发出了摩擦的声音,咯吱作响,浑身上下因为剧痛而青筋蹦起。

    老乔枯瘦的手掌不停地张开握紧,速度越来越快。

    李休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头顶的那束光芒骤然间黯淡了许多,天上的门户也变得虚幻了一些,似乎随时都可能消失。

    他的双眼有些迷离,可旋即浮现一抹狠色,从小腿一侧拿出一把匕首在身上猛地划开一道口子。

    “我以我血开天门。”

    李休喝了一声,鲜血流出却没有落下,而是诡异的飘到了头顶,融入进了那束光芒当中,使得这份光亮稳定了许多,天上的门户也清晰了一些。

    诸天册在地上不停地晃动着,李休的的眼口鼻中都有鲜血淌出,那道天门似乎有了一些松动,但距离打开还有一段距离,而李休的气息却萎靡到了极致。

    渐渐地,有些昏沉。

第十三章 谁在悬崖沏一壶茶

    昏暗的天看不见蓝色,浑浊的夜没星星闪烁。

    此刻尚在白日,但天空中的阴沉却不停地扩散,蔓延到了方圆数百里,笼罩了小半个长安城。

    李休的眸子逐渐合上,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皮却重的出奇,他的头渐渐耷拉了下来,头顶射出的那道光芒松散,屹立在天空漩涡当中的那扇门户几近透明。

    渐渐地,李休不在抵抗,他偏头看向了唐境北方,嘴角出现了一抹笑容。

    挣扎了十几年,到头来仍是一场空谈。

    还真是有些不甘心啊!

    李休低下了头,一双脚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强打着精神抬头看去,老乔面带笑容的站在他的面前,低头看着他。

    “乔叔。”

    李休小声道,声音很弱,几不可闻。

    “少爷,当年楼主助您破了初劫,四年前陈先生助您破了第二劫,今日这第三劫,便由我来帮您吧!”

    老乔道。

    话音落下,老乔的身子拔地而起,来到了空中,那把消失了很久的三尺青锋剑不知怎的又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天上的灵气波动很剧烈,进而带动的风足以将人生生撕碎。

    但他仍旧站在高处,面色平淡。

    胡须教习和陈知墨抬头看去,表情复杂。

    李休妄开天门,就算用诸天册骗开了天罚,那那扇门又怎是随便可以开启的?

    老乔却没有想太多,他只是向前迈了一步,距离那扇若隐若现的门更近了一些,然后一剑劈了出去。

    剑气纵横落在那扇门上,天门中出现了一道剑痕,很浅。

    “有点意思。”

    老乔的双眼微微眯起,周身衣衫飞扬,方圆百里内的灵气被迅速抽离以他为中心形成又一个巨大的龙卷漩涡,冬日里,天上却凭空响起一声惊雷。

    这一剑泛着雷光,眨眼间在那扇门上斩了不知多少次。

    最后发出一声轰然巨响,巨大的压力自门上迸发,席卷苍穹让得黑云都驱散了许多,老乔的身体倒飞出去近千米,身上青衫破碎,满头灰发披散,手臂微微颤抖。

    这里的动静极大,书院里所有人都是抬头看着这一幕,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梅岭内数千人都是抬头看着天上那极具震撼的一幕,那座若隐若现的门户究竟是什么?

    还有人认出了那持剑老者,

    似乎是之前跟在李休身后的那位老仆。

    慕容雪看着天空,眼眸深处有着一抹惊惧。

    慕容二爷愈发沉默起来,然后闭上了双眼,静静疗伤。

    那扇门早已不见光滑,密密麻麻的剑痕刻在上面,正中间微微向内塌陷。

    胡须教习的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这青衫老仆,竟然轰塌了天门?

    老乔身子在天空站下,剑尖斜指地面,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洒向了地面,落在了梅树花瓣上,梅花愈发鲜艳欲滴。

    他的身子晃了晃,面如金纸,眼中有着暮气闪现,那把剑似乎都弯了下来。

    李休看着这一幕,看着那挺拔可以背起天地的身影,突然咧了咧嘴,鲜血染红了唇齿,他却笑的开心极了。

    他从未笑的这般畅快。

    然后李休缓缓地将双手放下,那道本就极淡的光束和门户剧烈波动起来,开始逐渐的消失。

    明明希望近在眼前,他却主动选择了放弃。

    老乔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急迫的表情,他伸出手指遥遥的指向了李休,李休的身体僵直,双臂不受控制的再次捏起了印决,于是那道本来在溃散边缘的门户重新清晰起来。

    “你会死的。”

    李休仰头看着这天空,心中带着苦意,一双眸子渐渐红了起来,他想要大喊出这句话,但尚未出口就成了点点呢喃,他只是个普通人没有晕过去已经是意志力强大。

    “少爷,其实我很强的。”

    老乔看着李休,笑了笑,随后身子拔高,冲入云霄之中。

    滔天的雷光自无尽虚空中生出,然后汇聚在了他的身上,老乔的气息不停高涨,须发飞扬之间,满头灰发顷刻白头。

    他的皮肤上游荡着雷光,长剑不停地发出嗡鸣,老乔右手持剑高举空中,方圆数百里的雷光尽数凝于剑中,然后狠狠劈下。

    天门上的剑痕绽放出无尽光芒,二者相遇,然后消失。

    一切恢复了平静,乌云散去,湛蓝的天空毫无保留的释放给了所有人,那道古老的门户布满了裂纹,然后发出啪的一声,碎成了无数碎片,化作天地灵气随风消散。

    大门消失,露出一个洞口,眨眼间闭合起来,在关闭的瞬间飞出了一道乳白色气息,融入到了李休的体内,强大的生命气息急速的治愈着他的身体,呼吸间全身上下的伤势便已经彻底恢复。

    ......

    老乔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面前,看着焕然一新的李休,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满是欣慰。

    “我是少爷,我说的话你就一定要听。”

    李休看着他,很认真的说道。

    老乔向前走了两步,将手中三尺剑系在了李休的腰间,上下打量了一番。

    “少爷就是少爷,怎样打扮都好看。”

    老乔老怀大慰,脸上的褶皱像是一朵花。

    “你比我的命重要。”

    看着那张老脸上的笑容,李休沉默了好半晌,而后开口。

    他不是一个擅长表达的人,但好在他们之间有很大的默契。

    “少爷活着总是好事。”

    老乔弯腰将诸天册取出拿在手上,诸天册却突然化作一阵白烟消失不见,四人看着这一幕,心中明白,自今日以后,诸天上卷便再也没有了。

    “想走一走吗?”

    李休轻声道。

    “好啊!”

    老乔伸出一只手按在李休的肩膀上,然后二人消失在了书院当中,出现在了一片云海之内。

    这是长安西面的一座高山。

    两个人站在山顶崖边,看着淡白色的云彩随风朝着南边飘去。

    天上有数只飞鸟一字排开。

    “十几年来从未见少爷哭过。”

    老乔在崖边盘膝坐下,取出一面小桌子,拿出一撮茶叶放进了壶里,然后伸手捏出,云海内飞出清水落入壶中,茶水沸腾,飘出了淡淡的味道。

    “眼泪不仅多余,而且没用。”

    李休将茶杯放在桌上,道。

    崖边的风总是很大,老乔的白发和碎衣向后扬起。

    “少爷,楼主时常惦记着您,有时间还要回去看看。”

    李休低着头,嗯了一声。

    “我那一剑和萧泊如比起来如何?”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老乔突然问道。

    “胜他十倍。”

    李休没有想,直接道。

    老乔点了点头,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他的双眼微微眯起,注视着崖前云卷云舒,然后化作光点,星星散去。

    李休默然无语,天空中的太阳渐渐西斜,他端起了茶杯,茶水温和,一饮而尽。

    然后泪如雨下。

第十四章 或许谈笑间早已淡忘

    太阳落下,升起,然后落下,再升起。

    如此这般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李休就只是静静坐在崖边,两只手紧紧地握着腰间的长剑,他的病早已好了,三劫已过,但那张脸却比以往更加苍白。

    人生有所得必有所失。

    他得到了再来一次的机会,却失去了更为重要的人。

    桌上茶壶早已见底,不知何时徐盈秀来到了此处,在他的身侧坐下,两只脚耷拉在云海中,一荡一荡。

    她没有开口,因为她了解李休。

    眼前少年需要的不是安慰,他是天下最聪明的人,能想通所有的事情。

    太阳几度升起,日子总要过下去,不同以往的是李休的话变的更少了。

    “少爷要做什么?”

    看到李休起身,徐盈秀问道。

    “我想找个地方安静一段日子,这十几年很累。”

    李休停顿了片刻,重复道:“很累。”

    “去哪?”

    “书院。”

    徐盈秀和老乔不同,此刻如果是老乔他一定会默不作声的跟着李休,什么都不问,少爷说什么便是什么。

    而徐盈秀则会问个究竟:“那杨妃怎么办?”

    李休让她去找了一个人,万事俱备,如果这时候李休说放弃了,那便很没意思。

    “杀人的方法有很多种,有些时候不在现场也没关系。”

    徐盈秀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又要询问。

    李休皱了皱眉。

    徐盈秀闭上了嘴巴,静静跟着。

    “能做饭吗?”

    李休突然开口。

    “您饿了?”

    徐盈秀问道,不过旋即肯定的点了点头,少爷还是个普通人,这么多天没有吃东西自然是饿坏了。

    谁知李休却是摇了摇头。

    “我只是忽然间想吃。”

    徐盈秀知道他的意思,目光悲切。

    “吃什么?”

    “青椒鱼土豆。”

    李休道。

    ......

    两个人走回了长安城,找了一间没人住的屋子,李休吃了两碗米饭,吃了一大盘的青椒鱼土豆,然后擦了擦嘴,路过太白楼要了一壶的红烧刀,喝了半壶,洒了半壶。

    然后他在城中转了一圈,中间路过云来茶楼又进去喝了一壶的碧螺春,原来的小二哥已

    经变成了掌柜的,看上去器宇轩昂。

    见了李休却一直哆嗦着身子低着头,直到他们二人离去方才长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衫竟是湿了个透彻。

    一路上听到长安百姓都在谈论着书院招生的事情,谁谁谁在此次招生中大放异彩。

    比如来自太尉家中的齐元彬,寒门陈思宁。

    还有倾天策的传人李一南,以及那个来自北地身着黑衣的少年郎,梁小刀。

    从这些议论中他得知如今距离书院招生已经过去了四天。

    也就是说他在悬崖上枯坐了五日,不仅没有饥饿感,甚至就连疲倦也感受不到。

    这当然不是他的身体出现了问题,只能说那道仙气太强。

    带来的好处太大。

    如此算来,后天就是杨妃的生日。

    书院在梅岭,梅岭在长安城南十里之外。

    所以李休在城内转了半日,回到了王府牵出了那匹大黑马,骑在马上向着南城外奔去。

    徐盈秀自然是骑着另一匹。

    李休以前的身体很差,只有在老乔等人的看护下才能骑在马上跑个三四里。

    还未起步,便已经停了。

    总不畅快。

    大黑马很稳,速度也为当时顶尖,鲜少有马儿可比。

    这本是件快事,如今就觉得平常。

    书院前,梅岭下。

    原本聚集着的数千人早已散去,书院的大门依旧紧紧关着,这里并不禁止离去,但平日里很少会有弟子下山。

    此处很美,除了上人间之外应有尽有。

    李休迈步走到了门前,伸出手敲了三下。

    一如从前,那声音仍旧很响,传遍了书院,响彻了梅岭。

    门开了。

    露出一张脸,不是钟良,眼生的很,没有见过。

    “世子殿下?”

    那人打开门面带狐疑,然后看到了李休,表情瞬间化为一抹惊喜。

    “我想见个人。”

    “殿下请。”

    书院弟子拱手行了一礼,道。

    自那日李休棋道上胜过陈知墨后,书院的多数弟子都很尊敬他。

    尤其是再加上前些日子老乔剑破天门,书院弟子对于他的尊敬更多了些。

    “陈先生在此地等候殿下多时。”

    那名弟子对李休说道。

    李休轻轻点点头,然后走了进去。

    看着二人的背影,那名弟子张了张嘴,有心想要说上两句节哀顺变的话,但又觉得俗气,且多余。

    便咽进了肚子,转身回到了门口。

    ......

    这是一间小院子,很简陋,但院子里却又一汪清塘。

    不算深,约么三两尺,塘内数尾黑白鱼,不算多,足够惹眼。

    陈先生一身素衣蹲在清塘边上,指尖捏着些许的鱼粮,撒在水里,鱼儿便会摇着尾巴吞吐着食物。

    “陈先生。”

    李休走到他的面前站着,双目盯着池中黑白鱼。

    “可是怪我为何不帮忙?”

    陈先生拍了拍手,将尘埃掸落,笑着问道。

    “记得四年前在莫回谷时你我初次见面,那时你曾说过,世间万般人做万种事总有自己的理由,你破了三劫,打破了天命桎梏,是为了替你父亲报仇,二十几万边军将士报仇。”

    “这是你的理由。”

    “乔老舍身祝你破劫,那是因为在他眼中这是一件很值得的事情。”

    李休听着这些话,缓缓道:“那么你的理由是什么呢?”

    陈先生伸手放在水面上,一条鱼露出脑袋捧着他的手指。

    他摇了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我可不可以认为你是在忌惮?”

    李休直接道。

    陈先生也不反驳,仍是笑吟吟的样子:“或者你可以说我在害怕。”

    “连死都不怕的人值得忌惮的东西可不多。”

    李休道。

    “不多,却还是有。”

    徐盈秀自始至终都没有插话,她最听不得这些谈论,就像是在打哑谜。

    眉头一皱,很不耐烦地出声打断:“连死都不怕还会怕什么?你这老头儿就是贪生。”

    陈先生没有生气,他与徐盈秀也算认识,当年在莫回谷也算是同生共死过。

    于是他站起身子朝屋内走去,边走边道:“徐姑娘,你怕死吗?”

    徐盈秀冷笑一声,骄傲的挺了挺胸:“我自是不怕的。”

    陈先生嘴角扬起:“那你怕李休死吗?”

    徐盈秀脸上的笑容陡然一僵,面色苍白,紧紧咬着牙关,不发一言。

    陈先生推开屋门,侧过身子:“你瞧,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不是吗?”

第十五章 韭菜鸡蛋

    这是很真实的话,虽然真话往往很难被人接受。

    李休示意徐盈秀站在外面,自己则跟着陈先生走进了屋内。

    半个时辰后,那扇屋门被再度推开,李休从里面走了出来,神情竟是出现了些许的疲态。

    这一幕让徐盈秀皱紧了眉头,不大理解,枯坐五日不吃不喝尚且无事,现在不过进去半个时辰就疲惫至此?

    “少爷,那老头儿对你做了什么?”

    李休摇了摇头,在书院中慢慢走着。

    一路上遇见了许多弟子,老生见了他都是拱手行礼,或者点头致意,新生见了他最多是多看两眼,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感觉。

    书院会为学生提供住宿,不分好坏,只是按照入门先后顺序从前到后依次入住。

    眼下最要紧的有两件事。

    首先自然是杀杨妃。

    这个在深宫里待傻了的女人,她以为如今还是十四年前不成?

    十四年前若不是唐皇登基不稳,情报不足,手段不狠,这些人又怎么会有机会联手害死李来之?

    其次便是修行。

    费尽心思苦熬十四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破除三劫,打破残命。

    如今既然成功,便要用心修行。

    修行需要功法,无论是听雪楼还是书院都有天下最顶尖的功法。

    但他有更好的选择。

    诸天册。

    诸天册是天下万法总纲,是大道之中最原始的烙印。

    修行起来自然是最好不过,再和他的三劫残命体质搭配起来,无疑更加的事半功倍。

    李休没有按着顺序选房间,就连去都没有去学生住宿的地方,而是直接从后门离开了书院,然后顺着山间小道来到了一间屋子。

    这是一座小木屋,寻常的材料,平凡的建筑风格。

    木屋上有一座用泥巴做成的烟囱,冒着青烟,看上去有些怪异。

    组合在一起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味道不错,来的正是时候。”

    徐盈秀皱了皱鼻子,一双大长腿向前迈了两步,然后感慨了一声。

    此处很隐秘,本无人前来,现在来了两个人自然是引起了屋子主人的注意。

    木门打开,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李休?”

    陈知墨楞了一下,然后快步走上前来和他拥抱了一下,十分开心的大笑起来。

    李休看着陈知墨手中拎着的一根木棍,上面还挂着白白的粉末,略有些嫌弃的皱了皱

    眉。

    “包饺子?”

    他开口问道。

    语气有些不太正常,很显然,对于陈知墨的热情李休还有些不太适应,毕竟他冷了许多年。

    陈知墨也知道自己有些激动的过头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些什么。

    毕竟他们二人才见了两面而已。

    但情绪就是这般,说不清楚。

    深吸一口气,陈知墨渐渐平静下来,笑着扬了扬手中的擀面杖,道:“我觉得你该吃一顿饺子。”

    饺子代表了很多意思。

    也被人们灌注了很多意思。

    但无非就是在大喜大悲的时候吃的最香。

    很显然,这顿饺子是为他做的。

    天下不乏聪明人,尤其是书院的聪明人便更多。

    陈先生能算到他会回来,在棋道上不逊色与他的陈知墨自然也能算到。

    于是便有了那间屋子内的长谈。

    有了眼前的一顿饺子。

    “什么馅的?”

    李休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

    “韭菜鸡蛋。”

    陈知墨笑了笑,牙齿上还挂着一片韭菜。

    “那很好。”

    ......

    吃了一顿饺子,喝了大半坛子的美酒。

    陈知墨靠在椅背上,伸手揉着肚皮,满足的打着饱嗝。

    “说吧,来找我干嘛?”

    “我想请你教我修行。”

    李休看着他,认真道。

    “以你的身份想找人教你再简单不过,远的暂且不提,就你身边这位,就很不错。”

    陈知墨捧着一个酒壶,一口接着一口的喝着,美名其曰溜溜食。

    “她与我不同。”

    李休道,徐盈秀也没有说话。

    这里的不同自然不是性别的不同,而是在指其他。

    “老实说,我不认为我能教你。”

    陈知墨看着他,老实说道。

    “我也不认为你能教我太多,但你只要能让我入门便可,剩下的我会自己来。”

    李休也很直接。

    陈知墨楞了一下,觉得这家伙还真是自以为是至极。

    “你说的入门指的是什么?学会修行,还是踏入初境?”

    学会修行和踏入初境自然是不同的两件事,修行可以顷刻间学会,如何的姿势,如何的引入天地灵气,如何的在体内运转最后成为自己需要的东西。

    想要踏足

    初境需要一段日子。

    初次接触修行甚至能否感应的到天地灵气还尚且不知。

    听了陈知墨关于二者之间区别的解释后,李休仔细的想了想,然后道:“我想一起来。”

    陈知墨定定的看着他,在确认李休的确理解了他的意思后不由得也跟着沉默下来。

    良久,当桌上剩的饺子凉透了的时候,他终于是点了点头:“那便一起来。”

    ......

    修行其实很简单,只要不是天生的倒霉蛋都可以在这一条路上走一走。

    区别只在于普通人一辈子只能走到初境。

    而有些人初境只是一步之间的事情。

    陈知墨不知道李休的天赋如何,但一个普通人初次接触诸天册就能够引出天门,想来这样的天资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起码不会比他差。

    那就意味着已经是最好了。

    “修行最好找一处安静的地方,景色足够好的地方,空气当然也要足够清新。”

    陈知墨带着二人走到了木屋后面,梅岭之所以称之为梅岭就是因为遍地梅树。

    而眼前竟然出现了一片方圆数百米大小的竹林。

    这味道很好闻,而且也足够美。

    “我亲手栽的,好看吧?”

    像是在炫耀,陈知墨对着他挑了挑眉。

    李休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

    倒是徐盈秀喜滋滋的捏着竹叶,觉得新奇极了。

    “坐下。”

    陈知墨正经了许多。

    李休依言坐下。

    “首先你要想象天地间的气,气有很多种,所谓灵气也不过是被修士善用的其中之一,拥有气感之后便默念诸天册中的口诀,然后按照上面的方法引导着气从每一个毛孔进入身体,行走经脉。”

    “经脉有无数条,你想怎么走就怎么做,总之最后一定要汇聚到气海当中,不仅要汇聚,还不能让这些灵气消散,在引导的过程中转换,炼化,最终成为自己的气。”

    “说起来虽然很复杂,但熟练精通之后再做这些不过在你一念之间,当有一天你能够将这些气转化成为自己的气之后,那便意味着你已经踏入了初境。”

    陈知墨绕着李休转着圈圈,边走边道。

    最后一个字落下,李休紧闭的双眼逐渐睁开,他身上的青衫覆盖着地面,右手抬起,而后在掌心中出现了一个青色的莲花。

    九瓣莲叶旋转绽放着。

    陈知墨瞪大了眼睛,然后一头撞在了竹竿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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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这天下乱了,不如跨坐城南横刀等死。
但这江湖乾坤未定,谁又能说你我只是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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