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皆为名声累此身
“出家？”
小平太一下子愣住了，明明他才二十九岁而已，出什么家？
虽然日本出家入道和玩似的，但也不至于小平太这个年纪就出家啊。除开本愿寺那个代代相传的法主，喝酒吃肉生儿子之外。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出家自然有出家的好处，反正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我现在找人帮你剃度啊！”
“我怎么没明白过来呢？”
“咦，平时都说你是山内无双智将，怎么这时候到看不清了。”
说着纲良叔父就坐下开始掰起手指头，一条一条的给小平太说道起来。
山内家的主君是谁？当然是山内太郎，这一点毋庸置疑。可他如今只是一个小屁孩，根本无法执掌权力，暂时做不得主。
如今执掌家政的是九人连判众，大家议论着处理事务。虽然不免有争论，但由于理论上大家都是一票，地位齐平， 所以还可以勉强维持。
但如今小平太不同了，携武藏合议之胜，救一万山内之众回国。如果仅从声望和气势上来看，已经成为山内家臣之首。
虽然这声望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降低，但短时间内，小平太在山内就是一呼百应。
此前山内家中的财政赤字，也可能是一种试探。虽然穷是真穷，但连号召武士御恩奉公的办法都提出来了，你早提一个月，晚提一个月有什么区别？干嘛去借季度利息百分之三十的高利贷？
小平太回来要是没钱堵窟窿？你这个勘定奉行可是山内义治山内义胜父子两代握着你的手交给你的，你做不好，你好意思吗？对得起两代先主的知遇之恩吗？
没钱还，名声坏了！
加税去还，名声一样坏了！
反正就是不能让九人中的某个，太过于出头，出头的椽子先烂就是这个道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加上九人连判众自然而然的分作一门和谱代两拨人，此消彼长，小平太虽然也算是山内义治的女婿，可这个女婿的虚实大家都知道。阿绫明明是细川家女儿，不过是被收养而已。
“如今功高虽未震主，但却震了其他人！”
一番话掰扯下来，小平太才知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自己身处漩涡之中，一直试图保持自己清正廉明，忠勇诚信的美名。
可名声越大，忌惮的人就越多。虽然小平太的个人品德相当不错，敬爱喜爱他的人数不胜数。可他终究不是金子，做不到人人喜欢。
只要小平太超出连判众太多，一定会出现狗屁倒灶的烂事。
“还是您看的长远！看的透彻！”小平太靠近纲良叔父坐好，等着纲良叔父说下去。
“自污是不必要的，太郎殿下那么小，自污给谁看？”
“那出家？”
“不过是一个名头，表示你对凡俗的权力金钱美色已经看淡。”
纲良叔父当然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小平太老婆才十几岁，哪里能够看淡。更不要说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感觉，哪里说放就能放。
这只是向有心人摆出一个姿态，我不会和你们争，也不会和你们抢。但这话不必当面说，而是用出家这个行为来体现出来。
既然当下不管是谁，都没有根本上的矛盾。只是出于防范的心理，或者说试探的心理，用看不见摸不着的办法，做政治层面上的博弈。那就没有必要撕破脸皮，大打出手。
妥协是最完美的政治艺术之一。
小平太什么东西都不必要付出，连头都可以不剃，把小辫子一剪，就是唯一的代价。却可以用此方式向山内宣示自己的不争，多么简便。
“办法是好办法，可未免有些示弱。”
连第一个破家纡难的事情都做出来了，小平太图的不就是这个英名嘛。“东国无双”那可是先代将军足利义辉亲口夸的，不能随意败坏。
也就是因为处于这个时代，才可以明白名声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声望高的人，在生活中有无穷的好处。
就和助左卫门说的一样，只要弹正一露面，片刻就会有几万贯的财物借给小平太。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小平太名声在外，大家愿意相信，也确信小平太有这个还款能力，而且一定会准时还款。
一旦公布小平太出家的消息，不管这是因为什么出家。那么小平太从气势上就开始承认自己要退缩，要保守。这势必会影响到小平太的声望，影响小平太东国无双的名声。
“你莫非！！！！”
纲良叔父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极速的变化，然后很快就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
“山内六代基业，根深蒂固，士民殷附，不可轻动啊！”
“嗯？”
小平太低头在想有什么办法能表达妥协的意思，却又不落声势。却听到纲良叔父没来由的说这种意义不明的话，抬头看向纲良叔父。
纲良叔父眼神都变得锐利起来，直勾勾的看着小平太，瞳孔都缩小了不少。好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且威胁巨大的存在。
“恶逆之道，你可知明太宗故事？”
“叔父起兵夺了侄儿的宝座？”
“你要知道，行此等事，百年之后，必然逃不得一个篡字！”
“您！何至于此啊！何至于此！我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小平太一听明太宗故事，又想到朱棣起兵造反，抢夺侄儿朱允文的皇位。而小平太在名义上也正好就是山内太郎的叔父，山内太郎正是他的侄儿。两者之间，一个威名赫赫，一个龄在冲幼。
恰似那般故事，个人心境如何，实在难料！
“希望是我想多了…………”纲良叔父看小平太矢口否认，也意识到自己太敏感了一些，小平太从来没有流露出篡主自立的情绪，平素的行径也忠心耿耿，只是如今的地位和名声令人产生一些其他看法而已。
“难道连您都不再无条件的完全信任我了嘛？”
“我老了，只想安安稳稳了却余生………”
话说一半，纲良叔父站起身来，自顾自的走了出去。
12.九人平衡不期破
纲良叔父走了，连寂寞的身影都没留下，轻骑一纵返回二俣。
那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就这样突然出现在小平太的面前！
“是我错了？还是世道的错？”
小平太扪心自问，自草庐内恩遇相知，被简拔于草莽之中。十年来，恪尽职守，忠勇奉公，未尝有一丝懈怠。心中从未有半分不臣之心，君以国士待我，我自当以国士报君。
七苦八难对月之誓言尤在耳边，不敢相忘！
“只要山内太郎一日以叔父待我，我必以臣礼奉山内太郎！”
坚定心志之后，小平太立刻动身。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只需山内太郎站在小平太这边，不论现在还是将来，小平太都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山内太郎的教育问题，小平太必须立刻抓在手里，不能再完全假手于快川绍喜和尚。
快马加鞭，走伊那街道，沿着天龙川，小平太飞马回国。
一场大雨不期而至，一行人没得办法，只能就近找个村落休息。
得益于小平太设立的国内兵站制度，沿着信浓南下远江的沿线，除了道路的整备以外。每隔一里必然会设置一处亭站，每隔四里就会在左近的村落搭建仓库和马棚，设下兵站。
这不仅有利于大军的快速调动前进，也相对发展了这些沿途的村落。
“万万没想到是弹正大人，快请快请！”村里的地头哪里想到雨中的傍晚会有人来敲门。
等小平太脱下雨笠，露出那名震东国的面容时，村里的地头先是大惊，然后立刻大喜，将小平太迎进家中。
“你就是本村的地头？”
“是是是，在下就是地头，名列内田郡军役状，四十五贯二百文奉公众，永尾完治。”
“不必如此紧张，是我要打扰你了。”
小平太走进屋内，很普通的乡村木屋，胜在宽敞，不用考虑材料占地之类的问题。屋内土间的火塘烧得正旺，上面煮着些什么东西，很香。
“弹正快把外套换下吧，在下会让内子帮弹正烤干，这种天穿湿衣服，难免风寒。”
“煮的是什么？好香啊！”小平太把外套脱了下来，交给那个地头。
“孩儿他娘，快过来。”
小平太坐到火塘边，地头的妻子过来帮小平太还有阿吉几个烤干外套，地头则坐到小平太身边。一边说，一边给小平太盛汤。
端着碗，看地头给小平太介绍他家的三个儿子，老大叫一郎，已经十二岁，算半个大人了，规规矩矩的给小平太行礼。
至于老二老三就不行了，一个六岁，一个四岁，都还小，坐都坐不住。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火塘上的铁锅，老三还衔着手指，咽了一下口水。
很活泼很可爱的两个小男孩，小平太自然知道这个地头的意思，把三个儿子带给小平太看，如果被小平太看上，那飞黄腾达不可能，起码小有成就问题不会大。
“来来来，过来。”小平太招手让最小的孩子过来，然后把喝了一半的汤碗递给那个孩子。
小男孩到不怕生，大概是小平太这副尊容的农民他天天见，一点也不像是骑马打仗的大将。他接过碗就咕咚咕咚喝起来，一口气喝完还看着小平太。
“哈哈哈哈哈哈，阿吉，你看，像不像你当初的样子。”
“弹正你又取笑我了。”阿吉小时候可不就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嘛，只要在家就必然蹲厨房，能蹭一口是一口。
“年纪小了些，不然到可以给我做个随从。”小平太摸了摸人家一头秀发的小脑袋。
地头一看家里最调皮的老三居然被小平太看上，喜得眉毛都翘了起来，但孩子又确实太小，不能伺候人的。大约有喜有急就是如今地头的样子，想开口说话又不知道说啥。
“没事，等他八岁了，来府中寻我，也是一样。”
小平太摆摆手，让辰三把自己的近江作小太刀取来。
“这是我以前在洛阳时买的，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就送给他吧。”
“还不快谢谢弹正。”地头把小太刀接过来，赶紧让孩子低头给小平太道谢。
另两个孩子小平太也没有忘了，老大估计要学骑马了，以后要继承他爸的军役，骑着马上府中响应征召作战。所以小平太把自己的马仗送给了小男孩。
老二想了想，可能以后也就是个足轻的命，小平太没啥好教导他的。就把自己的马上短筒送了一支给他，早点熟悉放枪，也许以后做个铁炮组长，还有机会摸着武士的边。
“马上夏收，村里能收多少？”
“这个………”
“放心，我不是要检地。”
“呼………”地头舒了一口气。
“今年怕是不太好，春来的时候雨水不太好，今年村里大概能有百二十石麦子下来就不错了。”
“那应纳多少？”
“所有加起来，大概要纳七十五石。”
“苦了你们了………”
山内家也确实称不上施善政，这个地头虽然报上的大概是名田文书上的应纳税额，但一百二的收成，要纳七十五的税，实在谈不上轻松。
“还能过的下去，没那么难。弹正大人抚理国政，左右转战才是艰难。”
“大家都有大家的难处，都是为了山内家奉公，不分彼此大小。”
“弹正体谅我等，先次多亏弹正救我脱离越，感激不尽啊。”
“那我们今晚要叨扰你一夜了。”
“没事没事，这是在下的荣幸。”
说罢，地头的家人端上米饭来，小平太特意吩咐不必要用纯白米蒸饭。平时一家人怎么吃，就还怎么吃。
五分麦五分米，很朴实的麦饭。和小平太以前贫寒的时候吃的差不多， 但饿了吃什么都香，何况是刚蒸好的饭。
还有一锅味噌热汤以及拌野菜，吃的已经很是不错了。
“请问秭小路弹正在吗？”屋外的家人带进来一个浑身湿透的男子。
“我便是，你是何人？”小平太放下碗。
“小的是府中旗本第五番，今井麾下，美牧永一郎。”
“山内出云守殿下偶染风寒，因年迈体衰，一时不豫，已于两日前在府中去世。”
13.一言搅浑池中水
“出云殿去世了？”
小平太记得他怕不是已经六十六还是六十七了，在这个年代绝对算是高寿。本来年纪就在那儿，感染了风寒，确实危险。
“弹正？是否立刻回府中？”阿吉站了起来。
“不必，且睡一晚，外头雨这么大，走夜路，你看得清？”
人已经死了两天了，不能在第一刻就知道这个消息，那早回一晚，晚回一晚差别也不会太大。只不过府中城内的诸位乱上两天而已，又能如何。
“难道就不去管他了嘛？”辰三也问了一句。
“我什么时候能管一门亲类众了？”
闻声辰三也不再多话，一门亲类众笔头山内主计头活蹦乱跳的，一门众的事情由不得小平太插手。不说山内出云有没有后继，没有也轮不到小平太去安排。
“我依稀记得出云殿有个孙子吧？”
“是，应该十四岁了。”
“十四岁吗？这个年纪…………”
真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十四岁正是叛逆的时候，虽然这个年头的人普遍早熟，十二岁就上阵打仗的也大有人在。但希望十四岁的人去处理军国政务，怎么可能呢？
可不让他来？先不说违背山内义治的遗命，这位小山内会怎么想？
你们合起伙儿来欺负我？
可让他来了呢？如果是个平凡或者懦弱的性子，那可能就是个点头鼓掌机器人，或者橡皮图章。如果是个充分体现叛逆，要强又好斗的性子呢？那指不定就是一根搅屎棍，大家统统不要想着有好日子过了。
…………
回府中城的路上，还遇上连夜出发赶路的纲良叔父，没有太多的交流，一起回国。
山内出云的死似乎没有影响到府中城的平静，除了他家里摆了灵堂，连吹吹打打的家伙都没有。就请了二十来个和尚过来念往生咒，算是法事。
祭拜过后，小平太看到了主丧的那位孙子。没有名字，没有通称，只有一个小名，唤做栗丸。搞得和一匹马的名字差不多，还是栗色的马。
暂时这位栗丸的意见无足轻重，小平太也不指望交谈上三五句话就把这个人完全摸清摸透。索性就让他继续主持丧礼，向前来致哀的武士答礼。
而剩下的八位连判众，坐到了山内出云守家的后院。这事儿总要说个分明，不然谁也不会安心。
“出云守家的这一席诸位怎么看？”一色宫内物伤其类，有点哀容。
“自然是由栗丸替补上来！”
本来山内义治当初设置九个人，就是希望一门和谱代保持均衡，如果一门方面少了一个，那家臣的权势就会抬头。这是山内主计不愿意看到的，他自然第一个表态。
坐在角落的今川义亲看了一眼小平太，有一些犹豫，琢磨了一下，用不怎么大的声音：“叔父说得有理。”
今川义亲说完，小平太扫了他一眼，终究是山内人，送出去的儿子也是儿子。苗字是今川，身体是山内。小平太可以理解今川义亲如今的抉择，并不奇怪。
“可终究尚未元服，初阵也并没有参与。”小西原左卫门纯粹从年龄上反对，倒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在里面。
“元服不过是小事，但栗丸素无威信，如何猝然就任连判？”北大学也表示反对。
如今山内一切以平稳为主，应该尽量避免所有的波动。而栗丸不过十四岁，扶他上台，一场波澜绝对无法避免。要是再授予他相应的职权，这就更加让人不满了。
细川采女打了十年烂仗，他爸爸细川春宫乃是山内氏笔头家老，细川采女一样只是武者奉行，论资排辈，离他做家老还有的轮呢。
栗丸寸功未立，因为出身连判家，就能掌权。山内中层武士必定会有所不满。要是 他爷爷山内出云就算了，资历在那里，就算明天做笔头家老，也不会有人比比一句。
可他不行，就是不行。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很多古板的人就是这个态度，你改变不了。
“可以先让栗丸元服，历练起来，初阵可以延后嘛，不急于一时。”山内主计反驳道。
“如何历练？”纲良叔父敲着地板。
“可以先在府中，担任佑笔，经手文书。一二年后，到远州择一小郡，署理一任郡代。再回山内任旗本番头，循序渐进。”
一色宫内作为此时的家老，按理说不应该亲自下场辩驳的，可是很显然，他是认可栗丸继任的。连历练的方法和时间都规划好了，想来也是考虑过的。
“若是军国大事，需要表决，栗丸如何？”细川采女开口表态。
“与我等一同！”山内主计并不相让。
细川采女不说话了，细川春宫来的话当然可以反驳山内主计，身份地位在那里。可细川采女还稍微差一点，不好当面锣对面鼓的和山内主计争辩，只能沉默不语。
“弹正是何意？”一色宫内发现小平太一直不开口，也不表态。
“栗丸的意见呢？”
“嗯？”其他人一齐看向小平太，这种事根本轮不到栗丸他自己来做主啊。
“终究是应该问一问，不然也有违先宰相公的遗命。”
小平太知道这个事情大概是无法阻拦的，与其出言反对，正面和山内诸一门翻脸，不如看看这位栗丸自己的想法。
“栗丸，你是否愿意现在继任你祖父的连判众之位？”被带上来的栗丸有些拘束，一色宫内询问之下，愣住了。
“这个…………”小孩低着头，没有说下去。
“诸位便不要再争了，以我看就让栗丸继任吧！”小平太看其他人在焦急的等待栗丸的答复，突然感觉自己可以从中把水搅混啊。
“嗯？”这下原本还在等待的诸位又看向小平太，怎么一下子就表明了态度，站到了支持栗丸继任的一边。
别人脑袋里还在打转，想着小平太的意思。
“你也十四岁了，不小了，便由我来为你理发，我还会请春宫为你加冠。好不好啊。”
“弹正！…………”
栗丸的小脸憋的通红，眼神里闪满了对小平太的感激和崇敬。
14.小妹今年十一岁
在一干面色迥异的连判众注视下，栗丸继任连判众一事尘埃落定。
不管别人是怎么想，是怎么说的。小平太临场一句，结束争论，确立了山内栗丸可以继承祖父席次的地位。
毫无疑问的，小平太获得了栗丸的好感，不论如何，这段恩情不会很快就磨灭。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在栗丸眼里，小平太比他的叔叔伯伯，哥哥弟弟们都要亲近。
虽然小平太当年对今川义亲有山海一般的厚恩，今川义亲如今也并不是事事与小平太同调。人心变化，如水无形。
以后不重要，先把握当下！
哪怕以后栗丸只能做小平太与山内一门之间的传话筒和润滑剂也没事，总比双方一直互相试探，互相猜测来的好。
“那么，待出云殿下葬之后，就为栗丸元服。到时请各位务必出席，不要推辞。”
小平太扫了一眼在座的连判众们，心下冷笑，“我要是事事都由你们牵着走，如何保扶山内家的基业！”
“既然弹正同意，如此便好。”北大学和小西原左卫门率先同意，这两位此前相对中立。
“各位？”
“便如此吧！”
“是！”
“无有异议！”
“可！”
全票通过！鼓掌通过！
出得院来，无人说话，各自散开回家，可能这场短短的争论，耗尽了大家的心力。
“小平太，不怕以后有人与你掣肘？”
“义兄何出此问？”
细川采女并马和小平太走着，他并不是反对栗丸继任，他反对的是无功劳而登高位，引起不满和骚动。
“栗丸年岁尚轻，心智并未坚定。”
“十四岁，也算不上小了，今日之恩，三五年内总不会磨灭吧。”
“那三五年后呢？”
“自有三五年后的办法。”
“你倒是想的开。”
“不想开能如何？义兄，我倒是有件事问你。”
“什么？”
“你开拔去武藏前，知道开拔费和奖功钱五千贯是借来的嘛！”
小平太直视着细川采女，此前细川采女和小平太一直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也就是这次越救出以后，才亲近了许多。
“知道是知道，可当时确实没钱。你也知道，我并无有经济的头脑办法，只能答应如此。”
细川采女倒也坦然，直说自己没办法弄钱。可是他当时需要钱，而且必须要钱，没得办法，只能答应下来。
“那为何不告知于我？”
“我委托山内出云告知你了啊！”
原来如此！细川采女知道这是昏招，但他当时没办法。而且他知道轻重道理，就算先斩后奏借了钱，但起码知道要给小平太报备。
两个人算是山内义胜留给山内太郎的顾命大臣，都不是自私自利的人，不会为了私利而损害山内家。山内父子两代的挑人眼光不会一起出错，小平太不去说，细川采女办事历来公私分明，公允不偏。
他果然是分得清轻重的人，虽然自己去武藏打仗了。但还是让如今躺在棺材里的山内出云派人告知小平太回来帮他擦屁股。
这个情况很好形容，你在外面犯了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肯回来说，坦白出来，以后悔改，那就是值得挽救的。
可他还是心大，不是自己派人，而是托了别人。这就导致了小平太在借债两个月后才知道，期间没有任何人来通知过小平太。
山内出云如今腿一伸，没办法再去问了，可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糟老头子坏的很！
“以后我若不在府中，但有消息，务必派亲信家人直接通知与我，不要拖延。”
细川采女不是蠢的，只听了这句话，就意识到小平太话里有话。
“难道出云殿？”
“人死为大，不必追究了！这一章就翻过去吧。”
“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
细川采女真的有一些想不通，原来明明精诚团结的家臣团，怎么会渐渐产生这样的隔阂，以至于开始暗中拆台。
“反正我等不负先羽林殿下的托付就好！”
“记得回家告诉老大人，请他日后为栗丸加冠，做栗丸的乌帽子亲。”
“省得。”
两人就此别过，小平太问清了事情，反而轻松不少。到是细川采女回家的路上，心事重重，不知道会想到哪里去。
回到家里，大家都在忙，各有各的活计。小平太无事，于是吩咐锅之助和于龟两个人下午不用随从伺候，去练习武艺即可。
本想摸一摸两个已经快和自己一般高的孩子的小脑袋，可惜小平太试了试，有点难。就收回手，假装无意的让两孩子各自回家去。
用水瓢取了水，冲洗了一下脚，接过木棉布擦干脚丫子，小平太这才进屋。
果然纲利伯父此刻在家，正在自己一个人拿着小纸片写写画画。这位宅男伯父，居然就是这样打发掉了五十年的人生。
“伯父在写什么？”
“啊，小平太你回来啦。没写什么，就是些古今和歌的句子。”
小平太探头看了看，确实是些零散不成句的片段。大约纲利伯父是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或者东摘一句，西抄一句，看看能不能合一首新歌出来。
“伯父雅兴颇高啊。”
“不过是聊以自（屏蔽）慰罢了，哈哈哈哈。”纲利伯父掩面轻笑。
“今天天气尚好，和风煦煦。怎么不见小妹？”
“伊吹嘛？和他母亲去城内探望秀智尼去了。”
秀智尼生了孩子，城下的女眷不管是谁，只要够身份的总要去探望一圈。即使是阿绫也要隔三差五进城去照顾一趟，表示关心和慰问。
“伊吹她也十一岁了吧？”
“是，十一了。”
“真是一个好年纪啊………”
芳春院阿松就是十一岁嫁给了比他大十岁的前田利家，然后第二年就生了女儿。这时代女孩来了天葵就能嫁人，并不算奇怪的事情。
“怎么了？”纲利伯父若有所思，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东西。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今日见到主公的小叔父山内栗丸…………”
15.栗丸呼名为义保
纲利伯父的这个小女儿由于不是正妻嫡室所出，所以一直不太受宠爱，很长一段时间内处于野生放养的状态。
直到纲良叔父和小平太叔侄两个发达开始接济纲利伯父后，这才过上几天好日子。
当然这个好日子也仅限于吃饱穿暖，过年扯一身新衣服这种。偏偏又遇上永禄大逆，京都大火，秭小路邸被焚毁，流落山内。
这对于纲利伯父而言，自然是老了老了还要背井离乡，向地方上的领主大名乞食。可对于伊吹而言，那简直就是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公家女孩在京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果他是嫡女，那还可能有几个同样清华家的手帕交小女孩。可她偏偏是庶女，人家看不上她，她的交际范围很窄。
倒是在山内，武家女孩的拘束少了很多。而身处于府中城的伊吹，很是交到了几个小姐妹。亲爹本来就不管，小平太又忙于军国政事，十一岁的小女孩，快乐着呢。
有钱有闲有姐妹！
能不快乐吗？
“我观山内栗丸算是青年才俊，伯父也许可以见一下。”
“武家山内氏子弟吗？家门倒是不算低，伊吹也是庶出，勉强相配。”
纲良伯父想了想，他这人终究是公卿出身，还在这盘算家名家格。都已经落难到地方上来做山内氏的食客（山内义治的御咄众），居然还在觉得公卿家的女儿，许配给武家子弟是委屈了。
“据说彩礼千贯………”小平太自顾自的倒了一本茶，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
“这倒不是财力的问题………”原本还兴趣淡淡的纲利伯父突然放下了笔，人都精神了许多。
“主要是不清楚这位栗丸品行如何？毕竟伊吹是我女儿，也是你妹妹，必须要选个良人相配。”
“还不太急，哪天我设法带他来家中一见。”小平太心内呵呵，果然是我的好伯父，听到人家彩礼有足足一千贯。原本还有点不情愿，如今居然示意要见一面。
要不是小平太既无姐妹，也无女儿。纲良叔父的三个女儿全都名花有主，哪里用得着打伊吹的主意。
而且说到伊吹，小平太突然想起院里的小乃和阿容。都是十几岁的小女孩，搁这个时代，那绝对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
收养来做养女，不亏！
哪天要问问阿吉和他父亲，还有七规和他母亲的意见。这两个小女孩也在小平太家生活好几年了，虽然还兼职做侍女，可远比乡下的农妇要好看的多。 毕竟有吃有穿，发育的好，只要穿上好衣服打扮起来，绝对不输其他武士家的女儿。
把这事和纲利伯父说妥，小平太转头又去告诉阿绫。给伊吹做两身华丽的衣服，等安排相亲的时候，去镇一下山内栗丸，给他一个惊为天人的感觉。
阿绫歪头看这小平太，突然笑出声，“人是不是到了一定年纪之后，就喜欢保媒？“
“嗯？为什么这么问？”
“母亲也是这样经常为其他武士家子女安排机会相亲，如果能撮合一对，能高兴三个月。”
“这不一样！”小平太老脸一红，岳母喜欢保媒拉纤那是因为闲在家里没事干，自己给自己人生找目标。
不管是古代现代，好像真的是人到了一定年纪，大约是自己的孩子长大了，就开始关心婚姻问题。不管是自己孩子的婚姻问题，还是别家孩子的婚姻问题。
只要有机会能介绍个相亲，能撮合成一对新人，那婆婆妈妈们简直是不遗余力。那奔走匆忙的劲儿，比什么都卖力。
不行不行！小平太还没到退休闲在家的年纪。这是为了军国政务！怎么能说的这么粗俗，搞得和一个媒婆似的。
“是是是，我们的弹正大人那是关心山内藩士的家庭生活。”
阿绫用小手捂着嘴，轻轻的笑了出来，笑得格外好看。
“你还笑话我！那我就要关心一下我自己的家庭生活了。”小平太看了眼外边，府中的午后有些安静，正是办事的好时候。
…………
山内出云守亡后二十一天终于送入松历寺后山安葬，彻底结束了他的风云战国时代。
宜快不宜迟，武士不讲究什么掐算吉日吉时，小平太立刻主持对山内栗丸的元服礼。
本来说让德高望重的细川春宫担任栗丸的乌帽子亲，小平太做他的理发役。但细川春宫自己推辞了，他年纪大了，结下这个亲没有必要。
最后改由小平太做乌帽子亲，细川采女做理发役，帮助山内栗丸元服。
山内的其余六位连判众，加上各位身系要职的武士，一同出席了山内栗丸的元服礼。
细川采女一把小剃刀，先帮栗丸刮掉所有的额发，将额前剃的干干净净。再将边发收拢，梳成一个辫子，用一条红绳仔细地绑好。
小平太则帮栗丸带上折乌帽子，轻轻扶正帽子之后，再将绒绳系好。
“果然是一名英武的武士！”小平太开口赞叹了一句。
要不是栗丸跪坐在那里，以他一米五的英武身高，小平太铁定没法给他加冠。
旁边的山内主计走到栗丸的旁边，手里捧着一个小呈台，台上有一张四叠的白纸。将纸展开，上面是栗丸的大名，山内义保。
有一些指向性的名字，若非小平太的家门还及不上下马山内家，或许栗丸就叫山内家义，或者山内纲义了。
如今嘛，只能由着山内主计借口说是山内出云的遗言。说老头早就和他商量过，要为自己的宝贝孙子起这个名。
这种细枝末节没有必要再去争了，山内义保就山内义保吧。
如今已经算是成人的山内义保，按着礼仪，以后小平太算他半个假爹。两个人的关系能维持多久不清楚，但这个名分是不会变的。
山内义保自然也要恭恭敬敬的向小平太和细川采女敬酒，以表达他的感激之情。其他人各有各的心思，酒席在表面的欢快下结束。
典礼后，一封伊势来的长函递到了小平太的面前。
16.信长席卷大势成
村上义光如今是和小平太单线联系，山内义治留下的联络网，消息是全部集中汇合到小平太手中。小平太查看之后，还必须由村上义光全文抄录一份给山内主计。
接收员是村上义光，整理归纳是小平太，知情人是山内主计。
山内义治临死之前并没有丝毫的昏聩，虽然联络网的名单和暗语都交给了小平太，但并不是完全只有小平太一人知晓的。起码山内主计有一本副本，记录了情报人员的名单。
说好的就是给小平太管到山内太郎元服以前，等太郎元服还是要还给人家的。就算村上义光不提，山内主计也一定会提，而且会一早儿就提。
“哪里递来的？”
“北伊势。”
“几日前的消息？”
“两日。”
村上义光如今是御侧近组番头，同时还是山内氏的御旗持。司职管理山内太郎的日常生活还有出行的护卫安全，作战时则要高举源氏御白旗在本阵护卫。
权力不太大，职责却重要至极。
多年前其父战殁上田平，一门累代为山内氏效死。其父临死时伤重，话都说不出来了，抓着山内义治的手恳求照顾。这种忠臣之后，山内义治自然青眼有加。此后便一直跟随在山内氏历代家主身边，山内义治对他甚至可以说有两年的养育之恩。养子之名虽无，养子之实却有。
所以到山内义治撒手前，御侧近组番头一直由村上义光担任。山内中枢最不起眼，但却是最最重要的一环。
小平太快速展开信件阅读了起来，不过几分钟就读完了。
织田信长王霸之基只差最后一步！
在小平太和松平家康协力平定西三河时，织田信长率领人马向北伊势再度展开大规模的攻势。
除开留守美浓方面的森可成、丹羽长秀、木下秀吉之外，其他织田氏的名将一股脑儿都集合去了北伊势。
以柴田胜家为旗头，以知多水军众为协力，信长的妹夫佐治家派出兵船七十余条。水陆并进，一举颠覆了北伊势一向宗门徒聚集起来的抵抗，并夺取了长岛地区。
前次抵抗最为坚决的龟山城主关盛信，这次失去了六角氏的救援，又没有了一向门徒的协力。但他还是聚集起一千众奋死坚守龟山城，以待北伊势各家的联军救援。
但是很可惜，织田信长吸取了前次的教训。北伊势最重要的另外两家，神户氏和长野氏，神户氏被忽悠住了，按兵不动。而长野氏的当主长野具藤（北具教次子）没有被忽悠，主张彻底抗战。
然后长野氏就内乱了，主张观望和相机降服的长野藤定联合旧长野氏的势力，与过继来的长野具藤爆发了内讧。长野氏的援兵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不见踪影。
龟山城关盛信左等援军不来，右等救兵不至。围城十日后，气势汹汹的织田军发动了总攻击。织田信长使用大铁炮（大筒）轰塌了龟山城的一段城壁，守军惊惶溃散。
即使关盛信再努力抵抗，也无法挽回败局。织田军一拥而入，短短半个小时，龟山城就落入了织田军手中。
北伊势关氏连带着鹿伏兔氏、横田氏等家，一同被信长降服。但信长这个人好像很有个性，你拼死抵抗的，我就很欣赏你。反而你积极投降的，就看不起你。
关氏家门保全，而且还继续担任龟山城主，连儿子都没塞一个进去。
伴随着龟山城的失守，北伊势门户大开。神户具盛才知道自己错了，知道自己当初被织田信长忽悠了，不应该坐观成败的。
为时已晚，面对十层二十层的严密包围，神户具盛根本无力抵抗，他最终选择以保全家名的方式，开城降服。
织田信长嗤之以鼻，勒令神户具盛隐居，主张抵抗的家臣一律切腹自尽，家人全部追放。然后迎立信长三子信孝进入神户氏，改名神户信孝，成为神户氏之主。
最后自然就是上野城的长野氏，作为和伊势国司北氏曾经打得有来有往的大国人，原本只要号召百姓入城死守， 等闲三五千人毫无问题。
可谁叫他内讧了呢！
在织田信长的协力下，长野藤定打跑了长野具藤，然后被信长一脚踹开。在将长野藤定之女迎娶为其弟织田信包的妻子之后，将其弟信包改名长野信良，入继长野氏。
抵抗最坚决的关氏家门保全，子孙绵延。投降、坐观成败、引狼入室的神户氏以及长野氏，领地削减，甚至最后家门都没保住。
北伊势五郡完全落入了织田信长的手中，织田信长的领地一下子膨胀六万贯之多。不仅是实力的增加，这也意味着阻挡在他面前的只剩下号称天下第一坚城，难攻不落的稻叶山城而已。
若是稻叶山一克，织田信长混一浓尾，所有领地和附庸加起来能有四十万贯。毫无疑问的就成为了天下第一的势力，无可争议，无可代替。
天下在稻叶山城被攻克后实际上就已经确定了！
长函读完，小平太怅然若失。把信函递给村上义光抄录备份，小平太自己站起身来，手背在身后，看着外面将黑的天色。
一步差，步步差！
慢走一步，便是永恒！
“左马允，美浓上次传来消息是多久前了？”
“大约两个月。”
“我记得上次是说西浓众在袭扰攻击北浓和中浓的国人豪族，以及齐藤氏麾下的领地吧。”
“是的，应该都是奉织田弹正的命令削弱稻叶山的防御力量。”
“如今北伊势克定，织田弹正再无后顾之忧，怕是夺取稻叶山就在眼前。”
“织田弹正席卷浓尾，怕是就在这一二年。”村上义光抄完长函，把原件还给小平太。
“我山内将何去何从呢？”
小平太看了一下村上义光要交给山内主计的抄件，确认无误以后签上名讳，交给村上义光去递送给山内主计。也许织田信长的胜利，能刺激一下山内一门。
17.惊鸿一瞥动真情
处理完了夏收的布置事宜，小平太终于难得有了几天的空闲。除了留下必要的军粮以外，大部分粮食都发卖给了在地的商人和纳屋那些大商座。
助左卫门为商的时候是不会和小平太讲什么兄弟友谊的。仗着收购量多，山内家要用钱的当口，狠狠的压了一番价钱。
没得办法，实物税就是这么难，总要挨这一刀。毕竟粮食可以吃，但他不能拿去开洋枪放大炮，终究还是要换钱才行。
趁着这个难得能休息的当口，小平太悄悄让纲利伯父一家回到河边村的老家，说是去避暑。
同时呢，再由小平太带着山内义保以历练查看学习夏税征收的名头，先行往伊那郡下的几个乡巡视。最后虚晃一枪，调转马头，回河边村。
山内义保出发前是真的以为就出门学习额定赋税，仓储收纳。除了带着一个家人备着笔墨纸砚之外，啥准备都没有。就傻愣愣的跟着小平太出发去了，也很光飘。
等小平太带他去往河边村，他还没有意识到怎么一回事。以为只是天色将晚，按例找一个地头家过一夜，明天继续巡查。
终究是十四岁的大小孩，虽然号称元服就是成年，但改变不了十四岁的现实。除了尾随着小平太学习的时候像个小大人之外，平时仍旧有所跳脱的样子。
“弹正，这是哪个村？”
“内田郡山内乡河边村，贯高五十二贯五百文，地头已经拔入旗本，暂时无人。”
“嗷嗷嗷，好的好的。”山内义保听着就把数据记了下来，学习的态度还是认真的。
“弹正您回来了。”阿吉的爸爸甚六留在村里照看纲良叔父和小平太的老宅，同时也自己亲手下地种田。
“麦子都收了上来？扬晒之后好好收仓，小心照看。”
“你们认识吗？弹正。”正在记录着的山内义保感觉两人说话和主仆差不多。
“这是叔父的旧领，这是旗本三番队组长河边家吉的父亲甚六。”
“这是太郎殿下的小叔父山内出云守义保殿下。”
甚六一听立马弯腰行礼，而山内义保一听也反应过来，原来这里是纲良叔父的知行地之一，等于就是小平太老家。
几人不客套，进院休息。既然是熟人家里，山内义保也就没有拘束和伪装。平时对那些地头，总要装出连判众大佬的威严，也挺累的。
小平太借口去取东西，就把山内义保丢在了廊下。山内义保乐得清闲，自己在那里浇水洗脚，他的家人则帮他揉大腿。天天骑马，没骑习惯，大腿内侧总归有些酸痛。
主仆两个人也没有顾及形象，就等着小平太喊开饭。乡下的院子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地里收了麦也光秃秃的。到是场院上有人在翻麦子，不过马上太阳要下山了，就又要收起来。
从厨房出来，小平太手里抱了一小盆杏。杏不大，但很甜，估计是附近哪颗杏树上胡乱采来的。恰好被小平太看到，顺手就洗了拿来吃。
随意的递了几个给山内义保，山内义保接过来，也分了两个给家人。自己则是四仰八叉的瘫倒在地板上，啃了起来。没多久就啃的满嘴汁水，毫无形象。
“伊吹，也给你几个，拿去给伯父尝尝鲜儿。”
“好。”
仅仅一个好字，带有特殊的洛音，加上小女孩独特的清脆。山内义保像是触电一般的浑身一颤，手忙脚乱爬了起来。
而伊吹已经接过杏，交给后面的小侍女。看到满脸汁水，发髻散乱，突然反弹起身的山内义保，用衣袖遮住半张脸，轻轻的笑了出来。
银铃般的笑声，一下就撞击到了山内义保的少男心。山内义保只一瞬间，就看的痴了，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一副什么惨烈的形象。
“这是山内出云殿下，不许放肆。”小平太假装训斥伊吹。
“没有没有，全怪我全怪我。”说着山内义保把啃了一半的杏随手丢给家人，从袖里掏出手帕胡乱擦了擦脸。
“是小女放肆了，向出云殿下赔罪。”说着，伊吹袅袅婷婷，轻轻一蹲，向山内义保行礼。
然后就转身离开了檐廊，回到了院内纲利伯父暂时居住的和室内。
小平太看山内义保一路目送伊吹回屋的眼神，心下暗笑，如果一定要形容一下的话，那有两个字最合适了。
真香！
一颗白白嫩嫩的小白菜，略施粉黛，浅笑嫣然。本来就已经很是出众的公卿家的女儿，又逢上从小就被爷爷关在家里学习文武之道，平时连女性都没见过几个的山内义保。
不用说了，纯洁的少男心已经彻底沦陷。
这时候不能去撩拨，要让他发酵，要让他酝酿。说白了就是吊着他，不能让他得到，越得不到心越痒，越痒就越难忍。
男人嘛，不外如是！
“弹正弹正，这位是您的妹妹？”山内义保看人离开，迫不及待的揪住小平太。
“是啊，是我的妹妹，她可是洛阳清华家的女儿，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哪个臭小子。”
故作姿态的小平太撇了一眼山内义保，那样子，那个小眼神，完全就是“我啊我啊！便宜我吧！就便宜我这个臭小子就好了！”
“真是……………”虽然眼神和身体早就出卖了自己，可山内义保终究是十四岁的小处男，面皮薄的很，不敢说出口。
“明丽动人？”
山内义保疯狂点头。
“温婉大方？”
山内义保接着疯狂点头。
“花容月貌？”
山内义保继续疯狂点头。
“吃晚饭吧，早点吃饭早点休息，明天还要继续去巡视其他几乡。”
小平太戛然而止，不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招呼山内义保吃饭。而山内义保以为晚餐的时候还能看见伊吹，立马一跃而起，对着水缸，让家人给自己梳头，重新绑发辫。
可是小平太会这么轻易的给他再见的机会？整个晚餐都在山内义保抓耳挠腮，焦躁不安的心情下渡过。
山内义保太难了！
18.东边不亮西边亮
一大早小平太就让辰三把山内义保给拍醒，二话不说，擦过脸就上路。早饭都不给吃口热乎的，塞两冷饭团就糊弄了。
吃啥倒是小事，可是憧憬着早饭总能见到伊吹的山内义保，不知道是起得早还是委屈的，小眼睛里饱含泪水。
一步三回头，一直在向院子里看，希望伊吹出来送一下。
等走出村子了，伊吹的小侍女跑出来，送了一块绣着花的手帕给山内义保。把山内义保高兴的马都骑不稳了，就差当场翻下来回院里去找他的伊吹姬。
“弹正弹正，请问您伯父曾与人有过婚约吗？”
小伙子终究是太嫩了，把手帕先是叠好，然后再用好几张棉纸包裹起来，塞进怀里。
“据我所知，伊吹想要嫁给一个英武的男子，至今还没有遇到喜欢的。我们也不会强求她嫁给谁，自然也就没有婚约。”
微笑的看着山内义保，小平太一脸你还有机会哦。
“英武的武士吗？”山内义保已经自动把自己带入进去，顺带把男子换成了武士。
“战场上建功立业，文武兼长，能征惯战的名武士哦！”小平太继续暗示小伙子，跟我干吧，跟着我去建功立业。
“我一定会博取了武名回来见她的！”
“哈哈哈哈哈哈~~~”
糊弄不了武田晴信这种老阴比，堂堂藤原弹正还糊弄不了你一个十四岁的小年轻？小平太出道那会儿，山内义保还在玩泥巴呢。
不就是弄一出偶遇，再假装让伊吹给送块手帕嘛。伊吹自己根本都不知道，手帕是小平太街上三十个钱买的老阿姨绣的，也许还带着老阿姨的芬芳。
伊吹收买不了，小侍女还收买不了？又不要演戏，只不过送一块手帕，什么废话都不要说，多说多错。山内义保自己会脑补的，没跑儿。
和小平太又跑了几天乡村，回到府中的山内义保干劲满满，天天登城。上午办公抄录文书，下午在家勤练马术和弓术。
年轻真好！
小平太则是回家去照顾黄牛了，一开始是长野业正和上杉辉虎两个人太热情，送给了小平太五头。后来细川采女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头母牛，说是给小平太轮换着喝。秀智尼似乎也听说了小平太每天早晚要喝牛奶，于是以山内太郎的名义送了两头。
可是有个问题，就是八头黄牛，光养在那里吃奶，太浪费了。何况很现实的，只有四头尚有余力在产奶，其他的要么没怀孕，要么小牛都不够吃。
一年也就五六百斤，六七百斤奶，黄牛产奶确实相对较少。幸好只要吃草料粗饲就行，饲料要求非常低，在水源洁净的地方养着，一点问题都没有。
牛舍的话也好解决，不就是个牛圈嘛，通风透气避免潮湿。
“就是每天上午都会送来六七斤奶，咱们家恐怕喝不完。”阿绫用小勺取了蜂蜜，调在热牛奶里递给小平太。
“每天给锅之助和于龟喝嘛，他们还在长身体，多喝点奶能长高。”小平太接过一饮而尽。
“喝牛奶还可以长高？”
“当然可以。”
“您现在喝还来得及吗？”
“阿绫你…………”
这个老婆是越来越调皮了！
小平太的禄山之爪还没有伸出来，障门突然被敲响，辰三直接打断了小平太的一切幻想。
“弹正，村上左马允前来拜会。”
又是哪里出急事了？至于天都黑了，还过来找小平太。
没得办法，小平太只能披好衣服，一脸幽怨的出来会见村上义光。
站在土间内的村上义光一脸喜色，整个人都很雀跃。
“弹正，打扰了打扰了，如今确实有桩好消息。”
“给我看看。”取过村上义光递来的信，村上义光却没有坐下来，而是开始叙述起来。
在关东丢了二千人的上杉辉虎回国休养了半拉月，面对浮动的人心，和出阵关东没有获得大量收入的现状。最终决定捡一个软柿子捏，把场子找回来。
随后他带领七千余人从春日山出阵，以心怀不臣之意讨伐越中国。越过亲不知子不知天险，进入越中两天，便一鼓作气攻克若栗和宫崎两城。
鱼津城主板屋政广算是椎名氏重臣，可惜眼看上杉辉虎势大，本着你来投你，你走我叛的心思，二话不说立刻开城投降。
椎名康胤一脸问号，才三天，就被人堵到了松仓城。椎名康胤哪里想到一直着眼于关东征伐的上杉辉虎突然杀到，只能笼城死守。
可上杉辉虎打他这种杂鱼那简直就和玩一样，一通鼓下来，松仓城外最重要的支城金山城就被憋着一口气的河田长亲攻克。
原本打着坚守不出，坐等上杉辉虎粮尽而退主意的椎名康胤慌了。在犹豫到底是投降还是坚守的当口，另一座支城新庄城在坂长实的猛攻下宣告落城。
这下没得说了，椎名康胤当即潜逃，弃城而走，往依神保氏。
松仓一克，东越中大动摇。上杉辉虎将同族椎名景直入继椎名氏，直接追放板屋政广，留河田长亲为鱼津城主，新川郡半郡落入上杉辉虎手中。
据有弓庄、堀江、稻村等城的土肥政繁立马以城献降，津毛、池田等城的神保军全部弃城撤回富山，集兵死守，妄图将上杉军阻挡在黑部川东岸。
上杉辉虎二话不说，当下掘开黑部川的堤坝，富山溃城，无辜死者二千人以上，神保良春、神保氏信、椎名康胤等人仅以身免，逃亡守山城。
增山城神保觉广直接向上杉辉虎投降，而飞国盐屋筑前守秋贞发兵来救神保氏。上杉辉虎以偏师往战拇尾城，盐屋秋贞不敌，遁走飞，在西猪谷遭到了上杉军的追蹑，遂大败溃走，死者不可胜数。（《越登贺三州志余考》）
飞国江马辉盛即刻前来恭贺上杉辉虎之武功，并成为上杉辉虎的他国众。飞半国不战而降，上杉军长驱直入。
整个越中只有神保氏的守山城和石黑氏的木舟城还在抵抗，另外就是一向宗瑞泉寺、安养寺还没有表示恭顺。
上杉辉虎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夺取了十万贯的广阔领地。
19.柿胶其用不在黏
连续被织田信长和上杉辉虎的消息刺激的体无完肤的小平太，往榻榻米上一瘫。
山内家的地缘政治太烂了！
把地图稍微倒转一下，南面是广阔无垠的太平洋。北面是高梨政赖和上杉辉虎，同盟。西面是松平家康和织田信长，同盟。
只有东面的武田晴信和北条氏直，可是这两个都是完全不输山内家的巨无霸。一声令下，二三万兵马立时会齐，就算一次两次三次合战胜利了。全是击溃战，没有歼灭战，等于白费，明年再来。
织田信长去捏北伊势的软柿子，上杉辉虎去捶越中的臭咸鱼。
山内家哪里还有什么可以上去捶的弟弟？连飞的江马辉盛都非常识时务的投靠了上杉辉虎，鬼精鬼精的。
生活不易，猫猫叹气。
你要是被织田信长和上杉辉虎气也就算了，这都是大哥中的大哥，小平太只能憋着，连助左卫门都上来给小平太气受。
他拉走了一库的柿漆，在町就收获了一波买家。当然价格很喜人，一想到那么多年的专卖权，喜得汤泡饭都多吃了好几碗。
同时日本国内的市场没有那么巨大，他也注意开拓国外的市场。由于纳屋在萨摩国坊津港，肥前国五岛，还有赤间关（就是下关，又叫马关）、门司、平户、博多都有门店，他就小批量的分送一部分去销售。
很巧合的被明国海商发现，此刻还是明穆宗隆庆皇帝在位，天下承平，海内义安。加上明廷的开关开港，对外贸易十分的蓬勃。
至于这位海商是不是姓李，小平太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助左卫门，张口就是要把剩下两仓库的柿漆全部拉走。一万贯的现钱立马付款，付的非常爽快。
“助左卫门你看来找到了好买家啊！发财了！”
“嘿嘿，发什么财啊，不过是挣两个辛苦的跑腿钱。人家对山内柿漆那是赞不绝口，以后还要常来呢。”
“明国海商吗？”
“是啊，是明国来的，闽浙海商。”
“你小子什么时候连明国都搭上了线？”
“这您可就别管了，哈哈哈哈哈…………”
也不知道助左卫门这个中间商到底捞了多少，可从他这个付钱的爽快程度，以及眼角微笑而产生的鱼尾纹来看，肯定比小平太赚得多。
纳屋的力夫和伙计来回搬了好两天，牛车和小船络绎不绝的从府中赶到滨松，在滨松装船发送到港和九州。整个商路上都是纳屋的人手，繁荣至极。
“这是什么？”小平太指着仓库角落里遗留的的几百个木桶。
“这都是柿胶，往年做柿漆剩下来的，弹正说可以静置成胶，所以就一直放在这。”
“柿胶？”小平太想起来了，就是涩柿子榨汁以后那些搅烂的果肉。
想想都知道肯定非常的粘，搁这个库里等于还多发酵了三年，拿来做胶水保证好用的很。
“助左卫门，你们做胶水生意吗？”
“弹正啊，你这就不厚道了啊，胶水生意咋做嘛！我们纳屋虽然生意多，可我到底没卖过胶水啊！”
“柿漆生意你做过？”小平太瞥了一眼，一肚子坏水的奸商助左卫门。
“这不是柿漆有利可图嘛！哈哈哈哈…………”反正助左卫门不接招，他才没兴趣去卖胶水呢。
两个互相揶揄，贫贱之交嘛，虽然身份有别，但还有一分当初的交情在。
“役长，这个月木蜡的钱是否也要一并结给弹正？”
一个见习拿着一卷桑皮纸给助左卫门签字，助左卫门在山内家的专卖权很多，小商人完全比不过他财大气粗，每年的承包经营竞价都是一番大鱼吃小鱼的生死对决。
“不过七百贯的事，一并给了嘛！”助左卫门刷刷刷刷签下名字。
“木蜡？”小平太猛地嗅了嗅鼻子，感觉有点痒。
“来人，把所有柿胶都搬进城内！”灵光一闪，一个主意突然闪现在小平太的脑海里。
小平太突如其来的认真，让跟随着的辰三和七规打了一个机灵。七规楞了一下，转头回城内召集足轻下来搬这些仓库中的柿胶。
助左卫门也察觉到了小平太神色中的一点不同，以两个人这么多年的交情，助左卫门清楚，这是小平太又有了主意的样子。
“弹正！柿胶我全要了，现在就给钱！”助左卫门一把揪住小平太的袖子，他相信小平太。
“诶，刚刚是谁说不要的？我现在另有他用了，恕不出售！”
小平太轻轻一拍，把助左卫门的手给打掉，表面上笑容平淡，内心狂笑三声。你这个助左卫门上次阴了我一把，这次还不是要求我。
其实也不是小平太不肯卖，因为想到的东西，柿胶只能算其中普通的原料之一，距离成品还很远。
只是恰好，小平太听到了其中一步非常重要的工序所需要使用的蜡烛，加上山内得天独厚的地理因素。
身处内陆，山高林密，部分地区海拔高，昼夜温差大，全都是有利条件。
“弹正到底想到了什么？提前和小弟分享一下，小弟也好提前准备一二。”
“那这样，助左卫门，你送我十段高丽红松，十段广岛大王松，十段佐渡松，十段美浓针松。等松木到了，我就告诉你。”小平太趁机狮子大开口，准备狠狠的敲助左卫门一笔。
恩？助左卫门满脸问号，小平太盖房子的上等木料都是他经手的，明明早就已经盖好了，还要这么多松木料干嘛？
而且小平太是从不受贿的人，即使礼物也只会按照风俗收取年糕、红豆、清酒之类的，更不可能主动向商人索贿。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原因，柿胶和松树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但这并不妨碍助左卫门立刻满嘴答应小平太，“放心，弹正开口了，二十日内，纵使是高丽红松也保证送到府上。”
“那便谢过了！”小平太背着手转身离开柿漆仓库。
“阿吉，你跑一趟远江挂川城，命城代朝比奈木工选送两名茶工到府中来！”
20.吴竹有墨传百年
小平太一由柿胶，二由木蜡，三由茶叶，间而想起了一个在日本文具届鼎鼎有名的大号。
吴竹！
始创于明治三十五年（1902年），至今仍旧保持着手工制墨的传统。号称奈良条墨甲日本，吴竹松墨甲奈良。
现在由于科技的发展，人造墨廉价也能用，用笔墨的场合也越来越少。日本的条墨市场萎缩的非常快，已经到了区区奈良一城所产的条墨就近乎是全国产量100%的地步。
而吴竹所产的条墨，又占据了奈良墨的大头。已经可以称得上日本墨的代表，甚至称得上是国宝级的存在。
毕竟重复做一件事，做上一百多年，何况还算是认真在做。做出来的东西，肯定有他的好。
虽然现在吴竹墨也开始在烤松脂的时候引入一定的机械，不似当年纯手工的做法。
古代制墨的工艺这里不做赘述，没有必要水他几千字。包括《天工开物》等书籍，都有详细的过程，谈不上难于上青天。（实在不知道古代制墨过程的自行百度好吗？）
制墨必选胶，鱼胶虽然廉价，但是味道大，不适合用在墨上。牛筋煮胶，自然是好的，可一头犍牛才能得六两筋。牛筋胶过于昂贵，不适合大宗制胶。
但柿胶就不同了呀，柿胶不要钱，全是柿漆的副产品，或者说手工业废料。
偏偏柿胶有一股果香，还具有足够的粘性。物美价廉四个字完全体现在柿胶上，简直是完美的制墨胶。
其次是茶叶，制墨所需要的茶叶与日本此时相对通行的抹茶和绿茶是不同的，最好采用红茶！
红茶用在哪里呢？用在调墨时冲化烟灰。
烤松脂而产生的烟灰，实际上就是墨最基本的原材料。但烟灰看似是灰，但就物理状态来说，其实是大小不一的颗粒状物体。
如果直接把收集的烟灰去制墨，那么成墨在研磨以后，墨汁就不够的顺滑，会有滞涩感，不能让书写的人行笔如飞。
这样的效果肯定会让顾客不满，所以就需要将烟灰过筛。而灰尘怎么可能直接过筛。因此便需要用上好的红茶，来帮助过筛。
用滚烫的开水，冲泡红茶，乘着那一股翻滚的浓郁茶香。把茶汤兑入烟灰，用细筛和毛刷仔细研磨过筛。将烟灰中颗粒较大者给留下，保证筛后的烟灰颗粒大小合适。
而滚烫的红茶，那股茶香也会附着在烟灰上。再加上柿胶的果香，实在是奇妙非常。
吴竹当年的创社员工是真有点想法和本事的，这种调制墨的方法都给他们弄了出来。制作出来的墨，那可是广受好评，行销全国。
和我们现在十块钱一瓶，打开就一股奇异的腥臭，甚至闻久了还会感到恶心的廉价墨汁那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在冬天，用温热的水，化开吴竹墨的墨条，据说就能闻到一股幽幽的茶果香。不仅使作画行文的使用者心情愉悦，连带着写的字画的画都能快乐三分。
但是嘛，很可惜，时代变了。
如今吴竹也是用的普通的工业用胶，冲筛的也变成了普通的温水。如果还和一百多年前一样，不计工本的使用最好的材料，那这墨就真的卖不出去了。
也就是当下这时代墨还是不愁市场的，由于没有廉价的工业墨冲击市场，市场也足够巨大。何况对岸还有一个几乎是无底洞一般的庞大消费市场，对墨的需求根本就无止尽。
小平太不准备走什么高端路线，那种奢侈品在大明还有玩转的可能，在日本是绝对没机会的。穷鬼那么多，大名武士写字哪里还有空计较什么墨不墨的，臭墨汁他也一样能用。
就复原吴竹墨原本的制墨工艺即可，保证墨的质量在及格线以上。
说来也是好笑，这时代普通的墨，要是在9102年，就是旷世奇珍，世所罕有的逸品。
时代在前进，至于进步还是退步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小平太勒索了助左卫门几十段全国各地的松木，毕竟同样是松，可松和松差别也蛮大的。最好的软木松，含松脂量高达30%，而有些硬木松最低只有8%。
松脂的质量也有一定的不同，不经过实际上的考量，是不能够确定哪种松最好的。
没有实践，没有发言权。
这句话小平太是很认同的，都拿来烤一烤，看看哪个能烤的更久，刮出来的烟灰最多最好。甚至可以看一看，不同的松，产生的烟灰混合起来，能不能有奇效。
这也是小平太向助左卫门要松木时，没一种都要十段的原因。
做对比试验，样本越多越好。
山内本身所处的信浓国，也有松树的生长，而且长得还不少。上杉辉虎的越后国也是，也有不少松树。
你要说这个时代，日本啥都缺，唯独不缺木头。国土面积的一半多都被山林所覆盖，想要木头上山砍就是了。
而且这生意要是山内家来做，如果就用本国信浓的松木，松树第一个就不要钱。山林都是山内太郎的，砍自己的林子要个屁的钱的。
柿胶也不要钱，成本都算在柿漆里了，也是一年到头，一毛也不会花。
茶叶还是一样，当年山内义治和朝比奈氏和谈，条件就是朝比奈氏割让城下五千贯的茶林。如今这茶林也就归了山内太郎，拿一部分出来炮制红茶，仍旧是不要钱。
无本的生意，太好做了。
只要上越后老娘舅的直江津人才市场，买一点工人。反正上杉辉虎在越中不知道抓了多了生口，现在去的话也许价格还很便宜。
工匠也好找的很，作为生活必用品之一的墨，这时代还是有相当市场的产业。不像9102年的时候，日本最后的几个制墨匠都集中在奈良的情况。
这样一想，小平太心下释然。织田信长和上杉辉虎，一个北伊势五郡，一个越中十万贯。膨胀的这么快，根本追不上。
那倒不如就此振兴手工业，通过手工业的销售收入，弥补因为无法扩张而带来的财源枯竭。用新的项目增加收入，进而转化为军事实力。
21.旧年开拓滨松意
我们不妨梳理一下自小平太创业以来，开始办理的手工业作坊。
最早的铸币所，每月可出一千二百贯，币材、燃料、人工等需要耗费二百贯，主要由于不产铜，无法扩大规模。
然后是木蜡作坊，月产十五万支，每支七钱，合计一千零五十贯，工本约在百贯。
铁炮工坊，月产马上短筒可达五十余支，普通的铁炮则为三十五支左右。一只铁炮十二贯，但大部分都武装给了山内氏的军队，少部分出售给领内的家臣和国人，可以忽略不计。收支平衡，就已经很好了。
野山牛蒡细绒火绳倒是也挣了很多钱，可惜那是山内藩士储备金的收入，是用来救济贫穷的山内士伍的，不能计入。
柿漆由于周期长，如今初见成效，年收入可达一万五千贯，工本二千贯，其中的一半利润奉公进入山内氏的官厅，每年约六千五百贯。
远江方面的贝灰，别看行销各国，可是终究只比石灰卖的贵一倍而已，一年到头也就弄上五六千贯。
滨松倒是卖出了名气，官营大规模手工作坊，实力强劲，管理有序。出产的榻榻米已经不输津山和臼杵等老品牌，每年亦能带来一万五千贯的庞大收入。
算下来每年可为山内氏创收五万六千贯永乐钱现金，这就是为什么凭借山内氏区区十三万贯的领地，却能拥有御下一十三番队四百名直属旗本武士，四千名常备铁炮弓箭足轻，极限动员可达到三万众的底气。
五万余贯的收入使得原本只有一千余常备足轻，旗本一百余人的山内氏如滚雪球一般的扩张到如此地步。
你们说钱去哪儿了？
五万多贯养四百多个骑马的军官，四千个常备兵，还不合算吗？也就是日本这地方，其他根本找不到这么廉价还相对能作战的部队。
总有人问小平太拼死拼活弄来那么多钱呢？其实日本就这么大点市场，折腾了十年多，就折腾出这么点大的家业。
估计别的穿越者看了能活活笑死，奋斗了十多年，最后只有这点产业。起早贪黑，宵衣旰食，结果一年只能挣五万多两银子。
这就是日本如今的现实，国内市场狭小，普通农民消费力低，市民阶层的消费型人口只占人口的百分之十。国内消费不足，难以扩张。不发展对外的贸易，根本不可能获得巨额的利润。
难啊！
只有打开外贸的窗口，和欧洲以及大明贸易，出口各类手工艺品和产量庞大的矿产品，进口国内缺乏的粮食（小平太规定南蛮船压舱的必须是载重量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的泰国米，不知道还有人记得吗？）。引入先进的武器制造工艺，东西方的各类机械。
对内修明政理，对外开放学习，只要能保持自身的武力，就不虞有覆亡的危机。
道路还很是长远，未来还无法确定。
…………
助左卫门拉来了几十段松木，有些一根大料就要二三十贯，全都是紧着小平太挑的最好的。
可小平太二话不说就给他锯成了八截，可把助左卫门心疼的滴血。这么大的木料，整段的价值数十贯，可切开了那就是柴火，不值钱了。
拦住一脸问号的助左卫门，小平太才透露出实情，准备制造条墨。
这个时代的墨几乎全部都是由大和国兴福寺以及各下院垄断的，承办售卖的商人也并非是纳屋。再急赤白脸的瞪眼也没用，就是专卖，跟你们没关系。
而山内家如果开始制墨，专卖权垄断经营又是一条生财之路，不可轻视。
“墨？如果用高丽红松制墨，那本钱未免太大了吧。”助左卫门已经是十几年商海沉浮的大佬了，感觉有些不靠谱。
“只是实验，而非一定采用。”小平太当然知道，从李朝进口红松，拉回山内制墨，那个代价根本难以想象。
“信浓松不堪用？”
“还没试过。”
“怎么试？”
“这不是正在锯断嘛。”
第一道工序是给锯断的松木放松油，防止烟灰中油脂含量太高，造成黏连，《天工开物》有详细的过程介绍。
取出的松油也是好东西，可以拿来制油墨，一斤油能出三四钱油烟，回报率也不算太低。只是制出来的墨不如烟墨质量好而已，在清代挺流行。
剩下的松木，建十几丈长的烟窑，慢慢烧，最后刮灰。
结果大出小平太等人的预料，越是在北方生长，木纹细密，木质坚硬的好木材，出得烟灰越少。
而南方长得歪瓜裂枣，不能拿来做建筑材料的杂松，反而烟灰出的又细又多，松油下的也颇为喜人。
上好的建筑材料，用于房梁椽条的第一等建材佐渡红松、高丽红松，价值昂贵，可回报完全不及投入。
而纪伊、大和等国，气候相对温暖，日照较长，雨水充沛。生长的松树，很多都不笔直（不用向上争阳光），木纹也不细密，材质也不够坚硬。却富含油脂，生长快，价格便宜（谁叫他不能造房子）。
难怪越往北方，松树分布越多的地方，越不会有人去制造条墨。直接砍了拿去卖都比做墨挣钱，傻子才去做墨。而南面杂松不成材，所以奈良就产墨。自然环境也对地方产业有相当巨大的影响。
山内本地的信浓松不南不北，所以就不上不下，做墨可以，但是本钱太高。到是太平洋沿岸三河、远江、骏河等国的松木歪瓜裂枣，但富含油脂，可以使用。
如果要制墨还只能把作坊办在滨松，利用就近取材的便利，以及靠近外洋港口的地理，打的算盘就是往畿内町等大城市，还有对岸大明卖。
小平太突然想到，山内义治和山内义胜父子在的时候，山内义治大规模扩建滨松城以及海港，治理天龙川。同时在滨松检地和开港，充实滨松城下町。滨松城正当海道中心，上洛通途。
难道当初父子两个有迁移本城往滨松的想法？
22.山县源四郎登场
小平太这边忙的热火朝天，武田家这边也吵的热火朝天。
根源在于饭富虎昌被小平太一炮打死了。
作为武田氏的笔头家老，身份高贵倒是其次，重点是饭富氏还是甲斐国巨摩郡饭富乡数千贯领地的所有者。
饭富虎昌别看六十二岁战死，可他的遗子坊麻吕才十四岁。很显然的，武田氏的一帮大佬也固执的认为小孩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不能把饭富乡数千贯的领地，以及七百人的兵力交给这么一个十四岁的孩子！
偏偏饭富虎昌他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弟弟，饭富三郎兵卫昌景，担任过武田晴信的御侧近，颇受宠信，又担任统帅旗本和足轻的侍大将。参与征战已经十几年了，屡立战功。
按照战国的惯例，大名是不会容许任何一个承担军役的名主出现空位。大到都留小山田氏二千兵马的家督继承，小到一个军役众的父子相续。
武田晴信个人也是属意于饭富昌景继承饭富虎昌的名号，由弟弟变成饭富虎昌的继子，不仅继承家名，也可以立马带领七百大军为武田家征战。
一切都很正常。
坏就坏在，饭富虎昌是武田义信的傅役。
饭富虎昌一死，不仅仅是意味着武田义信的老师死了。也意味着一位拥兵七百，领地数千贯的有力支持者的失去。
如果饭富昌景是武田义信的亲信，或者是武田义信的好友，那可能武田义信也不会激烈反对。
偏偏饭富昌景是最标准的中立派，只支持武田家，只忠心武田家。他会为武田晴信奉献牺牲，也会为下一任的武田氏家督奉献牺牲，不论这位家督是不是武田义信。
近来由于三条夫人的去世，而武田晴信宠爱诹访湖衣姬。甚至有谣言说，为了加强和稳固对于信浓的统治，那位诹访御料人有可能扶正。
武田义信明知不可能，但无风不起浪，肯定是有人在背后造势。为武田义信的四弟诹访胜赖谋取政治声望，甚至是嫡子身份。
古今中外，嫡子代表着什么，不需要任何的废话。嫡子的身份就是继承权的保证，就是对后继者的确认。
武田晴信并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他有六个儿子，面对庞大的家族领地，你要说其他五个都毫无野心，一心辅佐大哥，可能吗？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可从来不是甲斐武田家的作风！
骏河武士团有很多汇聚在武田义信的麾下，甲斐武士团中的曾根周防、长阪源八、穴山信邦等人都已经明确站队到了武田义信的一方。
而诹访武士团毫无疑问的站到了诹访胜赖的身后，其余信浓武士也有不少转而支持算是“信浓人”的诹访胜赖。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即使武田晴信还活着，双方也已经斗争表面化，虽然还没有撕破脸皮大动干戈，但诹访派哪里肯把这般大好的削弱义信派的机会给放过。
反正饭富昌景是中立派，诹访派支持他既能得到他的感谢，也没有任何的损失。
饭富虎昌有儿子有弟弟，继承人不可能另选，诹访派在其中不能浑水摸鱼，不如顺水推舟，极力鼓动武田晴信把和他一张床上睡过的饭富昌景推上去。
武田义信在评定会上直接甩脸色，他不能失去饭富氏的全力支持。即使饭富坊麻吕只有十四岁，他也要把这个孩子扶起来。
面对激烈的家臣团交锋，武田晴信看在眼里，却不能快刀斩乱麻，随意决定。
家臣团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才能维持统治的均势和平衡，才能保证领内的安定。一旦武田氏发生内讧，四面八方的大名都会一拥而上，大啖武田氏的血肉。
而武田晴信的拖延，也导致了矛盾在不断流逝的时间中积累和沉淀。
矛盾最终的爆发突如其来，不过是城下谁先进城的小事而已。诹访派和义信派各不相让，你也不让我，我也不让你。
随即城门口的数十名武士就动起手来，打得昏天暗地，最后上百人卷入其中。
好在所有人还有一条底线，没有拔刀相向，只是拳脚相加。等到武田信繁出面，双方才彻底分开，哪有人敢在这位面前放肆。
处理意见很快下来，喧哗两成败，双方各自挑一个人出来，切腹谢罪。
事情不能再拖！
最终家臣团合议，武田晴信乾坤独断。饭富坊麻吕由武田晴信亲自元服，遵照他父亲的想法，起名为饭富昌时。成为甲斐国巨摩郡饭富乡的大名主，增兵至乘马二百五十骑，持五百五十人。
至于饭富三郎兵卫昌景，继承甲斐名门山县氏，称为山县源四郎昌景。前主山县长门守虎清被武田信虎所杀，家名断绝，如今再兴。
而武田晴信的策略不仅仅于此，由于他占据了历史上跟他根本没有半毛钱关系的甲州口八王子，这样一座重镇必须要一名大将驻守。
于是山县昌景被封武藏国多摩郡五千贯，那块曾经属于小平太的领地，被分封给了山县昌景。同时山县昌景担任八王子城代，为武田家守备甲斐东方。
至于饭富虎昌的另一个遗产，武田氏的家老之位，被武田晴信也转给了山县昌景。虽然没有立刻提拔到笔头家老的地步，但山县昌景也一跃而起，成为武田氏的权力核心人物。
至于饭富昌时，则只能担任侍大将，以后论资排辈，看还有没有机会再轮上家老。
经此动荡，武田义信方的势力出现了相当的动摇和削弱，诹访胜赖方则一无所获。反倒是武田晴信，提拔了忠于自己的山县昌景，还把他趁势插进了八王子这块要地。
武田晴信作为家主的势力又增加不少，仍旧保持着对手下各派和国人们的优势，保证了他仍旧能以超然的地位和方式去处理并设法统合麾下的各国武士团。
但终究无可避免的就是武田家臣团的对立和矛盾，伴随着领地的扩大，以及武田晴信的年龄增加，而愈发严峻。
23.北条来人求大筒
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对来自北条家的组合，小平太感觉有些稀奇。
大的那位已经有约四十岁，原任北条氏骏河国骏东郡兴国寺城主，现任伊豆国山中城主，北条氏谱代重臣，北条氏评定众，家老屏和氏续。
小的那个，大约十五六岁，相貌平凡，面色略白，安静的坐着。从开始到现在一声不吭，倒是很规矩。北条京兆大夫氏康六子，北条相模守氏政之弟，用土氏尧。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两位大佬前来自然是有事情的，不然远涉数国，乘船走马，花了七八天，图个啥。
他们名义上是来恭贺秀智尼（含去世的山内义胜）又多了一双儿女，理当拜见山内太郎和秀智尼。可山内太郎如今只不过是备位在主座上，小眼睛打量着这两位远道而来的“敌人”。
毕竟两个多月前，北条家还包围着山内家一万大军，随时准备趁势击破，灭亡山内。如今居然能大大咧咧的坐在府中城内，来祝贺所谓的喜获麟儿这种事情。
坐在山内太郎另一侧的傅役细川采女看小平太光笑不说话，只得先行发问。
“不知贵主相模殿下派二位前来何事？”
其实也是瞎问，北条氏直尽管提前登上战国舞台，可他还没满十岁，就是个弟弟。如今的国政主要由他的三位兵强马壮的叔父和家中的重臣商量的处置。
发言力最大的自然是武功最强，同时声望最高的大石氏照。然后是钵形城主藤田氏邦、兴国寺城主今川氏规。
“前次利根川合战，贵家所用之南蛮大筒威力非凡，世所罕见，今来求购两门。”
“难道贵使不知一门南蛮大筒作价五千贯吗？看贵使的样子，随身可不像是有黄金一万两的样子啊。”
“据闻，只要开港，南蛮贸易免许，不就可以获得南蛮大筒一门吗？”屏和氏续显然之前打听清楚了，知道这是有条件的。
“并非如此，不仅仅是开港，还需要划出区域，供南蛮商人构建商馆、仓库、堆栈以及商船修缮所。”
小平太终于开口了，告诉屏和氏续不要想着空手套白狼。
“这个都是应当的。”
“那建造南蛮堂，允诺宣教士传教，对领民改宗不做任何处罚呢？”
“此事嘛………”屏和氏续顿了顿。
“可以再谈，而且我方诚意很足。”一直没开口的的用土氏尧突然开口。
“喔？难道是北条相模守要改宗南蛮教？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哈哈哈哈哈…………”
又来一个小年轻，小平太发现自己有点恶趣味，经常调笑这些半大小子。前有山内义保，后有用土氏尧。
小平太笑出声，其他山内家臣也笑了出来。北条氏直要是改信基督教，那等于半个关东大平原，一百多万人的大名主投向了基督的怀抱。如今这个年头，如果没记错，英格兰才统共不到四百万人。
这要是北条氏直蒙恩改信，那不譬于匈牙利国王伊斯特万举国改信。完全是可以记入天主教辉煌史册的大事件，这届教宗直接帮北条氏直封圣都有可能。
毕竟这年头，如果有谁能够带一百多万近二百万人改信，这比什么圣迹都要厉害。
“此事还是由贵使与切支丹宣教士自己谈吧，我山内氏无能为力，爱莫能助。”
反正耶稣会的底线就是要贸易要大炮，就一定要开港要传教。
不论你提出什么要求，他的前置条件一定是传教！无传教无一切！
小平太可以肯定这事，所以完全可以让北条家直接去找耶稣会的宣教士谈，随便开个港，就想骗大炮？骗贸易？
不可能的，人家精着呢。小平太当初都没讨着好，何况是北条家这两位连西班牙葡萄牙搁地球哪儿都不知道的大兄弟。
“那可否请南蛮教宣教士来详谈？”屏和氏续拉住用土氏尧，向小平太征询。
威廉正好在城下为小平太设计建造酒窖和酿酒作坊，人就在府中城。按照当年的约定，他有在山内氏领地内自由行动和传教的权力。
不过他大部分时间在滨松的南蛮堂，听说他有可能要被任命为东海地方的主教，滨松南蛮堂就是他的坐堂。
毕竟他在滨松成绩斐然，信教者以千计，为耶稣会开拓了一个新的教区。
很快，威廉就被唤进城。可能是最近事事顺心，加上小平太又为他开拓三河教区奠定了基础，信众日众，做上地区主教的可能就在眼前。威廉感觉自己多年侍奉天主的努力没有白费，得到了回报。
人逢喜事精神爽，连骨头都轻了三两。
“威廉神父。”穿着一身信徒帮他专门缝制的亚麻修士袍，神采奕奕的威廉走进殿内。
在向山内太郎和各位重臣点头示意之后，威廉很熟练的坐了下来。大概是传教的时候，经常到教徒家里，坐地板上个他的教徒拉家常。他对于这种生活方式已经很熟悉，也很适应。
“山内大公爵，各位大人日安！”
山内太郎也向他点点头，小平太便微笑着和威廉解释了一番屏和氏续的来意，以及北条家愿意谈判的想法。
“此前在武藏之国我们已经谈过了，耶稣会只会向愿意投向天主的人展开怀抱。”
在滨松久了，威廉的日语越来越好，已经可以用较为拗口的词汇和人交流。
“必须传教免许？”
“必须！”
“贸易的话，一门南蛮大筒必须五千贯？”
“必须！”
“那可否教导我方使用的方法，以及铸造南蛮大筒的技艺？”屏和氏续话里话外居然愿意答应用五千贯的恐怖巨款去买一门只值三百贯的佛郎机铳。
“东印度公司只接受黄金现货付款！”威廉犹豫了一下。
如果有傻子宁可愿意掏黄金五千两也不接受传教，他也不介意帮他哥哥赫斯做这么一笔大生意。毕竟这种愣子碰上的几率确实不大，或者说“百里挑一”吧。
“重要的是操作方法和铸造技艺可否传授！”
“得加钱！”威廉神父鬼使神差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24.用土七郎舍一身
一句“得加钱”，很显然的，谈判自然而然的不欢而散。
很符合山内家诸位的意愿，巴不得北条家和武田家一辈子得不到大炮的铸造技术和使用技能。好不容易有一件利器，总不能还没浪两年就和别人一样都有了吧。
屏和氏续和用土氏尧两个人被安排到城下的松历寺内休息暂住，他们肯定不会走的，连五千两黄金一门大炮的价格都舍得答应，看来是势在必得。
“义兄，近来武田氏和北条氏都有所变动啊。”送走了来客的小平太和细川采女退殿办公。
小平太的全职是连判众、勘定奉行、南蛮奉行、上杉氏外交取次、织田氏外交取次。
细川采女的全职是连判众、武家奉行、庭下一十三番队协力、高梨氏外交取次。
两个人的职务都是山内义胜在世时基本确定的，很有可能就要这么伴随他们两个二三十年的时光，不出意外不会变化。
“武田氏吗？你是说饭富氏分家？山县氏再兴？”细川采女和小平太并行。
“北条氏怎么了？”两个人拐弯，细川采女让了一步。
“到也不是什么大事，北条氏忠出继下野唐泽山佐野氏。”小平太也是才收到的消息。
“下野唐泽山吗？北条氏真是一刻也不停啊。”
细川采女当然知道唐泽山城在哪里，乃是下野国威胁上野地方最重要的隘口之一。此前佐野氏在上杉和北条之间反复，两属之态尽显。
前次利根川生野山大合战，下野芳贺氏、宇都宫氏、壬生氏、那须氏大丧败，包括唐泽山佐野氏也处境艰难。
终于被北条氏趁虚而入，操纵离反，北条氏忠娶佐野宗纲之女，逼迫佐野宗纲隐居出家，追放其弟佐野房纲。北条家彻底掌控了下野的这一处要地，关东布局日益严密。
“虽然名为停战，但北条与武田马不停蹄，都是争分夺秒的备战，准备来年再战。”
“春日山管领如何了？”细川采女和小平太对面而坐，侍从们端上茶水。
“越中战事吗？”
“守山城应该已经被围城超过十日了吧？”
“已经破城！”小平太缓缓道出。
守山城内的神保氏张被上杉辉虎调略，内应上杉军，趁夜打开城门。上杉军大将齐藤朝信、小岛贞兴联袂杀入，守山城破。
木舟城石黑氏立刻投降，加贺一向僧兵首领杉浦玄瑞在莲沼地方召集越中的信徒与上杉辉虎作最终决战！
越中、飞、能登、加贺等国二万二千余一向众一夕会和，号称即使舍生赴死，也要将上杉辉虎阻挡在佛国加贺之外。
一向信徒前赴后继的波涛般攻势远胜越中各杂鱼的战斗力，上杉辉虎一时竟然打不下莲沼。
这时候直江景纲建策，他带着上杉政繁（山义春）去往能登，会见了长续连，一番密商之后，长氏联合山骏河家、阿尾菊池家，出兵四千余突袭松任城，并威胁金泽御坊。
杉浦玄瑞进退失据，上杉辉虎趁势攻打，在军中大喊金泽御坊失守，佛国破灭的谣言。加贺前来支援的一向众大乱，联营大溃。
早有准备的长军反身与上杉军夹击一向众，莲沼失守。一向众战死三千二百员，尤其是殿后的越中一向众遭到毁灭性打击，僧兵近乎死绝。骨干的各讲请元战死一百余人，越中一向宗的根被打断。
而死守守山城的神保良春、神保氏信两人城破切腹，椎名康胤战死，越中两大国豪一夕之间，烟消云散。
上杉辉虎吸取在关东的教训，准备将越中领国化。从关东逃回来，丧失领地的中条藤资、中条景泰父子分封守山五千贯，以神保氏张、神保觉广配属之。
同时上杉辉虎的正牌养子上条上杉政繁被封为小出城主，能登守护职山义续失势。但是山氏的牌面在能登国还是有用的，留下上杉政繁方便与能登国的联络。
同时上杉辉虎也重申了与能登守护山家的盟约，双方约定来年会同攻击加贺一向宗。
不过温井氏、游佐氏似乎对此有所不满，但有长氏在能登呼应上杉辉虎，能登国也差不多有半国和上杉辉虎一条心了。
长氏在能登的地位即使后来的前田利家都不敢忽视，长连龙最后甚至成为了前田氏的家老重臣，以维护前田氏在能登国的统治。
坂长实被转封至越中富山城三千九百二十贯，配属城生齐藤氏、飞盐屋氏、飞江马氏，控厄中越中。
由于飞国连结美浓，虽然山路崎岖难行，但多多少少，上杉氏的势力与织田氏的势力也开始相遇。不知道织田信长会不会和上杉辉虎如同历史上一般，发展出那短暂的几年友谊。
最信任的河田长亲加封至鱼津城一万一千贯，配属松仓城椎名景直、土肥政繁等人。将越后的门户东越中牢牢掌控，万无一失。
除开这三位大将分镇一方，越后的数十名奉公众也转封到了越中，而且几乎全部领地倍增，成为上杉辉虎在越中的钉子，监视越中国的每一个乡，担任乡代官与地头。
与此同时，最严厉的一向宗镇压令下达，最后残存的少数一向宗各讲请元和各组组长，尽数遭到逮捕，不论是否投降，一律处死。
一向宗的寺院全部拆毁，夷为平地。而且发布公告，如果有领民从新信奉一向宗的话，立刻处以钉刑！
越中悉平！
“看来越中和飞两国都落入了春日山管领的手中啊。”细川采女放下茶杯。
“经营得当，一二年后，就能为管领殿下支应大军数万、粮秣二十万。”小平太也点了点头。
“二位大人，出事了！”
黑泽良基突然毫无体统的拉开障门，扑跪在地上，咚的一声，把小平太和细川采女给吓了一跳。
“如此急躁，成何体统！”小平太轻斥了一句。
“不能不急啊！北条氏来使，北条相模守的叔父，用土七郎大人前往威廉神父处，准备改信受洗啦！”
25.北条飘然辞行去
作妖啊！
造孽啊！
你爸你哥都是曹洞宗的好嘛！
用土氏尧你好意思嘛！
“怎么这才小半天，北条家就妥协了！”小平太赶忙放下纸笔，往外走去。
“实在是不可思议！”细川采女也拍拍手，站了起来。
原本在城内办公的各位山内氏重臣都听到了这个突如其来不可思议的消息，急匆匆的往城外走去。原本笃定的北条氏不可能允许传教的，万万没想到，怎么就突然直接要蒙恩受洗改信了。
假意改信，他日忏悔？
“小平太，南蛮宣教士那边可以拖延吗？”一色宫内看到小平太，心急都写在脸上，立刻发问。
“怕是不能，这些宣教士只要能有机会为人改信，甚至受难都在所不惜。”
比如历史上非常有名的传教士金尼阁来华，当时的航程要走一年十个月，明知道风险巨大，同样还是有22名传教士愿意前来，最后只有8个人成功到达澳门。
等到后来德川幕府迫害基督教徒，还是有传教士毫不犹豫的潜入日本，即使遭受水刑，要被砍头，一样毫不犹豫。
宗教信仰的力量凡人无法理解。
“怎么就这般突变！”一色宫内摇了摇头，年纪大了，精力跟不上了，本来才能就比不上小平太的老岳父细川春宫，平时镇静守成还可以。突发状况的时候，就不一定能临机处理。
大家到城下，侍从们纷纷牵来乘马，一个个纵马飞奔去威廉神父处。
府中城下是没有教堂的，只是前次利根川大合战时，被威廉神父救治的几名武士和足轻对他十分友善，有接受基督教信仰的苗头。
所以威廉神父就今天住你家，明天住他家。因为救过人家的命，那些武士和足轻也愿意报恩，不过是住几晚，多个人多双筷子的事情。
小平太让威廉住自己家他都不肯，他每天有空就要和那些武士足轻家的老弱妇孺传道，讲什么你们家的男人这次能活蹦乱跳的回家，都是他们蒙上帝洪恩， 蒙天父赐福，派威廉去救治他们。
只要信了主，受了洗，以后就能受到圣天父的时时看顾，战场上杀了人的罪孽也能被洗清。谁叫耶稣受难，流尽宝血，洗清一切信徒的罪。
反正日本呆的久了，威廉忽悠起人来，已经是出神入化，一套接着一套。
如今他正在旗本七番队，一名苗字古泽的武士家中。听闻用土氏尧要改宗受洗，威廉惊喜莫名，正在积极的布置。
小平太等人突然到古泽家，古泽家的家人早就手忙脚乱了。他一个七十贯的旗本，哪有一天想到北条家的使臣和山内家的重臣会全部汇聚到他家去。
挥挥手让他退下去，小平太看着院内。威廉已经披上纯白色的法袍，胸前挂着十字架，一名随身侍奉的信徒正在为他放置十字架，以及圣母怀抱圣子无垢圣像。
左近的人家都惊动了，等圣像展开，大家一看，除了胸口那枚十字架之外，完全就是一副日式的送子观音像。
很多妇女和老人立马就跪了下来，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切支丹教，但是看到送子观音菩萨拜一下却十分自然。
耶稣会在日本的传教成功不是毫无原因的，这么的接地气，实在是出乎意料。
你这时候如果说拜了这个圣母像，能保佑生儿子，指不定当场就有人信教了。
用土氏尧跪在院子里，屏和氏续站在旁边静立看着。看到小平太等人到来，并没有刻意回避，仍旧安静的等待威廉的仪式进行。
威廉则在讲着施洗约翰（圣若翰洗者，还是绿教的先知之一），在约旦河边一日为数千人施洗，最后甚至帮圣子耶稣一同受洗的故事。告诉用土氏尧，一旦受洗，从此以后必然蒙恩，不遇试探。
仪式已经开始，连派人“请”屏和氏续以及用土氏尧回去休息都不可能了。这个时候打断洗礼，等于和威廉神父翻脸。
山内家说好的允许他自由传教，不能出尔反尔，甚至自己打自己的脸。
而威廉向用土氏尧一番传道之后，端来一木盆清水，为他施洗。
“现在赐你教名伯多禄，愿圣天父与你同在！”
“阿门！”
从今天起用土七郎氏尧改名用土伯多禄，成为整个关东平原第一位改宗天主教的信徒，天主教终于在东日本最大的大名家打开了一扇窗户。
“请神父在空闲之余，前往小田原城，我和我的兄长们会十分欢迎。”
“将这本《圣经》转赠给相模大公爵，耶稣会欢迎他投入主的怀抱，我一旦有空，一定会立刻动身去往相模之国。”
“静候您的到来。”
“圣天父必将赐福给你！”
威廉摸着用土氏尧光秃秃的头顶，念念有词的为他祷告赐福。作为关东最大国家的第一位受洗者，同时还是北条家督北条氏直的叔父，超然的身份，足够让威廉如此郑重。
洗礼结束，用土氏尧和屏和氏续来到山内一众家臣面前。
“既然祝贺下马殿下已毕，我们这就返回小田原，向各位辞行。”
屏和氏续平淡的和各位山内家臣道别，而用土氏尧没有说话。向各位山内家臣低头行了一个礼，又回头向威廉神父掬了一躬，也快步离开。
“神父，北条氏答应传教了？”
“并没有，仅仅是伯多禄一个人受洗而已。”
“仅他一人？”小平太一下子没明白。
“是的，仅他一人而已。”
“他们没有附带任何要求吗？”
“诸位应该都听到了，他只是邀请我去往相模之国，其他的要求一概没有提。”威廉神父很高兴，北条家什么要求都没有提，居然就有这样一位地位崇高的武士受洗了。
这让威廉神父大为鼓舞，认为北条家也要受到圣天父的感召，很快就将集体投入主的怀抱。
要是别人也就算了，可北条家大老远跑一趟，不可能啊！怎么会这样什么要求都不提，真的就是过来受个洗又屁颠屁颠就回去了。
这到底是打得什么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