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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两才气     却道寻常txt下载     却道寻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便在看一眼人间广阔

    那像是来自远古的阵阵低吟仍然在众人的耳边环绕。

    仿佛是仙人在低语,万兽在咆哮。

    又像是秋日里即将落败的花朵,还有那寒冬中永不凋零的盛夏。

    骨龙落入血之长河消失不见,带着苍凉许久的不甘埋入深渊,一股强烈的酸楚席卷着每一个人,哪怕站在最遥远最后方的人都是面色沉重,觉得胸口有些堵得慌。

    很压抑。

    李休低着头,眼眸垂在地面,眼眶微红。

    他看着那被染红的大地,声音随着清风飘散在各处,飘进诸多书院弟子的耳中:“这是我们欠下的。”

    “是这人世间欠他们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很认真。

    每个人生来都是顶天立地,但只要生长在这苦海红尘。

    便总有偿还不清的债。

    王不二侧脸看着他,那张脸上有着难得的郑重之色,道:“这世界就这么大,总要有人迈出那一步,以前是我们,以后便是你们。”

    这是很奇怪的话。

    因为他们两个的年纪差相仿佛。

    又哪里来的以前呢?

    李休却没有惊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人群从刚刚那一刻开始变得安静下来,封于修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戒站在李一南的身侧,将系在袖口的草绳揭开随手扔在了地上,袖中的那张纸画滑了出来,被他握在了手心。

    觉得满足极了。

    不知是谁响起了一声惊呼。

    然后像是惊起了山林。

    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惊呼,李休抬起眸子看了过去。

    在鲜血长河之前坐着一个人。

    密集的云层在刚刚已经消散,自缝隙之中洒落的几抹阳光照在地上,周遭似乎亮了起来。

    那个人坐在那里,一身的黑衣。

    只是抬了抬胳膊,便似乎压下了所有的光亮。

    这是不世的强者,便是倒悬天内的那具骷髅给李休的感觉都是不如眼前这人。

    那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不曾回头,透过随风扬起的发丝隐隐可见那胜雪三分的皮肤。

    这是个男人。

    却如白玉般光亮。

    李休这才看清他的手里竟然提着一把钓竿,鱼线垂在血河当中,如果这是在古地之外,李休一定会认为他在钓鱼。

    但这是古地之中

    ,血河之内。

    除了满河的尸骨与残骸之外,哪里会有鱼儿呢?

    鱼漂在血面上飘荡着,突然间鱼线绷直,鱼漂猛地坠入了血河,下面像是有着什么东西想要尽力的拉他下去。

    一只白骨手掌从血河之间冒出拉着鱼线用力的往下坠着。

    钓竿弯出了诡异的弧度。

    那个人叹了一口气,于是所有人耳畔的喃喃低语尽数消失不见,他伸出一根手指向着天空轻轻点出,天上的太阳开始碎裂崩溃,三古之地的边缘一点点的坍塌,化作齑粉。

    脚下的大地开始有裂缝犹如蛛网一般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所有人惊骇无比,强忍着恐惧没有慌成一团。

    三古之地开始倾坠崩坏。

    所有人都会尸骨无存。

    那只白骨手掌随着这一根手指化作齑粉,那把钓竿以及鱼线恢复正常。

    很多人常常会幻想,当天地走向末路,世界开始消散之时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李休环顾四周,觉得就是如此了。

    天空有着许多的黑洞出现,时不时划开一块裂痕,然后化作一块又一块的碎片,从天而降掉落在地上,在过程中化作齑粉,或者因太过巨大而化为火球。

    地面的山峰塌陷,拦腰折断着无数树木与山川。

    巨石与黄沙缠在一起掉进深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天地生剧变。

    这想来就是走向毁灭时候的样子。

    许多人惊慌失措四下奔逃。

    李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梁小刀和李一南看着他,也一动不动。

    钟良叹了口气,脸上带着苦笑,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在这般的生死关头竟然会选择相信李休。

    这是一件很疯狂的事情。

    百余名书院弟子也跟着站在那里,既然世界注定了要崩塌毁灭,那不如在最后一刻再看一眼广阔人间。

    这就是书院的信条。

    王不二走到了那黑衣人的右手一侧,盘着腿坐了下去。

    他随手捡起了一颗石子,然后扔在了血河当中,砸在了鱼漂上面。

    这会惊走很多鱼,哪怕没有鱼这也是一件很没礼貌的事情。

    “钓得到吗?”

    王不二看着那人,说道。

    那人没有回头,没有眨眼,也没有说话。

    时间一分一

    秒的过去。

    天空已经缺了许多边角,满是黑洞。

    “你的右手握的太紧,这是钓竿,不是剑,握的那么紧哪里会钓得到鱼呢?”

    王不二一颗又一颗的朝着血河里面扔着石子,嘴里也在不停地唠叨着,说着这些年的许多故事。

    从他出生开始,一朵莲花拖着他飘进了青山剑宗。

    然后这个不大小孩子便在青山发了十七年呆。

    数了十七年的青梅。

    然后看着日出与日暮,看着青山脚下有寻常百姓种着茶树,妙龄女子用嘴叼下茶叶。

    当漫天群星照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才露出了十七年来的第一抹笑容。

    从此世间多了一位青山不二。

    有人在耳边不停唠叨是一件很让人心烦的事情,尤其在你专注做一件事的时候。

    黑衣人却听得很认真,孤独时孤独,难过时难过,开心时开心。

    王不二叹了口气,念叨着不该喝掌门大人的那杯茶,念叨着那明明就是青梅绿茶,掌教大人却不要面皮的非说是一壶龙井。

    “闭嘴。”

    黑衣人终于开口。

    他不是在呵斥,因为他双眼很平静。

    许是因为太久太久没有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破碎崩塌的天地为之一顿。

    王不二点了点头,很干脆利落的闭口不言。

    李休自始至终都在看着河面,那枚鱼漂似乎动了动,长达千里的血色长河也跟着动了动。

    黑衣人站了起来,他的身姿挺拔,长发飞扬,他站在那里,日月便绕他轻旋。

    鱼漂沉入血河之中,再次浮上来的时候已经变成碎片。

    然后鱼线绷直。

    断开。

    钓竿脱手而出,在半空中折断。

    一分为二。

    这应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那人却并不在意,双手负在身后,一双眸子平静毫无波澜的看着血河表面。

    在那里,有一具通体漆黑暗沉散发着腐朽之气的棺材破水而出。

    然后整条血河,数不尽的四块半。

    ……

    ……

    ps:这章写的真好,忍不住有些得意,想要夸一下自己,国庆节快到了,十月一号我准备了一个惊喜带给大家,容我卖下关子,到时再说

第七十七章 那么你又是谁呢

    即便世界正在此刻毁灭,万物开始消失。

    也不及眼前这一幕看上去来的震撼。

    许多人躲闪的动作停下,呆滞的看着血色长河表面出现的漆黑棺材。

    棺材遍布河面,数以十万计根本数不清楚具体的数量。

    因为实在太多了。

    目光所及之处竟然是笼罩了整个河面。

    棺材上的染满了暗红色的血迹,像是从上古时期埋葬至今刚刚破土而出一般,通体上下充满了腐朽的味道。

    几十万具棺材连成一片,散发着的哀怨气息自血河表面升腾至半空当中。

    那股哀怨并不纯粹,其中仿佛夹杂着说不清的遗憾,在空中成片成片的灰白之气连成一片化作肉眼可见的雾气。

    渐渐遮盖了整条长河。

    还有头顶的天空。

    世上有两样东西是最震撼人心的。

    一种是天上的星辰。

    还有一种便是眼前的血海浮棺。

    “大劫即将开启,我想你应该出去走走。”

    王不二看着血河上面的无数棺材,对着那黑衣人说道。

    那人背负着双手,微微昂着头,静静看着天地毁灭。

    这样的画面很美,天地崩塌像是千百颜色在一瞬间绽放。

    便是书院画廊的苏声晚也画不出这样的画面。

    他应该是在欣赏。

    三古之地突然升起了无数的光芒。

    直冲云霄。

    每一束光芒代表着一个人,光芒消失,人也跟着消失在了古地之中。

    许多人松了一口气,确认自己不会被砸死或者烧死,于是转过头目光再次复杂且震撼的看着那个黑衣人的背影以及这无尽的血海浮棺。

    他们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很大。

    未知的东西很多。

    而且这个人很强,若是走出了古地去往外界,那该如何?

    “战死的人很多,而棺材很少。”

    黑衣人终于是转过身子凝视着王不二,正色道。

    “那就准备一副大棺材。”

    王不二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苍天,对着那张胜雪三分白的脸很认真的说道:“大到足以葬天的棺材。”

    “我在等人。”

    黑衣人沉默了会儿说道。

    天地间亮起的光束越来越少,三古之地内剩下的人也越来越少。

    李一南拍了拍李休的肩膀,身子跟随亮光消失。

    小刀叹了口气,觉得错过眼前这一幕可能是一件抱憾终生的事情,不免心情有些低落,李休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然后看着他随着光束消失。

    时间推移,三古之地内便只剩下了李休和王不二。

    还有那个黑衣人。

    “这样一来,我会以为你是在等我。”

    李休看着那张颇为冷峻的脸,伸手揉着熊胖的脑袋,说道。

    熊胖在他腰间将脑袋埋地深深的,不敢抬头,那双小眼睛也是闭得紧紧的,这时候听到李休的话不由得浑身一抖,心想你真是不要命了,面对那样的人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有心想跑,却又想起了那把红刀,不由得更加委屈。

    跑又不能跑,李休又作死。

    我太难了。

    那人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自全身上下一扫而过,李休的身子一僵,在一瞬间衣衫的后面便湿了个通透。

    紧接着那道目光落在了他的指上,沉默了会儿。

    “我应该是在等你。”

    李休没有意外,古地正在一片一片的破裂消散,只剩他一人在此,这便是在等他。

    “我担不起,王不二担不起,你担得起吗?”

    黑衣人的眸子落在李休的身上,眼中没有半点的波动。

    担得起什么?

    自然是这人间。

    “我想试试。”

    李休认真道。

    “你配吗?”

    那人又道。

    这不是蔑视,因为他的语气很平静,就像真的在用心询问。

    李休也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重复道:“我想试试。”

    三人间都陷入了沉默。

    熊胖的小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看了一眼那人然后急忙闭上。

    “你觉得呢?”

    这自然不是再问李休。

    黑衣人看着王不二,问了一声。

    “徐文赋,你睡傻了吗?”

    王不二也看着他,骂了一句。

    那朵花就戴在李休的身上,担不担得起难道还需要问吗?

    那人的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动了动,于是千里血河与浮棺消失不见。

    “我想打过去。”

    他突然道。

    这话很突兀,但王不二听得懂,他的眼色变了变:“你一定疯了。”

    “总不能一直让他们打我。”

    徐文赋又道。

    “那你应该

    等我些年,因为我也想打过去试一试。”

    王不二道。

    打过去?

    李休想起了老弄堂里出现的那些天门,想着天门后面的那些仙人。

    露出了一抹笑容:“那便打过去。”

    徐文赋看了看他,许久后冷声道:“那便试试。”

    这是让李休试试,还是要打过去试试?

    或许是两种意思都有。

    “大劫之前,把人间处理好,否则我就杀了你。”

    徐文赋说道。

    这是在叮嘱李休。

    因为现在的人间很乱。

    他对着王不二点了点头,然后伸手在空中轻轻一划。

    虚空中撕开了一道缝隙。

    他迈了进去,消失不见。

    然后两束光芒亮起,三古之地彻底崩塌。

    二人的身子若隐若现。

    李休侧目看着王不二,他的身子变得有些虚幻,那是即将消失的前兆。

    “他是万古前的徐文赋,那么你又是谁呢?”

    光芒越来越淡,王不二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伸手揉了揉浣熊的肚皮,道:“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三古之地了。”

    “你若想打过去,就要变得很强,比我还要强。”

    他看着李休说了最后一句话,两个人便随着光束离去,消失在了三古之地。

    空间裂开,此处却不是梅岭的书院门前,天空中荡起波纹,然后一个人从天而降,落在了一处断崖之上。

    入眼处一切皆白,双脚踩进雪中,有些凉意。

    李休皱着眉头四下望去。

    崖下开着一片的扶桑花海,崖上光秃秃一片什么都没有,周身四下除了白茫茫一片再无其他。

    这时应该是春日。

    大唐的雪已经化开许久,那么这是怎么回事?

    三古之地破碎,所有人被徐文赋送了出去,但不是回到出口,应该是随机落在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山下有风吹落了扶桑花的花叶,朝上飘着,花叶落在了李休的掌心。

    很好闻。

    他看着四周的白雪,心下恍然。

    原来这就是雪原。

    ......

    ......

    ps:可能是昨天抱着键盘趴在窗户下睡着了,所以今天头很疼,暂且就这一章,还望见谅,吃个夜宵睡一觉,希望明天有个好精神

第七十八章 台上人唱着

    悬崖之所以能被称之为悬崖是因为它很高。

    断崖也是崖,所以自然不低。

    周遭入眼之处尽皆是白茫茫一片,不知此身在何处,分不清方向。

    雪原是雪国与荒人的地盘,如果在这里贸然行事,无疑是一件很危险并且自寻死路的事情。

    若要随意的找一处方向,那么崖下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那里的扶桑花真的很好看,连成一片的鲜红色花海,在这万丈白雪之中显得格外刺目与耀眼。

    李休在这里坐了下来,浣熊从他身上跳下,躺在雪中打滚,接着跳到了断崖下面,踩碎了一片的扶桑花后站起身子一摇一摆的走了回来。

    熊胖看起来很开心,它被封印在鹰愁涧一千多年。

    终日与黄土尘沙作伴。

    千余年不曾见过落雪,

    “看雪就看雪,踩花作甚?”

    李休伸手按了按它的头,有些责怪。

    熊胖抬起爪子想要将他的手拍下去,突然发现自己的胳膊太短,索性甩了甩脑袋,心想你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哪里知道采花的乐趣呢?

    雪原的云层很厚,常年见不到太阳,所以自然也不会有几束阳光透过云彩照在脸上。

    当天黑下来的时候,李休抬头看了看天,然后沉默了下来。

    浣熊蹲在他的肩上,小声的叫了两声。

    心道你也有今天。

    李休看了它一眼,点点头:“云层遮住了太阳,自然也遮住了星星。”

    遮住了星星自然无法通过星辰辨别未知。

    好在一地白雪,哪怕没有月亮也能够映出些许的光泽。

    让这夜晚看起来不至于那么黑暗。

    于是李休站了起来,轻声道:“朝哪里走?”

    这里四下无人,他询问自然就是熊胖。

    浣熊舞动的小爪子一僵,心道难不成他认出了我的身份?

    李休伸手将它从肩膀取下,抓在手里,认真道:“你是五境的熊灵,哪怕被薛红衣打得很惨,也不至于沦落到只会卖萌的地步。”

    浣熊手舞足蹈的动作停顿下来,半晌后抬起胳膊朝着一侧指了指。

    “我若死在雪原,

    薛红衣一定会宰了你。”

    李休又道。

    熊胖的小眼睛眨了眨,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然后胳膊动了动,换到了另一个方向。

    李休掐了掐它的脸,起身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那正是扶桑花的方向。

    在崖下。

    当天再次亮起的时候,李休已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身后的地面留下了长长的一串脚印,好在他的修为尚佳,修行的也是诸天册这样的万法总纲。

    所以吸纳灵气的速度很快,御寒这样的小事自然算不得什么。

    此处终究不是雪原深处,寒冷比之听雪楼尚且还差上一些。

    证明时间流逝的方法很简单,无非就是天亮与天黑。

    当天空不停地重复这一过程三四次之后,李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疲惫之色。

    这三四天他不停地赶路,周遭却始终是一片雪白,别无他物。

    李休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低头看了挂在腰上的浣熊,认真道:“如果你指的方向是错的,当我忍不住饥饿的时候,我会吃了你。”

    浣熊的小眼睛立刻瞪得滚圆,心道你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么对我。

    不过看着那双带着一些血丝的眸子,它终究没敢说什么,只是小声的叫了一下,表示自己指的路没错。

    当时间过去七天之后,李休确认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修士的确比普通人要强一些,起码这七天过去他没有被饿死。

    人总说星光不负赶路人,当这片天再次暗下来的时候李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小村子。

    大概几十户人家。

    这应该就是荒人的村落。

    李休没有选择离去,或者说此刻的他已经没有了选择。

    冰天雪地当中自然不会生长树木。

    村口也没有垂下来的杨柳,也没有躺在土坡后面的老人。

    村子里很安静。

    他顺着小道走进了村子,一路上没有见到半个人影。

    荒人的生存环境很苛刻,建立村庄并不容易,所以除非有大事发生,很少会出现抛弃村子远走他处的事情。

    村子不算大,不过片刻便从这一头

    走到了那一头。

    而李休也终于知道了为何一路上不见人影的原因。

    因为此刻在他的面前聚集着一百余名荒人的身影,男女老少尽皆有之。

    他们的面前摆着一张高台,台上站着一个女子,穿着大红的戏服,正在唱着戏。

    李休闭目听了一会儿,知道这是失街亭。

    而且唱得很好,拿捏很足,戏腔饱满,便是长安的上人间里也找不到这么正宗的戏腔。

    他不由得来了兴致走入人群中随意坐在了一张桌子上。

    顺手拿起了桌面上的一张硬饼子吃了起来。

    同桌的有一位中年妇人,一个眯着眼睛笑的很慈祥的老奶奶。

    “这戏唱得不错。”

    李休很快的吃完了一张饼,觉得踏实了很多,然后出声道。

    荒人也是人,自然长得也差不多,只是他们多数穿着粗衣,但只是看上去简陋,御寒的效果却还不错。

    中年妇人朝着他笑了笑,这是雪原,但她笑起来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一般的感觉。

    “她可是大唐难得的戏子,唱的自然是好的。”

    李休点了点头,又吃了一张饼,然后道:“可这天太冷,她穿的太薄,声音很抖,听起来总不爽利。”

    老太太瞧他吃的急,伸手将另一张桌子上的饼子拿了过来递给了他,然后笑道;“咱们只管听戏便可,一个唐人,管她作甚?若是死了便在换一个戏子。”

    中年妇女摇了摇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唐人虽然命贱,但想要再找一个唱的这般好的戏子可就难了,听这位小哥儿,一会儿告诉村长给她加件衣服,也不要再去睡那不蔽体的草屋了。”

    说着她伸手摸了摸李休的脑袋,有些开心的问道:“小哥是附近哪个村上的?长的这般俊俏倒是少见。”

    她的手落在李休的脸上,有些热。

    也有些暖和。

    李休抬头看着她,露出了一抹笑容,听着耳畔传开来的戏腔,认真道:“我也是个唐人。”

    话音落下,有剑光一闪而逝,中年妇女和那老太太的人头便落在了地上。

    鲜血洒在了桌面和雪地,台上的戏声停下,李休低头咬了一口硬饼子。

第七十九章 我生而为唐人,自然骄傲

    鲜血很热,落在地面融化了一片白雪,血腥味很浓,重要的是两颗头颅埋在雪面上有些惊悚,那两张脸上隐约可见些许的惊讶残留,不曾消散。

    无头的身子仍然坐在椅子上,那老太太满是皱纹的手里端着一个水杯,杯子冒着热腾腾的水气。

    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周遭一片安静。

    鸦雀无声。

    唱戏的女子站在台上呆呆的看着他。

    离得近荒人也在看着他。

    然后一个小孩子看清了眼前的场面,看着那个今天早上还在逗弄他的婶婶死在了地上,不由得十分害怕,哭了起来。

    哭的很大声。

    然后百余名荒人都看了过来。

    李休的肚子很饿,而且这些天很少合眼。

    一连吃了六张饼,然后端起桌上的水壶仰头喝了一大口。

    在这冰天雪地当中这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他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你是什么人?竟敢无故行凶,真是好大的胆子,难道就不怕祭祀大人治罪吗?”

    人群分开,从后面走出一个秃头老者,两条眉毛雪白,顺着脸颊两侧耷拉下来,他看着李休怒喝道。

    荒人的数量相较于大唐来说很少,所以内部如非必要是严禁互相厮杀的,这是大祭司定下的规矩。

    “你是村长?”

    李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打了个饱嗝问道。

    “正是。”

    老者点点头回答道。

    老人与妇女抱着小孩子朝后退去,数十个男子从四周走了过来将他围在中央,虎视眈眈。

    “唐国李休。”

    李休对着他行了一礼,开口道。

    周遭一片安静,所以他的声音传得很远,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村长一惊,然后身子倒退两步,那张苍黄的老脸上满是惊容。

    围在四周的数十人也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这里虽不是雪原腹地,但距离唐国尚且还有一段距离,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然后他们的眼中露出了厌恶和憎恨,持续了片刻后又流露出了鄙夷和兴奋。

    荒人对于大唐的情感是复杂的。

    二者敌对至今,三百余年来爆发了无数

    的战斗,彼此都死了很多人。

    唐人的强悍让他们恐惧,同时也让他们憎恨。

    这是世仇。

    台上的女子浑身一震,呆呆的看着李休,然后身子瘫坐在了台上,眸子中满是泪水。

    那是白雪遇青衣。

    那是他乡遇故知。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荒人。”

    李休没有在意那些恶狠狠地眼神,反而是好奇的打量着这些人,淡淡道。

    老者始终阴沉着脸,听到这话后直接道:“这也是你最后一次见。”

    数十名荒人战士向前走了几步。

    李休却是摇了摇头,笑道:“我不这么认为。”

    那两具尸首仍旧向外流着血,老者面露不忍,挥手示意了一下,然后从人群中走出两个人上前将尸首从椅子上搬了下来,抬到了远处放下。

    李休没有阻止,任由来人将尸体移走。

    他对着白眉老者道:“反正过一会儿你们都要死,何必在意眼下尸体是摆在这里还是那里呢?”

    这话很张狂。

    李休右手持剑斜指地面,他的脸始终微微抬着,高高在上。

    身为唐人,生来骄傲。

    这座村子当中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只有周围这数十人是修士,其中踏足承意的不过六七人。

    修为最强的便是眼前这个老者,承意巅峰。

    这应该只是荒人当中很小的一个村子。

    “唐人的嘴脸永远是那么恶心。”

    老者的面色一沉,他活了这么多年,年轻时候也曾上过战场,踏过小南桥,杀了不少唐人,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嚣张的后辈。

    “我不是一个废话太多的人,但今天要做的事很重,要杀的人很多,所以难免唠叨了些。”

    李休环顾着这几十人,然后透过将目光放到了不远处的妇孺身上。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有些寡言。

    “这个世上从不缺少报应,无量寺讲因果,很俗。”

    李休看着地面,沉默了会儿继续道:“但还不错。”

    他抬起头看着老者的双眼,认真道:“而且很有道理,这世上每件事都是有原因和后果的,荒人想要远离雪原,臣服大唐便可,但你们选择了杀戮与战争,犯我边境三百年。

    “这是罪,要还。”

    话音落下,李休的眸子变得很亮,眼神也很认真。

    然后他手中的长剑飞了出去,穿过了老者的喉咙回到了手里,李休并没有停下,也没有给其余人反应的时间,再次握住剑柄的瞬间他的身子便掠了出去然后冲进了人群中。

    以一敌百对于修士来说并不算难事。

    尤其是对方的修为在自己之下。

    而且这些荒人的天赋不高,战斗力也不高。

    虎入羊群似乎也不能够形容这一场战斗。

    李休的剑每扬起一下就带走一条性命。

    荒人团结,却不代表着不怕死。

    当遍地都是尸体,鲜血融化白雪的场景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这些人的的双腿已经剧烈的颤抖起来。

    而李休却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只是手起剑落手起剑落。

    直到这几十名荒人死光,一地尸体七横八竖,正如他之前所说,反正都是尸体,摆在这里与摆在那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雪原的雪也是雪,自然不会比大唐的白。

    但却比大唐的冷。

    尤其是在有风吹过的时候,那便更冷。

    李休紧了紧身上的青衫,活动了一下有些凉意的指尖,然后将视线放到了那些妇孺的身上。

    她们没有跑,跟大唐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荒人中哪怕只是女子也知道普通人在修士的手下是绝对无法逃掉的。

    李休的目光有些复杂。

    小孩子的哭声不停响起,那些女人们将孩子抱在怀里。

    年纪大的老人站在最前面,张开双臂护着身后的孩子,一双双眸子夹杂着绝望与愤怒注视着他。

    李休低头想了想,然后想起了死战徐州城不退一步最后力竭而亡的范无垢。

    想到了许多死去的边军将士。

    还有被掳掠从而凄惨死去的唐国百姓。

    那些人很惨。

    李休没有权利放过任何一个敌人。

    这是国恨。

    国恨从不会和解,因为没人有资格替那些死去的将士与百姓选择揭过。

    于是李休抬起了手中的剑,他的眸子依旧复杂。

    但很坚定。

第八十章 风雪俏佳人

    其实杀人这种勾当不算困难。

    身为修士杀一名或者一群普通人自然也很容易。

    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和夸赞的事情。

    当所有人的尸体倒在血泊中的时候,李休拿着那把滴血的剑站在那里愣了很久。

    他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但也不是心如磐石的人。

    浣熊挂在他的腰间看着眼前这一幕,心想这就是堆尸如山了吧?

    突然,它的小眼睛瞪得圆圆的,然后伸出一只爪子戳了戳李休,又指了指那些尸首当中。

    李休低头看了它一眼,顺着熊胖的手臂看去,发现有一个女子颤抖着身子动了动,她的喉咙上还在流淌着鲜血,那双手颤抖着似乎在用力的捏着什么。

    李休的瞳孔猛地缩成一点,然后长剑飞出斩落了她的手臂。

    但就在手臂断掉的前一秒,那女子手中的东西猛地闪了一下,然后冲霄而起在天上绽放出一个巨大的点荒台图案。

    李休的脸色一沉,跟着苍白了许多。

    点荒台是大祭司用来祭天的圣物,久而久而之荒人彼此之间也用画有点荒台模样的信物用来报信或是示警。

    并且点荒台的地位很高,如果不是大事发生荒人擅自使用会接受很严重的惩罚,连累整个村子,所以轻易不会动用。

    一旦用了,便是大事。

    所以李休的脸色很难看,这一刻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活着离开雪原。

    此处的荒人死的干干净净,李休身上的衣服却一尘不染。

    在走出三古之地的那一刻他便重新给自己换上了衣服。

    不化骨的力量是绝对强大的,这也是李休能够坚持到现在的原因。

    他从戒指中拿出一壶酒仰头喝了一大口,这天下间唯有美酒与好茶不可辜负。

    李休看了看四周,然后将所有的干饼子收集起来放进纳戒当中,挨饿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他决定以后一定要在戒指中放很多吃的,以备不时之需。

    台上还坐着一个女子。

    李休没有忘记。

    他走上戏台,静静地看着她。

    这女子穿着大红色的戏服,脸上画着淡妆,是个当之无愧的俏佳人,她身上的衣衫很薄,双眼通红,在冷风中无助的坐在那里更显柔弱。

    这是很惹人怜的一幕。

    但李休的眸子没有其他任何的情绪,看起来是那样的纯粹而平静。

    “唐国,李休。”

    他露出了一抹笑容,伸出一只手。

    女子看着他半晌无言,然后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扑到

    了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李休拍了拍她的后背,那张脸却冷了下来。

    心中最后的一抹负罪感也随之消失,荒人与雪原。

    尽皆死有余辜。

    “你叫什么名字?”

    片刻后,李休出声问道。

    “禀公子,小女子名叫红袖。”

    红袖,李休点了点头,觉得这名字不错,读起来很好听。

    “这里不是北地,所以我不敢保证能够活着出去。”

    李休说道。

    这天下有两处雪原,分别位居南北。

    唐国以北是无尽海域,但那是最北,海域以里便是雪原,雪国皇宫的雪原。

    雪原以里便是北地边军镇守的边疆。

    再往里则是塞北荒漠,苦寒之地。

    唐国以南还有一处雪原,这里同样有雪族的人,只是很少,所以主要以荒人为首。

    这就是小南桥。

    北地边军横行雪原,纵横捭阖。

    若是看到天空升起类似于点荒台的信号,无论是不是陷阱那都是要出去瞧一瞧的。

    但小南桥不同。

    唐国在这里驻扎的兵力只是足够抵挡荒人侵入,想要大举冲杀进来是不可能做到的。

    所以不会为了一个未知的信号犯险。

    何况子非正在破五境,此刻小南桥的主要任务是防守,确保子非破境入宗师。

    “红袖已经苟活许久,今日得见公子,死亦无憾。”

    红袖不在流泪,渐渐恢复了平静。

    她孤身一人在荒人的村子受了不少的罪,吃了很多的苦,能够坚持到今天信念自然坚定。

    得见公子,死而无憾。

    这当然不是一见倾心,以身相许的戏码。

    她只是在人生陷入一片绝望之际见到了故乡之人。

    这就是死而无憾。

    李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走下了戏台,出了村子,然后向前走去。

    红袖跟在后面,一男一女两个人在雪中拉出了两道长长的痕迹。

    李休原本可以走得很快。

    但红袖是个普通人,所以走得很慢。

    修士的感官很敏锐,李休隐隐能够感觉得到随着两人的不断向前赶路,这天地间的温度似乎变得暖和了一些,虽然仍旧很冷。

    但没有之前冷。

    这就意味着他们两个距离小南桥越来越近,距离唐国越来越近。

    路上竟然偶尔出现了几棵树木,很是高大,像是青松。

    在这雪中屹立

    不倒看上去颇具坚韧不拔的气概。

    两个人路过松树一侧,李休突然停了下来。

    红袖也跟着停了下来,急促的喘息着。

    熊胖趴在她的肩头,轻轻闭着眼,那条尾巴时不时地摇晃着,若有若无的天地灵气随着它尾巴的摇晃进入到红袖的身体,保证她不会感到寒冷。

    不会被风雪冻死。

    “你应该可以帮我。”

    李休看着浣熊,开口道。

    熊胖闭着眼睛,像是没听到一般。

    “我若死在雪原,你拿什么和薛红衣交代呢?”

    他问道。

    于是熊胖睁开了眼睛,那双小小的眸子中与以往不同,这一次满是冰冷。

    你若活着,我自会好好跟着你,但你若是死了,又与我何干呢?

    这时与断崖上的指路不同。

    此刻是绝境。

    李休看懂了那双眼睛中想要表达的意思。

    那是两不相帮。

    那是见死不救。

    于是他露出了一抹笑容,伸手用力的捏了捏浣熊的胖脸,然后转身看向了身后。

    在那里有六七人顶着风雪走了过来。

    李休拔出剑,一步一步的向着那行人走去。

    红袖站在树下,脸上满是担忧,旋即咬了咬嘴唇,担忧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坚毅。

    那些人自然是看到点荒台所追过来的荒人。

    是类似于探子的小队。

    所以自然也看见了手持长剑缓步走来的李休。

    为首之人远远地看着他,然后捏碎了手中的符箭,一道亮光冲霄而起在天上炸开。

    而此时,李休的剑也刺了过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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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我自然是怕的

    这一队的荒人,虽然是斥候,但是打头的却是实打实的上三关修为。

    其余六人也是承意和初境修为个一半。

    这是荒人小队的基础配置。

    天降大雪迎面而来,这几位荒人面对着风雪,眼睛都是轻轻眯起,避免风雪落入眸中。

    李休则背对着风雪,那双眸子一眨不眨。

    想要活着离开,就要速战速决,不能恋战。

    所以就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那修为上三关的打头之人。

    如果跨境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那么境界的划分又有何用呢?

    上三关与承意之间的差距虽不如游野那般巨大,但想要跨过去却也是很难做到的事情。

    风雪打在背上,满是凉意席卷着身体,李休却觉得很庆幸。

    庆幸此刻风雪压顶。

    他的剑刺到了七人的面前,那人此刻刚刚放下手中的东西转头,然后冰冷的雪花打在眼中。

    他眨了眨眼。

    李休的剑已经到了他的额前。

    周遭六人还在发愣。

    那名上三关修士满是骇然,匆忙之下只能抬起手中弯刀横在了额前。

    剑尖点刀身,发出一声脆响。

    李休的身子一顿。

    其余的六名荒人也反应了过来,纷纷手持长刀劈砍过来,刀势迅猛,于江湖人不同,军人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直劈要害,力求一击毙命,绝不给敌人留下任何喘息之机。

    刀刀致命。

    这是生死杀机。

    那些弯刀距离他还有几个刀身的距离,破空而来的刀风斩落了他额前的一缕发丝。

    李休却视若无睹,双眼之中一片平静。

    在他的背后瞬息之间出现了一道手持长剑的黑色人影,二人齐齐的挽了一个剑花,一左一右迅速划过。

    这一剑伤春悲秋。

    在不可思议之间避过了那劈砍过来的六把弯刀,然后划过了那些人的喉咙。

    快。

    太快了。

    从眨眼,刺剑,提刀之后,这一切的动作都是在呼吸之间完成,当黑影消失,长剑划过六人喉咙之后,那名上三关修士横放在额前的长刀方才刚刚放下。

    六人的身体保持着劈砍的动作,那双眸子中却已经没有了神采。

    荒人小队长到底是上三关修士,反应速度并不算慢,当黑影消失,李休还未转

    身的刹那他便用力一脚踢了出来,踹在了李休的腰间将其踢飞出去。

    李休的身子倒飞而出,口中发出一声闷哼,目光凛冽,三尺剑自掌心之中脱手而出。

    隐藏在风雪之中一闪而逝穿过了那名上三关修士的心脏,在空中转了一圈回到了他的手中。

    李休跌落在地上。

    六位荒人的身体前倾倒在地面。

    与此同时那名上三关修士也跟着跪在了地上,那双眸子依旧死死的盯着李休。

    天上的亮光跟着完全隐没在风雪当中,消失不见。

    这一切只发生在不到十秒的时间里。

    李休从地面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和扑面而来的风雪,心想这时候若是徐盈秀在身边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走吧!”

    他回到了树下,看了一眼浣熊,然后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迈步向前走去,风雪很大,前路不知多远。

    红袖看着他的背影。

    漫天冰寒似乎也无法将那双肩膀压弯,这道青衫背影就像是一杆长枪,插在荒古山巅,不屈分毫一丝。

    她咬了咬红唇,身子也跟着挺得笔直。

    她是唐人,怎可在这雪原上头屈眉折腰?

    冷风如刀,飞雪万里,苍穹垂下,炼作烘炉。

    天地间,雪道上。

    青衣红袖瘦马。

    这是很美的一幅画面。

    只是没有马,没有笑开颜,只有逐远路。

    这画面自然有些苍凉。

    “红袖姑娘是哪里人?”

    李休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尤其是此刻二人顶着风雪行走,嘴唇每张开一次便有风雪灌入进来。

    这是一种很糟糕的感觉。

    但他还是问了出来。

    这是没话找话,很不像他。

    浣熊半眯着眼睛,知道这就是人之将死,难免会变得唠叨许多。

    “岐山郡。”

    红袖回答道。

    她回答的很利落,说明自己心中时刻不曾忘记。

    岐山郡。

    听到这个名字李休想要继续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并未说出口。

    当年岐山军叛乱,几乎让大唐内部的脉络全面瘫痪。

    见他这幅模样,红袖似乎是早有预料,只是轻笑了笑,并不在意。

    李休也没有在问什么家人还在

    否的问题。

    既然来自岐山郡,既然去做了戏子,那么家人自然是不在的。

    在大唐戏子的地位很低,便是最出色传名的角儿,也只是值得钱多些罢了。

    所以没有兴趣与爱好这回事,只有那些父母不在人世,无依无靠的孤苦人儿才会去花楼与戏班子学些把式,混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两个人继续向前走着,身后的脚印笔直,并没有做丝毫的遮掩,荒人若是追来只需跟着脚印沿途赶上即可。

    “你最擅长的是什么戏?”

    走了许久,也许是觉得这样等死实在有些压抑和无奈,李休再次打破了安静,试着问道。

    红袖听了之后却并没有像先前回答的那般迅速,而是低下头很认真的想了想。

    她这二十年唱过很多戏,不下数百部。

    戏中的故事和喜怒,悲欢与离合早已唱了不知多少遍,但若是说到最喜欢最擅长的。

    红袖抬起头看着李休的后背,颇为认真与自豪的说道:“赤伶,我自擅长的戏曲自然便是赤伶。”

    李休楞了一下,他自小读书,被世人称之为通读天下。

    自然对于各行各业都有所涉猎,有名的戏曲也是知道一些,甚至自己也会唱几曲。

    但这赤伶却从未听说过。

    甚至就连半点印象也没有。

    于是不由得有些好奇,就连即将到来的死亡也显得不再那么沉重了。

    “赤伶是什么曲子?我从未听过。”

    李休问道。

    “这是小女子这几天刚刚写出的新曲儿,公子若是听说过那才是怪事。”

    红袖露出了一个骄傲的笑容,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这首曲子很是满意。

    李休也笑了笑,道:“以后若有机会,还要听红袖姑娘唱上一唱。”

    这次红袖没有笑。

    她看着李休,很认真的问道:“公子不怕死吗?”

    雪原的风雪是常事,起的突然,停的突然。

    四周一片静悄悄的。

    李休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小声道:“我自然是怕死的。”

    ......

    ......

    ps:李休终究还是怕死的,我也怕,但我是中国公民,国庆节当然要放个假,今儿个一更,么么哒~~~记得参与活动哦!

第八十二章 死得其所和值不值得

    怕死和不怕死听起来是两回事,但其实仔细追究其实二者之间并不冲突。

    李休当年去莫回谷续命是因为怕死。

    后来杀杨妃,去塞北,那时候的他并不怕死。

    因为死得其所。

    但现在不同,他怕自己死的没有意义。

    堂堂的听雪楼少公子,三劫之体,陈留王世子,书院新一代最出色的弟子。

    若是就这么死在雪原,那才是不值得。

    不值得就没有意义,所以他怕死。

    “这世上有很多人不怕死,但怕死的平白无故,死得太过普通。”

    生死是一个大问题,大问题通常都很深奥。

    这世界上的强者很多,比如徐文赋,比如院长大人。

    薛红衣,国师,陛下,皇后等等。

    但没人堪的破生死。

    而不怕死,将生死看淡这样的话其实只是一种理解,不是看破。

    就连无量寺的住持也不敢说只修来世,不看今生。

    风雪停歇下来,路便好走很多。

    红袖穿着大红色的长裙,若是从天空朝地面看去,就像是雪面上生出的一朵红花。

    很引人注目。

    “每个人都想死得其所,死的壮烈,最好悲壮整片山河,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李来之?哪有那么多的范无垢呢?”

    没有了大雪的压迫,红袖深吸一口气,觉得呼吸顺畅了许多。

    身子四周的压迫感也减轻不少。

    于是她开口说道。

    无论是从举止还是谈吐来看,她都是一个知礼守礼的女子,并且懂得许多不该懂的事情。

    但李休没有心思去追究她的身世,又或者说知道身世与否并没有什么意义,二人只是萍水相逢,哪怕有着救命之恩。

    所以李休只是轻声道:“为国战死很壮烈,也是死的值得,花下风流一夜然后再死,去草原放马之后再死。”

    “世上的死法很多,共有千千万,归根结底还是值得二字。”

    李休顿了顿,继续道:“你走在街上,救一只狗然后被马车撞死,在别人看来死的很冤枉,但在你看来很值得,这就是死得其所。”

    “有人喜欢冒险,爬最高的山峰,潜最深的河水,在

    这样的过程中走向死亡也是死得其所。”

    浣熊的小脑袋点了点,很是赞同这些话,就像李休即将死在荒人手中一般,在李休看来是死的很没意思,但在它看来却死的好,用李休的死换自己的自由。

    熊胖觉得这也是死得其所。

    红袖点了点头,觉得这些话不仅听起来很有道理,细细品味也的确很有道理。

    雪原虽然叫做雪原,却不是一马平川,反而有很多大小不一的山峰。

    二人走到了一处巨石之上停了下来,没有再向前走动。

    李休一屁股坐在地上,拿出了一张硬饼子就着雪水一口一口的吃着。

    他的目光眺望着前方,那里依稀可见小南桥的影子。

    大概还有百余里的路程,不算太远,很快就能抵达。

    按理来说不应该停下,理应一鼓作气通过小南桥,在那里有子非,还有早已到达的杨不定,很安全。

    红袖走到了他的身侧站下,没有询问为何停在此地。

    她能够在荒人村落活到今天凭借的可不单单只是那口一绝的戏子功底,同时她也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

    既然不往前走了,自然是因为走不掉了。

    这是很简单的答案。

    “公子还有什么心愿没有达成吗?”

    她出声询问,声音轻灵,为这冰天雪地平添了三分暖意。

    “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

    李休摇了摇头,反问道。

    红袖看着他,也摇了摇头:“公子定非常人,世上很少有人面对死亡还能如此淡然处之,而且若是抛下小女子,凭借公子的修为实力,未尝没可能逃出生天。”

    李休远远看着小南桥,然后笑了笑:“事情发展到了现在,再谈当时如何选择已经太晚了,索性不要去想,免得徒增遗憾。”

    “徒增遗憾?原来公子真的想过抛下红袖。”

    红袖也露出了一抹笑容,却并没有生气,也没有感到不舒服。

    李休没有说话,人这一辈子有无数念头。

    但很多终究只是念头。

    只能在脑海里想一想,无法付诸实际。

    见到一位女子,觉得身材很好,自然而然的会去想衣服下面的事情。

    看别人

    豪掷万金在长安购得一处上好的宅院,自然而然会去想等我赚了钱也要买一间。

    这是人之常情,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念头。

    只是被良心束之高阁。

    何况这是雪原,是他乡。

    李休不仅仅是唐人,他还是唐人中的佼佼者,是当今的世子殿下,这样的身份带来了无数荣光同样也背负了无数责任。

    在异国他乡放弃一个唐国女子独自逃生。

    他的脸皮很厚,但还做不出这样的事。

    这是大唐的尊严与脸面,是骄傲和责任。

    丢不下也放不掉。

    “公子想听赤伶吗?”

    李休坐在地上,红袖站在身侧,寒风拂过巨石陡然增大,吹动了二人的衣裳,高高的向后扬起。

    能在临死之前看一场佳人如戏,那不需要去想,一定是一件很美的事情。

    戏声与红衣,白雪夹青衫。

    若是被画廊的弟子看见一定会兴奋地不能自已,便是棍棒加身也要将这幅画面记录下来。

    但李休却是拒绝了,他收回了注视在小南桥的目光,转而看向了身后。

    然后道:“好戏开场前,总会遇到许多惹人烦的事情。”

    他的视线落在了那黑压压的一群人身上,叹了口气:“还有许多惹人烦的人。”

    不得不说荒人之间的确很是团结,短短时间就聚集了这么多的人追了上来。

    他的眸子一扫而过,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大概有百余名的荒人追了上来。

    不同于那个村子,这一百余人尽皆都是荒人战士,半数以上都在承意境界,走在最前方的十余人更是实打实的上三关修士。

    李休看了一眼熊胖。

    浣熊偏头看着他处。

    然后李休的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看来今日真的死定了。

    旋即目光逐渐凛冽起来,那双眸子深处有着点点疯狂涌上,死虽死,能多杀几个人还是好的。

    ......

    ......

    ps:请了个假,躺在床上浑身不舒服,心里也很别扭,觉得对不起你们,最终在朋友的鼓励下坚持着写了一章出来,所以自动忽略前面的请假章节,当三两在放屁

第八十三章 六先生知白

    百余名荒人围到跟前,呈扇形将他二人困在了里面,然后从队伍中走出了一个年轻人,浓眉大眼,双臂裸露在外面,一身的粗布麻衣穿在他的身上不仅不显得穷破,反而增添一抹难明的贵气。

    他走到最前方,距离李休只有数步之遥,这距离很短。

    像是在作死。

    他的眼眸黝黑,远远地望了一眼小南桥的方向,然后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唐国,李休。”

    李休看着他,确认这人的修为不高,只是承意而已,二人之间大概四步的距离,一剑足以杀了他。

    “你是一名剑修,我看过小寨村的尸首,全部都是一击毙命,无论是力量的把握还是精准都很完美,而与一名如此优秀的剑修站在七步之内都是一件找死的事情。”

    这人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而又整齐的牙齿,继续道:“所以你现在想的一定是一剑杀了我,又或者抓我做人质用来逃命。”

    “但你杀不死我。”

    寒风呼啸却拂不动这人的麻衣,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面密不透风的墙,明明笑的很腼腆,却给人一种极大地压迫感。

    自信是一种很优秀的品质,但在某些时候也是很让人讨厌的东西。

    李休看着那张笑脸,认真道:“我的剑很快。”

    “李公子不妨试试。”

    “你叫什么名字?”

    “知白。”

    李休点了点头,他仍然坐在地面,但是手中的剑却飞了出去,踏千秋以速度见长,追求的便是极致,所以在这一剑很快,他点头的动作还未结束,剑就已经飞到了那人的眼前。

    知白似乎早有预料,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他侧了侧身子,然后右手抬起轻轻一拍。

    那把剑向着一侧飞了出去。

    但李休却出现在了他的身前,右手握拳想着他的腹部砸了过去,拳风凛冽,甚至搅碎了地上的白雪,带起一条长长的痕迹。

    知白抬起的手掌落下,握住了他的拳头,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毫不迟疑向着李休的面门挥了过去。

    这一拳力道很足,李休俯身向前靠去,肩膀用力撞在了知白的胸口。

    发出一声闷响,强烈的灵气迸发,两个人的衣衫向后高高扬起。

    知白

    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那只手仍旧掐着李休的手腕,与此同时抬起膝盖撞了上去。

    二人离的很近,膝撞最合适不过。

    李休的瞳孔微缩,这一下若是中了,起码要断根骨头,只见他的身子腾空而起,险而又险的躲过了这一下,不过紧接着知白转瞬间将膝撞化为踢腿,就像是一条鞭子狠狠地打在了李休的胸口。

    他的身子倒飞出去,在巨石之上滑出。

    胸口出现了一道紫痕。

    知白的脸上的笑容重新浮现。

    他看着李休,道:“你很强,即便是大唐像你这样强的承意境界也找不出几个。”

    李休滑行的身子停了下来,衣衫上沾染雪花。

    他也笑了起来。

    “整个天下也找不出比我强的承意。”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认真道。

    知白的脸色突然一变,然后身子向着一侧爆退。

    但为时已晚。

    那把长剑不知何时从空中绕了一圈,向着他的后心刺了过去。

    这把剑很快,但知白的反应更快。

    他的身子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了下去,险而又险的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但是后背却被划出了一道剑痕,一道很长的伤口,鲜血自伤口流出,染红了麻黄色的粗衣。

    他的脸色苍白下来,身子踉跄了一下。

    两双眸子对视着,片刻后,知白终于开口,他的脸上满是凝重,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愧是六先生,李休佩服。”

    李休伸手拍了拍肩膀和腰间的白雪,雪花随着他的动作从衣衫上掉下,落在了地上,再度与白雪融在了一起。

    那把剑回到了他的掌心,剑身上两滴鲜血滑落在雪面。

    见到知白受伤,那些荒人面色一变便打算冲上来,尤其是领头十几位上三关修士,更是心中一惊,急忙向前走去。

    知白抬起一只手。

    百余名荒人前进的动作停了下来,尽管面带担忧,却不曾向前一步。

    令行禁止。

    在军中这是很高的威望。

    六先生。

    知白是大祭司的第六个弟子,大祭司在荒人当中的地位最高,故而他的弟

    子也极为受人尊敬。

    六先生便是一种承认和赞誉。

    李休通读天下,对于敌对势力的重要人物自然是心知肚明,极为了解。

    当知白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他便清楚哪怕二人相隔只有四步,自己也绝对杀不掉他。

    荒人大祭司这一生只收了六名弟子,知白是最小的一位,但却是最妖孽的一位。

    他的天赋无双,智计近妖。

    这两年来刚刚出世,在这雪原之中为荒人出谋划策,如今已经算是崭露头角。

    但还是伤在了李休的剑下,这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看来大唐果然得天独厚。”

    知白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他正站在那里没有动作,因为已经无法继续在战斗下去,除非不要性命拼着血液流尽。

    “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我是谁重要吗?”

    李休握着剑,反问道。

    “重要。”

    知白点头道。

    “雪国这时候正在攻伐北地,无尽海域的妖族战乱不停,唐皇闭关,唐国群龙无首,书院闲散避世,江湖风云暗涌,天下的大事很多,对你来说,搅乱这些暗潮,然后乱中取胜,那应该更重要。”

    李休道。

    知白看着他,脸上带着少有的认真和严肃。

    “眼前来说,天下再没有比这件事情更重要。”

    自从成为大祭司的弟子之后,他在同代当中就没有遇到过能与自己抗衡的存在。

    更没有受过伤。

    所以这对他来说很重要,管他洪水滔天。

    管他江海翻潮。

    李休沉默了片刻,然后道:“陈留王世子,李休。”

    雪原很少有安静的时候,总会有雪或者风交换出现。

    那很吵。

    当李休说出这句话之后,天地间却仿佛安静了下来。

    红袖的眸子瞪的大大的,一只手捂住了嘴巴,掩饰不住的惊意。

    知白没有在说话,身子似乎被风雪压弯了一些,他苍白着脸看着李休,眼神复杂。

    然后干咳一声。

    怪不得。

第八十四章 免得遭罪,免的劳累

    既然是李来之的儿子,此次败给他自然不算丢人。

    犹豫了一瞬,知白对着李休的行了一礼。

    这当然不是在冲他行礼,而是在致敬李来之。

    李休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受了这一礼。

    强者是受人尊敬的,无论是否敌对。

    就像是子非。

    他镇守在小南桥阻拦荒人劫掠,这份仇恨自然不小,但是荒人之中提起子非的名字却都很是尊敬。

    就像人族与荒人有世仇,但提起大祭司的名字也都是微微低头表示敬意。

    “李帅是个让人敬仰的人,可惜死在了自己人手上。”

    知白看着李休,有些遗憾。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挑拨离间,但他的表情却满是可惜,那是真的在为此事感叹。

    “不劳六先生费心。”

    李休淡淡道。

    “也对,凭你的天赋实力,报仇只是早晚的事情,只是很可惜。”

    他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按照戏中的故事发展来说这时候李休一定要接上一句可惜什么。

    但他没有,只是握剑的右手更紧了些,眼中的杀意更盛了些。

    知白也不介意,继续道:“可惜你再也没有报仇的机会了。”

    李休原本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在杀人之前说上一些废话,但此刻他感受着自己跳动速度越来越快的心脏还有那轻微颤抖的双手心下明了。

    原来杀人之前折磨对手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我觉得未必。”

    李休摇了摇头。

    “为何?”

    知白问道。

    眼下得情况很明了,即便他受了重伤无法动手,身后的那百余名荒人都足以轻易将李休撕成碎片。

    哪怕你的剑很快,哪怕你的心很硬。

    哪怕你的杀意再盛。

    “因为我还不想死。”

    李休道。

    他好不容易破了三劫,家恨还未得报。

    尚未替唐国尽诛四方宵小。

    他还没有抱过聪小小,没有用心嗅过那抹发香。

    怎么能死在这里?

    但不想死算什么理由?人这一生不想的事情太多,没人出生想要被抱着,没人想要抓阄定一生。

    小时候想要长大,长大了想要变小,我想得到,却不想付出。

    我愿意付出,却什么都得不到。

    我不想死,却非死不可。

    喜欢的人永远不会在意我。

    这是走投无路之下最无助和苦涩的呐喊。

    所以这没什么用,而且很多余。

    于是知白不再说话,他扬了扬手,身后走出几个人出来。

    他并没有派一些承意修士过来送死,眼下拖得时间够久了。

    所以走出来的这几人尽皆都是上三关修士。

    “四个上三关修士一起动手,六先生还真是看得起我。”

    李休活动了一下肩膀,身子微微前倾。

    “你能一剑杀掉程云,自然值得让人看的起。”

    程云想来就是之前的那个荒人小队的队长了。

    知白看着他,顿了顿然后又道:“我尊敬李来之,如今也尊敬你,待你死后我会派人送那女子去小南桥。”

    李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了一抹笑容,道:“多谢。”

    “不客气。”

    二人的话音落下,那四名上三关修士也终于是按捺不住朝着李休冲了过来。

    巨石很大,但终究是一块石头,此刻站满了人就显得拥挤了许多。

    承意和上三关之间的差距很大,但不算巨大。

    李休可以杀一个人,可以打两个人。

    可以在三个人的刀下保持不死。

    但四个人就产生了质变。

    由量变引发的质变通常来说更为的恐怖。

    他的剑很快,也很锋利。

    但终究难以抵抗,不过片刻他的身上就已经出现了两道伤口,好在不化骨的力量很强,鲜血刚刚流淌便凝固下来。

    不至于让伤势恶化。

    一把刀迎面劈了过来,李休将剑举在头顶,长刀落下他的双腿微微弯曲,而此时有一把刀砍在了他的背上,划出一道伤口,血流不止。

    李休的面色苍白,嘴角却微微扬起。

    只见在他的身后突兀的出现一个黑色人影,此刻正站在那名上三关修士身侧,迅速的抬起了手中长剑,然后穿胸而过。

    心脏被搅碎,那人的长刀上还沾染着李休的血迹,一双眸子却是逐渐涣散。

    紧接着瘫倒在了地上没有了声息。

    这是他的算计,故意挨上一刀就为了创造出一个绝杀的机会。

    这一刀并不轻。

    但李休却不退反进,欺身而上手中长剑向前点出。

    这一剑明明是冲着那人的心口刺去,但是当那人抬起长刀横在胸前的时候,这把剑却突兀的出现

    在了他的喉咙之上。

    这名上三关修士面色剧变,心下骇然无比,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明明是个承意修士却强到了这种地步,无论是力量还是技巧都高明到了另一种境界。

    仓促之下只能大喝一声,手臂猛地再次发力只听得嘎嘣一声。

    为了挡住这一剑他的胳膊关节竟然硬生生扭得脱臼。

    不过好在长刀再次凭空上移了几分,堪堪挡在了喉咙之前。

    这把剑若是继续向前,一定会被长刀挡住,然后李休的身体会顿住,再然后会被身后的两把刀劈成四半。

    但他没有停止,没有选择躲闪。

    而是继续向前。

    他的剑竟然在临近喉咙的时候消失了。

    眨眼睛出现在了那人的心口处,毫无阻碍的刺了进去,穿过了心脏。

    响起一声惨叫。

    鲜血前后流淌落在了地面。

    这就是伤春寒。

    飘忽不定,难以判断。

    李休的身体也的确顿住了一瞬,身后那两把刀也跟着劈了下来,只是还未曾来得及落在他的背上便被另一把剑拦在了空中。

    黑色人影站在李休身后,面部的轮廓似乎更加清晰了一些。

    那双眸子赤红,满是杀意。

    李休将剑抽出,与黑色人影并肩而立,注视着巨石之上仅剩的两名上三关修士。

    那双眸子说不出的冰冷与平静。

    知白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愈发沉默下来。

    他看着李休的背影,眼中满是钦佩。

    不愧是李来之的儿子,让人折服。

    “只是越是如此,便越不能放你回去。”

    他喃喃一句,然后扬了扬头。

    剩下的十位上三关修士齐齐走了出来,他打算速战速决。

    时间拖得够久了,是时候该结束了。

    而且既然早晚要死,莫不如死得痛快,免得遭罪。

    免得劳累。

    ......

    ......

    ps:先道个歉,心细的朋友会发现这章有几句话显得多余且牢骚,比如我愿意付出却什么都得不到,喜欢的人永远不会在意我,其实这两句和这章没太大关系,只是和作者有一些关系,情绪到了这里难免唠叨了出来,顺带提一句,最苦是相思,所以劝各位有女朋友和老婆的,用心珍惜,你有时候觉得有点麻烦的女人,却是别人用尽全力也得不到的

第八十五章 我想选一块墓地,此处刚好

    “你应该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多发一些感慨。”

    李休与那道黑影背靠着背,他看着迈步走来的十位上三关修士,面色平静,眼中却有一抹苦涩。

    “时间很少,所以你还是少说两句的好。”

    知白道。

    “那你起码应该允许我给自己挑选一块墓地。”

    李休看着他,说道。

    这要求不算高,应该很容易办得到。

    知白沉默了会儿,觉得这要求不算苛刻,于是道:“只要你不把墓地选在长安城,我就依你。”

    作为对手,这个承诺代表了认同。

    李休四下望了望,看了看远方的高山,看了看脚下的巨石与平原。

    看了看身后隐隐可见的小南桥。

    然后道:“这里是个好地方,我很喜欢,便葬在这块巨石之上,让我死后可以望着大唐。”

    知白愈发沉默,国家信仰这种东西不只是说起来玄幻,听起来也很玄幻。

    但这就是每一个唐人心中都有的东西,仿佛是与生俱来。

    “好。”

    那十人对视一眼,然后朝着李休逼近。

    天边有风吹过来,有一片花瓣落在了他的身前,那是扶桑海的花瓣,能飘如此之远极为难得,应该算是缘分。

    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李休突然道:“我想找些人陪葬。”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十名上三关修士,黑影在他身后持剑拦着另外两名。

    李休的目光抬起,落在了知白还有他身后的那百余名荒人战士的身上,继续道:“我想让你们所有人一起陪葬。”

    这话很嚣张。

    嚣张和狂妄是不一样的意思。

    狂妄是因为自己还有一些本钱。

    嚣张则是什么都没有。

    知白叹了口气,觉得有些乏味:“事已至此,说一些废话除了让我对你失望,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突然觉得高看了李休,原来李来之就是李来之。

    李休就是李休,二者从不应该被混为一谈,倘若这时候李休一言不发引颈就戮的话,他还敬佩这是一条汉子。

    妇人才会徒呈口舌。

    “因为这不是废话,因为我真的要让你们所有人跟我陪葬。”

    李休的双手不在颤抖,那道黑影猛然绽放出一道剑光,

    在一瞬之间划破了那两名上三关修士的喉咙,然后黑影愈发深邃,竟然是露出了一抹妖异的笑容。

    然后朝着李休走去,一步一步的走进了他的身体。

    这一幕很怪异。

    而且那一剑很强大。

    不过承意境界瞬秒两名上三关修士,这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却偏偏出现在了知白的眼皮底下。

    他的眉毛轻轻挑起,眼皮跟着跳了跳。

    垂在身侧的手掌情不自禁的握紧了一些,他的心里突然升起一抹不好的预感。

    红袖远远站在巨石最后方,熊胖坐在她的肩膀上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引魂入体,这小子倒是好大的胆子。

    黑色人影走进了他的身体当中,李休闭着眼并没有选择抗拒。

    那十名上三关修士越来越近。

    知白心中的不祥预感愈发强烈,那渐渐攥紧的掌心之中都是布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

    身后的百余名荒人面无表情。

    一个承意修士,还能翻天不成?

    黑色人影完全消失在他的体内。

    天地间的风没有停下过,李休身上的青衫向着一侧飘扬,背后的那道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复原。

    他头发上的那一束草环自中间裂开掉在雪面上,满头黑发随着风与青衫扬起。

    李休紧闭的眸子睁开。

    知白的浑身一震,面色骇然无比。

    那是怎样的一双眸子啊?

    那是真正的淡漠,其中夹杂着些许的疏离。

    那是对世间的疏离,仿佛格格不入一般,就像是天上的谪仙人,独存于世,放眼天下没有半个可耳语者。

    那双瞳孔呈灰色,眼神中似乎有着说不清的感觉。

    像是阅尽天下的沧桑。

    像是不知华年的疲倦。

    他叹了一口气。

    红袖觉得有些奇怪,熊胖身上的毛发都倒竖起来。

    知白痛苦的咳嗽了起来,他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一起动手。

    那些荒人战士虽然有些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听从了命令结成方阵一起前进。

    “献祭了灵魂,纵使活着又与死了有什么两样呢?”

    知白站在那里,任由地面的白雪浮到半空,滑在他的手臂上。

    这一切只发生在不到四个呼

    吸之内。

    时间不算太长。

    那十名上三关修士的刀距离李休还有数个身位的距离。

    他却仿佛没有看见,那双灰色的双眼打量着四周,眼底渐渐有怀念与喜欢浮现。

    无论是雪原还是大唐,无论是北海还是青山。

    都是那个人间。

    那个不曾变过让他甘愿堕落凡尘的人间。

    那些刀越来越近,劈砍过来带起的破风声很是刺耳。

    他的眉头皱了皱,觉得有些厌烦,然后向一侧迈了一步。

    那把剑在空中消失。

    然后出现。

    带起了几颗人头。

    李休的身子出现在了那百余名荒人战士的所列成的方阵之中,手中三尺剑越来越快,不曾停歇。

    他就像是一团烟雾,在左右处缥缈。

    雪原之上没有阳光垂下,他的剑却亮的刺眼。

    明明是在杀人,他的身姿却极为的优雅与高贵,像是天上的仙人在演示着杀人的艺术。

    或许,这真的是谪仙。

    一个又一个的荒人倒了下去。

    那剩余的七名上三关修士只觉得汗毛都立了起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滴落,他们转身向着身后杀了过去。

    李休的身子却突然消失在了方阵之中,再次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前。

    那双眸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就像是天道在延伸着审判。

    他的眼中绽放出灰色的光芒。

    一名上三关修士的身体倒飞出去,狠狠地摔落在雪地当中,浑身上下爆出了炒豆子一般的声响,倒在那里俨然死的透彻。

    不过短短片刻,此处已经尸横遍野。

    上三关修士死了四个。

    百余名荒人战士死了二十几人。

    知白眼中的骇然逐渐消退,他看着李休,又或者说看着李休身体里的那个人,认真道:“你很强,但还能坚持多久呢?”

    李休没有回答,他轻轻地咳了一声,身子晃了晃,嘴中有鲜血喷出落在雪面上。

    像是染红的梅花。

    ......

    ......

    ps:有人说我话痨,所以我不在章结末尾嗦了,唉,有些难过,不过允许我再说一次,这章写的真好,忍不住有些得意

第八十六章 一朵冥花

    这世上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一点代价,何况是将修为实力强行提高一个境界?

    所以他要承担的代价自然不轻。

    “我应该还能坚持一会儿,而你们却连一会儿也坚持不了。”

    李休开口说道。

    声音还是那个声音,但语气却发生了变化,但不同的是他的眸子不在淡漠,双眼之中布满柔情,像是梅岭盛开的春风。

    他向前迈了一步,身子晃了晃看上去仍旧有些踉跄。

    然后穿过了剩余的六名上三关修士,带起了两颗头颅接着重新进入到了方阵当中。

    知白问他还能坚持多久。

    他回答只有一小会儿,但是他们就连一小会儿也坚持不了。

    而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死的人越来越多,一个接着一个的尸体倒在地上,双目圆睁,那一张张脸上满是不甘。

    这是雪原,自然很冷。

    鲜血从身体流出洒在雪面,不过片刻功夫便被冻结,不再流动。

    血腥味也是淡的几不可闻。

    放眼场中竟无一合之敌,只是他的剑挥舞的越来越慢,杀人也从一剑变成两剑,三剑。

    更是被剩下的四名上三关修士联手逼退数步。

    李休得境界终究太低。

    而他的魂体也被天地所限制。

    “结束了。”

    知白远远看着他,淡淡道。

    李休右手握着剑,大口的喘着粗气,那双眸子中的灰色竟然是淡了些。

    他没有说话,而是将手中剑扔向了半空,在头顶高高漂浮。

    剑身轻旋,然后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

    天上的剑越来越多。

    长剑停下,此刻的天空当中竟然足足有着近百把剑影在空中高悬,剑身扬起,剑尖向下,遥遥指着面前的数十名荒人。

    知白浑身上下的肌肉紧绷,在这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来临,就连呼吸都是停止了下来,仿佛空气被人从眼前剥夺。

    那四名上三关修士更是额头冒着冷汗,心跳在这一刻骤然间停顿了一瞬,这一剑就像是从黄泉幽冥中斩出一般,让人避无可避。

    在这一剑抬起便要杀人,落下就会死亡。

    李休的身体有灰色光芒绽放,灰色也许不适合用璀璨来形容,但这一刻给众人的感觉便是如此。

    雪原没有太阳,这份灰色便像是盛开的冥花。

    冥花一旦盛开,便会葬了人间。

    好在这朵花很小,但埋葬眼前便也足够。

    有人发出一声惊呼,身子难以控制的朝后退去,便是那四名上三关修士也是浑身颤栗,在这朵剑花之下根本无处藏身。

    知白压抑着呼吸,那股死亡的冰寒却像是发自骨子里一般席卷着身体。

    难以想象,眼前这人竟然能够使用这样庞大的招式。

    李休的身体不在笔直,他半跪着身子,面色苍白随时可能倒下,若不是指上的那朵小花随风转着,他可能早便倒在了地上。

    无论是剑还是剑影都散发着灰败的气息与光华,在空中旋转落下,就像真正的花朵。

    只是梅花随风落下带不起半点声息。

    这些剑影随风落下却带起了一地的尸首与鲜血。

    这朵花很大,这些剑影很快。

    碾压而下犹如摧枯拉朽,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甚至就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已经被碾成了碎片。

    残肢高高升起然后落在地上,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惨然,鲜血就像是泼墨一般洒满了雪面。

    眼前像是一幅人间地狱。

    李休身上的衣衫粉碎,浑身上下布满了许多细小的伤口,那是剑阵的反噬。

    他那双眸子中的灰色越来越淡。

    渐渐地瘫坐在地上,急促的呼吸着。

    那四名上三关修士靠在一起,四把长刀向前劈砍,这就像是在绝境当中的呐喊,要在这灰色之劈出一线光明。

    只是光明这种东西难言绝对,此刻站在了李休这边。

    那朵剑花落下,只是稍稍停滞了一瞬便继续碾压过去。

    四人的身体齐刷刷的碎成了几片。

    像是腊月寒冬切开的腌肉。

    一道剑影一个人。

    但那朵花的花瓣完全消失,剑影也跟着完全消失,也就代表着场间的几十名荒人已经尽数死了个干干净净。

    灰败之色散去。

    所有剑影不再。

    就只剩下了那把长剑

    继续向前飞去,在那把剑的面前站着一个人。

    正是知白。

    这是一场很失败的追击,因为哪怕智计高绝如他却仍然想不到此行率领百余名荒人战士和十几个上三关修士一起追击。

    竟然死了个干净利落,而对手不过是一位承意修士而已。

    如果传了出去,一定会让外人笑掉大牙。

    会让唐**士精神一震。

    这把剑迎面飞了过来。

    花蕊自然要比花瓣强大的多。

    所以这把剑的威力也是这朵冥花当中最为强大的。

    上三关修士尚且死在了剑影之下。

    面对真正的剑身花蕊,知白如何抵挡?

    浣熊发着呆,觉得眼前这一幕看上去实在是不可思议,明明是必死的局面,当李休引魂入体的那一瞬它真的一位死定了。

    谁能想到这个不知是谁的灵魂竟然在拼命杀敌,而不是自保离去。

    如此一来他还哪有力气夺舍?

    与熊胖不同,红袖却不懂这些修行界的猫腻。

    她只是觉得李公子很强,原本必死的局面似乎不一样了。

    李休瘫坐在地上,双眸睁开,有些费力。

    他已经是筋疲力尽,这一剑便是最后的风光。

    知白不是普通人,他是大祭司的弟子,是天赋高绝的小师弟。

    是荒人敬仰的六先生。

    所以他也很好奇这一剑到底能不能取掉那条性命。

    事关生死从来不会大意与拖沓。

    所以答案很快便在眼前揭晓,知白的脸色很苍白,眼中仍然残存着震惊于难以置信。

    但却唯独没有恐惧。

    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块方形小印。

    大祭司平素最爱丹青,最喜绘画,造诣也是人间少有,除了书院画廊的苏声晚之外,天下再无人能在画之一道上与之媲美。

    而这方小印便是他年轻时候绘画所盖的印章。

    小印被他拿在手中扔在了面前,然后随风变大,露出了从浦二字。

    那是印章上的署名。

    自然不是知白的名字。

    这是大祭司的名字。

    世人只知道他是荒人的大祭司,一人扛起所有荒族,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从浦。

    李休的剑笔直的刺在了那方小印上面。

    发出叮的一声。

    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那方小印猛然缩小回到了知白的袖子里,他的脸色如同金纸,眼中有着一抹黑气闪现。

    身上的伤口再次裂开,他的嘴中满是鲜血。

    那把剑也跟着掉在了地上。

    一动不动。

    红袖的眼中出现一抹绝望。

    李休要死了。

    熊胖没有笑出声,因为这没什么值得好高兴的。

    他很欣赏李休,但欣赏一个后辈与自己的自由来比较孰轻孰重自然不需要犹豫。

    它只是觉得等李休死后,自己再杀了那个叫做知白的小子,也算是为他报仇。

    也算是弥补自己心中的一抹愧疚。

    知白的伤很重,他张口想要说话,却又是一口鲜血没有忍住喷了出来,不由得紧紧闭上嘴巴,静静地休养生息,不敢再随意开口。

    天边突然有破风声响起。

    然后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中年人自远处掠来,踩碎了风雪落在了知白的身前。

    这个中年人看了看身负重伤的知白还有尸横遍野的四周,砸了咂嘴,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那个脑袋很亮,因为上面没有一根头发,是个光头。

    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彪悍。

    笑起来带着淡淡的煞气,那双眼中带着森然杀机,那是在战场上打过几百次滚才能磨练出来的味道。

    那是真正的屠夫刽子手。

    “六先生。”

    那人对着知白点了点头,又扫了扫四周的残肢断臂,然后再度摸了摸标志性的光头,咧嘴笑道:“看来是个扎手的人物。”

    他将视线放到了李休的身上,看了半晌然后道:“倒没看出什么本事,也就是两条胳膊两条腿。”

    他啧啧了两声,这话听起来很嘲讽,尤其是在满地的尸体衬托之后那便更加讽刺。

    这人将一只手搭在了知白的肩膀上,掌心之中穿过去一股热流。

    感受着体内的翻腾被渐渐压下,知白的脸上闪过一抹红晕。

    对着这人轻轻点了点头:“劳烦胡

    将军了。”

    “四先生觉得事有蹊跷,所以让属下追寻赶来,不曾想竟真是如此。”

    光头大汉咧嘴笑了笑。

    知白没有说话,看向李休的目光有些复杂。

    荒人村落被屠,这不是一件小事,他们自然要追寻所有出现的蛛丝马迹。

    知白虽然妖孽,但经验不足,所以四先生便跟在后面查看了一下。

    顺着脚印一路行走最后发现了那个断崖,发现了那片被熊胖踩碎了一小片的扶桑花海。

    痕迹到了崖上便消失无踪。

    那里仿佛就是李休第一次出现的地方。

    崖上很广阔,四周一眼望不到边际。

    很空旷。

    那么他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呢?

    四先生抬头看了看天空,然后在空中轻轻一划,带起一连串的空间波动,然后确定了李休从何而来。

    于是觉得事有蹊跷,便让胡将军动身跟来,以免发生不测。

    胡二来的很晚,不算及时。

    但从某种程度来说也是刚刚好。

    因为双方都没有了一战之力。

    他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更何况他本身就比骆驼还要重,还要有力。

    红袖站在巨石之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中带着决然,她没有看向小南桥的方向,只是将目光放在了李休的背影,今日若死,便一起死,下去也有个照应。

    这不是殉情,二人之间也没有感情可言。

    红袖只是觉得李休不该死。

    若是那样的人都会死在这里,那么她为何还要活着呢?

    她伸手将肩膀上的熊胖抱了下来狠狠地扔向了巨石下面。

    先前她听的很清楚,这只发福的浣熊应该能救李公子,虽然她不太懂,但看之前的对话应是如此,既然这家伙选择见死不救,那便扔出去。

    扔的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浣熊没有掉下去,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飘回了巨石之上,也不生气,只是蹲在一角静静地看着场中。

    “胡二将军,动手吧。”

    “六先生叫我胡二就好。”

    荒人当中很少有饱读诗书的人,所以取名字也不会在意是否儒雅或者有没有什么内涵。

    他就叫胡二。

    虽然修为已经踏足游野,是当之无愧的中流砥柱,是许多荒人口中敬仰的胡将军。

    但他还是喜欢别人叫自己胡二。

    听着就倍儿亲切。

    知白没有说话,事到临头仍觉得有些可惜。

    胡二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这是他很标志性的动作。

    他看着李休,露出了一个有些嗜血的笑容,带着残忍。

    荒人对唐人生来敌对,他们对于唐人俘虏除了坑杀之外就是取乐。

    比如红袖,若不是戏唱的好,恐怕也早就死在了屠刀之下。

    荒人擅长用刀。

    开合简单,大气。

    霸道。

    符合他们的个性。

    但也有人不喜欢兵器,总认为自己的拳头才是王道。

    比如胡二将军。

    他伸出拳头在胸前用力的碰了碰,发出两声闷响震碎了地上的风雪。

    雪面上的尸体碎屑向着两侧排开,露出一条笔直的小路直到李休的身前。

    胡二向前走了一步。

    然后停了下来。

    那放在胸前的两只拳头放下,脸上的笑容跟着消失不见。

    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眸子在一瞬间变得犀利无比。

    那双肩膀之上有着雾气升腾而起,淡淡的血红色。

    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知白皱了皱眉头,将视线放在了他的身上。

    胡二的身体紧绷,肌肉鼓胀,面色凝重的望着李休的身后。

    于是知白也跟着看了过去,然后叹了口气。

    李休瘫坐在地上,他的身后是红袖和浣熊。

    但胡二与知白看的自然不是她们。

    而是在巨石下面的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人,若是仔细看去便能看到在那个人的身后拖着一道长长的痕迹,那是一排笔直的脚印,从小南桥走出,然后来到了这里。

    这人身材挺拔,面无表情,穿着一身的灰衣,额前垂下一缕发丝,停在了巨石下面。

    抬头看着上方。

    ps:懒得分章 二合一

第八十七章 在风雪中挺直脊梁

    熊胖向左走了两步,靠在了巨石一侧,两只小眼睛睁的圆圆的,它知道一切到了现在都已经变得尘埃落定了。

    李休的伤势很重,但还死不了。

    既然死不了就是能活着。

    那个穿着灰衣的男人双腿轻轻用力,从巨石之下跃起跳到了李休的面前。

    跳到了胡二将军脚下的那条小路上,然后抱着剑,静静站着。

    李休眼中的灰色消失不见,那股与世隔绝的气息也随之消失,他整个人瞬间躺在了地上,萎靡到了极点。

    “世子殿下。”

    来人对着李休行了一礼,尊敬道。

    李休躺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他的脑袋有些混乱,但是那双眸子却亮的非常,刚刚那一段时间他的身体虽然被那个黑影占据,但是自己的意识却还在,对于外界以及体内发生的变化有着极为清晰的感官。

    那朵冥花,很强,也很好看。

    “麻烦了。”

    李休看着他,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体内不化骨的力量不间断的修复着全身上下的伤势。

    “我来带你回家。”

    那人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子面对着知白与胡二。

    知白的眉头紧皱。

    胡二将军却是低头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声晦气。

    “人我要带走,所以你最好不要拦路。”

    灰衣人怀抱着剑,对着他们两个冷声道。

    雪原很冷,小南桥临近雪原,或者说也在雪原之上,那里的天气也不暖和。

    这人是从小南桥走出来的,说出来的话自然更冷。

    知白没有开口,他虽然智计如妖,但眼下比的可不是阴谋诡计。

    只比两个人。

    胡二将军和这灰衣人的实力。

    谁更强一点,谁就说的算。

    “杨不定,你这条狗也有这么忠心的时候?”

    胡二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然后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灰衣人,嘲笑道。

    杨不定反了杨妃,而后来到了小南桥想要用战功洗刷罪孽,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荒人也是人。

    “杨老妖婆培养了你二百多年,你却亲手杀了她,你不过只跟了

    李休几个月,难不成打算以命报之?”

    胡二继续说道。

    这道理似乎就摆在明面上,很简单,很清澈。

    自然也很好理解。

    二百多年的培养顷刻间说散就散,说杀就杀。

    而他只跟了李休不过短短数月,凭什么为其拼命呢?

    “我不会拼命。”

    杨不定看着他,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杀你也不需要拼命。”

    他是游野巅峰的强者,举世少有敌手。

    哪里需要拼命呢?

    从他出现之后身体的姿势就再也没有变过,自始至终都是静静地抱着长剑,额前垂着一缕发丝,冰冷的骇人。

    胡二的手臂肌肉高高鼓起,青筋迸发,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

    他的脚抬在半空。

    杨不定的头发动了动,抱剑的姿势也变了变。

    他的一只手放在了剑柄上。

    胡二的脚放了下去,落在了雪面上,然后点点冰霜从鞋底升起,眨眼间弥漫到脚面之上。

    冰寒彻骨。

    他的嘴中发出一声冷哼,那只脚再度抬起然后猛地踏下,脚上的冰霜却没有消失反而继续向上蔓延,渐渐盖过了膝盖。

    突然又金铁摩擦的声音响起,杨不定手中的剑微微出鞘。

    胡二将军面色一变伸手搭在知白的肩上然后猛地朝后爆退而去。

    足足退了几十步方才停止下来。

    杨不定抬头看着他,微微出鞘的剑再度放了回去,他的眼中毫无感情,双手环抱,重新恢复了那一开始抱剑的模样。

    “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你。”

    胡二的右脚几不可查的的轻轻颤抖着,他阴沉着脸,那张光头在这一刻看上去充满了暴戾,但却没有说话,也真的没有再往前迈出一步。

    知白站在一侧看着他,抿了抿嘴唇也没有开口。

    双方对峙着。

    扶桑海的一片花瓣从地面再度升起,在二人中间飘起拂过。

    天上没有飞鸟出声赞叹。

    远处也没有梅鹿探头张望。

    雪原有的只是寒冷与枯寂。

    或者说是死寂。

    “今日之事,

    我记下了。”

    良久之后,知白开口打破了这份压抑,然后将目光放到了李休的身上深深地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胡二将军冷哼一声,跟在他的后面朝着来路走去。

    只留下了一地的断臂残肢。

    这一次荒人吃了不小的亏。

    浣熊两只手用力的抓了抓自己的脑袋,满脸沮丧,然后小跑着来到了李休的身边,伸出舌头舔着他的脸,一脸的奴才相。

    李休没有生气,也没有嫌弃,只是轻轻笑了笑,觉得有意思极了。

    红袖站在巨石之上,远远望着小南桥,然后看了看杨不定,脸上带着笑容。

    这就是大唐。

    然后眼中留下了两行眼泪。

    能够回到唐国,带着尊严的重新活下去。

    还有什么需要奢求的呢?

    李休抬起胳膊,虚弱的在熊胖头顶摸了摸,余光看着红袖,心道原来喜悦和激动竟真的能够流下泪水。

    “该回去了。”

    杨不定淡淡道。

    “这段时间过得如何?”

    李休从地面站起,不化骨里的力量蔓延全身,他的虚弱感已经渐渐散去。

    杨不定看了他一眼,然后道:“还不错。”

    他杀了很多人,二百年里也杀了很多无辜的人,本以为到了小南桥会受到针对和讥讽,却没想到在这里所有人都对他很尊敬。

    因为他是游野巅峰,杀的荒人很多。

    这便够了。

    “这世上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趁着年轻,不妨多做一做。”

    李休伸了个懒腰,身上的青衣红了大半,看上去有些凄惨。

    他的脸却很干净,眼睛很亮,劫后余生,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因为那会让你对这个世界多了一层更深的了解还有自己埋在心底没有发现的眷恋。

    杨不定低头想了想,看了看身后的小南桥,看了看自己怀中的剑。

    看了看雪原深处,然后道:“原来世界上还有比做狗更有意思的事情。”

    李休笑了笑,道:“几百年的修行,可不是为了当狗的,身为唐人,就该把脊梁直起来,我们从来不会弯腰,更不会跪着。”

第八十八章 我当然是承意无敌

    “这话很对,而且很有道理。”

    杨不定点点头,很是赞同。

    “子非还在闭关。”

    李休说道。

    他不是在询问,而是在述说。

    因为这是事实。

    杨不定点了点头,他不是一个好奇的人,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如何肯定?”

    李休伸手揉了揉熊胖的脑袋,捏着那两只小耳朵轻声道:“若是他破了五境,我也不会被人打成这个样子,来接我的也不会是你。”

    这话倒是没错。

    若是子非早就破了五境,那么早就有一剑从小南桥飞出,劈断了整个雪原。

    而不是逼得他不得不冒着天大的风险引魂入体。

    “小南桥的效率很慢。”

    李休淡淡道。

    这话中带着不满,没有怨气。

    只是单纯的不满。

    此处距离小南桥不算远,荒人在雪原放出了点荒台与那道亮光。

    这代表发生了很重大的事情。

    按理说早就该有唐国将士走入风雪当中寻人。

    何况他失踪的消息早就应该传遍了整个大唐,小南桥自然也应该清楚。

    所以说雪原的异常很可能会是因为他而发生的,这是很基本的推理素质。

    但偏偏小南桥没有军士走出,直到最后才等到杨不定一袭灰衣踏风雪。

    “上个月荒人射出了天之痕。”

    听着李休的不满,杨不定沉默了会儿,然后开口道。

    李休的瞳孔猛地缩成一点,呼吸都是停止了一瞬。

    饶是冷静如他也是觉得难以置信,荒人竟然敢射出天之痕?

    在雪原深处,大祭司的院子里种着一棵树,树上结着六颗月亮和一个太阳。

    没人知道这棵树是怎么产生的,但天下人尽皆知这是一棵宝树,天下第一的灵树。

    一百年结一颗月亮,一千年结一颗太阳。

    荒人将这棵树当做是他们的图腾。

    大祭司沟通灵树获得了支配果实的力量。

    每一颗果实都能够杀死一位五境宗师。

    而那轮太阳的威力更是大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被无数人忌惮着,直到十五年前,这轮太阳划过了天边,取走了李来之的性命。

    太阳在夜晚的空中一闪而逝,比流星亮的多。

    在空中带起一道痕迹,足足存在了数月之久。

    那便是天之痕。

    这些年来那灵棵树的月亮陆续用了两次。

    如今还剩四轮。

    百年生长一轮,所以用一个少一个。

    但就是珍贵到了这种程度,杨不定竟然说天上再度划过了天之痕。

    “好在陈老将军的修为很高,身上的铠甲很坚固,所以没有死,只是身受重伤,昏迷至今,不知多久才会清醒。”

    杨不定道。

    李休抬头看了看天上,他眯着眼,仔细看去似乎能发现在天上的云层中有一道很淡很浅的痕迹。

    原来荒人大祭司竟然真的射出了天之痕。

    那么如今算来树上就只剩下了三轮月亮。

    “这很划算,没死便值得。”

    他说道。

    杨不定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换掉一轮月亮,没死便是赚了。

    “所以如今只剩下了老秀才一人?”

    李休继续问道。

    杨不定点了点头,解释道:“老秀才虽然也是五境宗师,但毕竟是一个酸腐书生,遇事难有决断,害怕这是荒人故意射出的点荒台,所以迟迟不肯下令进军。”

    “书生便去读书,指挥军队这种事还是少掺和的好。”

    李休掸了掸肩上的落雪,淡淡道。

    若是论境界,子非闭关,陈老将军昏迷,老秀才自然便是小南桥最高的那一个,只是为人有些保守,不敢擅进。

    “老秀才虽说太过保守,却一定是为了大唐好。”

    杨不定说道。

    这话倒是没错,老秀才自从年少提笔开始,便来到了小南桥,一辈子都在杀荒人,为大唐戍守边关。

    这是敢为天下先的品质。

    所以唐人对于他都很是敬仰,李休自然也是如此。

    但敬仰归敬仰,带兵是带兵。

    这从来都是不一样的事情。

    “殿下打算去往何处?”

    杨不定问道。

    此刻无论是书院还是听雪楼一定有很多人在马不停蹄的寻他。

    而且京都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这时候回去是最好的选择。

    李休

    却没有立刻做出回答,而是低下头仔细的想了片刻,方才开口道:“先回小南桥收了兵权,而后等子非破境出关,届时再回长安也不算迟。”

    “现在,我还需要一刻钟的时间。”

    说完之后,李休便向着一旁走去,远离了几人。

    杨不定自然没有跟随,只是皱着眉头站在原地,心想兵权又岂是那般好收的?

    老秀才虽是为了大唐鞠躬尽瘁,却也是酸腐顽固的很。

    李休走到雪中站下,嘴角带着笑意。

    “我终究还是赌对了。”

    他手里抱着浣熊,但这句话自然不是对着它在说话,也不是对着空气。

    但四下无人,他又是在与谁说话呢?

    片刻后,他的嘴再度张开,道:“你的胆子很大。”

    这是在回答。

    “我的胆子当然很大,最重要的是我很自信。”

    说话的仍旧是他。

    一问一答。

    开口的都是他,说话的却是两个人。

    一个黑色人影从他的体内走出,然后站在了身体一侧。

    “夺舍你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黑影脸上的轮廓渐渐清晰,原来是他在回答。

    “但你不会。”

    “为何?”

    李休抬了抬手,指上的那朵小花很是鲜艳,他笑道:“你既然是它带给我的,那么自然不会害我。”

    这次黑影没有再说话,两个人并肩站着,目光齐齐的放在远处。

    那里是雪原,在他们的眼中却不是雪原。

    而是这一望无际的广阔人间。

    “我快死了。”

    黑影开口说道。

    “你不会死。”

    李休说道。

    黑色人影没有说话,他转过身子看了看别处,双眼扫过四周与远方,眼神平静,眸子深处却有一抹温柔涌现,渐渐地他的眼神之中涌现出一抹留恋和庆幸。

    这是对人世间的留恋。

    这是庆幸自己还有机会再看一眼人间风雪。

    “你魂藏于花内,便不会衰弱,日后总有机会存活。”

    他看了看李休。

    李休摊了摊手,笑道:“没有那道黑影浮现,我一样承意无敌。”

第八十九章 他从天上来

    黑色人影低下了头,不用死是好事。

    但想死是另一回事。

    “我不该留在人间。”

    他道。

    李休没有说话,静静等候着下文。

    “我从天上来。”

    浣熊的两个小眼睛睁的远远地,然后身子用力一个转身将脑袋埋在了李休的怀里,两只爪子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表示它什么都没听到。

    他从天上来。

    怪不得。

    李休想起了老弄堂里的那些大开的天门,还有无数前仆后继用血肉堵住大门的凡人,沉默了下来。

    “要到哪里去?”

    许久之后,那道黑影越来越淡薄,李休方才开口问道。

    “要往人间去。”

    他说道。

    李休张开双臂,站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说道:“那你已经到了。”

    黑色人影露出了一个笑容,那张脸完全清晰起来,看上去甚至有些清秀。

    “大同才是人间。”

    于是李休再度沉默了一会儿,避开了这个话题。

    “神仙堕落凡尘应该被怎么称呼?”

    谪仙?

    虽然差不太多,但总不准确。

    他也想了很久,一刻钟的时间即将过去,远处的杨不定皱了皱眉。

    红袖站在雪中有些寒冷,身上被冻的通红。

    这时仙人也抬起了头,露出了一个笑容,像是春风,冰雪似乎融化了一些。

    这当然是错觉。

    但错觉也是一种感觉。

    他的眼神很温柔,道:“哪来的什么神仙,做人不好吗?”

    浣熊的小爪子抖了抖。

    李休浑身一震,猛地侧脸看着他,目光复杂。

    平静的雪原上再次落下了风雪,黑影向前迈了一步,然后走进了那朵小花当中,消失不见。

    第一片雪落在了李休的眉毛上,有些冰凉,他在雪中静静站着,没有移动。

    两个人只是简单地聊了几句,却已经达成了共识。

    从今以后李休与别人战斗之时再也不会出现一道黑色人影手持长剑。

    而这个留恋人世间的仙人也不会死。

    这不算是共赢,因为对李休来说暂时并没有任何的好处。

    他也想不通为何这朵花会允许一个仙人的灵魂藏匿其中,可能真的如同他所说一般。

    哪来的什么神仙,做人不好吗?

    “殿下,时辰到了。”

    杨不定站在远处,将怀中抱着的剑放下,喊道。

    李休应了一声,然后伸手整理了一下衣领和前襟,熊胖识趣的从他身上下去跑到了红袖肩上,同时也带过去了阵阵暖意。

    “走吧。”

    从这里可以远远望到小南桥,自然距离也不算太远,危机已经解除,有杨不定在身侧,除非荒人长老出现,否则就很安全。

    所以三人走的都不算快。

    雪面上原本只有一道来时的痕迹,此刻又多了三条。

    小南桥其实和桥梁并没有关系。

    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它处于大唐和雪原之间的交壤的连接之处,背靠大唐,面对雪原。

    荒人想要攻入唐国,便只有从这里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能。

    所以被世人称之为小南桥。

    但其实是一座城池,占地很大,左右蔓延百余里,高百丈。

    这是很雄伟也很壮阔的一座城池。

    但饶是如此坚固的小南桥在三百年里还是被荒人攻破了数次,最严重的一次甚至兵损三十几万,让荒人连破十三城。

    不过好在如今的陈老将军已入宗师之境,更有着五境以下无敌的子非前来镇守小南桥。

    不仅如此,每年甚至每一天都会有江湖人或是其他宗门家族势力的子弟赶赴边关,为大唐镇守疆土。

    保家卫国,从来都不只是军人的事情。

    李休站在城门口,抬头看着高挂城门之上那巨大的小南桥三个字。

    笔走龙蛇,字迹之间隐隐透出的睥睨味道似乎都要化为实质向外溢出。

    这字很熟悉,一眼就能够认出。

    这是子非的字。

    子非压了天下人一头。

    也只有他的字才会有这种天地唯我的味道。

    “终究是徒有其形,锋芒太露,等哪天大祭司也给你来一道天之痕,看你怎么办。”

    城门一点点开启。

    李休一只手负在身后,轻声喃喃道。

    杨不定忍不住瞧了一眼他的背影,心道在整个小南桥也就只有你敢这么

    贬低这幅字,若是其他人这么说,一定会被那家伙扔进雪原杀个七进七出不可。

    城门开启,走出两名军士。

    对着杨不定行了一礼,然后视线放到了李休和红袖的身上。

    红袖是个女子,而且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子。

    但那二人的眼神却并没有停留,反而是在李休的身上停顿了许久。

    两名军士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还是冲着他行了一礼,齐声说了句世子殿下。

    李休失踪,他的画像想来已经传遍了整个大唐。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不会迁怒小南桥。”

    李休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从二人中间穿过径直走进了城中。

    他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点荒台和那道亮光亮了许久,城内不少人都隐隐有所猜测,但老秀才却仍旧不肯出兵,直到杨不定孤身入风雪,然后带回了两个人。

    还有一只熊。

    然后他们确定了这个人真的是世子殿下。

    这便有些意思了。

    李休是陈留王的世子。

    是李来之的儿子。

    可以说注定未来会率领北地抵御雪国。

    即便是现在,此时此刻。

    他在军中的影响力都堪称恐怖。

    若是他因为这件事而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那才是最大的麻烦。

    小南桥是抵御荒人最大的屏障,所以不能内乱。

    也难怪他们会如此担心。

    不过好在这位世子殿下看上去并没有这个意思,两个人的脸色都好看了些,对视一眼然后关闭了城门。

    小南桥发展到如今就和真正的城池没有任何区别,城内一样会有贩夫走卒。

    远处的客栈,近处的酒馆,向左看一条烟柳长街,朝右走更有百般花样。

    李休站在城中。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小南桥,谈不上踌躇,只是有些新奇。

    他站在一条十字路口,努力的挑选着方向,却无法下定决心要走那一条路,于是将目光放到了杨不定的身上。

    身后的两名军士已经离去了一人,应是去通报口信。

    还有一人静静跟在身后,不敢太近,也不敢太远,只觉得伺候这些公子哥比和荒人打一仗还要累。

第九十章 四碗老样子

    感受到他的注视,杨不定沉默了会儿,他杀人很在行,领路却很一般。

    “我知道一间小馆子,门面不大,东西还不错。”

    他说道。

    李休看着他,问道:“有多不错?”

    杨不定想了想,嘴角竟然露出一个为不可查的笑容:“很不错。”

    李休点点头:“那应该还不错。”

    “我建议你先去换身衣服。”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红袖赞同的点了点头。

    眼前李休的扮相可不像是大唐第一美男子。

    衣衫凌乱破碎,上面满是鲜红的血迹,衣角暗红色,被风雪冻的有些发硬。

    身上隐隐传出淡淡的血腥味。

    这像是从死人堆里钻出来的。

    这副模样适合去领功讨赏,适合去宣扬自己的丰功伟绩。

    但不适合去吃饭。

    尤其是不适合去吃那还算不错的饭。

    “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办完再换也不迟。”

    李休摇了摇头,他的眸子闪了闪,拒绝道。

    初到此地能有什么事要办?

    杨不定沉默下来一言不发的朝着右边街道上走去,在最前面带路。

    几人跟在身后。

    那名军士的额头冒着冷汗,顺着脸颊两侧滑下。

    他愈发觉得这位世子殿下有些来者不善。

    那个门面很小,自然不会在街头闹市,随着杨不定转了几个圈子,随着周遭人烟的稀少疏淡,一行四人走进了一个小巷子里。

    巷子很深。

    没有阳光所以显得也很黑暗。

    一路走来有很多的小门面,李休的脚步停了下来,于是其他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转弯便到了。”

    杨不定说道。

    李休置若罔闻,侧脸抬头看着身侧的一个鞋铺子,片刻后开口道:“你们在此等候。”

    说完他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留下几人站在外面。

    杨不定没有说话,抱着剑安静等着。

    红袖伸手逗弄着胖浣熊,脸上的欢喜自从进了城之后就再也没有断过。

    那名军士只觉得汗流浃背,不由得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这是鞋铺子,自然是修鞋的地方。

    他看的真切,世子殿下虽然衣衫破碎,但脚下的那双鞋却是完

    好无损,而且是出自江南履云阁绝佳的踏湖靴,即便是坏了,又哪里是这一间小铺子修的好的?

    去鞋铺子不是修鞋,何故?

    李休推开鞋铺子的门,然后又迅速关上,暗淡的灯火像星星般闪了一丝便重新熄灭,将外面的点点光亮隔绝。

    这里面看上去很黑,只有几根红白蜡烛坐在窗沿或是桌角。

    李休随意的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叹了一口气,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头。

    鞋铺子里面有一个老人,面容枯瘦,因为缺了几颗牙,所以笑起来显得有些难看。

    “这位公子可是要修鞋?”

    老头子一边说着话一边站起身子盯着他的脚下,然后略带得意的说道:“公子这双踏湖靴乃是出自履云阁的真品,并且还是上品,这世上除了履云阁之外没有任何鞋匠能够修好。”

    他顿了顿,腰板挺得笔直,得意的神情丝毫不做掩饰。

    “但老夫能修。”

    李休又叹了口气,觉得有些无奈,然后伸手将桌上的蜡烛拿了起来,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烛火不算亮,却足够照亮他的脸。

    老头子的身子一僵,脸上的得意瞬间消失。

    那挺直的腰板发出嘎巴一声脆响,疼的他哎呦一声跳的老高,却不敢伸手揉腰。

    “少爷,您怎么来了?也不知会一声,我好派人去接您。”

    他搓着手,脸上满是谄媚。

    李休看着那张丑陋的脸将视线移到了他处。

    伸出了右手。

    老头子迟疑了一下,然后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李休叹了第三口气,然后将他的手甩下去,没好气的说道:“我要小南桥内的所有资料和近日来城内一些比较大的动静。”

    陈老将军昏迷,子非闭关,老秀才虽受人尊敬,但他还镇不住这么大的场面。

    小南桥的势力错综复杂,虽然都是为了镇守边疆,但也无法避免会有其他事情发生。

    这座城很重要。

    李休打算做的便是保持一切正常,在陈老将军苏醒和子非破境之前,将那些即将发生的猫腻全部压下去。

    “这件事很重要。”

    李休认真道。

    老头子脸上的谄媚跟着消失,面色严肃的点了点头,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沓黄纸。

    递给了他。

    李休伸手接过,转身打算离去。

    那老人却再度开口:“楼主说您的命不是自己的命,也是乔三爷的命,是他的命,是天下人的命,像这次这般冒险的事情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李休的脚步顿了顿,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让他不用担心,年纪大了就乖乖等着给我让位,让人心烦。”

    话音落下,李休便推门走了出去。

    老头子对着他的背影行了一礼,脸上再度露出了笑容。

    有些怀念。

    少爷和楼主打了十几年的嘴架,哪怕不在跟前,嘴上也是输不得的。

    那扇木门打开和关上。

    小巷中的光亮顺着门缝一闪而逝照在了那张有些丑的老脸上。

    李休进去之时两手空空,出来之时却多了一沓黄纸。

    这很引人注目。

    杨不定继续向前带路,迈步的瞬间眼角余光在鞋铺子的门下一角看了看,那里有一片雪花的标志。

    于是心中恍然。

    原来如此。

    正如他之前所说,这条小巷走到尽头,转个弯便到了。

    眼前是一处小饭馆,这里的门面很小几人早有准备,却没想到这间饭馆的门面更小。

    屋子里只摆了两三张桌子,还坐满了客人。

    好在门外也有一张木桌,几人坐了下去。

    杨不定敲了敲桌子,冲着里面大喊了一声四碗老样子。

    三人坐了下去,李休冲着那名军士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坐下。

    这人咽了咽唾沫,有些踌躇,却又闻到屋子里飘出来的香气,心想死便死了,于是壮着胆子坐了下去。

    不一会儿,从饭馆内走出一个女子端着四碗面走了出来。

    和杨不定对视一眼,露出一抹笑容,而后走了回去。

    李休拿着筷子,原来所谓的老样子就只是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上面放着四颗花椒,葱花摆在碗侧,面上摊着金黄嫩白的煎蛋。

    这只是一碗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葱煎蛋面。

    但很香。

    李休用筷子夹了一大口,觉得满足极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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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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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这天下乱了,不如跨坐城南横刀等死。
但这江湖乾坤未定,谁又能说你我只是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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