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承了情所以抬了手
李休很难杀,这一点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也因此无论是阴曹还是雪原又或者长林都已经是尽可能的高估他。
所以才会花费大代价请来了白如梅,就是为了在两开河设下必死之局。
但想不到还是失败了。
拥有青书和引雷秘术的白如梅竟然死在了一个刚刚破封出世不久的熊灵手上,更让人想不到的是陈知墨这个破境数月的书院首席竟然强到了让人骇然的地步。
一己之力阻拦三十二位游野修士并且斩杀二十八位,其中还包括了草黄纸上排名十二位的长林陆不矩。
他甚至还有机会诛杀掉大红袍,只是因为承了情,所以抬了手,放了一命。
这些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阴曹还是做了准备。
他们说服了仍旧留在大唐不曾离去的三七崖司乐言。
醉春风进了莫回谷,按理说能够帮助李休的游野修士当中没有人能够拦得住司乐言,但他却死在了一幅画上。
那副画在当日李休自小南桥途经三圣斋之时飞入云霄,于今日落下。
破了死局。
活了性命。
没人想得到。
这是天赐良机,一切都应该结束了。
所以尚凌离开了李休的身侧加入到了场中仅剩的一处战场当中,紫色雷光闪动他拦下了一个人。
徐盈秀本就处于上风此刻三人只剩两人动起手来自然是更加凌厉,再加上司乐言已死,两开河死局以破剩下的三人都已经丧失了斗志,一心想要逃命,但现如今手里握着拂尘的徐盈秀哪会那么轻松让他们逃走?
只是盏茶功夫不到,那两人便已经倒在了地上,脖子上有着紫黑色的勒痕。
尚凌也已经结束了战斗,一身雷光隐没全身,与徐盈秀对视了一眼。
两开河前安静了下来,就连暴躁的河水在这一刻也变得悦耳许多。
遥远处聚集着的数十名唐人相互对视,然后脸上齐齐露出了大喜之色,他们看得真切,那些想要杀殿下的恶人们都已经死光了。
这当然是值得高兴与庆贺的事情。
李休轻轻地将纸伞闭合,徐盈秀急忙走上前来伸手接过,她的脸色有些红,胸口起伏着,身上染着血。
李休看了她一眼,说道:“去将马牵过来,我们走。”
他将浣熊放到腰上,昏迷中的熊胖下意识用手抱着李休的腰,像是一根动物皮带一样挂在上面,然后迈步向前走去,与大红袍擦肩而过,他的脚步并没有停顿,而是径直走到了陈知墨的身旁。
“你比我想象中的强一些。”
李休看着他,开口道。
“只是强一些?”
陈知墨挑了挑眉,看向他的目光变得有些不善起来。
“如果你刚刚能够将司乐言一起杀了,那才是强很多。”
李休笑道。
陈知墨轻哼一声,挑起的眉毛晃了晃,道:“若是全盛时期,我可不会怕了他。”
“这话你自己信吗?”
李休问道。
这话没人信,司乐言在荒州草黄纸高居十四,陈知墨一定不会是他的对手,这一点众人皆知。
“那你信吗?”
陈知墨反问了一句。
李休沉默了一瞬,轻轻地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很好看的笑容,道:“我信呀!”
陈知墨愣了一下,脸上也跟着露出一抹微笑:“子午谷的事情安排的如何?”
“不出意外就没问题。”
李休的声音顿了一瞬,想起了守在子午谷的那两个人,又说道:“出了意外也没问题。”
这是很让人放松和安心的答复。
陈知墨松了一口气,满意的点了点头,紧接着闭上了眼睛,倒在了地上。
昏了过去。
李休弯腰将他抱起背在了背上,这次陈知墨受的伤远比之前在书录院上受的伤还要重得多。
徐盈秀已经牵着马车走了过来,李休将陈知墨放到了马车上,然后示意车夫赶车继续向前走。
“你们看不到我?”
这声音之中听起来带着怒气,也有些冰冷,说这话的正是大红袍。
他伤的很重,即便是现在也依旧没有动手的能力,只能在地面坐着。
等风停,也在等死。
车轮滚动从他的身侧走过,李休像是没有听到一般闭着双眼靠在车厢一侧。
两辆马车走上了两开河上的大桥在轰鸣的河水笼罩之声当中越走越远。
大红袍仍旧坐在原地,四周满是尸体。
还有一捧骨灰。
他的脸上带着怒容,怒不可遏。
半晌后变得极为复杂,最后只剩下一个苦笑。
“从今以后,陈知墨所在之地,我大红袍必定退避三舍。”
他望着大桥上早已经消失不见的两辆马车,喃喃自语。
大唐建国三百余载,书院首席就没有一个让唐国丢脸的。
云层早已经消散,只有这风一直不停。
“倒还真想看看名传天下的李休到底能走到哪里。”
大红袍眼中有着一抹兴致,兀自道:“我还真希望你能够活下去,这样以后倒不至于寂寞。”
......
出了两开河之后还要走大概六七日的时间才会抵达子午谷,这期间还会路过几座大唐城池,这一次李休没有选择绕城而过,而是让车夫寻了一处离得最近的驾车走了进去。
陈知墨伤的很重,浣熊同样极为严重,他身旁没有药,但城里有。
掀开车帘抬头看了一眼晋城的城头名字便收回了视线。
晋城的地理位置在大唐极为重要,几乎可以称为兵家必争之地,素有三晋门户的美誉。
这是一座大城,并不逊色于江南安荆,在唐国东方承担着半个中转的重要位置。
从两开河走到晋城需要一日的时间,中间路过几座官驿,驿站的军士早已经将消息提前传到了晋城太守的手中。
不仅如此,在李休经过驿站的同时,关于他的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般向着整个唐国蔓延而去。
李休还活着。
他走过了两开河,走过了一次死局。
但听说书院首席伤的很重,似乎到了垂死的地步。
这消息传入晋城的第一时间晋城太守崔崖思便立刻让人着手准备最好的伤药,无论是内用还是外用都要准备妥当,而后自己也是立刻走到了城门口亲自带人等候迎接。
既然陈知墨受伤,那么世子殿下一定会进晋城。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此刻在崔崖思的眼前,官道之上两辆工部所造的马车正朝这里赶来。
......
......
ps:不好意思,越过年越忙,晚了晚了,还有一章,我继续写
第一百零一章 晋城太守崔崖思
马车在城门之前停下。
崔崖思迈步迎上前去然后抬手行了一礼。
“晋城太守崔崖思见过世子殿下,吴王殿下。”
他低垂着眼眸,对着李休与李文宣所在的两辆马车恭敬道。
车厢之内尚凌皱了皱眉,李文宣掀开车窗看了一眼崔崖思。
这句问安很有讲究,他将李休放到了前头,将二皇子放到了后头,这是无意之失,还是有意之举?
吴王是唐皇赐李文宣的封号。
“崔大人客气了,先入城吧!”
李休将陈知墨交到了徐盈秀的手里,然后从车厢里走了出来,客气道。
晋城乃是大唐东方除姑苏城外最大的一座城,身为兵家必争之地他的重要性自然无需多提,崔崖思身为晋城太守唐国东南诸事他几乎可以一言而决,乃是当今陛下的绝对心腹。
不过最让李休敬佩的是当初崔崖思弱冠之时便随李来之去了北地,在北境镇守风雪二十余载方才回到朝廷,最后在大唐各地几经周转方才落到了晋城,成为了一方太守。
也正是因为如此,崔崖思才会对李休爱屋及乌。
李休也因为北地的关系亲自从车厢迎了出来。
“陈知墨的伤势如何?”
崔崖思没有客气,虽然穿着官服,但是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军人气息使得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是果断而又雷厉风行。
即便是问问题都是单刀直入。
“死不掉。”
两个人并肩走在前头,两辆马车跟在后面。
死不掉?
这算什么回答?
崔崖思愣了一下,眼中还是有些担忧。
“崔大人且安心,知墨伤势虽然严重,但还不到危及生命的地步,只要接下来用心调养,应当无碍。”
瞧出了他的心思,李休轻声解释道。
“如此就好。”
眼中的担忧消散了许多,崔崖思领着众人走进了太守府。
“殿下放心,我已经命人准备了最好的伤药,保证陈知墨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伤势。”
引着几人下了马车进了院子,身子刚刚进去便能够闻到一股子药味,很清晰。
很苦。
李文宣皱了皱眉。
李休面无表情,在身负三劫不曾
破除之前,他在听雪楼内几乎每一日都会喝上一碗汤药。
那味道比这更苦。
“吴王舟车劳顿想必已经累了,下官已经命人准备了酒宴为殿下接风。”
崔崖思转过身子对着李文宣行了一礼,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崔大人客气了,无需酒宴,果腹即可。”
李文宣点了点头,客气道。
这崔崖思乃是陛下的心腹,即便他贵为二皇子也是要给上几分面子的。
“殿下请。”
崔崖思咧了咧嘴,然后伸手唤了一位下人过来。
“带吴王殿下前去歇息,好生招待。”
那下人躬身应了一声,然后走到了李文宣前头,满脸堆笑的带起了路。
崔崖思接着又对尚凌拱了拱手,脸上的笑容浓郁了许多。
“尚凌大人在两开河前的风采下官已然听闻,心生佩服,日后回了长安定要去大人府上叨扰一二,届时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他虽身为一方太守,手握实权,但论官阶还是要比尚凌低上一些的。
“崔太守客气了,本官一定扫榻相待。”
尚凌静静地回了一礼,然后跟在了李文宣的身后随着那下人走进了府内。
“随我来。”
待到李文宣与尚凌离开之后,崔崖思迈步走向了另一个方向,李休跟了上去,推开门将陈知墨和小浣熊一起放到了床上,房内早已经有晋城之中最好的医师恭候多时,见面后先对这李休与崔崖思行了一礼然后便检查起了二者的伤势。
“走过了两开河已经极为不易,若是再走下去殿下就真的回不来了。”
医师检查的很认真,而且陈知墨和浣熊受的伤真的很重,所以时间花费的就难免长了一些。
崔崖思率先开口打破了安静。
徐盈秀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在我走过两开河之前没人认为我走得过。”
李休淡淡道。
同理,那么现在他们凭什么还认为他走不过子午谷呢?
崔崖思沉默了一会儿:“但这终究是不同的事情。”
“在我看来差别不大。”
李休回答道。
然后房间内再次陷入了安静。
“如果需要我可以派人护送你安全抵达姑苏
城。”
许久后,崔崖思再次开口说道。
他几乎是大半个唐国东方的掌权者,陛下对他极为信任,可以说是完全放权,军政一把抓。
倘若有了唐军的随行保护,再加上晋城一方的五境强者跟随,保李休无事并不算难。
“你应该知道那不可能。”
李休想都没想直接拒绝道。
无论是军队还是晋城一方的五境宗师归根结底都是庙堂的人,如果今天崔崖思敢擅动军队和五境宗师那么第二天齐秦的调令就会发到晋城,到那时候整个大唐东方就都落入了皇后的手里。
那才是天大的事情。
“总不能看着你死。”
崔崖思沉声道。
“我死不掉。”
沉默了会儿,李休说道。
“有些话现在不能说出来,但我可以保证我能够活着抵达姑苏城。”
他继续道。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在安慰人,崔崖思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
李休的面色自始至终都是挂着自信与淡漠。
这应该是实话。
也只能将其当做是实话。
崔崖思张了张嘴,接着叹了口气:“如此最好。”
......
太守府内酒宴之上,这场酒宴很热闹,宴席上的官员很多。
除了太守崔崖思和陈留王世子李休没有出现之外晋城之内有头有脸得人都聚集在此地为李文宣接风洗尘。
无论是官员还是江湖宗门世家。
酒宴之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不热闹,许多人都借此联络着彼此的感情,也有的人频频向李文宣和尚凌敬酒,希望能够在今日搭上吴王殿下这一条线。
倒是没有人拘束,如果是往日宴席接待堂堂二皇子而当地一把手的太守大人却不在场的话许多人心中难免会有所思量。
但今日不同,众人皆知崔崖思是在为陈知墨治伤。
一个书院首席的性命自然要比这场酒宴重要的对。
宴席持续了半个晚上方才渐渐散去,这期间李文宣与众人都是笑意盈盈一副和谐场面。
待得所有人相继离去之后,李文宣与尚凌回到了房间之后,那张脸上的笑容却是消失不见。
反而带上了淡淡的冰冷。
第一百零二章 书同文
“席是好席,宴无好宴。”
走进屋子驱散了下人,尚凌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放到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目光闪烁,带着莫名的味道。
“接风是假,避嫌是真。”
李文宣坐在他的一侧,淡淡道。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够看得出来崔崖思是故意将他们二人支开。
“那殿下打算如何做?”
尚凌随之问道。
“尚凌大人可知晓忍字怎么写?”
李文宣一只手搭在桌面上,笑着问道。
尚凌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回答。
李文宣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刀刃插在心上也要无动于衷,这才叫忍,一个人想要成就大事那就一定要摆清楚自己的位置,这一次我名为随行实为质子,身份敏感,所以我什么都不能做,也什么都做不了。”
“现在什么都不做胜过做千万件事,无动于衷视而不见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他看着门口,目光像是能够透过木门看穿外面一般。
“既然李休认为我是木头人,那这一次我不妨就真的做一个木头人。”
尚凌闻言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文宣,与太子殿下的张扬守礼相比起来,二皇子就像是一匹狼,一匹为了一个位置能够忍常人不能忍的狼王。
无论是城府还是稳重都让人心生敬畏。
陛下啊陛下,您生了两个如妖似孽的皇子,偏偏还不是一母所生,那个位子又怎么坐得稳呢?
眸子轻轻低垂,尚凌在悄无声息之间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很好奇,如果崔崖思动兵权帮忙,太尉就可以趁此机会掌控大唐以东,更能手握晋城这座兵家必争之地,如果崔崖思不帮忙,那么李休即便走得过两开河,又凭什么走得过子午谷?”
此刻月色正浓,天地间一片祥和,群星闪烁于云端之后,秋日里并没有夏蝉响起。
门外是一片青砖老地,府内的下人每天都会打扫,但即便如此当夜风吹过还是会有几片落叶从一侧向着另外一侧拂动。
木门之后的李文宣收回了注视外面的目光,桌上的热茶向上冒着白气,四面的烛火将房间照的微微发亮。
他闭上了眼睛,烛光在脸上跳动。
他觉得有意思极了。
......
从长安出发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一天,李休在晋城留了几日之后便重新上路离开了这里。
陈知墨还在昏迷,李休吩咐治疗的医师在伤药里加了一份安神的方子,陈知墨伤的很重,不适合继续走动,留在晋城有崔崖思照顾或许会更好。
他已经做得足够多,况且之后的子午谷李休已经将全部希望托付在了那两人的身上,若是那两人输了,陈知墨去了也无用,若是那两人胜了,陈知墨不去也无妨。
这在崔崖思的意料之中,但出乎他意料也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李休竟然将李文宣和尚凌两个人都留在了晋城之内。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行李文宣的身份就是李休的质子,只要他在李休身旁皇后和齐秦的人就动不了。
但如今他们却被留在了晋城之内,这很没有道理。
世子殿下究竟在想什么?
他要做什么?
同样没人知晓。
或许知道的只有李休自己一个人。
浣熊仍然在他的身上趴着,满脸的无精打采生无可恋。
它燃烧祖纹短短几日时间能够苏醒过来已经是极为不易,如果还要战斗的话只怕是有心无力。
“两开河还是要谢过你。”
这一次没有车夫跟随,徐盈秀坐在车外驾着马。
李休坐在车厢之内对着趴在自己肩上身体缩小了许多的浣熊说道。
轻轻地哼哼了一声,熊胖看了他一眼,心想算你小子识相,熊爷我既然答应了你要保护你那就一定会保护你。
“首先你要清楚不是你答应了我,而是我强迫你答应了我,这区别很大,所以要搞清楚。”
李休抬起胳膊摸了摸它的耳朵,继续道:“其次,你明明会说话为什么从来不开口?”
浣熊两只耳朵动了动,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李休,以前它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它心里想说什么李休都能知道,现在自然更加奇怪。
“不用惊讶,诸天册上记载了两心通,只要你不反抗我就能知晓你在想什么。”
万法总纲诸天册?
熊胖楞了一下,深深地看了一眼他,随后认命一
般晃了晃脑袋,将下巴搁到他的肩上蹭了蹭,心道你还真是走了狗屎运,竟然连亘古以来都无人能够修行的万法总纲学会,实在是了不起。
李休点了点头,并没有否认,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这本来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不需要谦虚,那样反而显得做作。
认怂就是认怂,了不起就是了不起。
李休通读天下,懂得很多,或许比书院的教习们加在一起懂得还要多。
但他唯独不懂谦虚。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这么长的时间不开口说话?”
李休继续了之前的问题,他一直以为浣熊是因为长久以来的封印所以导致了身体或是心理出现了问题所以才不会口吐人言,不过事实好像不是如此。
人族的语言层次太低,学会了也无用,说出口更是会堕了身份,那日之事不许外传,否则传到其他上古遗族耳中,熊爷的脸可就丢光了。
浣熊如此解释着。
层次太低?
李休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如果这话是从你口中那所谓的上古遗族当中传出来的,日后我早晚会让他们闭嘴,然后心甘情愿的说人族语言。”
浣熊闭上了眼睛,心想你连他们在哪里都不知道,还想着打上门去,别说是你,就算当初那个穿红衣服拿红刀的去了恐怕也讨不到好处。
“我不知道,但你知道。”
收回了抚摸熊胖耳朵的手掌,李休推开车帘看着窗外,两侧风景不停逝去,一路之上不时能看见人来往着。
他们距离子午谷越来越近。
睁开的双目微微眯起,疾驰的秋风吹动着他的发梢。
“而且我会比薛红衣更强。”
浣熊在他的肩上翻了个身,两只爪子轻轻地抓着衣服,哼哼了两句出奇的没有反驳。
不一会儿,轻微的鼾声响了起来。
......
......
ps:今天有人建议我说我每章结尾都写得太好了,收的太完美固然不错但很难吊足读者胃口,这建议不错,以后情况允许我也要尝试着断章(手动狗头)
再次祝贺大家新年快乐,一会儿自然还有一章。
第一百零三章 君子不争
离开晋城的这段时间里足以称得上是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只是让人奇怪的是二皇子李文宣仍旧停留在晋城当中不曾离去,就连本以为会插手其中的皇后和太尉的人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一切都透露着不同寻常。
“崔大人今日怎么有此雅致?”
晋城很大,自然就很热闹,但太守府门前很清静。
晋城太守崔崖思手段很辣,办事果决,为人干练。
虽然他的狠辣只对敌人,这些年死在他手里的长林修士数不胜数,大唐往东一方太平七成功劳都在崔崖思手上。
此刻太守府内,书房当中,李文宣看着满脸认真写着书法的崔崖思出声问道。
虽说大唐最大的麻烦都在南北两侧,东方相对来说要轻松很多,但身为一方太守身上总是有着做不完的事情。
尤其是今日李休刚刚离去不久,估摸着行程过两天应该就到子午谷了。
“吴王客气了,下官只是一时手痒而已,哪里来的雅兴?倒是殿下今日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
崔崖思没有抬头,因为他手上的那副字还没有写完。
“崔大人虽然远在晋城,但是您的字可是闻名京都,就连子非的字和您的比起来都是逊了半筹。”
李文宣走到桌案之前低头打量着那副还没写完的字,眼神微亮,出声夸赞。
子非的字很好,这一点许多人都清楚,无论是三圣斋还是小南桥到处都有他的笔迹。
相较来说崔崖思留下的墨宝就要少很多,也珍贵的多。
对于两个书法水平均可称之为大家的人来说,写得少的自然要比写的多的值钱一些。
这个就叫奇货可居。
崔崖思微微一笑,觉得这话甭管真假听起来倒是极为入耳。
“子非为人如同苍穹皓月,下官可是不敢与其相提并论。”
天下人无不敬仰子非,这话或许太过绝对,但可以代表绝大对数。
“子非离开书院翌日便赶
往了小南桥,镇守至今,更是在前不久的危难之中与关键时刻破境成就宗师力挽狂澜,如果将此次小南桥战役之功劳分做三份,子非便占其中之一。”
李文宣轻声道。
这话倒是并没有说错,并不是在刻意的吹捧。
“那不知殿下觉得下官这幅字与子非数年前在皇宫里写的那副有何差别?”
崔崖思卷袖收笔,看着自己写好的那副字,脸上带着满意之色。
如果要品一幅字的好坏不能单单只看外表的书法造诣,许多大家的造诣基本都是不相上下因此看字首重内涵与神韵。
今天的天气不错,书房的窗户开着,阳光带着清新无比的空气从外面吹拂进来,桌上的纸翘动着边角。
李文宣迈步走到了他的身侧,低着头仔细的打量着这幅字,脸上的满意与钦佩之色越来越浓。
“君子不争,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李文宣的眼神很亮。
“好在哪里?”
“好在形,好在意,好在其深意。”
这就是三个好字所包含的内容。
“当年母后过寿,子非便写了这一副字作为寿礼,现如今还在皇宫之内高悬堂上,每每看到都让人心旷神怡,不能自拔。”
李文宣拍了拍手,有些感叹。
“当年子非仍是书院的学生,还未曾去过边疆,因此写这幅字的为了更重其意,君子不争四字搭配上子非独有的洒脱与傲意显现出了世上少有的风骨,还有睥睨天下的意气风发。”
“本王在书法一道也算是浸淫许久,但论起形意神来说,差子非远矣。”
摇了摇头,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苦笑,而后指了指桌上的这幅字继续说道:“至于崔大人这幅字与子非则是大不相同,虽说都是同样的君子不争四字,但无论是笔法还是笔力都截然不同。”
“子非的字如同梅岭内飘飞的花瓣,狂风下弯曲的绿草,随性而为,水到渠成,从不刻意所求,信手拈来,注重意和神,往往能够在不经意间将整幅字推到
一个让人无法企及的境界。”
“而崔大人下笔苍劲有力,笔画刚正,笔锋犀利,整幅字上的铁血气息扑面而来,完全是军中的手法,君子不争四字就像是锋利的长刀一般直入人心,好,实在是好字。”
李文宣正色道:“小王虽然眼拙,却也能看出崔大人此幅字并不逊色子非那副,二者难有高下之分。”
他的神情很平静,脸上甚至还有笑容残留,看起来就像是真的很欣赏这幅字一般。
崔崖思看着这一幕,心下微沉,口中却是笑道:“殿下过谦了,如果在书法上没有很深的了解的话,是绝对说不出在这样一番评价的,索性今日闲暇,下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不知殿下可否解惑?”
“崔大人但说无妨。”
窗外的风卷过枯黄的叶子在院中晃荡,一位端着水盆的下人看了一眼然后匆匆而过,片刻后便又有一人拿着扫帚赶了过来,将飘忽不定的叶子扫走。
院内重新恢复平静。
崔崖思举起了那副字,然后看向了李文宣。
“殿下可知晓君子不争四个字有何含义?”
这四个字很好了解,便是街边仅是粗通文墨的代信先生也能知道,更遑论唐国二皇子呢?
“自然知晓。”
李文宣的眼神有些变化,脸上的笑容并未消失。
“既然知晓,那殿下为何还要去做呢?”
君子不争,指的自然是那个位子。
无论是当初子非所写还是现在崔崖思所写指的都是同一件事。
大唐很强,所以只能从内部瓦解,如果君子不争,皇后放手,整个大唐上下一心的话,李休又何必来走这一遭?
那些人又怎么敢堵在两开河与子午谷?
“这天下的道理有很多,知道这些道理的人更多,但遵守道理的又有几人呢?”
李文宣侧目看了过去,脸上的笑容愈浓。
两个人的视线彼此对视着。
“何况君子不争,本王也算得上君子吗?”
第一百零四章 很蠢的一番话
君子不争,首先着重的是不争,然后才是君子。
何谓君子?
上古大文圣曾经为君子二字定下了广义,曰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无惧。
自上古流传至今君子二字又在许多层面被细分成了许多形象,比如行为坦荡,重意轻财,不立危墙,谦逊守礼,往大了说治国平天下,往下了说是修身与齐家。
但从没有人能够详细解释这简单的两个字具体有什么含义,子非行为浪荡,爱去花楼,但他是众所周知的君子,李休骄傲自负,生性淡漠,但对于许多人来说他也称得上是君子。
这两个字本就矛盾,所以便有了伪君子三个字。
后来潜移默化当中有一种说法最被人所认可。
君子是一种态度,对己,对人,乃至于对待这个世界的一种态度。
陈临辞性情高尚,淡泊名利为君子。
醉春风独饮相思,甘愿赴死亦是君子。
但现在李文宣却说他不是君子。
他的脸上仍旧带着笑容,眼中的神情却极为专注。
君子不争,但他争。
崔崖思盯着他看了半晌,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冷淡至极,他放下了抬起的手臂,放下了手中的那副字。
“那就请殿下在这晋城之内多留一些日子。”
李文宣满不在意的耸了耸肩,显然心中早有预料。
“崔大人且放心,在关于李休的消息传来之前我哪都不会去,你也无需担心母后的人会插手,只要我在这里,我们的人就不会动。”
“最好如此。”
崔崖思将那副字放到桌面上,然后推门向着书房之外走去。
却听得身后李文宣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如果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太尉的人选择了插手,崔大人打算怎么做?”
崔崖思的脚步微微一顿,旋即说道:“世子殿下之前打算怎么做,下关便会怎么做。”
这是要让大唐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二皇子的意思。
看着那走出书房渐行渐远的身影,李文宣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诡异的笑容。
.....
走出了书房回到了
陈知墨养伤的院子,崔崖思的脸色绝对称不上看,他是陛下最忠诚的心腹,自然不希望看到两位皇子因为夺嫡一事而闹得整个大唐乌烟瘴气。
李弦一是长子,那个位子本该就是他的。
若是他昏庸无脑,弄权养奸也就罢了,但太子自从监国以来每一件事都是处理的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手段极为老练,是在合适不过的下任唐皇人选。
“你今天还真闲。”
刚进屋子,转身将门关上,崔崖思便听见了陈知墨的调侃之声。
“看样子你恢复的还不错。”
将门关上然后看了一眼窗外,他走到了床边坐下。
陈知墨半靠在床头上,神色看起来有些疲倦。
“只要死不了,都是小伤。”
他咧了咧嘴露出一个笑容,说道。
“结果如何?”
崔崖思摇了摇头,然后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觉得有些烦躁:“如果写了四个字就能解决的话,当初子非早便解决了,又何须轮到我?”
“既然早就知道结果,你又何必心烦?”
陈知墨将身上的被子掀起扔到了一边,好奇问了一句,屋子里满满的都是汤药味道。
“陛下有三个儿子,太子虽然性子浪荡一些,但处理国事却毫不马虎,称得上是天下楷模,小皇子还未满十岁,又是偏妃所生,平日里在宫内深居简出,常常跟在太子屁股后面打转。”
“只有吴王,二皇子乃是当今皇后亲生,背后也有着太尉和其他大臣的支持,夺嫡之心昭然若揭,毫不掩饰。”
这话犯了忌讳,有些大逆不道。
但崔崖思的脸上却毫不在意,有的只是冷淡。
陈知墨轻轻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因为事实的确如此,虽然没人说出口,但整个庙堂之上几乎都是心照不宣。
“现在是个机会。”
崔崖思看着他,神情严肃,认真道。
“崔大人所指何事?”
陈知墨轻轻咳嗽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我是晋城太守,晋城是我的地盘。”
这话很危险,所以陈知
墨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一些,他的身体也渐渐坐的笔直。
“我的地界自然由我说了算。”
太守府内很静,此间院落又是陈知墨休息的地方自然更静,下人们远远守在门口没有吩咐便不会走进来。
陈知墨从床上坐了起来,双脚放到地面,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凝视着崔崖思的脸。
这样的目光很深,像是能够看穿人心看透一切。
崔崖思并没有掩饰与避讳,他清楚在面前这个算力并不逊色与李休的书院首席面前没有遮挡的必要。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如果从今以后再也没有李文宣这个人,我想大唐应该会安定很多。”
门外院子中种着一棵梧桐树,传说梧桐树乃是居住凤凰的神树,但院子里这一棵就只是普通的树而已。
树上没有凤凰,只有一窝落燕,即便在秋日也是不肯离去。
崔崖思的声音落下,窗外的燕子跟着叫了几声。
比夏蝉亮,却没有夏蝉安宁。
陈知墨也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你不想将整个大唐东方拱手让出,那么我劝你最好打灭这个念头。”
李文宣是陛下的儿子,无论以后与李弦一之间如何起码如今他是殿下的儿子,而且是殿下最喜欢的儿子。
这也是吴王敢于太子争那个位子的原因之一。
如果崔崖思将李文宣斩杀在了晋城,那么要不了几天他的脑袋也会跟着搬家,然后整个大唐东方所有的官员派系跟着重新洗牌,大唐内部会无法维持平衡,不在安定。
这很危险,李休之所以明知会死也要去姑苏城就是为了让大唐内部不乱。
“但这很值得。”
崔崖思抬头看着陈知墨的双眼,他的眼神很坚定。
李文宣若死唐国固然会乱,但只能乱一时,从那以后天下人将没有选择只能站在李弦一身后,太尉齐秦也会站过去。
短暂的混乱换来长久的安定,他认为这很值得。
“你不是个蠢人,既然不蠢,那么就不要再做蠢事。”
陈知墨也看着他的双眼,认真道。
第一百零五章 吃饱喝足,然后上路
何为蠢事?
要杀李文宣,这就是蠢事。
李文宣可以死,未来也一定会死,但要看时机,要看全局,要权衡。
李休将他作为质子带在身旁便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如今李休将他留在了晋城便意味着这个最坏的打算已经无法完成。
李休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他认为不行,而你却要做。
这就是愚蠢。
“人之一生一定要忌惮着许多东西,做任何事看的无非就是值得二字,李文宣死后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么容易倒还好了,虽然国师与太尉对立争执,但归根结底都是大唐的臣民,如果因为意见相左便行此事,你认为陛下会站在哪里?”
陈知墨起身走到窗前,目光远远落在树上的燕巢当中。
“许多话今日不妨挑开了,国师,首辅,太子是一方,皇后,太尉,吴王是一方,书院与陛下固然偏向太子但说到底终究只是自己的人的事情,如果吴王死了这件事就会变得很大,无法收尾。”
“很多人都在等,等着最后大势所趋,等着最后退无可退,到了那时再杀便是天理,与现在不同。”
都是杀人,晚杀与早杀都会死。
但就如他所言,大势不同,道理不同。
所以现在杀不得。
“所以书院这些年在做什么?”
这一次崔崖思沉默了更长时间,而后方才开口询问。
“自从李帅战死,陛下闭关,院长消失,大唐就变得乌烟瘴气,书院是一把剑,这塘水浑浊一些并没什么关系,但如果有人想让塘里的鱼死光,那么这个人一定会先死。”
陈知墨解释道。
“所以书院这些年一直在准备杀人?”
崔崖思挑眉问道。
“其实很多时候我也想不通,只要陛下不曾开口让吴王继位,皇后与太尉即便闹得再凶又有什么意义呢?书院想杀人,那人就一定会死,无论是皇后,还是太尉。”
“你也说过只要陛下不开口,若是陛下开了口呢?”
崔崖思的眉毛挑的更高。
陈知墨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耐烦。
“那还真让人伤脑筋。”
梧桐树上的燕子飞离了眼窝,片刻后再度飞了回来,只是嘴上却多了一条虫子,燕窝之内有几只小燕子扑楞着翅膀,高昂着头撕咬着那条虫子。
“也许是我心急了一些。”
崔崖思走到了房间中央的火炉一侧,然后伸手打开了药炉看了看里面汤药,闻起来很浓,许是因为方子中加上了安神的料子,此刻药味入鼻,他的心竟然也跟着静了许多。
“你不是心急,只是心乱了。”
陈知墨双手背在腰后,淡淡道。
崔崖思在北地待了二十余载,在李来之身旁待了二十余载,眼下却只能眼看着李休生死不知,这种感觉很不好。
“陈先生曾经说过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绝对的冷静,您是一方太守,这道理应该不用我教。”
关心则乱。
这四个字再简单不过,但却很少有人能够避免,李休之所以如此急着解决这次姑苏城的事情,其中又何尝没有醉春风的原因存在?
他去过莫回谷,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世子打算如何破局?”
崔崖思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不能说。”
仍然是这样的回答,就和之前李休所答复的时候一样。
“好。”
崔崖思点了点头,然后拿起药炉走到桌前倒了一碗,屋内的味道更苦。
“药给你倒好了,一会儿记得喝下去。”
话音落下,崔崖思背负双手走出了这里。
“想通了?”
陈知墨将脑袋伸到窗户外面,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
崔崖思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离开了太守府。
说了一堆蠢话,挨了一顿痛骂他自然是已经想通了。
如果李休真的走不过子午谷的话,现在陈知墨早已经骑着马星夜疾驰的追上去了,而不是坐在这里和他谈论什么值不值得。
“你倒是想通了,我可还没有。”
缩回脑袋,伸手将窗户关上,陈知墨走到桌子一侧端起药碗喝了一口,面色一苦,有些恶心的砸了咂嘴。
“真不知道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
..
晋城很大,这话说过不止一次,因为这座城真的很大。
从太守府走出来之后崔崖思便在城内漫无目的的逛着,他的职位很高,公务很多,但今天就是想出来走一走,逛一逛,什么都不做。
离那些糟心的公文远一点。
现在正是晌午,如果去城南陈记吃上一碗阳春面那一定称得上是一件快事。
只是他现在很想吃包子,就只是想吃上那么几个包子。
没有理由,完全就是心血来潮。
城内卖早点的店铺很多,到了晌午大多数都已经关门闭客了,崔崖思在走遍了三条街方才在街角三枪武馆身后找到了一家还没关门的铺子。
在晋城生活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这家早点店。
内里的装饰显得很普通,就只是清一水的淡色黄乔木,闻起来带着木香,店内窗沿上摆放着几盆绿植,聊胜于无勉强算作是点睛之笔,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朝老板要了六个玉米猪肉的包子,然后又要了一碗放两勺半白糖的豆浆。
这样的早餐很普通也很随便,但崔崖思却吃得津津有味。
“现在已经是午时一刻,崔大人竟然才吃早餐,倒真是劳累的很。”
店铺的门被推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伸手在门口拿了一碟茴香豆还有一盘豆腐丝径自走到了崔崖思的桌前坐了下来,然后将两盘小菜摆到了桌面上。
自顾自的拿起了一个包子,冲着掌柜的喊了一声再加一碗小米粥。
“豆浆固然不错,但既然要吃包子,自然要搭配小米粥。”
那男人接过小米粥就着包子喝了一口,有些舒服的吐了一口气。
“今天心情几经起伏,粥太腻,吃不下,喝碗豆浆挺好。”
崔崖思夹了一口豆腐丝,嘴里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
两个人本就是陌生,自然没有太多的话好说,自顾自的吃着,一共六个包子有三个进了那个陌生人的肚子里。
崔崖思端起碗把豆浆喝光,然后放下了筷子,打了一个饱嗝。
从桌子一角拿起一张毛巾擦了擦嘴,笑着道。
“吃饱喝足了,该送我上路了。”
第一百零六章 长林许骄人
“很少有人在面临生死的时候能够像崔大人这般谈笑风生,从容不迫。”
那男子喝下了最后一口粥,然后将白碗放到桌上,店内并没有其他食客,老板和老板娘两个人在后面忙活着,时不时地抬头看上一眼。
“既然明知会死,那么害怕便显得很多余。”
崔崖思端坐在椅子上,腰间的官印轻轻晃着。
那男子好奇的看着他,出声问道:“崔大人认识我?”
这男子穿着一身很不起眼的灰色衣服,看样子像是中年模样,长相很奇异,因为他那只鼻子真的很大,看起来有些突兀。
只是那张脸上自始至终都带着笑容,让人情不自禁的生出几分好感。
任何人面对这样的笑容都不会产生敌意,但崔崖思的身体却坐的笔直。
“这天下认识您的人不多,巧得很本官却是其中之一。”
他看着那灰袍男子,脸上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遍布大唐境内的长林真正的掌权者许骄人,本官想不通现在的局势你怎么还敢出现在这晋城之内?”
亏得此地无人,否则单单只是许骄人这个名字便可以让整个晋城的唐军全部集结在此地,如临大敌。
长林能够成为整个大唐的影子,内外渗透各个势力当中,七成功劳都在这个掌权者许骄人的身上。
“原来你真的认识我。”
许骄人显得有些意外,唐国见过他的人一只手都可以数的过来,这晋城太守是如何认出来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崔崖思看着门外,腰间的官印仍旧不停晃动。
“崔大人不必急着叫人过来,晋城之内一共有三位五境宗师,我若想走他们还拦不住我。”
许骄人瞥了一眼他的官印,轻笑道。
天下很少有人敢说自己能够拦得住许骄人,因为他在诸天卷上排第九。
崔崖思沉默了下来,然后腰间的官印恢复平静,不在晃动。
“长林在大唐存在了很久,现在也到了应该消失的时候。”
这话是在奉劝。
许骄人摇了摇头:“万事万物都有其存在的道理,又哪有人是一定要消失的呢?正如崔大人所说,长林在大唐存在了很久,是整个大唐的阴暗面,生长
在阳光下就一定会有影子,李休想让影子消失,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今的长林在听雪楼和大唐的逼迫之下已经死了很多人,还可能死更多的人。
但他的话似乎很自信。
崔崖思不能理解:“影子从来不会插手阳光上的事情,长林的手伸的太长,况且你们过了线,殿下说过会让长林消失,那么长林就一定会消失。”
这一次轮到许骄人沉默了下来。
半晌后。
“李休是个不错的人,如果能多活几年说不定真的能够办到很多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崔崖思的双眼轻轻眯了起来,一只手放到了腰间。
“你觉得李休能不能走得过子午谷?”
“之前也没有人觉得世子殿下能够走得过两开河。”
“这次不同,那只熊灵没有了再战之力,子午谷有我长林的一位宗师和阴曹的一位宗师,而且还有雪原的一位宗师,三名五境修士守在那里,现在崔大人还认为李休能活着过去吗?”
“世子殿下说过他能走的过去,那就一定可以走的过去。”
许骄人叹了口气,然后摇了摇头:“唐人还真是倔强,不见棺材不落泪。”
崔崖思嘴角扯出了一抹讥讽:“世子殿下可比您要聪明得多,如果一定会死他为什么会带上徐盈秀?他毕竟是李来之的儿子,没那么好杀。”
铺子之外隐隐传来了破空之声,桌面上的水杯晃动着,似乎有无数只脚掌在踩踏着地面。
有人来了。
“崔大人不必担心,我来此只是路过,还不想杀你。”
许骄人看了一眼天上,然后从怀中掏出二两银子放到了桌面上。
“吃了你三个包子,这顿饭我请。”
他的声音顿了顿,然后站起身子推开了门,想了想又道:“也许你是对的,但最危险的往往是看不见的。”
话音落下,许骄人双手插在交叉插在袖子里,耷拉着肩膀走进了人流之中,灰色背影在崔崖思的眼前一点点的消失。
半点气息都无法捕捉到。
天上的破空之声越来越响,须臾之间便有三个人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身旁。
“许骄人何在?”
远处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不过片刻便有数千名全副武装的唐军赶到了此地,封锁了附近的数条街道。
崔崖思对着那三名五境宗师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沉重。
最危险的往往是最看不见的,单看字面意思自然很好理解,但这句话是从许骄人口中说出来的,那就一定会有所不同。
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骄人来到晋城又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像他所说那般只是路过?
“太守大人,许骄人出现在晋城,不可不防。”
一位五境宗师开口说道。
崔崖思点了点头,现在也只能如此。
“这些日子还要请三位多多费心。”
“大人客气了!”
话音落下,三位五境宗师拔地而起呈三角形将太守府护在中央,一道道气息如同浪潮一般在方圆十里之地一遍又一遍的不停扫过。
现在的太守府很重要,因为里面有李文宣,还有陈知墨。
许骄人很强,如果铁了心要杀人,他们三个并没有把握能够拦得住。
“从现在开始,把守晋城各个出口,任何人出入都要记录在册,每一个城门口都要有两名神修辅助,修为超过游野者全部领入太守府。”
崔崖思出声喝道。
“诺!”
数千名唐军分成四队各自散去,只是片刻这条街上就只剩下了崔崖思一人。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目光看着之前许骄人消失的地方。
今天的一切显得很不同寻常,许骄人竟然会出现在晋城,并且只是吃了顿饭,说了句话。
这样的人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另有深意,那么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漆黑的双眉紧紧簇着,崔崖思在长街上安静站着。
良久,他的瞳孔猛地缩成一点,脸上的表情变得骇然无比。
失声道:“姑苏城!”
......
......
ps:首先道个歉,电脑出了意外坏了,这章是用手机写的,所以晚了点,一会儿还有一章,虽然用手机码字很浪费时间而且麻烦,但每天两章不能断,这是底线了啊,嘿嘿
第一百零六章 棋盘外的事情
陛下闭关不出,庙堂之上以太子为尊,国师与首辅杨飞鸿制衡着皇后与太尉齐秦。
朝廷一分为二,但彼此都默契的保持着平衡。
江湖上亦是风平浪静。
以后需要担心很多,但眼下要担心的便只有长林而已。
只是后来阴曹介入进来,两窟鬼被设计引出,然后李休在小南桥和知白下了一盘棋,再到慕容英杰送来了一封请柬。
这一切的事情乍看起来毫无关联,但仔细琢磨却能够感受得到背后那潜藏在黑暗中的巨手。
慕容英杰送来了这封请柬,是单纯的害怕李休站在慕容二爷背后还是答应了许骄人又或是那只巨手的主人来借此做什么交易?
崔崖思在长街上站了很久,面无表情,眼中却是带着苦意。
这背后的手太大,脚下的水太浑浊。
唐国有皇后作为掣肘,让许多人无法竟全功,殿下,现在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叹了一口气,他转身朝着太守府走了回去,李休离去已经有了六七日的时间,现在无论是想说什么又或是想做什么都已经太晚了。
但还是要和陈知墨说一说,糟心的事情总不能憋在怀里,该说出去让别人跟着一起糟心才是。
他如此想着。
......
相较于太热的夏天和太冷的冬天来说,春秋两个季节往往更受人欢迎。
春日盎然,生机勃勃。
秋天萧瑟,万物凋零。
二者区别很大,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不同。
子午谷与两开河终究是不一样的。
李休自信以浣熊和陈知墨的实力足够护他走过两开河,子午谷是将性命交给天意。
“还有多久?”
车厢之内,李休开口问了一声。
不一会儿徐盈秀便在外面回答道:“今晚在此地歇息一夜,名明日清晨便能到。”
那也就是说还有不到两个时辰的路程。
“赶路吧!”
李休说道。
既然时间很短,那就快些结束。
外面没有声音响起,片刻后李休皱了皱眉然后掀开车帘看了过去,只见徐盈秀已经走得很远正在一棵大树上面坐着。
棵树很高,是方圆数十里最高的一棵树,她就坐在最高的树杈上。
看着那道背影李休难得的沉默下来,然后从车厢里走了出来坐在车顶上,不再说话。
现在正是傍晚,太阳西斜总是落得很快。
“少爷,你说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徐盈秀蜷缩着双腿,双手环抱着膝盖,将下巴放到腿上,喃喃道。
“以前我就和你说过,王知唯过于酸腐,他看不破杀人的事,就永远成不了事,哪怕他在草黄纸上的排名很高。”
李休淡淡道。
“那醉春风在想什么?”
徐盈秀又问道。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询问醉春风的事情。
李休觉得有些生气,但还是解释道:“你在想什么,春风就在想什么。”
“少爷以后要去荒州找聪小小吗?”
“嗯!”
徐盈秀看的有些出神,但听到这话脸上还是露出了笑容:“那还真是不错。”
李休没有说话。
人生最大的幸运便是你喜欢的人也在喜欢你,你等着她,她也在等着你。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如此幸运。
醉春风等着徐盈秀,徐盈秀等着王知唯。
那王知唯又在等谁呢?
他或许也喜欢徐盈秀吧!只是看不穿那一层鬼样子,想要清净天下却又不肯杀人,他以为他是谁?
就算上古之时的那几位大文圣也是赶着马车,骑着青牛杀了好多人。
这一夜过去的并不算快,两个人都没有合眼。
徐盈秀远远望着武当山,李休安静看着她的背影,眼中带着无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最怕的就是徐盈秀。
就像是亲姐姐一般,他最怕徐盈秀难过。
好在天上高高挂着繁星,总在闪烁,将这夜晚照的很亮。
天还未亮徐盈秀便从树杈上走了下来,对着李休露出了一个很好看的笑容然后坐在了马车前头赶着车。
李休仍旧坐在车顶,剩下的时间不算长,他懒得回去。
而且有句话总是说站得越高看得越远,车顶总归要比车厢高一些。
子午谷是一处峡谷,过道不窄,但绝对称不
上宽,并且两侧有高崖,崎岖光滑,所以只能走谷道。
自子口进,走三百余里,然后从午口出。
两个时辰过去,李休二人现如今已经进入了子口之中,三百余里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这一路上很平静。
两侧有鸟兽之声时而响起,若隐若现。
马车穿过了谷道,来到了午口之前。
然后便停在了这里。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道,地面上有肉眼可见的猩红血液,还有一地的尸体。
李休坐在车顶一个接着一个的数着,死在这里的一共有十六人。
浣熊无精打采的趴在他的肩膀上,两只小眼睛在场中扫了一圈,然后哼哼了两声。
李休听懂了它的话,这死去的十六人中有三名乃是当之无愧的五境宗师,并且实力很强,并不逊色于白如梅,看起来应该不是大唐的人。
午口之前很是安静,峡风吹过除了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道再无其他半点动静。
这里应该很安全,看样子吕轻侯和白玉汤已经把事情解决了。
“了不起。”
目光在场中环顾,李休喃喃道。
徐盈秀的眼中带着钦佩,紧绷的身体跟着放缓下来。
“的确了不起。”
万里摘星白玉汤,关中书生吕轻侯,二人合力竟然在不动声色之间便解决了这场一定会要人命的麻烦。
这当然了不起。
“少爷在担心什么?”
子午谷过了,没有过程,只有结果,这本该是一件值得开心和庆贺的事情。
但李休的脸色却并不算好看,或者说没有笑容。
于是徐盈秀开口问道。
“数月前我在小南桥和知白下了一盘棋,最后因为子非破境让我赢了半子,那是棋盘外的原因。”
“现在亦是如此,尚儒客栈就是棋盘外的原因,这天下能够游离在棋盘外的终究太少,用一次便少一次。”
能够打破僵局的往往都是棋盘外的事情,所以能不用就不用。
“那少爷现在是在和谁下棋?”
李休看着场中死去的这些尸体,沉默了很久。
“也许和我下棋的不只是一个人。”
第一百零七章 武当山的因果
不是一个人,那就是几个人的意思。
李休在午口之前站了半晌,眸子在眼眶之内不停转动,很多可能从他的脑海当中掠过,这场局不算小,如果单纯要杀他的话没必要出动这么大的场面。
就像是在遮掩着什么,以他为目的从而转移天下人的视线。
如果真的是如此的话那背后一定还有他所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
“如果两开河与子午谷都是假象,那么真相是什么?”
李休将趴在肩头上的小浣熊拿了起来放到怀里,一边摸着它的耳朵一边说道。
徐盈秀最厌恶这些阴谋诡计,所以这些话自然不是在对她所说。
像是在喃喃自语。
如果将目光升到最高放眼全局,你会发现其实能动的地方也就是那么几个。
在两开河与子午谷舍了大手笔固然是想杀了他,但其背后定有深意。
深意会是什么?
李休迈步走出了午口,脚踩在山崖之上目光远远眺望着姑苏城的方向。
如果说深意就是姑苏城的话,那么深意是何意?
姑苏城再如何内斗那也是大唐的事情,只要此行说动了老剑神出关站在慕容天成身后,那么一切都会随之安定下来。
这世上有很多事想不通,既然想不通那就不要想。
去看一看总会知道结果。
“走吧,去姑苏城。”
站在崖前看了许久,李休突然说道。
徐盈秀点了点头,牵着马车走了过来。
二人顺着山路扬长而去。
如果说唐境之内哪座山上的风景最美,有人会说长安梅岭,也有人会说三圣山,甚至于喜欢塞北孤峰的骚客也有大把,还有烟雨江南的名胜山水。
说哪里的人都有,毕竟每个人之间的喜好都不是完全相同的。
但没人会说子午谷。
因为子午谷内的风景绝对和美好无关。
马蹄与车轮的声音渐行渐远,山崖之后传出了轻淡的声音。
“看起来你并不想让世子见到你。”
山崖后面的密林里传出了一个声音,这声音听起来并不陌生,山风吹动树枝向着两侧倾倒,露出了白玉汤的面容。
他的脸色很难看,半
靠在树上,四肢在小幅度的颤抖着。
“他的事很麻烦,我不并不想掺和进去。”
有人回答道。
这声音很陌生,从来没有听到过,说话的是一个身穿道袍的男人,剑眉笔直,面庞冷峻,那双眼睛看起来有些漠然,这是一个很冷淡的人。
“如果真的不想掺和,你又何必来这里?”
这一次说话的是吕轻侯,他握着剑,剑身之上满是鲜血,看起来像是带着污垢,一身儒衫也是有些狼藉,很显然之前的战斗即便是强如他和白玉汤二人联手,也是不太好受。
“自己掺和与跟着李休一起掺和,这终究是不一样的。”
穿着道袍的男子解释道。
吕轻侯冷笑一声,讥讽道:“武当山既然已经入世那就不要再想着不沾因果,你是个聪明人,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想入世插手人间事,却又不想沾因果,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你伤的很重,这时候应该明哲保身,而不是口出狂言。”
道袍男子看着酸秀才,认真道。
“你以为我在害怕你?”
吕轻侯问道。
“如果不害怕,你又为什么要提着剑呢?”
道袍男子开口反问。
这一次秀才没有再说话,因为没什么好说的,若是不害怕,为何还要提着剑?
所以还是在害怕。
白玉汤走到了秀才的身旁,目光平静的看着他,问道:“武当山应该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武当山和很多事情都没关系,但和这件事有关。”
道袍男子看着眼前的白玉汤,脸上带着欣赏之色,和吕轻侯那个酸腐书生相比较起来,他更喜欢眼前这个人。
二人对视了一眼,白玉汤的眉头皱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这件事不止是姑苏城自己的事?”
武当山居于大唐,一直以来却做着化外的事情,不沾世事,不染因果,也没人敢去得罪。
姑苏城与其自然也没有摩擦,没有摩擦就没有因果需要了断。
但这人还是下山打算掺和此事,那就一定有和武当有因果的人在其中。
这并不难想,因为几百年来和武当有因果的就只有一件事。
王知唯被锁剑
巫山。
裴子云下山。
横尸满巫山。
那是长林的局。
牵动了塞北两窟鬼和半个江湖,手笔很大。
裴子云并不是一个喜欢说太多话的人,或者说性子冷淡的人都是如此。
白玉汤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
三个人面对面站着。
死去的尸体不会复活,子午谷内安静极了。
“早知道你在这里我们两个就不来了,尚儒客栈以后也不会消停了。”
吕轻侯叹了口气,将剑收回了剑鞘,有些不大舒服。
裴子云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关山本就不是一个隐居的地方,李休上次只杀了秦景二家而没有把整座关山的人杀光就是因为你们在那里。”
长林人人皆有罪,关山人人皆有罪。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二者是一样的。
“走了,甚没意思。”
白玉汤拍了拍秀才的肩膀,然后转身走出了密林。
吕轻侯对着裴子云拱了拱手,便也跟着一同离去。
裴子云仍旧站在那里,目光淡漠的落在了遥远处的姑苏城上,还有山路上依稀可见一个小黑点的工部马车。
武当山在大唐超然于外几百年,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挑衅落了因果。
既然长林不懂事,那就让他懂事。
裴子云如此想着。
“只是这家伙有些麻烦。”
他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李休所坐的那辆马车,脸上隐隐带着一抹无奈。
超然于外高高在上,最怕沾染的便是因果,但现在武当山欠了李休一场因,日后早晚回还一果。
王知唯躲得远远的,放眼武当上下能够还因果的便只有他裴子云。
这还真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
要不然我先不掺和,等到慕容英杰先把李休搞死我在出面,这样就不需要再还因果了。
裴子云摸了摸下巴,眉头紧皱。
然后他向前迈了一步,一步踩在了山崖之外,在半空中消失而去。
......
......
ps:难受,还没修好,手机码字无法定神而且很慢,我心态小崩
第一百零七章 是谁的人?
从子午谷距离姑苏城只有短短三四日的路程,出了午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出来杀人,这一路很平静。
而关于李休的消息也随着沿途驿站而传遍了整个大唐。
无数人庆幸且震撼着。
李休没有死,长林和阴曹必然不会罢休,尤其是这一次死了这么多人,光是五境宗师就死了四个,几乎不亚于小南桥一战所带来的后果。
所以李休一定要死,但让人奇怪的是这段期间什么动静都没有发生。
长林自顾不暇,阴曹鞭长莫及。
随着裴子云下山,武当山的态度变得难以捉摸。
以及听雪楼如狼似虎般的反扑,近些日子暗潮汹涌的江湖似乎也跟着平静下来。
陈知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开开心心的下了一盘棋,同时心里对尚儒客栈的那几个人也多了两分敬意。
相较来说崔崖思的反应要更为热烈一些。
所谓仰天大笑出门去,形容的便是他得到消息时候的模样。
李文宣仍旧不曾回到京都,到现在依旧在晋城太守府里面住着,用崔崖思的话来说就是李休没有从姑苏城活着回来,他吴王殿下就不能回到京都。
仍旧是老套路,想要借此让皇后和太尉投鼠忌器,警告他们不要插手姑苏城的事情。
不过手段从来无在乎新旧,只要用就行。
而这就很有用。
当然,对外的口风则是说吴王殿下难得来到晋城一回,他崔崖思已经准备了很多晋城上下的公文邀请殿下一起处理,共同商讨。
数日时间毕竟很短,哪怕风云悬在苍穹再如何涌动变换,终究跑不出几里。
哪怕有天大的愤怒和杀机,充其量也就只能喷出鼻息一二寸而已。
那就没有用。
而李休此刻距离姑苏城也只有半日的路程罢了。
半日的时间很长,足够你吃上一顿饭,看一场戏,听一回书,如果有兴致也可以在白日里宣一宣 淫。
但对于李休和徐盈秀来说,半日的时间就只是马蹄的几次飞扬,车轮的无数次滚动。
如果不算姑苏城的话晋城被
称之为大唐东方第一城,但实际上晋城要比姑苏城繁华的多,也大得多。
只是因为姑苏城是慕容家的城,所以才会落下个第一城的美誉。
马车在城门前数里处停下,李休从车厢之内走了出来,姑苏城的城门称不上雄壮,但很古朴,上面带着深深浅浅的剑痕,每一道剑痕都是慕容家族子弟刚刚踏足初境之时所斩出的第一剑。
最深的那一道是老剑神所斩而出,其次是慕容。
城门口并没有人,李休走过子午谷的消息应该早就传到了姑苏城,此刻城门口却无人相迎。
他的眉头皱了皱。
入秋已经快要一月,天气变的越来越冷。
从戒指中拿出了一件披风披在了徐盈秀的身上,两个人迈步走到了城门口然后驻足而立。
“你在看什么?”
徐盈秀紧了紧身上的裘绒披风,顺着李休的视线看去,古朴的城墙上堆砌着灰色的砖块,上面挂着许多的剑痕,虽然新奇,却并不好看。
“我在等人。”
单手负在腰后,李休站在城门口仰头看着那些深浅不一的剑痕。
城门口站着慕容家族的护卫,目光时不时地看向他们,显得很是忐忑,来往江湖人都是一步三回头。
李休走过了子午谷,来到了姑苏城,要做什么准备做什么天下皆知。
这是很要紧的关头。
“慕容?”
徐盈秀接着问道。
李休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站着。
徐盈秀也不再说话,姑苏城的局势很重要,李休的态度更重要,这一点所有人都清楚。
这时候慕容应该早早便在城门口守着,李休先前皱眉并不是因为生气,而是觉得疑惑。
哪怕慕容不在,慕容天成也该在。
在城门前站了一炷香的时间,数清楚了城门上二百一十七道剑痕之后,城内终于响起了声音。
连串的脚步声响起,并不算整齐,听起来反而觉得有些慌乱。
不一会儿的功夫有六七人从城内走了出来然后站到了李休的身前,轻轻地拱了拱手。
“慕容秋见过世子殿下。”
为首之人穿着慕容家嫡系独有的袍子,面上含笑的看着他。
话音刚落,李休还未开口,城门口又有一人走出,和眼前阵仗相比较那人独自一人就显得很寒酸,也很孤单,也不上前,就是安静的在远处站着,一动不动。
“哪道剑痕是你的?”
李休没有低头,甚至都没有看那些人一眼。
慕容秋抬手指了指右下角的一处浅白剑痕,颇有些羞愧的说道:“那一剑是我砍得,初入初境便被拉到了这里,心神不定不仅斩歪了而且还没用上力。”
李休搭眼瞄了一眼,毫不避讳的点了点头:“的确不怎么样。”
慕容秋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殿下就不要取笑在下了,天色渐晚,还是早些进城歇息吧,家主还在等着见您。”
“你是慕容英杰的人?”
那些剑痕无论深浅都只是普通的剑痕,上面没有大能修士留下来的道韵,看得多了也就普通极了。
李休收回了目光然后落在了那人的脸上,问道。
声音平淡,面色平静,让人看不出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秋乃是家主子侄,自然以家主为尊,况且整个姑苏城又有谁不是家主的人呢?”
慕容秋笑着回答道。
这话说的很有深意,在回答问题的同时又巧妙地提醒了李休谁才是姑苏城真正的主人,并且增加了自己的话语权,如果是两军交战,慕容秋一定会是一个好说客。
李休多看了他一眼。
沉默一会儿后伸手指了指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那独自一个看起来很孤独的人。
问道:“那他也算是慕容英杰的人吗?”
慕容秋转过头看了一眼,那双眸子轻轻眯了起来,而后点了点头:“他是慕容家的人,自然也是家主的人。”
李休闻言也是点了点头,然后看着那孤身一人有些好奇的问道:“聂远,那你怎么看?”
不远处的那人抬头看了看李休,恭敬道:“我是慕容家的人,却不是慕容英杰的人。”
第一百一十章 平庸且没意思的日子
“你是慕容家的人,而慕容英杰是慕容家的家主,那你自然也是他的人。”
李休接着说道。
这话很有道理,慕容秋站在一旁轻轻地点了点头。
聂远直视着他,他们两个也算是老熟人,见过几次面,他对李休也算是了解。
“慕容家一直都会是慕容家,但家主却不一定总会是家主。”
沉默了片刻,聂远开口说道。
“放肆!”
这话很不敬,慕容秋回头开口喝了一声。
他身后的数人也是目光不善的看着聂远,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意思。
聂不为所动,就连眼眸都不曾颤抖丝毫。
李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这话还有些道理。”
慕容秋呵斥的声音猛然顿住,然后偏头看着李休,目光微沉:“殿下此言是何用意?”
“我是何意还轮不到你来问我。”
李休目光淡漠的扫了他一眼,迈步走到了聂远身旁。
“看来殿下是趟定这趟浑水了?”
见到李休如此动作,慕容秋的声音也跟着冷了起来。
“我很懒,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躲在书院后山和陈知墨还有梁小刀吃火锅。”
“那殿下为何来此?”
慕容秋又问道。
“因为慕容英杰要做一件蠢事,所以我不得不来。”
李休回答道。
慕容秋注视着他的脸,道:“如果殿下跟我去见家主,那么这件事就不再是蠢事。”
秋日的太阳落下,将城门口拉的金黄。
李休皱了皱眉:“在那之前我要先见一个人。”
“那样很麻烦,莫不如直接去见家主痛快一些。”
慕容秋又道。
李休的眉头皱的更深,如果梁小刀在这里一定会指着慕容秋的鼻子破口大骂,然后对着姑苏城的城墙撒一泡尿,如果不解气说不定还会扬言请北地骑兵来踏破姑苏城。
但李休只是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我说过要先去见一个人,在那之前麻烦你转告一声慕容英杰,今天晚上我要见到他,无论他在做什么。”
话音落下,李休便冲着城内扬了扬下巴。
聂远心领神会迈步引在前头。
慕容秋还想说话但看见
李休那双平静的有些冰冷的眸子之后终究还是把想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上次在小南桥没有看到你。”
李休与聂远并肩走着,像是老朋友一般随意聊着。
“家里有事,没有去。”
聂远解释道。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是在京都外的十里荒郊上,那天乔三爷一剑斩了慕容雪的凤鸟。
第二次见面是在廊城关山,醉春风打的所有人抬不起头来。
仇人也算是熟人。
某种角度来说就是如此。
“说说吧!”
姑苏城的整体格调都是偏肃杀和古朴,色调单一,但看起来却极为入眼,越看越有味道,虽不如晋城繁华,但也别具一格,江湖气息极浓,倒是不负唐境以东第一城的名头。
“说什么?”
聂远问道。
“说该说的。”
李休答道。
两个人向前走着,一路上遇见了很多驻足而立,观望行礼的人。
聂远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
李休随手从街边拿起了一个糖人,徐盈秀在后面付了钱。
“如果不知道要从哪说起,便全都说了。”
“好!”
聂远深吸了一口气,眼珠在眼眶之内来回晃动,似乎是在准备措辞。
“今天上午慕容英杰请二爷去下了一盘棋,就只是普通的棋,没什么深意,如果非说有的话想来便是想要找借口拖住二爷不让他来接您。”
李休点了点头,这是小把戏,入不得眼,也是慕容英杰的又一次试探。
牵制住慕容二爷,领头的人不露面,让下面的人去城门口迎接,顺便邀请,借此试探李休内心更偏向谁一些,跟谁走了自然就是更向着谁,如果领不到人的话面子上也过得去。
就像是之前他与慕容秋所说一般,慕容英杰一定会见,并且一定会在今天见,但立刻跟着慕容秋走和先跟着聂远回去然后再去找慕容英杰二者是完全不一样的。
结果一样,过程不同,代表的意义也就不同。
“还有呢?”
“慕容这个月一直在老剑神的门前等候。”
聂远回答道。
姑苏城内的慕容氏子弟有不少,比如刚刚见过的慕容秋,但真正有资格担任慕容家家主之
位的就只有五个人。
老剑神,慕容英杰,慕容天成,慕容,慕容雪。
老剑神自困深院欲要破境打破将死之局寻得那一线生机。
慕容英杰城府极深且行事霸道,没人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所图甚大,这很不好。
慕容雪被送到了上清宫,现今在姑苏城能够说得上话的就只剩下了慕容二爷和慕容两个人。
慕容在老剑神门前站了很久,自从小南桥回来之后便一直站在那里。
慕容天成被拉去下了一天棋,所以李休进城才会变成此般模样。
“还有吗?”
李休又问道。
“姑苏城现在总共有五位五境宗师,还有一位五境的凤鸟,不算老剑神五境宗师还剩四位,一半一半。”
聂远想了想,接着说道。
一半一半,也就是两个两个的意思。
这就意味着姑苏城内的行事基本处于平衡阶段,慕容英杰和一名五境宗师对抗慕容二爷和另一名五境。
“凤鸟的态度如何?”
李休问道。
这很重要,因为那意味着打破了平衡。
提到凤鸟聂远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如实回答:“凤祖大人看不惯慕容英杰的做法,认为那样失去了姑苏城的传统意义,但它老人家也不帮二爷,说是因为您斩了它的一只玄孙,二爷和您关系近一些,受了连累。”
这话很不客气,李休微微一愣,摇了摇头有些哑然失笑。
“还有吗?”
还是这三个字,他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聂远沉默的时间更久,然后道:“今天早上我在城北吃了四个馒头和一碗蛋花汤,李记做的,今天老板不在,老板娘亲自下的厨,味道虽然不如李老板,但老板娘长得漂亮,秀色可餐,这顿饭比平时反倒是多吃了一个馒头。”
“中午忙着处理二爷家的事情,本想着去大吃一顿但没来得及,随便吃了个酱牛肉,对了,他家的酒味道不错,如果殿下想要尝一尝我可以派人去买一些。”
金黄在长街上渐渐隐没不见,傍晚较之白天更冷一些,二人向前走着。
李休沉默了很长时间。
“如果实在没有什么说的大可闭嘴,你的日子平庸且没意思,我不想听。”
第一百一十章 胜算多少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并没有想象中的长篇大论,但短短的几句话就已经足够说明姑苏城内如今的处境了。
慕容从小南桥回来已经有接近两个月,这段时间一直在老剑神的门前站着,却进不去。
这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在生与死之间有大恐怖,老剑神的态度也变得捉摸不定。
凤祖不插手,追根究底应该是无法插手,这里毕竟是大唐,不是妖族。
况且无论此次输赢归谁,它永远都是姑苏城的凤祖,倘若一不小心站错了队,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那些凤鸟一族着想。
天色彻底阴暗,与白天的晴空不同,今晚的天上漆黑一片,就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月亮露出一条弧线隐约可见细如发丝的边缘。
今晚的天气很不好,虽然没有雨要落下,但却阴郁的很。
像是黑洞一般悬在头顶让人心里压抑的很。
颇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好在城内很亮,两侧的灯火耀眼且夺目,将城内照的通亮。
三人走的不算快,约么着过了大概两刻钟之后方才在慕容府门前停下。
姑苏城内只有一个慕容府,也只有一家姓慕容。
“比我想象中的差上一些。”
李休站在门前借着光亮打量着慕容府门上的那三个大字,这书法很不错,是慕容世家前人留下来的手笔,并不在子非和崔崖思之下,但这是姑苏城,是慕容家,如此书法就显得有些配不上身份。
所以他才会说要比他想象中的差上一些。
“那不知殿下想象中的慕容府该是什么样子?”
这话不是出自聂远之口,而是从门后响起的,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大门打开的声音。
来人迈步迎了出来,这是个熟人。
李休抬眼望去,然后略微躬了躬身子:“二爷!”
那人正是慕容天成,李休与他之间的感情绝对算不上好,在关山更是逼着慕容天成动手杀人,还在眼皮底下抢走了倒悬天的机缘。
但他去了一趟小南桥,于生死
间不肯后退半步,看穿大恐怖得以入五境。
所以李休尊敬他。
行了一礼之后直起身子,李休想了想,然后道:“起码不是这个样子。”
姑苏城给他的感觉只有古朴和深沉。
并没有惊艳,这份底蕴和古色似乎能让很多人沉浸其中,就连李休走在街上都觉得十分舒服,但总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普通。
第一次见面时候在感觉上差了一些,那么以后想要弥补完全要比想象中困难很多。
“那殿下希望是什么样子?”
慕容天成凝视着李休的双眼,问道。
这一次李休沉默的更久,也想了更久,而后很认真的说道:“我希望它变成我希望的样子。”
徐盈秀站在身后挑了挑眉,她虽然厌恶阴谋诡计,但是却并不傻,自然听出了两个人这话中所隐藏的意思。
便连一侧的聂远都是瞳孔微缩,显然他也意识到了,接下来二爷的这句回答就会决定了李休的手在今日过后会伸向哪里。
没有犹豫太久,或者说连半点犹豫都不曾出现,慕容天成很干脆的点了点头:“殿下希望它变成什么样子那它就是什么样子。”
这话并不是敷衍,也不是形势所迫从而来带来的虚伪,当初在小南桥时慕容二爷曾经说过,他先是唐国人,后是江湖人。
这是先后,所以很重要。
“有几分把握?”
走进了慕容府,一行四人在府内安静走着,聂远在最前头带路,一路上遇见很多人,心思各异尽皆有之。
这里的事情很麻烦,所以还是单刀直入来的爽利,李休推开内院的一扇门,侧目看了看枯黄的杨树叶,直接问道。
问的自然是输赢有几分把握的意思。
慕容天成笑了笑,看起来很是洒脱:“自小南桥破五境之时我有六成把握,在回姑苏城的路上我与慕容聊了聊,之后就只有五成把握。”
“然后书院大开书海,上清宫花雨瑶不远万里从荒州而来欲要借慕容扬名,但最终却没有出手,所有人都清楚她是因为没
有把握胜过慕容所以才会捏着不动,这时候慕容的声望越来越高,但他还是选择将雪儿送到荒州上清宫修行,自那天开始我就知道所谓把握只有三成不到。”
“慕容在父亲门前站了近两个月,父亲避而不见,所以这胜算算起来恐怕一成都没有。”
老剑神避而不见或许是不想插手,又或许是在想着其他事情。
说到这里慕容天成苦笑一声,声音也跟着停顿下来。
“这么说二爷认为自己输定了?”
这一连串的话语绝对算不上是好消息,但李休的脸上却并没有出现任何波动。
“胜算这东西并不是绝对,而且哪会是一成不变的呢?”
慕容天成笑了笑,四人在院内的一处木亭之内坐下,石桌之上只有一壶茶和四个茶杯,不多不少。
刚刚好。
“十九天之前我听闻殿下从书海内走了出来,并且力压荒州各大势力天骄,还斩了阴曹一名下圣子,那时候估摸着胜算会有两成,之后我得到消息大哥给您送去了一张请柬,这是阴谋,自然瞒不住您,我的胜算就有了三成。”
“然后您以吴王殿下为质子,成功走过了两开河,这时候胜算便有了四成,紧接着您又走过了子午谷来到了姑苏城,到了今晚,此时此刻,我已经有了五成把握。”
慕容天成的脸上带着笑容,那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看起来比我还有信心。”
李休珉了一口茶,眼前微微一亮。
好茶。
“殿下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能来这里就说明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慕容天成说道。
李休将茶杯放下,侧脸看着院门口的那棵挂着枯黄叶子的杨树,平静道:“我的确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却不是万全的准备,而是送死的准备。”
徐盈秀默不作声。
聂远端着茶杯的右手微微一僵。
慕容天成看着李休沉默了下来。
“如此说来,胜算或许要低上一些。”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你快死了
李休很聪明,他能够算得到很多事情。
但算的到是一回事,能否破局又是另外一回事。
从入京都之后每一次他都是在搏命,用命换命,总会有失败的时候。
而他输不起。
浣熊的伤很重,短短数日并不能康复,如果真的到迫不得已的地步甚至连自保都可能会是问题。
手上没有本钱,做什么事都很难成功。
但他是李休,李来之的儿子,唐皇的侄子,听雪楼的少楼主,书院的下一任首席弟子,这就是本钱。
“慕容英杰原本要做的事情就很蠢,后来还要做其他事情那就显得更蠢,而他偏偏喜欢自以为是刚愎自用。”
李休评价道。
这番评价很不客气,几乎是将其得罪的死死的。
“不知殿下打算怎么做?”
“所以我想去见一见这个蠢人。”
李休站起身子,目光仍旧落在那棵白杨树上,发黄的叶子不停从高处落下,借着只有一丝的月光将这一幕映衬得很美。
这世界很大,这天地万物很多,美丽的并不只是梅岭和雪原上的那一片扶桑花。
万物自然都需要尊重,为何总有人不懂这个道理呢?
“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去见一见凤祖。”
见凤祖?
慕容天成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凤祖在姑苏城的地位不低,可以说只比家主差上分毫,李休斩了它的玄孙,这时候不躲着走也就罢了偏偏还要自己凑上去?
“您想去做什么?”
他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李休收回了注视白杨树的目光,弯腰从脚下捏起一片黄叶,淡淡道:“在这慕容府内结果和立场就只能有两个,要么站在我这头,要么站在我那头,它只是一只鸟,凭什么敢中立?”
中立是一个自保的好方法,庙堂更替许多人都会如此选择,但李休最厌恶这样的人。
就像厌恶拜阴山一般。
就像生与死,要么生,要么死,从没有谁能够走在生死之间。
慕容府不算小,其后连接着一片大山,除了慕容家的人之外没有外人能够进入这片山,只因
为凤鸟一族居住在这座山上。
那位凤祖大人自然也居于山中。
此刻刚刚入夜不久,距离天明还有很长时间,不知为何,夜晚的大山总是显得更加清静和空洞。
像是杳无人烟。
像是一片空闲。
“前面就是凤祖休息的地方,它老人家并不喜欢在睡觉时候被人打扰,我就不进去了。”
几人一同走了一段山路,慕容天成的脚步停了下来。
“它是五境的妖兽,早已经知道了你我的到来,你停在这里不觉得很多余吗?”
徐盈秀看了一眼他的脸,有些讥讽的说道。
“这不一样。”
慕容天成没有生气,只是摇了摇头解释道。
这的确不一样。
就像是男女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同样是互相喜欢,捅破了就意味着责任,不捅破则相安无事。
李休点了点头,说道:“在这里等我。”
然后独自一人向里面走去。
徐盈秀安静站在原地没有跟随。
凤凰居于梧桐,凤鸟据说有凤凰的血脉最喜欢住的也是梧桐树。
顺着脚下山路走到尽头,李休首先看到的便是一棵巨大的梧桐树,足有百丈高,站在下面就像是一只蚂蚁一般渺小。
在梧桐树的最顶端趴着一只鸡。
一只掉了毛看起来很难看的秃尾巴鸡。
那就是凤祖。
“你的胆子很大。”
凤祖趴在梧桐树上,那双眸子之中绽放着冰寒俯视着李休。
它的身躯很大,看上去起码有数百米大小。
那双眼睛之中带着毫不掩饰地凛冽杀意,森然无比。
若有若无的气在四周弥漫,山岳般的压迫力倾倒而来。
浣熊趴在李休肩上哼哼了两声,心道我可是有心无力帮不上忙,那家伙生性暴躁凶戾你还是客气一点为妙。
“我不喜欢抬头看着别人。”
李休开口道。
浣熊的眼皮一跳,凤祖却是安静了下来。
须臾后,金黄得光在夜空中一闪而逝,趴在梧桐枝头
上那巨大无比的凤祖已经消失不见,李休的脚下出现了一只鸡。
就真的只是普通的野鸡大小,不变的只有那双依旧冰冷的双眸和掉了毛秃了尾巴的狼狈样子。
“看来你的胆子真的很大。”
李休看着它,淡淡道:“我的时间很宝贵,过些日子还要去一次荒州,所以大唐的安稳很重要,姑苏城在江湖上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既然大唐信任慕容家任其自治姑苏城,那你们就要对得起这份信任,所以姑苏城不能乱。”
“可现在已经乱了。”
凤祖跳到了梧桐树上的一个枝丫上,平视着他说道。
李休点了点头,并不避讳:“所以我来到了这里。”
“你来了又能做什么?”
凤祖发出一道笑声,并不能看清楚它的表情,但可以听得出来这是在讽刺。
“我来了可以做很多事,比如说服你站在我这头。”
“你让乔三爷杀了我的一只玄孙,我能保持中立已经算是给足了朝廷面子,你凭什么说服我?”
凤祖鄙夷道。
“因为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站在我这头,要么站在我那头,我想这并不难选。”
“小辈终究是小辈,这里面的水很浑,你摸不清,而且即便我什么都不选你又能对我如何呢?”
今夜很冷,外面的风变得有些呼啸,好在山林内的树木很密,面前那棵梧桐很高,所以冷风吹到了李休的身上只是变得有些微凉,顺带着卷动了衣袍一角。
凤祖歪着头看着他,身上为数不多的几根毛来回晃荡着。
李休也在看着它,那双眸子当中没有半点波动,平静的让人感到恐惧。
“你快死了。”
他突然说道。
梧桐树前安静极了,这是很不敬的话,尤其他对面的是一名活了不知多久的五境强者。
但出奇的是凤祖并没有开口,甚至就连弥漫在四周那若有若无的压力都退却了一些。
对于这些李休并不在意,他看着凤祖,接着说道:“你固然能够比老剑神活的还要久一些,但还能活多久呢?”
“大限将至,你就要死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冢中新坟谁留意
有些话听起来很不客气,但却让人无法反驳,因为说的是事实。
比如眼前这句。
凤祖趴在梧桐树杈上,为数不多的几根毛耷拉了下来,夜风吹动山林带着树叶沙沙作响。
这话挺起来很刺耳。
“你能让我活?”
死一般的安静持续了半晌,凤祖看着李休,那双小眼睛一眨不眨。
“我想应该没人想要死。”
李休回答道。
“倘若能够活着,的确没人想要死。”
凤祖又说道。
“那么现在我们能谈一谈站在哪头的问题了吗?”
李休身后捏住一片树叶,然后走上前头放到了凤祖的身侧树枝上,淡淡道。
凤祖歪头看着那片叶子沉默了很久,直到身上的羽毛掉落一根之后,它才开口道:“殿下请。”
今夜特别漫长。
慕容二爷站在山路之上抬头看着天空,那只有一丝的月亮边缘似乎随时都会被漆黑遮蔽。
徐盈秀靠在树上,身上的裘绒大衣贴的很紧,感觉很暖和。
并没有注意过去了多久,身后的小路上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李休从梧桐树下走了回来。
“如何?”
慕容天成沉声问道,此事的成败很重要,即便是他也忍不住有些急迫。
“带我去见慕容英杰。”
李休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平静至极,与平时一般无二。
这就是好消息。
徐盈秀跟在身后,聂远长出一口气,目光之中带着浓浓的敬佩之色,他想不到李休是如何说服凤祖大人的,但就结果来看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慕容天成走在李休前头,握在袖中的一只手紧紧握着,那双眼中带着折服。
哪怕天下人再如何高估李休,到头来还是低估了他。
若是以此刻来算,把握应是更高一些。
李休来到姑苏城能做的事情不多,所谓尽人事听天命莫过于此。
同样,今晚要见的人的也不多,只有三个。
刚才已经见过了一个,结果还不错。
现在要去见第二个。
慕容天成引在前头,夜晚的姑苏城算不上安静,这是一座江湖城,聚集着数不清的江湖人。
无可避免会有纷争
出现,死上一些人更是算不上什么大事。
“待会儿见了兄长,殿下打算怎么做?”
一边向前走着,慕容天成一边开口问道。
“或者说,殿下打算让我做什么?”
慕容英杰不是那么好见的,也不会像凤祖那样有弱点被李休抓在手里,他既然敢发出那张请柬,就意味着已经做好了翻脸的准备。
“站在门外等我。”
李休淡淡道。
这是在告诉他什么都不需要做的意思。
夜色过半,慕容府内的灯火多数已经熄灭,只有过道和书房闪烁着几处仅有的光亮。
书房坐落在整个慕容府内的最深处,是一处独立的地方,周围很荒芜。
杂草丛生,看起来就像是许久时间没人打理的废弃园子,很难想象这样的地方竟然会有一处书房,更难想象这样的地方会出现在慕容府之内。
“这还有些样子。”
李休站在荒园门外打量了一会儿,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好奇的神色。
虽然很淡,但的确是好奇。
“这还有些样子?”
二爷挑了挑眉,觉得世子殿下的品味的确异于常人。
“当年北地伐雪原,一路上死了很多人,当时无法回头,许多尸体堆积在雪原之上不能收回,于是李帅命人在沿途挖掘英雄冢掩埋死去将士,也被称为雪原兵冢。”
李休环顾着四周,道:“就和眼前没有什么差别。”
与其说是英雄冢,实则只是好看一些的荒野枯坟罢了,一个又一个人战死,一座又一座坟墓立起,从没有人会去在意哪个坟墓埋葬的是哪个人,家住哪里,叫什么名字。
大唐能有今日的天下无敌靠的不是其他,而是那些边军将士用性命拼杀出来的荣耀。
他们慷慨赴死,戍守边关,抛头颅洒热血,最后留下的只是史书上的一串数字。
荣耀与凯旋留给后辈和活下来的人。
死去的人就只有一座无名的荒坟和覆盖在坟包上面的白雪皑皑。
将姑苏城城主所在的书房比作荒野枯坟,这是很大胆也很没礼貌的比喻。
慕容天成却觉得形象极了,而且越看越像。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然后点了点头:“这还有些样子。”
三人在门外等候,李休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踩过杂草遍地站在了书房门口,他伸手敲了敲门。
“进来!”
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是看书的地方,也是静心的地方。
慕容英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浑厚,他坐在椅子上,身子坐的很端正,手上捧着一本书,阅微草堂笔记。
出自纪昀之手,是一本记录着各种狐鬼神仙,因果报应的乡野怪谈,亦或者是亲身经历的奇闻异事,李休通读天下自然也看过,这是本不错的书。
“来了。”
李休推门而入,慕容英杰放下了手中的书抬头看着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那张脸看起来很斯文,身上穿着简单的素衣长袍,身材消瘦,就像是茶楼内肩不能抬手不能提的账房先生。
很难想象,以刚愎自用,霸道无比形式著称的姑苏城城主竟然会是眼前的此般模样。
“来了。”
李休回了一句,并没有走到他面前,而是自顾自的在书房里四处走动,随便看了看。
“殿下看起来好像有很多心事要说。”
慕容英杰将草堂笔记摆放到一角,然后整理着桌面上的笔墨纸砚,笑着问道。
“我有很多话想说,但那都不重要。”
李休伸手从头顶取下了一部将夜翻看着,那是一本不错的书,他看过很多次。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慕容英杰将毛笔挂在一侧,然后从桌下拿起了两个红烛点燃分别摆到了书房的里外两角,整间屋子的亮度提高了不少。
“您听与不听,那才是最重要的。”
不动声色的把将夜揣进怀里,李休看了看在书房一角晃动的蜡烛,轻声道。
这一次慕容英杰摇了摇头。
“这世上本没有什么是一定重要的,殿下说或者不说,我听或者不听都是如此,并不重要。”
“那您认为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让慕容家活得更久一些,在我看来才最重要。”
慕容英杰笑着道。
李休的视线从蜡烛之上慢慢移开,最后定格在了他的脸上。
“如果你打算这么做,那慕容家一定活不久。”
“为何活不久?”
“因为我不喜欢,所以活不久。”
第一百一十四章 随风而动的素色衣袍
这话很霸道,上古有一位鲁姓文圣曾经说过,人类的悲欢从不相通,不远处死了人很难过,嚎啕大哭,但我只觉得很吵。
喜欢这东西也是如此,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不喜欢的人,既然不喜欢索性就不去接触,只是李休终究是不同的那一个,他若是不喜欢,那就很麻烦。
“有件事慕容家主还是要记住,姑苏城是江湖城,但江湖是大唐的江湖。”
李休凝视着他的脸,负手而立,口中的话也是逐渐淡漠起来。
“江湖永远是大唐的江湖,这一点我再清楚不过,还不需要殿下来提醒。”
慕容英杰也在看着李休,脸上的笑容微不可察的收敛了一丝。
“有些话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但你我心知肚明,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也知道你为了这件事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但我不管,这件事必须放下,而且以后不能再做。”
李休说道。
慕容英杰眨了眨眼,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玩味起来:“那不知殿下准备让我做什么?”
李休将目光垂在桌面上,看着那掉落在了砚台里的几滴浓墨,淡淡道:“从家主的位子上退下去,交给慕容,这次的事便算了。”
“这是要饶我一命的意思吗?”
他看着李休,觉得有意思极了。
李休没有说话。
于是慕容英杰接着道:“为了这件事我准备了几十年,付出了天大的代价,眼看着箭在弦上,然后殿下从长安走到了姑苏城,然后 进了这间书房,不咸不淡的说上一句放下,然后拿走我的家主之位。”
他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望着李休,目光中闪烁着莫名的味道。
“您哪里来的自信呢?”
而世界上又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眼前一幕似乎就叫做针锋相对,浣熊趴在李休肩膀上将脑袋耷拉的低低的,心想自己还是装死为妙,哪怕是自己没有受伤恐怕也不够这家伙几剑切的,别看眼前这人一副潦倒书生的模样,估计放眼整座姑苏城,也就只有老剑神能够压住一二了。
老剑神在诸天卷上排第九,慕容英杰排十六。
这都是很了不起的高度,放眼天下大可去得,如果放到说书先生的口中这就是游荡天下的侠客儿,剑仙。
所以慕容英杰有这个资格与李休针锋相对,因为他的声望很高,实力很强。
而姑苏城也的确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李休沉默了会儿,然后迎着那双眸子,认真道:“如果你想死,我一定成全你。”
“殿下言重了,您知道我想做什么,但天下人不知道,如果北地踏破了姑苏城,即便解决了我,您又打算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况且有皇后和齐秦在庙堂上,北地想动也没那么容易吧?”
慕容英杰说道,声音不大,没有愤怒也没有玩味,就只是平静的说着,像是故事里的旁白,娓娓道来。
李休再次沉默下来。
唐皇闭关不出,如果他愿意,北地边军的铁蹄想要踏破哪里都不是问题,但就像是慕容英杰所说,那会很麻烦。
“为了这件事站在唐国的对立面,值得吗?”
李休出声问道。
自从携风雪入京都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压力,慕容英杰是个很可怕的人。
可怕之处在于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斯文苍白的外表下潜藏着一颗疯子的内心。
“只要殿下不拦我,这件事就一定会成功,到时候姑苏城还是大唐的江湖城,何谈对立?”
书房不算大,里面的气氛有些压抑,慕容英杰走到了窗户一侧将其打开,夜晚的凉风夹杂着荒草的味道吹进了屋内。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些怀念。
“这座荒园本来是我夫人居住的地方,自从她离开之后我就将书房搬到了这里,为了周围的一切不被破坏我一直不让人进来打扫,哪怕如今成为荒园长满杂草在我看来它依旧是夫人住过的地方。”
“殿下刚刚说过您了解我要做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的确,听雪楼是大唐内最大的情报组织,只要您想就可以得到任何想要得到的消息。”
“人心难测,您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最难算便是人心,所以殿下又如何确定您所知道的就是我要做的呢?”
夜风吹动蜡烛,烛火摇曳闪烁似乎随时都可能熄灭,屋外还是那么冷,天上还是那么黑。
并没有半点亮光。
李休看着那张有些苍白的脸,那张脸很好看,在这一刻不知为何显得很认真,眸子很亮,哪怕在黑夜中依旧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双眼中所夹杂的憧憬和希望,就像是少年在怀念从前那些最初的美好。
“你想做什么?”
李休的心里突然很好奇,比刚刚站在荒园门口之时还要好奇。
能有那样一双眼睛的人一定不会是传说中刚愎自用,行事霸道的人。
他突然有些好奇慕容英杰做这件事的另一个目的是什么。
“殿下现在还打算阻止我吗?”
慕容英杰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李休也没有回答,只是轻声道:“过程与结果是不同的,有些时候重要的是过程,有些时候重要的是结果,我很好奇慕容家主的另一个目的,但只是好奇,因为那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你要做这件事,而我不能让你做,那才是最重要的。”
“这么说殿下还是要阻止我?”
慕容英杰问道。
李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对了,有一件事殿下应该很感兴趣。”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慕容英杰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面带笑容的看向了李休。
“何事?”
“关于聪小小的事情。”
屋内安静得可怕。
李休的眉头皱了起来。
“据我所知,聪小小去了万香城。”
慕容英杰道。
李休看着他,负在身后的那只手轻轻攥着。
“我相信殿下也知道这件事,但您一定不知道这件事的背后其实还有一件事。”
冰凉的夜风透过窗户吹进屋子吹动了他身上的素袍,那张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
他看着李休,眼中带着玩味。
“我想您应该很想知道这件事。”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