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一切皆休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这一幕,目光不敢有丝毫的闪烁和偏离。
太阳与月亮永远都不会碰撞在一起,也没人能够想象到太阳与月亮撞击在一起时候的画面,但此刻众人心中同时升起了一个想法,或许也就是眼前这一幕的景象了。
当那朵燃烧了半壁苍穹的红莲洞穿了虚空遇到了雪皇身上的冰寒之后,第一时间并没有任何的能量炸开,极致的能量压缩成了一个圆点,火红与冰蓝隐藏其中。
血衣人脚下的红莲开始停止旋转,然后变得灰败漆黑,随着风开始消散着边角。
他的身体也在缓慢的消散,从下到上,从双脚到身体。
一切都很平静,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惊天动地,雪皇站在他的面前,胸腹间愈合的伤口重新裂开,鲜血再度向着地面洒落,他的面色急速的苍白起来,就像是要流干体内的最后一点鲜血。
“纵使是拼尽了性命,你还是输了。”
雪皇看着他,抬手擦拭了一下嘴角,轻声说道。
血衣人的身体仍旧在不停消散,风化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他那张脸仍旧是自始至终的毫无波动。
“你掌握的是冰之本源,所以对于火可能并不了解。”
雪皇眉头微皱,没有说话。
血衣人的目光凝视着二人身体中间的小圆点,说道:“火是狂暴的,它永远都不可能变得平静。”
话音刚落,那始终没有任何异样的小圆点轰然炸开,滔天的火焰将二人的身体瞬间包裹在了其中,巨大的火焰将整座天穹都染成了红色,
无数火雨从空中落下,一滴滴的落在地面。
雪原变成了熔岩。
干枯的大地流淌起了岩浆,天空当中升起了滚滚的黑色烟雾,就像是世界走到尽头,那是毕生都难以忘怀的景象。
一股股无比强大的力量从爆炸处向下席卷,重若泰山一般压迫下来,众人刚刚起身站立的身体被迫再度半跪在了地上,面对着这股高绝于人间的力量,重伤的他们竟是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
翻滚的火焰像是浪潮,汹涌出无数朵莲花,一浪接着一浪,一朵接着一朵,那澎湃的火焰就像是要将整个人间都燃烧干净。
炙热的火浪扑面而来,白雪竟然开始燃烧起来。
水直接化成了烟雾,无数黑白烟雾聚集在了天空之上,就想是一个锅盖,将整片天空都遮蔽的严严实实。
时间缓慢流逝,火雨开始逐渐消失,地面忽然起了狂风,吹拂着天空之上无数烟尘尽数散去,然后一点点的露出了虽不明亮,但却洁白的天空。
血衣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了,或许在被那些火焰席卷之前就已经用尽力量彻底散了去,这个被子非用独特手段从天道当中唤回的游离之魂,在时隔百万年重新领略了人世间之后再度归于了虚无。
雷王和千观二人跪在地上目眦欲裂,两个如今百万里绿海的领导者竟然是如同孩子一般大哭起来。
他们是祖神的后裔,期盼了不知多少年如今的祖神方才能够重现人间,当初他让李休欠他的人情,未来帮他做的事情其实就是唤醒祖神。
现在发生了意外,祖神被提前唤醒,这本是好事,但唤醒之后的祖神眼下再度身死。
并不是完全死亡,虽然还是如同之前一般有着复活的机会,但情感这东西就是如此,虽然未来还有着复活的机会,但是这种机会并不大,而且自己的信仰与敬重的人战死,每个人都会忍不住如此模样。
火焰彻底消失,地面的岩浆重新冷却下去,空中的烟雾尽数散去。
雪皇仍旧站在那里,他的肩膀耷拉着,身体虚晃着,大口的喘着粗气,踉跄不已。
但他还没有死。
哪怕周身气息已经萎靡到了极致,哪怕那双眸子已经变得黯淡无光。
但他还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还活着就意味着在场众人没人是他的对手,没人拦得住他,那就只能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
破开的云雾不在遮蔽苍穹,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明亮和开怀。
但诸葛十三叶开等人的心却是彻底沉了下去,一股无比沉重的气息压迫着他们每一个人的心头,这种气息叫做绝望。
雪皇当初被薛红衣所伤,他们本以为伤会很重,但是他的伤却比他们想象中的要轻很多,祖神是唯一有能力与他抗衡的存在,现在死了,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抗衡他。
百里之
外忽然传来了一声惨叫,众人寻声望去发现是那名雪国宗师死在了柳然的手里。
掐断了脖子,气息全无。
柳然闪身进入到了雪皇的阵法当中,并没有说话,身形冲霄而起朝着雪皇掠了过去。
血衣人与扶玉死后,柳然便是场中实力最强的人,他受了一些伤,并不算重,如今尚有一战之力。
卫二爷抬头看着他,冷漠的脸上多了一抹苦意。
他最了解柳然,无论是性格还是实力。
知晓柳然虽强,但却还不是雪皇的对手。
雪皇低头看着飞身而上的柳然,目光微冷,脚下的血阵升起了道道血光融入进了他的身体,苍白的面色涌现上了一抹红润。
极致的冰寒瞬间蔓延到了半空当中,柳然飞身而上的身体被一点点的冻结。
寒霜挂满了身体。
但这还差一些。
柳然往前迈了一步,强大无比的力量震碎了身上的冰霜,他右手握拳,拳身之上凝聚着风云变幻,二人碰撞在了一起,雪皇的身子一颤,鲜血不停往外流淌,身上响起了骨骼破碎的声音,脚下血阵的光芒黯淡了下来。
柳然的身体僵在了半空,身体被冻结在冰晶当中朝着地面摔落,砸进了泥土当中。
无法动弹。
所有人都失去了战斗的能力,所有人都在抬头注视着苍穹之上傲然而立的雪皇,绝望的气息早已经蔓延到了浑身上下,再也没有了继续扩散的可能。
众人的脸上却并没有恐惧之色,只是觉得十分遗憾。
叶开叹了口气:“希望他还活着,或许有朝一日能够为我们报个仇。”
皇甫理轻声道:“以他的性子,或许会与唐国共存亡。”
叶开沉默了会儿:“这也是。”
雪皇站在天上,脚下血阵凝聚出了最后的血色在他掌中,然后朝着下方众人怕打落下,巨大的血手印当头而落,碾压着一切的气息,无可阻拦,无法躲避。
......
一会儿还有一章,别急,不过话说冬天的松花湖也很好看,昨天取材算是有个不错的收获,顺便再提一句读者群:713178835
第六十八章 龙吟
这就像在生死关头所面临的最后审判,敲响了生死之间的那面界碑。
没有了翻转的可能,唐国最后的输赢他们并不清楚,但雪国之上的计划却已经输了。
原本有着七成的胜算,最后却输在了三成的概率上。
雪皇的实力太强,能够成为一国帝王,这样的人所拥有的实力本就该是这世上最顶尖的,输在他的手上并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除了有些遗憾之外。
雪皇的身体颤抖幅度变得越来越大,他的伤真的很重,无论是此刻受的伤还是当年伤在薛红衣刀下的伤都很严重,眼下二者一同在体内迸发出来,他能够保持自己不死并且还能发挥出如此强大的战斗力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一个奇迹。
巨大的手掌已经落在了头顶,众人低着头,想着各自生前尚未完成的遗憾,以前觉得并没有什么,现在倒是觉得遗憾就是遗憾,因为是真的让人遗憾。
鲜血从雪皇的身上滴落到了地面,一声龙吟忽然从遥远的天际响起,传入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几人睁开眼睛侧目看向了圣龙族长,圣龙族长躺在卫二爷的身侧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抬起了头,他的身子同样在颤抖着,目光当中隐隐带着不可置信,还有激动和兴奋,以及隐藏极深的那抹尊敬。
他强撑着自己的身体用仅剩的一条腿站了起来。
叶开和皇甫理以及诸葛十三等人都是看到了他的模样,有些意外,同时也觉得费解,那声龙吟似乎并不是圣龙族长发出来的,的确如此,如今重伤垂死的圣龙族长断然不可能发出如此强大和充满威慑力的龙吟之声的。
那是谁发出来的?
众人彼此对视,发现不单单只是圣龙族长,身侧不远处那还活着的两位妖域大妖王也都是匍匐在地,对着天空之处尊敬叩首,眼中带着极致的狂热,狂热到似乎已经让他们忘了眼前的恐惧。
龙吟之声震碎了当头而落的手掌,将充斥着冰冷的天地冲刷干净,四周就如同是焕然一新一般恢复了最原始的模样。
站在远处剩余的雪国宗师们都是面色剧变的抬头看着天上,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根本不敢相信的一幕一般。
雪皇擦拭着嘴角的鲜血,喘着粗气的站在天上,脚下的血阵已经变得透明淡化干净,他的身子在空中晃了晃,然后强行的提起一口气目光阴冷的凝视着遥远天际。
在那里起了一阵风,聚了一堆云,下了一场雨。
然后出现了一条龙。
那是一条通体银白的龙,身形婉转在云雾之间,并不能看透全身,只能看见半个身体若隐若现,穿梭于云海当中。
那是一条龙。
一条真正的龙。
在如今的人世间里,真龙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了视野当中,波澜壮阔的时间长河中不知多少年都没有了遨游天地的真龙出现。
在人间的传言当中,只有书院后山养着一条龙,只是传言终究只是传言,并没有人太过在意。
毕竟总有人或多或少的去过后山看过,那里什么都没有,除了趴在荷叶上晒太阳的一条小白蛇。
叶开和皇甫理对视一眼,瞳孔缩成一点,震撼的无法言喻。
诸葛十三霍然起身,目光凝视着云海当中若隐若现的巨大龙驱,心脏剧烈跳动。
卫二爷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有些疑惑,为何书院会让那条龙过来。
圣龙族长的情绪很激动,圣龙一族本就是真龙后裔,他很早就知道有一条龙养在书院后山,只是从未见过。
但如今见到了。
那双眼很明亮,里面透露着朝闻道夕可死的情绪。
雪国宗师们面色变得无比难看,他们距离真龙很远,只是即便距离在如何遥远还是能够无比清晰的感受到那威压过来的龙威。
那是独属于真龙的龙威。
那是不逊色于神明,凌驾于人类之上的独特威严。
龙游天地之间,能显能隐,能细能巨,能短能长,登天,潜渊,呼风唤雨,乃是这个世界上最为顶尖的生灵。
神秘且强大。
“书院?”
雪皇看着翻滚于云雾之间的真龙,面色陡然间阴沉到了极致,身上的白衣早已经被鲜血染红,尤其是衣襟处,更是已经变得无比黏稠。
失去了血阵的维持,现在的他实力已经下降到了最低点。
重伤的众人就半跪在下方,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够动手拍死,但他却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知道这么做不仅没用,而且徒劳。
因为那条龙不会让他这么做。
冰冷的视线凝视着云雾之间。
真龙的身影忽然消失在了他的视线当中,雪皇的瞳孔微微微凝,寒冰本源的力量瞬间布满全身,将方圆空间尽数冻结了起来。
寒冰就是最佳的防御,因为它能够冻结一切踏足其中的能量。
雪皇的面色变得无比严肃,他忽然抬头看向了空中一角,那里并没有云雾聚集,也没有真龙的身影,但是却出现了一片龙鳞。
那是看起来很普通的一片龙鳞,上面并没有任何波动传出。
龙鳞很轻,就像是一片花朵飘进了寒冰当中,明明像是一种很薄弱的东西,却仿佛能够洞穿一切,轻而易举的就将雪皇凝聚在四周的寒冰给穿了个通透,然后贴在了雪皇的胸前。
耳畔再度响起了一声龙吟,消失的巨龙出现在了苍穹之上,它伴随着落雨和雷电,沐浴在天地之间的大威严当中朝下飞落。
雪皇抬着头,手臂高高抬起,身体无力的晃动着。
胸口上的龙鳞忽然碎裂,一条袖珍的小龙从他的胸口穿了过去。
雪皇的身子一颤,手臂上凝聚出的力量缓缓消散。
巨龙的身体还在俯冲而下,雪皇涣散的瞳孔猛地一凝,旋即刚刚消散的无数冰霜忽然重新聚合在了一起。
然后将俯冲而下的真龙身体给尽数冻结。
一人一龙的力量在空中不停地僵持着。
龙身在摇曳,那双眼中升起了一点寒芒,它是真龙,它是世界一切冰寒的主宰。
身上冻结的冰霜炸裂,巨龙的身体化作一道光俯冲而下,一闪而逝。
雪皇站在天上,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身体。
巨龙回到了云雾之间。
雪皇的身体炸开成了血雾。
龙吟声再度响彻天地。
第六十九章 雪国终
震动的云霄翻涌,苍穹跌宕。
眼前这一幕是所有人都未曾想过的一幕,但恰恰就因为谁都想不到,所以才能够有奇效。
书院后山的那条龙自始至终都被养在那方小池塘里,整日无所事事,化作白蛇晒着太阳,从未离开过,所以天下人都以为那只是一个传说,在如今的世界里并不存在真龙。
而知晓一些内情的比如卫二爷和圣龙族长等人则是觉得这么多年以来书院从来没有让真龙下过山,很可能是因为存在着某种限制。
直到如今他们方才知晓,原来那条龙真的存在,原来并没有什么在限制那条龙。
雪皇的身体已经化作了一团血雾,浑身上下的一切所有全部都成为了齑粉,再也没有恢复的可能,与大唐僵持了三百余年的雪国皇帝,在今日终于是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众人发现了这个事实,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恍惚感。
雪皇的实力很强,否则也不会以一己之力险些将他们所有人全部击杀,并且将硬憾祖神并且斩杀祖神。
白龙的实力很强,如果非要说强到什么程度的话大概和扶玉是伯仲之间。
这样的实力固然高绝,但是却还不是雪皇的对手,只是此刻的雪皇已经遭受了重创,并且失去了压制伤势的血阵,整个人正处于最虚弱的时期,而白龙乃是龙族,天生就具备一些无与伦比的手段和能力。
最重要的是眼下的白龙是千年来未曾出过手的白龙。
以前居于深海,后来被院长发现带回了书院,千年未曾动过,它蓄势了千年之久。
这股势一旦释放出来,即便是血阵之内的雪皇都未必吃得消,更遑论眼下。
所以白龙赢了,雪皇死了,这本就是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大雨从空中落下,将雪皇死去之后残留的血雾悉数冲散。
不远处还站着八位雪国宗师。
大雨落在他们的身上泛起了白色烟雾,震撼苍白的面色变得扭曲痛苦起来,雪皇身死,雪女战死,剩余的雪国宗师
几乎已经丧失了战斗的**,调转身形朝着四面八方闪身而走。
他们心里已经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从此以后雪国将会彻底走向没落,纵使因为雪原的恶劣环境不会被大唐吞没,但是没落下去却是一定的事情。
雨水落在了唐国一方众人的身上,与对雪国宗师造成的伤害不同,落在他们身上的雨水有些微凉,其中蕴藏着浓烈的生命气息。
众人的伤势以入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起来,前后不过片刻时间便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除了棋魔和圣龙族长以及雷王这三个伤势太过严重的人并未恢复太多之外,其余人都已经恢复了战斗能力。
柳然被雪皇的寒冰冻结着,并没有随着雪皇的身死而消失,但是当这场雨落在他身上的时候,那一身冰寒便随之退散。
重新恢复了行动能力的柳然先是眉头一皱,旋即看到了云雾之上的白龙,再感受到雪皇消失的气息和远处四散而逃的雪国宗师便明白了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与卫二爷对视一眼,二人同时起身朝着那些逃走的雪国宗师追了过去。
叶开的速度最快,闪烁的刀光已经带走了一人的性命。
诸葛十三和皇甫理紧随其后,那两名穷奇和麒麟的后裔妖王则是要显得热血沸腾许多,不要命的阻拦着雪国宗师们,这是一种狂热,一种对真龙的尊敬。
龙族乃是万妖之王,是这片天地当中不折不扣的主宰种族。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真龙就像是一种希望存在于所有的妖族心中。
落下的雨忽然化成了水幕,水幕蜿蜒成了墙面拦在了所有雪国宗师的面前。
柳然和卫二爷以及诸葛十三还有皇甫理等人全部都追了上来,再加上白龙的辅助,眼下的场面完全可以用单方面屠杀来形容。
纵使雪国宗师们再如何愤怒,从绝望中背水一战也是难以抹平这实力上的巨大差距。
伴随着一声嘹亮无比的龙吟之声,最后一位存活的雪国宗师彻底失去了生息,从空中坠落到了地面。
这一幕被雪国皇城内的无数人看在眼中,他们的目光当中带着愤恨,带着绝望,仇视,怨毒。
他们在仇恨天空当中突然出现的这些人,仇恨这些杀了雪皇的人,绝望的气息笼罩着整座雪国皇城,但是却没有任何人低下头颅。
众人站在天上彼此对视。
卫二爷朝着皇城上方走了过去。
柳然抬了抬手想要阻拦,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落了下去,因为这并没有什么好阻拦的。
叶开和皇甫理眉头微皱,并未说话。
白龙翻滚在云层里。
其余人都在看着这一幕。
卫二爷站在雪国皇城的上空,俯视着下方的无数雪国人,雪国人是一种很奇特的种族,他们天生天养,伴雪而出,伴雪而落。
因此这些人是永远也杀不光的,除非是有大能力者在此强行更改规则,或许能够有所作用。
但能杀一些总是好事。
其实雪国人与唐人差不太多,起码从形体上差相仿佛。
自高空俯视下方能够看到老人,妇女,孩童。
形形色色的雪国皇城映入眼帘,卫二爷的眼中却没有任何波动,他看着下方无数雪国人,然后抬起了手。
掌心朝下轻轻按了下去。
一枚巨大无比的掌印囊括了整座雪国皇城方圆千里之广。
这一掌并不重,但却碾碎了整座皇城,碾碎了所有人的性命,无论是老人还是孩童。
没有了护城大阵的保护,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
这一幕或许很残忍,但是卫二爷的眼中却并没有任何的自责或是不忍,因为这是雪国自找的。
数百年来不停地攻伐北地,北地不知多少男儿死在了战场上,这就是国恨。
血债就要血偿,我们没有资格去替那些战死沙场的人来说出什么原谅的话。
能够让唐人止住兵戈的方法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所有的敌人尽数身死。
血债。
血偿!
第七十章 徐州城上
大雨冲刷着地面,仿佛要将所有的废墟全部都埋葬起来。
雪原本就寒冷,终日飘雪,狂风不停。
如今白龙横贯长空,雪花自然不会落下,但风还是会有,暴力的划过地面,吹散了皇城倒塌的所产生的尘土,露出了其内的样貌。
并没有任何的鲜血横流,也没有什么血腥无比的场面。
因为所有的一切全部都被压在了泥土和白雪之下。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众人站在空中彼此对视着,有些不敢相信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结束。
也觉得有些不切实际。
与唐国僵持了数百年的雪国,就在此时此刻毁在了他们所有人的手中。
虽说北地方向还有数百万的雪国人在不停地攻伐,但他们知晓,失去了雪国皇城的那些人就只是无根之萍罢了,早晚会死在梁文和军师的手里。
“结束了。”
柳然抬头看着白龙,白龙趴在云雾中看着他们,睡眼惺忪,懒洋洋的翻着肚皮。
卫二爷走到了他的身侧站下,并没有说话,淡漠的眼神始终都没有任何变化。
柳然迈步将扶玉的尸身收敛起来,然后扶起棋魔对着皇甫理叶开诸葛十三以及圣龙族长雷王千观等人行了一礼,说道:“感谢诸位今日出手相助,日后若有机会,柳然必定全力相报。”
众人不敢受礼,但又不能不受,所以只能侧开半个身子,躬身回礼。
接下来要处理的自然就是大唐内部的事情,这时候按理来说诸葛十三和叶开等人都应该回到荒州,但他们却并没有走。
皇甫理对着柳然说道:“如果老楼主不介意的话,我们想一同随你去唐国。”
柳然点了点头,说道:“固所愿,不敢请。”
他们想去大唐都有着各自原因,首先自然是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其次是他们真的想知道大唐如今是否能够过得去这一关,想知道李休会如何解长安城之危,最重要的是皇甫理和叶开二人想知道子非究竟还活没活着。
雷王和千观也是如此打算,毕竟当初就是子非将祖神从游离中唤醒,那就证明子非还有能力唤醒第二次,何况当初子非与祖神打
赌的时候曾说过未来要靠李休。
因此他们二人对于李休的生死同样是十分在意的。
妖域的那两名宗师则是面露遗憾之色说道:“我们还要护送圣龙族长回去妖域,恐怕无法去往大唐。”
他们的眼中满是遗憾,因为真龙就在头顶,而他们却不能与其一同同行,这是再遗憾不过的事情了。
经过刚才的沐浴雨露之后,圣龙族长的伤势好了一些,虽然断手断脚无法长出,但是却有能力站在天上恢复行动。
他抬头看着天上,目光带着尊敬和复杂,还有憧憬。
白龙低头与他对视着,它自然是知晓这个圣龙族长是什么人,真龙对于自己的后裔都很了解。
二人对视了片刻,圣龙族长躬身行了一礼。
白龙翻滚的身躯停顿了下来,然后巨大的身体从云雾当中落下,站在了圣龙族长的面前。
巨大的头颅与他对视着,那双眼中带着欣赏之色。
这一幕看起来有些奇怪,因为如果按照年龄来说圣龙族长要比白龙大很多,眼下白龙却像是在看一个后辈一般的目光,的确有些奇怪。
但圣龙族长却没有任何不适,反而是笑了起来。
白龙晃了晃脑袋,旋即张开了嘴从口中吐出了一个泛着乳白色的神秘符号,就像是一个符文。
符文贴在了圣龙族长的眉心上,消融进了他的体内。
圣龙族长身子一震,震撼无比。
白龙看着他,开口道:“炼化它,百年之内,可成真龙。”
圣龙族长的面色在一瞬间变得通红起来,他用仅剩的一条腿跪在了地上,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他是圣龙族族长,在这片大陆上的地位都是非凡,眼下还是第一次出现如此失态的模样。
白龙吐出了一口鼻息将其扶了起来,身形闪烁间冲霄而起重新隐没在了云层之间,朝着大唐飞了过去。
“在唐国,不兴如此大礼。”
声音缓缓消散,此方天地再也看不到白龙的身影。
圣龙族长从空中站起,对着消失的白龙躬身行了一礼,然后与柳然等人交谈了几句之后便在两位妖域宗师的保护下离开了雪原,朝着
妖域返行回去。
众人也没有了在此停留的**,纷纷向着唐国的方向原路返回。
子非当初布置了一个完整的计划,雪国只是其中之一,还有南雪原和徐州城以及长安城。
这么长时间过去,不知道其他的地方如何了。
......
......
大军压境的不单单只有北地,还有徐州城,而且徐州城外的大军浩浩荡荡无穷无尽,经过了近十余日的战斗,徐州城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城墙之上满是乌黑和零碎。
城外的鲜血将地面染成了赤色。
城墙上的砖石似乎都成了鲜血铸就的红砖。
城外的千万荒人已经战死了三百余万。
城内的唐军也已经埋骨了百万余。
梁小刀站在城墙上这些天始终都不曾合眼,如果单纯的从兵力对比上来说,如今的徐州城的确还能够守得住,但两军交战比的不单单只是兵力的对比。
这么多天以来荒人从白天到黑夜从未有一刻停止过进攻,城内的军士们都没有得到过好好地休息,可以说全凭借一口气在吊着,这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散,他们只能希望永远都不会散。
范无咎率领一众四境游野修士在徐州城上不停地奔波着,他们是一把尖刀,一般能够拉平战局的尖刀。
徐州城的护城大阵早已经破了,城外的荒人与阴曹的五境宗师们并没有全部动手,因为唐人太过坚韧,他们分成了两拨,十人一组,交替战斗,唐国这一方的五境宗师由于数量不足就只能一直咬牙硬撑,无法抽身。
就连一直负责守护梁小刀安危的熊胖儿都已经加入了战斗。
凭借浣熊的强大实力,才能够勉强维持徐州城的五境战力不至于崩溃。
梁小凉双手撑在城墙上,身后站着十位随时等候命令的军士,一道又一道的命令从他的口中发布出去,整个徐州城在以飞快的速度运转着,最大程度的抵抗着荒人的进攻,保证城墙不失。
徐盈秀就站在梁小刀的身侧,并没有虽范无咎一同前去其他地方支援,因为她知道,对于李休来说,梁小刀的安全最重要,绝对不能发生任何意外。
第七十一章 我所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战争总是悲壮且惨烈的,战场之上的横尸遍野,断臂残肢数不胜数,鲜血染红江海,数不尽的乌鸦蹲在两侧啃食着每个人的尸体。
守护战斗在这样的地方,无论是在如何多愁善感的心最终也会变得麻木,那双眼不会留下泪水,因为在这你死我活的十余日时间里每个人的眼泪都已经流淌干净。
荒人的进攻一刻未停,唐军甚至就连收敛尸身的时间都不曾拥有,只能看着一位又一位的同僚将士接二连三的被踏碎成肉酱。
铠甲早已经破碎的不成样子。
鲜血在城外汇聚成了河流。
无比浓重的血腥和怨气汇聚在一起冲霄而起。
唐军的损失越来越惨重,长时间的得不到休息让他们变得身心俱疲,越来越多的人死在了荒人的刀下。
范无咎的队伍已经越来越少了,即便是再如何尖锐锋利的尖刀在不停地使用下也会变得钝下来,或者折断。
他回到了梁小刀的身后,长时间不曾休息使得他那双眼中挂满了血丝,身上气息也变得躁动起来。
“少将军,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这里暂且交给我,荒人人数虽多,但想要突破咱们的防守并不容易。”
他看着梁小刀,眼中满是担忧。
这些日子以来梁小刀始终都站在城墙上,身先士卒的抵抗着爬上城墙的来犯之敌,从未有片刻休息过,他担心在这样下去梁小刀的身体会坚持不住。
梁小刀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满是坚韧之色,那张脸虽然看起来年轻,但在这时候却充满了风霜之色。
那一身盔甲之上遍布着刀剑痕迹,身体之上更是有着十几处的伤口存在。
“现在还不是歇息的时候,荒人的攻伐有些出乎了我的意料,不仅是普通的军士,就连那些游野强者五境宗师出动的频率也是越来越大,若不是我军有着军魂相助,想要阻拦他们的进攻,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梁小凉轻轻地咳嗽了
一声,牵动着身体之上的伤口渗出血液。
护城大阵已经被破掉,荒人的游野和五境宗师出手的频率越来越快,天空之上已经有大唐的宗师渐渐不支起来,若不是熊胖儿翻滚着滔天凶煞,说不定此刻的徐州城已经受到了重创。
梁小刀的左右聚集了不少四境和五境修士,都在竭尽全力的击退着那些爬上城墙的荒人,徐州城外有着许多的江湖人前仆后继的赶过来,进城之后先去客栈里闷头吃上一大碗饭,然后擦了擦嘴巴就朝着城墙上走了过来,身形淹没在了荒人进攻的浪潮当中。
很多人多会死,但更多的人明知会死还是会来,一个接着一个从未有人退后半步。
遥远的天空之上忽然响起了一声鸣叫,紧接着便看到一只巨大无比的金色大鸟浑身上下燃烧着火焰从遥远的天空中现出了身影,在那只大鸟的背上还站着一个人。
梁小凉抬头看了去,那始终严肃的脸上似乎变得轻松了一些。
来者不是被人,赫然便是姑苏城的凤祖和慕容二爷。
这是两个五境宗师,尤其是凤祖的实力经过当年那件事后再度有了新的感悟,实力增长了一个层次,堪称是如今姑苏城内实力最强者,几乎与熊胖不分上下。
凤鸟本就是最接近凤凰的存在,上次因为慕容英杰的死凤祖感悟了生死之道,极为的贴合涅槃之法,可以说如今的凤祖所得到的机缘几乎和圣龙族长相差不多。
只是一者化龙,一者成凤而已。
凤鸟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即便是荒人那头都是起了一些躁动,从阵营当中掠出了五位宗师朝着天空迎了过去。
慕容二爷从凤祖的背上跃下,长剑在空中泛起锋锐,剑光落下斩杀了数以千计的荒人军士。
那五位宗师朝着他们二人迎了过去。
“五个打两个,这么不要脸的事情也就只有你们荒人才能够做得出来。”
一道讥讽声从天边响起,接着便看到又是一
人紧随其后出现在了场中,拦在了那五位荒人宗师的面前,与慕容二爷和凤祖并肩而立。
那人一身青衫,双掌摊开左右,十殿阎罗环绕周身。
那是李四爷。
听雪楼的李四爷。
梁小刀目光低垂,松了一口气,身子踉跄了一瞬,姑苏城和听雪楼同时出现在了这里,这就意味着江湖上的事情已经解决完了,大唐不必再担心江湖上会出事,可以全心全意的应付庙堂上的事情。
这是一个好消息,也是如今的唐国当中所拥有的难得的好消息。
城墙上忽然起了一阵骚动,范无咎皱眉回头看去,发现了数百白衣和数百青衣走上了城墙,有人持剑上前厮杀,有人席地而坐弹琴吹箫。
琴箫之音传遍了整座徐州城,让所有疲惫不已的唐军渐渐地恢复了精神,浑身上下的疲惫一扫而空,精神似乎都恢复了过来。
“是书院和青角司的人。”
范无咎的双眼忽然有些通红,这只是很普通的援军到来的场面,但他的眸子却忽然红了起来。
陈落去了南雪原,如今的青角司便在花白发和四九城楚昭南的带领下来到了这里。
楚昭南也来了,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反正天大的事有崔崖思扛着,自己在四九城苦等也没意思,不妨直接过来,不说别的,起码自己这圆滚滚的身材往城墙上一堆,那也是一块儿大砖头不是?
“如果长安城内的事情解决,抽调其他地方的兵力来此,退敌不过是弹指之间。”
范无咎转身看着梁小刀,感叹道。
梁小刀沉默了会儿说道:“我不知道长安城内的事情究竟能不能得到解决,我所能做的就是尽力做好自己的事情。”
他站在城墙之前,一只手扶在腰间刀柄之上,锐利的眸子远望着下方不停攻伐的无数荒人,认真道:“而我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一个月,守住徐州城一个月,一天都不能少。”
第七十二章 出现在东宫门前的人
范无咎不再说话,转身向着其他地方走了过去。
他们二人心中都知晓,长安城内的事情可以说是无解,因为护城大阵没人解得开。
只要护城大阵解不开,那么长安城的危机就解不开。
这是一个死循环。
但他们还是抱有希望,即便这份希望微乎其微,就如同梁小刀说的那样,长安城自然有长安城的人去解决,就像南北雪原也同样有南北雪原的人去解决一般,每个人都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只有如此才能够确保这快要倾塌的大厦恢复荣光。
而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守住徐州城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唐国的局面变得清晰起来,足够让南北雪原的人解决各自的事情,足够子非布置的所有计划出现最终定局。
所以在那之前,徐州城不能失守。
梁小刀的确是唐国最擅守之人,守城的唐军将士在他手中运转起来就像是身披奇迹在作战一般,精准到完美的部署和支援以及神出鬼没的援兵让得进攻的荒人吃了不少的苦头,叫苦连连无论怎么攻打,无论怎么不要命的攻打就是无法破城。
即便是在近百位的四境修士强行带领下冲上了城墙最终还是会被打退下去。
“应该让三圣山的医师给你治疗一下。”
徐盈秀侧目看着梁小刀说道。
梁小刀摇了摇头,说道:“我受的伤只是外伤,并不严重,荒人的阵型和节奏不停变换,我需要在他们进攻之前看穿他们的变动,然后做出有效的应对,一刻都不能离开城墙。”
徐盈秀闻言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他的身侧。
她是个很好看的女子,论温婉比不上梁秋,论知性比不上红袖,论清冷不如莫清欢,论艳丽不如慕容雪。
但她真的是个很好看的女子,也是个很好的女子。
从李休进入听雪楼的那天开始陪在他身边的就是徐盈秀,从下到大都在照顾着他。
在这世上李休不怕皇帝,不怕柳然,不怕卫二爷,不怕醉春风,不怕书院。
他什么都不怕。
只怕徐盈秀。
他不喜欢王知唯,但徐盈秀喜欢,他也就只能跟着喜欢。
就像他真的不爱吃青椒鱼土豆,但徐盈秀只会做这一道菜,为了不让徐盈秀伤心,这道菜李休从小吃到大。
对他来说徐盈秀就像是自己的亲姐姐,陪伴了他最孤独的十几年。
这样的感情是没人能够替代的。
一身道袍,青丝披散,徐盈秀就那么安静站着,日复一日的站在城墙上,如同站在武当山上一样。
......
......
大唐很安静,整个唐国大部分地方都很安静。
崔崖思仍旧坐镇在晋城当中,面前站着许多人,都在不停的请求他出兵增援徐州城。
但他始终都没有任何动作。
只是坐在那把椅子上,闭着双眼,不发一言。
他不能支援,因为长安城内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如果他一旦动了,牵一发动全身之下整个大唐都会动,如果最终在长安城赢的人是皇后该如何?
一旦发兵去了徐州城,就再也没人能够制约皇后,到时候隐藏在暗中的皇后一方的官员会不会借机生事?
到时候千疮百孔的大唐是否还能承担得住四下而起的战乱?
何况即便现在支援过去,没有长安城的调遣和运转,即便去了徐州城又能坚持多久?
擅自调兵就等于给了皇后一个杀他的理由。
他一旦死了,这个国家就再也没有能够制约皇后的官员。
书院终究是书院。
如果太子和陛下以及世子真的死了,那么庙堂之上就需要一个能够和皇后分庭抗礼的人存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长安城,如今的长安城可以说是到了最要紧的关头。
长安城外,陈先生和草圣等人静静地站在外头,等候着里面的变化。
莫清欢一身白衣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城门之内,她穿白裙最好看,如果李休真的会死在这里,那看到的也要是自己最好看的模样。
长安城内,皇宫当中。
李休盘坐地上,身上的鲜血不停地往外流淌,在空中汇聚成了一条血龙,小范围的阻断着大阵的影响。
应子安就站在他的身后,寸步不离的守
护着他。
天空当中站在大唐的十一位宗师正在浴血奋战,李休虽然短暂的阻断了大阵的压迫和影响,但是他们十一人在先前东宫之外的对抗当中早已经收到了颇为严重的伤势,一身实力只能发挥出五六成,此刻虽然并没有被压着打,但依旧是隐隐落于下风。
而且最重要的是,皇后还没有动手。
这个本该母仪天下的人,这个拥有着诸天卷前十的恐怖实力的妖后自始至终都像是胜券在握一般讥讽的看着他们。
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走向失败的战斗。
这不是背水一战,因为完全看不到丝毫获胜的希望。
李安之身上的盔甲已经破碎,其余人的实力都不能完全发挥出来,他所承担的压力要更加庞大。
一个人体内的鲜血是有限的,即便是修士的实力很强,强到了造血的速度很快,但终究抵不住一直无止尽的流淌。
李休的目光出现了一瞬的恍惚,苍白的面色透着极致的虚弱。
应子安看着他,眼中满是担心,但却不曾开口,因为他知道,这里的人都会死,无论是自己还是李休,都只不过是早一些晚一些的问题。
长安城的护城大阵,这是死局,完全看不到任何生机的死局。
即便是妖孽如李休在面对这绝对碾压的力量面前也没有任何的办法,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全力,他在用自己的命削弱着护城大阵的影响力。
应子安抬着头,握着长枪的手微微松开。
李休并没有去看皇后,也没有去看天上,他在想着自己的事情,在死亡来临之前,回忆着那些最让人遗憾,最让人放不下的事情。
其实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放不下的那些事,放不下的那些人。
......
长安城内所有的达官贵族,名门望族的目光全部都放在了皇城之上,小心翼翼的感受着那里的变化,之前成为焦点的东宫已经没有人再去在意。
而此刻一辆马车出现在了东宫门前。
一个人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他赤着脚,一身白袍,满头长发散在背上,就这么朝着东宫走了过去。
第七十三章 太子和吴王
这是一个青年,漆黑的眸子当中带着平静的目光,那双眼显得很是深邃,就像是一阵漩涡让人只看一眼就会深陷其中。
东宫门前仍旧有不少的巡城卫看守在门口,在看到车内走出的人后先是一惊,握着长枪的手掌紧凑了一些,却终究没有阻拦,齐齐行了一礼后朝着两侧退开,让出了中间的路。
青年并不理会,只是走到了门口,伸手推开了门,然后走了进去。
东宫院内站着很多人,很多朝廷命官,这些人全部都聚集在这里,表达着自己态度的同时也在感受着皇宫之内的气息。
他们的实力并不强,只有一部分人是四境修士,只是哪怕是修为再低的人也能够感受到此刻皇宫之内李休一方十余位五境宗师迅速衰弱下来的气息。
这场战斗和拼搏已经到了尾声,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落幕。
院内很安静,百官们低垂着眸子,谁都没有说话,在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他们在考虑此事过后究竟是殉国而亡还是选择站在皇后那头,拥立吴王继位。
殉国而亡自然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死后反倒是清静许多,没那么多的牵挂,也不用费尽心机考虑唐国以后的事情,真正难的是拥立吴王继位。
他们不甘心昌盛的帝国就此落幕,却同样不甘心就这么让皇后从幕后走到台前。
百官们没有说话,但是每个人低头思考的事情却都是一样的。
直到东宫的门被人推开,嘎吱的声响传遍了院子。
百官们抬头看去,然后一个个都是皱起了眉头,有的人更是下意识的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刀剑上。
尚凌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面带怒色想要询问这件事的缘由,却见到那进门之人抬起了手,制止了他的问题。
青年一身白袍,并没有穿靴子,赤着脚走在砖石上,却不染半点尘埃。
满头的黑发随意的散在身后,如玉如渊的眸子平静的看着前方,就像是一位谪仙人,从容不迫,身处浑浊的天地间却显得异常干净。
从东宫门前通往宫殿之间的
院落中央只有一条路,百官们站在两侧,目光复杂的看着行走在路上的这个青年。
“你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是来炫耀你自己就快要登上皇位了?还是来看太子殿下最后一眼的?”
有人握着刀剑向前一步,锋芒在道路上斩出了许多细碎的痕迹,冷声说道。
青年不为所动,任凭刀剑锋芒在自己身体四周飞掠,他一只手负在背后,另一只手提在身前,淡淡道:“本王来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那人面色一变,咬了咬牙冷哼一声退了回去。
“妖后祸国,勾结外敌,残害陛下和太子,即便日后吴王殿下真的坐上了那个位子,可会安心?”
又有人上前走出,提着刀就要劈了眼前这个人,却被其余人死命拦下,无法挣脱。
如果李休输了,那么大唐有资格承皇位的就只剩下眼前这个吴王李文宣了,若是在这里杀了他,大唐的传承就真的断了,其他人想要做那个皇位不能服众,外敌未退,内乱之下必然倾覆。
所以吴王不能死。
李文宣的脚步停顿了一瞬,偏头看了一眼说话之人,沉默了会儿没有开口,径直走进了宫殿当中。
百官们在门外注视着他的身影,彼此面面相觑,低微的议论声响了起来,眼下这个关键的时刻,吴王为何会来东宫?
他来这里要做什么?
难道是自知胜券在握,所以想要去太子那里见上最后一面,炫耀一番?
屋内的人和屋外比较起来要少很多。
入目所去全部都是很熟悉的面孔。
首辅大相杨飞鸿,御史中丞丁仪竟然也在。
还有左卫率将军杨学平,国师陈彦彦,国师府颜回,许子冀等人都在此地。
太子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面色苍白的坐在椅子上,他身上的血脉被剥离,修为尽废,如今虽然死不掉,但身子骨纵使是与一名普通人相比较起来都是略逊一筹。
吴王推开了门,众人抬头看去。
而后全部都是目光一凝,凝视着他的身影,
并未说话。
太子抬头看了一眼,旋即轻轻地咳嗽了两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平复着呼吸。
“你还没死。”
吴王看着他,开口说道
这话很不礼貌,让杨学平的面色瞬间就冷了下来,他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开口打算呵斥。
李文宣却抬头看向了他:“闭嘴。”
杨学平阴沉着脸,却终究没有开口反驳。
太子并不在意吴王的态度,放下茶杯后说道:“我有想过你会来,但只想了一瞬。”
李文宣问道:“为何只想了一瞬?”
李弦一沉默了会儿说道:“因为你距离那个位子很近。”
现在用很近来形容已经并不贴切了,用触手可及来形容才最合适,只要吴王愿意,他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待在自己的府邸当中安静等候,不出一日就会有人过去请他继承皇位,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他们两个为那个位置争斗了很多年。
李文宣并没有反驳他的话,而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走到了他的面前站下,低头俯视着他说道:“我的确离那个位子很近,这么多年来最近的一次。”
二人面对面,其余人都没有插话,就连陈彦彦也没有开口。
热气顺着茶杯往上升起,门外忽然有风吹进来。
散在背后的长发轻轻扬起,李文宣淡淡道:“我有些话要和太子说,请你们先出去。”
杨飞鸿眉头一皱,杨学平目光死死的盯着李文宣,防止他做出什么危害太子的举动出来。
看到众人没有动作,吴王的眉头也是一皱,冷声道:“出去。”
丁仪坐在轮椅上:“陈彦彦,推我出去。”
陈彦彦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后起身推着丁仪离开了宫殿之内,颜回与许子冀自然也跟了出去。
其余人也是纷纷离开,杨飞鸿叹了口气,拉着杨学平也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了吴王与太子二人。
他们面对面,谁都没有开口。
第七十四章 我是吴王,我是李文宣
“当年你被书院逐出门墙,并勒令永远不许再进,我记得你当时曾说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让书院付出代价。”
沉闷的宫殿内,太子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吴王在他的身旁坐下,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轻声道:“每个人年轻时都曾做过错事,你也一样。”
李弦一看着他,问道:“那么现在的事在你看来是对的,还是错的?”
李文宣喝着茶,在这冰冷的冬日里能够喝上一杯热茶是很舒服的事情,不仅能够暖身子,同样能够暖心。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么无论是对的,还是错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让事情结束。”
太子靠在椅子上,偏头看着窗外说道:“让事情结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李文宣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或许要比你想象中的更加容易一些也说不定。”
皇后斩杀李休和李安之等人之后,这件事的确会很容易的平息下来。
太子以为吴王的意思是如此,所以再度沉默了下来,直到吴王抬手再次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后太子方才继续开口道:“父皇如何了?”
唐皇这些年来一直在闭关,正是因为不加防备所以才被皇后施了算计,困在闭关之地无法脱身。
李文宣摇了摇头说道:“我并不知道父亲如何,皇后并未与我说过。”
太子微嘲道:“父皇这些年最喜欢的可就是你。”
李文宣淡淡道:“正因如此,我才能与你争那个位子。”
“你认为父皇此刻的心中所想,是什么?”
“杀了皇后,杀了我,肃清内外,仅此而已。”
“看来你很清楚这些后果。”
“后果如何并不重要。”
“因为父皇不可能从那里脱身?”太子转过头凝视着吴王,嘴角的讽刺弧度愈发扩散。
李文宣并不在意他的目光,只是仔细的感受皇城之内的气息波动,一股绝强的力量忽然升腾而起,压过了所有人,那道力量很熟悉,是皇后的气息。
这位不显山不露水却拥有着诸天卷前十的恐怖实力的一国
之母终于是彻底露出了狰狞面貌。
那始终密布在脸上的云雾并不是为了阻挡世人注视,而是为了阻挡别人看出她的满腔野望。
太子虽然修为被废,但是也感受到了这股气息,他开口道:“快要结束了。”
李文宣点了点头:“的确应该结束了。”
李休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太子的面色似乎变得更加苍白了下来:“等你继承皇位之后记得不要将我葬在皇陵之内,书院就很不错,梅岭的风景向来是天底下首屈一指的地方。”
李文宣沉默着没有开口。
太子看着他,皱眉道:“你在想什么?”
李文宣说道:“我在想等我死后能够埋在哪里。”
太子的眉头皱的更深,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李文宣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迈步走到窗前站下,院内的风景很不错,只是他们从小看到大,再好看的东西也就变得习以为常起来。
“你是太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者,有能力,重感情,北地偏向你,南境偏向你,李休与你一起,国师府和书院都站在你的背后,所以你死后能够葬在书院,能够将自己埋在梅岭,可我不行,我不能去北地,不能去南境,甚至就连去往东方都会被崔崖思盯着手脚,我不能进书院,所以死后不能埋在梅岭。”
“我所能够依靠的只是父皇喜欢我,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所以同样的错误我从来没不会犯第二次,当年被书院逐出,父皇说我错了,那我就是错了,从今以后尊敬书院,尊敬陈先生,尚凌说我应该守礼,不能被自己的**操控理智,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不曾做过一次放纵自身的事情。”
李文宣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依旧是不染分毫尘埃。
“我有很多想做的事情,但我还是要穿一双鞋子来束缚自己,这些年来我不停地了解唐国的弊端,在不停地思考该如何退荒人与雪国,写过很多的想法和办法。”
他的声音很轻,就像是在自言自语,自顾自的自说自话。
太子意识到了什么事情,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李文宣目视着窗外,始终平静的眼中多了一抹
哀色和眷恋,似乎是在感怀着什么:“我与你争皇位,胜算变得越来越低,所以最终母后才选择了这样一条路,从权谋上来说这是一条很好的路,杀了你们之后我回坐上皇位,调遣全国兵力,打退荒人并不困难,事后母后会被打入冷宫,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唐会重新恢复安定。”
“母后的计划还真是完美,算计到了一切可能会出现的变数,但她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皇帝是一国之君,唐人便是唐国子民,无论是谁坐在皇位上所需要考虑的都是如何让自己的子民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不是去牺牲百姓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将一切都算计的恰到好处,却唯独没有问过我究竟愿不愿意这么做。”
他抿了抿嘴唇,沉默了半晌后继续说道:“唐人生来骄傲,满身傲骨,勾结外敌是大忌,无论是谁,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一旦勾结外敌对抗自己国家,就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每个人都会做错事,只是有些错是能够被原谅,而有些错事永远都不会被原谅。
“父皇对我真的很好,我又怎能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李文宣喃喃着:“我虽身处皇城当中,却也知晓外界发生的事情,子非不能死,陈落不能死,苏声晚不能死,扶玉也不能死,那都是我大唐的人,却死在了自己人的算计下,这本就是不该发生的事情。”
“每个人在做事之前都应该先想一想自己是什么人,然后再去决定那件事到底该不该做,我是李文宣,是吴王,是唐皇的二子,我的身份从来都很高贵,我要比寻常百姓站得更高,我要比他们享受的福禄更多,我要比他们接触的资源更多,我能够享受到无数种寻常百姓享受不到的东西。”
他回头看着李弦一,鲜血汇聚成血龙从手腕上冲出,在身体四周环绕。
“所以如果要死,那我也要死在这些寻常百姓的前头,如此才不负我皇子的身份。”
他摊开双臂,精纯无比的皇室血脉从体内尽数剥离而出,他站在李弦一的面前,目光中带着疲惫。
“这皇位,我现在不稀罕了。”
......
三两的读者群号:713178835
第七十五章 白袍贴着地面,背靠着门
那个位子很高,天下人都想盯着。
吴王与太子争了十几年,在如今这唾手可及时候却选择放下了手。
李文宣走到了太子的面前,身子四周的血龙在他的肩上盘旋,他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了下来:“事实证明,我比你更适合坐上那个位子。”
他咧了咧嘴,轻声说道。
那声音很轻,满是虚弱,几不可闻。
太子霍然起身,下意识地抬手扶住李文宣的身体,目光复杂,却还是说道:“舍生取义的确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但这并不能证明你比我更适合做皇帝。”
李文宣抿了抿嘴唇,想要反驳一句,话到嘴边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在说这些废话。
他与太子之间究竟谁更适合做皇帝一直是百官们争论的焦点,也始终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案。
因为二人的能力几乎相等,区别只是性情,李弦一更重情感,行事光明大气。
李文宣城府极深,不显山不露水,喜怒不形于色。
两个人都能够为了唐国而死。
熄灭的烛火早已经被重新点燃,此刻在透过门缝的轻风吹拂下摇曳着火焰。
“我从来不后悔生在帝王家,既然生而为皇子,自然就要以身作则,肩扛着整个唐国。”鲜血渐渐停止了流淌,在吴王的肩上汇聚成了一条完整的血龙,他体内的血脉已经被尽数剥离,李文宣朝着门口踉跄走着,喃喃道:“可惜了,记得父皇前些年还答应过我要将我送去北地历练数年,雪国犯境,铁骨北地,身为皇子我却从未去过。”
血龙漂浮在李弦一的身前。
李文宣走到了门前停了下来,身子虚晃着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他抬手撑着门框边缘,喘了几口粗气说道:“梅岭是个好地方,用来埋骨的确很不错,但不适合我,当初书院将我赶了出来,这辈子我都不想回去。”
血脉被尽数剥离,眼皮越来越重,体内的虚弱感一阵阵的袭来,李文宣的双脚一软背靠着木门缓缓地坐了下去,呼吸变得愈发急促,他舔了舔嘴唇,眸中的神采逐渐黯淡了下来,长发散在背上,带着灰色。
“以前我总想着如果能够坐上那个位子就把书院弄走,让他们离我
远远的,不在眼皮底下心不烦,一群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留在梅岭也是多余。”
“李来之不该死,母后和杨妃做的太过了,他若不死大唐也不会成为今日这般模样。”
李文宣闭上了双眼,安静的靠在门上,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着:“听书晋王叔临死前念叨的是斜阳欲落去,一望黯**,这诗的确不错,可惜现在没有太阳,也不是黄昏,念叨起来总不合时宜。”
“解除大阵之后守在长安城外的宗师们一定会立刻入城,苍龙卫也会加入战局,父皇也能够从闭关之地出现来,长安之危可解,只要长安无事,天下便全都无事,崔崖思那个狗官也会站出来,齐秦那条老狗也会露出獠牙。”
他的眼皮动了动,似乎是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眼自己所描绘而出的那番景象,只是到最后发现终究只是徒劳,索性也就不在睁眼:“荒人和雪国会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知白和母后算计了一切,将整个天下的变动都算了进去,还真是好算计。”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轻,渐渐地似乎快被顺着门缝吹进来的风声遮掩:“你是个好太子,但我也会是个好皇帝,崔崖思虽然是个狗官,但有句话说的并不错,如果父皇只有一个儿子,那该多好?”
“梅岭本王不屑去,死后还劳烦太子将我的尸体运到北地,我不想葬在皇陵,身前在这长安城待得时间足够长了,死后总要去见识见识别处的风景。”
那条血龙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张嘴发出了无声的哀嚎。
李弦一低头看着背靠在门前坐下的李文宣,那身白袍仍旧是不染丝毫尘埃,修长的手掌搭在了膝盖上,发丝散在额前,遮着侧脸,在烛火的映衬下起了一层阴影。
冷风透过门缝吹起了他的头发,微微侧着。
“皇后终究是皇后,哪怕做了错事。”
李文宣选择了献祭自身血脉,助太子解除护城大阵,大阵解除之后皇后注定会失败,而失败的下场如何他们二人心知肚明。
太子沉默了会儿说道:“皇后的命留不住,这点你应该清楚。”
李文宣轻轻地咳嗽了两声,苍白的皮肤宛若冰雪。
“人生是一条路,一往无前的路上有着许多的岔道,每一个拐
角都是一个选择,得到了一些的同时就注定会失去另外一些,上天总是公平的,我现在理解了当年慕容英杰为何明明能够活却非要死,原来竟然是这种感觉。”
他咽了一口唾沫,腰间的玉佩闪烁着淡绿色的光芒。
“看来人之将死果然会变得唠叨许多,我其实可以成为一个好皇帝,这些糟心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停止。”
这声音比风还轻,断断续续,听不清楚。
背后的门轻轻打开,咯吱的声音缓缓响起。
李文宣闭着双眼,喃喃道:“大唐,大唐。”
和之前的话语相比较起来,这最后的四个字要显得清晰很多,他靠在那里,白袍贴着地面,长发散落着,再也没有了生息。
太子低垂着眸子,始终都没有说话。
二人为了那个位子争了十几年,说到底还是为了唐国。
血脉被剥离虽然会重伤濒死,但却还不会死,就如同李弦一一般,但和李弦一不同的是李文宣是自行抽离,所需承受的痛苦和伤害都要高了不止一倍。
最重要的是他做出了这个选择之后皇后就会死,无论皇后如今再如何勾结外敌,说到底为的还是他。
就如同当年慕容英杰间接害死老剑神一般,此刻的他也是如此。
死亡并不可怕,有些事只有在死亡之后才能够彻底消散。
东宫之内特别安静,没有任何的声音响起,天上还在下着雪,雪花往下落着被大阵隔绝在外。
或许这时候应该有雪落在院子里,那才是最合适的景象。
白衣铺在地面,李文宣靠坐在门上,无比平静。
悬在空中的血龙无声的咆哮着,殿门被人推开,站在院子里的百官们齐齐抬头看向了屋内,然后被这一幕惊在了原地,心头震撼。
李弦一站在宫殿内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偏头看向了身前的血龙,缓缓地抬起了手。
他是太子,懂得掌控护城大阵的方法,但却被剥离了血脉之力无法操控。
李文宣拥有血脉之力,却不懂得掌控大阵的方法,为了破局选择了献祭自身,将血脉剥离而出,唯有如此,李弦一才能够解除护城大阵。
第七十六章 大阵破了
大唐是一个怎样的国家。
唐人又是一群怎样的人。
其实这些事并不能解释的太过详细,因为很难找到适合的言语去形容,眼睛很重要,很多事很多感情都需要用双眼去看,文字能够给人无穷大的想象空间。
却始终无法太过细腻的去描述一种感情。
谈起来又会是一片的长篇大论,终究不如亲眼见到来的真切。
唐国不兴跪礼。
百官们却是跪在了地上,跪在东宫门外,对着那死去的人,那是大唐的皇子。
吴王李文宣的选择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没人想过他会这么做,即便是李休和知白等人都是没有。
一个一直想要坐上那个位子,并不惜为此变得无比自律,甚至压抑了自我本身**和情感的人有一天会在那个位子唾手可得的时候选择放弃,选择了另外一条牺牲自己拯救天下的路。
在事情发生之前,这是谁都不曾想到的。
李弦一看着李文宣的面容,轻声道:“你倒是走的痛快,从今往后这世上,我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他的手中握着那条血龙,抬头仰视着窗外穹顶,喃喃不停。
......
......
皇宫内的生死已经开始变得一面倒了起来,尤其是在皇后开始动手之后,应子安也加入到了空中的战局当中,只是刚刚上去不久就被皇后打落下来,长枪已经断成两截,半截枪身刺进了他的身体。
“殿下,看来这一次我们真的输了。”
他抬头看着天上,皇后身穿凤衣,负手而立,天空中的十一位唐国五境不停倒退,渐渐不支了起来。
李休体内的鲜血渐渐变得稀薄起来,他的嘴唇蒙上了一层薄灰,带着尘色。
他想了很多事情,想了很长时间,现在的心里并没有一个合适的答案,只是对他来说有些时候答案是否存在并不重要。
这个他为之付出了一切的唐国,就在他从荒州回来打算肃清内患,覆灭南北雪原的时候忽然起了内乱,妖后叛国,大厦将倾,他从未有一刻感觉如此无力过。
他的天赋很好,如同当年的子非一样。
子非横压上一代,他横压这一代。
二人代表了两个十年,可以说只要他们两个不死日后早晚能够复仇。
但子非还是去了桃山,用自己的命换了陈老将军的命。
他还是进了这长安城,用自己的命换一个概率不足两成的未来。
每个人都在拼,因为每个人都不甘心。
就如同迟来的正义不是正义一般,家国破碎后的复仇也算不上复仇。
李休并没有去看天上,而是侧目看着应子安问道:“她在哪里?”
他并没有提名字,但二人都知晓说的是谁。
罗裳女。
应子安的她。
当年应子安独自走向光明,留下了罗裳女一人。
后来长林覆灭,李弦一留下了罗裳女的命,就在这长安城里,每隔一段时间二人都能够见上一面。
应子安沉默了会儿说道:“长安城是个是非之地,我曾让她离开这里,去晋城或是陈留。”
李休说道:“但她没有走。”
应子安点了点头道:“因为我在这里,所以她也在这里。”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应子安拔出了胸前的半截枪身扔在地上,说道:“其实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像我这样的人,走到最后又能得到什么?”
他盘膝坐在李休的身侧,喃喃着:“其实当年我并不是不想带她一起,我只是害怕,一个看不清前路的人,又哪里有资格带上别人呢?”
两个人像是多年的老友在这里闲聊着,或者说在这样即将身死的情况下能够闲聊也的确是一种不错的现状。
像我这样的人,像我这样看不清前路的人,最后所能够得到和拥有的,又有什么呢?
李休是一个很果断且坚韧的人,他从来不会去想这些问题,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所需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除了在面对感情的时候。
感情这东西最是无趣,也最难挣脱。
陈瑶在莫回谷口等了一千多个日夜。
想来此刻应该还等在那里。
莫清欢现在就守在城门之外,那身白裙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若死,她也会死。
聪小小留在徐州城。
这都是他的遗憾。
天上的战斗还在继续,一位唐国宗师失去了生息朝着地面摔了下来,应子安抬手将其接住缓缓的放了下去。
这是第一个,但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皇后下手留情了许多,她终究还是不想所有的五境宗师都死在这里。
跪在皇城门外的书生们痛哭流涕,不停地咒骂着妖后祸国,一边用头撞墙,怒骂着书生无用,上不能提笔安天下,下不能策马定江山,徒有一腔热血抱负,在国破山河之间除了怒骂之外却什么都做不了。
鲜血染红了皇宫的墙壁。
门外的书生死了一片。
皇宫内的战斗还在继续,李休低着头,撑起的双手缓缓地放了下去,身前所凝聚出来的血龙开始淡化起来,大阵的威力开始一点点的重新提升。
他早已经是强弩之末,此刻硬撑了如此长久的时间,已经是到了生死关头,再也没有可能继续撑下去了。
如果不是不化骨和诸天卷的强大加持,他甚至就连这么久的时间都无法坚持的了。
唐国宗师们很清晰的感受到了四周大阵威力的变化,在应战之余低头看向了地面,看到了耷拉着肩膀,生死不知的李休。
他们知晓,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到此为止。
唐国的未来会转变成为另一个走向,没人知晓那个方向未来如何,但就现在来说,那显然是一个悲剧。
李安之目光冰冷,手握长刀冷冷的凝视着皇后。
他的目光很冷,也很锋锐,比刀剑还要锋锐,显然皇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于是侧目看了过去。
“这些年我们合作的不错,可惜你最后还是选错了阵营。”
这些年他们合作的的确不错,皇后居于深宫震慑朝堂,支持吴王。
朝堂之上有太尉辅佐。
朝堂之外有掌管长安城防的陈留王李安之,可以说天然的立于不败之
地。
李安之握着刀,他的刀不如薛红衣,但一样能够杀人:“我的阵营从来就没有变过,从你当初暗害我兄长的时候就应该知晓。”
李来之的死是大唐建国三百余年来最遗憾的事情。
朝堂上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将罪魁火杀杀之而后快。
皇后不是凶手,但她是间接导致了这一切发生的推手。
提到李来之,皇后沉默了起来,半晌后方才说道:“没人希望李来之死,我与你们一同长大,你的心里应该最清楚。”
当年唐皇,皇后,李来之,李安之等人从小一同长大,四人之间的感情很好,在曾经都是可以为彼此付出生死。
但最后李来之却死在了皇后的算计里,虽说她并不想杀李来之,只是因为杨妃那个不长脑子的女人。
李安之的目光更冷,他不想提当年,因为最不值钱的就是当年。
“我始终不敢相信,为了那个位子你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
皇后淡淡道:“什么样的事情?”
李安之没有说话,只是握着那把刀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皇后的目光有些复杂,她的声音中夹杂着莫名的味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了信任。”她远远地凝视着李安之,说道:“你为什么人一定认为我会杀了陛下?会杀了你?”
她的声音有些低,像是疲惫,像是失去了挚友,像是心中所拥有的最后一抹情感在缓缓消失。
李安之认真道:“以前我并不相信,但从你勾结外敌开始,为了那个位子不择手段的时候,我就开始不得不信了。”
皇后再度沉默了会儿,然后道:“当年只有我们四个,后来她出现了,你们都站在她那一头,后来她死了,你们却仍旧站在她儿子的那一头。”
她抬头盯着李安之,轻声道:“为何你们支持的不会是我?”
李安之同样沉默了下来,没有说话。
唐皇与皇后本就是珠联璧合之人,但珠联璧合却并不代表情投意合。
当年还有一个女子出现在了唐国的面前,也就是李弦一的母亲。
那是一个很好的人,后来李弦一的母亲死了,他出生比李文宣早,自然该是太子。
既然会太子,自然应该继承皇位。
这都是很正常也有顺其自然的事情。
除非太子失德,否则位子绝对不会轻易更改,这在李安之看来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后来皇后起了心思,唐皇闭关,李来之死了。
一切就都发生了变化。
直到现在。
所有都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收手吧!”
李安之沉声说道。
他身上的盔甲已经出现了许多的残破,但他仍旧屹立在天空之上,不曾退却。
皇后说道:“事到如今,还能停吗?”
李安之不再说话,的确,到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停不下来了,能够停下来的方法只有一个,一方败亡。
李安之的面色戚苦,他低垂着眸子,刀光闪烁斩在了皇后的面门上。
那团云雾不知何时再度出现在了脸上,刀光落在了云雾上竟是不能寸进分毫。
皇后抬头看着他,说道:“你还是抬起了刀。”
李安之也在看着她:“你不肯放手,我只能抬起刀。”
皇后抬手握住了刀身,说道:“咱们四人当中你的天赋最差,以前你不如我,现在依旧不如我。”
话音轻落,她的手掌轻轻用力,长刀被捏成碎片。
当年四人,唐皇天赋最好,李来之次之,皇后第三,李安之最次。
只是后来皇后在踏足三境之后就再也没有修行过,直到今日之前天下人包括李安之都还以为她修为最多不会高于四境。
谁也想不到她已经成为了五境宗师,而且实力之高绝堪比诸天卷前十的强者。
碎成碎屑的刀片在空中漂浮着,皇后抬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李安之的身体猛然砸在了地面上,让整座皇宫都为之一震。
飘在空中的刀片朝着下方激射落下,烟尘四起的地面上流淌出了鲜血,顺着缝隙流淌着。
李安之摇晃着身体从地上站起,长刀的碎屑刺穿了他的铠甲,划破了血肉。
李安之的天赋在他们四人当中最差,但那也是相对来说,放眼整个天下仍旧是一等一的强者,但在皇后的面前却没有任何的反抗之力。
皇后俯视着他,伸出的手朝着下方缓缓压下。
地面轰然一震,李安之刚刚站起的身子再度被压进了地面之下。
“不要起来了,这片天地间的熟人本就越来越少,我想你活着。”
皇后收回了目光,开口说道。
李安之笑了笑,他很少露出笑容,这是自从李休归京之后第一次出现笑意:“你想我活着?那我倒是真的想看看,你会不会杀我?”
他从地面挣脱而出,手中无刀,但体内的刀意却将苍穹都要破开一个窟窿。
皇后面上的云雾泛起了波动,她朝着李安之迎了过去,身形在空中带起凤鸣之声,金色的气息透体而出。
李安之再度摔落在了地上,盔甲已经尽数破碎,体内的骨头碎了大半。
皇后翻掌将其镇压在地面,淡淡道;“这件事已经拖了足够长的时间,那就没必要再继续拖下去了。”
空中的九位唐国宗师已经再度死了两位,随着阵法威力的缓缓提升,剩余的七人变得愈发不支起来,用节节败退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何况此刻皇后也已经朝着这头看了过来。
一头火凤从她的身后凭空生出,凤鸣之声响彻了整座长安城,未必威严且神圣的气息威压着所有人,那头凤凰朝着剩下的七位五境宗师俯冲而去。
双翅展开所带起的火焰仿佛要将这世间焚烧。
若是站在长安城内仰望天空的话,就能够清晰无比的看见那头俯冲而落的凤凰,火红的火焰燃烧在金色的双翼四周,那就像是一只真正的凤凰。
无比威严且神圣的气息深深地压迫着每一个人。
唐国的七位五境宗师偏头看了过来,一个个面色无比凝重,七人并肩站在一起,抱着必死的决心面对着这只俯冲而来的凤凰。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这一次的碰撞当中。
就连地面上的李休和应子安也是抬头看了过去。
金色的火焰燃烧着苍穹云天,炙热的让众人睁不开眼睛。
凤凰俯冲落下,巨大的爆炸声和无比狂暴的能量波动席卷开来。
火焰在天空炸开,无数火星如雨般落下。
在这寒冬里亮的刺眼,让李休的目光中出现了一抹恍惚,这些当头而落的星星点点充满了宁静祥和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就此沉睡。
应子安抬手在他的头顶画了一个圆环,遮挡住了落下的火星,让李休恢复了一丝清醒。
他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四周满是废墟和鲜血,穹顶之上积聚着雪花,四周方圆有着如雨的火星落下。
如果将生死和遗憾抛之脑后,眼前这无疑是很美的一幕。
空中炸开的能量开始缓缓消散,露出了其中的情形。
那七位宗师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并没有死,甚至就连一点伤都没有受。
李休抬头看去,只见在凤凰消散的地方站着一个人,那人手持长枪,穿着一身的银白铠甲,谈不上俊朗,但面色白净,站在那里并不像个将军,反而像是一个书生。
应子安有些惊讶。
李安之皱眉看着。
那七位宗师也是频频侧目。
皇后依旧站在自己原本所站立的地方,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目光微冷:“你不该来这里。”
那人挽了一个枪花,淡淡道:“皇后做了错事,不知悔改,那我只能来这里。”
皇后说道:“如果你插手了这件事,陛下会死。”
这人是苍龙卫。
那一直守护在唐皇左右的苍龙卫。
之前因为唐皇被皇后封印在了闭关之地,性命掌控在她的手里,所以苍龙卫投鼠忌器始终没有插手。
但他现在还是来了。
他叫刘伯良。
刘伯良直视着皇后,说道:“陛下让我来,我便来了。”
皇后沉默了下来。
这意味着唐皇已经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失去了那一抹担忧,苍龙卫自然也就没有了顾忌。
片刻后皇后说道:“即便陛下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但你也不在意?”
就像是当初陈先生对徐盈秀说过的话一样,徐盈秀或许不怕死,但是她一定害怕李休死。
就像苍龙卫自己绝对不会怕死,但他一定会害怕唐皇死一样。
这是很有说服力的话。
刘伯良点了点头:“我在意陛下的性命,但陛下更在意唐国,这些年来陛下教过我很多事情,其中之一就是大唐是天下人的大唐,其次才是李家的大唐,陛下可以死,大唐不能乱。”
皇后冷笑一声,微嘲道:“这是陛下教你的话,还是李来之教你的话?”
刘伯良沉默了一瞬:“都一样。”
皇后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即便你可以放弃陛下的生死拦在我的面前,又如何能够拦得住我?”
二人都有着诸天卷前十的实力,可以说差的并没有太多,苍龙卫的实力固然要更强,但是别忘了此刻还有护城大阵的存在。
在大阵的压制下刘伯良想要胜过皇后,可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他的出现能够多拖一些时间,却也就只是多拖一些时间而已。
刘伯良手握长枪,轻声说道:“这些年来我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守护在陛下身边,但也曾出去过数次,虽扶玉学过枪法,也曾去凌烟阁讨教过薛红衣,在护城大阵的压制下我或许不能杀你,但你想要胜过我,也并不容易。”
皇后有些诧异,于是问道:“去找薛红衣学枪?”
刘伯良看着她,认真道:“你永远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此事过后无论我的生死,无论你的成败,薛红衣都会活着,他会养好伤,然后提着刀来杀你。”
“你永远都不可能安然无恙的活下去,因为唐国永远有无数个想要杀你的人。”
皇后不再说话,遮蔽在脸上的云雾似乎是乱了一瞬。
世人对于薛红衣的强大从来都没有一个准确的定义,只知道他很强,和萧泊如之间似乎难分胜负。
直到后来薛红衣去了绿海之前,一刀斩杀了六境妖尸。
那一天,那声刀鸣响彻在了整座大陆。
南北学院,妖域,无尽海,荒州,唐国,绿海,就连最东方的青山剑宗都听到这声刀鸣。
那是天下无敌的刀鸣声。
那是六境以下他无敌的刀鸣声。
皇后并没有立刻动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站在她身侧的那些雪国和阴曹宗师则是面色冰冷的凝视着李休等人,他们并不在意皇后和苍龙卫又或者是薛红衣之间的事情,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杀人。
十人对视一眼,将目光放在了地面上的李安之和应子安以及李休三人的身上,体内气息缓慢升腾着。
李休抬头看着刘伯良,他知道陛下身侧的苍龙卫,但眼下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银白铠甲,身后的雪白披风,手中的银白长枪,枪尖上系着白缨。
这就是神秘的苍龙卫。
李休终于是彻底放下了手,凝聚在身前压制大阵的血龙也随之彻底消失而去,长安城护城大阵开始的威力开始全力运转起来。
刘伯良抬着头,不为所动。
李休伸出了手掌,掌心朝上,他抬头看着。
天空之上忽然落下了一片雪花,雪花落在了他的掌心当中,这是第一片。
紧接着第二片也落了下来,落在了他的眉上。
然后是无数片白雪。
所有人都在抬头看着这一幕,应子安猛地从地面上站了起来。
大唐的七位宗师身子齐齐一颤。
刘伯良抬起了头,手中长枪紧紧握着。
那十位雪国宗师面色剧变。
长安城内再度出现了数道强大无比的雪国和阴曹的五境宗师气息,并不是往皇城而来,那样子竟然是在夺路而逃。
皇后也抬起了头,遮蔽着脸的云雾散去,她的眉眼淡漠,流下了一行泪。
因为有着护城大阵的存在,天空上的落雪始终都被隔绝在外。
眼下雪落了进来。
大阵破了。
......
这是三合一,三章的内容,懒得分章就放在一起了,顺便说一句,读者群:“713178835
第七十七章 像是一朵火莲(三合一)
护城大阵破了意味着很多事情。
意味着再也没有了能够阻隔内外的东西存在,书院的人可以进来,陈先生,草圣等人都可以。
意味着皇后的封印再也镇压不住唐皇,唐皇能够从密室当中走出来。
意味着守在东宫四周剩余的十位宗师脱开了手脚,能够加入到这场战局当中。
也意味着太子六率以及城外的清策军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它意味着雪国和阴曹剩余的这十余位宗师再也没有了继续作乱和反抗的可能,所以之前那数位看守着太子六率和其他重要地方的雪国阴曹五境才在大阵被破掉的第一时间奔逃而走。
护城大阵破了,长安城的内乱很快就会解决,徐州城和北地都需要重新部署,此番失败之后要再度退回雪原,以观后续,然后再做决定。
随着护城大阵破碎的瞬间,虽然眼下唐国之内的战争还在继续,但所有人都已经看到了结束的那一刻。
皇后抬着头,脸上的云雾散去,露出了那张威严却十分美丽的面容。
她的眼角流下了一行泪,那并不是对于失败的恐惧,而是就如同之前所说的那般,护城大阵被破掉意味着很多事情。
那意味着李文宣站在了她的对立面,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要让李文宣坐上那个位子,但最后就在马上就要成功的时候,李文宣站在了她的对面。
东宫方向升起了十道五境宗师的气息朝着此处掠来,呼吸之间便来到了此处,有三人落在李休的身侧护着他的安全,其余的七位宗师与天空中的其他七位唐国宗师汇合到了一起,十四人站在苍龙卫刘伯良的身后,目光冰冷的凝视着皇后和她身后的十位雪国以及阴曹五境。
他们并不是不想逃走,而是知晓逃不掉。
守在长安城外的五境并不多,只有四人。
草圣入城之后直奔东宫而去,陈先生则是朝着皇宫走了过来,他屹立在天空苍穹,一步一步的行走着。
城外奔逃的一名五境宗师忽然身子一僵朝着地面直挺挺的摔了下去。
陈先生还在行走。
每走一步都会有一位五境宗师失去生命。
一人的头颅从肩上滚落。
一人的身体自中间裂开,一分为二。
他从长安城外走进了皇宫之内,逃走的数位雪国阴曹五境尽数身死。
“皇后!”
他站在刘伯良的身侧,对着皇后行了一礼,轻声道。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皇后冷眼看着他,微嘲道:“看来书院终究还没忘了自己是大唐的书院。”
陈先生略低着头,没有说话。
书院是大唐的书院,按理来说在这种事情发生之前早该有所察觉,但书院将大部分的目光都放在了天上,所以忽略了长安城里的事情,从这一点上来说并不称职。
所以他低着头,并未反驳。
身后的雪国和阴曹的十位宗师面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下来。
于是有人开口道:“皇后,眼下情况不妙,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如果我等合作,一起逃走的话,说不定可以留得性命。”
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他的心里的确有着恐惧存在。
这是大唐,这是长安城,没有任何一名敌对的五境宗师不在恐惧着这个地方。
眼下大阵被破,也就是说他们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要发生了。
“合作?你们有什么资格与本宫合作?”
皇后背对着他们,冷声说道。
阴曹五境面色难看,沉声道:“皇后娘娘可不要给脸不要脸,你应该清楚自己的处境,如果我们现在不合作逃出去,就都得死在这。”
皇后抬头看着天上,冰冷的天空中一片片的雪花在不停的落下,一个人身处苍茫天地之间本就是极为一件十分寂寥的事情,尤其是当你心中的重要之人死后。
所以她并没有回答,只是站在那里并不动弹。
那十位雪国阴曹的五境宗师面色更加难看,然后彼此对视一眼,决定不再理会皇后,分散逃命,或许还有机会活着。
但就在他们刚刚有所动作的时候,安静的皇城忽然震动了起来。
一下,一下!
很有节奏,十分平稳!
就像是有人在路上行走,行走的步伐引动了皇城一般,渐渐地,不单单只是皇宫,就连整座长安城都随之震动了起来。
接着是方圆千里,然后是整片天地。
苍穹似乎都在为之颤抖。
远处的宫门忽然塌陷了下去,整个凤仪殿跟着坍塌,墙壁砸在地面扬起了无数的尘灰,一片片白色的烟尘遮蔽着路口。
鹅毛般的大雪落下,将所有升起的尘灰逐渐压回了地面,露出了倒塌墙壁之后的模样。
在那里缓缓走过来一个人。
那是一个年轻人,如同李文宣一般赤着脚,散着长发,他的目光淡漠,面无表情。
他穿着龙袍,朝此处走来。
苍龙卫从天空中落下,半跪在地上。
陈先生同样落在了地上,半躬着身子表示尊敬。
应子安半跪在地面,皇宫之内的所有五境宗师全都躬身行礼。
这就是唐皇!
李休抬头看着他,目光有些恍惚,他只在三四岁的时候见过唐皇,这么多年过去脑海中的印象早已经模糊了下来,但眼下看去还是能够感受到一些熟悉感。
唐皇站在地面,抬头看着皇后。
皇后垂着眼眸,站在空中,也在看着他。
天空之上的十位雪国阴曹宗师的目光中含着惊惧,身体竟是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唐皇看着皇后,开口道:“你不该这么做。”
皇后微嘲道:“这世上不该做的事情很多,你也不该闭关这么多年,但你还是这么做了。”
唐皇淡淡道:“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践踏规矩。”
皇后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抬头看着梅岭书院的方向说道:“你有多少年没有带我去过梅岭?”
唐皇沉默着,没有说话。
皇后平静道:“自从李来之死后,你就再也没有与我说过一句话。”
四下的宗师们目光微微一凝,天下人都知道皇上很爱皇后,所以也最宠吴王,但现在皇后竟然说他们之间已经二十几年没有说过话了。
唐皇说道:“我们曾经说过的
话太多,所以现在应该少说一些。”
皇后收回了注视梅岭的目光,问道:“你要杀我?”
唐皇想了想,说道:“或许早在二十三年前,我就该杀了你。”
皇后的眼中满是讥讽:“一个为了一己私欲而将整个国家甩手给太子的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将国家交给他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文宣算什么?”
“他是吴王。”
“如果他也想要做皇帝呢?”
“只有太子,才是皇帝。”
听到唐皇的话,四周的人都是面色微凛。
这还是陛下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如此直白的说着关于皇位的抉择。
皇后面色有些苍白,身上的凤衣跟着黯淡了一些:“你还是忘不了她。”
唐皇沉默着,并未开口。
皇宫之内不停地有人进出,东宫里的百官们此刻发了疯一般的朝着凤仪殿跑了过来,
李弦一走在最前头,经过了草圣的治疗后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一些,固然修为未曾恢复,但是如今的体魄也已经远胜常人。
他走在最前头,杨学平和杨飞鸿以及陈彦彦颜回许子冀等人护在身侧,百官们跟在最后。
他们的到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众人回头看了过去。
目光落在环视全场最终落在了李弦一的身上,然后落在了他的怀里。
吴王李文宣躺在他的双臂之上。
早已经是生息全无,即便是草圣,即便是圣药医天下终究也有救不回来的人。
就像他无法医治薛红衣的伤势一般,草圣也没有办法将已经死去的人拉回来。
在看到这一幕的刹那,李休就已经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晓了护城大阵之所以会被破掉的原因,于是他也沉默了下来,想起了当初在晋城之时,那个在屋内修剪花草盆栽的青年。
李文宣的选择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从未想过吴王会这么做。
因为吴王不是李弦一。
但话说回来何尝又不是因为他与李文宣并不相熟,对于对方并不了解,所以才无法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皇后看着被李弦一抱在身上的李文宣,尽管早就有所预料,但是当这一幕真正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还是不能接受。
“宣儿最尊敬你,也最像你,他会是一个好皇帝,是你选错了人。”
皇后的身体颤抖着,声音也在颤抖着。
唐皇没有说话,他或许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在看到李文宣尸体的瞬间所有的话便都已经化作了虚无。
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总需要承受许多的生死离别,我们无法改变什么,所能做的只能是适应。
不停地适应一切的改变。
天空之上的十位阴曹雪国宗师忽然开始动了起来,十人合力同时向着地面上的百官们发动了攻势,旋即抽身后退朝着苍穹之上冲霄而起。
十人联手的攻击堪称恐怖,足以将所有的官员们尽数斩杀,但是百官们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惧色,甚至没有人后退一步。
苍龙卫刘伯良站起了身子,却并没有动手的打算。
陈先生也是抬头看着天上,一动不动。
因为唐皇在这里,自然不需要其他人多此一举。
当头而落的攻伐堪称恐怖,但唐皇却只是抬头看着,目光泛起了涟漪,天空生出了波澜,所有的攻伐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唐皇目视着分散而逃的十人,平静的目光中生出了淡漠,他抬起了手,天地间平出现了一条巨龙。
那是一条真正的巨龙,一条足够庞大的巨龙。
单单只是一个龙头便胜过了整座长安城,龙尾更是不知去向,抬眼望去就算是洞穿天际也根本看不到龙尾在何处。
只有庞大的身躯一望无际的翻滚蔓延着。
那是大唐的龙运,是唐皇所能够掌控的龙运,身处唐国当中,最强大的便是这龙脉气运。
巨龙的身体遮蔽着天空,一闪而逝。
从出现到消失就只是一瞬的时间。
瞬息之后,巨龙消失,冲霄而起四溢而逃的十位雪国阴曹宗师的身影尽数消失不见,天空当中一片清明,只有这胜过鹅毛的大雪还在始终的落个不停。
这是唐皇二十年来第一次展现自己的实力。
自从闭关之后第一次展现在天下人之前,陈先生的眼中带着尊敬之色,同时心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推测,如果不是除了这件事,恐怕唐皇在入六境之前都不会露面。
百官们跪倒在地上,有甚者更是痛哭流涕了起来,大唐经此大变,本以为会就此走向没落或者发生更改变动,可最后还是回到了正途,怎能让人不激动?
不心潮澎湃?
如果将百官们的痛哭声去掉的话,此刻的皇宫里的确很是安静。
地面覆盖着一层白雪,起初之时薄薄的一层,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大雪的不停落下,皇宫内的积雪已经渐渐覆盖上了脚面。
众多宗师站在四周等候着唐皇接下来的安排。
北地的战斗始终都在持续。
徐州城更是生死一线随时都有被攻破的可能,可以说眼下的时间每一刻都很珍贵,容不得耽搁。
最好是能够尽快的下达所有的命令,让崔崖思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动起来。
只要掌控着大唐东方的崔崖思率先开动,那么整个唐国都会如同牵一发动全身一般快速的运转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时间很珍贵,但是却没有人开口催促什么。
因为皇后还活着,因为皇后还站在这里。
她从空中落下,与唐皇面对面站着。
二人就这么彼此沉默着,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皇后利用护城大阵将唐皇封印在闭关之地,而且在其闭关之外刻画了特殊的法阵,而且使用了绝灵石,绝灵石乃是天地当中最为奇特的石头,能够阻拦一切的灵力波动。
这样的石头很稀有,而且并不实用,因为绝灵石很脆弱,就算是个普通人也能够将其敲碎。
但绝灵石布置在了闭关密室的四周,护城大阵镇压着唐皇,唐皇无法动用灵力,想要使用控制大阵的手印进行操控还无法穿透绝灵石。
所以才会被镇压在闭关之地,无法走出。
直到大阵关闭,唐皇打碎了绝灵石走出了密室,站在了凤仪殿前。
雪花一片片的落在地面,打在肩上碎成数瓣然后落在衣衫上,他们两个就这么面对面站着,一如当年一般。
草圣走过来给李休服下了一枚医天下,医天下无法治愈薛红衣,但治疗李休却并不困难。
几乎是刚刚服下,李休身上的伤势就开始快速的好转了起来。
苍白的脸庞恢复了血色,他从地面上站了起来,抬手掸落了身上的白雪。
然后一个人撞在了他的怀里。
李休的双手垂在身侧,片刻后抬了起来拍了拍来人的后背。
这是莫清欢。
从大阵破掉的瞬间,莫清欢就开始马不停蹄朝这里赶来,她始终在担心李休出了什么事情,眼下见面之后那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是彻底的放了回去。
她抱着李休,什么话都没有说,却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片刻后,二人分开。
李休抬手擦拭着她脸上的眼泪,问道:“外面的情况如何?”
莫清欢说道:“四叔和慕容二爷以及凤祖已经赶去了徐州城,书院和青角司的人也应该到了,整座江湖都在往徐州城走。”
李休闻言松了一口气,徐州城还没破掉,的确,有着梁小刀在,徐州城并没有那么容易被破掉。
徐州城的消息还不错,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喜悦之色,因为他知晓在南北雪原分别还有两场关乎生死的战斗,那里的消息始终都没有传回来。
沉默了片刻,他朝着李弦一走了过去。
二人对视一眼,他们之间很熟络,再多的话都不需要直说,彼此的一个眼神便知晓彼此的心思。
“我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最后解决掉这些麻烦的会是他。”
他低头看着李文宣,轻声道。
李弦一道:“正是因为谁都没想过,所以他才能破局。”
对于知白和皇后来说,所有的人都在局内,他们算计了所有一切可能会出现的变数,唯独没有算李文宣,而最后破局的恰恰就是他。
世事终究难预料,再聪明的人也不可能真正的算尽一切。
李休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与吴王的关系并不好,对于他的死也谈不上什么伤感,只是人类的情感很复杂,并不是只有快乐和悲伤。
他觉得很可惜,也满是敬佩。
太子和吴王都是很优秀的人,崔崖思曾经感慨如果唐皇只有一个儿子那该多好。
但现在看来正是因为他们两个全都存在,所以才会让世人生出此般的感慨,这是缺一不可得事情。
“他临死之前有什么话要说?”
“他说他会是一个好皇帝。”
李休轻轻地点了点头,这话现在看来倒是没错,一个能够牺牲自己成全国家的皇子,自然会是一个好皇帝。
拍了拍李弦一的肩膀,说道:“你也会是一个好皇帝。”
李弦一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他还说死后不想葬入皇陵。”
李休皱眉道:“梅岭?”
李弦一摇了摇头:“北地。”
李休沉默了会儿,说道:“此事过后你亲自将他送到北地,埋在我父亲的身旁。”
李弦一道:“此事过后再去,晚了些。”
李休看着他,带着探询。
太子解释道:“如今长安城的事情已经解决,父皇和皇后不知道要如何处理,我现在还是监国,所以我的话依旧很有用,一会儿我会回东宫拟定几道圣旨,调动陈留城,四九城,白羊府,岐山郡,晋城等地的兵力支援徐州城,然后我就动身前往北地。”
这样的速度很快,而且没有任何的准备。
何况他的修为还没有恢复,但这就是李弦一想要做的事情,因为这是李文宣临死前要做的事情。
他想去北地荡平雪国,那他就带着他的意志去北地荡平雪国。
如果这是李文宣最后的愿望的话,李弦一想要将其完成。
李休点了点头,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其实长安城并不需要颁布太多的指令,因为下面的人自然会去做。
长安城只需要告诉天下一件事,那就是长安之危以解,雪国和阴曹的宗师全部战死,唐皇出关亲自调度天下。
如此,便够了。
轻轻地将李文宣放到地面,李弦一上前和李休拥抱了一下,轻声道:“我有我要做的事,你也有你要做的事。”
李休没有说话,目视着他转身离去。
杨飞鸿和颜回许子冀三人转身跟着一同离去,李弦一拟定旨意还需要他们一同商议和运转。
杨学平并没有随之一同离去,而是留在了应子安的身侧,他们本就是至交好友,此刻应子安受伤他留下照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世上总有出人意料的事情。”
陈彦彦站在他的身侧,抬头看着天上的飘雪,轻声说道。
李休道:“这世界很大,谁又能真的算尽一切?”
陈彦彦说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李休想了想,说道:“先去见一个人,然后去徐州城。”
陈彦彦偏头看着他,有些惊讶,也有些好奇:“去见谁?”
要知道如今,长安城之危已解,当务之急最重要的就是去解决徐州城的事情,毕竟如今徐州城正面临着千万荒人和数十位五境宗师的攻伐,可以说无时无刻都有着城破人亡的风险。
而就是面对着如此重要的事情,在之前,他还要去见一个人。
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陈彦彦很好奇。
李休注视着站在凤仪殿前的唐皇和皇后二人,沉默着没有回答。
皇后的所作所为已经触及到了所有的底线。
为此造成了李文宣的死亡。
唐皇最喜欢的就是李文宣,可以想象此刻那张平静的面容之下究竟隐藏着如何的狂风暴雨。
天上的雪不停飘落,一片片的雪花在二人的四周落下。
唐皇抬起了手,身上龙袍猎猎作响,体内隐有龙吟之声响彻,他的长发飞扬着。
百官们跪倒在了地上不敢抬头。
皇后的眼角流着泪,身体躺在地面,凤衣裙摆散在,像是一朵火莲。
天上的雪还在下着,越来越大,像是要将整个人间的所有肮脏尽数埋葬。
李休转过了身,朝着皇宫之外走了出去。
莫清欢安静的跟在身后。
第七十八章 站在宫殿里的两个人
百官们相继退出了皇宫,宗师们同样跟着离去,如今的长安城已经无事,他们要去的自然就是徐州城。
陈先生留在了皇宫里,想来应该是有什么事情打算和唐皇说。
李安之也留在了那里。
唐皇并没有插手国事的意思,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打算将整个国家交给李弦一去处理。
李休在离开皇宫前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唐皇弯腰抱起了李文宣朝着深宫之内走去,两个人都是赤着脚,散着头发。
唐皇对李文宣的影响很深。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造就出了如今的李文宣。
人们从皇宫内离开,消息自然传出了宫外,大街上多了无数喝醉酒的人,也多了无数疯狂庆祝的人,书生们卖力的书写着一首又一首足以传世的佳作,毫不吝啬自己的才情。
然后痛哭。
李弦一在东宫拟定了数道圣旨,由五境宗师手持传令各处,最多不过三日,崔崖思便会动起来,十日之内先锋援军便可以赶到徐州城。
李弦一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心神憔悴。
从李来之死后开始算起,唐皇闭关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快要二十年。
他和李休二人的年岁相等,二十四岁。
这近二十年来他都未曾见过唐皇一面,甚至和李休一般对于记忆中的那张脸已经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
“太子在想什么?”
陈彦彦已经回到了东宫,看到太子靠在椅子上目光出神,便开口问了一句。
李弦一沉默了会儿,目送着杨飞鸿和颜回二人手持圣旨相继离去,轻声道:“父皇出关是一件好事,这些年来我始终在想当他出关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是否已经踏足了六境,还是有了覆灭南北雪原的法子。”
他的声音顿了顿,陈彦彦也没有插话,他知道太子的话并没有说完。
窗外下着雪,被护城大阵阻隔的这段时日以来长安城内的百姓始终都没有见过雪。
其实仔细算算日子,此刻距离除夕结束也不过才一个月不到。
这应该是自从大唐建国以来
,唐人们过得第二个最不如意的新年。
雪花落在院内的树杈上,冬季的树叶已经掉了个干净,剩下的干枯树枝看起来不如春夏来的漂亮,但如果但从萧瑟的角度来看,院内的枯树也的确别有一番味道。
尖锐的树枝刺破了白雪,李弦一接着说道:“直到他从凤仪殿的烟尘之后走出来的时候,看到那身龙袍,看到那和文宣一样的长发,我才知晓那是我的父亲。”
他侧着脸,目光之间似乎没有距离,带着淡淡的空洞。
陈彦彦上前为他倒了一杯茶,然后安静的坐在一侧,就如同当年的国师大人一般,始终都在安静的听着。
“他甚至都没与我说过话。”
李弦一沉默了许久,然后开口问道:“你觉得在父皇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彦彦这一次没有继续沉默,他看着太子,认真道:“陛下将皇位传于你,这就证明了他最信任的始终是你。”
李弦一笑了笑,说道:“我不是李文宣,所以他如何看我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陈彦彦皱了皱眉。
刚刚被杨学平推进殿内的丁仪和应子安三人也是眉头微皱。
这话听起来,并不好听。
李弦一并没有在意他们如何想,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话:“其实我不太想坐皇位,只是站在我身后的人太多,所以不得不做,尤其是国师大人死后。”
他的目光仍旧那般空洞,无神,在回忆着从前的事情。
“国师大人希望我坐在那个位子上,那我就一定要坐在那个位子上,在很多时候我们努力的动力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身边的人,老实说,如果依照我的性子去做,我只想和晋王叔做一样的事。”
“其实和父皇比较起来,国师大人倒更像是一个父亲。”
“门外的雪真好看,可惜没有太阳。”
他斜倚着座椅,唠叨着一些有的没的。
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陈彦彦急忙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躬身行礼。
应子安和杨学平以及许子冀都是躬躬身行礼,面带尊敬。
就连坐在
轮椅上的丁仪也是欠着身子。
走进来的是唐皇。
陈彦彦低着头,目光在看不见的地方缩成一点,凭借唐皇的修为,刚刚李弦一说的话一定被听了个清清楚楚。
唐皇走进了宫殿内,李弦一空洞无神的目光恢复了一些神采,他并没有起身,甚至都没有回头。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
李弦一抬起了手,一旁的许子冀抬头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唐皇,然后迈步走到桌前拿起了一张圣旨,递过去了一支笔。
李弦一拿笔在纸上写着什么,面前的许子冀面色微微一变。
“将这道圣旨送到凌烟阁。”
话音落下,下方的陈彦彦等人都是抬起了头,眉头皱的更深。
许子冀看着李弦一,在这一刻他竟是看不穿那张平静无比的面容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
抬手接过圣旨,转身对着唐皇行了一礼后他便走出了东宫,朝着凌烟阁赶了过去。
唐皇已经出关,按理来说太子的监国身份自然而然的会被取消,没有了颁布旨意的资格,自然更加没有降旨凌烟阁的资格。
但唐皇始终都没有开口,闭关的这近二十年时间,如今的太子羽翼早已丰满,就连一直独立于外的国师府都是太子最坚定的支持者。
许子冀离开了东宫。
陈彦彦与丁仪对视一眼推着他走了出去。
应子安看了一眼唐皇,旋即又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太子,与杨学平一起走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之内只剩下了两个人。
唐皇与太子。
东宫之内并不寒冷,但显得有些暗,摆在角落和墙侧的红烛再度开始摇曳起来,桌子上摆着一摞书,还有研了一半的砚台。
太子背对着唐皇,窗外的雪花似乎小了许多,不在如同之前那般巨大,干枯的树枝上结了一层冰霜,四周屋檐下摆放的花朵却开的很茂盛。
他的眼眶微微发红。
唐皇依旧站在他的背后。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站着,谁也不曾开口。
第七十九章 太白楼里
许子冀拿着圣旨去往了凌烟阁,草圣也已经赶了过去,薛红衣的伤很重,医天下并没有用处,但草圣终究是草圣,总有着能够治疗伤势的法子,哪怕效果不大。
“你说那道圣旨里写了什么人?”
陈彦彦推着丁仪在街上行走,沉默了许久后忽然开口问道。
他问的自然是去往凌烟阁的那道圣旨。
要知道,凭借薛红衣的地位,即便是唐皇当年都很少会直接用圣旨的形势去吩咐他做事情,何况眼下的太子。
李弦一不是鲁莽之人,也做不出什么太过阴谋的事情。
更不会用薛红衣为筹码和皇上博弈争那个位子,因为没有什么好争夺的必要,那个位子早晚都是他的,何况太子并不在意那个位子。
丁仪闭着双眼,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大唐经历了数次颠覆,最后更是因为不可能的人而破局,即便是他这个御史中丞再如何的老神在在,此刻仍旧避免不了很是疲累。
他的年纪毕竟已经很大了,声音中也满是疲倦:“凌烟阁只有薛红衣和他的红衣卫,既然那道圣旨不是写给薛红衣的,那想来一定是写给红衣卫的。”
大唐战力最强的军队并不是北地边军,而是红衣卫。
薛红衣的红衣卫。
红刀,红马,红铠,血红色的披风,奔袭之时宛若鲜血铸就的浪潮,兵锋所过之处,无人能挡。
只是这些年来红衣卫始终守护着凌烟阁,寸步不离之下,渐渐地,让天下人都忘记了大唐曾有过这样一只诛神灭佛的军队。
之前子非曾打算让红衣卫一同去北地或是雪国,只是后来并没有去。
听到丁仪的回答,陈彦彦点了点头,说道:“和我猜想的结果一样,从颁发圣旨到动兵增援,即便是最快的陈留城也需要七天的世间,晋城更是需要十天才可以,在这期间并没有十全的把握守住徐州城,所以需要一个能够将守城把握提升到十成的方法。”
话音落下,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二人全都心知肚明,这个能够有十足把握的方
法,便是红衣卫。
“太子与陛下在东宫之内,陈先生不知去了哪里,如今的长安城内除了应子安和草圣之外,其余所有的五境全部都去往了徐州城,大唐的天下,终归还是我们的大唐的,任何敢于侵犯这片土地的人,都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丁仪睁开了眼睛,目视着街道两侧唐人们的狂欢,掷地有声的说道。
现在庆祝的确早了些,在战斗未曾结束之前便露出如此狂态,在很多人看来这是自取灭亡的前奏,因为唐人太过骄傲。
而骄兵必败。
但这一幕看在丁仪和陈彦彦二人的眼中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唐人的骄傲并不是目中无人的骄傲,而是不认输,不服输的傲骨。
这场战斗最后赢得一定会是唐国。
他们从不会怀疑这一点。
二人走在路上,抬头看见了前方的高大建筑,耳边隐约传来了若隐若现的戏子声音。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太白楼,这段日子以来太白楼始终没有营业,直到一个时辰之前皇宫里有消息传遍了整座长安城之后。
太白楼重新营业,并且所有消费半价。
太白楼后方的上人间也重新开业,来往出入之间不知多了多少的达官贵人。
陈彦彦推着丁仪走了进去,店小二是个眼力好的,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御史中丞以及新任的国师陈彦彦,然后急忙迎了上来。
“二位大人。”
陈彦彦看了他一眼,说道:“帮我找个位子。”
今天得上人间客人很多,入目望去基本上都已经坐满了。
店小二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有人在包厢内等候二位大人多时了。”
陈彦彦皱眉问道:“什么人?”
店小二并没有犹豫和隐瞒的意思,直说道:“太尉齐大人。”
陈彦彦的眉头皱的更深,丁仪没有说话,只是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店小二走在前头,引着二人进入了一楼的一侧包厢里,在太白楼
里自然是楼层越高身份越高,但有丁仪在这里,总不能上到楼上去。
进入包厢之后店小二便退了出去,桌子上早已经摆满了菜肴,齐秦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显然一直在等候着他们二人的到来。
“太尉大人还真是神机妙算,能够算得出我二人会来这太白楼,却算不出皇后会谋反。”
陈彦彦将丁仪推到桌子一旁,然后自己坐在了齐秦的对面,讽刺道。
齐秦并不生气,对此也不介意:“每个人的选择都不尽相同,但每个人做事都是为了相同的目的。”
陈彦彦夹起了一只蓝龙虾,剥了壳,揪下了脑袋扔进了嘴里,微嘲道:“太尉大人的意思是,你选择待在家中闭门不出,也是为了杀皇后?”
齐秦没有回答,而是偏头看向了丁仪。
和年轻气盛的陈彦彦不同,丁仪的情绪要显得平复很多,他的眉宇之间满是平淡,也没有之前那般你死我活的锋芒毕露。
“看样子你还能活一段时间。”
齐秦点了点头,感慨道:“人老了,就要服老,我的命总归是要比你长一些的,就算要死也要死在你的后头。”
丁仪忽然笑了起来,说道:“当年你我还有杨飞鸿咱们三人在北地贪功冒进,险些死在雪原上,更是差点连累三军,事后要不是梁文和军师求情,只怕咱们三个的脑袋都会让李来之给摘了去。”
齐秦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责怪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没好气的说道:“你还好意思说,当初要不是你轻信了杨老鬼的屁话,咱们三人何至于受他李来之的鸟气?”
丁仪微微一笑:“过去的都过去了,就连我这丢了双腿的人都不放在心上,你又何必总去挂念。”
齐秦突然沉默了下来,不再开口。
陈彦彦坐在那里安静的吃着虾,并不插话,他先前的话只是想出口气罢了,他何尝不知道太尉那样的选择才是最合适的?
就像崔崖思死守大唐东方不肯出兵一样,那都是最佳的选择,也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第八十章 太白楼里的两个人
“到了现在,你的想法有没有发生改变?”
丁仪看了一眼陈彦彦,陈彦彦放下了龙虾起身为他和齐秦各自斟了一杯酒。
齐秦摇了摇头:“我的想法从来没有发生过改变,我支持的始终是吴王,而不是皇后,事实也证明了我的坚持是对的,吴王会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这一次陈彦彦并没有出声反驳。
他坐在一旁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知晓今日是两个老熟人之间的谈话,对过往的感慨,对未来的部署。
从今往后的大唐将不再会有分歧,所有人的力量全都往一处使用,那才是最强大也最让人敬畏的大唐。
“这次的事情过后,南北雪原的问题根源该彻底解决了。”
丁仪注视着齐秦,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只要雪国和荒人一日不除,大唐就一日不得真正的安宁。
齐秦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陈彦彦自顾自的低头吃着饭。
丁仪目光看着窗外,说道:“太子同样会是一个好皇帝。”
齐秦擦了擦嘴,轻咳一声说道:“关于这一点,我从来不会否认。”
门外的小二哥来回进了数次,桌上的酒菜被换了两次,窗外人声鼎沸,门外的声音热火朝天。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齐秦夹菜的动作忽然一顿,他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偏头看着陈彦彦问道:“李休去了哪里?”
的确,在如今的长安城里,除了刚刚出关的唐皇之外,最引人瞩目的便是李休的去向。
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去了徐州城,但他们几人却是知晓李休根本没有出城。
丁仪也是看向了陈彦彦,显然他也很好奇这件事。
陈彦彦正襟危坐,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他临走前曾说过,在去徐州城之前,他想要先去见一个人。”
见一个人?
齐秦与丁仪对视一眼,并没有继续追问,因为他们知晓,李休做事总有自己的理由,无需要他人过问。
而且李休总是最让人放心的那个。
人在包厢里吃着饭,谁都没有再说话。
太白楼很高,自然不止一层。
今天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何况也是太白楼重新开张的日子,各个楼层的人几乎都已经爆满,唯有五楼十分空旷。
在这里只坐着三个人,三个年轻人。
即便是身份再高贵,家里再富裕的人不听掌柜的的劝阻硬要上来五楼吃饭,在刚刚踏上五楼楼梯的瞬间也会黑着脸掉头回去。
因为坐在这里的是李休,莫清欢,还有知白。
从浦的六弟子,荒人当中的六先生,一手设计了大唐的倾覆之局的六先生知白。
知白是个聪明人,他善于利用所有能够利用的东西,从当初去浮云岛争夺万界之灵,六境妖尸横空出世之时,从那一刻开始他便想好了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想到了如今这一幕。
用天之痕射破葬神棺,利用诱饵将六境妖尸引向大唐,致使薛红衣不得不出手,身受重伤而归。
自那以后知白联合万香城,南北两座雪原,与阴曹合作,内里联系皇后。
他看的很透彻,他将所有人的人心都看得很透彻。
当年李休去万香城破坏苍山负雪,而后又血战圣宗,万香城少城主雪无夜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绝对不会甘心被李休压了过去,所以一定会同意知白的计划。
所以当年雪无夜在圣宗败给李休之后才会没有任何愤怒的情绪,反而会面带讥讽的说上一句,你输了。
南北雪原自不必多说,若是有机会对大唐造成伤害的话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
阴曹也不难驾驭,他们自称神仆,是天上仙的人,知白瞧不上天上那群空有名声实则没有半点用处的所谓仙人,但他懂得利用这个机会。
阴曹想要迎仙那就一定要清除迎仙路上的阻碍,青山剑宗自然对付不了,大唐以前也对付不了,但现在可以,书院将九成的目光都放到了天上,一旦他的计划成功将有八成的可能覆灭唐国。
这是很诱人的概率,即便是阴曹也不能抵挡如此诱人的饵料。
所以他们同意与知白结盟,二人之间达成了一致。
接下来要做的很简单,说服皇后。
唐人很骄傲,宁死不会背叛自己的国家,但皇后不同,因为她是女人。
而且是身居高位,独居深宫的女人。
女人总容易感情用事,尤其是身居高位的孤独,独居深宫的寂寞,她将所有的情感都放在了李文宣的身上,她想要让李文宣坐上皇位,所以便同意了知白的谋划。
因为她掌控着护城大阵,一旦事成之后可以利用大阵将渗透进长安城内的所有敌对五境全部斩杀,那时候她掌控着长安城,李文宣坐上了皇位,大唐依旧能够从风雨飘摇中重新屹立起来。
这是每个人的算计,每个人都自认为自己能够掌控一切,但实际上任何一个完美的计划都有着无法掌控的点。
他们都忽略了李文宣。
李休看着他,开口问道:“后悔吗?”
知白笑了笑,端起了面前的茶杯说道:“谈何后悔?”
“你失败了。”
“每个人都会失败。”
“但你再也没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
这句话是事实,这一次之后知白不可能再活着,荒人也会损兵折将,南北雪原与唐国之间注定需要真正的分个生死。
知白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看起来就如同当年一般,有些羞涩。
冬天的冰雪顺着寒风从五楼的窗户吹了进来,让那略有些烫手的茶水变得凉了一些。
他也在看着李休,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荒人的六先生,也是未来代替从浦的领导者,在如今这个生死关头竟然没有留守在后方,反而是出现在了大唐的京都,长安城内最好的酒楼,太白楼里。
这本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李休点了点头,起身拿起茶壶为他倒了一杯,说道:“我如果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来这里寻你?”
知白愣了一下,微微愕然,旋即失笑的摇了摇头:“的确是这个道理,我险些忘了。”
李休说道:“你并不是忘了,只是你的心乱了。”
第八十一章 知白死了
知白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些,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的心的确乱了,乱到了再也没有平复的可能。
知白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他知道这次所谋划的惊天之局是他这一生中最后的机会,他始终在以弱谋强,这是成功几率最大的一次,也是将所有的身家性命全部都赌上的一次。
所以他来到了长安城,坐在了太白楼上,始终在静静地感受着长安城内发生的变化,这是倾尽所有的一次谋划。
整个天下都囊括在了其中,未来再也不可能会有如此庞大的场面。
所有能够动用的棋子,所有能够算计的势力全部都搬到了台面上,这就是最后的一搏。
成功了,荒人便能够趁势迈上一大步,自己如何进城就能够如何出城,谁也不能奈何得了。
若是失败了,那无论是在哪里都没有在从头来过的可能,浴火重生没了内乱的唐国以后只会更加强大,再也不会给任何人留下可乘之机。
所以他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结果。
对于知白来说,以后若是没有了带领荒人走向更好生活的机会,和死亡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所以他选择走进长安城,登上太白楼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静候着终盘和结果的出现。
赢了一切将成定局,荒人的未来会彻底改变。
输了,便长留在此,再也不去看那些纷扰烦乱的人间。
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一旦失败以后就再也没可能重新开始,没有了希望去完成的事情,不如一死来的痛快。
李休喝了一口茶,上好的大红袍,他很喜欢这样的味道:“看来这一次,你输的很彻底。”
知白看着窗外,纷纷扰扰的落雪和唐人们肆意欢畅的呐喊声不绝于耳,他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我真的输了吗?”
李文宣是计划之外的事情,是谁也没有考虑过的东西,但知白考虑过,只是因为皇后的原因他不能那么做,而且那种可能在他看来并不高,但就是这并不高的可能却在最紧要的关头坏了他的事。
他低估了唐人。
“能够生活在这样的国家,真的很不错。”
他有些感慨,目光中带着希冀,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地方,这就是他做梦都想要将荒人一族带往的地方。
只是从今以后注定没有了这个可能。
李休点了点头,大唐自然是一个很不错的国家,这一点还不需要其他人来肯定。
知白收回了注视窗外的目光,看着李休问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李休说道:“那时候三古之地破碎,我被紊乱的空间之力随机传送到了南雪原,于是碰到了你。”
知白说道:“如果你没有杀光我们一村的荒人,我也不会遇到你。”
李休与他对视着,强调道:“如果不是你们荒人犯我边境,掳掠唐人,我也不会杀光他们。”
知白笑了笑,并不辩解,单纯的从对错来看战争自然是发起的一方是错的,但是从双方的立场上来看,为了让荒人部族走出那片贫瘠之地,为了让子孙后代能够过上拥有花朵和青山的日子,这么做无疑是必须的事情。
没错,其实荒人想要的并不多,只是花草和青山,山间一汪清泉便足以了。
但他们并不想融入大唐之内,这就是无法调和的分歧。
所以战争也就成了不可避免的事情。
知白喝了一口茶,有些享受的咽了下去:“如果当初没有你的突然出现,或许我早就破了小南桥也说不定。”
当初就是因为李休的出现察觉到了他的阴谋,再加上最后子非的突然破境,所以才导致了荒人攻伐小南桥的失败。
李休沉默了会儿说道:“有些事天注定,世上也没有如果。”
知白笑了一声,有些怅然的感慨道:“是啊,世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如果。”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他们彼此针锋相对了数年时间。
从小南桥到荒州最后再到唐国,每一次都是知白提前设好的局,但每一次都被李休成功破掉。
“荒人输了,但我没输,大唐赢了,但你没赢。”
知白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开口说道。
这是他的局,而李休作为他的对手却并没有破局的实力,最后破局的人是李文宣。
荒人在整体上的实力比不上唐国,但就下棋来说,这一次是知白赢了。
莫清欢开口想要反驳,李休抬手制止了他,因为二人都是心知肚明,知白说的并没有错。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李休轻声道。
知白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说道:“这话你为何不对自己说?”
李休回答道:“因为我听不懂这句话。”
知白靠在椅背上,热茶的白气从桌面上升起,在二人的中间阻隔像是一道烟幕。
他开口道:“你听不懂这句话,所以明知破不了局还是回到了长安城等死,子非听不懂这句话,所以明知拦下那道天之痕会死在三师兄的手上但他还是拦了,我也听不懂这句话,所以坐在了这太白楼里。”
“说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进来这太白楼,也是第一次来到唐国,和荒州不同,大唐显然要更美好许多。”
之前的太白楼始终都没有营业,他是偷偷溜进来的,虽然没有被人发现,但也再次枯坐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很没意思。
“接下来打算做什么?”知白沉默了会儿,出声问道。
李休说道:“去徐州城。”
知白看着他,没有说话,显然他的问题并不是这个意思。
李休也沉默了下来,片刻后说道:“不知道。”
在解决掉荒人和雪国之后又应该做什么?
他的心里也并不清楚,未来的事情没人能够看得清楚,所能够做的就是走一步看一步。
知白咧了咧嘴,道:“能不能上几个菜?”
李休看着他:“你要几个?”
知白搓了搓手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一想到这是自己这辈子吃的最后一顿饭,心中仅有的不好意思也跟着退散了下去:“听人说大唐的死刑犯临死之前要吃一顿好的,我想以我的身份
怎么也要比他们吃的更好才行。”
李休点了点头,抬手按了一下桌子一侧的铃铛。
不一会儿店小二便急急忙忙的跑了上来,恭敬地将手里的一页纸递了过去,然后在旁边静候着。
李休抬手在纸上不停的点着,一道道光幕闪烁着,片刻后递还给了店小二,说道:“就这些。”
小二哥伸手接过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开口想要说什么却又不敢,只能闷头跑下了楼,不一会儿又重新跑了上来,从一旁抱起了一张桌子贴在了他们的桌子上,然后拿起毛巾擦了擦汗说道:“殿下点的菜有些多,一张桌子恐怕放不下,这上下的大包厢估计您也不想去,暂且将两张桌子拼凑在一起,您看可好?”
李休点了点头,并不介意。
店小二嘿嘿一笑说道:“能让世子殿下点这么多的菜招待的人,一定是您的好朋友。”
知白看着李休。
李休沉默了半晌,说道:“是好朋友。”
店小二不再打扰,说了句一定仔细招待之后便小跑着下了楼。
知白的眼睛有些亮,诧异道:“看来唐国对于临死前的人还真是足够厚道,不仅在这天下第一楼里点了两桌子的菜,还能有幸成为世子殿下的好朋友。”
李休偏头看着窗外,轻声道:“如果不是因为彼此立场的原因,或许我们真的会是不错的朋友。”
知白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也在看着窗外,不曾说话。
世事无常,天道无常。
即便是再如何脾性相投的两个人因为种种原因也可能会成为敌对的人。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惺惺相惜这种情绪在一方身死之前会显得格外清晰和深刻。
莫清欢起身坐在了不远处的椅子上,取出了一张木琴弹奏着,舒缓的音律让二人显得更加安静,闭目倾听着,并不开口。
小二哥一道接着一道的上着菜,看到眼前景象识趣儿的没有出声打扰,将饭菜放下之后便离开了这里,两个桌子上摆满了菜肴,足足六七十道。
全部都是最好最贵的菜。
饭菜的味道很香,桌子一侧摆着一个暖炉,上面放着一坛好酒。
上好的绣春风。
知白睁开眼睛看着琳琅满目的食物呆了一瞬,旋即拿起了烫好的绣春风为自己和李休倒满了一杯,然后又盛了一碗饭,低头大快朵颐起来。
太白楼里的菜是好菜。
绣春风也是好酒。
好酒好菜是最能够让人流连忘返的东西。
知白的吃相并不好看,他甚至站起了身子端着碗绕着两张桌子来回走着,每一道菜都要吃上两口,时不时地发出赞叹之声,夸赞着这道菜的色泽很好,那道菜的味道一绝。
然后再喝上满满一大口的绣春风,舒服的长出一口气。
“你们唐人的东西就是好吃,我自雪原上吃的现在想起来简直是不堪入口,不过荒州的东西也不错,和大唐的食物各有千秋,都很好吃,不过这酒还是你们的好。”
他拿起酒壶晃了晃,再度为自己倒了一杯,惬意的喝了一口,然后问道:“这酒什么名堂?”
李休举起了酒杯,说道:“绣春风。”
知白抬手与他碰了一下杯,点了点头:“是个不错的名字,对了,我记得你兄弟的名字好像是叫醉春风,他现在还在虚境里吧?”
李休说道:“在。”
知白道:“大师兄也在虚境,其实算算时间他早就能出来了,这一次收到荒人灭族的消息之后他应该就不会继续留在里面了。”
李休抬头看着他,并不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
论实力大先生固然高绝,胜过了大唐九成九的人,但和三先生比起来还是差上一些,如果要拎出一个人物来比较的话,大先生的实力应该和扶玉在同一个层次。
如今唐国之内能够稳胜大先生的也就只有唐皇,薛红衣还有子非而已。
但即便他的实力足够高绝也无法对唐国产生什么威胁。
知白解释道:“大师兄是一个很纯粹的人,而纯粹的人在修行路上往往会走的更加平坦。”
这一次李休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大先生可能会破六境?”
在修士破六境之后能够自主选择离开这方世界或者留在这片世界,萧泊如当初选择了离开,因为大唐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他的闲人院这些年来也不知去向,不知在何处,就连这次唐国危机有着倾覆之危,闲人院的其余几个人也没有出现。
知白点了点头:“大师兄很纯粹,即便是我也不能掌控他的想法,所以他离开虚境会做什么,要做什么即便是我也猜不到。”
他放下了碗筷,打了一个饱嗝对着李休说道:“你应该小心一些。”
莫清欢还在继续弹琴,淡淡的琴音围绕着整个五楼。
知白喝光了壶内的最后一点酒,心满意足的拍了拍肚子,走到窗前俯视着窗外,站在高处望着整座长安城是一件十分壮观的事情,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心潮澎陪,五层楼虽然不算特别高,能看到的风景也很有限,但对于知白来说已经足够。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手接住了一片落下来的雪花,自顾自说道:“我自小生长在雪原,对于飘雪这种东西早已经看的腻了,甚至满是厌烦,其实之所以来这里固然是因为这是最后的希望之外,何尝又不是想离那片雪原更远一些,死后也能够埋个好地方,多看一春夏秋冬,就像四师兄一样,四师兄看遍了雪,应该早就厌的很。”
雪花落在掌心中并没有融化,他抬手将那片雪轻轻地贴在了额头上,感受着雪花随着自己的体温而缓缓消融,他轻声道:“但我想了想,死后还是将我埋在雪原的好,还劳烦你将我的尸身送回北雪原,让师尊将我亲手埋葬,如果。”
他的声音顿了顿,也变得低沉了许多:“如果师尊和师兄们都死了,那还麻烦你将我们埋在一起。”
“可惜。”他抬头看着远方的风景,喃喃道:“可惜四师兄一个人在荒州太过孤独。”
李休看着他的背影,说道:“四先生未必孤独,在那里有一个很喜欢他的姑娘陪着他。”
知白回过了头,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真的?”
李休点了点头:“真的。”
知白砸了咂嘴,
感慨道:“以前还真看不出来,他还有这样的本事。”
两个人谁都不再说话,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酒壶里的绣春刀也已经喝完。
只剩下莫清欢的琴声依旧不绝于耳,他们心中都清楚,该上路了。
李休的手里出现了一把剑。
他的实力要比知白强上很多,用不用剑都没太大关系,但他还是将剑拿了出来,因为那是尊重。
知白并不是他的对手,但如果一心想逃的话凭借那方小印李休还真杀不了他,但他清楚自己逃不了多远,何况他也并不想逃。
在护城大阵破掉的瞬间他便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和荒人的未来,眼下死在这里或许就是最好的决定。
失去了知白和从浦等人引导的荒人将会溃不成军,在大唐铁蹄的践踏下会死很多人,但终究还能活一些,活下来的一些人会躲藏在雪原之上过着和曾经一样的生活,并且再也没有能力攻伐唐国。
如果他不死,唐人知晓他以后可能会卷土重来,那么就会不停地追杀下去,荒人或许真的会灭绝也说不定。
所以死亡对于知白来说,是最好的归宿。
他背对着李休,并不曾回头。
微弱的剑光在空中一闪而逝,甚至还不如落下的雪花更为的引人注目。
不断响起的琴声停止了一瞬,旋即重新恢复如初。
李休收起了剑。
知白坐回了椅子上,他咧了咧嘴,轻声道:“无论荒人与唐国再如何争执,终究是人间自己的事情,天上的人可是讨厌得很,我知晓你始终都在为天上的人做准备,我只希望你已经做好了准备。”
李休默然道:“人间的事,轮不到天上插手。”
知白点了点头,靠在椅子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那就好。”
李休站在那里,看着满桌的酒菜,心中忽然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莫清欢放下了琴,走上身前拉住了他的手。
李休抽出了手。
将知白的尸体收敛,转身走下了楼。
莫清欢沉默了会儿,跟在身后一同行走。
下楼刚好碰上端着酒走上来的小二哥,迎面遇见了李休急忙停了下来,说道:“殿下吃完了?掌柜的还担心一壶绣春风并不足够,特意命我多带了一壶上来。”
李休伸手结果酒壶,就这么直接喝了起来:“吃完了,你上去收拾一下,账记在陈留王府,过些日子上门去要便可。”
店小二点了点头,旋即看了一眼他和莫清欢,心中纳闷剩下的那个人哪里去了?
不过他也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于是点了点头侧开了身子让开了道路。
李休与莫清欢下了楼。
到了楼下刚好碰到齐秦,陈彦彦和丁仪从包厢内走了出来。
三人见到李休都是纷纷一愣,显然很是意外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丁仪看着他,皱眉问道。
李休喝了一口酒,说道:“来杀一个人。”
听到这话,丁仪和陈彦彦同时回头看向了齐秦。
齐秦面色一黑,有些怒色。
李休没有理会他们三人,回头对着莫清欢说道:“去书院等我,解决了徐州城的事情之后,我会回书院待一段时间。”
莫清欢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李休拎着酒壶走出了太白楼,朝着城门之外走去,长安城内的事情已经彻底解决,接下来要去的便是徐州城,同时派人打探一番南北雪原上发生的事情有没有什么风声传出。
最终获得胜利的会是哪一方。
子非拦下了那道天之痕之后还能不能胜得过三先生?
他行走在雪中,满头长发随意的束在身后,提着酒壶,一身青衣,有些落寞。
陈彦彦偏头看向了莫清欢,皱眉问道:“他来杀谁?”
莫清欢低着头,轻声道:“知白。”
三人闻言大惊。
“六先生知白?”
“嗯。”
“杀了吗?”
“杀了。”
三人都是有些激动,即便是太尉齐秦都是深吸了一口气:“知白乃是大唐的心腹大患,他若死了,往后的南境便可无忧,这是好事。”
他们并没有询问知白为何会出现在太白楼,因为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莫清欢注视着李休远去的背影,喃喃道:“对于我们来说是好事,但对于他来说或许再也没有比这更坏的事情了。”
从太白楼到城门外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李休走了两个时辰之后方才来到城门口,他需要这段时间来平复心绪。
站在城门之外他并没有继续行走,也没有让守城的军士去为自己牵来一匹好马代步,而是站在城门前五里之外的地方安静站着,提在手里的酒壶也在一口接一口的喝着。
直到最后一口酒喝光,酒壶随手扔在了雪地里。
陈先生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李休看了他一眼:“书院应该有更多的人手来管理这件事。”
陈先生说道:“现在的书院和以前不同。”
李休知晓这一点,所以并没有反驳,而是问道:“院长去了哪里?”
陈先生摇了摇头:“不知道。”
“并不在天上?”
“不在。”
院长是一个很神秘的人,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的身影,也没人知晓去了何处。
李休又问道:“南北雪原有没有消息传回来?”
陈先生回答道:“南雪原没有,北雪原赢了。”
“谁赢了?”
“雪皇死了,雪女死了,雪国所有宗师尽数战死,我们赢了。”
李休眉头微皱:“雪皇会死?”
他有些难以相信,因为雪皇很难杀。
陈先生点了点头:“棋魔毁了大阵,祖神献祭自身重创了雪皇,后山的那条龙赶了过去,雪皇便死了。”
李休恍然,还想再问。
陈先生看出了他的想法,直接说道:“扶玉,清境流,难自在战死,柳然和卫二爷还活着。”
李休沉默着,不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