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十字旗来自山内
（本章标题：十字军来自山内）
“神父，你们国家在我国航线上贸易的商船有多少啊？”
“很抱歉，我也不清楚。”
“那商船的船型呢？”
“大部分是中国式的福船（福建造海船）和广船（广东造海船），至于其他的船型就太多了，卡拉克大帆船、卡拉维尔快帆船、盖伦大帆船，甚至一些槽型船等等等等。”
“也就是说，实际上武装帆船很少？”
“不太多，但我在吕宋见过一条800英吨的大帆船，上层甲板就有16门6磅大炮，中层甲板和下层甲板有18门12磅长管寇菲林大炮。”
“东印度公司在远东的旗舰？”
“应该是的，据说曾经有六十只海盗的中国式帆船围攻它，却被击沉六只，然后溃败。”
“那假设他来到滨松要多久呢？”
“这就不好说了。”
威廉神父摊了摊手，示意这种事情他也完全不能准确告知。
“难道是因为季风和洋流的关系吗？”
“藤原大人真是博学多闻，您居然学习过航海术吗？”
“就是每年上半年从莫三比克到果阿，顺着季风，只需要24天的时间。而秋冬季节从印度返航，更是只要22天就能到达桑给巴尔？”
“这您居然都如此的清楚？”
“略懂略懂。”
小平太真的是略懂，印度洋上的季风和洋流，从四千年以前就开始影响整个区域的海洋贸易活动，并为地区的交流提供便利。
同样的，在远东地区，也就是吕宋、香料群岛、马六甲、澳门等地区驶向日本，也大多遵循2-9月来，10-2月走的规律。
如果东印度公司的舰队来日本，那必然是夏季相对顺风的时间段来。
也就说假设威廉神父被劫到小田原，小平太立马通知滨松的南蛮教会，大约半个月后消息会传到九州，再过半个多月消息能到澳门。
而澳门联系到吕宋又要约一个月的时间，最快也要两到三个月，东印度公司才会知道，他们将来的东日本大主教被人给劫了。
这时候季风也变了，不可能逆风开船过来，等到明年，就算东印度公司召集群雄，把欧式的武装帆船拉来二三十条，直接“黑船来航”到小田原估计也不济事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让威廉神父以身殉道他估计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可是把他饿上三五天，让他传授铸造大炮的技巧呢？
像后来的南怀仁可是掌握了12磅大炮的铸造方法，而威廉神父指不定就会铸造长管身的加农炮呢？等到那时候也许红夷大炮都给他铸造出来送给北条家了。
谁知道北条家打得是不是把威廉神父劫过去，然后威逼利诱的主意。
在没有挨过欧洲列强帝国主义的枪子和开花大炮之前，小平太很担心北条家会心疼黄金一万两，而痛下决心。
东印度公司的实力肯定不足以在日本消灭北条家，并将其开辟为殖民地。但把北条胖揍一顿，打得他再丢一次小田原城是绝对没问题的。
可他占不住这块地啊！
上杉辉虎都没占住，山内家又隔着一个武田，也鞭长莫及。
总不可能每年都带着舰队过来洗一遍小田原吧？北条家也不是不能后撤的嘛？
等东印度公司的舰队一走，指不定北条氏就又能死灰复燃，而且这次死灰复燃是掌握了红夷大炮的死灰复燃。
那不就是逮谁揍谁？
虽然早就有先行者，肥前松浦氏的故事历历在目。被区区两条停泊在港的南蛮商船几百人教育做人。
可北条不一定信这个邪，松浦党不过是水贼和豪族的联合体，算死了几千人的兵马。北条家可是能够拉出来四五万人的庞大势力，比之强大不下十倍。
也许他们就膨胀了，要和南蛮势力碰一碰，看看谁的肌肉更多。
“神父，你如果前去相模，也许会遇上危险。”
“受到绑架和迫害吗？我时刻都有心理准备，自从踏上日本的土地，我就做好了为主奉献牺牲的准备。”
“可滨松如此众多的信徒，你要舍弃他们而去吗？”小平太总不能说我怕你去了就给人家造大炮去了，只能用他教区上千名崇敬他、欢喜他的教徒劝说。
“圣天父曾经三次吩咐伯多禄主保大圣人，为他看顾羊群。等到罗马的教徒遭受迫害，信徒们劝他离开，他却主动留下，都是为了保护他的信徒。您难道要违背主的教训，离开您的羊群吗？”
“主的教训嘛？滨松的信徒会有新的神父前来看顾，我的使命是为主建立更多的会堂，感化更多的迷途羔羊。”
无可阻止的，建造完府中的酿酒作坊和酒窖以后，威廉神父收拾行装，在信徒的祝福祷告下，搭船离开滨松，去往小田原。
刚好停泊在滨松港内的一条盖伦大帆船，一条卡拉维尔快帆船，还有一条中国式的大福船，听说他们的威廉神父要去完全陌生，尚未开辟航线的王国感化那里的国王，使二百万异教徒改宗基督。
三名船长为了给威廉神父壮声势，一同答应护送威廉神父去往小田原。
护送神父是真的，打通航路也是真的。谁第一个到一块尚未开通贸易的除女地，谁就占住了先机。你说这些船长能不虔诚吗？肯定要积极的护送啊。
随后小平太又动员了二百名信教民兵，派遣心细的平六以及敢战的七规并一百名铁炮足轻搭乘滨松水军的两条关船，以及一条向纳屋租用的千石大船沿途引航和护送威廉神父。
临行前小平太吩咐水军众的安宅清康以及清水吉纲，盯紧了威廉神父，每晚必须睡在船上。如果北条家有拘留威廉的苗头，立刻抢出人来就撤回滨松。另外给南蛮船和日本船上都配置了能充当翻译的改宗信徒，保证各船上的联络通畅。
水手和护兵合计六百人，应该能护得威廉神父周全。只要威廉不被劫，那就一切无事。
看着纷纷扬扬出港的船队，船帆上绘着巨大的十字。
十字军来自山内？
27.火炮缔造新帝国
威廉神父走了，小平太没有赶去滨松送他，因为时不我待。
此刻小平太面前跪着四个男子，从衣着上看，就知道是普通的町民手工业者。一个个脑袋都紧紧的贴在地板上，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
“知道我为什么召唤你们前来吗？”小平太摒退了所有的闲杂人等，只有主管兵马调动、军役户籍的细川采女和执掌本城宿卫的村上义光两人在侧。
原本在左近伺候的侍从们全部遣散，值班的旗本也都调离。甚至连一直侍奉小平太的阿吉和辰三也被命令到屋外去，既作为守卫，也防止他们听到或者说是有别人听到。
“大约是弹正需要铸造大筒。”其中一人小心的回答。
“先代宰相公和羽林殿派遣你们到滨松南蛮町学习铸造南蛮火炮，你们都切实掌握了吗？”
几人长舒一口气，他们中的三人就是几年前被选拔派遣去滨松的南蛮町学习铸造佛郎机大炮的铁匠和铁炮工匠。
小平太原来是问他们会不会铸造佛郎机大炮，那他们就放心了。学了好两年，铸造方法已经完全掌握。等闲一门一千斤的大佛郎机那也可以独立铸造了，更不要提五六百斤或者二三百斤的中小型号。
“请弹正放心，我们都切实掌握了！”那人信心满满。
“很好！”小平太把头又转向剩下的那名男子。
“你们家制作大车和车轮已经多少代了？”
“啊啊啊，是，小的家里制作大车已经有四代人了，超过一百年！”
“那我想要你制作出一种新的安置南蛮大筒的炮车，你要多久？”
“这个………”那个男人有些支吾。
“给你一年够不够！”小平太不等他回答。
“是，够了够了！”
“以前远江殿制造的炮车我可以给你一部参考，你退城后有人带你去领。”
在侧旁听的细川采女和村上义光不明觉厉，根本没明白小平太召集这四个人过来，还保密的原因。如果是询问这些事情，根本就不需要这样。都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
这自然不是闲着没事干，小平太很忙，肯定是有原因的。
他如今召集铸造大炮和制造牵引炮车的工匠，目标在于制造以后三百年野战的“王者之证”，能够快速随军征战的三磅或六磅野炮。
就是在网络上还有地摊文学里牛批吹的震天响的号称一门大炮缔造一个帝国的大陆军1776式三磅青铜野战炮。
如今的佛郎机子母炮不去提他，资料太多，实物也太多，都是百度一下你就知道。
再过三十年就要出现在隔壁大明并疯狂流行一百年以上的红夷大炮，也就是此前威廉神父提及的寇菲林长管12磅舰载炮。
通过加厚炮壁和伸长炮管，达到射程上的巨大优势。最长者甚至是其口径的三十倍以上，达到四米的恐怖炮长。
英西大海战时，双方都各自装备了上千门大小口径不一的寇菲林长炮。在一望无垠的大洋上，此刻他就是制胜的王者。
但是这种寇菲林长管炮固然在野战中也可以使用，可他有一个很明显的问题，根本不可能快速移动，或者说在战场上就是不能移动。
必然的，降低火炮的重量，提高其发射速度，使火炮口径规范化，就成为各国统治者所必须面临的问题。
小平太给这些工匠的要求就是，能够制造出一门适应日本多山丘陵、且道路状况较差的地形情况，既能跟上部队的行军前进，又能在合战中快速的布置和推进，时刻为部队提供快速打击火力，具有佛郎机铳不具备的较远射程的青铜野战炮。
目标是：熟练炮手，半分钟一发！
至于什么丝绸火药包、管状火药引线、海绵刷洗炮膛、设置炮车前车适应起伏，这些无数前人的智慧结晶全都便宜了小平太。
知道为什么施放佛郎机铳这种相对中早期的大炮，小平太还是坚定的要培养炮兵的缘故了吧。熟练使用铳规、铳尺，计算射角射程，预设装药量，选择炮兵阵地。
哪一个不要学呢？
熟练的炮兵马上就要培养完成，再配合上青铜速射野战炮。任你是千军万马，还是铜皮铁骨，都吃我一发无情大炮吧！
至于为什么不铸造12磅、18磅，乃至于24磅的大炮，道理很简单啊，用不上啊。
就日本的这个城堡水平？6磅炮真的已经很看得起他了。
除了此前城周五里，垒高十米，坡面倾斜度50度，环城堑壕的小田原城。如今暂时没有其他任何一座城池，需要动用欧式24磅攻城大炮，借以打开城防的存在。
再者，如今培养了铸炮匠和熟练炮兵，真有需要更大口径火炮的时候，也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罢了。
总不可能连黄台吉在关外，只有小猫两三只的情况下都能仿制出红夷大炮来，而小平太这儿有人有钱，还有外国技术买进，还比不过他？
如今正好甲信相越一年总停战，任是哪一家都是修养积蓄，伤口愈合就是重新开战的时候。
人家是通过扩张领土，扩大财源，借此增加兵力和军势的办法。
小平太则被迫或者说更加熟练于修内功，对内滋养民力，加快手工业大工场的生产模式的发展，开拓对外贸易，增加收入，借此同样达到增强兵势和扩充军力的目的。
战国乱世，只要有钱，还怕没有兵？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
织田信长打仗，不知道输了多少次，损兵折将不可计数。可用不了两个月，拿着大把的永乐钱和黄金，一样能重整旗鼓，举兵再战。
就和此前掌握町的细川氏、三好氏一样，通过调用庞大的财力，转而获得其他大名家无法拥有的军力，进而立于不败之地。
而小平太不断的拓展和开辟新的财源，保证了山内氏军力的充足之外，如今设法改良炮兵技术。在“甲信精兵”天下无双的协同下，必将是无往而不利。
28.求学路上见闻多
村上义光肯定是很自然的把小平太命令铸造新式大炮的事情暗中告知了秀智尼，秀智尼知道就等于山内太郎知道，总是必要的。
至于细川采女会不会把这事情告诉其他连判众就不好说了，大概率是不会。
小平太没有这么多的负担，他只是例行的每日去拜见山内太郎。
此前说过，小平太是准备亲自教导山内太郎的，可是启蒙儿童这还真是一个不简单的事。最死板的教育方式，莫过于书读百遍，其义自现。
可那是对普罗大众，一个老师教几十个学生而言的。山内太郎堂堂下马众，那可是延请“国师”快川绍喜一对一教育。
教育的方式和教育的理念自然是完全不同的，老和尚并不拿那些汉籍照本宣科，他更多的是寓教于乐，这个乐可能是生活中的小事，也可能是经文中的故事。
今天小平太照例和山内太郎一道走路去松历寺，小孩子吃得好，窜得快，总又长高了五厘米的样子。按这个速度，十四岁元服的时候，怕不是能有一米六五，那就真的是巨人了。
原本队伍后面是跟着四个孩子，但现在不同，跟着六个孩子。多的两个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是山内差筅丸以及他的侍从植田。
就是历史上的织田信雄，如今的山内主计头的婿养子。
不得不说，小平太想着亲近山内太郎，甚至执掌山内太郎的教育大权。山内主计也没有放松，把自己的养子也塞进了队伍。
一起同过窗，这可是人生三大铁之一，等闲还真不一定能打破。
差筅丸在路上很平凡的走着，只是时不时的和山内太郎说一两句话。从过继来的那天起，他从宗法上就已经是山内太郎的亲叔叔了，但一样是山内太郎的臣子，需要侍奉他。
不知道他在山内这些年月，有没有什么变化。与历史上那个一直在愚蠢，从未精明过的织田信雄会不会有所不同。
实在有些好奇差筅丸这些日子的作为，于是悄悄叫住松下虎松（井伊直政），朝他招了招手，虎松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小平太把他一把抱了起来。
“虎松，差筅丸和你们一起多久了？”
“大概有四个月了吧。”虎松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下。
“四个月吗？你感觉差筅丸好相处吗？”
“唔，差筅丸平时还好，但是偶尔会不讲理。”
“不讲理？”小平太来了兴趣。
“就是吃点心的时候，他会抢我们的。”对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可能糖果点心是他们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之一。
“点心呀，你们下学以后，来我家吃红小豆年糕好不好呀？”小平太有意见识一下。
“好呀好呀。”
别看松下虎松平时和一个小大人一样，但是谈到红小豆年糕，还是把手指衔到了嘴里，终究是有小孩子馋嘴的天性。
小笠原幸松丸最小，但耳朵灵敏。小平太和虎松说话声音那么小，他居然也听见了，但是他仅仅只是听见了年糕两个字。
“弹正叔父也要给我吃年糕吗？”幸松丸在小平太身边张开手。
小平太只能把虎松放下，抱起了幸松丸，谁叫小平太抱不住两个孩子。
“幸松丸的祖父不给年糕吃吗？”用手指刮了一下幸松丸的鼻梁，小平太笑着问他。
“祖父每天都只问我干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我说不出来，还凶我。还是太郎哥哥好，给我吃点心。”
果然是这样的答案，小笠原长时人老心不老，虽然在去年被山内义治逼迫而退位隐居，如今在府中城做人质。但既然自己的孙子在山内太郎身边侍奉，那肯定会设法利用起来。
大约朝比奈太郎也会是这个样子，差筅丸估计也不会差太多。
名为侍从伴当，何尝又不是各家各户安排在山内太郎身边的耳目呢？
到了松历寺，照例是要给快川绍喜老和尚送水的，于是这些孩子就被山内太郎指挥调动起来。你去找谁，你去问谁，还把寺院里的火者小僧都召集了起来，询问老和尚昨天吃了什么，排便通畅吗，早晨起来面色如何。
心里有数之后，山内太郎端了一碗今年新茶泡的浓茶进去，昨晚似乎老和尚抄写经文到很晚。
老和尚很满意的朝山内太郎点头，等看到小平太坐在廊下，也略微点头示意了一下。几个孩子坐定，就开始了他今天的讲课。
没有什么正经的读拼音或者朗诵经文，老和尚讲了一个诸葛子瑜之驴的故事。
诸葛子瑜就是诸葛瑾，乃是故汉丞相武乡侯诸葛亮的长兄，侍奉江东孙氏。诸葛恪字元逊，乃是诸葛瑾的长子。
诸葛瑾虽然气度宽宏，待人接物有雅量，但是容貌远不如他的弟弟诸葛亮英俊，他的面容狭长且人削瘦，活像驴的面孔。
某一天，孙权召集大臣们酒宴，席上差人牵一头驴来，为了调笑一下诸葛瑾，在驴的脸上挂一个长标签，写上：诸葛子瑜。
时年七岁的诸葛恪一见如此，立刻跪下来说：“请给我一只笔增加两个字。”于是孙权便命人给他笔，想看看诸葛恪如何。
诸葛恪接过笔，毫不怯场，在诸葛子瑜之后写了：“之驴。”在场的人都笑了。于是孙权就把这头驴赐给了诸葛恪。
经堂内的六个孩子听的鼓掌大笑，深深为诸葛恪的机智不凡所折服，对他临机应变的本事十分赞同。
老和尚也借机讲了些忠孝礼义，还有待人处事的道理。
这年头当统治者未必一定要认识五千个汉字，也不一定要会和歌俳句，重点是做人处事的方法。
欧洲即使同样在这个时期，不识字的领主乃至国王也不是没有。要是再往前倒三百年，那基本一半的领主是文盲，不一样快乐的做他的君主。
作为君主只要会控御人心，以及行军打仗就好了。只不过山内太郎的要求比较高，还要学习文艺之道，多少要了解。这才在这里启蒙学习，听闻教诲。
29.山内太郎分年糕
授课结束，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规规矩矩的向快川绍喜老和尚行礼告退。
“大师，家里新打了年糕，今年挂川的茶叶也是极好的。”
“既然弹正相邀，那拙僧便一道去吧。”快川绍喜似乎猜到了什么。
“殿下，我会遣人向秀智尼殿禀报。”
“那便劳烦叔父了。”山内太郎无可无不可，反正他没有政务要处理，上午来学习，下午基本就没什么事了。
小平太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几个孩子也让快川绍喜先走。终究是“国师”加老师，人家是山内义治用下马众的面子请来的，信徒数以万计，要给予足够的尊重。
小沙弥给老和尚递上斗笠，老和尚也是朴素的人，穿的仍旧是草鞋。要知道他来那会儿的前三天，所收到的供奉就有数千贯，他就算用金丝银线织履都嫌多。
“大师俭朴自持，令人钦佩。”
“出家人无欲无求，专修佛法，其他都是身外之物。”
小平太当然知道那数千贯供奉，老和尚都积存了起来。春荒时给信徒煮粥，冬寒时给信徒买木柴，言行一致。
和威廉神父一样，穿的是信徒缝制的僧衣，吃的是信徒布施的百家饭，自身无余财。
大约他花钱的地方只有经文了吧，这个似乎无可避免。
“太郎殿下学问精进，大师功不可没。”
“殿下诚然是聪慧过人，并非拙僧的功劳。”
“那也是大师教导有方。”
“应材施教，斯是至理。”
两个老滑头打着机锋，小平太居然没有从老和尚嘴里问出一句关于山内太郎学习情况有用的话，老和尚如果是土岐家的大名，指不定美浓国现在归谁。
一行人到了小平太家，阿吉提前回来通知过，山内太郎要来用餐，糯米提前蒸好了，红小豆也已经煮了好两个小时。
而且没有回二俣的纲良叔父，还有老岳父细川春宫都住在小平太家隔壁，听到了消息，都屁颠屁颠过来。
众人推了推，山内太郎最大，坐上手，快川绍喜身份尊贵坐在其下，然后细川春宫、纲良叔父、小平太一溜坐下。
小孩们只能坐在下面的下面，但前面都是大佬，他们身为武家子弟，都懂。
用午饭还需要些时间，但年糕已经差不多了，山内太郎终究抑制不住好奇心，站到廊下看阿吉和辰三两个人“嘿吼！嘿吼”的打年糕。
蒸糯米的香味已经出来了，早饭吃的那点汤汤水水也差不多消化完了，大家都有些饿。
小乃提了一锅红豆，加了砂糖和蜂蜜，很甜，准备浇在年糕上。
小平太袖子一撸，把年糕取出来，趁热，用小刀切开，一块一块的分好。阿绫站在一旁，打打下手。
很快一碟两枚红小豆年糕端给了山内太郎，他拿在手里，想了一下，忍住没有自己吃。而是转身递给了安坐在那里的快川绍喜，给他的老师吃。
老和尚很坦然的接过来，然后感谢山内太郎的好意。
等第一碟交给了老和尚，后面的二十多枚也弄好了。放在一个木盘里，端了上来。
山内太郎这下完全可以造作起来，可他的小伙伴们都眼巴巴的望着他，甚至不时咽一下口水。甜食对孩子的吸引力，从古至今一直很大。
几个大人这下看出来了，小平太是在看山内太郎如何分配这些红小豆年糕。
吃不吃倒是其次，看山内太郎才是重点。
“殿下您有六位伴当，年糕有二十六枚，您怎么分给大家呢？”小平太坐了下来。
山内太郎听了问话，小手向前伸了伸，又缩了回来，开始考虑。
“茶筅丸（叔父）应该拿一枚，前日下雨，是你为我打伞。”
“太郎（朝比奈太郎取山内义治养女，同样叔父）也应该拿一枚，你曾背着我登城。”
“虎松同样，上次大师讲课，虎松教我认识了“藤原”二字。”
“幸松丸只要我召唤，就会陪我玩投壶，时常故意让我。”
“植田虽然是茶筅丸的侍从，但为我端茶倒水从不有怨言。”
五个孩子都得到了红豆年糕，有的面色自得，有的表情淡淡，有的感激不尽，还有的迫不及待一口塞进嘴里，差点噎着。
不对啊，六个伴当啊，还有一个呢？
“唯有源助应该一人得到两个！”
嗯？源助是谁？
包括小平太也一时愣住，这应该是六人中存在最微弱的一个孩子。好像是山内太郎乳母家的孩子，是他的奶兄弟。
“源助既没有教我学问，也没有练我武艺。”
山内太郎说完，看向自己的小伙伴们，似乎在问他们对不对。
“但每日第一个准时唤我起床的是源助，为我取漱口的细盐的是源助，为我递擦脸棉布的是源助，每次提前为我拉开障门的也是源助。”
众人一看，最角落应该属于源助的位置上空无一人，而这个孩子居然跪在山内太郎身边，为他摇着扇子。
“侍我最勤者，乃侍国最忠者。”
“所以源助应该得到最多的年糕！”
有功必赏，凡是臣下的功劳记刻在心，给予恰当的赏赐和褒奖。
人主之姿已经初显！
快川绍喜、细川春宫、纲良叔父三人听的老怀大慰，深感山内太郎的聪慧，实在是山内氏之福。
小平太也没想到山内太郎居然真的是如此的才智，俗话说三岁看到老。而山内太郎如今的表现，以后绝对称得上是一位英明的领主。
公平又不失公正！
面面俱到，有理有据！
“源助，这是你的！”山内太郎把年糕递给源助。
“谢殿下！”源助放下扇子，恭敬的以头磕地，这才接过。
小平太也准备奖赏一下这个朴素的孩子，他还没开口，纲良叔父先开口了。
“源助，你父亲近来好吗？”
“近来很好，您的问候我会告诉父亲的。”
“嗯，藤十郎忠勇奉公，有个好儿子！”细川春宫也点点头。
源助苗字春日，春日藤十郎！
“可是滋野三郎末裔，望月小太郎之后，春日扫部一门，春日左兵卫尉藤十郎元重？”小平太脱口而出。（假的！）
“正是！”源助大声应是。
那面前的源助！岂不就是将来会津藩政的领袖之一，人称“直江氏被官之栋梁”，即使被减封至米泽十五万石时仍享有五百石知行，协助天下一陪臣直江兼续治理会津一百二十万石巨大领地的名臣！
春日元忠！
30.武田上杉又同调
把源助一把抱了起来，这位历史上先侍奉武田胜赖，又侍奉上杉景胜的能吏，如今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小萝卜头。
“源助奉公如此忠勤，实在是不辜负滋野氏的家门，父子两代都是我山内的忠臣。”
“辰三，快去取我的《贞观政要》十卷来，赠给源助！”（内政+10）
虽然源助这年纪估计还看不懂《贞观政要》这种大部头，但不妨碍小平太拿它做个好人。反正源助会长大的嘛，以后肯定能看懂。
等这位活到1620年，就将是同时代最顶尖的能吏。有一本《贞观政要》参考，想必会对他治国理政颇有帮助。
历史上春日元忠主持的对会津和米泽地方的治理极为有力，以控制乡村为中心（扎根基层），设置传驿和地代，保证了新领主上杉氏对地方统治的稳固。
要知道那年头正是东亚地方小冰河时代最残酷的时候，九州地区甚至爆发了规模巨大的天草四郎之乱。
各地农民为了反抗沉重的年贡，如风起云涌一般，不断的发动德政一揆和土一揆。
等到那个年头，有一名能吏，那就是大名最大的福分。保障领内的财政稳健，在稳定税收和保障农民生活之间取得平衡。
纲良叔父和细川春宫各自赠予源助南蛮呢绒一段和备前作长船大太刀一柄，也表现出了对源助的喜爱。
…………
吩咐阿吉和辰三看顾着几个孩子回城，小平太这才闲下来。
“老大人，源助之父藤十郎知行多少？”
“五十贯？六十贯？”
“可以和义兄提一提，既然是殿下的奶兄弟之父，将来源助必定是要大用的，略增加些知行，也好有体面。”
“如今看来，殿下的这些伴当，都是可塑之材，实在喜人。”纲良叔父放下茶杯，对小平太这次小小的实验颇有感触。
“都是忠勤的孩子，以后都是殿下有力的臂助。”细川春宫也同意。
闲聊了一番，三个人准备散去。
“弹正，有几个消息。”村上义光走了进来。
纲良叔父和细川春宫立刻起身准备避让，不管关系多亲近，该听的不该听的，他们心里有数。
“不是什么要事，二位大人。”村上义光有些随意的坐了下来。
两人看了看小平太，见小平太也不在意，这才继续做下。
“说吧，什么事？”
村上义光把信函递给小平太，“甲斐的武田大膳剃发出家了。”
“哦？出家了吗？”纲良叔父一听，果然是很平常的事，虽然其中有些政治意味在里面，但与山内家关系不大。
“是的！法号德荣轩信玄。”
“武田信玄…………”小平太缓缓的说出几个字。
“其婿穴山信君同日出家，号梅雪斋不白。其弟信繁、信廉，真田弹正、山本带刀等人也都宣布一同出家。”
“似有缓和家中紧张的意思在里面。”细川春宫眼睛看向甲斐的方向。
“极有可能！武田家中均势被破，武田大膳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吧。”
“越后的春日山管领也宣布出家，舍弃俗名，洛阳的圣天子已经锡封其少僧都的官阶，法号不识庵谦信。”
“这两位居然又同调了吗？上杉谦信………”
“据说由于越中国通路，官家对春日山管领上洛的希望再燃，再度派遣武家传奏飞鸟井大人去往越后，抚慰管领殿下。”
“春日山管领再度与能登山氏执权长氏和睦，上洛通途只剩下加贺与越前两国而已。”
“老大人认为春日山管领会放弃关东出阵，而转道上洛？”小平太看细川春宫不无猜测。
“加贺一向众在越后精兵面前，怕是撑不住多久，金泽也非天下雄城。”纲良叔父也很担忧。
越中一国十万贯，加贺一国也有约十万贯，如此庞大且在世人看来一样易得的领地，即使是上杉谦信也不一定能忍住诱惑。
而且如今武家传奏飞鸟井雅春又持纶旨去往越后，上杉谦信有了起兵上洛的大义名分，简直是正中下怀。
“不仅如此，眼见今大树（足利义荣）无力进京，下草殿（足利义秋）也不甘落寞，请求山匠作与春日山管领明年务必起兵攻打加贺，上洛进京。”
“下草殿下也行御内书了吗？”
“怕是明年一道行阵的御内书马上也要到达府中了吧。”村上义光笑着回答。
足利义秋脱离了兴福寺，反而失去了数千僧兵信徒的支持，也没有了一年数万贯的巨额收入，过的那是越来越穷，支持越来越弱。
眼看着六角氏已经没用了，索性心下一横，往依若狭武田氏。
只要上杉谦信打进加贺，那么凭借若狭国千帆竞渡的庞大航运能力，数以万计的上洛大军转瞬之间就能被转运到琵琶湖南岸的大津，到了大津，往前走小半日就是白河，洛阳就在眼前。
只要上杉谦信大军压境，越前朝仓氏，想必会做出有利于足利义秋的决定。
“果真能如此顺利？”纲良叔父不信。
“自然不会，武田大膳已经命令真田弹正暗中调略，同时命马场美浓、秋山伯耆、内藤修理、香阪弹正、诹访四郎等将积兵备战，休战结束后，必定会发兵攻打。”
“两面包夹高梨海津？截断春日山直驱箕轮通路？”细川春宫脱口而出。
“砥石城！”小平太几乎同时。
“城将是？”
“须田右卫门大夫（满赖）、常田右兵卫。”村上义光也有准备。
哪里都是烂仗，最典型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砥石城作为小县郡北部的锁钥，一旦失守，那就是中心开花，四面爆炸。
北面春日山直接通过信浓进入上野的道路失联，必须转道坂户城、沼田城进入上野。
西面高梨政赖的侧翼出现巨大的破绽，原本只要死守海津城就能保护腹里的水内郡和高井郡，也将变得艰难。
东面上野国吾妻郡的齐藤氏将直面武田氏的兵峰，以前武田军只能正面突入锥冰，进攻箕轮。如果吾妻失守，那钳形攻势的一只钳子就准备完成。
“恐怕还不止如此啊！”小平太怅然若失，深感战国之世，从来没有一分半刻是可以喘口气的。
“想来还有更多的策略，此时我们尚无法看清。”
31.暗中试探骏州局
没有一个安定的大后方就是这样的，感觉哪里都是前线，必须时刻绷紧神经。
小平太本来就没几根头毛了，恐怕又要愁掉好几根。
“武田大膳设法调略小县国人，未必不会调略越后国人和山内国人。”战国时代调略太常见了，很多仗甚至还没打，结局就注定了。
历史上的砥石城就是在真田幸纲的谋略下，不攻自破。而战国最厉害的调略无非就是关原三神，一个开局直接跳反，一个挂机还坑队友，最后一个更好，就没上线。
治部尽力啦，对面尽开挂。
队友都是坑，关原不怪他。
“山内氏之国人？小笠原？木曾？朝比奈？鹈殿？村上？”村上义光论智略还是比不上眼前这三位老阴比的。
“小笠原少主幸松丸就在城下，乃是嫡子，亦是独子，小笠原深志应当顾及一二吧。”纲良叔父若有所思。
“朝比奈太郎不是独子？松下虎松不是独子？”细川春宫并不相信亲生儿子做人质就能保证一个人的完全忠诚。
“武田是否有可调略之辈？”小平太感觉不能一直这么被动。
在座三人同时陷入沉思，武田信玄如今威望深厚。实在是十几年开疆拓土，从甲斐一国，到现在近乎三国的领地，武名赫赫，凶名也是赫赫。早年间屡屡发动叛乱的佐久郡、小县郡地方已经好几年风平浪静了。
至于骏河那就更不要提了，今川义元今川氏真父子战死那会儿死了一拨人，三方会攻骏河又杀了一批，武田氏入国又干掉一批。
如今骏河武士团一多半人都是甲斐武士团充实进去的，这些武士家的次子三子本来没有家业继承的，只能去刀头舔血搏功名。结果天降馅饼，被武田信玄塞进骏河继承骏河各家。
那忠诚度根本不要想，铁杆的武田信玄拥簇。谁叛乱，这帮人都不会叛乱。
骏河原本今川氏十代积累下来的武士团，死的死逃的逃，就剩小猫两三只。
整个东国，和武田家比武士团雄厚的，还真不一定能找到。武田家二十几代人繁衍，比之山内家六代人，今川家十代人，武士团的数量差距那不是一星半点。（除开下半身伊达家）
“不知道寿桂尼是否安好？”细川春宫慢悠悠的说出一个人名。
自从先代将军足利义辉调解今川氏家门相续之事，今川氏一分为三，宗家骏河今川氏由武田氏的今川彦五郎继承。
远州今川氏由山内氏出身的今川义亲继承，而今川义元的正牌养子北条氏出身的今川氏规继承骏东两郡兴国寺地方。
寿桂尼当时被武田信玄勒命隐居，今川氏的谱代家老冈部亲纲、庵原亲政等人都被要求交出一切权力隐居。
名义上的骏州今川氏的家老交给了今川氏的重臣葛山氏元，但实际上武田信玄下了双保险。
武田义信做了今川彦五郎的名代，饭富虎昌实际处理骏州的事务。而且为了保证不出意外，信玄第五子送入葛山家，做了葛山氏的继子。
上次小平太一**炮打死了葛山氏元，倒是成就了武田信玄，其子葛山信贞承继家门。
如今的骏州今川氏，不论是名义上的家老葛山信贞，还是实际上的家老饭富昌时都是武田家的人。而且这两个都小，骏河的权力实际上已经是武田义信一把抓。
“寿桂尼确实毫无音讯。”久在二俣前线的纲良叔父想了一想，确实没有消息。
“老大人的意思是？”小平太秒懂。
“如果寿桂尼还在，那不失为一个机会。”
破船还有三分铁，何况是历经十代经营的骏河今川氏？
老尼姑只要没死，振臂一呼，肯定能拉拢几个小弟。外面再配合今川义亲这面大旗，给骏河来一场汹涌的狂潮，不无可能。
“不仅是寿桂尼，失势之庵原、安倍、关口、蒲原等家，若能连携………”纲良叔父立刻补充道。
“就不知此事可行与否？寿桂尼是否尚在？”
“左马允，你设法雇佣山伏僧，修验者，潜入骏河，打探寿桂尼的去向。”小平太认为这件事是有操作性的，但重点是老尼姑有没有去世。
如果老尼姑死了，凭骏河武士团那小猫两三只，肯定掀不起什么风浪。而且如果联络的人多，指不定就会暴露。
“此事务必隐秘，不能孟浪！”纲良叔父和细川春宫同时出言提醒。
“省得。”村上义光点头。
“还有，行前最好一并告知远江殿。”纲良叔父又和小平太提了一嘴。
今川义亲知道了这事，就等于山内一门众各家都知道了。反正也没有到要举事发兵的地步，只是提前查探安排而已。
议论完毕。
“留下吃晚饭吧，马上做得了。”小平太开口请村上义光吃饭。
“阿容下厨吗？”小伙子其实等的就是小平太这句话，不然他也不挑饭点前到小平太家来传递消息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吧。”小平太摊摊手。
两个老大爷同时感叹，年轻真好，只要脸皮厚，天天上门蹭饭还能看小女孩。
“弹正，马上就可以用饭了！”四人正说着，阿容进来请大家去吃饭。
村上义光的眼睛里一瞬间就开始绽放出绚烂的神采，盯着阿容，不肯挪动分毫。
把人家小姑娘都盯得不好意思了，用袖子遮住脸，轻哼一声转头就走。不知道七规是什么想法，自己好不容易拉扯大这么一个妹妹，被这个“登徒子”看上了。
哈哈哈哈哈！
看人家小姑娘跑了，村上义光发觉自己好像过分了一点。嘿嘿一笑，主动起来，请三位大佬出去吃饭。
路过村上义光的时候，小平太给了他一个很有深意的微笑，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村上义光“你加油哦！我看好你哦！”
阿容和小乃开始端餐盘上来，阿绫则用长瓶端了一大瓶酒过来，她爹来吃饭，她也上心。
“弹正！弹正！大事了！北条氏开港了！”
32.黑船来航开下田
开港了！
北条氏舍弃神佛合习，允许天主教耶稣会的传教，打开了关东大平原一百余万人民和数万平方公里国土的大门。
“怎么可能！不可能！北条氏怎么会开港！”
小平太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这太玄幻了，连一向宗都容不下的北条氏，怎么可能容的下势力更加强大的耶稣会。
“确实开港了！伊豆国下田开港了！”
“什么？”
既非关东第一坚城小田原城开港，也非武藏重镇江户城开港，而是籍籍无名，尚且只是一个小渔村的下田村开港了？
“下田在哪儿？”饶是见识广博的细川春宫也从未听说过这个小小的渔村。
“伊豆国贺茂郡下田乡，属于清水氏的知行地。”
原来三条南蛮商船都是在东印度公司注册过的合法商船，所以有公司专门为他们配置的引航员与测量员。
他们自九州而来，沿途观察日本海岸的山川地理，测量各地的水文条件，并将资料收集整理以后汇报给东印度公司。
船队在山内氏水军的引航下进入骏河湾，武田氏听闻南蛮宣教士将前去拜访北条相模守，便派出向井正纲带领两条关船引航。
到达伊豆半岛时，配置在伊豆的北条氏代官在山顶的障台上看到三条巨大无比的商船以及大量的日式船只驶来，极为惊恐，但好歹派人上来问询交涉。
经过武田家臣的介绍和山内氏出具的文书确认，这都是护卫威廉神父前往小田原的船队。
贺茂郡代清水康英飞马奏报小田原，而船队便被命令在小渔村下田村暂时宿泊。
南蛮商船的船长和测量员们立刻就发现了下田港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背靠相模湾，同时有足以停泊大型商船的深水良港和避风处。
加上当地居然有一个很罕见的船料修缮所，使得南蛮商船大为惊异。
木质的船只在海上航行，水线以下的船体除了遭到海水的腐蚀以外，还受到各种海洋生物的侵害。最典型的就是藤壶等贝类，以及直接啃食船体的船蛆。
在日本相对寒冷的水域这一点可能不太明显，但是在东南亚还有赤道附近的海船，如果四五个月或者最长半年不在船身上涂刷船料，这船在海上开着就直接漏水解体也不是不可能。
非常著名的日俄战争，沙俄的太平洋舰队从波罗的海远航而来。那时候的战舰已经是钢铁战舰了，仍旧受到海水和海洋生物的影响，未经维护的战舰航速都受到了影响。
而下田由于身处的伊豆国，盛产各种矿物以及木料，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此前为相模水军和关东各地的商船渔船提供船体维护。
南蛮商人们此前只在九州的五岛和松浦见过船料修缮所，万万没想到在下田这个小小的渔港居然也发现了。
他们得到允许下船上岸购买蔬菜鲜鱼和酒水，于是借机观察了下田修缮所对一条出海捕海豚和鲸鱼的日式船只的刷料，工序严整，用料考究，重点是便宜！
这就在南蛮人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两天后清水康英允许他们进入相模湾，驶向小田原。城内聚集了一万名从各地紧急征召而来的武士足轻，列队在小田原港至小田原城的大道上。
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商人们见惯了这种场面，并不停船下锚，而是熟练的操弄帆船，在相模湾内来了一个漂亮的转身。
盖伦帆船上二十八门大炮全部鸣响，随后卡拉维尔快帆船上的三十二门大炮也轰然炸响，最后是中国式帆船的十二门大炮。
七十二门大炮的巨响，震动了整个小田原港，原本没有去过利根川，或者在利根川没有见识到大炮威力的北条家臣全部闭嘴。
港内的船只惊慌四逃，为南蛮商船让路，上万的北条大军被七十二门大炮震得东倒西歪。
随后威廉神父乘坐小船，从商船上下来，登岸接受用土氏尧和屏和氏续的迎接。原本还拿大的大石氏照、藤田氏邦、今川氏规立马亲自前来迎接威廉神父。
二百名信教民兵，手持着各种圣像、圣绘、金十字架，从列在威廉神父身后。三十名西班牙板甲剑盾手更是赫赫威风。
小田原沸腾了，町民们惊呼“黑船来航”，南蛮和尚带大兵前来拜见北条相模守殿下。
不论威廉神父此行如何，三条商船以及山内众水军都不下锚，升帆鸣炮，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北条家哪里敢再有什么非分之想，终于在一众佩甲擎枪的御马和家老的簇拥下，年仅十二岁的北条氏直出现在了威廉神父面前。
威廉向他献上了银制自鸣钟一座，英国呢绒五段，尼德兰天鹅绒二段，西班牙穆什科特大火枪两支，地球仪一座。以及最重要的大红封面，烫金字样，全文花体手抄，拉丁文版圣经一部。
北条氏直欣喜的收下礼物，为威廉神父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宴会。
然后回赠了相模作银装鲨鱼皮鞘大刀一对，黑漆涂五枚胴具足一领，洒金厚漆大盘一对，以及硫磺一千斤，武藏丝五百斤。
宾主尽欢，北条氏直邀请威廉神父在城内住下。但威廉神父有小平太的提醒，为主殉死他不怕，但能活着为主奉献肯定比死了强，仍旧回船上休息。
第二天，一名南蛮船主作为东印度公司的代表，威廉神父作为耶稣会的代表，展开谈判。
条件很明确，无传教无大炮，无开港无技术！
而且狮子大开口，要求小田原城设立南蛮町，租借一块土地给东印度公司，并由北条家出资建立一座南蛮大会堂。
北条家开港是愿意的，但小田原开港就很踌躇，南蛮商船的坚船利炮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坚定了他们获取大炮的决心。
你来我往，谈了三天，威廉等人最终假装退让，只要求将下田港划为南蛮港，下田地区要为南蛮商船提供一切必要的补给和援助。
下田地区的南蛮人如果违禁，需要由南蛮商馆和北条方共同派员审理案件。
同时允许南蛮商人在下田地区自由活动，允许南蛮商人划小船送货物至小田原贸易。南蛮商船的船税，需要由双方协商确定，一般不得超过船值的二十分之一。
重点是下田兴泉寺被转赠给南蛮方，作为南蛮商馆的办公点和南蛮寺的会堂。
耶稣会被允许在贺茂郡南部进行传教，待双方友谊增进之后，再扩展传教区域。
33.小平太传名罗马
小平太不怕北条氏开港，因为两者之间的贸易品几乎没有任何冲突，山内主力出口生丝，而北条肯定主力出口硫磺。
这是地区特殊的自然环境决定的，信浓多山多水，适合植桑，很多农民家庭的副业是养蚕，等到后来佩里逼迫日本开港。最先打开世界销路，广受好评的就是甲州信州的生丝。
而北条氏所处关东大平原，主力是生产大米和麦子。但伊豆国有温泉有火山，盛产硫磺，还有些其他的矿产，甚至黑曜石也有。
硫磺在更远的古代可能用处不大，但如今是火药武器的时代，任何一处生产硫磺和硝石的地区都会自动成为贸易的中心。
就算下田以后年产几十万斤上百万斤硫磺，也冲击不到滨松的贸易，顶多南蛮商船多走一站，多停一港。
生丝是南蛮商船需要的，硫磺也是南蛮需要的，这一点不会因为任何事件而改变。
可传教是个怎么回事？
难不成真的是被七十二门大炮轰开了国门？
想来只有这个说法最合理最现实，毕竟再坚固的城墙，再英勇的士兵，都会在大炮的轰鸣下化为乌有。
北条家没有向手持刀剑的上杉谦信低头，却向拥有大炮的南蛮人低头了。
“威廉神父没有回来？”小平太看着风尘仆仆跑回来报信的七规。
“神父去往下田建立教会去了，他说他的神之国降临了。”
“神之国降临了？”
威廉让一个人口一百多万的异教徒国家打开国门，只要消息传回罗马，他的名字必然直达圣保禄大教堂的宗座之上。死后封圣那几乎是必然的，以后降圣迹，显圣恩也都是会有的。
甚至北条氏直如果改宗，那罗马的宗座不远万里，为他打造一顶日本国王的金冠也不是不可能。
以后一个圣威廉，一个圣北条，地上天国的主保大圣人确认！
不怪威廉同意传授北条铸炮技术和炮兵技能，实在是在他的心里，传播他家主的荣光比什么都重要。
“你是先回来向我汇报此事？平六呢？还有山内众的兵马呢？”
“暂时留在下田，帮助威廉神父接收兴泉寺，并将其改建成为南蛮教的会堂。”
“北条氏看来很快也会掌握铸炮术和操炮术，不可小觑啊。”细川春宫有些忧虑。
北条家的领地足以动员四万五千人至五万人，虽然由于四面八方几乎全部都是敌对势力而必须四处救火布兵，但这不妨碍北条氏实力强劲的现实。
来年关东作战，也许就会发现北条军拉着佛朗机铳，对还拿着太刀长枪的敌军发射无情的炮火。
“做好准备便是，还能如何？”纲良叔父叹了一口气。
“吃饭吃饭，七规你也坐下一起吃饭吧。”生活总要继续下去，不可能因为北条氏有了佛朗机铳就停滞不前。
自然几人是味同嚼蜡，食不知味的。
…………
“一切荣耀怀抱的主上帝在地上的代言人，伟大的圣城罗马之主，使徒圣伯多禄的后继者，端坐于圣天父右侧的宗座冕下。
您谦卑的仆人，瓦隆的纪尧姆向您致以最高的敬意。
自十五年前离开罗马，辗转来到日出之国，我多年的辛苦做工终于得到了荣耀圣天父应许的眷顾！
整个东日本最有权势的三位大公爵，信浓之国的足利大公爵，相模之国的北条大公爵以及越后之国的藤原大公爵，均在圣天父的感召之下允许主的福音传播。
整个日出之国有一千二百万人民，六十六个邦国，其中的约二十个邦国四百万人民很快就将成为主怀抱中的羔羊。
最近我为拥有一百七十万人民，十个邦国的北条大公爵的叔父用土伯爵施洗，北条大公爵对公教怀抱极大地兴趣，他本人虽然是个异教徒，但这不过是为了与他的领民保持信仰统一罢了。
我相信只要继续努力，以上的三位大公爵都有可能投入主的怀抱。
另外，在信浓之国有一位藤原伯爵，他担任着日出之国的国家审判官，同时还担任着足利大公爵的家庭教师和宫相。这是一位饶富机智，英武果敢，且对公教怀抱有极大善意的贵族。
据称他的家族可以追溯到查理曼大帝时期，源流分明，是最标准的贵族。如果不是这位伯爵的接纳，在东日本国的传教事业不会这么顺利。
在不久之前，他甚至向教会无偿捐赠了一座超过五英亩的庞大建筑群，作为教会在三河之国的会堂。
他本人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远超一般日本人，他所辅佐的足利大公爵乃是现任日本国王是同族，拥有无上的王座宣称权。而如今的日本国王并没有子嗣，且有众多的挑战者环视。
也许这才是他们所流露出的善意最宝贵之处。
在此，您谦卑的仆人纪尧姆，再次向您献上最诚挚的敬意。
希望教会继续派遣更多的传教人员到滨松来，这里已经有了庞大的天主教社区，有数以千计的信徒和宏伟的会堂。
还有更多的迷途羔羊等待着主的拯救！”
威廉满怀着激动的心情，不住颤抖的手写下这封长信，用火漆封好。委托东印度公司的船主将信件送往澳门的耶稣会，并由耶稣会转呈给罗马的教皇。
虽然收到回信可能是三年以后，甚至更久，但是十五年的异国传教经历，已经使得威廉磨砺出了坚定的心智，他等得起。
他望着还布满佛教装饰的兴泉寺殿堂，虽然佛像经卷之类的东西已经全部被和尚们带走，但包括天井内的万字，墙壁上的罗汉壁画，梁柱上的莲花等等等等都保留着。
佛教的印记都要抹除掉，反正绘画、建筑之类的东西威廉都学过，他可以自己动手。如今还有几百人帮他，他的雄心壮志更甚，恨不得一天之内就把这件寺院变成天主教的大教堂，挂满各样的圣绘。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澳门的耶稣会已经决定，为他祝圣为滨松教区的主教，并派遣了四名执事前往滨松帮助他建立一座教会学校，培养日本当地的传教士。
34.各方角力新选举
北条氏开港的余波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山内，府中城下依旧热闹非凡。今天没有发动军役，但各地的奉公众、军役众代表却一一汇聚到城下的操场之中。
又到了藩士储备金勘定役职改选的日子，根据最长任期三年的规定，六部分军事阶层开始了新的推选。
城下的百姓如今已经习惯看到各位武士老爷和平时佩刀擎枪的足轻奉公人们，和麻雀鸟似的叽叽喳喳，每年选举新任的勘定役。
甚至有小商贩和货郎挑着担子，推着小车，在操场周围售卖些零碎玩意小吃食。来自三河、远江、骏河等国的奉公众军役众代表有的甚至带着老婆孩子来府中，府中作为东国有名的大町镇，已经聚集了超过三万人，热闹非凡。
操场上人头涌动，相熟的各色人等互相说笑着，谈论着今年的天气如何，地里的水稻长得怎样，哪个村的谁谁也改信了南蛮教。
由于山内氏领地的扩张，七八千军役众是不能都来的，采用了间接选举的方法，大约一个乡的军役众先选出一名代表。奉公众也有一千多，同样是以乡为单位，选出代表。
但即使这般，也是数百上千人汇聚。山内义保作为历练，站在一辆大车上，拿着个纸筒，大声唱名。登记选举人，并确认身份。
山内太郎也表示郑重，体现对山内藩士的关怀，而端坐在凉棚内，接受士兵们的欢呼和敬仰。
这一点不会因为他年幼而改变，人家跟着他爷爷爸爸转战几十年，根深蒂固的认为山内氏是统治者，即使这个统治者是一个孩子。
“一门众今年推举山内出云（义保）？”小平太偏头看向细川采女。
“已经说定，为了让他多历练一番。”
“那远江殿呢？”
“应该会继任为总取缔役。”
“义兄在谱代家臣中人望深厚，怕是要当选吧？”
“不好说，一色宫内似乎想选上一任，厚养人望，他的末子一色万喜丸明年元服了。”
“若果不是一色兵卫（没出场过的长子）战死上原，如今一色宫内早该隐居退位了吧。”
“谁说不是呢？当年我的叔父，阿绫的父亲也战死上原，实在可惜。”
两个人坐在另一个凉棚内，小声的交谈着。倒是不怕山内太郎听到，毕竟还隔着距离。而且环境这么嘈杂，哪里听得清。
正说着细川春宫也过来了，阿绫带着一个竹篮，拎着一木盒饭团过来。
唱名结束，终于排好队列的士伍们，也十分有序的领取午饭，谁叫选举的过程不能自动化，很是冗长呢。
采用无记名投票（因为军役众也没有都认字）的方式，以差额选举的方式，有意担任勘定役的本阶层藩士站出来报名。
支持他的就在他面前的碗里投一个黄豆，公开公正，一人一粒。
足轻众、军役众、奉公众这三部分人数最多的军事阶层，用时最久。用郡同乡的互相拉拢，沾亲带故的也各自联合。
除开担任勘定役之后能获得大额的俸禄之外，所有人也意识到干一届储备金的勘定役，就等于做了一届大好人。
这年头的人谁不好虚名，名声响的人到哪里都吃得开。
“小平太，火绳的账目你看过吗？”
“这不是当初说定的吗？独立于藩政之外，即使殿下也不能插手的吗？”
小平太只在头三年的任期中看过作为资金来源的野山牛蒡细绒火绳的账目，他知道这是一笔大生意，一直销量极好。
如果不是野山牛蒡暂时还没有哪个农民学会人工培养，导致每年的产量无法扩张，可能收入会更加巨大。
“刚卸任的（北）大学和我说，储备金的账目上，现钱有黄金一万一千两，白银二千两，永乐钱一万五千贯，恶钱三万贯有余。借贷在外的有永乐钱二万一千贯。”
“如许之多？”这个数字小平太也很惊讶。
当年的本钱只有三千贯而已，如今的现金加债权居然价值五万贯之多。
“你没见储备金官厅又在城内建了一所土藏？”
“啊，原来那座是土藏！”
万万没想到，山内家哪里是没钱，是太有钱了。钱多到无处用，只能盖仓库存起来。
“要是能支取就好了………”细川春宫别有深意的说出这么一句话。
“当初的规定…………”小平太话说到一半，就没有说下去。
储备金的初衷是保证有产军事阶层的基本生活，保证中低军事阶层不破产，稳定军役的来源和加强山内氏的统治。
当初就有意识的防止这笔钱被挪用，于是山内义治亲自书写判状，并由所有的家臣们确认，除了用于借贷给山内藩士，就算山内大名也不可以支用一分一毫。
“老大人的意思是？”
“若果山内氏财计乏用，可否援藩士之例，借用储备金，按年计息，分期偿还。”
这不就是欧洲如今的银行雏形嘛！
将来英国胜于法国的一大优势就是相对利息较低的短期战争贷款和融资能力！
那种借半年，利息是本金一半的战争贷款，极大的伤害了法国国王的财政，有些仗法国输就输在借不到钱，以及借钱利息太高。
宁肯向町的大商众借三个月六个月的短期信贷，背负高额的利息。而山内自己的储备金却不动用分毫，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但封建统治者绝大多数是什么货色？
一旦借动了，敲骨吸髓，而后赖账，绝对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今也许可以借用良好，可以后呢？太郎殿下英姿天纵，不虞有他，可殿下之后呢？”
“现在战国争胜之时，不尽全力谋求家门存续，以后…………”
小平太惊觉自己着相了，他的潜意识里山内氏万万年，而细川春宫却更实际，他们细川京兆家都近乎灭亡。强大的大名消失的不知凡几，大内这样的霸主都没落了，何况山内？
“老大人说的是！”自己这个老岳父不得不服。
“这恶人便由我这个糟老头去做吧，反正我也没几年好活了。”
35.山内贮金所成立
我们不妨来掰一下老岳父细川春宫大夫通显是什么段位。
十六世纪初生人，经历了幕府从勉强还有两分局面到彻底被人打成狗的所有历史事件。
足利义材、足利义澄、足利义晴、足利义辉、足利义荣，历经六任五代将军的风云变幻。
冷眼旁观了后北条氏的崛起，以及信浓守护小笠原长栋死后的没落。亲历了信浓豪族支援长尾为景攻杀关东管领，也目睹了骏河守护今川义元的丧亡。
宗家细川京兆家从号令天下，到如今几乎灭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落在他的眼中。
你就算啥事不干，活了六十多年也当得上一句见闻广博。更何况细川春宫不仅干了，还干了很多事，甚至亲自下场动手。
山内义治一倒下去，满城骚乱，但老岳父三言两语就镇住了场子。
如果不是因为山内的舞台不够大，他要是去担任他宗家细川京兆家的家主，那指不定天下会变成什么模样。
这样的大佬出面，有时候甚至比人望深厚的小平太还管用。
前不久的电影《关原之战》里面，前田利家老的满头白发，背都有点驼了。可是他一个人一条枪，往街口一站，号称贱之岳七条枪带领的千军万马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帮脑袋大脖子粗的武夫，完全不敢冒犯风风雨雨从尾张国那古野蕞尔小城里走出来的前田利家。
身份摆在那里！威望摆在那里！
而当细川春宫和山内主计交涉的时候是什么光景就不必多说了吧，你就是上杉谦信来了，也会特意和细川春宫点头打个招呼。
老岳父做恶人，自然是只在山内主计面前做恶人。至于山内藩士面前的恶人，那对不起，你们山内家自己也要挑一个人出来背锅的。山内家是山内氏的，不是细川氏也不是秭小路氏的。
原本内定担任总取缔役的今川义亲不能干了，换成了山内主计。
这就很说明风向。
随后担任一门众代表的山内义保则换成了今川义亲，谱代家臣的代表很自然由一色宫内顶上。
原定历练的山内义保被排除了出去，小孩子参与不了这样的角力。
而原本只是来投票的各军事阶层代表们则被要求多留一日，明日还有一桩决议要大家表决通过。
山内氏管晚饭！
所有人毫无疑义，管晚饭比什么都现实，在家吃自己的，在府中吃山内家的，这个选择大家都一致的认为吃山内家的更好。
第二天再来操场集会，议题很简单，就是是否允许山内家大名，在战争经费短缺的情况下，按照山内藩士的例子向储备金借钱。
山内主计话说完，下面就爆炸了。前不久的御恩奉公事件，还历历在目。
如今要是允许山内大名借钱，借了不还怎么办？
就是大家都服气山内氏的统治，但不代表山内家可以到我家里来搬东西啊。
储备金创办的时候山内义治的话历历在目，如今怎么就要违反了。
虽然山内家以前没有做出过什么恶心的烂事，除开检地之外，实在是宽宏大量的大名典范。但架不住以后，要是有个不肖子孙呢？
别说主要受益的底层军役众足轻众们反对，连俸禄只有几十贯的旗本众武士也有许多人反对。
这时候细川春宫作为原来的山内家臣之首，出来救场，表示可以让山内家用官办事业的收入做抵押来贷款。
本来没出场机会的山内义保以山内氏一门众的身份突然站起来发言，认为可以用滨松港的南蛮贸易船税和各种商业税做保证金。
也就是滨松港收取的各种商业税，在入账的前六个月必须存在山内藩士储备金内，不论山内家有没有借钱。
如果山内家借钱了，就用滨松的商业税船税来分期还款。如果没借钱，储备金在半年之后就把预存的钱返还给山内家，任由使用。
如果所有藩士同意，那么主管滨松町商业税和船标钱征收的奉行，就改由储备金的六名勘定役轮流担任，不再由山内氏任命。
围观的小平太和细川采女听的一愣一愣的，山内义保背后有能人啊！
他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知道个屁的关税征收，知道个屁的借贷成本。如今居然给出了这么一个详细的章程，稳压细川春宫的主意一头。
代表们不清楚滨松町的收入有多少，于是就喧闹着要小平太这个财政部长出来说清楚。
没得办法，小平太只能站出来，拿着账本，告诉所有人，滨松町每个月的收入多少多少，南蛮船一船能收多少船税。
立字据！
百般承诺和说服之下，代表们终于同意了这一提案。
首先山内藩士储备金改组成为山内贮金所（国立山内中央银行），面向山内氏的所有“人”以上的领民。
开始吸收公私存款，并进行商业型的放贷。但条件是必须山内领民，且有财产抵押。
贷款的利率从面对山内藩士的无息和低息，改为增额累进息费制。最高年利率为百分之二十五，可以分五年还款。
山内贮金所正式独立出山内氏的官僚体系，原出资本金三千贯归还给山内藩库（实际存为第一笔保证金），勘定役继续由各军事阶层三年选举产生。但同时各引入一名算用人，山内家和贮金所各自允许每半年对账目进行总核算。
剩余的详细条目继续讨论和制定。
细川春宫坐回凉棚，小平太赶紧上去给老岳父捏肩献殷勤。
“山内出云的策略甚好。”
“哦？为父的策略居然能让有“能吏”美称的藤原弹正赞扬吗？”
“是老大人的策略！”小平太一愣。
“主计做了恶人，总要有人补偿一二。”
“老大人为我做恶人，主计却也愿意为出云做恶人。”小平太有些莫名的感觉。
【注1】：足轻众指的是常备足轻，就是一敲鼓一个小时就能上阵打仗的大名和武士领主们的常备军事力量。
军役众指的是拥有五贯文以上年收入的富裕自耕农或者手工业者，亦称之为农兵足轻，国家的主力兵员之一。长宗我部氏称一领具足众，岛津氏称有足众，武田氏亦称军役众。
奉公众则不是武士，而是更加富裕的阶层，包括地主（地侍）、矿师、林主，甚至像助左卫门这样的大商人如果落籍山内，也立刻会成为奉公众。他们与军役众的不同就是收入更多，能装备更好的武器和盔甲，甚至能装备战马。是军队的中坚骨干军官阶层。
36.美浓稻叶山落城
山内义保一番“仗义执言”，得到了诸多山内藩士的认可，小小年纪却有如此见地。
大家纷纷赞扬山内家代代英杰辈出，还连带着死了的山内出云守又被人拉出来悼念一番。
当然提出动议的山内主计不可避免的在很多人心中留下了一个“逊于乃兄”的评价，山内义治英明神武，宽仁爱士。他的弟弟山内主计却是个与士争利的严苛的人，幸好他没有当上家主。
公民代表们最终散去，这一年的公民选举结束。
除了山内义保收获了一波人望，意外之喜最大的是刚从伊豆国回来的河边右兵卫少尉家信，也就是平六。
整个山内氏打算盘查账最厉害的并非是小平太，而是正经酱油店伙计出身的平六。山内家要派一名算用人常驻滨松港，核查滨松港的海关和商业收入解运进入山内贮金所，并每半年核查一次账目。
平六积年侍奉山内氏，忠心耿耿得到了最好的回报。从小平太的家臣提拔进入山内氏的旗本众，正式成为山内氏直属的武士。
同时升任滨松奉行，敷智郡司，加给至职俸二百二十贯文，三十人扶持。常驻滨松港，监督海关税收。
成为继河边家吉（阿吉）之后，第二个登上山内氏中级家臣行列的原秭小路家臣。
原任南蛮船征税的滨松城下町奉行小林元春，因缘巧合得到了新的任命，前往此刻还是渔村的远州浜地方，筹办山内氏船只修缮所和船工培训所。
设法为在滨松贸易的船只提供保养和维护，以及培养造船人才和水军。
自此混乱的山内氏财政情况，在几番波折之下，终于从风雨飘摇中焕然新生。稳健的财政造血机能和强有力的战争信贷部门同时进入山内氏的战争机器，为将来的战争提供源源不断的有力支援。
…………
“弹正，还是将养为宜。”永田德本放下小平太的手，嘱咐道。
没错，在一个月前军事动员会议上小平太又腹痛如绞而昏倒了。所以被紧急送往驹场温泉修养，设法治疗越来越严重的胃疾。
“到底是什么病症呢？”
“总是肠胃不虞，弹正不能再操劳了，必须温养经年，才有可能缓解。”
“胃疽？（胃癌？）”小平太试探了一句。
“若是疽症，弹正早就卧病在床，口不能言，哪有这般严重。”永田德本不由得笑了起来，反问小平太。
“那便是小事，以后我会注意饮食，不饮酒的。”小平太一想也是，要是恶性肿瘤，他早就躺了，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生活如常。
“虽不是疽症，但还是请弹正务必修养，驹场温泉甚好。”
“知道啦。”小平太不以为意的答应了。
永田德本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拎起药箱离开了和室。
接着他走进来的是阿吉和村上义光，自小平太患病以后，他们每隔一天会来一趟驹场，向小平太传递山内的各种消息。
“尾张的小牧山殿下与齐藤氏和谈确立，齐藤美浓殿下被追放。”
织田信长终于攻克稻叶山城！
没错，一个月前尾张的织田信长传来消息，希望山内氏动员三千人，配合他的姑父远山景任，走中山道，从侧面攻打稻叶山城。
原本议定是担任织田氏外交取次的小平太担任总大将，动员三千人前去支援织田信长。
但是小平太昏倒了，所以最后是细川采女配合山内义保两人一正一副，出兵稻叶山城。
携压制北伊势的威势，丹羽长秀和木下秀吉一同对美浓当下的齐藤氏家臣发动调略和劝降。织田信长大兵尚未到达，中浓众便出现了动摇。
鹈沼城主大泽次郎左卫门率先投诚，作为在中浓闻名的勇将，参加新加纳合战，勇猛攻打织田军的大将。他的投降使得中浓的人心遭到重击，而劝降的人是以口才便给闻名的木下秀吉。
猿城主多治见修理原本准备笼城死守，做最后的抗争，没想到鹈沼城不战而降，防御大乱，被迫弃城而走。
加治田城主佐藤忠能以及米田城主肥田忠政望风而降，战争的胜负天平很快就倒向了织田信长。
当细川采女和山内义保到达时，织田军正展开对稻叶山最后的攻势。
多治见修理联合最后一批忠心的武士，对织田军发动了决死攻势，在织田军庞大的人数优势和铁炮轮射之下，最后数百人全员战死。
最终号称天下第一难攻不落的山城，齐藤氏三代经营，依山势而建，环城三匝的坚城稻叶山城只余下不足二千人死守。
织田氏家臣木下秀吉在“佛心茂助”堀尾吉晴的协力下，打破稻叶山外丸，稻叶山总动摇。
最终抵抗不住的齐藤龙兴，请动朝仓义景和足利义秋两名大佬，在使者明智十兵卫光秀的调解下。稻叶山无血开城，城兵们投降免死，齐藤龙兴追放出国，不许再回美浓国。
龙兴一走，不破光治、远藤庆隆、武井夕庵、野野村正成、蜂屋赖隆、西尾光教全部选择投降，只有极少数如齐藤又右卫门等人选择继续抗战，最终被直接剿灭。
美浓悉平！
“美浓大夫败亡了啊…………”
小平太站起身来，颓然长叹。尾张、美浓两国，北伊势五郡，威压西三河松平家康，联姻江北浅井长政，织田信长已经是天下间最有权势的大大名之一。
明智光秀与织田信长的命运的相会也不出意外的发生，深感于织田信长的气量。明智光秀会说服细川藤孝以及和田惟政等人，向足利义秋劝说，放弃一切不切实际的想法。
然后投靠织田信长，让织田信长得到上洛京都的大义名分。
织田信长获取权势和领地，足利义秋则能够立刻上洛接任幕府将军的大位。依靠织田信长的强大武力，再兴幕府也不是不可能。
上洛之路遥遥无期的足利义秋最终会选择相信明智光秀的解释，相信织田信长，并前去投靠。
37.请殿下挥师上洛
信浓纷扬的大雪再度落下，细川采女和山内义保赶在大雪封山之前率领大军回到了府中。
山内义保初阵就是赫赫有名的稻叶山合战，以后绝对可以拿来吹一辈子了。
“想当初，我刚出道那会儿，跟着织田弹正会攻稻叶山，直杀的昏天暗地，日月失色。我亲自杀入城内，手刃了敌军的名将长井某，还得到了织田弹正的感状……”
很可惜小孩的意见小平太是没空去管的，大家都和细川采女询问织田信长的气象。相对于十四岁的山内义保，连判众们还是相信砍过十年人的细川采女的话。
而细川采女也不出意外的带回了织田信长对家臣们发布的迁移本城到稻叶山的消息，而且在泽彦宗恩和尚的建议下，稻叶山重新改建，并改名为岐阜。
同时织田信长送回山内家的感谢判状上也使用了那枚将来举世闻名的“天下布武”印，其雄心壮志展露无余。
“织田弹正兵马如何？”这是山内主计所关心的。
“其直属兵马，以足轻众和母衣众常备。足轻众均持三间长枪，枪衾战法娴熟于心。另有五百铁炮众，均持国友铳与铳，三段轮射，犀利非常，纪律严明。
母衣众则刚刚筹备，似乎是准备分作赤黑两色，约二千骑至三千骑（不是骑兵！），以尾州元从士伍以及浓州新投之人充任，据闻其笔头是“枪之又左”前田又左卫门利家。”
细川采女作为盟军前去支援织田军，所以织田氏的很多军事情况并没有对他隐瞒。大致上的情况都可以打听到，甚至主动告知。
加上此前织田氏与山内氏的合作无间，以及两者多年的友谊，算是开诚布公。
“如今其兵马总数大约有多少？”小平太则接着问了下去。
“全领军役三抽其二，不计三州松平氏，约在四万五千骑至五万骑之间。”细川采女回答的有点苦涩。
“五万众！”举座皆惊。
这个数字多么的庞大，大到足以问鼎天下，足以号令群雄，足以威压神佛，足以克定公卿。
即使心里面早就有数，但真的从细川采女嘴里听到，还是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压迫感，所有的山内家臣都一些窒息。
当初那个和山内氏平等相交，甚至偶尔还会有求于山内氏的尾张下四郡小大名，用了十几年的时间，走到了今天这般地步。
在各种苦涩的失败和磨砺后，趁着奇袭桶狭间的东风，扶摇直上九万里。东征西讨，南战北伐，小小的织田家成长为一个天下人都要侧目而视的庞然大物。
“下草殿下已经与织田弹正接触，对于强势崛起的织田氏，似乎有借力之意。”
一同会见了足利义秋使者的细川采女不出小平太的意料，说出了这个已经快摆到明面上的猜测。
“并非借力，而是协力哦！”
突然外间传来一句答话，山内家臣都在座，怎么可能会有人在外面。
主持会议的一色宫内正准备呵斥，可是外面走进来一位理论上身份比在座所有人都高的人。
室町幕府三管职之一，承替名门细川氏宗家，幕府评定众笔头，幕府侍所权所司，山内义治长女婿，山内义胜义兄，山内太郎姨父。
细川兵部少辅藤孝！
众人一看这张熟悉的脸，立马低头行礼，哪怕在山内氏一门众的身份中这位也是靠前排的。何况人家在中央，咱们在地方，京官总比外官强。
“太郎呢？”细川藤孝当仁不让的做在主座的下手，但又很具有高家典范的向在座的大臣行礼。
“殿下在上早课，此刻应该回城了！”把人放进来的村上义光只能接话。
细川藤孝身份在这，肯定是“天使”，加上在山内家的特殊地位，无人敢拦。
“甚好，我还没有见过太郎。”细川藤孝点点头。
“不知兵部前来？”山内主计试探着问了一句。
“有一桩事情，要太郎同意！”细川藤孝微笑着回复道。
开玩笑！
山内太郎一个孩子，他能决定什么事情？但细川藤孝既然这么说，众人也不好多问什么。
加上刚刚进门前，细川藤孝的那句足利义秋要与织田信长协力，大家心里都有一些莫名的猜测。
“殿下，这位是细川兵部少辅，乃是您的伯父。”（日本有姨夫这个称呼吗？而且细川和山内一样是足利一门众，喊一声伯父正常。）
山内太郎腰间插着一把小折扇，外面下雪了有些冷，小脸红彤彤的。山内茶筅丸拿着他的小太刀，朝比奈太郎抱着他的外套，春日源助着提着一把伞。
众人低头行礼，恭请山内太郎上坐。山内太郎有些疑惑的看着细川藤孝，他完全不认识这么一位伯父，但很自然的向细川藤孝微笑。
村上义光在他旁边飞速的给他简介细川藤孝是何许人也，恶补一阵。
“是在川中岛合战与父殿一同作战的兵部伯父是吗？”结果村上义光的简介完全不如秀智尼天天在山内太郎耳边夸的山内义胜光辉事迹有用。
“看到殿下如此茁壮，想必羽林一定会欣慰非常。”
“不知伯父前来何事？”山内太郎问出了所有山内家臣的心声。
“下草殿下身边奉公众实在不足，又受财力挟制，无力扩大，属实与身份不符。”
细川藤孝难道是来要饭的？
所有人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你要打秋风就直说嘛！山内家白给了几十年了，都给你们这帮穷鬼将军给习惯了。
三百五百随时给，一千两千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开口就是了。山内的藩库再穷，也不会差这么几百贯钱。
哪里用得着等山内太郎同意，大家点个头，小平太开个票，立马拿五百贯走。一句话的事情，一点不用烦。
“伯父可直言。”
身为室町幕府下马众的山内太郎天生就有维护幕府的尊严的意识，也大概想到了细川藤孝是来要饭的。
“请太郎殿下明年春后亲自发兵上洛，以下草殿下犹子的身份一同入京，上殿面见天子！”
38.只待来年上洛京
细川藤孝是什么意思？
当然不是举两万数千大军，与织田信长并力往攻洛阳。
足利义秋身边统共三四十个人，这太没排面了，简直就是穷酸。堂堂一个要上洛的未来征夷大将军只有三十个人相随，说出去要让人笑话的。
与另一条平行线不同，如今的足利义秋有个宝贝好儿子，下马众、信浓守护职、幕府国持大名田主，山内太郎！
一个兵强马壮，士民殷附的天下第一等有力大名儿子。
当初收养山内太郎为犹子不过是拉拢山内氏的权宜之策，可如今却是足利义秋能不能顺利上洛，上洛后能不能顺利执掌京都权势的关键。
织田信长拥立足利义秋上洛自然很好，可是他必然以后会侵凌幕府的权势，谁叫足利义秋是个光杆司令。任是谁，只要有执掌天下权力的机会，都不会放弃。
但织田信长背后有一个能动员接近三万人，随时能捅他腚眼的山内家就大不一样了。
制衡之策，不外如是。
反正山内和织田是盟友，一起上洛天经地义。但是就算好的和亲兄弟一样，那终究不是一个人，这是必然的。
山内太郎既然是足利义秋犹子，就是室町幕府征夷大将军的继承人，而且是排名靠前的继承人。
玩归玩，闹归闹，别拿公方开玩笑！
你织田信长可以做征夷副将军，可以做幕府执权，可以做管领，都可以，山内家一个屁都不会放。可你要是想掀棋盘，翻桌子，要干掉幕府。那山内和你铁定没完没了，不死不休。
足利义秋哪天蹬腿了，山内太郎如果继位，凭借手下的兵马，是一定能掌握权势的。这就是手上有兵的自信，优越感油然而生。
你织田信长拥立将军，然后自己掌权没问题，但幕府的脸你要维持住，这个架子你要扶起来。这是山内家的根本要求，也是必然的追求。
告知细川藤孝事情需要商议以后再行决定，把人送到城下休息，所有人就吵开了。
秀智尼也从一票小侍从那里知道了足利义秋邀请山内太郎上洛的消息，强势登场，怀抱山内太郎，要求重臣们发兵上洛。
而且还要在京都的山内义胜战死处为山内义胜修建一座宏伟的神社，祭祀供奉山内义胜。
她认定自己的宝贝儿子以后是要掌握山内的权势，还有可能继承公方的宝座，对于这件大涨声势的事情全力支持。而且奉祀山内义胜的英灵，还能团结山内藩士，鼓舞山内藩士的志气，宣扬山内太郎仁孝的美名。
全都是母亲从儿子角度出发的要求，并不考虑其他的事情。
背后乱七八糟的政治纠葛，各方角力，都完全忽视。
众臣们只能暂时散会，明天再议。小平太一到家就立刻把细川春宫、细川采女、纲良叔父都请来商议。
细川春宫听完大家的叙述，很快就考虑了起来，脸色殷勤不定。
“织田弹正想必是要担任幕府执权（管领）了吧……”这是三管领家，甚至最近几十年都是细川家垄断的职位，一朝要转移给他人，细川春宫还是有些苦涩的。
“怕是天下副将军才能酬其功劳。”小平太当然知道织田信长其实不屑一顾。
“诸位认为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公方和一群篡逆作贰之辈窃据幕府，还是一个亲近山内的公方和一个如今还是盟友的大名掌控幕府好？”
老岳父直接抛开上洛的利弊，而是从整个政治大局上发问。
“自然是织田弹正和下草殿下好！”细川采女直肠子，脱口而出。
“你们呢？”
“诚如采女所言！”
“义兄所言极是！”
“那还争论什么呢？此番上洛，只需三五千人护卫殿下即可，剩下二万大军在山内，纵使有变也能应对。而太郎殿下则名正言顺成为公方续任，天下通名。”
细川春宫认为织田信长一定会上洛的，因为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他上洛。既然如此，山内家不如并肩而上，从中捞取政治资本。
这件事的决定权从来不在山内家这边，主力兵马是织田家出，上洛的合战是织田信长打。大义名分是足利义秋的，师出有名全赖他足利义晴之子，足利义辉之弟的身份。
山内家所能决定的只有参与或者不参与，参与可能有大利好，不参与则肯定什么都没有。
要不说老岳父细川春宫格局大呢，刀山火海接近五十年和人斗的经历，技能条早就点超了。这种人说一句“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那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那织田弹正上洛后，必定会设法削平畿内，威望日增，公方如何自处？”
“不必如何，公方就是公方，天下武家栋梁，只需掌控京都一地即可！若天下有变，未尝不是我山内氏的机会。”
“以不变应万变！”
小平太领悟了老岳父的意思，以山内家特殊的身份，在不刺激织田信长的情况下，维持住幕府即可。只要幕府在，山内太郎继承人的身份就是天下最大的大义名分。
转头第二天，连判众合议，全票通过出兵上洛的决议。
为保证威势，抽选一千五百旗本武士和乘马奉公众，全部骑马参阵，并为所有骑兵的长枪涂黑漆，太刀一律用金箔包鞘。
另外一千五百足轻，则选五百持长足轻，盔甲全部涂红，重做背旗。一千铁炮足轻，盔甲全部涂黑，统一色调。
至于佛郎机大炮，也拉上炮车，配备上山内自己培养的炮手，随军一道出阵。
这支上洛军，既作为山内太郎的护卫，也同样作为足利义秋的本队，充任这位下草公方的直属兵马，为他涨涨脸面。
儿子的东西虽然不会变成老子的，但是并不妨碍老子暂时借来用用。
而且此事也提前派人告知了织田信长，取得了织田信长的同意。对于山内氏愿意出兵三千护卫足利义秋上洛的说法，他心里自然有数，但并不在意。
一切就等明年开春，宣布上洛的那天。
无题
上洛是件大事，不能不通知四方，更何况山内太郎是以公方犹子的身份上洛，向天下宣示下一任公方的继承权。
很快山内便遣使武田、北条等大名，重申甲相信越四国总和睦的停战协定。要求明年五月十五之前，东国各缔约国不得擅动刀兵，否则将由新一任公方下达天下总讨伐令。
纵使幕府的权威沦丧，但也要看为他站台的都是什么人。
如果足利义秋成功上洛，公方宣下。织田、山内、上杉肯定会立刻承认这一届公方的合法权，随后江北浅井、越前朝仓、纪伊山、河内三好（义继）、丹**多野、丹后一色等大名一定会先后向足利义秋恭贺宣下。
畿内一大圈的势力都会承认这一任将军，这就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人心向背虽然不是那么的清晰可见，却又那么的重要。
足利义辉积极地任命天下各地的守护职，确认各地大名的大名田主身份，授予相伴众、国持众的身份地位，调解天下大名的纷争。
这一切固然在他被三好逆贼弑杀的时候烟消云散，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乃是主君对臣下所施与的恩惠。他所推动的积极的守护任命政策，起码在表面上得到了全国绝大部分大名势力的承认和拥护。
这个天下乃是谁人之天下？在每个人心目中的答案，可以肯定是不一样的。但要是公开说的话，那这个天下乃是足利义辉的天下，我乃光源院殿下的臣子。
足利义秋有个好哥哥，替他留下了一个虽然空壳，但尚且举国拥护的幕府。
吃这样一个幕府的天下总讨伐令，想必不会是任何一个大名所愿意见到的，即使枭雄如武田晴信也会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要知道上一个吃讨伐令的村上义清，一仗下来光儿子就被打死四个，差点被打的绝后，数万贯的领地烟消云散。
至于上杉谦信方面，对于足利义秋所下达的尽速往攻加贺，打通上洛通路，携奥州伊达、大崎、二本松、稗贯，羽州最上、芦名、安东，能登山匠作等大名上洛的要求也充分理解。
还有自己大侄子山内太郎上洛的事情，上杉谦信更是支持。不仅是主动出资千贯帮助山内太郎整顿军势，还派遣了八百越后奉公众乘马而来，由老臣直江景纲和侧近小岛贞兴统率。
为了与山内氏的骑兵做区别，上杉骑兵的刀鞘上全部采用银箔，统统做成银装大刀。连盔甲外的羽织也重新用上等甲州绢缝制，统一绣上上杉氏的竹羽雀纹。
山内太郎自己知道要上洛以后的态度很奇怪，并没有欣喜于可以捞取巨大的政治资本，也没有忧心于天下局势的变幻无常。
他跑去松历寺把山内义治和山内义胜的神位都给请了回来，请了和尚过来大办了一场法事。告诉自己的父祖，两人一生都未竟的事业将由他来完成。
然后命人制造了两座金碧辉煌的神龛，盛装了父祖的神位，挑选了最忠诚的旗本武士，作为神龛的轿夫，挑着他们一同进入洛阳，接受天下正中百姓的朝拜。
如此行为，观者无不感叹！
很快，足利义秋在一众奉公众和细川藤孝、明智光秀、和田惟政等人的簇拥下自北国踏雪进入岐阜城。
为了表示昭宣天下，协明万邦的气魄，足利义秋当即改名足利义昭，并向畿内的所有势力下达御内书，要求向他臣服。
第一个响应足利义昭的自然是他的妹夫三好义继，这一点毋庸置疑。三好义继很快打起支持足利义昭上洛的旗帜，向三好三人众威逼而去。
而无力掌控京都，又自认为难以抵抗织田信长兵锋的三好三人众居然放弃所有在畿内的领地，准备带着足利义荣撤回四国阿波，以图再起。
足利义荣这个已经被宣下的将军自然是足利义昭法统继承的最大不安定因素，如果就这么退走阿波，那还真说不准以后会有怎样的发展。
这时候世事变幻的无常就充分体现了出来，和三好三人众好的穿一条裤子的松永久通临阵反水，毒杀足利义荣。然后由他的父亲松永久秀出面，向足利义昭输诚。
畿内的逆反势力一下子就失去了他们的旗帜，所有对抗足利义昭上洛的大义名分就此消失。
原本还准备跟着三好三人众撤往阿波的许多三好家臣都犹豫了，他们都意识到了三好这条破船要沉，他们要尽快跳船，保住自己。
于是摄津高城主高山右近，摄津有冈城主荒木村重，摄津池田城主池田胜正等一大票原三好家臣全部向足利义昭表示降服，而和泉岸和田城主三好政胜也与三好义继同调，往攻三好三人众，试图攻打摄津越水城，截断三好三人众的退路。
畿内几乎一夜之间变成了足利之天下，每日里前往岐阜城的使节不绝如缕，都是向足利义昭表示臣服的。
而原本十拿九稳，最不可能反对的六角氏六角义贤六角义治父子，居然明确反对足利义昭的上洛。或者说是反对一旦上洛成功就会被织田浅井联盟四面合围的织田信长，以前的细川氏和三好氏纵使上洛成功，也不过是让六角氏一面受敌而已。
如果织田信长进入洛阳，那北伊势、美浓、江北、山城等地就对六角形成了全面包围。而浅井氏支持织田信长的上洛，说白了就是觊觎江南的土地，上洛成功织田信长一定是要酬谢浅井长政的。
等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奋起反抗，不如趁自己还有几分肌肉的时候做最后一搏。
于是即使已经差不多算光杆司令的六角父子，还是向江南地区以及琵琶湖上的川并众发动了总动员令。要求所有人集合起来，抵抗上洛的织田氏以及其同盟大军。
当然六角也不是白来的，包括幕府将军足利以尚在内。整个畿内从上到下，从细川到三好，从朝仓到浅井，没有一个弟弟不被六角教做人的。
这底气，也是佐佐木流历代先祖先父们用事实打出来的。实在打不过也可以钻甲贺山沟里，活活拖死你。
织田信长原本正愁没地盘封赏盟友和手下，突然跳出来一个光头！（六角义贤出家了！）
不干你干谁？
兵锋所指，尽在六角！
2.岐阜城已然在望
春风仍利，却吹化冬雪。整个冬日，府中城就未曾歇下片刻。
这次上洛与以往几乎每年都去洛阳的奉公式上洛完全不同，这是拥护着一位公方殿下进入洛阳，享受翊戴拥立的功劳和名声。
值得一提的是，在得知了足利义昭让山内太郎担任所谓的本队阵奉行，统帅上洛军本队的事情之后，很是随意的补了一份邀请书状。
整件事就从山内氏响应足利义昭的上洛命令，起兵拥护足利义昭上洛。变成了织田信长拥立足利义昭，发檄文遍邀天下诸侯，共襄盛举。
这其中的变化，不需要说太多，大家都能分析出一二三来。
这年头，没有一位名留史册的大名是简单人，遑论三英杰之首的织田信长。
几十个字一张纸的事情，却能轻巧的改变整件事的性质，织田信长的政治手腕远胜常人。
不过山内家并不太在意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之间的各种，因为山内只要保幕府，确认犹子地位即可，这个政治资本的确认，比现在就投身入新幕府的权力争夺重要的多。
山内的士伍意气飞扬，整个山内家几十年来一直秉持着尊幕攘贼的形象，高举室町幕府大旗，这一形象长期的影响着山内藩士。人人皆以匡扶幕府，尊崇公方为荣。
所有人在年后就运动起来，很多奉公众也给盔甲重新上漆，订做新的羽织。连带着典仪时所需要的吴服也新缝再织。
山内太郎年岁太小，穿不了他爹那身南蛮胴具足，毕竟他爹那一米六多的身高，一块胸甲可以把山内太郎从脑袋遮到胯，别说穿戴了，让他背上都费劲。
思来想去，他还太小，也不必要穿戴盔甲。别人不知道，小平太知道，这趟上洛之旅简直就是一场武装游行。
原本能拉起三万多，甚至更多大军的六角氏在观音寺城只拉起了几千人的队伍。几乎可以用摧枯拉朽来形容织田军的攻势，没多久观音寺城就宣告破城。
很多参与上洛的军队根本就没有实际上场作战，围观完观音寺城合战之后，大家就手牵手走向洛阳，把洛阳给捡了起来。
这大概是整个室町幕府历史上最顺风顺水的一次上洛，大内义兴举几乎西国之全力，还大费周章，才让足利义上洛成功。
更不要提足利义晴被打出京都，更是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拉拢一大票盟友，和三好长庆打得你死我活，最后打累了，才和睦进京。
别人还在想佐佐木六角氏的光辉历史，估计想要打通六角家可能乐观估计要两三个月，最后六角家在领地安堵以及获得类似于南近江守护职之后双方和睦，一起护送足利义昭进京。
由着他们想多吧，反正准备工作山内主计和秀智尼最积极。他们忙前忙后，小平太乐得撒手。
最后落到小平太手里的活儿就是教导山内太郎殿上礼仪，这玩意儿小平太自然不会，快川绍喜老和尚倒是文化水平高，可这种殿上礼仪也不懂。
虽然他是土岐氏这样的源氏名门出身，可他也没上过殿，见过君啊。
不过还好，就算满山内的人都只懂武家拜见公方的礼仪也没事。
纲利伯父会啊！
正经的藤原北家闲院流，摄政左大臣忠平之后。高贵的清华家名门，代代出任从三位中纳言的殿上公卿。
山内太郎只要备好束，求教一下不就好了。
而且纲利伯父还能借着这波东风，一同回京。山内家已经承诺帮他重修秭小路邸，作为山内氏在洛阳的又一名联络公卿。
甚至帮助纲利伯父叙任从三位中纳言之后，还可以运作一下，帮他做一任武家传奏。这虽然不是秭小路氏该干的活儿，但是对山内家亲近的殿上公卿干，总比不亲近的去干要好。
突击训练只用了几天的时间，主要集中在坐姿、脚步、语速，甚至面见官家时的衣服仪制，衣摆、袖长、经纬，这些都有规矩在里面。
一切忙完，织田信长确认三月初五自岐阜城出发。那山内家自然要在此之前赶到岐阜城，与织田军会和。
本来的话，走东海街道是最方便的，但小平太刻意让山内军走中山道。直线距离上来说，中山道更近，但由于都是山间谷道，反而曲曲绕绕，不易大军通行。
这么选择，自然有其道理。东海道小平太走了无数回，熟悉的很。可是能直接兵发岐阜城的中山道居然从来没有走过，为了将来考虑，就算难走，也要试一试。
原本是三千八百人上洛军，由于很多武士携带了华丽的盔甲和武器，数千匹战马和驮马又要吃掉大量的豆麦，队伍很快就朝着臃肿方向发展。
各位武士和奉公人的家人以及子侄都被塞进队伍，你还不能赶走，因为武士大爷总不能亲自背着盔甲，还扛着几十上百斤的大豆和麦子行军吧。
你塞一个进来，我塞一个进来，到最后就成了五千多，接近六千人的队伍。
“中山道能走这么多人吗？”小平太看向细川采女。山内太郎是足利义昭的阵奉行，但实际指挥军队的肯定是小平太和细川采女。
“应该可以，自岩村远山氏投向织田弹正以后，中山道就开始整备和修缮。”
“人可以，那三千多匹马呢？”
“走慢些就是了！”细川采女摊摊手。
而后事实果然就和小平太的估计和细川采女的说法一样，道路实际上很大一部分就是沿着木曾川的河道。
两侧群山连绵，深谷之中大军逶迤，先手根本看不到后诘，区区五千多人的大军行动起来都困难非常。想要十几人并排走根本不可能，只能两三人挤着前进，还要留出使番通行的道路。
骑兵在这种地方简直就是累赘，别说上马奔驰了，你还没跑起来就给你摔河里去了。
难怪后来武田信玄上洛，只派秋山信友五千别动队走中山道，真的是难走。
捱了七八天，终于从山沟里绕出去，眼前豁然开朗，浓尾大平原到了。
岐阜城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