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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两才气     却道寻常txt下载     却道寻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章 那双最是温润的眼眸

    唐皇在观星台上写下了两道圣旨,第一道镇压阴曹百日,第二道被他交给了梁小刀,让他带给李休,始终未曾打开过,也没人知晓那上面写了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写了很重要的东西。
    屋内的人目光全部都落在了这道圣旨上,无论是唐国内部,还是大唐之外,所有人都知晓唐皇的名号,就像所有人都知晓薛红衣和萧泊如一样,尤其是在见识到了五十多天以前的那道圣旨之后。
    对于这份认知自然而然的便更高了一些。
    所以这道圣旨当中究竟写了什么?
    李休也想知道,所以他很直接的将其打了开来,梁小刀在一旁挑了挑眉,虽说这道圣旨是唐皇给你的,但毕竟是圣旨,总要尊敬一些的好。
    不过他们都是对这东西没什么敬畏心的人,于是他也伸着脖子光明真大的偷瞄了起来。
    然后看清楚了那张圣旨上的内容,微微一愣。
    李休也沉默了起来,旋即将圣旨收好放起,起身说道:“今晚上吃顿火锅给你接风,明天去一趟典狱司。”
    梁小刀木讷的点了点头,想着圣旨上的内容,心中对于唐皇的敬意不知道拔高了几筹。
    其他人面面相觑,方良纵使是小棋圣,也算不到圣旨上的内容。
    苏子瑜将目光放到了陈知墨的身上。
    陈知墨耸了耸肩,脸上带着笑容,说道:“今晚吃火锅,大家不开心吗?”
    他很开心,脸上的笑容显得真挚,像是开春后融化的冰雪,让人的心情不自禁的便好起来。
    在场的除了计之华外基本上都是聪明人,听到这话后便明白了什么。
    苏子瑜站起身子,一身白衣看起来颇为顺眼,就像是从水墨中跳动出来的人物,他眉头微皱,看着楚阳说道:“这么好的事情光有火锅没有酒,总觉得有些不美。”
    楚阳叹了口气,起身离去。
    他在这一刻再一次深深地意识到了一件事,实力不如人还真是没办法,想自己也是堂堂紫薇山圣子,在这里竟然沦落成了跑腿的人。
    苏子瑜的眸子微微眯起,偏头看向了计之华,有意无意的说道:“山下五百里外的镇子里,有一种盘羊的肉,听说很鲜美滑 嫩,还没有膻味。”
    计之华翻了个身,没有搭理。
    苏子瑜叹了口气。
    计之华耷拉着脑袋走了出去。
    苏子瑜将目光放到了方良的身上,方良倒是并不在乎他的威胁,自顾自的下着棋,目光时不时地放在陈知墨的身上,心里想着什么时候能和他再下一盘。
    苏子瑜低头想了想,吃火锅需要的东西已经全部都集齐了,食材无量寺就有,何况自己等人的纳戒当中都准备着不少的食物。
    确定真的没什么需要的了,他往后挪了挪屁股,躺在了木床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半个月的时间心情急迫的可不单单只有李休和陈知墨两个人,他们同样也在思考着对策,只是结果很显然,哪怕是众人拾柴堆叠出来的火焰再高,也烧不破捆绑在典狱司身上的枷锁。
    叶修看向了梁小刀。
    梁小刀点了点头。
    叶修起身朝着李休追了出去。
    他是典狱司的弟子,同样会担忧典狱司的状况,眼下既然有了解决的方法,他的心情如何可想而知。
    追出去之后发现李休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他想了想便猜出了李休去了哪里,也不着急,走到莲池边上,安静的等候着。
    不戒也随他一同走了过来,小和尚能够很敏锐的感觉到此刻叶修的内心并不平静。
    简单的一阵风尚能吹得动满池水,何况是眼下这么大的一件事情。
    “过些日子,典狱司就能够脱离枷锁,这是一件好事。”
    不戒站在他的身侧,想象着那副场面,轻声说道。
    那的确是一件好事,典狱司执掌天下刑罚,这个宗派向来是站在道理这一头,也是最值得信任的势力。
    叶修点了点头,说道:“我相信掌教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只是我不知道往后的典狱司该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同为五大派,典狱司在五大势力当中无疑是最特殊的一个,他们手里握着镰刀,而那把镰刀随时会挥向一些人。
    不戒脸上始终带着他那招牌似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单纯,有些憨厚,他低头看着莲池,细小的雨点打落在说面上带起了一个有一个的圆圈。
    “再往后的世界里,又有谁能够真正知晓自己是在处于什么样的位置呢?”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而且是有道理极了。
    叶修偏头看着小和尚,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个小和尚所知道的或许要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多,那张单纯的笑容之后,那双平淡的眼眸里所深深隐藏着的东西,是他现在所看不透的。
    二人站在莲池边上,谁都没有在说话,任由着雨水打在各自的身上。
    楚阳已经提着酒壶回来了,手里只有一个酒壶,想来大部分都在纳戒当中。
    计之华还没有回来,估计得一个时辰之后。
    不戒偏头看向了佛塔的方向,开口说道:“他出来了。”
    叶修跟着看了过去,此刻的李休刚刚从佛塔之内走出来,朝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得到了解决典狱司天道囚禁的方法,他所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请圆寂大师将荒州之上的所有顶尖势力全部都聚集到一起。
    至于万香城的事情应该如何解决,那就是之后要去做的事情了。
    李休走到叶修的身旁停下,将圣旨的事情说了一遍,叶修这才真正能够确定那道唐皇留下的圣旨当中所书写的内容竟然是释放典狱司,这让他感到震撼,即便是再如何淡定和平静的人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都会不由自主的生出同样的想法。
    就连李休刚刚打开之后都是坐在椅子上沉默了片刻。
    唐皇猜到了他接下来打算要做的事情,也猜到了走在这条路上可能会遇到的麻烦,其他的事情都能够解决,唯独典狱
    司他解决不了,所以唐皇留下了一道圣旨。
    这很简单,像是随手而为。
    但是放到这种时候这看起来无比简单的事情却显得如此震撼。
    “我与圆寂大师定下了时间,三十日后邀请天下顶尖势力的人在无量寺汇集。”
    李休站在他们的一侧,双手撑着莲池围栏,低头俯视着那在风雨中盛开的愈发美丽的莲花,轻声说道。
    距离唐皇对阴曹的百日封禁还有三十四日的时间。
    也就是说从所有人聚集到达成一致就只有四天的时间,这四天里阴曹不会生出任何事端,但在四天之后可能会掀起无数的狂风暴雨,所以一切的合作意向和阵营选择都要在这短短的四天时间里达成。
    因为三十日的时间不能缩减,那是最合适的时间。
    足够很多人考虑清楚很多东西。
    第一件事既然已经有了解决的能力,那么接下来要考虑的自然就是第二件事。
    雨水落在脸上,叶修收敛了思绪不再去想以后的事情,就如同不戒小和尚说的那样,在如今的变化当中,以后的事情如何,以后各个势力身处的位置如何已经不再是能够提前预想的到的了。
    这天下就像是一座海洋,无数势力乘坐小舟逆流而上,最终会飘向哪里,最终又会在何处汇聚,这都是美人痣掉的事情。
    “你打算如何应对万香城?”
    他看着李休,轻声问道。
    对于万香城的打算大家都是同样的看法,除掉,覆灭,他这么问的意思自然不是表面的意思,而是在询问什么时候动手,因为现在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李休看着水面上随着风轻轻晃动却不曾折断的莲花,沉默了许久后方才说道:“那还要看他们如何选择。”
    这个答案和先前的并不一样,这是要打算放过万香城的意思。
    不戒眨了眨眼,对于李休的决定他并没有干预的意思,只要眼前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这不用动脑子,很简单。
    但叶修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问道:“你不打算动手?”
    万香城是一个不稳定因素,即便是他们迫于形势做出了最恰当的决定,统一站在同一个阵营当中,仍旧是一个不稳定因素。
    李休说道:“我们所拥有的时间不多,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彻底解决他们。”
    现在的时间的确剩的太少,单单只是解决典狱司的问题就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他的手里有圣旨,但他不是唐皇,没办法站在观星台上便可以号令整个天地,他只能带着圣旨走到典狱司的山下,然后摊开那道圣旨而已。
    时间的确是个很珍贵的东西,叶修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沉默了会儿,说道:“终究是个不小的隐患。”
    李休伸手接住了一滴雨,在指尖凝成一个小点,很快又被其他的雨滴碰触融合,顺着指尖流淌到了地上,他笑了笑说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就我们现在的情况来说,在无法根除害处的前提下,取其轻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荒州之上达成了统一阵营,日后即便是万香城真的想耍什么花样,我们也能更好地对付他。”
    这倒也有些道理。
    叶修想着以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无奈的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
    “要不要先将倾天策和三七崖的人喊过来,先提前商议一番?”
    叶修想了想,提议道。
    李休点点头:“倾天策那头我已经派人去传了话,三七崖也是如此,等咱们从典狱司回来之后,李一南和傅云霄等人不出意外都会赶来。”
    叶修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该处理的问题都已经处理完了,能够想到的地方都已经想到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静候时间的流逝,然后一件一件,一步一步的做成这些事情。
    这场雨下的不大,但却持久,或许春天的雨都是如此,从初春在巴山城的第一场雨开始,到如今转眼睛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从这里抬头看着天上依旧能够隐约看到武当山天空中的那些门户,这些门并不是寻常的门,乃是一种用特殊规则凝聚而出,所以也拥有着许多奇特的效果,比如哪怕相隔的再远,只要身处同一片天空之下,你就总能看到那扇门在闪烁着白色和金色的光亮。
    盘坐在门户之下的王知唯并不能看到身影,只是在这一个月多月的时间里,李休不止一次感受过上方那些门户当中传递而出的异常。
    看样子应该又有一些仙人尝试着踏足人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都死在了那把剑下。
    他抬头看着另一个方向,旋即低下了头,默然想到,现在的怀玉关应该要比自己所面临的路还要更难走,这每一刻的时间流逝,在怀玉关上似乎都有人死亡,人族的先辈用血肉铸就出了钢铁一般的城墙。
    天渐渐暗了下去。
    李休低头看着莲池思考着一些事情,叶修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这里。
    只剩下了佛子不戒趴在围栏上将手伸进了水里,逗弄着那些颇具佛性的鲤鱼。
    “晚上吃一条?”
    李休缓过了神,挑了挑眉试探着问道。
    不戒起身看着他,大大的眼睛眨了眨,看起来似乎有些心疼,旋即舔了舔嘴角:“一条不够吃吧?”
    ......
    看着挽着袖子在水池里抓鱼的小和尚,感受着四周行走的无量寺弟子责怪幽怨的目光,似乎是在怪他将自家好好地佛子给带坏了。
    李休对此则是不以为意,他的脑海中总是时不时的在回想着上次和圆寂大师之间的对话。
    不戒是一个很纯粹的人,他是世间所有慈悲凝为一体后所转世而成的人。
    他是有血有肉的人,同样也是这片天地间最大的慈悲。
    哪怕此刻正在抓鱼。
    “这小和尚不错,有点意思。”
    李休看得出神,在他的身侧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这声音他并不熟悉,是第一次听见,但是身侧这个人他却见过,哪怕只是
    今天第一次见面。
    这是秦风。
    书院的先生,在今天陪着梁小刀一同前来的那个人。
    李休对他的印象很深刻,因为秦风身上的气质很特殊,那张脸上始终挂着笑容,那双眼中满是温润,就像是星光落在水上,不见了强烈,只剩下柔软。
    这个人很爱春天,他行走在雨中,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喜爱。
    他走路的速度并不快,迈步之间有些轻浮,给人一种长安城外赏花摘草的慵懒感觉。
    这是很独特的一种气质,一种让人忍不住产生亲切和信任的一种气质。
    这样的气质很不错,但李休总觉得有些意外,或者说是违和。
    他在书院没见过秦风,也没有听过,如今这位书院的先生忽然出现在了这里,这就证明他之前是在天上,也就是在怀玉关里。
    在怀玉关那样充斥着杀伐和绝望的地方竟然会有一个人用如此温柔的目光去小心翼翼的看着天地间的春色,这本就是很让人惊讶的事情。
    他对着秦风行了一礼,然后点了点头:“不戒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小和尚。”
    秦风站在他的身侧,看着莲池内的不戒将一条又一条的鲤鱼塞进自己的怀里,觉得这一幕很有意思:“在怀玉关待了太多年,少见识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如果当初能够重新选择的话,我一定留在人间多待一些日子。”
    李休说道:“先生还能再待一两年。”
    秦风顺着扑面而来的风闻了闻莲花的香味和鲤鱼的土腥味道,混杂在一起给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一两年的时间太短了些,我还想多走一走,如果可能的话还想着娶个媳妇儿,其实梁秋就不错,可惜被苏声晚给抢先了,我见过他的那副画,听他说那是真实存在的地方,取景的地方可真是美极了,遗憾的是我无论我怎么追问他都不肯说出那个地方在哪里,还义正言辞的说什么要保护世间最后的美好。”
    “如果不是在梁秋那样的美人面前动起手来着实不太雅观,我甚至都想揍他了,说起来子非倒是可惜了,我还没和他见过面,本想着这次回来能与他较量较量,看来这个机会只能等到以后了,这世上的麻烦事还真多,让人想自在自在都身不由己。”
    秦风随意的摘下了一朵莲花,一片一片的揪着上面的叶子,一边数着片数,一边心不在焉的说道。
    李休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觉得这位先生和自己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明明是个温柔到了极致的人,却偏偏如此的唠叨,说着一些遗憾和不着边际的话。
    秦风并不在意他的看法,在丢光了最后一片花瓣之后,他转身背对着莲池,将双手的手肘搭在护栏之上,用背轻轻倚着,侧目看着远处的群山。
    无量寺本就是个偏高的地方,寺外所能看到的山脉自然更高,翠绿色的青山在这场雨里蒙上了一层薄纱和雾气,使得整座山峰看起来若隐若现,缭绕的十分美好。
    秦风的双眼轻轻弯着,眼中的温润似乎能够浸湿脚下的地面和干土。
    无论是雨水还是微风都在不停的拍打在二人的身上,秦风的嘴角轻轻扬起,被揪起来扔下去二十几片花瓣不知为何随着风诡异的吹了归来。
    青衫在雨中飘起一脚,长发扬起,发梢遮住了小半个侧脸,花瓣恰到好处的飘了过来。
    秦风就这样倚靠在那里。
    李休看着这一幕有些晃神,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震撼,心道这或许才是真正喜爱这片天地的人才会出现的模样吧!
    秦风在用自己的每一个笑容,每一个眼神去热爱这场春天。
    这场他在怀玉关十余年都不曾看到的春色。
    李休的眼中忽然起了敬意,他略低着头表示自己的尊敬。
    小和尚揣着七八尾鲤鱼爬了上来,看到秦风的时候待了待,旋即又看了看李休,小和尚眨了眨眼睛,在此刻他的心里忽然有一种错觉,这个没见过的青衫男子在这个瞬间看起来还要比世子殿下这个天底下最好看的男人更有吸引力一些。
    甩了甩头,不戒在心里说了声罪过,自己怎么能质疑殿下呢!
    他认出了这是书院前来的那名教习,知晓对方只用了一个眼神便割破了渡元师叔的袈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猜到他与殿下之间可能要说些话,便捧着鲤鱼一路朝着后院的院子跑了过去。
    对于荤素不戒的他来说,火锅里吃肉已经是常事,只是对于火锅里能不能放鱼这一点还保持着自己的疑惑。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
    四方菩萨和六位尊者的注意力虽然不会一直放在秦风的身上,但对于这个实力强到让他们感觉到危险和寒意的男人依旧会时不时的投去一些目光。
    “看样子那道圣旨应该解决了典狱司的事情。”
    二人沉默了许久,今夜注定不会有月亮和星辰出现,秦风换了个姿势,一屁股坐在了护栏上,偏头看着他说道。
    李休点了点头,并没有隐瞒,将自己的打算和接下来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看着秦风,希望这个神秘也带有强大吸引力的书院先生能够给自己一些建议。
    秦风也的确有一些建议,他笑着说道:“典狱司的事情你能解决,我就不去了,不过我这人虽然喜欢悠闲,却也不介意多做些事情。”
    他目视着李休,无论是笑容还是目光都是那样的柔和平静,天上还在下着雨,一道闪电在山巅之上闪过,所带起来的光亮瞬间点亮了二人的面容,一闪而逝。
    轰隆的雷声在云层当中响了许久,直到彻底平息停下之后秦风的声音方才继续响起,他轻声道:“要不要我去一趟万香城?”
    李休楞了一下,雨水逐渐变大,拍打着二人的身体,雨滴也变得更大了一些。
    他与秦风对视着,一时之间有些没缓过神来。
    秦风微笑着,又问道:“要不要我去把万香城的人都杀光?”
    他的声音很轻,一如这万里河山上的含蓄春意。
    密集身后的云层中再度炸响了一道惊雷,震耳欲聋。

第五章 一根草

    单人之剑便要去杀光万香城的人。
    这话听起来十分离谱,但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个就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男人,李休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他也许真的能够做到这样的荒唐想法。
    两个人对视着,雨水从二人的身上淋下,同样的青衫已经湿透了。
    高处的梁小刀走了出来对着二人喊了一声。
    打破了这份无声。
    秦风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之上密集的云彩,笑着道:“如果你什么时候做了决定,不妨与我说一说,我虽然不如萧先生,却也有不寻常的本事。”
    他双手负在身后,摇晃着肩膀朝着梁小刀走了过去,边走边欢喜的念叨着:“火锅,火锅,火锅!”
    李休靠在护栏上,目视着秦风那有些轻快的步伐,平静的目光中略有些紊乱,沉默了下来,侧耳听着春雨滴落在水面上的声音。
    他并不知道秦风的实力如何,但这个从怀玉关下来的教习似乎真的好像有什么底气存在,在一场春雨中无比平静的说出了要覆灭五大势力之一的话。
    那声音是那么的轻,那语气是那样的认真。
    “你认为如何?”
    李休忽然问道。
    熊胖儿想了想,说道:“不大可能。”
    李休点了点头,顺着莲池小桥向着后院走了回去,这场雨持续了一天没有停下的迹象,湿润了莲花和木桥,落在了青衫和佛塔上。
    湿润了整个春天。
    ......
    凭一己之力覆灭五大宗门之一的万香城的确是很难做到的事情,即便是当初不可一世的剑仙萧泊如也不行,如果没有护宗大阵的话,薛红衣或许可以,但在有护宗大阵存在的情况下即便是薛红衣也做不到这一点。
    秦风自然是不如薛红衣的,那他说出这句话的意义是什么?
    想要表达的事情又是什么?
    李休行走在雨中,踩碎了脚下的泥泞和草根,想了许久方才确定了秦风想要表达的事情,他略低着头,学着陈落的样子耷拉着肩膀,嘴角却是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就是有靠山的感觉。
    屋内很热闹,或者说吃火锅的时候都很热闹。
    那是一种很能够感染人的氛围。
    秦风大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时不时地抬头看着铜锅里的汤底,直到彻底沸腾之后他终于是忍不住往里面了一片土豆。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他的身上。
    秦风挠了挠头,有些不明所以。
    梁小刀无奈解释道:“土豆放进去之后会让汤底变得很稠。”
    秦风这才明白,惭愧道:“第一次吃火锅,没经验,让各位见笑了。”
    几人知晓他是书院的先生,而且还是从怀玉关回来的五境,心中都有着尊敬,何况也不敢多说什么。
    李休走进了屋子里,刚刚被淋湿的衣衫在进门的瞬间便变得很是干净,他在秦风身侧坐了下来,与众人三言两语的闲聊着。
    并没有就刚才的事情给出答复,秦风也不着急,只是觉得有些意外,心想为何李休不请他去灭了万香城,留下这个祸患做什么?
    难不成是另有打算?
    他的心思本就不重,只是想了一瞬便将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自顾自的吃起了面前的火锅。
    这的确是个好东西,也不知道听雪楼是怎么研究出来的,看来以后自己喜欢的不只是这满园春意了,火锅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一顿饭里可以了闲聊很多事情,李休将自己和圆寂大师的打算说了一遍,众人都是没什么意见,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已经很明朗了,不需要再去多费脑子。
    这顿饭吃的很不错,也喝了很多酒,所幸计之华带回来的酒水足够,不至于出现不痛快的场景。
    这场雨真的下了很长世间,让莲池里的池水都上涨了不少,直到夜里丑时三刻的时候方才停下。
    第二天的太阳刚刚露出半个边角,李休和梁小凉以及陈知墨还有苏子瑜和青鸾,叶修,邱小离七人便在秦风和棋魔的护持下离开了无量寺,出发去往了典狱司。
    在荒州之上的五大势力当中,典狱司无疑是最神秘也最让人敬畏的那个。
    可是谁又能想象得到,那个执掌刑罚的势力竟然也有被天道禁锢的那一天。
    从无量寺出发到典狱司需要二十日的时间,来回就是四十日,这样的时间不能用不充足来形容,应该说是完全不够。
    好在秦风带了一艘剑舟,较之云舟比起来速度快了一倍不止,二十日的时间自然而然的缩减成了十日。
    这是李休一次见到这艘剑舟,不仅是他,其余人也是如此。
    梁小刀更是黑着脸,出声询问道:“秦先生既然有此宝物,为何你我赶赴荒州这一路上没有拿出来使用?”
    如果他们乘坐这剑舟前来,速度无疑能提升一大截,眼下的时间或许也就不会这么紧凑。
    秦风听到这话有些奇怪的看着他,耸了耸肩膀说道:“你又没问我。”
    这个世上除了道理之外还是要讲拳头的,梁小刀自认为道理在自己这头,但奈何拳头在对方那里,闻言除了自己走到剑舟边上生闷气之外竟是什么都做不了。
    这感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要比在徐州城上更加憋屈。
    秦风则是满不在意,躺在剑舟中央最高处的木台上,享受着清风白玉拍打着身体,将一只腿搭在另外一只腿的膝盖上面来回的抖动着。
    嘴中甚至还哼起了小曲儿。
    看着他这幅不正经的模样,苏子瑜偏头看了看陈知墨,似乎是在疑惑书院的先生是不是都是这个样子。
    陈知墨没有说话,走到了梁小刀的身侧,默默地站着,一言不发。
    这个世界的确很大,大到了上面站满了无数的人。
    每个人的性子都是不一样的,无数人也有无数种活法。
    李休跳上木台在秦风的身侧坐下,犹豫了一瞬后还是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那个问题。
    “怀玉关上是什么样子?”
    摇晃的脚掌一顿。
    秦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形容不上来。”
    剑舟在飞速的行驶着,破开了一层又一层的云雾。
    形容不上来自然不是真的形容不上来,更多的是不想提上面的事情。
    李休也就没有再问,只是心中却想起了三古之地上那条只剩下了白骨的龙,和那漂浮在海面上的无数棺材。
    “你觉得人间赢得胜利的机会有多大?”
    沉默了许久之后,李休再度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这是他总会提起的一个问题。
    在所有人的面前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案,但他还是想要再问一次。
    秦风想了想,然后说道:“一年有四个季节,我最喜欢的就是春天,因为春天是万物复苏的时间,怀玉关里有太多的生死,待得时间长了我就愈发的喜欢春天,我没去过仙界,不知道他们那里是不是同样的四季分明,这个问题我想了很长时间,直到后来杀了几位仙人之后心生好奇之下忍不住开口问了问”
    “他说他们那里也有四季,就与人间一样,聊了第一句就有第二句,我又问他既然我们世界里有的他们都有,那为何还要攻打我们这里呢?”
    秦风回想着那件事的细节,目光闪烁了一瞬,片刻后接着说道:“那位仙人沉默了更长时间,然后说了句不知道,其实这事情好像找不到答案,明明我们拥有的一切他们都有,却偏偏还要不停地攻伐人间,这是很没道理的事情,那天我有些生气,所以就没忍住多杀了十几个仙人。”
    “后来觉得就这么单纯的杀人不太过瘾,就想着去他们的世界看一看,可惜被怀玉关上的同伴拉住了,但我却没有放弃过这个想法,所以就被赶回来了。”
    “回来之后恰好是冬末,便求着苏声晚给我弄了幅满园春,真是越看越喜欢,从那一刻我就在想,一定不能辜负了这片春意。”
    李休坐在一旁安静听着,他这才明白眼前男子要比看上去的胆大一些,疯狂一些,霸道一些。
    也更温柔一些。
    二人之间的对话并没有任何掩饰,下方的苏子瑜等人也听得清楚,这才知道这位温声细语的书院教习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狠人,杀了十几位仙人不说,竟然还想着杀到另一个世界上去。
    不得不承认这是很疯狂的想法。
    苏子瑜再度将目光放到了陈知墨的身上,带着探寻。
    叶修和邱小离也是如此。
    陈知墨自然不认识秦风,他偏头看向了梁小刀。
    梁小刀沉默了会儿,说道:“如果不算院长大人的话,秦先生应是书院最强的人了。”
    听到这话,即便是早有准备,苏子瑜几人还是忍不住心生惊叹,身处这剑舟之上再度多了一抹敬意。
    行踪消失的院长早已经许多年见不到踪影,即便是陈先生等人都不知道院长大人去了哪里,那换句话来说秦风便是如今书院当中最强大的那个人。
    即便是陈知墨也多看了亮眼。
    这的确是一个胆子很大的人,否则正常人谁会想着孤身前往那个世界?
    也就只有徐文赋和王不二那样的疯子,而且是活了几百万年的老疯子。
    像秦风只活了三十几年的时间,能够有这样的胆魄,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情,李休此刻的心中忽然有一个感觉,或许眼前男子要去万香城不单单是想向他表达那个意思。
    而是真的想去也说不定。
    这天下间的春意,才是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秦风换了个姿势,懒散的趴在木台上,说道:“其实我不是个喜欢杀人的人,但是为了脚下的这片春意,这剑该拔的时候还是要拔出来的,人间此刻的力量对上天上的确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还是回答了李休的问题,还是和之前其他人口中一样的答案。
    李休不知道自己总是询问这个问题是为了什么,或许是想要听一听不一样的东西。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秦风再度开口说道:“我劝你啊,以后如果真的输了不要傻乎乎的上前想着和大家一起死,唐国那套放到整个人间上是要吃大亏的,输了就赶紧跑,找个地方藏起来,修行个千八百年再出来也不迟,我算是看得透彻,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以后人间要是真输了,我就找个隐蔽的地方躲着,等以后踏足六境再出来报仇,岂不快哉?”
    李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秦风的形象在他心中变得更加丰满了起来,这还真是,一点都不靠谱。
    提到六境,李休再度开口问道:“在修为达到六境之后,会飞升去向哪里?”
    这个问题当初便询问过陈先生,陈先生曾说修为入了六境之后去往的虽然是另外一个地方,却还在人间之内。
    只是这人间很大,大到了寻找不到的地步。
    秦风思考了片刻,然后回答道:“这个问题很有水准,我这几年也在想萧先生破了六境之后去了哪里,以他的实力如果肯来怀玉关的话人间的胜算无疑会大增,但是他却像就此消失了一般始终都未曾出现过。”
    “人间很大,如果将我们脚下的世界比作长安城的话,入了六境之后可能会出现在徐州城,也可能会出现在晋城,听几位前辈说出现在哪里完全是萧先生自己选择的,没人知晓他在哪里,又或者他无处不在,说不定我们哪天随便进入一个小镇子,在茶摊里喝上一碗大碗茶,对面就坐着萧先生也说不定。”
    秦风很唠叨,但这话的意思李休却听得很明白,飞升之后如果想要回来随时都能做到。
    只是如今人间剧变,萧泊如却始终都未曾出现,这就意味着他并不想回来。
    萧泊如很在乎唐国,没有理由会将大唐的生死置之度外,他一定是有着自己的打算。
    他还记得在萧泊如飞升之前,站在天空中对自己说过的话。
    剑舟的飞行速度真的很快,秦风也的确是一个很慵懒的人,在天空当中飞行赶路的这段时间,他总是或坐或躺在木台之上,每天幅度最大的动作就是翻身。
    天地总是在不停地发生变化,按照现在的速度进行下去,只要今天日落时分便能够抵达典狱司。
    李休站在剑舟边缘,认真仔细
    的想着接下来的每一件事。
    陈知墨和苏子瑜在交谈着,二人之间的共同话题有很多,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成为了好友。
    青鸾和邱小离偶尔也会说上两句话,这个帝族公主显得十分的有礼。
    青鸾这段日子跟着陈知墨学了不少东西,何况那时候还与李休学了很多,只是面对热情还是有些不大习惯,哪怕一起吃了两顿火锅。
    剑舟破开云雾,四周的风声隐约入耳。
    剑舟之上的声音忽然停顿了下来,李休抬头看向了天上。
    他想的很入神,此刻天上突然发生的那件事能将他从这种很认真的情绪当中拉扯出来,那就证明一定是很大的事情。
    陈知墨和苏子瑜等人同样抬头看了过去。
    青鸾亦是如此,她的目光有些复杂,带着敌意,还有好奇。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天空当中出现了极强大的一股气息,那是武当山的方向,从那数百座门户当中走出了一位仙人,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位仙人无比强大。
    巅峰五境,而且和留守仙界的人不同,他去过怀玉关,并且斩杀了五位人间宗师,在仙界有着战王的尊贵封号。
    这段时间以来,仙界当中从这扇门中试探着走出过三十几位五境,无一例外全部都被守在门下的那个年轻人给当场斩杀,尸体已经堆成了高山。
    鲜血化作了湖泊。
    现在他亲自走出了这扇门,低头俯视着那个将长剑横在膝上的道袍男子,认出了这是数百万年前的那位大人物,但他的心中却没有什么敬意,数百万年前的事情,放到如今又能算得了什么?
    如果这人当真有传闻中的那般强大,为何还会转世重修?
    如今的这身道袍之上,又为何会染上这么多的鲜血?
    他的嘴角轻轻扬起,笑容中带着冷漠和讥讽,一把斧头出现在了他的手中,漆黑色的衣衫猎猎作响,一股无比强大的威压压迫着整个人间,就像是在宣判着他的到来。
    王知唯沉默的抬起了头。
    一只手放到了剑柄上。
    这股威压当真是传遍了整个人间,无数人抬头看去。
    剑舟之上的李休等人都是如此,距离怀玉关牵制不住的时间似乎越来越近了。
    躺在木台之上的秦风不耐烦的坐起了身子,抬头望着天上,只是和李休等人看的方向不同。
    李休他们看的是武当山的方向,而秦风看的则是笔直的头顶。
    他有些遗憾,叹息道:“刚刚就快要下雨了,非出这么档子事,春雨那可是代表着生命,好好的一场雨没有落下,这得枯死多少的花草?”
    听着他的感慨,叶修微微愕然,心想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这位书院先生竟然还有心思去想春雨浇灌花草的事情。
    “你们觉得他烦不烦?”
    秦风这一次终于偏头看向了武当山的方向,开口问道。
    梁小刀点了点头:“烦,下来就下来了,非要威压一下人间,搞得自己多了不起一样。”
    秦风颇为欣赏的看了他一眼,赞同道:“我也觉得烦,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还非要穿黑衣,拿斧头。”
    几人听到这话微微一愣,从此处固然能够隐隐看到天门,但是却绝对看不到门下的模样,秦风却好像看的十分清楚。
    “还真是惹人烦的很。”
    秦风微眯着双眼,旋即伸出了手,剑舟飞速的前进着,地面上飞起了一片草落进了他的掌心当中,他捏着这根草,屈指轻弹。
    草根消失了。
    威压人间的气息也跟着消失了。
    秦风躺回了木台上,得意的摇晃着自己的右脚:“让你穿黑衣,拿斧头。”
    他喃喃了两声,然后继续哼着自己的小曲儿,天空中的乌云重新聚集,一场小雨落了下去。
    他笑的更加满意。
    李休抬头看着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陈知墨目光死死的盯着秦风,心中有着说不出的震撼。
    他如今已经是四境巅峰,距离宗师大概只需要走上几年便可突破,眼下秦风的实力给了他极大的震撼,这一幕似曾相似,就像是当初子非远在小南桥斩向六境雷劫的那一剑,就像是子非在小南桥斩向圣宗的那一剑。
    苏子瑜和叶修心中的震撼不比他少。
    相隔千万里,一根草斩杀仙人战王。
    这是什么样的实力?
    他不知道怀玉关上的人有多么强大,但是他敢保证,如今整个人间,无论是大唐还是荒州,无论是妖域还是绿海,甚至就连青山剑宗也算上,拥有此般实力的不超过十个人。
    这个哼着小曲儿迎接春雨的男人,给了他们极具冲击性的震撼。
    “在剑道上,秦先生能够排第几?”
    心生震撼与好奇,苏子瑜忍不住便问了出来。
    这是一个好问题。
    秦风晃动的右脚停下,他想了想,然后伸出了一只手,攥成拳头举了起来,跟着伸出了一根手指:“萧先生比我强。”
    “子非比我强。”
    他又伸出了一根手指。
    “青山剑宗有一个人比我强。”
    他伸出了第三根手指,然后开始皱着眉头摇头晃脑的苦思起来。
    片刻后拍了拍手:“没有了。”
    没有了。
    简单的三个字。
    却让剑舟之上的众人再度陷入了沉默当中,他们目光死死的盯着躺在木台上的慵懒身影,第一次觉得这个看上去太过随意的书院先生竟是这般的深不可测。
    竟是强到了这种程度。
    青山剑宗有两位六境,这里自然没有将那两个人算进去。
    剑舟之上重新恢复了安静,梁小刀显得有些惊奇,他与秦风相处的时间最多,也听钟良提起过这个人的强大,却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
    遥远的武当山上空,王知唯将刚刚拔出一寸的剑收了回去,目光瞥了一眼剑舟所在的方向。
    漠然的看着摔落在地上头颅与身体一分为二的仙界战王,默然不语,眼中却闪过意外之色。

第六章 青角司外的大和尚

    这一剑很强,即便是王知唯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直到看见躺在剑舟之上摇晃着右脚的秦风之后方才将目光收了回来。
    在仙界能够获得战王称号,其实力的强大程度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但却被一根草当场斩杀,没有留下任何余地,不出意外的话,只怕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门的那头都没人敢再踏出一步。
    剑舟破开云层向着典狱司疾驰而去。
    长安城的观星台上此刻依旧站着人,李弦一负手而立,抬头看着天上,听李安之说前些日子唐皇就是在这个位置去了天上。
    崔崖思和楚昭南已经回到了各自的地方,如今的长安城就像是庞大的机器,在紧凑且忙碌的运转着。
    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份战报,是许子冀快步登上观星台送上来的,一刻也不敢耽误。
    那是北地的战报,雪国已经彻底退去,在梁文和军师的设计下斩杀了九成九的五境宗师,只有那么一两位侥幸逃到了北雪原深处,再追下去得不偿失,游野修士同样死了八成,可以说未来的五十年内都不需要担心雪国的问题。
    他握着那份战报,想要开口念一念,可唐皇远在天上不可能听得见他说话,而且这么做也的确有些矫情。
    “请梁帅回京,接受封赏。”
    站在观星台上沉默了很长时间,李弦一忽然开口说道。
    站在身后安静等候的许子冀闻言点了点头,转身走下了观星台,去往承德殿拟旨。
    梁文已经是北地军帅,执掌北地,深受皇帝的信任,是除了皇位之外大唐最大的权柄,哪里还有什么封赏可以接受的?
    请梁帅回来接受封赏是假,一同商讨如何面对天上才是真。
    只是天空那些门后的战场基本都是四境和五境之间的战争,即便是大唐民风彪悍,唐军战力惊人,面对着数不过来的五境宗师,又能做些什么呢?
    许子冀迈步往承德殿而去,眉头却深深的皱了起来。
    不过片刻后便舒展开来,在如今这个人间所面对的情况之下,能够多做一些总是好的。
    陈彦彦站在远处的宫门一侧,目视着心事重重的许子冀缓缓离去,他抬头看了一眼观星台,转身继续处理着自己的政务。
    他已经是游野修士了。
    短时间内不可能再进一步,明明有着绝顶的天资却没有足够的发育时间,这所带来的无奈和沉重让陈彦彦的脸上已经月余都没有出现过笑容。
    齐秦的身体还算硬朗,看样子还能再活一些年。
    丁仪的状态越来越差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着再看李休一眼。
    值得一提的是苏声晚和梁秋在书院里办了一场婚礼,很突然,也没有邀请什么人,甚至就连陈彦彦等人都是在婚宴结束之后方才知晓的,据说是苏声晚和梁秋的临时起意,也没喊几个人,叫了陈先生和莫山海等几位宗师先生,有了个见证后便夫妻对拜。
    晚上吃了一顿饭,喝了一些酒。
    入了洞房。
    据说第二天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书院的教习再次醉倒了一大堆,胡须教习更是拿着根木棍就嚷嚷着要和苏声晚一决生死。
    后来被路过的弟子们给架了回去。
    这要是去了可不是一决生死了,就是直接送死了。
    唐国的所有地方都在为以后的事情做准备,他们知晓自家的世子已经迈出了最大的一步,他们可能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如果真的发生了意外的话,他们敢死在世子前头。
    唐人不怕死。
    唐人敢去死。
    凤祖趴在姑苏城后山的梧桐树上,数年的时间过去,其余的凤鸟并没有谁能够踏足五境,慕容二爷最近总是喜欢站在梧桐树下,并不是喜欢站在这里,而是因为这里距离凤祖更近一些。
    一旦有任何意外发生,凭借二人的实力在第一时间联手,总能够稳住一些局面。
    相比较起来听雪楼就显得散漫的多,他们同样重视这件事情,只是柳然太老了,总会分神和打盹。
    卫二爷性子太冷,就像是一座冰山,唯独李四爷要靠谱一些,这是谁都没想到的事情,平日里素来最不靠谱的李四爷,现在反倒是显得靠谱了起来。
    在大唐的江湖上,有三个最让人尊敬的地方,姑苏城,听雪楼,三圣斋。
    草圣已经回到了三圣斋,陈临辞在武当山下待了数月,每次有仙人出现之后他都要抬头看看王知唯,确定那人没什么大伤之后也不说话,直到看见那人身上的伤比较严重之后方才会伸长脖子仰头喊上一声。
    “下来治伤。”
    王知唯自然不会下去,因为他不敢下去,他怕一旦下去就会忍不住去看湖边的那座新坟,一旦见了那座新坟便会忍不住提剑杀进门户那头。
    这时候陈临辞都会满脸无奈的偏头看向左右,确定没有五境宗师存在之后无奈的脸色就变成了愤怒。
    只是在他刚要对着天上那人开口大骂的时候裴子云便来到了他的身侧,取过了药,递了上去。
    陈临辞站在地上,仰头看着王知唯将药服下之后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说上两句还不错的话。
    但其实在大唐的江湖上,除了姑苏城,听雪楼和三圣斋这三个地方之外,还有两个同样很让人尊敬的地方。
    青角司。
    白马寺。
    白马寺脱胎于无量寺,或者说是无量寺的一个分支,两家修行着大方向相同小方向却又有着不同之处的佛法。
    小方向的不同其实就是唐国的缘故,大唐是个感染力很强的国家,这些年来白马寺的僧人们早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唐人,他们同样有人行走天下救济苍生,只是要以唐国为先而已。
    这就是细微之处的小差别。
    青角司就更不用说了,一个等同于唐书院的民间书院组织,在陈落的创立和带领下短短二十几年便达到了如今的程度,掌教陈落更是书院钦点的下一任院长。
    其地位和威望显而易见。
    和姑苏城与听雪楼之间的偶有交流不
    同,虽然同处唐国境内,青角司与白马寺却始终都未曾碰过面。
    或许这也和二者之间的遥远距离有些关系。
    而今日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在陈留城的街道上行走着一位白马寺的僧人,穿着雪白色的袈裟朝着青角司的方向走去。
    路上行人虽然有些惊奇,却也就只是多看了两眼罢了。
    这名僧人并没有去看两侧的繁荣,对于这位传说中李来之的封地也没有多少的兴趣,他只是略低着头,目光低垂的看着地面,一步一步朝着青角司走去。
    走的十分扎实。
    金教习这几天没有打麻将的想法,满脑子的麻将牌似乎已经洗之一空,他当然不是忽然蒙受了天地教化从而放弃了这个念头,实在是近些日子输的厉害,三个月的薪酬都已经输光了,要不是指望着几个朋友的救济,时不时地厚着脸皮去食堂蹭顿饭,再不动声色的收一收见不得人的孝敬的话,他恐怕已经饿死了。
    正在犯愁今天晚上吃什么,忽然听见门外响起了一阵骚动,小市民百姓的几声交谈将他从呆滞当中唤醒,抬头看向了门口。
    这一看不要紧,他的身子蹭的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就像是见到了什么救星一般,哆嗦着嘴唇迎了上去。
    那位僧人见他如此模样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旋即施了一礼说道:“白马寺僧人普慧,前来拜访陈先生。”
    白马寺的声望不低,饶是金教习并不太在意这些和尚的身份,此刻听到这个法号还是忍不住楞了一下,因为普字辈的地位很高,如今白马寺的住持普济大师就是普字辈的僧人。
    也就是说眼前这看起来不过才中年模样的和尚应该是普济大师的师弟。
    但他只是愣了一下,旋即就浑不在意的咧了咧嘴,同时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笑着道:“普慧大师你好,我早就听闻过白马寺的名声,这些年来心中一直多有敬仰,只是职责在身无法脱身,一直无缘得拜,所幸今日天可怜见,让老头子我有了目睹白马寺大师风采的机会,实在是蓬荜生辉,富丽堂皇,金风玉露一相逢啊您说是不是?”
    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猥琐的老头儿,听着他口中说的那些不着边际的话,普慧却是微微一笑,说道:“金教习说笑了,青角司身为陈留城的圣地,在大唐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并不在白马寺之下,谈何天可怜见?”
    金老头儿闻言叹了口气,颇为遗憾的说道:“大师有所不知,青角司建立的这些年,大多是面对那些家中困苦,明明拥有好的天赋却只能平庸一生的人,青角司为他们提供了修行上的便捷,希望以后从这里走出去的弟子们能够对这个国家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如果有机会反哺一下青角司也未尝不可,但大师也知道,这些年来青角司的日子是越来越穷苦,我虽身为教习,但却是清洁溜溜,连一点油水也捞不到,平日里吃饭都不敢叫的太多,随便二三十个菜也就罢了,您也知道我胃口大,这几道菜哪里够吃?”
    “还有后三街上的糖儿姑娘,自小就是个穷苦孩子,每月只能做一些女红来勉强维持生活,我本来每个星期都要去支援一次,但现在已经三个多月没去过了,一想到那个可怜的姑娘一个人在三更半夜点灯熬油的辛勤工作赚钱养家,不瞒大师说,我这心里就像是被一万只蚂蚁撕咬一般痛苦。”
    “我只恨自己没有能力去帮助更多的姑娘,罢了,见笑了,今日与大师一见如故,情不自禁之下竟是说了这么多的肺腑之言,其实我素来清苦,平日里穷惯了,也不见得有什么关系,只是舍不得糖儿姑娘,多么娇俏的美人儿,实在是可惜了。”
    听着金老头儿东打一下西打一下的话语,普慧大师始终都在半低着头,沉默不语,就连脸上都没有任何的表情出现,直到金老头儿将自己要说的话全都说完之后,用一张老脸和满是皱纹的浑浊眸子眼巴巴的看着他后,普慧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金教习的心情贫僧能够理解,如果这件事上贫僧有什么能够帮得上忙的,还请金教习直言无妨,贫僧必定尽力而为。”
    金老头儿忽然笑了,他唠唠叨叨半天等的就是这句话。
    笑容只持续了瞬间便消失隐没下去,他对着普慧行了一礼,装出一副十分难为情的样子,似乎有些羞愧,但却为了人世间的大爱不得不说出口:“我想像大师化缘,要一些银钱。”
    普慧终于是抬头看向了他,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做和尚也算是有一段日子了,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朝和尚化缘的。
    一时之间竟是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金老头儿见状之后无奈的叹了口气,捶胸顿足的挤出了一滴眼泪,哽咽道:“我知晓此举实在是过于骇人听闻,也很不讲道理,但是为了这世间的大爱,即便是豁出去自己这张老脸不要,今日我金某人说什么也是得要一些银钱的。”
    “不为我自己那一顿可怜的二十来个菜,只为半夜辛苦工作的糖儿姑娘,只为求一个心安。”
    他的目光闪烁着神圣的光辉,义正言辞的模样仿佛身处绝对的正义。
    一时之间把普慧的思路都给打断了。
    犹豫了一会儿,普慧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银袋子递了过去,说道:“难得金教习有这份心意,贫僧自然是不能不帮,这区区黄白之物,不足挂齿。”
    金老头儿伸手接过,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颤抖着手臂将门打开:“大师慈悲,心怀容纳天地,我定当代表青角司内受苦受难的穷人们感激涕零。”
    普慧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心道不愧是青角司的教习,这用词就是犀利。
    他朝着院内深处走去,走了两步之后忽然停了下来,偏头对着正在数钱的金老头儿说道:“金教习说得对,相逢即是缘,你我二人的确是个很有缘分的人,巧得很,在出家之前,我的本名,也姓金。”
    话音落下,普惠和尚朝着陈落所在地方走了过去,还是如同先前一样的稳健步伐,还是一样的略低着头,还是一样的低垂着眼帘。
    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响,紧接着是东西滚落地面的声音。
    金老头儿的身子微僵在原地,满地的黄白之物摊倒他竟是视而不见。
    爱财如命,嗜赌如命的他此刻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无比吓人的话语一般,老脸上的肉都是抖了起来。
    他颤抖着双手拿起了地面上的金银,喃喃道:“这下我可真是有眼不识二五八万,有眼不识清一色一条龙了。”
    白马寺的和尚有很多,普字辈的也有十几个。
    但出家之前姓金的就只有一个。
    金玉律。
    五散人之一的金玉律。
    五散人是唐国之上关系要好的五位宗师,五人虽然不曾创建过什么势力,这些年也鲜少聚在一起,但还是被人们习惯称之为五散人,因为众人心知肚明,五个人之间乃是一脉相连,想要对付一个,就要做好一同对付五人的准备。
    五散人全部都是五境宗师,即便是姑苏城和听雪楼也不想轻易得罪这五人。
    好在他们行踪飘忽不定,而且鲜少主动招惹事端,所以在这数百年的时间里,这个名字已经被很多人遗忘了。
    直到前些日子整座天下追杀萧泊如,陈落为了救萧泊如杀了两个人。
    纸探花唐球儿,提线偶崔婆。
    据说纸探花唐球儿便是五散人其中一人的女儿,这话不是出自别人之口,正是出自眼前这个大和尚,普慧大师,金玉律的口中。
    如今距离那件事的发生已经过去了数年的时间,何况未来的一两年后还要面对天上的威胁,在这种时候金玉律忽然走出了白马寺,来到了青角司,他想要做什么?
    金老头儿知道这件事是自己无论怎么想也想不通的,但总归是自己眼拙没有将人认出来,眼下只好将那袋金银揣进了兜里,躺回了门前的摇椅上,竖起耳朵听着院内深处的动静。
    心想万一一会儿打起来了,自己好赶紧去找人调兵帮忙。
    虽说凭借自家掌教的实力对付一个僧人绰绰有余,但五散人毕竟是五散人,便是一散人,谁又能保证其他四个不在这里呢?
    也不知道陈落应付不应付的了。
    金老头儿眼中闪过一抹担忧,摸着兜里的钱袋子陷入了沉思。
    五散人,金玉律,木成舟,温不语,秦难明,方华。
    在最近的消息当中能够知晓,金玉律在白马寺出家,木成舟在八百里洞庭泽避世。
    温不语起了武当山参悟。
    秦难明和方华游荡天下,飘忽不定。
    这还是数年前的消息,事后李休去武当山的时候也并没有见过温不语。
    金老头儿不知道金玉律此番前来是为了什么,报仇还是和解?
    金玉律的面色始终平静,白色的袈裟看起来别具一格,他低着头安稳走着,直到来到了一间小院之外,方才抬起头来看着后面那扇竹门。
    用竹子做成的门户本就比较少见,何况还是眼前这幅有些冲突的建造风格。
    那扇门是竹子做成的门户,如果单独拎出来观看的话无疑是很好看的一扇门,将简单的竹子排列雕刻的很是精致,称得上是此中大家,当得起了不起三个字。
    但是这扇漂亮的竹门和院内的陈设放到一起就显得有些突兀。
    因为院内没有丝毫的绿意,如果要用竹门的话,起码要配些绿色,最好在墙外种上一片竹林,再不济也要有些柳树,院内墙下要有水塘,一侧摆放着假山和风景石。
    就算这些都没有,只是几片白石,一墙青砖,墙角青苔搭配上这扇竹门也能够显得别具一格,另有味道。
    但这些都没有,入眼之处只是平地和黄沙。
    竹门配黄沙。
    怎么看怎么都是十分别扭,哪怕是院子里站着的那个人再如何的风华绝代,别扭就是别扭。
    金玉律站在门外对着陈落行了一礼,并没有急着进来。
    陈落立于院中背对着他,也没有开口说话,就像是感受不到站在门外的大和尚一样。
    直到许久之后,太阳渐渐西斜,将二人的身影拉的老长。
    “我等了你们很长时间,但你们却始终都没有前来,我以为你们放弃了这个念头,然后你们现在却将这个快要消散的念头给捡了起来。”
    夕阳的光亮照在身上,在这春日里显得十分舒服。
    陈落背对着大和尚,依旧没有转身,口中却是说出了话。
    他的确等了几年,自从亲手杀了唐球儿之后,便开始等待着五散人的到来,只是不曾想会在如今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有些天地之间满是紧张的时候。
    金玉律叹了口气,说道:“唐球儿做错了事,做错事就要认,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只是你杀了她,她是秦难明的女儿,我们总要做些什么才行。”
    陈落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这无关于对错,就只是立场问题。
    但他还是有些疑惑,或者说是有一点 不解,于是问道:“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金玉律想了想,无奈道:“如果再拖下去,怕是来不及了。”
    这个来不及有两层意思,一是指天上的那些门,二自然是指陈落。
    短短数年时间,陈落的实力有了长足的提升,萧泊如留在他识海当中的那道剑意经过了十年的磨砺终究还是发挥出了极大的力量,让他的实力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有着最快的提升。
    如果再拖下去,或许五散人就没有了报仇的能力。
    陈落听懂了他的意思,却并没有说话。
    大和尚站在门外,看着被风吹动着发出咯吱咯吱响声的竹门,问道:“动手?”
    陈落是个很讲道理的人,自然不害怕动手,只是他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听到这话后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给我些时间。”
    ......
    ......
    这几天状态一般,写出来的东西不算太好,好在我很喜欢前天的那个温柔先生,也很喜欢今天这一章的啰里啰嗦,金老头儿还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啊!
    晚安!

第七章 南海出现了一扇门

    金玉律沉默了下来,站在门外一言不发。
    他不知道陈落在等什么,但出于对眼前这个一手创立了青角司,以一己之力抗住天下护住了萧泊如,前不久又舍弃生死去了南雪原上搏命的男人,大和尚的心里满是敬意。
    所以他没有询问,也没有急迫,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外,低垂着目光,垂手等候着。
    这世上的人很奇怪,尤其是唐人,就比如现在,明明是杀人的,明明是要分生死的,但是此刻却十分尊重自己要杀的人,这就是奇怪。
    或许也就是从这一点上恰恰可以说明,这世上并没有纯粹的对错,有的仅仅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陈落在等什么,没人知道。
    整个青角司或许也就只有他自己方才知晓。
    抬头看着天空,白昼在星光之下隐没退去,夜晚降临,金玉律就在门外等了一天。
    陈落依旧没有回头。
    金玉律并不着急,依旧是静身等候。
    直到月亮探出云层,升到最高,今夜的黄沙院落吹起了一阵春风。
    院内的房屋内传出了一阵玄而又玄的波动,震散了天上残存的云雾,让四周变得更加清明,陈落方才转过了身,带着歉意的对着金玉律行了一礼,说道:“朋友破境在即,内心牵挂,劳烦普慧大师等候了半个日夜。”
    普慧目光复杂的看着那间小屋,旋即轻声颂了一声佛号,说道:“恭喜。”
    这是好事,很值得庆贺,陈落没什么好避讳的,自然是坦然接受。
    黄沙院落的小屋木门被推开,花白发略带着一抹疲惫走了出来,身上的白衣显得有些暗淡,满头的白发和那双不同于人的白色眼眸同样显得有些虚弱。
    破境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尤其是他本不该如此快破境,起码还需要半年的时间方才可以,但他却提前了如此之久,所付出的巨大努力和磨砺常人根本难以想象,所以他在入了五境之后推门而出之时才会显得如此疲惫。
    花白发是个很聪明的人,他这一生就只有一个朋友,那就是陈落。
    所以在看到场中的情况之后,他便托着疲惫的身躯走到了陈落的身侧,抬头注视着竹门之外的那个大和尚。
    挑眉道:“金玉律?”
    他很聪明,或者说能够修行到这个境界的人即便再蠢,也不会蠢到哪里去。
    陈落很少得罪人,尤其是从未得罪过僧人,无论是无量寺还是白马寺都是如此。
    眼下门外却站着一位僧人,看样子要取他的性命,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很多,却又不算太多,所以略一思忖便想到了几年前的那件事,那个死在陈落手中的,传闻和五散人有关系的纸探花,唐球儿。
    而五散人当中在白马寺出家的那名和尚,也就是如今的戒律院长老,普慧大师,金玉律。
    那这僧人就一定是他了。
    对于花白发能够一言猜出自己的身份,金玉律并不感到惊讶,他看着眼前那白衣白发的男子,祝贺道:“如今的人间即将大乱,南城花白发能够在这个时候踏足五境,凭借你的天赋和实力,人间的胜算便更大了一些。”
    这同样是实话,花白发本就是草黄纸前十的人,眼下踏足五境,实力只会更强,的确算是一个比较沉重的砝码。
    花白发也在看着金玉律,二人相互对视着,他问道:“既然你知道天地大乱在即,为何还要来这里?”
    金玉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们所有人都生活在天地之间,为了人间联合在一起对抗天上是应该做的事情,算是义务,也算是责任,但人生在世不仅只有这一件事,总还有一些要比天地大乱更重要的事情存在,当然,这只是对我个人来说。”
    花白发冷笑道:“天人交战在前,我想不到有什么是比这件事更重要的。”
    金玉律想了想,似乎是在整理言辞,片刻后问道:“如果杀了陈落便能救这个人间,而世上又只有你能杀他,那你会不会动手?”
    花白发沉默了一瞬,说道:“你这是狡辩。”
    金玉律摇了摇头,认真道:“这就是道理,在你的心里陈落比人间重要,就像是世子殿下的心里徐盈秀要比唐国重要,王知唯为了徐盈秀十年不敢下山,又为了徐盈秀拔出了那把剑,对于这世上的每一个人来说,身边都有这样比天还重的人,唐球儿就是这样的人。”
    花白发没有再说话,因为他知道事实的确是如此,如果陈落上次去荒州杀人的时候死在了荒州,那他以后一定会去报仇,无论荒州杀陈落的理由是什么,是对还是错。
    这就是最简单的道理,存乎于每个人的内心情感。
    三人之间再度沉默了下来,只剩下了那扇竹门在夜风当中晃动着,不停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春日里的月光总是要显得格外柔和,尤其是洒落在那身白衣之上的时候就更显如此,花白发知道金玉律这么做有这么做的道理,但有些时候道理不是共通的,人类的悲欢也无法想通。
    他看着竹门外的大和尚,挑了挑眉,雪白的眸子露出了复杂的神色,问道:“动手?”
    金玉律点了点头,白色袈裟在晚风当中显得有些深邃:“动手。”
    花白发往前迈了一步,身形变得虚幻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在原地。
    但就在快要消失的时候一只手却按在了他的肩膀上,虚幻的身体重新凝成实质,他偏头看了过去,眉头紧皱,似乎有些不悦。
    陈落站在他的身侧,平静道:“应该我来。”
    花白发冷哼一声,转身走到了一侧站下,冷眼看着竹门内外的两个人。
    金玉律也在看着陈落,他并不意外陈落的选择,因为这本就就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凭借陈落的高尚品格,绝对做不出来围攻这样的事情来,而且对付他一个人似乎也用不上围攻这么麻烦的事情。
    “五散人只来了一个?”
    陈落感受着整座陈留城内的气息,确认没有其他的五境存在,于是开口询问。
    金玉律点了点头。
    一旁的花白发眉头皱的更深。
    陈落也是
    沉默了下来,他看着金玉律,很认真的打量着,但发现还是看不懂眼前这个和尚,如果五散人当中只来了他自己的话,那么又如何会是陈落的对手?
    换句话说,这大和尚来这里并不是来取他性命的,更像是来送死的。
    所以他并没有立刻拔出那把刀,并没有立刻杀了这个人。
    金玉律看出了陈落的想法,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轻声说道:“五散人是五个人,如果只剩下了一个人,那么又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呢?”
    世上有很多语出惊人的话语,比如当时李休说过的天下人为一境,比如眼下的金玉律说出来的这句话。
    五散人只剩下了一个?
    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余四人难道都死了?
    陈落目光微凝,站在一侧的花白发更加感到惊讶。
    五散人虽然没有时常聚在一起,但是彼此的实力都很是强大,谁又能在悄无声息之间对五散人做些什么?
    这听起来似乎是很难让人相信的话。
    但偏偏金玉律说了出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花白发忍不住插话问道。
    金玉律推开了那扇竹门,迈步走了进来,轻声道:“在南海出现了一扇门。”
    这话一出,无论是陈落还是花白发都是同时心中一惊,面色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变换了起来,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大和尚,问道:“此言当真?”
    这是很没道理的事情,也是很让人意外的事情,谁都明白那扇门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连接天上和人间的桥梁,王知唯之所以能够在武当山上守住仙人临世,就是因为那些门全都聚集在一个地方,只要都在同一个地方,那么无论是一扇门还是一百扇门都是一样的问题。
    可眼下金玉律竟然说南海上出现了一扇门。
    这怎么可能?
    如果那里真的出现了一扇门,恐怕仙人早就降临人间了,昨天白日里的那位战王也不会被那根草斩于剑下,更何况,如果真的出现了门户,怀玉关那头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这话听起来很难相信,也实在很难说服人。
    但金玉律却是点了点头,说道:“南海出现了一座门户,我们并不知晓那扇门为何没有成为天上仙的突破口,但那的确是真的,一个月前,我们约定好在南海相聚,商量对付陈落为唐球儿报仇的事情,恰巧碰见海中出现了一扇门,和武当山上的那些门户一样,门中走出了一位仙人,恰巧被我们碰到,所以便斩了他。”
    “他们四人守在那扇门前,我则是回到了这里,来找你报唐球儿的仇。”
    “站在整个人间的角度考虑,我们需要守在那里,直到有人前往接应,但门后走出的仙人虽然不多,却足够强,我们五个会死在那里,但临死前我还有件事放不下,因为唐球儿的仇还没报,五散人有五个人,但后人就只有这一个,我知道唐球儿很疯,知道她不该也没道理去截杀萧先生,也不该大言不惭的对你出手,但她死了,这仇总要报的,哪怕我不是你的对手。”
    “报仇有时候为的不是结果,总要走个形式。”
    金玉律抬头看着陈落,身上的白色袈裟震动,将月色映衬的有些紊乱。
    身后的竹门已经破碎消失,他一掌朝着陈落当头拍下,在其身后,整个青角司的夜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银色佛陀虚影,那双眸子没有慈悲,有的只是冷漠,冷漠的俯视人间,冷漠的看着站在面前的陈落。
    一掌落下,院内的黄沙已经被击飞扬起,远处的木屋猛地下沉,然后散落成碎屑。
    陈落侧开了身子,一掌从他的身前落下,震动的大地轰隆作响。
    佛陀化作虚妄,成怒目金刚,金玉律一掌不中之后并没有继续动手,在刚刚那一瞬间他有着很清晰的感受,如果陈落想要拔刀的话,他就已经死了。
    巨大的佛像消失不见,金玉律叹了口气。
    整个青角司的弟子都抬头看着这一幕,带着困惑和惊诧,却并没有太多害怕的情绪,他们自然看得出来那巨大佛陀乃是五境宗师的手段,但自家掌教可是陈落,青角司陈落,放眼天下又有几位五境是自家院长的对手?
    果不其然,下一瞬间那个看起来十分唬人的佛陀就已经消失了。
    “他们或许还活着。”
    陈落看着金玉律说道。
    金玉律的目光低垂,微涩道:“温不语或许还活着,其他三人却是一定死了。”
    在五散人当中,温不语的实力无疑是最强的。
    四人在南海镇守着那扇门,温不语现在一定是还活着的。
    其余三人或许已经死了。
    陈落说道:“你应该去那扇门外,或者回白马寺。”
    金玉律摇了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唐球儿的仇还是要报,这是五散人临死前的夙愿,相逢一笑泯恩仇是书上的故事,当你的亲人死后,你又哪里能够做到相逢一笑呢?”
    他对着陈落行了一礼,然后刚刚消失的巨大佛陀重新出现,身化金刚之威,将身前千米化作铜墙狠狠推出。
    千米内的所有建筑都被摧毁,好在这是花白发之前闭关的地方,陈落已经禁止有人靠近,因此虽然看起来颇为的凄惨,但是却并没有人员的伤亡。
    这一幕再度震动了整个青角司。
    便是陈留城中也有不少强者感受到了这股力量,将惊讶的目光放到了青角司的方向。
    躺在院门之外看着大门的金老头儿更是身子一颤,连头都不敢回,躺在摇椅上侧着身子装睡,那双不停颤抖的眼皮和时不时绷起青筋的手臂才能让人知晓这个老头子并没有睡着。
    金老头儿下意识的捂着自己的口袋,他是个爱财如命的人,但眼下即便是再如何的爱财如命,也忍不住心头颤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保得住这钱袋子。
    只希望后院那大和尚被损坏太多东西,免得到时候这袋子钱不够赔也就算了,他还得自掏腰包,那样一来恐恐怕以后的麻将就真的要戒了。
    一顿也别说二十来个菜,能有个四菜一汤都算是佛祖开恩德,很不错的待遇了。
    无论这些外界的目光再如何看,外面的人再如何想,后院的事情终究只有后院的人才会知道。
    金玉律这囊括了千米的铜墙推动摧毁了很多建筑,甚至让花白发都是为之退让了数步,但是陈落却稳稳的站在他的面前,像是已经扎了根的大树。
    金玉律凝视着陈落,目光中带着无比的决然。
    陈落看到了那双眼,看懂了他目光当中潜藏的意思,于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拔出了刀。
    长夜之上出现了一道亮光,黑夜在这一瞬亮如白昼,整个天穹的星辰都失去了光亮,唯有月亮的残辉还渗透着一点。
    当光亮消失之后,青角司内真正的恢复了平静,悬浮于天空中的巨大佛陀虚影消失不见,坍塌成一条直线的废墟当中盘坐着一个满是雪白的身影。
    白马寺的袈裟是特制的,与无量寺有所不同,他们的袈裟全部都是雪白之色。
    这很特殊,并不符合佛法,看起来就像是异类,特立独行。
    但偏偏给人一种独特的威严和亲近,似乎还兼具了儒家的如沐春风。
    陈落拔出了刀,刀光亮起一瞬。
    金玉律盘膝坐在地上,身上没有任何的伤口,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快要死了。
    他的脸上带着笑容,感慨道:“五散人始终都想要报仇,只是花公子说的终究还是有些道理的,这人间的事的确是大事,但唐球儿的仇又不能不报,我来了就是态度,我死了便是结束。”
    陈落看着他,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一刻的金玉律将道理的偏执表现得淋漓尽致,却偏偏有着自己的坚持,让人无法说什么。
    他一定要拔刀,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拔刀,金玉律就不会停止,自己和他之间一定会死一个。
    “五散人的仇便在今日算了。”金玉律抬头看着天上,满天星辰和月亮显得很是好看,在这春天的夜里散发着柔和的光亮,他轻声道:“从今往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五散人了。”
    他抿了抿嘴唇,觉得有些遗憾,还有些释然。
    陈落是个好人,他代表了道理和规矩,因为他总是站在道理和规矩这一头,这样的人当然不该死。
    因为世上总要有敢于站在并且有能力维护道理的人。
    陈落就是这样的人,他敢拿起手中的那把刀,以杀止杀。
    佛陀之死为收迷界之化用而入悟界,既已圆满诸德,寂灭诸恶,故称圆寂,也叫佛陀之死。
    这话适合用来无量寺,白马寺是无量寺的分支,自然同样能够用到白马寺的身上,或者说全天下的僧人都是如此。
    金玉律是五散人,同样也是白马寺的戒律长老,他的死当然也可以用圆寂来形容。
    他盘膝坐在竹林小院的黄沙上,脸上带着一丝伤感,还有释然,彻底的闭上了眼睛。
    他伤感的自然不是自己的死,而是温不语等人的死。
    释然的也是如此,南海上的那扇门出现的恰到好处,否则他们五人与陈落交起手来必定会有一方身死,大概率是自己五人,而陈落也会重伤,对于整个人间来说那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而现在这个选择似乎还不错,虽然都是走向死亡,但过程总归是不一样的。
    就像是寻常人的一生,有人从小到大锦衣玉食,一辈子都不需要为生计考虑,然后活到了八十六岁,心满意足的死去。
    有的人从小成长底层当中,在泥泞里摸爬滚打,一辈子所攀爬的最高处也比不上别人的起点,后来同样活到了八十六岁,略带怅然的死去。
    投胎是个技术活。
    选择死亡的方式同样也是如此。
    金玉律的死说明了一些事情,也让陈落懂得了一些事情。
    花白发走上前来,问道:“何时动身?”
    他自然是在问什么时候去南海。
    陈落上前将金玉律的尸体收入纳戒,回答道:“现在。”
    花白发沉默了会儿,然后提醒道:“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你还是应该警惕一番,如果这是五散人的谋划,该当如何?”
    五散人约定好了在南海汇合,恰巧南海就出现了一座门户,金玉律为了偏执的道理与陈落分了生死,然后说出了南海上的事情,这一切如果是真的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但如果是假的呢?
    五散人自知自己五人哪怕一起动手也未必会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于是便设下了这个计策,用一人的性命来使陈落降低警惕,被天上仙的事情蒙蔽双眼,其余四人在南海设下大阵,等着他来自投罗网,若是那般该如何?
    这个世界或许要比看上去简单,但人与人之间总归太过复杂。
    何况陈落真的不能有失,那就应该防备。
    所以花白发的话很有道理。
    陈落点了点头,说道:“无论是哪种情况,无非是拔几次刀的事情,既如此,又有多大的差别呢?”
    花白发摇了摇头,无奈道:“你总是有自己的道理。”
    陈落轻声道:“我只是不相信,五散人会用人命做诱饵。”
    “先前金玉律说过,你无论何时都不会放下我的命,五散人之间也是如此,我也不相信他们会放下金玉律的命,南海一定出现了一扇门,虽然我并不知道为何会如此,但这个世界已经变得疯狂且难测,即便发生再如何让人意外的事情,或许我都不会感到意外。”
    听到他的话,花白发就没有再说话,就像陈落说的那样,他也不相信五散人会用自己的人命做谋划。
    二人相互对视一眼,身心渐渐飘飞到了天上。
    花白发看着地面,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问道:“要不要将南海上的事情告诉外面?”
    这里的外面指的自然是大唐,荒州,妖域,绿海,李休这些人。
    陈落摇了摇头,说道:“在没有亲眼确定之前,这种事情不能轻易下结论。”
    花白发点头道:“好!”
    二人对视一眼,化作两道流光同时向着南海的方向掠去,漫长的夜空之上闪过了两道流星,在夜幕之上拖出了两道长长的痕迹。

第八章 十二位尊主之一

    后院的战斗这次真的结束了,金老头儿抬头看着天空当中远去的陈落和花白发,剧烈跳动的心脏终于是彻底恢复了平静,抬起干枯的手掌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钱袋子,心中微不可见的底气陡然变得充足了起来。

    虽说是自己放那大和尚进来的,但人家可是五境宗师,老头子我就算想要阻拦也拦不住。

    在自知不是对手的情况下,为了保护青角司弟子们的安全,老头子我舍身将那人放了进去,选择独自一人承担起这无比巨大的压力,好在最后在我英明神武的判断下,掌教大人成功斩杀了那个和尚。

    而自己不仅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同时还能够在五境宗师的身上勒索进门费,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我金老头儿的名声在这陈留城里说不得又得上涨一大截。

    金教习躺在摇椅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掂着钱袋子,另外一只手拿着一个破旧的木扇为自己扇风,有些得意的挑起了眉毛。

    只是不知道院长和花公子去了何处,五散人一共有五个,眼下才死了一个,若是其他四人趁着掌教不在前来报复该当如何?

    想都此处,金老头儿一下子坐了起来,眉头紧皱,手上的钱袋子有些不太香了。

    ......

    青角司内发生的事情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陈落和花白发二人的离去同样也被陈留城内的无数修士看了个清清楚楚,他们并不知道五散人的事情,但却有着和金老头儿同样的问题,在此般深夜当中,这二人化作流光而去,是去了哪里?

    难不成是世子殿下在荒州那头出了问题?

    否则当今天下还有哪里值得青角司陈落在半夜三更的时候也可也不耽误的疾驰远去?

    花白发虽然只是刚刚突破,但实力却要远胜寻常的五境宗师,这就是天之骄子的强大之处,出色的人花费了百年时间踏足五境,本就是无比强大,但这世上的最顶尖之人只用了二三十年的时间便入了五境,而且实力还要比那些花费百年历经艰险的要更加强大。

    只是花白发固然很强,但和陈落比较起来还有着很大的差距。

    十五日后,二人行走在空中,目视着南海的轮廓逐渐出现在了眼前,此刻是白日,天空之上一片清明,海风吹过,方圆万里没有半片云彩凝聚,没有云彩自然也就不会遮蔽住那扇门。

    何况眼前的天空之上并没有那扇门。

    别说是门户,就连一只海鸟都不曾出现。

    花白发的眉头微微皱起,陈落环视四周,最终将目光放到了海水深处。

    他能够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还有那令人厌恶的仙人气息,并不在天上,而在海水深处,在大海下方不知几万米处。

    花白发显然也感受到了那股气息,冷声道:“看来金玉律说的的确是真话。”

    陈落俯视着海域之下,静静地感受着那股气息的波动,以最快的速度确定着门户所在的位置。

    花白发看了看脚下深蓝色的海洋,深邃的海水隔绝着目光的注视,对于很多人族修士来说,海洋深处同样是未知之地,谁也不知道如此深不可测的大海之下究竟隐藏着多少怪物。

    他忽然响起了一个问题,于是便说道:“那些门户本应该出现在天上,现在却出现在了海水当中,事出反常必有妖,还会小心一些的好。”

    陈落没有说话,探寻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一处地方,他往前走了两步,凛冽的刀光在空中亮起,一刀落入了南海之上。

    深达十万米的海水左右分开,在中间露出了一条长长的空隙,海水往两侧翻飞,犹如两道高墙,刀光消逝,但那条空隙却没有被海水重新填补,这一刀竟是在十万米深的南海之上,硬生生的斩出了一条道路。

    不染尘埃,不沾滴水。

    在海底最深处,这条路的尽头立着一扇门,在门前站着四个人,四个人的面前躺着二十几具尸体。

    鲜血顺着石头缝隙如同小溪一般流淌向两侧立起的海水,这一刀劈出了想要的一切。

    看着那四个傲然而立的身影,陈落和花白发身形闪烁落入了海水深渊之内,朝着那扇门走了过去。

    站在最前方的这四人应该是温不语,秦难明,木成舟和方华这五散人当中的其余四人了。

    花白发看着眼前的惨烈景象,冰冷的目光当中罕见的出现了一抹敬意。

    那扇门还在不停地发出光芒,两侧的海水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巨大声音,浪潮似乎在天穹之上拍打,只有中间这条道路就像是陆地上的寻常小路一样,始终不曾被海水侵蚀。

    光芒消散,又是一位仙人从门后走了出来。

    “这就是人间?”

    那仙人并没有在意一地的尸体,只是抬头看了看四周和天上,然后将目光放到了陈落等人的身上,开口问道。

    陈落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那人上下看了他一眼,片刻之后目光微微一凝,说道:“你看起来,似乎有些本事。”

    陈落淡淡道:“我的确有些本事。”

    那仙人微微一笑,说道:“我叫绝天,仙界十二尊主之一,在怀玉关杀了二十一位五境宗师,也算有些本事,所以我很好奇,你我之间谁的本事更大一些。”

    听到这话,花白发冷冽的目光中露出了一抹凶煞。

    陈落的目光依旧平静,只是握刀的手更紧了一些。

    他虽然不知道所谓的十二尊主在仙界是什么地位,但对方既然能够在怀玉关斩杀二十一位五境宗师,其实力强大程度可想而知。

    这是他第一次和仙人碰面。

    第一次便是如此强大的人,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陈落手腕轻轻翻转,身子半侧着,提刀的手略微靠后,这个姿势可以让他在最快的时间内斩出这一刀。

    “去天上?”

    他开口问道。

    绝天尊主点了点头,对于陈落身上的强大气息感到兴奋,轻声道:“这是人间,你是主人,我是客人,客随主便。”

    陈落点了点头,化作一道刀光飞跃

    了扬起的十万米海水,出现在了天空之上。

    绝天尊主身形化作一道白光,出现在了他的对面。

    这是很简单的动作,但却让陈落的表情变得凝重了起来。

    绝天尊主看着他,并没有急着动手,而是说道:“在怀玉关的时候碰到过许多人族强者,但却没有碰到过势均力敌的人,那是战场,太强的人我不敢去,势均力敌的不好分出胜负,所以每次交手都会选择一些实力不如我的人斩杀,每死一位五境宗师,对于己方的益处就更大一些。”

    “已己之长克敌之短,无论这么做看起来卑鄙与否,这都是要在一场战争当中所必须学会的东西,但这么做太过无聊了一些,所以后来我离开了怀玉关,今天来到了这里,我很幸运,成功通过了空间乱流,成功走过了那片虚无,王知唯拔剑之后,这世间所遗留的诸多门户都变得松动了起来,这就是幸运。”

    “但我也很不幸,这毕竟是一扇充满危险的门,为了来到人间从内部找机会击溃你们,我们命人在武当山上吸引整个人间的注意力,为此不惜牺牲了一尊战王,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悄无声息的通过这里,然后打开那些门。”

    “七十五位五境,最后走出这扇门的算上我就只有二十四人,其余的全部都死在了空间乱流当中,这代价有些大了,而就是付出了如此庞大的代价,选择了这大海之下十万米的门户,却还是被你们的人阴差阳错撞了个满怀,我的实力更强,面对的危险更重,走的也就更慢一些,等我出来后那些人已经被那四个人族宗师斩杀,那四人的确很不错,要比我想象中的坚韧许多倍。”

    “四人当中死了三个,剩下一个也快要死了,我本打算亲自动手了结他的性命,但却遇到了你。”

    绝天尊主摇了摇头,跟着又叹了一口气,有些遗憾,还有些可惜:“距离计划成功就只差一步,但你偏偏来了,你们人间有句话,叫做天公不作美,想来就是这个意思了。”

    他是真的有些遗憾。

    仙界付出了这么多的五境作为诱饵,目的就是为了他们这一行人的悄然进入,到时候便可以联络阴曹,从内部做事。

    但偏偏被五散人撞了个正着。

    他与陈落的实力都在差不多的层次,放到现在来说这就是很重要的事情,一旦战斗起来他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解决陈落,而交手之后的气息外露一定会被人间的其他强者感受到,到时候就会有人赶过来,他一定会死。

    如果不战斗直接离去同样不可能,在陈落的那把刀下,这个可能性他甚至连想都不会去想。

    陈落从他的这些唠叨话中听出了一些事情,比如海底的那扇门和天空中的并不一样,想要走过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即便是仙界的五境宗师数量要远胜人间,这个代价仍旧是沉痛且惨重的。

    他不是一个喜欢说废话的人,尤其是和天上的人,但他却并没有急着动手,而是问出了自己很想知道答案的一个问题:“天上为何非要攻伐人间?”

    绝天尊主似乎没有想到他这个问题,愣了一瞬后反问道:“这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陈落的目光冰冷,身上气息不停升高,他冷声道:“无论是天上或是人间,无论是做什么事情,总归逃不开道理二字。”

    绝天尊主打量着眼前的青衣男子,似乎想不到这天底下还有将虚无缥缈的道理规矩看得如此重要的人,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道理很重要,但生死更重要。”

    陈落的目光微微发生变化,他从这话里听出了一些什么,于是问道:“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攻伐人间,仙界就会有灭亡的危险?”

    绝天尊主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你是个聪明人,还要比我想象中的更加聪明。”

    话题已经谈到了这个程度,绝天尊主就更加不急着动手,他再度叹了一口气,目光中带着怅然和复杂,轻声道:“没有一个人是天生的战争犯,任何不间断的战争背后都是有着迫不得已的理由,只是战争就是战争,无论这个理由是什么都无法抚平战争这个事实,所以从攻伐人间的那一刻开始,理由是什么也就无人在意了。”

    “数百万年来如我这般仍旧在意且惦念着理由的人并没有太多,大多数人都是觉得应该攻伐下去,就像是你们人间的普通人生下来就要奔波劳累的过完一辈子一样,没人知道为什么人,也没人去想为什么,只是从最开始就这么做,然后就始终这么做,仅此而已。”

    二人站在天空之上彼此对视着,话语虽然平淡,但身上的战意却是越来越强。

    陈落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接触仙人,也是第一次觉得仙人其实就是与人类一样的人类而已,二者之间唯一不同的就是身处两个世界,为了两个不同的信仰而交锋。

    就像是南北雪原与唐国一样,各自都有各自的理由。

    这种复杂的情况下对错往往很难判定,所以决定阵营和生死的就只有立场二字罢了。

    激起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的翻涌,万里无云的天上清明一片。

    陈落握着刀,想着他刚刚说过的话,然后问道:“从来如此,便对吗?”

    这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却仿佛带着对世间一切不公平和没道理的质问。

    绝天尊主这一次沉默了很长时间,他是侵略者,如果单从对错来论,自己这头自然是错的,但如果不攻伐人间,本就不稳定的仙界大陆早晚会破碎,无数仙人都会随之蒸发死去。

    在你死我亡这样的选项当中,如此这般似乎并不难选择。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海水,明明一眼望去如同深渊般深邃,但是翻飞的浪花一角看起来却又那样的清澈,如果天地间的浑浊已成常态,那么独自少部分的清醒,是否就是罪过呢?

    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绝天尊主回答道:“从来如此未必就是对的,但长时间的从来如此,一定会有那么做的道理。”

    陈落问道:“你不是不讲道理?”

    绝天尊主第三次惊讶的看着他,旋即点了点头说道:“的确,这事儿的道理永远都讲不明白,既然如此,那就应该不讲道理。”

    一场谈话总是

    要收尾的,哪怕是这场谈话让二人找到了一些共同之处。

    一声刀鸣骤然响起,一片清明的苍穹天幕之上赫然出现了一条白线。

    绝天尊主的手中出现了一把剑,在刀鸣响起的同时,长剑的嗡鸣同样跟着响了起来。

    刀剑碰撞在一起,一股气浪从二人交手的地方轰然散开,扬起的海面瞬间塌陷下去一个千里方圆,无数海鱼或是妖兽的尸体密密麻麻的漂浮在海面之上。

    陈落侧开身子,刀光在身前缭绕,斩碎了四下不停生出的剑气。

    他的发丝断裂了一缕。

    绝天尊主身形在空中不停倒退,在他的头顶,天空中的那条白线轰然落下,长剑横在胸前,一股人间五境从未用光的力量环绕周身,那条白线携带着无比强大的力量斩在了那诡异的力量之上,然后硬生生的穿了进去。

    但却势头大减,被绝天尊主抬手斩成了碎片。

    刀光翻转,断裂的碎片竟是再度朝着绝天尊主的身体激射而去。

    一道剑光闪过,所有的碎片化作虚无蒸发散去,但绝天尊主的胸前却出现了一道血痕,很浅,这样的伤势对于普通人来说都是微不足道,何况是对于五境宗师。

    精纯的仙气在胸口汇聚,微微闪烁,那道血痕便已经消失不见。

    “你很强。”

    绝天尊主目光明亮的看着陈落,钦佩道。

    陈落没有说话,又是一刀斩了过来,带着无比强大的刀势,沉重的宛若天穹落下,死死的禁锢着面前仙人。

    绝天尊主随手挽了一个剑花,明亮的眼眸当中射出了骇人的锋芒,面对着如此恐怖的一刀,他竟是不闪不避硬生生的迎了上去,正如他之前所言那般,在怀玉关上的战斗都太没意思,眼下难得能够在临死之前碰见一个势均力敌的家伙。

    那自然而然要痛快的战上一场,唯有如此,才不至于在死后留下遗憾。

    如果能够在死前将眼前这人间男子斩杀,对于未来的天人二界交手,无疑会有不小的帮助。

    放任这人成长下去,或许几十年后,人间就会再次出现一位六境修士。

    南海之上的交手不过是刚刚响起,却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让不少的五境宗师面色微变。

    武当山下,盘坐在数百道门户之下的王知唯在这一刻猛地睁开了眼睛,霍然起身看向了南海的方向,本就冰寒的面色变得更加冷峻,他握着手中的长剑凝视了片刻之后方才收回目光,重新将视线放在了自己头顶的那些门户之上。

    这一次他并没有坐下,简单的动作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南海的那扇门为何会打开?

    天上的胆子竟然达到了这种程度,连那扇门都敢走。

    好在陈落及时出现在了那里,只是是如何知晓南海的事情?

    在武当山上感受到这一幕的不单单只有王知唯自己。

    山巅之上,武当掌教钟九陵,裴子云二人正站在山巅之上,相继皱起了眉头。

    “南海出事了。”

    裴子云皱眉说道。

    在二人的身侧不远处,许骄人就盘坐在那里,只是对于二人之间的谈话他并没有插口,只是脸上多了一抹笑容。

    老道士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起来,他沉默了一瞬说道:“南海的事情是我们的意料之外,幸运的是被陈落及时发现,我们应该想一想除其他意料之外的地方。”

    裴子云看着这个老人,知晓他说的是什么地方,于是说道:“想要打开这些门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阴曹能够在南海打开门户一定付出了无比巨大的代价,何况想要走过这些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天上应该只会冒险这一次,他们未必承受的起第二次冒险。”

    唐皇在临走之前用圣旨借助人皇道意禁锢了阴曹百日,不准与人交手,但是做自己的事情只要不和人发生战斗的话,这份禁锢就没有什么威力了。

    所以他们能够在王知唯拔剑,天地间的所有门户松动之后,花费大代价开启一扇门。

    老道士点了点头,然后道:“世子正在努力做他的事情,那我们也要做好我们的事情。”

    裴子云看着他,片刻后轻轻地点了点头,起身想要朝着南海的方向赶去。

    老道士抬手制止了他,抬头微笑道:“你留在这里看着知唯,南海很远,我去要快些。”

    “您要亲自下山?”

    裴子云有些惊讶。

    老道士点了点头:“一把老骨头了,若是再不动上一动,等过些日子真正想要动动的时候,说不定就动不动了。”

    裴子云不在多说,退到了一侧站下。

    再次低头看去的时候,老道士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山巅之上。

    裴子云抬头远望着南海的方向。

    许骄人轻笑道:“没什么好担心的,那仙人或许很强,却胜过陈落,钟掌教自然也没什么问题。”

    在如今的大唐当中,薛红衣和子非不在,陈落和秦风或许便是最强大的那两个人了。

    钟九陵应该也是如此。

    裴子云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他淡淡道:“我并不是担心掌教,我只是在想子非去了哪里。”

    如果子非这时候在唐国的话,感受到南海上的变化,直接一剑斩过去,岂不快哉?

    许骄人摇了摇头,叹息道:“那些个重修之人究竟是怎么想的,谁又能真正知道呢?”

    裴子云看着他,问道:“你认为子非是被和知唯一样的人带走的?”

    许骄人点头道:“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只是我同样好奇,子非被他们带到了哪里,依着他的性子又为何没有一剑斩过去。”

    这个问题注定得不到答案。

    裴子云在山巅上站了片刻,然后消失在了这里。

    只剩下许骄人自己依旧盘坐在此,目视着云海之下。

    ......

    昨天拉肚子拉了一夜,感觉整个人都快没了

第九章 裂开两半的苍穹

    南海上传来的波动引起了整个天下的注意,不单单只是武当山,就连姑苏城和听雪楼都是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子无比强大的仙人气息。

    这道气息很强,让趴在梧桐树上的凤祖和站在梧桐树下的慕容二爷都是面色凝重,这股气息比先前从门户中大摇大摆走出,气息威压大陆的那位战王要强大太多。

    “看来人间的情况并不容乐观。”

    慕容二爷站在树下,遥望着南海的方向,开口说道。

    凤祖趴在他的头顶,已经变成了草鸡的模样,闻得此言并未说话,只是低头啄了啄自己的羽毛,心道自己已经是死过一次的鸟了,往后如何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一人一鸟都没有要去南海增援的想法,一来是因为实力不足,等他们赶到之后那里的战斗恐怕早就结束了,二来是陈落在那里,有那把刀在,即便是那个仙人真的无比强大,又算得了什么呢?

    和他们抱着一样想法的还有听雪楼的三人。

    李四爷在屋内来回行走,感受着那无比强大的刀剑气息,忍不住有些敬佩。

    “看来那些仙人能够虎视眈眈的觊觎人间的确是有真本事的,若是我去了恐怕都接不住一剑,说起来不愧是陈落,有他在南海,纵使那个仙人在如何强大,恐怕也会死在那把刀下。”

    听雪楼四位宗师,乔三爷死后就只剩下了三个,李四爷的话最多。

    卫二爷的性子最冷。

    老楼主最老。

    性情冷淡通常意味着话语极少,但这种时候卫二爷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当年萧泊如用一道剑意磨砺了陈落十年之久,如今厚积薄发自然是一鸣惊人,那何况那把刀的心性堪称世上顶尖。”

    卫二爷很少夸人,即便是李休这么多年来被他夸赞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

    但夸赞陈落的时候确实毫不吝啬。

    柳然站在窗前目视着南海的方向,感受着武当山上飘然而去的气息,微微一笑说道:“看来我们能够省些力气了。”

    卫二爷抬头看着天上,目光微闪,武当山的那个老家伙竟然会主动前去,看来这个世界果然变了很多。

    李四爷也是看了一眼化作流光远去的武当山掌教钟九陵,片刻后低下了头,不再去理会南海的事情,他想着虚境里的那个家伙,有些想念的说道:“不知道春风怎么样了。”

    卫二爷看了他一眼。

    柳然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身形在这一刻看起来有些佝偻:“希望他永远也不要回来。”

    这话听起来有些绝情,但李四爷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老楼主巴不得醉春风天天陪在他身边才好,只是徐盈秀死了,如果醉春风回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那样的绝望是他们三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卫二爷冰冷的目光颤动了一瞬,他默然想到,如果醉春风知道了这件事,那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他没有继续往下想,李四爷也不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三人一同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飘雪。

    听雪楼所在的位置四季落雪,从来不停,在这里很难欣赏到什么春意,也感受不到四季分明。

    所谓听雪楼,由来便是如此。

    “李休那里用不用多注意一下?”

    李四爷将目光放到了荒州之上,开口问了一句。

    还不等柳然和卫二爷两个人回答他自己便摇头否定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那小子做事,想来用不到楼里帮忙。

    于是也就不再开口。

    柳然抬头看着天上,卫二爷转身离开了此处,在即将到来的未来面前,听雪楼三人能做的就是维持自己的巅峰状态,并在短暂的时间内争取让修为更进一步。

    卫二爷更是很少会浪费修行的时间。

    柳然太老了,李四爷的底蕴不足。

    三人当中唯有卫二爷有机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冲击六境,只是他们心中都清楚,这个所谓的最短时间,或许是十年,或许是一百年。

    五境以后想要破境的话,所需要的积累反而并不是那么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契机,至于究竟是什么样的契机很难用言语来形容,或许就是某一刹那的福至心灵,或许就是那样一朝一刻的顿悟。

    长安城内,李弦一站在观星台上,应子安站在他的身侧,面色微微发生变化。

    “发生了什么事?”

    李弦一出声问道。

    应子安将手放到了他的身上,气息运转之下以自己为媒介将南海之上的波动传递了过来,让李弦一能够无比清晰的感受到。

    李弦一皱眉道:“仙人?”

    应子安点了点头。

    李弦一望着遥远处,忍不住喃喃道:“仙人为何会出现在南海?”

    他虽然已经成为了唐皇,但是自身实力毕竟不高,无法直观的感受到那股强大的气息。

    想了片刻,他转身走下了观星台。

    “去书院。”

    ......

    书院自然是梅岭的书院,自从前些日子从怀玉关回来了六七位教习之后,书院就有了更大的底气坐观变化。

    此刻后山的池塘一侧,陈先生,苏声望还有莫山海三人站在一起,同时将目光放到了南海之上。

    池塘里的那条小白蛇在感受那股无比强大的仙人气息之后,出乎意料的没有怂怂的钻进水里,而后不耐烦的翻了个身,想要飞过去,但又不敢,只能趴在荷叶上不停地摆弄着各种姿势。

    “南海竟然有一扇门,看来应该是阴曹动的手脚。”

    苏声晚目光闪烁,片刻功夫便将来龙去脉思忖的差不太多。

    陈先生点了点头:“那扇门应该存在一些问题或是限制,否则现在不可能会发生战斗。”

    仙人如果又机会悄无声息的偷渡过来,必然会选择将自己的身份隐藏起来,与阴曹联合,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人间致命一击,绝对不会如此大张旗鼓的发生交手。

    苏声晚说道:“虽然不知道陈落是如何发现南海上的那扇门,但他既然过去了,南海的事情就不要我们再去担心。”

    莫山海并没有见过陈落,以前也没有什么交集,但他同样能够从遥远处所传来的气息当中感受到那把刀的强大之处,同样能够感受到那个仙人的无比强悍,他在怀玉关面对过很多仙人,自然知晓那股气息代表着什么,于是便说道:“和陈落战斗的应该是仙界的十二尊主之一,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个,但每一位尊主的实力都无比强大,如果放到大唐诸天卷来比较的话,应是有着前五的实力。”

    诸天卷前五,这是一个很恐怖的战力。

    但要知道,即便是真正的诸天卷前五,彼此之间也是存在着实力差距的。

    因人而异,这个差距或许要比看上去的还要更加巨大,柳然的实力能够排在第五位,扶玉能够排在第三位,但这并不意味着第三名的扶玉只需要在努力一些就能够胜得过第二位的萧泊如。

    事实来说,就算是是个扶玉加在一起,也不够一个萧泊如打的。

    莫山海口中的十二位尊主也是如此,或许他们每一个都有着诸天卷前五的恐怖战力,但是十二个一起上,恐怕也未必够一个薛红衣打的。

    所以说无论是排名还是战力这种东西终究不能只看表面,能不能胜得过,能不能打的赢,到最后还是要试试才知道。

    就像是陈知墨当初刚入游野便去追了百里奇一路,彼此站在夜色浓郁的山林内说出的那句话一样,好春光不如做一场。

    终究还是要做过一场才知道。

    听着莫山海的话,陈先生微微一笑没有表态,苏声晚则是很不客气的说道:“我虽然没去过怀玉关,也没见过那十二尊主,但无论那个尊主能够在诸天卷上排第几,只要陈落在那里,他都不会有任何的胜算。”

    莫山海并不知道苏声晚对于陈落的信心是源于何处,但他相信苏声晚和陈先生的判断,既然他们二人说了不会有事情,那就不会又是亲,何况武当山的那位老道士已经赶去了南海。

    三人在湖畔多坐了片刻,苏声晚忽然起身离开了后山朝着山下走去。

    莫山海有些诧异的看着他,问道:“鱼还没钓,怎的就走了?”

    苏声晚头也不回的说道:“快到吃饭时间了,我要回去给梁秋做饭。”

    提到那个女子的名字,莫山海叹了一口气,在羡慕之余又有些嫉妒,于是便与陈先生说道:“这人还真是善变,以前浪迹天涯四海为家,除了画画其他什么都不在意,现在可倒好,整日里都腻在梁秋身边,这才离开不到半个时辰就又回去了,扫兴,真是扫兴,以后再也别叫他了。”

    陈先生点了点头,心道苏声晚和梁秋成亲到今天,院内的那些教习们还没有从酒缸中走出来,世间情之一字实在是太难琢磨。

    随口抱怨了两句,莫山海的面色变得严肃了一些,他取出了一根鱼竿,伸手放上了饵料,随意的扔进了池塘里,出声问道:“院长什么时候回来?”

    陈先生笑了笑,说道:“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如何会知道?”

    当初院长和青山剑宗的掌教制定了九鼎的计划,这些年院长的行踪始终消失不见,如果说有谁能够知晓的话,那无疑莫山海这个九子的师尊知晓行踪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莫山海深深地看了一眼陈先生,他看不穿这张笑呵呵的脸上究竟隐藏着什么事情,自知也问不出来,便转过了视线静静地钓起了鱼,收敛起了自己脑海当中的那些想法。

    南海之上的刀剑气息无比强烈,感受到那两股气息的自然远远不止唐国而已。

    荒州之上的诸多强者同样将目光放到了南海之上,感受着那实打实的仙人气息,所有的五境宗师内心都变得紧张了起来,回想着前些日子无量寺送过来的请柬,他们再也不敢有丝毫耽搁,坐在云舟之上全力向着无量寺的方向疾驰而去。

    感受到了南海之上的战斗的人有很多,但是真正过去支援的就只有钟九陵一个人。

    有的人不想去,有的人自知实力不足,现在动身的话太晚了,根本来不及。

    还有的人相信陈落的实力。

    此时的南海上空,刀与剑不知交错碰撞了多少次,两个人的身上都是带着不轻的伤势,脚下的海洋不停的坍塌着,南海之上全部都是水,不是土地,用坍塌二字来形容并不准确,但眼前的这幅画面的确如此,巨大的海面之上,方圆千里内的海水被分割成了数百块不同的形状,每一次刀剑的碰撞都会有一块海域坍塌下去。

    “如你这样的人,人间还有多少?”

    绝天尊主,握剑的手臂轻微颤抖,浓烈的仙气透体而出遮天蔽日的包裹着这片空间,他的腿上有一道刀痕,在不停的往外渗透着鲜血,胸腹之处同样如此。

    他看着面前那个握着刀的青衣男子,明亮的双眼绽放出了几近璀璨的光亮。

    有句话叫做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这是一种惺惺相惜,很痛快也很舒畅的状态。

    就像李休喜欢下棋,无论是刘先生还是小棋圣方良都不是他的对手,一旦没有对手之后就会觉得孤寂和没意思,但他却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因为他知道自己和陈知墨五五开,如果哪天真的产生了这种情绪,那便去寻陈知墨下盘棋,自己总会输上几盘。

    那就感觉很有意思。

    此刻的绝天尊主便是这种感觉。

    旗鼓相当的较量总能给人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但他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所以陈落没有说话。

    对方的沉默在自己的意料之内,绝天尊主并不介意的笑了笑,说道:“我并不知道这个人间如你这般的人有多少个,但想来不会太多,等过两年我们的人降临人间之后,凭你们的力量很难抵挡得住。”

    实话总是刺耳且让人不想去听的。

    陈落与他对视着,目光始终都是无比平静,他抬起了刀遥遥指着绝天尊主,认真道:“无论以后的事情如何,起码你再也看不到了

    。”

    绝天尊主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他淡淡道:“那个正在朝着此地赶来的人的确很强,你们两个若是联手的话,将我斩杀在此并不困难。”

    这话中所指的自然是武当山的那个老道士钟九陵。

    他离开武当山朝此处赶来的瞬间,正在交手的二人便已经清晰无比的感受到了那股气息。

    听到这话,陈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那就让你我之间的战斗结束的更快一些,免得被人打扰。”

    绝天尊主提着剑,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了一些。

    海洋深处的花白发扶着温不语坐下,将其余三人的尸身收敛到一起,抬头看着天上的绝天尊主,有些讥讽的露出一个笑容。

    如此拙劣的激将法竟然也使用,看来天上的那些人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强势。

    关于刀剑这两种兵器谁更强的争论始终都没有过真正的停歇,谁也不曾真正的说服谁,只是喜欢用剑的人更多,所以每次争论剑修总是能够占据上风。

    但其实这种争论并没有什么意义,刀剑两种兵器究竟是哪个更强看的并不是兵器本身,而是使用兵器的人,只是因为用剑的天之骄子更多,尤其是有萧泊如和子非在前,所以唐国的七成修士都爱用剑。

    陈落用刀,薛红衣也用刀。

    两个人代表了唐国最强的两把刀。

    如今薛红衣去了青山剑宗修养伤势,陈落便是唐国仅剩的用刀最强的人。

    他的刀很直,也很简单,没有任何的花哨,用最纯粹的一招一式劈砍出最恐怖的锋芒刚烈。

    以杀止杀,这是他当初就说过的道理。

    绝天尊主手持长剑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圆,弥漫方圆千里的厚重仙气像是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朝着他手中的那把剑汇聚了过去,与此同时,崩塌被切割成数百个区域的海水开始暴涨,竟然是硬生生的拔地而起流动到了天上。

    水往低处游,这是亘古都不会改变的道理。

    但在这一刻却偏偏往高处游动了起来,海水从十万米之下朝着天空倒卷而上,像是无比厚重的云彩悬在了绝天尊主的身后,散发着沉重强大的威力,明明只是水幕,却给人一种能够摧毁一切的恐怖感觉。

    苍穹之上汇聚着风云,自天空当中流传出了一股若隐若现的力量照射在了他的身上,使得绝天尊主本就无比强大的气息变得更为高绝,满天的阳光落了下来,被厚重的水幕遮挡在了后方无法穿透。

    高高升起遮天蔽日的海水屹立在那道剑光之后,黑暗笼罩着整座南海。

    他看着陈落,身形淹没在海水当中,整座南海的不知几十万里的海水此起彼伏的连成一线,向着陈落碾压拍打而去,绝天尊主藏匿在海水当中,一道剑光划破了长空,直卷九霄落下。

    这一剑的威势无比强大,这一剑仿佛要将整个天地切开成为两半。

    这就是仙界十二尊主的实力,整座大陆的五境宗师感受到这一剑的威势之后都是忍不住面色微变,冷汗不自禁的从鬓角滑下,无数人自问若是自己的话能不能接住这一剑,得出来的答案却让他们的后背的衣衫都被汗水染湿。

    这一剑的强悍,放眼天下又有多少人能够挡得住?

    这天上仙竟是强大到了这种程度?

    小南桥上,陈老将军站在墙头上看着这一剑,感受着剑光的强大默然不语,这一剑的威势很强,足以在一个碰面便将他斩成碎片。

    但他的脸上却并没有任何的恐惧之色,反而带着淡淡的讽刺,因为他感受过更强的剑。

    在见惯了云霄上的风景后,即便是面对着再高的山峰,心中又能泛起多大的波澜?

    “这剑和你比起来,差远了。”

    陈老将军负手而立站在城墙之上,喃喃说道。

    南海之上,二人心中都无比清楚,这一剑就是要分胜负和生死的一剑,因为钟九陵的赶来,绝天尊主并不打算再继续拖下去,他想要搏命,拼尽全力的斩出这一剑。

    在怀玉关上战斗了很多年,势均力敌的交锋却只碰到过几次,但都是一触即分,始终不能真正的分个胜负高低。

    对于战场来说这是正确的决定,但是对于一位尊主,一位修士来说,这是很让人遗憾的事情。

    好在这份遗憾在今日得到了弥补,在他看来走过这扇门最大的收获并不是能够在关键时刻对人间造成什么巨大的打击,而是遇上了眼前这个男人。

    他的心体藏匿在无尽海水当中,陈落和他抱着同样的想法,并非是势均力敌,而是想要一刀分胜负。

    他经历过很多次战斗,无论是在陈留城还是在圣宗,又或者是最后的南雪原与从浦和三先生的短暂交手,那都是珍贵的过程,都是值得尊敬的对手。

    一朵花出现在了他的脚掌之下,他握着刀,面无表情的站在滔天海浪之前,和这巨大沉重的海水比较起来,他甚至连一叶扁舟都算不上,更像是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之上的一片树叶,碎片一个浪花便会将其拍碎,淹没在那副深沉当中。

    但他的目光依旧无比平静,眸子注视着眼前的海水,脚下踩踏的花朵出现了一点光芒,然后开始了绽放,一个巨大的白骨形成的花朵将他的身体包裹在了其中。

    他抬起了刀,呼啸的天地当中响起了一声刀鸣。

    “无骨无花,无我无他!”

    一道并不明亮但却十分刺眼的刀光在天地之间一闪而逝,长天之上出现了一条白线,呼啸飘扬的海水向着地面砸落。

    天地间的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数十万里的南海一分为二,苍穹之上裂开了刀痕,左侧无比明亮,右侧出现了黑暗,整个天空都被这一刀切割成了两半。

    脚下的骨花消失,陈落的鲜血染红了衣襟,他抬头看着前方的绝天尊主。

    绝天尊主站在他的面前,手中提着的剑断成了两截,他也在看着陈落,沉默了很久之后露出一个笑容,抬头看着裂开的苍穹,钦佩道:“了不起。”

第十章 站着要比坐着更累

    陈落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无论是大唐还是荒州,很多人都说过这句话,给出过这个评价。

    陈落从来都不在意,因为这天下了不起人的很多,不只有他一个。

    绝天尊主是天上的人,或许也可以用仙人二字来形容,而且在仙人当中的地位极高,是未来人间的对手,能够从这样的对手当中听到如同了不起这三个字的夸赞,无疑真的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但陈落依旧毫不在意,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杀了眼前这个仙人。

    就是仅此而已。

    哪怕这个仙人的确值得尊重。

    看着面前依旧无比沉默的青衫男子,绝天尊主无奈的笑了笑,旋即身子裂开两半,将那抹笑容一分为二,落入了海水当中。

    沸腾坍塌的海洋重新恢复平静,唯独那先前被一分为二露出的干净地面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陈落从空中落下,回到了花白发和温不语的身侧,挥手将金玉律的尸首放了出来。

    温不语偏头看了一眼,这个男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不语。

    很少会说话。

    五散人以前在唐国有着不小的名声,随着这几十年的风平浪静渐渐被许多人遗忘,但真正的顶尖修士都还记着这个名字,只是从今往后五散人这个名字就真的要彻底消失了。

    温不语还没死,但他就快要死了。

    “这扇门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会留在这里看着。”

    陈落看着他说道。

    温不语起身将金玉律四人摆放在一起,挥手收入了纳戒当中,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这些天杀了二十几位仙人,现在死了也不算亏本,唐球儿的仇也已经报了,技不如人怪不得旁人。”

    提到唐球儿,虽说眼下说这句话并不合时宜,但陈落还是开口说道:“唐球儿的事情我没有做错。”

    温不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对错与否已经不在重要,南海下面有一扇门,这片天地还会有更多的门。”

    陈落说道:

    “门户或许很多,但他们想要过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看着遍地的尸体,心里想着绝天尊主先前说过的话,七十余位五境宗师一同走过这扇门,最终抵达南海的就只有二十几位,而且还尽数折在了这里,即便是仙界的五境比人间多很多倍,这仍旧是一个堪称惨重的损失。

    尤其是为了掩护南海上的事情武当山上同样折损了不少五境仙人,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想必天上仙不会在尝试着做这样收获与付出不成比例的事情。

    温不语知道他在想什么,事实上之前在与那些仙人交手的时候他就已经得到了相似的信息。

    他看着陈落,那双眸子同样很是平静,即将到来的死亡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任何值得恐惧的地方。

    他想了想,认真道:“或许正因为如此,仙人偏偏就会那么做也说不定。”

    所有人都认为在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后,仙人们应该不会再有动作,而是专心致志的等候着未来一两年后的大举入侵,但万一仙人们就是如此笃定了他们的打算,偷偷送了一批五境潜入进来,在未来的某一关键时刻悍然发动袭击。

    那所带来的威胁将会是多么可怕?

    陈落沉默了会儿,轻轻地点了点头。

    温不语同样点了点头,旋即不在说话,转身走入了海水当中,身形在深邃的海洋中消失,直至不见。

    这个五散人当中仅剩的一个人带着其余四人的尸骨去了海洋深处不知道什么地方,五人的尸体想来会埋在一起,藏匿在浩瀚的海洋当中,就此永远的消失。

    花白发叹了口气,觉得有些遗憾。

    能够让他这般心性冷漠的人生出遗憾之意,不得不说五散人的确是五个很了不起的人。

    他们想要去找陈落报仇,但却恰巧遇见了这扇门,为了人间的大义他们选择留在这里和门后的仙人们分个生死,有十万米深的海水阻拦,让他们交手的气息无法传播出去。

    但唐球儿的仇也要报,无论能不能成功,总要去报一下试试,就像是大和

    尚死前说的那般,总要走个形式。

    报仇失败了,却成功将南海的消息传递给了陈落,于是陈落便来了,一刀劈开了南海,让仙人的气息外露了出去。

    然后又是一刀劈开了天空,斩杀了那位仙界的十二尊主。

    低头看着地面,数十万里巨大的南海还保持着一分为二的模样,想来往后很多年都不会恢复原样。

    抬头看向天空,那片没有实体遥远的很多人可能一辈子也碰触不到的苍穹竟然就这么被斩成了两半,那中间的裂缝并没有洪水落下,只是抬头能够看到令人沉醉的赤 裸星空,两侧的湛蓝正在缓缓的靠近,不停地修复着,但想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现在我们要做什么?难不成就站在这里?”

    花白发看了看两侧的海水,看了看自己面前虎视眈眈的一只大章鱼,出声问道。

    这扇门已经死了很多仙人,应该不会再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陈落摇了摇头,然后一屁股坐在了石头上,说道:“无论是在什么地方,站着总要更累一些,我现在很累,所以想要多坐一会儿。”

    他的确很累,刚刚的战斗很凶险,否则最后也不会斩出那样连天都一起斩成两半的一刀。

    花白发看了一眼海水里的大章鱼,走到了陈落的身侧坐下,二人抬头看着那扇门,目光中闪烁着一抹异色。

    面前摆了一地的尸体。

    那声刀鸣很响亮,那道刀光很强大,当苍穹一分为二的瞬间,整片大陆不知多少人从地面站起,无比震撼且敬畏的看着那道刀光。

    大唐上似乎又出现了一个怪物。

    为什么要说又呢?

    众人意识到这件事后纷纷一愣,旋即有些感慨的摇了摇头,当然是大唐这些年来出现的怪物实在是太多了一些。

    钟九陵从武当山上朝此处赶来,即便他的修为再高,他的速度再快,终究不是六境修士,也不是子非,无法跨越空间,当陈落斩杀绝天尊主之时,这个老道士只不过刚刚离开大唐的范畴。

第十一章 当年的事情

    抬头看着这一刀,老道士的目光微微眯起,轻声道:“从今往后的世上又多了一把刀,只是不知道这样的事情是好是坏。”

    以往的天下只有一把刀,那就是薛红衣,那把血红色的刀常年镇守在凌烟阁,鲜少会出鞘,没人喜欢自己的脖子上悬着一把刀的感觉,正因为薛红衣的高绝和安静,让天下人渐渐忘了这一把刀。

    何况那时候有一个高调的不成样子的剑仙萧泊如在。

    和安静不理事的薛红衣比较起来,陈落手中的刀无疑出鞘的次数要多得多,他站在道理那一头,他的刀也是如此,当初在陈留城院子里说过的那句话,以杀止杀不知道让多少人心中一紧。

    好在陈落真的是永远都在守护着道理。

    虽说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开始变得不讲道理。

    这把刀以后还会杀多少人呢?

    老道士如此想着,旋即继续向着南海的方向赶了过去,事情已经结束了,但他还是选择去南海一次,因为他想要见一见陈落,听听那个人的意见。

    裂开的苍穹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感受。

    ......

    ......

    剑舟行驶在天穹之上,当秦风拔出那根草斩斩杀了仙界的那位战王之后,一行人便在沉默中向着典狱司的方向继续前行。

    距离并不遥远,大概日落的时候众人剑舟便已经停在了典狱司的山脚下。

    这是李休第一次来这里,甚至也是苏子瑜第一次来这里。

    典狱司的山峰和其他的宗门势力比较起来有着很大的差别,并没有群山环伺,也没有山脉绵延,就只有面前的一座孤峰,如同一个孤独的巨人一般昂首挺胸的插进了云霄之上。

    高绝的山峰覆盖着漆黑之色,给人一种孤寂和肃穆的感觉。

    这就是荒州五大势力典狱司的山门,那个执掌刑罚,审判天地的强大势力。

    五大派代表了荒州,整个荒州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所有势力全部都能找

    到五大派的影子,没有任何一个势力是例外的,即便是在如何顶尖的一流势力也会在五大派当中选择一个与之交好。

    就连当初不可一世立志要成为第六大势力的圣宗,在没有达成自己的野心之前同样是选择了和万香城靠在一起。

    五大派的存在就代表了荒州之上的五个意志,所以即便是再如何不理事,也会有许多的宗门家族前来拜访,自家的附属势力遇到了大问题之后,也会出面帮忙解决。

    就像是一向不理事的倾天策和无量寺,也会有各自的人情往来。

    但眼前无量寺山脚下却一个人都没有,一个来拜访的人都没有,这是很不正常的事情,要知道典狱司所执掌的力量和特殊的地位都预示着它在五大派当中的特殊。

    回想当初刘先生临死之前所降临的审判,即便是相隔这么长久的时间,回想起来依旧是让不少人浑身颤抖,敬畏万分。

    当年门内双司使将棋魔追杀的上天无路,无处可逃,最终迫不得已潜入了三十六洞,此刻站在山脚之下的棋魔抬头看着这座山峰的时候眼皮都是颤抖的。

    如此强大的宗派却无人前来,这自然是有原因的。

    因为这百年来典狱司不知为何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次数越来越少,后来更是取消了附属于典狱司的一流势力掌教家主每年一次的聚首,起初十几年总有人过来看望,后来时间长了渐渐地来的人也就越来越少。

    典狱司用近乎冷漠的态度宣告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些年开始,禁止任何人来到这座山下。

    从三十年前开始,就再也没人敢来这座山,无论是附属势力想要请求帮助,还是有人打算拜入宗门,都不见有典狱司的人出来接引,据说当年有一位大毅力之人,在山脚下站了半年的时间,却什么都没有见到,后来心灰意冷之下投入了别的宗门。

    这很异常,天下都以为典狱司出了什么事情,直到二十几年前刘先生从典狱司走出来做了那件事后,天下人这才知晓原来典狱司并没有发生意外。

    于是又有人来这里打算走上这座山,无一例外同样被冷漠的拒之门外。

    他们这才发现原来还是一如几十年前一样,无数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从那往后就真的再也没人来过。

    直到前两年叶修去了一趟典狱司,而后又走了出来。

    荒州之上的大部分人都认为典狱司可能是因为某些不知道的原因所以选择了避世,但只有同为五大派的其余四个势力方才知晓,典狱司执掌刑罚,审判苍生,代替了天道的责任,于是被那片天给盯上了。

    这种盯上并不是主动和恶意的,是冥冥中的特殊情况,也可以说是无意识的。

    从百年前开始典狱司的掌教和长老们就意识到了这种状况,所以从那时候开始就开始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只是很可惜,典狱司当中没有六境修士的存在,他们的刑罚之力固然能够引得天道共鸣,但是没使用一次就会将那即将带来的禁锢更加提前一些日子。

    所以从百年前开始典狱司上下就达成了一致,在没有找寻到解决方法之前,尽量不要动用审判之力,荒州之上的事情暂且不去管,何况还有小玉山存在,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小玉山其实和典狱司很像。

    百年时间匆匆而过,眼看着距离天道降下禁锢的时间越来越近,但典狱司上下却还是寻不到解决的方法。

    于是后来掌教打算试着破境,但他破境成功的概率并不大,所以他打算在破境之前去一趟青山剑宗,请青山的两位六境前辈帮忙,这件困扰了他们百年的事情或许就能够得到解决。

    只是典狱司不想求人,所以这百年来才始终都未曾考虑过这件事。

    但就在他打算去去试一试的时候,天道禁锢却比预想中的提前降临在了这座孤寂却直冲云霄的山门之上。

    因为刘禹锡在帝族动用了刑罚之力,引得天道共鸣审判,将本就剩下不多的时间彻底消耗完毕。

    天道禁锢落在了山峰之上,就这么将典狱司上下所有人囚禁在了这里,不知多少年后方才可以出去。

第十二章 花闲

    李休站在山脚下抬头看着这座高山,但从外表看上去的话并不能看到任何天道禁锢的痕迹,他尝试着朝山上行走,百步之后当他想要踏上那层台阶的时候,能够无比清晰的感受到在自己的身前存在着一道透明的墙壁,谈不上坚硬,却足够坚韧,伸出手掌放在上面可以将这面墙轻轻地往前推动,但无论是如何用力,这面墙就是不会破开,在推动到了一定距离之后就会有强大的反震之力传来,将他的身体隔绝在外。

    山脚下发生的事情瞬间便引起了山内人的注意,面前的天空泛起波纹,两个人出现在了他们的对面。

    那是一个头发半黑半灰的年轻人和一个身材枯瘦面容像是隐匿在暗影当中的老者。

    他们出现在了无形的墙壁之后,抬头看着李休等人。

    自从二十几年前刘先生现身引得荒州之上的宗派再度来这里聚集之后,不算叶修的话,如今的典狱司已经二十几年没有来过新人了。

    何况还是眼前这个男人。

    身材枯瘦的老者半躬着身体站在后方。

    那个头发半黑半灰的年轻人目光平静的环视着李休等人。

    叶修上前对着墙壁之后的二人躬身行礼:“掌教,石长老!”

    李休没见过典狱司的掌教,怎么也想不到这位传说中的五大派掌门人,竟然是如此年轻的模样。

    当然,他知晓这只是看起来年轻,他虽然没见过典狱司的掌教,却知道他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花闲。

    这名字听起来像是一个快意恩仇流连花丛的少年侠客,怎么也不像是五大派中最严肃的典狱司的掌教,只是名字这东西从来不是看它的本身,更多的还是要看叫这个名字的人为这个名字所赋予的意义。

    典狱司掌教对着叶修点了点头,轻声道:“你师父死了,很可惜。”

    刘先生曾是典狱司的人,而且是其中很出色的人,就这么死了当然很可惜。

    叶修的神情微微一暗,没有说话。

    典狱司掌教花闲将目

    光放到了他身侧的邱小离身上,平淡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笑意,问道:“想来你就是邱小离了。”

    这话虽然是在询问,但却是十分肯定的语气。

    邱小离往前迈了一步,对着这位长辈行了一礼,面色微微有些发红,却又觉得有些愧疚,毕竟刘先生是因为她的事情战死在了帝族当中,而且某种程度上来说典狱司也是因为她的事情而被天道提前了禁锢时间。

    花闲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着她点了点头,然后又将目光放到了苏子瑜的身上,问道:“灵儿近来可好?”

    苏子瑜不敢怠慢,回了一礼认真回答道:“掌教时常提起您,总想着要来见上一面。”

    花闲嘴角勾勒出一抹笑容,这位典狱司掌教脸上的笑容要比李休想象中的更多,一个执掌刑罚审判的宗门当中的掌教竟然是个如此爱笑的人。

    虽然之下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总归觉得有些新奇。

    花闲所看着苏子瑜,说道:“严灵儿会想起我?”

    他的笑容在这一刻变得有些讽刺,微嘲道:“那个女人恐怕整日里想的最多的就是长安城里的那个男人。”

    苏子瑜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反驳。

    只有荒州之上曾经和花闲一个时代的人才知道这张笑容背后所潜藏的恐怖杀伐有多么的难以想象,他虽然不曾见过,但是却听叶开提起过不止一次。

    李休低着头,没有插话,他自然知道这位典狱司掌教口中提到的长安城那个男人便是自己的二叔。

    大唐建国三百余年,自己的二叔也已经活了起码四百岁,这么说来二叔他和花闲严灵儿等人都是同一个时代的?

    对于这些老一辈的恩恩怨怨他以前没有什么深入了解的兴趣,只是如今碰到的越来越多,心中难免升起了一抹好奇。

    “你好像很怕我。”

    花闲似乎很喜欢和苏子瑜说话,看到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不住轻轻地眯起了眼睛。

    苏子瑜耸了耸肩,

    轻笑道:“谈不上怕,只是对于您这样的人来说这是该有的尊重。”

    花闲觉得很有意思:“我这样的人?叶开与你说了什么?”

    他虽然百年没有离开过这座山,却好像十分了解外面的事情。

    叶开是个不折不扣的天之骄子,如果按照时间来算的话他是比子非早了十年的人。

    花闲并不应该知道这个人。

    苏子瑜想了想,说道:“小师叔说您是一个实力很强,也很值得尊敬的人,他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加入典狱司。”

    花闲想起了二十六年前在山脚下站了半年的那个半大小子,脸上的笑容不自禁的浓郁了一些,他叹了口气,似乎也觉得有些遗憾。

    “叶开是个很不错的后辈,只是他更适合小玉山,典狱司的刑罚之道不适合他,我不愿见明珠蒙尘,所以当年固然心疼舍不得,却也始终忍着没有下山见他。”

    听到这话,苏子瑜愣了一下,旋即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他惊喜道:“晚辈一定会将这句话带给小师叔。”

    苏子瑜是一个性子有些懒散也有些淡的人,他的脸上很少会直白的露出什么大喜大悲之色,眼下如此模样就证明典狱司掌教这简单的一句话对他来说很重要。

    或者说是对叶开来说很重要。

    他尊敬叶开,这就是同样事情。

    花闲微微一笑,又将目光放到了一旁的棋魔身上,有些惊讶,并不是惊讶他还没死,而是惊讶他做出了和从前完全相反的选择。

    “想不到你这样的人也会发生改变。”

    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一个怕死的人忽然变得不怕死并且在这条路上走的越来越安稳,这的确是让人惊讶的事情。

    棋魔冲着他躬了躬身子表示尊敬,回答道:“眼前独自一人,现在跟对了人,自然能做出对的选择。”

    花闲点了点头,目光放到了李休的身上,轻声道:“想来你就是那个对的人了。”

第十三章 赦

    花闲已经百余年都没有离开过典狱司了,对于天下间发生的事情知晓的并不算多,或者说也没有那个心思去理会,对于他这种境界的人来说,无论外界的风雨如何飘摇,总是吹不到他的衣衫。

    但就是这个对外界了解并不多,甚至从来没有见过李休和苏子瑜等人的人,却在这时候一眼就将他们给认了出来。

    不得不说这是很让人意外的事情。

    但看着眼前这头发半黑半灰色的典狱司掌教,他们竟然觉得如此令人意外的事情放到他的身上就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李休对着花闲行了一礼,然后道:“唐国,李休见过花前辈。”

    花闲打量着他,轻笑道:“果然是张很好看的脸。”

    这位典狱司掌教又看了看一侧的陈知墨,眼中带着欣赏。

    接着目光放到了青鸾的身上,眉毛悄无声息的挑了挑。

    最后落在了秦风的身上,点头致意,并问道:“刚刚斩杀那位仙人的人,想来便是阁下了。”

    秦风将嘴里叼着的草叶拿下去扔在了地上,对着花闲露出一个笑容:“那些个没脑子的仙人,总要杀一杀才行。”

    花闲很赞同这句话,越想越觉得有味道,忍不住重复了一遍道:“你说得对,总要杀一杀才行。”

    简单的与所有人混了个脸熟之后,花闲重新将目光放到了李休的身上,问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你们应该找到了解除天道禁锢的方法。”

    要来这里做的事情很简单直接,自然也没有拖沓下去的必要,至于叙旧和商议这样的事情,等到禁锢真的解除了之后,再说也不迟。

    李休将唐皇留下的第二道圣旨取了出来,说道:“这是一种方法,只是我并不敢确定是否一定能够成功,但这也是唯一的方法了。”

    花闲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忐忑之意,他们本就是被困在天道禁锢当中,注定了是要被囚禁几百年的,如今李休来到这里打算尝试,成功了自然皆大欢喜,若是失败了也无妨,毕竟典狱司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我对你们的皇帝陛下,可有着不小的信心。”

    花闲看着

    那道圣旨,微笑说道。

    李休这才恍然,眼前这位看起来很年轻的掌教可是和自己的父辈是同一时代的人,凭借唐皇等人的惊才艳艳,他们之间想来并不陌生。

    李休往后退了一步,缓缓地打开手中圣旨,将其释放到了天空之上。

    这一次并没有在观星台上的那道圣旨动静大,甚至可以说是安静的有些出奇。

    完全没有一丝皇者的霸道。

    金色的圣旨在空中展开,巨大的圣旨之上就只写了一个字。

    赦。

    无论是特赦还是赦免,都是一个意思。

    赦的意思。

    圣旨化作一道金色的光柱直冲云霄而上,在苍穹之上泛起了一阵涟漪,旋即很快的消失隐没下去。

    天空中的圣旨也随之消失不见,就像是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四周的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天地依旧秉持着原貌。

    那座无比孤寂的山峰仍旧那般孤寂。

    四下甚至就连一阵风都没有掀起。

    “结果如何?”

    叶修环视四周,有些不太清楚的询问道。

    李休抬手向前轻轻探去,指尖碰到动了一道透明的墙壁上。

    他的目光微微一凝,其余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一颗心瞬间沉入了谷地。

    失败了吗?

    李休抬头看向了天空,在空无一物的透明苍穹上忽然泛起了一层金色,很淡,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真切,不知从何处吹起的一阵风吹散了空中的那层金色,那是一个金色的赦字。

    字体粉碎化作齑粉随风往下飘着,自遥远的苍穹之上忽然传来了一阵震动,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但所有人都仿佛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力量落在了那个金色的化作齑粉的赦字上。

    金色的粉末洒向了典狱司的那座山。

    洒在了李休伸手碰触的那面墙上。

    然后消失,隐没。

    指尖的墙壁消失了,李休毫无阻碍的迈步走了进去。

    身后的叶修脸上浮现了狂喜之色。

    花闲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站在他的身后的那个枯瘦老者满是阴霾的脸上似乎也出现了一抹光亮。

    一个接一个的五境宗师凭空出现,短短呼吸时间,足有近三十位五境宗师出现在了山脚下,呆滞的看着面前的景象。

    有的人甚至不敢相信,试探性的伸手向前碰触,直到半个身子都走出了原本限制的范围后方才真正接受了这个事实,仰天大笑起来。

    笑声当中带着说不出的肆意和喜悦。

    其余的五境宗师也是如此,脸上都带着狂喜之色,实难想象,在天下重口相传宛若索命阎罗一般的典狱司执掌刑罚审判的这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严肃,反而是一副哈哈大笑的模样。

    即便是苏子瑜和陈知墨两个人都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李休并没有说出关于联合荒州的事情,现在不是时候,看眼前这状况起码要等到明天再说才行。

    “世子殿下助我典狱司脱困,典狱司智障刑罚,恩怨分明,这是大恩,大恩自然要重谢。”

    花闲上前两步,对着李休行了一礼说道。

    李休不敢受礼,在侧开身子的同时也回了一个大礼。

    他看着眼前这位典狱司掌教,也就是叶修如今的师尊,说道:“明日再说也不迟。”

    花闲微笑道:“那就明日再说,今晚,且饮酒。”

    侧开身子将李休等人引了进去,这还是百余年来典狱司第一次将外人迎入山门之内,一路上引起了许多典狱司弟子的注意,他们先是觉得好奇,彼此靠在一起议论着来者何人。

    直到看到叶修对他们露出笑容并且挥手致意之后这些人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外面的人走了进来,这也就是说典狱司的天道禁锢被解除了?

    弟子们彼此对视,面面相觑,以后些不敢相信的站起了身子,就连衣袖下的手掌都在剧烈的颤抖着。

    他们看着叶修,虽然事实摆在眼前但还是张了张嘴,想要询问。

    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远处的叶修点了点头,无声的说了三个字。

    解除了。

第十四章 春夜和星光

    众弟子顿时露出了狂喜之色,短暂的大脑空白之后连忙朝着四面八方跑去,这个消息当然要以最快的速度通知所有的师兄弟们,李休随着花闲掌教往上行走,路上看着这些狂喜之色溢于言表的典狱司弟子,心想这个宗派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严肃。

    这座孤寂冷傲的大山之中,住着的都是一群妙人。

    ......

    爬最高的山,喝醉烈的酒。

    当李休等人随着花闲来到了典狱司山顶的大殿之上的时候,他的心里莫名其妙的出现了这句话。

    是真的很莫名其妙,也很没来由。

    “典狱司执掌刑罚和审判,由于其特殊性所以每一位进入典狱司的弟子都需要严格的筛选和长时间的考察,因此每一位被典狱司完全承认的弟子都有着执掌刑罚的能力与资格。”

    众人走进了大殿之内依次坐下,花闲坐在最上头说着关于典狱司创立以来的事情。

    从来没有人会去怀疑典狱司弟子的品格,因为这是无数年来经过时间验证的东西。

    “执掌刑罚就不能在其中加入太多的个人倾向,否则就会引来难以承受的后果和代价,这也是我当初没有让叶开加入典狱司的原因。”

    说到这里,花闲看了一眼叶修,刘先生在帝族的审判当中加入了太多的个人色彩,所以导致了最后的同归于尽,操 弄规则之人最终一定会被规则吞噬。

    而叶开的个人色彩太浓,他就是一个率性而为的人,这样的性格无论去哪个宗派都可以,却唯独不能来典狱司。

    “这其中的度需要把握,也很难把握,所以最近的几百年来典狱司动手执掌刑罚的次数越来越少,这个宗派的地位和性质都太过特殊,以后还能存在多久始终是个未知数。”

    花闲掌教靠在椅背上,用最平淡的声音说着最没前路的未来。

    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担忧之色。

    随手端起了身侧的茶杯继续说道:“时间是能够衡量所有的东西,典狱司这种存在未来或许会渐渐淹没于长河之内,又或许会做出自己的改变从而去适应这个世

    界,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

    “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当然,那是明天需要商量的,我总相信以后的事情就要交给以后的人去处理,也就是唐人口中常说的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是现在的人,那么需要去做的就是现在的事。”

    喝了一口茶,微笑着抿了抿嘴唇,花闲掌教不在多说,起身命门中长老准备宴席,三七崖那群人说的好,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件事要等到明天再去说,那么今天自然要好好的,放肆的庆祝一番。

    今夜的星光很好,或者说春日里的星光总是很好。

    秦风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与众人挨个敬酒之后便走了出来,在典狱司的孤峰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走路其实是一件让人很舒服的事情,尤其是在这温暖的春日夜光当中,端着酒杯踩踏在花草和萤火之上,沿着山路随意的朝前走着。

    不用去在意前方有什么,也不用去在意前方是什么,就这么安静的往前走,享受着脚下一步一步的踏实距离,这是一种足够美好的感觉。

    秦风很喜欢这种感觉,尤其是春天的夜晚。

    走到山后悬崖上坐下,脚下一片的青草和干土,身侧是一块巨大的石头,他一只手拿着酒杯,将另外一只手随意的搭在石头上,抬头仰望着天空中的璀璨星辰。

    满天繁星从未有一刻如同眼前这般清晰。

    秦风微笑着抬头,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世上有两样最震撼人心的东西。

    其中之一便是那些繁星。

    还有那轮悬在苍穹中央的圆润月亮。

    洁白的光芒洒满了群山。

    “难怪你喜欢春天,春夜里的星辰的确要更漂亮一些。”

    棋魔走到了他的身侧坐下,手里提着两壶酒递过去了一壶,又拿出了几样小菜摆在了二人的中间,轻声说道。

    秦风看了他一眼,问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粗人,想不到也会赏月。”

    棋魔摸了摸自己稀疏的头发,笑着道:“谁说粗人

    就不能赏月了?”

    秦风也跟着笑了起来,又问道:“你不在里面陪着李休,来找我作什么?”

    棋魔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如实说道:“那些典狱司的人都看不我不顺眼,尤其是双司使,我这些年作恶多端,做梦都不敢想有朝一日能大摇大摆的走进典狱司。”

    秦风微笑道:“人这一生就是无数种选择,每一日都行走在许多个岔路上,走错的路需要付出代价,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棋魔回想着在三十六洞的日子,说道:“我不知道我付出的代价是否足够,但我想我已经付出了一些代价。”

    “天下人都以为你不在怕死了,原来你还是怕死。”

    “怕死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如果为了杀那群仙人,我自然是要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但现在只是喝顿酒,如果被典狱司那群喝多了的人给宰了,可就亏大了。”

    “说的有道理。”

    棋魔拿起酒壶给秦风倒了一杯,笑道:“所以我才会来你这里,如果那群人真的发了疯,在你这里总能活下一条命。”

    秦风举起酒杯与他碰了碰,大笑两声说道:“这话说得更有道理。”

    二人坐在山崖边上,就着几个小菜喝了一夜的酒。

    或许也就了不少的春夜和星光。

    整夜的典狱司都在欢声笑语当中度过,直到第二天李休有些头疼的睁开了眼睛。

    昨天晚上他很是辛苦,几乎每一位典狱司弟子都过来向他敬酒,不知道喝了多少碗,而且似乎李休也知晓昨夜是最后安稳放肆的一夜了,便也没有用灵气解酒,单纯的硬喝。

    起初陈知墨和苏子瑜几人还很够义气的过来帮忙挡酒,但是挡了一会儿之后这几人就掉头走了。

    无奈的叹了口气,灵气运转之下瞬间驱散了酒气和体内的异样。

    伸手捏了捏熊胖儿的脸,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

    还是很喜欢秦风啊,今天是跨年夜,三两在这里祝愿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第十五章 典狱司内的大剑

    这是典狱司为他们专门准备的院子,刚打开门就看见陈知墨蹲在院子里在哧溜哧溜的喝粥。

    苏子瑜则是在写字,昨晚不知怎的典狱司的几位长老发现了他的书法已经近道,厚着脸皮就求了两幅字帖,字帖也就罢了,有一个长老仗着年纪大资历高,硬是请他写一篇文章出来。

    这不,苏子瑜早上刚睁眼睛就开始写,饭都没来得及吃。

    叶修没有回来,昨晚与花闲留在了一起。

    青鸾和邱小离坐在院内的石桌上吃粥。

    李休自然没什么客气的,走过去径直吃了起来。

    喝了一夜的酒后早上喝一碗粥吃一个馒头,那种舒服的感觉实在是让人舍不得放下筷子。

    “秦风和棋魔去了哪里?”

    在院内环视了一圈,没有见到二人的身影,李休开口问道。

    陈知墨仰头看向了山角上的方向,在那里的断崖前方躺着两个人和一地的酒坛子,还有一盘吃剩下的花生米。

    李休抬头看去,跟着露出了一个笑容,片刻后隐没了下去。

    无忧无虑的生活其实很快乐,如果没有天上仙的虎视眈眈的话,类似于这样放纵欣赏春光的日子他们可以过很长的时间。

    自从皇后和杨妃以及从浦等人死后,李来之的仇便已经报了,南北雪原被覆灭,大唐四周再也没有了强敌环伺,所有的一切都朝着圆满的方向走去,却在即将圆满的时候发生了这件事情。

    秦风昨夜一定过得很开心,因为昨夜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什么事情都不需要注意的一夜。

    最重要的是昨夜的春夜和星光实在是完美的有些无可挑剔。

    吃过了粥,和几人打了声招呼之后便走出了小院子向着花闲所在的位置走了过去。

    今天已经是明天了,到了该商量正事儿的时候。

    沿路能够碰见不少的典狱司弟子,这些本来带着暮气的弟子身上重新出现了朝气,见了他之后都是微笑打着招呼,有一些胆子大的昨天晚上喝酒喝的好的上来更是哈哈大笑的十分热情。

    李休也是笑着回礼。

    来到了掌教居

    住的地方,李休还未曾进去便看见了站在门外眉头紧皱的叶修。

    走上前去开口询问了一声。

    叶修有些无奈的说道:“掌教要让我做掌教。”

    这话听起来有些别扭,但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李休觉得有些惊讶,他见过典狱司的弟子,知晓其中至少有无人无论是天赋还是心性都要在叶修之上。

    叶修耸了耸肩:“我也觉得很是惊讶,我虽然是掌教师尊的弟子,按理来说的确有资格继承掌教的位子,但其他几位师兄显然比我更合适,何况你也了解我,我并不想做掌教。”

    他和李休一样,按照唐律规定,李休也有资格继承皇位,但是他宁死也不愿意做。

    叶修也是如此。

    但花闲偏偏就要他做。

    想起那个头发半黑半灰色的年轻掌教,李休也猜不出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于是便问道:“什么时候?”

    叶修回答道:“他没说,只是说过些年。”

    李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既然是过些年的事情,现在想它做什么?”

    叶修叹了口气说道:“一想到过些年后就要做典狱司的掌教,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锦衣叶修在荒州上的名头不轻,当初被视为叶家的继承人,后来入了典狱司后这个名头就变得更加响亮,很多人都在猜测他会不会成为未来的典狱司掌教,谁能想到这个听起来像是玩笑的话语却忽然成真了。

    锦衣叶修之所以爱穿锦衣就是因为他有洁癖,所以用最亮丽的衣物穿在身上提醒自己,当初在唐国与柳墨交手之后,他在战斗结束的时候拿起白手帕擦了擦手。

    他的性子冷且傲,洁癖也很严重。

    直到后来与李休在巴山城相遇,之后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才发生了一些改变。

    冷傲的性子磨平了些,洁癖依然有,而且比以前更加严重,但对于李休梁小刀这几个亲近之人却不太在乎什么。

    “近些日子离陈知墨远一些。”

    李休忽然说道。

    这个话题转变的有些生硬,让叶修一时间没反应过

    来。

    李休微笑道:“你的性子越来越像他了。”

    叶修想了想,发现竟然的确如此,不由得摇头笑了笑,不在去想那些事情。

    之前的陈知墨也是如此,担心以后要继承书院院长的位子,差点愁死自己。

    轻轻地敲了敲门,迈步走了进去。

    叶修并没有随他一同进去,时隔许久后重新回到典狱司,他也有不少人要去见一见,尤其是和刘先生交好的那些长老,总要去看一看,说一说那年的事情。

    房间内没有什么摆设,里面的空间要比在外面看上去的更加巨大一些,在正中间的高大墙壁上摆放着一把巨剑,那并不是真正的剑,而是用巨大石头雕刻而成的大剑。

    足有百米高。

    就这么立在屋子当中,他也是这才发现这间屋子要比自己想象中的更为庞大,或者说更高,像是特殊的空间叠层。

    花闲掌教就站在这把大剑之后,背对着李休,抬头看着。

    石头雕刻而成的巨剑散发着无比肃穆的气息。

    “这是当年先祖创建典狱司之时雕刻的一把大剑,代表了刑罚和审判,也是典狱司创立的宗旨。”

    花闲的声音中带着怀念之色,他仰望着巨大的剑身轻声说道。

    李休没有说话,站在身后安静的听着。

    花闲继续说道:“这把剑就是典狱司,剑身代表着对天下的监督和审判,典狱司始终都在行使着这个宗旨,监察人间,但我想典狱司要要监察的不单单只是人间,它要监察和审判的是整个世界,是所有的生灵。”

    他转过了身,回头看着李休,面色平静且淡漠,再也看不见昨天那不曾消失的笑容。

    他淡淡道:“天上,也是如此。”

    他目视着李休。

    李休抬头与花闲对视着,半晌后躬身行了一礼。

    “既如此,还请花前辈往无量寺一叙。”

    花闲点了点头,喃喃道:“百余年不曾现世的典狱司就像是那蒙了尘的剑一样,此刻重新出鞘总要用鲜血来作为洗礼,普通人的鲜血差了些味道,那群仙人的恰好不错。”

第十六章 维系住统一阵营的方法

    剑舟划开云层,没有什么美丽是一成不变的,就像是让那充斥着复苏味道的春天也总会有消失的时候。

    现在已经是春末了。

    其实春夏之间是很难准确分割的,尤其是春末和夏初,并不会有直观的感受。

    去典狱司要做的事情已经结束了,现在自然是要重新返回无量寺,典狱司一起随同前往的就只有三个人。

    掌教花闲,一位典狱司最出色的弟子,如今已经是四境修士,年岁与苏子瑜李休几人相仿,性情较为冷淡,但面对李休等人的时候偶尔也会露出笑容。

    还有一个就是先前在山脚下看到的那个枯瘦老者,乃是典狱司的五境长老,据说战力相当高。

    “许久没有见过圆寂大师了,也不知道身体如何。”

    花闲站在剑舟边缘,目视着无量寺的方向,有些怀念。

    秦风依旧是躺在最高处的木板上,一只脚随意的垂下来,来回的晃荡着。

    李休说道:“圆寂大师的身体自然是极好的。”

    花闲笑了笑,没有说话。

    低头看着脚下的的山川,百年世间不曾在世上行走,此刻重见天日却并没有什么陌生的生涩感觉。

    日月山河还在,这些东西永远都不会发生变化,在漫长的时间长河当中,不停在改变的就只有人而已。

    太阳不停地升起落下,日月进行着交替和轮换,现在是早晨,按照这个速度的话,大概中午的时候便能够抵达无量寺,沿途一路碰到了不少去往无量寺赴约的势力,遇到李休一行人大部分都是主动靠上来打了声招呼。

    然后便见到了站在剑舟上的典狱司掌教花闲,一个个都是面色大变,哆嗦着嘴唇上来拜见。

    同时心里的计较也是发生了变化,李休去了无量寺,然后无量寺请天下人赴约,没有人是傻子,这其中所代表的意思每个人都是心知肚明,虽然大部分都是秉持着赞同的态度,但总有些势力是有着自己心里的小九九的。

    眼下猛地听说了典狱司掌教花闲亲临无量寺的传闻,一个个不说胆颤心惊那也是差不了太多,尤其是花闲乘坐的乃是李休的剑舟,而李休和无量寺,倾天策,三七崖交好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闻,所有的一流势力都知道。

    如今花闲随同李休一同前往无量寺,这其中代表的意思可就再清楚不过了。

    典狱司也要站在那个唐国世子那头?

    荒州之上一共有五大派,现在四个站在统一阵营,其他人还有的选择吗?

    附属于倾天策三七崖和无量寺的顶尖势力对此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反而是觉得有些开怀。

    曾经附属于典狱司的那些势力则是有些阴晴不定,毕竟他们虽然名义上是典狱司的人,但彼此已经百年不曾接触了,要说亲近肯定是亲近,但好像也没亲近到哪里去。

    不过既然花闲掌教现身了,那总要听一个说法,尊重这个老大哥的意见。

    可以说整个荒州五个派系当中,就只有附庸于万香城一派的诸多势力最是难受,以往典狱司封山,倾天策无量寺不理事,三七崖也鲜少插手,荒州之上的事情大多都是万香城在做主,附庸他们的势力当然也是最多的。

    以往不说是目中无人,怎么也是高人一等,可自从苍山负雪之后万香城的处境就变得艰难了许多,连带着他们也是如此。

    如今更是和四大派对上了,联想到万香城和那位唐国世子之间的恩怨,此刻赶往无量寺赴约的万香城一脉势力,不说是愁云一片,起码也是忧心忡忡。

    各样的人怀着各样的心思都在朝着同样的地方前行。

    花闲自然清楚自己的出现会给天下人带来多少的猜测,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他们要做的事情。

    四大派已经站到了一起,剩下的万香城自然明白自己应该怎么选。

    “嗯?”

    就在这时,那始终躺在木板之上的秦风忽然坐起了身子,偏头朝着遥远处看了过去。

    花闲也是如此。

    棋魔,浣熊,包括典狱司的那名五境长老都是这般。

    “怎么了?”

    李休看着他们的模样,开口问道。

    花闲的眸子微微眯起,说道:“有位仙人出现在了南海,而且是很强的仙人。”

    听到这话,李休面色豁然一变,抬手拍了一下浣熊。

    熊胖儿将手搭在了他的身上,南海之上的气息随之传递过去。

    “王知唯守在那些门户上,那个仙人怎么可能离得开?”

    坐在木板上的秦风说道:“或许这世上的门,不单单只在武当山上。”

    李休的瞳孔缩成一点,那颗心略有些沉。

    这时间有些太快了,也太过突然。

    秦风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用太过担心,我在怀玉关听人说过这些事情,他在南海所穿行的那扇门一定有着巨大的危险,天上不可能光明正大的从那里走出来,顶多只能用来当作奇兵,还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一百位五境能有三十位走出便算是了不起了,仙界承担不起这么大的损失,所以依我看来这样的意外发生第二次的可能性并不高。”

    “这名仙人很强,从实力来看应当是十二尊主其中之一,只是我并不知晓具体是哪一个,不过那都无所谓,他能够从那扇门中安然无恙的走出,这很幸运。”

    “但他也是不幸的,因为他碰见了陈落。”

    秦风将双手虚握成拳头,成一个空筒模样放到了自己的眼前,眯着眼睛望着南海的方向,感慨道:“这家伙肯定是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就让陈落给堵住了呢?”

    剑舟还在往前行驶,无量寺的山风和庙宇已经映入眼帘看的十分清楚。

    就在这时,一道刀光忽然划过了头顶苍穹,紧接着便看到头顶那片清明的天空一分为二,裂开成了两半,露出了漆黑无比的深邃星空。

    李休和陈知墨等人震撼的抬头看去。

    秦风放下了双手,看着这一幕口中忍不住啧啧作响。

    “不愧是陈落,了不起,真了不起。”

    典狱司的那位实力高绝的五境长老抬头震撼的看着那片苍穹,苍老枯瘦的面容之上带着惊骇之色。

    花闲也是抬头看着天空,平静的目光宛若一汪深潭。

    那名仙人的气

    息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剑舟也安稳的停在了无量寺百里之外。

    众人从口中落下,朝着山上走去。

    花闲的地位很高,但他似乎很尊重那位圆寂大师,所以并没有选择直接落在庙宇当中,而是在百里之外停了下来。

    沿途能够遇见很多人,在发现了花闲之后都是面带尊敬,同时心思开始活络了起来。

    看来传闻并没有错,那唐国世子竟然请动了典狱司这尊大神,看来七日之后的所谓商谈已经没有了商谈的必要,自己等人只需要带着一双耳朵过去便可。

    只是听说万香城的人前两天已经到了,而且就只来了一个人,少城主雪无夜。

    其他让你一个都没来,甚至就连五境随护都没带上一个。

    就这么独自一人来到了无量寺。

    他此举代表了什么用意?

    万香城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少势力都是在心中不停思量,却始终无法得出个所以然来,据说与万香城交好的那些势力这几天已经踏破了雪无夜的门槛,就是希望得到一个准确的答复,避免七天后的商讨说错什么话。

    但无一例外,全部都是什么回答都没有得到。

    百里之路算不得远,对于李休等人来说稍微提升一点速度比在一个时辰之后便抵达了无量寺的门口。

    这里聚集了很多人。

    要比以往热闹许多,李休等人的到来自然是吸引了一大片的目光,关于这一次的聚集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无量寺只是一个由头,真正发起的人是眼前这位唐国世子。

    平定了内乱,铲除了南北雪原的大唐威望已经达到了一个巅峰,所过之处可以说完全没有人敢于小看。

    如果是以前的唐国对于荒州来说只是一个鞭长莫及的强国而已,那么如今的大唐显然已经真正具备了将铁蹄踩踏在荒州之上的能力。

    失去了外敌的帝国,能够发展成什么样子,没人知晓。

    唯一能够肯定的就是这个国家会变得很强。

    很强!

    李休在人群中见到了一些熟悉面孔,比如零陵秦家的那位长老,摩罗崖的掌教,上清宫的五境宗师。

    还有三七崖的大儒朱点墨。

    云鹤阁的长老许邱。

    桂阳城的皇甫老爷子,这一次前来的竟然不是皇甫理,而是皇甫老爷子和皇甫婉儿二人。

    让李休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觉得有些意外。

    小玉山来了两个人,掌教严灵儿和小师叔叶开。

    玲儿山,紫薇山,三十六洞的掌教崔嵬。

    目光在众人的身上流转,不停地点头致意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结识了很多位前辈。

    迈步走进了寺内,梁小凉询问了不戒一声现在的情况如何。

    “各大宗门基本上都已经来了,除了顶尖的一流势力之外,还有一些二流势力也来到了这里,想来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所以特意赶来见证。”

    不戒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回答道。

    李休点了点头,又问道:“李一南来了吗?”

    不戒点点头,说道:“来了,正在小院里喝茶,还有傅云霄也来了,在小院里与方良下棋。”

    距离约定的三十日时间还差七天,眼下虽然所有人都已经聚齐了,但还是给他们七天的时间彼此商谈,拿出一个确定的结果七日之后直接拍板定下来,免得到时候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不停扯皮,白白的浪费时间。

    花闲和典狱司的另外一位五境宗师在踏进无量寺的瞬间便消失不见了,百年未出,此番下山自然有不少的事情要做,有不少的人要见。

    秦风从怀中取出了一壶酒在棋魔的面前晃了晃,挑眉道:“喝点儿?”

    棋魔笑道:“那就喝点儿。”

    二人的身体腾空而起,不知去向。

    此刻身处无量寺内,李休的安全自然无需担忧,何况还有熊胖儿守在身侧。

    叶修则是带着邱小离去了叶家拜见叶家老祖。

    剩余的几人没什么事情要做,便回到了小院当中。

    典狱司的那名弟子自然也随之一同前来,他的名字叫段飞,实力颇为不凡,还要在苏子瑜之上。

    小院当中很热闹,方良和傅云霄对弈的棋局一侧站满了人。

    李一南独自一人自顾自的品着茶,脸上满是惬意之色。

    直到院门被推开,李休等人走了进来。

    李一南太过看了过去,目光落在了李休和梁小刀还有陈知墨三人的身上,他放下了茶杯,脸上堆着笑容。

    李休和梁小刀以及陈知墨的脸上同样是有笑容出现,老友相逢是一件喜事,一件很值得庆贺的喜事。

    “你们的命还真是大。”

    几人围坐在桌子上,将茶水换成了烈酒,满满饮上一大口,舒服的长出了一口气,李一南感慨道。

    当初他和李休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在得知了皇后反叛的那一次。

    那场危难真的足够巨大。

    好在如今已经安然度过。

    “还要谢过你。”

    李休拿起酒杯与他轻轻碰了碰,说道。

    无论是雪国破皇城大阵,还是南雪原上杀从浦,倾天策都出了很大的力气,为此还折损了数位宗师。

    如此损失不可谓不大,即便李一南是少主,也要承担着不小的非议。

    李一南微微一笑,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而是偏头看向了梁小刀,调侃道:“你小子倒是了不起,当初我始终以为第一个成亲的是李休,想不到你这家伙虽然还没成亲,却连孩子都有了。”

    一提到这件事,梁小刀就显得得意极了,他半蹲在椅子上,挑眉说道:“那是,谁不知道我梁小刀是出了名的一发入魂?”

    他看着李休和李一南以及陈知墨三人,脸上的表情带着些许挑衅的味道。

    李休和陈知墨都有着心仪之人,对他的挑衅倒是并不放在心上,唯独李一南这么长时间以来还是独自一人,笑容顿时就僵在了脸上,冷眼看着梁小刀,讥讽道:“某人有儿子可真了不起,可据我所知到现在连个像样的婚礼都还没办,如此负心汉却还在这里洋洋得意,真是不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

    “啪!

    梁小刀用力的拍了一下桌子,说道:“要不是天上突然出现了这档子事,我早就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哪里还用得着不停奔波?”

    李一南微嘲道:“威风,真威风,你这么强,你咋不上天呢?”

    梁小刀面色一窒,偏头看着李休说道:“你帮我揍他。”

    李休老神在在的靠在椅背上,慢悠悠的说道:“没好处,我可不动手。”

    梁小刀犹豫了片刻,面色变换了好几次,像是下了什么巨大的决心一般,说道:“我让我儿子认你做干爹,怎么样?”

    李一南面色一变:“无耻。”

    李休显得有些意动,不由得看了李一南一眼。

    李一南面色又是一变,急忙说道:“你可别上他的当,他儿子认咱们做干爹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哪管他答不答应?自古以来合作都是为了双方共赢,他用以后一定会发生的事情,来换取现在未必得到的利益,咱们明显吃亏,可不能同意。”

    梁小刀又是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大声道:“李一南,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辞,小小刀是我儿子,我让他认谁做干爹,就认谁做干爹,我要是不同意,别说干爹,就是你要做我儿子的干儿子,老子都不乐意。”

    李一南也是站了起来,大骂道:“梁小刀,我看你就是皮痒了,癞蛤蟆吃天鹅不知天高地厚,今天我要是不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老子有多高。”

    梁小刀面色微微一变,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几步,说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好歹也是倾天策的少主,可得注意自己的形象,否则传了出去你让你家老掌教的脸往哪放?”

    看着斗嘴吵闹的二人,李休和陈知墨对视一眼懒得理会。

    不远处方良和傅云霄之间的对弈已经结束了,不出意外获得胜利的依然是小棋圣方良。

    花雨瑶和春秋雪从屋内搬出了两张桌子,与院内的两张桌子连接拼凑到了一起。

    院内的人很多,大多数都认识,但也有不认识的。

    比如李一南和段飞,李一南只见过一部分人,段飞则是一个都不曾见过。

    经过了一番介绍之后,众人围在桌子四周坐了下来。

    “又是火锅。”

    梁小刀撇了撇嘴,叹了口气。

    虽说火锅的味道很好,但是总吃也会有腻的时候。

    “吃不吃?”

    陈知墨看了他一眼。

    梁小刀嘿嘿一笑:“吃,当然要吃,我这已经二十多天没吃过火锅了,这一次说什么也要大饱口福。”

    段飞是典狱司的弟子,吃饭的时候众人总会有意无意的多看上几眼,只是他本人对此倒是并没有注意,目光全部都集中在了那个铜锅上。

    这是他第一次吃火锅,吃法很新颖,味道很不错,气氛很热烈。

    “此次你将所有人都聚集到一起,是如何打算的?”

    饭间,傅云霄听着两侧的闲谈,将目光放到了李休的身上,问道。

    听到这话,两侧的闲聊声音都跟着消失,所有人都是看向了李休,想要得知他的打算。

    李休夹了一片青菜,在碗里沾了沾,说道:“我的目的很简单,让所有人聚在一起,然后达成一致。”

    傅云霄皱眉道:“然后呢?”

    李休说道:“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傅云霄注视着他,确定他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不由得沉默了下来,半晌后方才说道:“天上仙是大事,达成一致,将天下势力的阵营调整到一起,完成统一,这只是最基本的步骤,想要达成这一点并不困难,难的是你要如何维系住这个统一的阵营。”

    “想要维护就需要接二连三的事情和步骤去完成,而且还不能是盲目的,在完成每一步之后都能得到肉眼可见的收获,唯有如此才能够将所有人的心系在一起,让这个统一的阵营保持下去,不至于松散开来。”

    “这是很困难的事情,如果你没有后续的打算,即便是七天之后凭借着天上仙的庞大压力促成了这一联盟,但之后的事情该如何?这个联邦迈出的第一步要往哪里走?需要去做什么才能够提升自己的实力,在过两年对抗天上仙当中拥有更多的胜率?”

    众人沉默着,傅云霄的声音不大,但却响彻在所有人的耳畔。

    “这都是你这个促成者所需要考虑的事情,但你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他的话并没有任何婉转,很直白的说了出来。

    梁小刀沉默着。

    陈知墨轻轻地转着酒杯,李一南也在看着李休。

    这话很直接,但却并没有任何的恶意,这的的确确都是需要考虑到的地方,你不能只凭借一腔热血,一个由头便要做这么大的事情,整合整座荒州,而事后却什么动作都没有。

    那么这个联合还有什么意义?

    恐怕唯一的意义就是让所有人的心短暂的凝结到了一起,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就是唯一的意义,之后各自离去又是一盘散沙,没有一同合作过,就代表了无法最快的适应,等到日后真正需要合作的时候就会变得犹犹豫豫,畏手畏脚。

    李休将那片青菜放到了嘴里,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轻声道:“无论我们承认与否,人间和天上仙都有着不小的差距,未来的时间很短暂,只有一两年罢了,如此短暂地时间里我们无法去最大程度的提升自己的实力。”

    “很多事情我都能够走一步看百步,在还未曾出发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结局,但这件事不行,因为我们没有去过天上,因为这盘棋太大,大到了没有人能够成为棋手,整合荒州是很有必要的事情,因为荒州之上的势力最多,换句话说也是最乱的地方,大劫来临,人间不能乱,所以我请圆寂大师邀请天下顶尖势力来到了无量寺,说服所有人聚集在一起,达成一致,面对着天上仙的压力能够暂且放下仇怨,统一阵营。”

    “统一阵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无法看到百步之外的事情,但我可以看到一步之后。”

    李休抬头看着傅云霄,淡淡道:“既然达成一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么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自然就是处理那些不愿意达成一致的人。”

    傅云霄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他问道:“你是说?”

    李休点了点头:“阴曹。”

第十七章 好

    达成一致的联盟需要一个目标去磨砺彼此的默契,同时也需要一个共同宣泄的目标来维系这个好不容易达成统一的阵营。

    无疑,阴曹就是最合适的选择。

    他们是整片大陆的阴影,其实力自然是毋庸置疑,现在所露出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在未来的一两年内解决掉阴曹,届时刚好可以赶上天上仙降临人间。

    傅云霄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说道:“阴曹是个好选择,也是一条不错的路。”

    这就像是当初在北地之时梁文和李弦一之间的交谈,培养一个敌对势力用来磨砺自身,一个强大的外部敌人可以让内部的所有分歧都被抛弃。

    这件事上已经没有了分歧,用阴曹作为磨刀石,这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听说万香城只来了一个人?”

    梁小刀偏头看着不戒,开口问道。

    不戒放下了筷子上的肉,回答道:“万香城的确只来了雪无夜一人。”

    梁小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咧了咧嘴,骂道:“这孙子还真是好算计。”

    其他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显然都是差不多的意思。

    在座的各位都是聪明人,其中关键自然是一点就破,雪无夜只来了自己,这就等于是表明了态度,万香城一定会答应此番的联合。

    五大派都没有了分歧,全部都站在统一的阵营上,这自然是好事。

    但这真的是好事吗?

    从饭桌上沉默的气氛上就能够感受得到,这并不是好事。

    因为万香城和李休之间有仇怨,而且是很深的仇怨,甚至整个天下的人都丝毫不怀疑,如果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天上仙的意外发生,不出几年时间,李休一定会带着唐国铁蹄去踏平万香城的山门。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万香城选择了联合,就等于封住了李休的手脚,如果单单只是如此倒也没什么,只是万香城这几年吃了这么多的亏,会这么轻易的放下恨意?

    这场本就不算牢靠的联盟,增添了万香城这个最大的变数之后,无疑会变得更加不稳定。

    众人看着李休,想要知道他有没有什么应对的方法。

    毕竟谁都不希望在面对天上仙之时,自己的内部却忽然出现了问题。

    李休低着头没有说话,这顿火锅吃的很饱,但却并不舒服。

    横贯在苍穹之上的裂缝依旧存在,恐怕未来很长一段日子都不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李休在山上一块巨大的青石之上负手而立,仰望着头顶苍穹,他修行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如今五年的时间从一个普通人成长为了四境修士。

    这很了不起,但还不够。

    他随意的在石头上坐下,眉宇间带着一抹疲惫。

    突然发生的意外造就了天上仙的提前到来,将他原本的计划彻底粉碎。

    实力无法提升到五境,在之后的对决中便起不到太大的作用,甚至如果不是六境修士,就更是如此。

    “人力有穷时,你已经尽全力了。”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陈知墨的声音随之响了起来。

    与其一同前来的还有梁小刀和李一南二人。

    三人在他的身侧随意坐下,四人仰头看着天上。

    李休轻声道:“以前总以为有足够的时间去做这件事,现在突然发生,有些来不及准备。”

    当年他与徐文赋定下了十年之约,现在还差半数的时间,本来完全足够,但现在却来不及了。

    陈知墨笑了笑,说道:“你自己之前也说过,这全天下的事情,又有多少能够全部都在意料当中?而且你不要忘了,这天底下不单单只有你一个人,所以你只需要做你自己要去做的事情便可,其他的事情就交给其他人来做。”

    李休看着天上的繁星,说道:“很多人与我说过这样的话,只是这次面对的事情太大,若说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他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人,比如徐文赋,王不二,比如薛红衣,萧泊如,比如怀玉关上的那些人。

    但他还是会忍不住担心,就像你明天会有一场很关键的考核,明明自己有着十足通过的把握,但在考核未曾结束之前还是会有担忧的情绪出现,这是人之常情,也是谁都无法避免的事情。

    何况这件事还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陈知墨躺在青石上,夏天的风如同少女的双手轻柔的拂动着衣衫,他轻声道:“你总需要学会接受。”

    李休沉默了会儿:“我知道。”

    陈知墨看着月亮,平静道:“这件事就是一场浩劫,在浩劫降临之前我们只需要去用最好的准备去迎接便可,至于胜负生死这种东西,尽力便好。”

    “没有人是天生的救世主,那朵花选择了你,你能够修行诸天册,这是好事,但不要因为这些事而背负上你承担不了的压力,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就是最好的选择。”

    天上仙便是能力之外的事情。

    李休听懂了他的意思,陈知墨并不是不让他重视天上仙,只是让他不要因为过于庞大的压力而忽略了其他的事情。

    压力可以成为动力,也可以成为一座压死人的大山。

    梁小刀和李一南坐在一侧安静的听着二人说话,并没有插话,在这种时候最需要的就只是安静的倾听罢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需要。

    “关于万香城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做?”

    青石之上就只有他们四人,陈知墨也就不在避讳什么,再次开口问起了之前的问题。

    李休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就像你说的那样,天上仙的事情太过遥远和沉重,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并不是什么算计谋划能够逆转的,所以天上仙并不是现在的我需要思考的问题,我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整合这座人间。”

    他偏头看向了李一南,开口说道:“这件事想请倾天策帮忙,不知道能不能行。”

    李一南想了想,说道:“如果你真要这么做的话,我愿意陪你赌一赌。”

    李休说道:“这并不是赌,因为我们没有输的可能。”

    李一南又道:“但你总需要去考虑做完这件事之后会产生的影响,那些跟随万香城的势力们会如何反应?”

    李休从青石上站起身子,淡淡道:“群龙无首的乌合之众,他们又哪里够资格做出什么反应呢?”

    他转身走下了青石,向着山下的无量寺走了过去。

    李一南回头问道:“什么时候动手?”

    李休说道:“七天之后的商谈,我要得到结果。”

    话音落下,他便走出了山林,渐渐消失在了小路上。

    李一南揉了揉额头说道:“真是个疯子,七天之后就要结果,看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陈知墨笑了笑,说道:“这是好事,先前他总在担心天上仙的事情,害怕轻易动手会引起内部的争端,从而将联盟撕碎,但其实这个担忧很没道理,只要万香城覆灭,剩下的那些乌合之众,又能掀起什么浪花?”

    李一南也跟着笑了笑,眼中浮现着凛冽之色:“这偌大的天下,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

    “熊爷也想去。”

    李休走在山路上,挂在腰上的浣熊忽然开口说道。

    李休捏了捏它的脸,说道:“你与万香城又没有太大的仇怨,何必去凑这个热闹,何况你若是不在我身边的话,一定会引起怀疑。”

    无量寺,三七崖虽然与他交好,但却未必会同意他这么做,所以这件事一定要在悄无声息之间做完,等到所有的事情全都尘埃落定之后,到了那个时候,既成事实,谁也无法改变什么。

    熊胖儿叹了口气,显得有些失望:“这么大的事情,不能亲自参与进去,总觉得不太好。”

    李休说道:“以后会有更大的事情发生,只要你到时候别临阵脱逃便可。”

    熊胖儿愤怒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浣熊光明磊落,身正不怕影子斜,岂会做出那等无耻之事?”

    李休没有理会他,顺着后门回到了无量寺,向着小玉山所在的院落走了过去。

    他打算去见叶开,但刚刚走到门口便停了下来。

    因为花闲此刻正站在院内与叶修说着什么。

    看到了突然前来的李休,二人对着他点头示意进来便可。

    他们之间的交情不错,并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李休走了进去安静的站在一旁,并没有立刻开口。

    他在等花闲和叶开之间的交谈结束。

    叶开看着花闲,眼中带着尊敬和复杂,他很尊敬花闲,所以当初才会选择拜入典狱司。

    但典狱司却并没有收他为弟子。

    “你的天赋很好,在修行的道路上你的心性也足以称得上是上佳,但不适合加入典狱司,来到典狱司会影响你的路。”

    花闲看着叶修,想起了当年那个倔强的少年,眼中带着欣赏之色。

    叶开笑了笑,说道:“小玉山的确是个很好的地方,也很适合我,典狱司封山百年,现在解除了天道禁锢,这是好事,在以后的日子能够与前辈携手战斗,这更是好事。”

    花闲轻声说道:“你走出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路,一条只属于自己的路,我能够给你的建议并不多,今夜来这里寻你则是出于爱才之心,当初没有收下你,我这些年来不知道后悔了多少次。”

    叶开脸上的笑容更加洋溢了起来,这还是李休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这样的微笑。

    这样的笑容很熟悉,就像是当初陈落见到了萧泊如的时候一样。

    也是秦风在提到萧泊如之时所露出的表情。

    这是在修行路上见到了自己最尊敬,尊敬到了甚至有些崇拜的人的模样。

    叶开说道:“能听到您如此说,晚辈觉得很荣幸。”

    花闲沉默了会儿,然后抬头看着他,认真说道:“想不想学刑罚之力?”

    叶开闻言顿时看向了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花闲说道:“典狱司的刑罚之力很强,以前不想收你入门是一方面是害怕气氛严肃的典狱司会扼杀你的天性,另一方面是天道禁锢随时可能会出现,不想将你困在那座孤峰,现如今你已经是五境修士,并且走出了一套完整的路,将刑罚之力传授给你并不会再对你产生任何影响,你的飞刀很快,威力也很强,但还可以更强,如果融合了刑罚之力,无疑会让你的实力更上一个台阶。”

    叶开说道:“但我不是典狱司的人。”

    花闲微笑道:“谁在乎呢?”

    叶开微微愕然,旋即再度露出了笑容。

    花闲淡淡道:“我无法给你关于以后的建议,但我可以让你变得更强,并不是因为天上仙的事情,就只是因为你。”

    叶开对着他躬身行了一礼,正色道:“谢过前辈。”

    花闲叹了口气:“后悔当初没咬牙收你。”

    叶开笑了笑,没有说话。

    花闲对着他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尖上闪烁着紫蓝色的电光。

    叶开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食指伸了过去。

    指尖的碰触在黑夜当中亮起了一道紫蓝色的雷电光柱,直冲云霄而起,然后消散在了天空之上。

    叶开原地盘膝坐下,深山盘踞环绕着蓝色电光。

    “真是一个好苗子。”

    花闲看着叶开,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开口夸赞道。

    李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花闲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着他说道:“叶修还是不愿意做典狱司的掌教?”

    李休愣了一下,旋即说道:“他的性子如此。”

    花闲微笑道:“我就知道,不过时间还很长,他总会慢慢接受。”

    李休点了点头:“这倒是。”

    二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花闲忽然抬手轻轻地挥了挥,一道淡紫色的光圈将叶开的身体罩在其中,隔绝在外。

    他偏头看着李休问道:“你觉得叶开如何?”

    李休看了一眼身侧这位头发半黑半灰的年轻掌教,说道:“很不错。”

    花闲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能从你口中得到很不错的评价,那一定是特别不错。”

    沉吟了片刻,他忽然问道:“你觉得让他做典狱司的掌教如何?”

    李休挑了挑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啥?”

    让叶开做典狱司的掌教?

    要知道叶开可是小玉山的人,这和书院可不是一个性质,让叶开做了典狱司的掌教,那堂堂的五大派岂不是成了小玉山的分支?

    花闲看出了他的想法,说道:“

    叶开是个很不错的人,他若是做了典狱司的掌教,自然会以典狱司的事情为先,这一点我不会怀疑。”

    叶开的为人自然是值得相信的,但话虽如此,这么做难道就不担心典狱司内里的反对?

    李休沉默了会儿,然后道:“叶开的性情洒脱不羁,未必会愿意坐那个位子。”

    花闲说道:“这一点我当然知晓,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肯花心思的话,总能够做得到,到时候中间有了叶开作为过渡,等叶修成长起来之后想必也会安然的接手过去。”

    李休嘴角扯了扯,没有再继续发表意见。

    现在的人都喜欢让外人来做自家宗派的掌教,看来这才是真正的任人唯贤。

    李休摇了摇头,在心中感慨了一句。

    花闲挥手散去了叶开身周的气罩,与李休闲聊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院子,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叶开学会了典狱司的刑罚之术,这就是开始,日后早晚会做典狱司的掌教。

    李休并没有急着离去,安静的在院落当中站着,他偏头看向了屋内,一道倩影正安静的坐在窗前,做着女红,像是在刺绣。

    苏子瑜饭后回来拜见之后便回到了李休等人的小院里,年轻人聚集在一起,才是比较有意思的事情。

    叶开盘膝坐在外面,那么屋内的人自然便是小玉山的掌教,严灵儿。

    也就是二叔李安之的相好。

    花闲的话瞒过了叶开的耳朵,却没有避讳严灵儿,当着小玉山掌教的面前扬言要将小玉山内最优秀的五境宗师挖去典狱司做掌教,而屋内的人却什么话都没说。

    想着之前在典狱司之时苏子瑜和花闲之间的交谈,李休在心中感慨了一番这些上一代的恩怨情仇,看来花闲和严灵儿之间也有一些情愫存在,只是不知道自己的二叔在其中充当的角色如何。

    花闲喜欢严灵儿,严灵儿喜欢李安之。

    李安之娶了齐柳,心里是不是也在牵挂着严灵儿?

    轻轻地甩了甩脑袋,将这些有的没的甩了出去,他站在月色下,安静的等候着。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盘膝坐在地上的叶开睁开了眸子,站起了身子。

    李休对着他行了一礼,问道:“恭喜前辈掌握了典狱司的刑罚之力。”

    拥有刑罚之力便等于拥有了审判不平的能力,当初在帝族之上发生的那一幕,如今还深深地烙印在李休的脑海里,典狱司的刑罚之力过于强大,怪不得能够引得天道禁锢。

    叶开的眸中掠过了一道电光,身上的气息虽然没有外露,但是却给人一种更为强大的感受。

    “典狱司的刑罚之力独步天下,只是很可惜,短时间内没有动手的机会。”

    叶开的声音当中有着遗憾之色,手握利剑却不能与人交手,这的确是一件十分遗憾的事情。

    李休沉默了会儿,然后道:“如果眼下有一个机会,不知前辈愿不愿意。”

    叶开看着他,微皱着眉。

    分不清是春夏的夜色在今晚显得格外撩人,横贯在头顶将整片苍穹都一分为二的裂痕不仅没有显得突兀,在这一刻反倒是给人一种异样的美感。

    在李休说出了他的请求之后,叶开沉默的看了他很长时间,旋即转身离去。

    这是已经答应了的意思,李休偏头看了一眼屋内的倩影,那刺绣的动作始终都不曾停下,即便是在他说出了那件事情之后依旧如此,就像是再大的事情都无法让严灵儿的心产生任何的波澜一样。

    在离开小玉山之后,李休又去了一趟皇甫家,与皇甫老爷子见了一面。

    然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这个决定很大胆,皇甫老爷子躺在椅子上沉默了很长时间,李休并不觉得意外,皇甫老爷子无论同意与否都没关系,同意了自然最好不过,有皇甫理帮忙的话,胜算无疑更大。

    不同意凭借他们之间的交情和皇甫老爷子的谨慎也不会将这件事透露出去。

    老爷子躺在椅子上,许久后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坐在一侧的皇甫婉儿,问道:“你觉得如何?”

    皇甫婉儿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后说道:“世子要做的事自然有世子的道理。”

    这个满身书香气的少女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二人都听懂了她的意思。

    皇甫老爷子哈哈一笑:“好,那就应下了,我会联络理儿,将此事通知于他。”

    李休对着老爷子行了一礼,尊敬的道了一声谢。

    老爷子摆了摆手,说自己还要睡觉,示意皇甫婉儿替他送送李休。

    一男一女缓步走出了门口。

    李休说道:“刚刚多谢婉儿姑娘出言相助。”

    皇甫婉儿轻声道:“殿下客气了,凭借你与哥哥的交情,还有做这件事的目的,爷爷无论如何都会同意,婉儿的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李休看着她,微笑道:“等天上的事结束后,还要请婉儿姑娘唱一曲桂阳戏,便此生无憾了。”

    皇甫婉儿的脸微微一红,眨了眨眼睛说道:“只要殿下不觉得婉儿唱的难听便好。”

    目视着李休渐行渐远,皇甫婉儿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关上了门转身却险些撞在皇甫老爷子的身上。

    “爷爷,你怎么在这?”

    老爷子笑眯眯的看着他:“你二哥说的真是对极了,女大不中留啊,怎么样,要不要爷爷我替你去提亲?”

    皇甫婉儿俏脸羞的通红,生气道:“爷爷,你再这样,以后我就不理你了。”

    老爷子哈哈一笑,知道自家孙女儿脸皮薄,便也不在多说。

    皇甫婉儿顺着木门的缝隙看着李休远去的背影,有些黯然的低下了头。

    ......

    无量寺的后山虽然不如典狱司那座孤峰那般高大,但胜在鸟兽众多,坐在山巅总能听见鸟兽之音,颇为的悦耳祥和。

    此刻的秦风与棋魔二人仍旧站在山巅之上,俯视着辽阔春色,一边喝酒一边畅谈,好不快意。

    李休顺着山路走了上来,二人同时回头看了过去。

    秦风挑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李休走到他的面前,说道:“我想请您杀光万香城的人。”

    秦风看着他,平静的目光不停注视,良久之后挑起的眉毛微微放下。

    “好。”

第十八章 一个人,一把刀,硬憾整个世界

    今夜很美,陈落那一刀为这片世界增添了不一样的美好。

    前些日子秦风曾经问过他,要不要将万香城的人全都杀光,因为时间太紧,不想浪费在无意义的内乱之上的原因,李休并没有答应下来,因为他始终都在想着天上的那群仙人。

    但现在他已经想通了,凭借自己如今的境界很难真正参与到天上的事情,那莫不如干脆一些将目光始终放在人间,在天上仙到来之前,肃清一个干净的人间出来。

    所以他打算对万象城动手,请了倾天策帮忙,请了叶开以及皇甫理,但这还不够,除非是倾天策掌教亲自出手,否则没人是万香城老祖的对手,尤其还是在有着护宗大阵的帮助下。

    陈落远在南海,自然是来不及的。

    子非不在。

    薛红衣去了青山。

    那就只能请秦风出手。

    这个书院教习的眼中仍旧是那般的温柔,只是与之前相比较起来像是少了一丝神韵,李休知道缺少的那一丝是什么,因为春天已经结束了。

    夏与春的景象虽然差不了太多,甚至要更加的绿意盎然,但却没有独属于春的那股子味道。

    秦先生的满园春意,终究还是要逐渐流逝的。

    “这夜还是一样的夜。”

    李休看着山下的一切景象,仿佛从来都不曾有过变化的景象,轻声说道。

    秦风笑了笑,说道:“可夏天终究不是春天。”

    没人知道这个书院先生为何如此执着于春日,想来总有着他自己的理由,那些不为人知的理由。

    二人目视着下方的寂静山林,月光打白了地面,秦风将自己的胳膊搭在李休的肩上,仰头喝了一大口的烈酒,轻声道:“但你我还是你我,剑还是剑,总是要杀人的,萧先生入了六境,子非不知去向,但大唐还有一把剑。”

    秦先生站在山巅之上,俯视着整座荒州,旋即摇晃着身子轻轻地靠着树干坐下,喃喃道:“我的剑。”

    这个男人的心里有着很多的愁绪,其中最大的一种自然是因为春天结束了,李休偏头看了一眼棋魔,棋魔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和秦风一同前往万香城。

    当初在剑舟上,他们曾经询问过秦风的实力,秦风说这世上只有两个人的剑比他强,现如今萧泊如入了六境,子非不知去向,那他只好天下无敌。

    李休不会怀疑他的实力,走下了这座高山之后,所有的一切安排就都已经完全妥当。

    万香城这些年来损失的五境宗师接近半数,实力本就有了大幅度的衰弱,凭借倾天策和秦风以及皇甫理等人的实力,覆灭万香城并不困难。

    只是万香城毕竟是五大势力之一,对付这样的势力哪怕你已经足够重视他们,当真正需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一定还要更加重视才行。

    行走在路上,为了保险起见,李休还是决定通知听雪楼。

    取出了一枚玉佩,将自己要做的事情记录在了玉佩当中,旋即将其捏碎而去。

    之前因为皇后反叛的事情,所以在他解决掉那件事之后,来到荒州之前便研究出了一个最新的通讯方式,无论距离相隔多远,只要将彼此要传达的信息录入到特制的玉佩当中,将其捏碎便能够将自己要说的事情传达过去。

    只是这种玉佩的制作难度十分巨大,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制造太多,再加上他走的匆促,所以现在也是用一个就少一个。

    就在李休捏碎了玉佩的同时,遥远的唐国听雪楼,正在喝茶的柳然和卫二爷挂在腰上的玉佩忽然闪烁起了光亮。

    二人对视一眼,然后将玉佩拿了起来,一篇文字出现在了天空当中,闪烁着亮光。

    柳然抬手将空中的文字抹去,苦笑一声说道:“这小子,倒是好大的手笔,动辄便要覆灭五大派之一的万香城,殊不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五大派传承了无数年,又哪里是这么容易便被覆灭的?”

    卫二爷想了想,然后道:“胆子虽然大了些,但却是很合适的选择,以他如今的境界实力来说,能够做的事情不多,这件事恰好便是其中之一。”

    柳然看了他一眼,说道:“难得你也会支持他。”

    卫二爷说道:“他做了一个不错的决定。”

    柳然放下茶杯,叹了口气道:“这天底下的师父永远都跑不了一件事,那就是替自己的徒弟擦屁股。”

    卫二爷淡淡道:“依我看来,你这是乐在其中。”

    柳然笑着道:“先前覆灭了雪国皇宫,事后总觉得没发挥好,不太过瘾,万香城虽然远不如雪国,但毕竟也是五大派之一,底蕴深厚,实力强大,若是能够将其覆灭的话,那想来一定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卫二爷说道:“如果能让苏声晚一同前去,把握会更大一些,即便现在已经有了九成把握。”

    柳然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苏声晚现在与梁秋缠在一起,未必请的动他。”

    卫二爷沉默了会儿,说道:“说不动他,那便不与他说。”

    柳然偏头看着他:“你是指?”

    “梁秋。”

    二人对视一眼,卫二爷喝了一口茶,柳然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了起来。

    ......

    ......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更像请陈落出手,只是此刻的陈落正远在南海之上,距离太过遥远,根本来不及。

    伴随着绝天尊主的死去,如今的南海之上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死在五散人手中的仙人们尸体已经被掩埋在了海水之下,陈落与花白发二人站在那扇门前,感受着后方的虚无一片,静默无言。

    与武当山上空的那些门户不同,眼前这扇门的背后并不是直接连接着仙界,而是与仙界之间隔着一片虚无之地。

    那片虚无之地很危险,在里面感受不到距离,没有方向,所以能够安然无恙走出的可能性并不高。

    “你在想什么?”

    长久的沉默之后,花白发看着目光渐渐锋锐起来的陈落开口问道。

    陈落回答道:“我在想凭什么只有仙人来人间,却不能让凡人去天上。”

    花白发的目光微微一凝,他的语气变得有些严肃起来:“这很危险,而且你也清

    楚,单凭你一人,即便去了,又能如何?”

    陈落随意的坐在海的石头上,轻声道:“我只是很好奇。”

    他看着那扇门,手中短刀插在石头上,眼中带着好奇之色。

    就像是在好奇一方新世界。

    看着他脸上的好奇之色,花白发眼中的警告之色愈发浓郁,他认真道:“这是很危险的想法,一个人一把刀,即便你再如何强大,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世界。”

    陈落说道:“我并不打算去对抗整个世界,我只是有些好奇。”

    花白发沉默了会儿,然后道:“可你我都清楚,好奇是要害死人的。”

    陈落笑了笑,说道:“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好奇的人并不单单只有我一个。”

    这是一种直觉,一种很没道理但却很强烈的直觉。

    花白发了解自己的这个朋友,于是也就不在说话,低着头,自顾自的喝起了酒。

    今夜的星辰洒落大地,无尽的海水倒映着苍穹之上的满天繁星,翌日的太阳破开天空,阳光渗透着无尽的南海海水。

    而后落下,星辰再度出现,如此这般三日之后,一道破风声悄然响起,二人偏头看去,空旷的十万米深海之下已经多了一道身影。

    这人是个老者,穿着一身道袍,眉目看起来十分的祥和,给人一种慈善的感觉。

    这是武当山的掌教,钟九陵。

    三日之前感受到了南海传来的仙人气息,于是便赶了过来。

    陈落从青角司一路赶过来需要花上十五日的时间,如若不是为了迁就花白发的话,这个速度无疑会缩短半数。

    但老道士却比陈落还要更快,更快并非意味着更强,就像是白玉汤如果从关山赶到南海只怕需要的时间更多,只是强弱虽然不能与快慢有最直接的联系,但速度快除了在床上之外,在其他地方都是一种优势。

    “您能过来,我很意外。”

    二人起身对着钟九陵行了一礼,陈落轻声说道。

    武当山虽然不入世,但是对于陈落这个境界的人来说那层所谓的神秘面纱其实也算不上太过神秘。

    眼前的这个老道士也的确是一个值得让人尊敬的人。

    “那一刀很不错。”

    老道士抬头看着斩断苍穹的那道痕迹,摸着自己的白胡子开口夸赞道。

    那一道的确很不错,无论是谁抬头见了都会如此说。

    陈落将五散人与南海还有自己之间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又提到了绝天尊主的名讳。

    老道士始终都在安静听着,并未插话,他见过温不语,这些年来五散人各自分开行走天下,温不语大多时间都是在武当山参悟着九字真言,他自然是比较熟悉。

    五散人是个好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这扇门背后接连着虚空,想要行走两端就需要途经虚空,在修为没有达到六境或是对空间大道不曾有着深厚了解的情况下,行走这扇门是很危险的事情。”

    钟九陵说道。

    空间一道被誉为非六境不可掌握,漫长的千万年时间以来,六境以下参悟一些空间皮毛的人也有一些,但是运动的炉火纯青犹如臂使的也就只有一个书院子非罢了。

    “这扇门并没有防守的必要。”

    老道士看着陈落,继续说道。

    凭借陈落的实力如果就这么始终守在这扇门前,说句直白的话,有些大材小用,杀鸡用牛刀。

    陈落当然听懂了他的意思,但却并没有直接的回答,而是抬头看着天空之上,问道:“怀玉关的实力如何?”

    老道士回答道:“很强。”

    陈落说道:“那么强的怀玉关,面对着天上仙的侵犯却依旧只能固守,一两年后的人间最后取得胜利的希望并不高。”

    老道士低垂着眼眸,眉目平静:“但总归有些希望。”

    陈落淡淡道:“留给李休的时间太短,他甚至无法在这两年内成为宗师,那朵花是我们获胜的希望,但是我们却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将那朵花的能力彻底发挥出来。”

    这话有些道理,老道士想了想,然后说道:“即便是一两年后的天上仙真的降临到了人间,战争也不会立即分出胜负,这场仗要大很多年,凭借李休的天赋,总能成长起来。”

    这话同样也很有道理,但是陈落的眉头却是紧紧地皱了起来,他偏头看着老道士,认真道:“李休终究只是一个人,即便那朵花选择了他,你们也不应该将所有的压力和希望全部都寄托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他也是普通人,他也有喜怒哀乐,你们凭什么让他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压力?”

    花白发抬头看着陈落。

    钟九陵无论是实力还是辈分都很高,没有几个人敢如此对他说话。

    但陈落却没有任何避讳,因为他现在很生气。

    凭什么要将天下最重的压力全都压在李休的肩膀上?

    他甚至已经记不清那个执拗的家伙有多久没有真正轻松释然的微笑过,那双有些耷拉的肩膀承担了整个世界的压力,背负着整个人世间,那真的是好事吗?

    将所有的压力和希望都压在一个人的身上,这在陈落看来是很不负责任的事情,也是对李休很不公平的事情。

    钟九陵听出了他的愤怒和不快,却没有反驳,没有生气,也没有去对着他愤怒微嘲。

    他只是说道:“我们都知道不该如此,但我们同样知道,这也是唯一的选择。”

    陈落笑了笑,讥讽道:“殿下的确是唯一的选择,但那并不意味着我们这些人就可以什么都不做的安然躲在一旁静静看着时间流动,怀玉关上的战斗不曾停止,王知唯守在了那些门前,那么你又在做什么?”

    “裴子云又在做什么?青山剑宗,听雪楼,姑苏城,国师府,五大派,妖域,绿海,所有的人都在安静的等待着时间流逝,就连串联起一串珠帘都需要李休去亲自一点点的行走,那么我很想问一问,你们这些无动于衷的老家伙,怎么不去死?”

    陈落握着手中的刀,苍穹之巅裂开的缝隙仿佛再往外渗透着渗人的锋芒。

    钟九陵沉默着,没有开口。

    花白发定定的看着陈落,觉得

    今天的他有些疯了。

    钟九陵等人无动于衷自然不是真的无动于衷,而是现在并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们去做,怀玉关上并不缺他们这些人,人间同样不需要,他们所能够做的就是养精蓄锐等待着天上仙降临,然后用最好的状态去面对。

    陈落咧了咧嘴,喃喃道:“我唐国的世子,却在为天下不停地奔走,这可真没道理。”

    他抬头看向了那扇门。

    花白发隐隐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剧变的看着他,颤声道:“你不会是打算?”

    钟九陵也是抬头看向了陈落,苍老的眼眸当中掠过惊色。

    陈落笑了笑,说道:“我大唐的世子在为整个天下奔波,我大唐的皇帝独自一人去了天上,总不能将所有的压力都放到那双肩膀上,我也想做一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老道士面色凝重,沉声道:“不行,此举太过危险,即便是你走过了那片虚无,又要如何在仙界生活下去?”

    陈落沉默了会儿,然后道:“在面对着即将到来的浩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法去应对这件事情,天上无法支撑太久,去了也是白去,徒留在人间等候是一件很蠢的事情,既如此,莫不如走过这扇门,去天上看一看,又有谁规定只有仙人能够临凡,凡人却不能杀到天上去?”

    花白发上去拦住了他的去路,低喝道:“前方路途不明,你甚至就连那扇门之后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那扇门的后面会有多少人在等待?即便是没有人存在,你安然无恙的过去了又能如何?凭你一个人一把刀,难道还能杀光那群仙人不成?”

    陈落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我一个人自然无法杀光他们,但他们也未必杀得掉我,我只是想过去看一看,隐藏身份的话未必会被发现,这天下之大,世界之广,总要多走一走,既然他们想要在人间插上一把刀子,那我也可以在天上插一把刀子,而我这把刀,可是很致命的。”

    花白发看着他,缓缓地放下了手,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但你可能再也回不来,安心留在人间,未来不出三十年,你必入六境。”

    陈落微笑道:“我不稀罕。”

    这天下的六境不多,但也有一些,青山剑宗就有两个,还不是龟缩山里,狗一样的活着。

    所以他说不稀罕,那就是真的不稀罕。

    迈步向着那扇门走了过去,身后始终沉默的武当掌教钟九陵开始说道:“在修行路上,冲动是最不可取的事情,即便你真的到了仙界,一个人,一把刀,最后关头又能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危害?”

    陈落的脚步微微顿住,他回头看着钟九陵,淡淡道:“知道您为何始终无法靠近六境那道门槛吗?”

    老道士微微愣了一下。

    陈落继续说道:“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子非,他会与我一同进去。”

    话音落下,他不在多说,站在十万米深的南海深处,迈步走进了那道门户当中,身形彻底消失在了海底之上。

    只剩下钟九陵木然的站在原地,耳中回荡着陈落的那句话。

    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子非,他会与我一同进去。

    这就是锐气,修行路上最不能失的就是锐气。

    老道士的脸上浮现了一抹苦意,有些颓然的笑了笑,或许陈落说的是对的,但他已经没有了其他的选择。

    这些老家伙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人间更加安稳,他抬头看着天上,看着那道刀痕,泛起波澜的内心逐渐平定了下来,生长在这个世界之上,每个人都有着自己为人处世的方法,或许是错的,但一定是最适合你的。

    “要不要随我一同离去?”

    钟九陵看着面前的花白发,开口问道。

    花白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老道士也不在勉强,闪身离开了此处。

    只剩下了花白发一人独自站在海洋深处,面对着那扇门静静地站着。

    “或许你说得对,只是你走的倒是潇洒,剩我独自一人留在这里,未免也太没意思。”

    花白发朝着那扇门走了过去,然后在门前停下脚步,叹了口气说道:“我在这天下就只有你一个朋友,你此次去了那头,我自己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也罢,疯就疯一次,死也就死了。”

    他迈开脚步跨了进去,身形消失在了门户之外。

    刚刚离去不远的老道士身子一颤,飞速远去的身子停下,旋即转身朝对着左右分开的大海轻轻一点,分开的海水重新交融汇聚,将这座门户埋葬在了十万米之下。

    钟九陵站在空中俯视着下方,沉默许久之后方才转身离去。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疯子。

    而这个世界也往往因为有着这些疯子的存在,方才彰显的更为美好。

    ......

    ......

    时间是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流,永远都在朝前流淌,从来不会在某一刻停下,即便是这个世界已经毁灭,这条看不见的河流依旧还在往前流淌。

    南海之上的事情并没有任何人知晓,遥远此处发生的事情也无法影响到荒州之上。

    荒州上的所有一流势力和全部都聚集到了无量寺,不单单只是这些宗派家族,还有一些五境的散修,喜欢独来独往的一些强者全部都应邀而来。

    聚集在无量寺上的五境宗师数量竟是已经达到了四百多位。

    三百余一流势力每一家都最少有着一位五境宗师来到这里。

    今天便是约定好的三十日之期限,天色方才刚刚蒙蒙亮起,无量寺的巨大佛台之上便已经站上了很多人。

    毕竟除了五境宗师之外,还有各家的后 进晚辈等等都随之一同前来,无论是混个脸熟还是拉拢拉拢人脉,这一次都是一个无比不错的机会。

    无量寺的佛台很特殊,是莲花模样,中间巨大的平台花蕊,四周盛开着九片花瓣,每一片花瓣之上都足以容纳千人之多,九片花瓣再加上中间的巨大平台,容纳这些人可以说是绰绰有余,即便是那些凑热闹赶来的二流势力等无量寺也是将其一同请上了佛台。

    饶是如此,巨大的佛台之上依旧显得无比空旷。

    .....

    陈落尿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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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道寻常介绍:
有人说这天下乱了,不如跨坐城南横刀等死。
但这江湖乾坤未定,谁又能说你我只是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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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道寻常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却道寻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却道寻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