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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夺鹿侯     开海txt下载     开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二章 买卖

    地牢的火把映照出忽明忽暗的光。

    这里的远不像地表上层的城堡那样环境优美,被年久失修的腐坏木梯隔绝出两个世界。

    墙壁上挂着血迹斑斑令人害怕的刑具,靠近海岸的空气与水分充足的土地让地面汇成一条条肮脏且泥泞的小溪。

    黑暗的甬道尽头,牢房里关着不知何年何月留下被人遗忘的尸骨,从另一边仓库流窜而来的肥硕老鼠时不时肆无忌惮地跑过,留下令人心悸的阴影与遥远的吱呀声。

    破损不堪的木桌后,杨策那双带着费兰喜骑士马刺的黑色西班牙皮靴高高翘在桌上,他的手撑着下巴,忽明忽暗的火光里,映照出一副陷入沉思的脸。

    他不知道究竟是哪个步骤出了错,让汉国海盗百试百灵的索要赎金手段出了问题。

    在他们这套手段里,西班牙贵族乖乖写信让家人凑足赎金,夷格兰商贾凑出赎金都未必能保全性命仍旧乐此不疲,偏偏却在荷兰商人手上铩羽而归。

    那些木牢笼栅栏后的荷兰商人非但不想缴纳自己的赎金,还反客为主,向他提出了一单生意。

    一单就算让杨策想上十天十夜,把脑袋想破,都想不到的大生意。

    甚至让杨策有点紧张。

    他抬起手,对墙壁火把旁立着的汉**官属下做出个手势,很快一支牧野卷烟被拆成烟丝,塞进亚洲黑曜石制成的烟斗里,点燃后递到他的手上。

    烟雾缭绕中,他看向木牢笼栅栏另一边,那些戴黑色帽子、穿黑色衣裤的商人贵族也都在用戴着白色拉夫领的脑袋看着他。

    看起来就像一堆脑袋被人切下来放在盘子里,又像一群来自南洋岛屿上的伞蜥。

    他们透着渴望与热切的眼神,让杨策知道,自己摊上事了。

    沉默,良久的沉默。

    地牢里只有杨策每隔一会便叹出口气的声音。

    直至烟斗的光亮熄灭了,杨策把腿收下来,用烟斗在桌上轻轻磕着,身子向前探了探,才终于打破沉默,指着牢房道:“再说一遍,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尼德兰守护者,停止战争,让这一切重归和平。”

    杨策并不知道听到这些话时自己脸上究竟该安放什么样的神情,但他确信那一定是费解的:“这是你们不想支付赎金的借口?”

    “不,我们给你赎金,没有钱雇佣军队,等西班牙人来了还是会把所有人都吊死,不如在这就让你把我们杀了,家人还能用这份钱继续雇佣军队抵抗西班牙人。”

    “你有军队,我们在三级会议请你来治理,做尼德兰守护者、做总督,给我们这些新教徒生存的机会,帮助我们抵御西班牙人,我们就把这些钱给你,比赎金更多的钱。”

    “就算你想当国王,只要能打退西班牙人、让商人自由行走海上,我们会支持你当国王。”

    杨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事,他就是来打个劫,如果说他是破门入户的强盗,这些尼德兰贵族商人就是死乞白赖求着强盗不要走的苦主。

    哪里有这样的事,哪里有这样的人?

    此间人世,于大明而言,可言是盛世了;但对飘零海外的杨策来说,正值兵荒乱世。

    自从被高拱包装为海盗,就像一叶孤舟涌入波涛大海,如今成了艨艟巨舰,官拜汉国大将军、领桑海太尉,他死板,死板的人活不到今日。

    但也不能太灵活,太灵活,权力尤其兵权是利刃,利刃在手杀心自有,稍有不慎就会沦为被**驱使的野兽。

    杨策心里一直有一种,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干人事,心里头还总想当个人的矛盾感。

    总是杀人放火,偶尔扶危助困。

    现在这种矛盾感又来了。

    他心动了。

    但没有答应,只是皱着眉头,继续用过去非常流利,最近两年很少说都有些生疏的西班牙语问道:“为何找我?”

    一听这问题,牢房里的荷兰贵族、商人们顿时面面相觑,都露出无比的无奈神情。

    那种自认倒霉的感觉无以言表。

    “将军知道,我们的执政官,奥兰治的威廉前些日子被西班牙国王菲利普雇佣刺客杀了。”一名被推举出来与杨策谈判的老商人说:“奥兰治家族三代都是尼德兰总督,我们尊敬他,他也同情我们。”

    “很多年前,当罗马的异端审判庭判决二百多万尼德兰人为异端,菲利普要处死我们所有人,奥兰治的威廉放弃他高贵的权位与我们站在一起。”

    “所以我们推举他的儿子,莫里斯继任执政官,但他实在太年轻了,只有十六岁。”

    “因此我们打算依照威廉在世时亲近法兰西的政策,请亨利三世治理尼德兰,但是法兰西认为这风险太大。”

    越说,老商人脸上的无奈神色越浓,他看了看杨策,轻声道:“亨利给尼德兰的回信说这个时候来治理尼德兰是不体面的统治,鼓励我们继续作战,并承诺支援兵器与自由部队,但不会来治理。”

    “他们的宫廷认为,这个时候来治理尼德兰,会让法兰西惹上西班牙的同时,还极有可能会遭受白山公爵的进攻。”

    “后来我们想到了英格兰慷慨而仁慈的伊丽莎白女王,她一样不愿为此惹上麻烦,放弃统治尼德兰,但她的承诺比狡猾的法兰西人更为有力——英格兰会向尼德兰派遣莱赛斯特伯爵率领军队来协助我们抵御西班牙人。”

    杨策听见这个名字,缓缓点头,恍然大悟,口中也不由得发出感叹:“喔……”

    莱赛斯特伯爵,熟人。

    跟他在伦敦北方有过一面之缘,带着部队南下放火烧了好几个村子,被揍了一顿丢下上千具尸体夹着尾巴逃跑了。

    看见杨策的表情,荷兰老商人也知道他想到了什么,道:“后面的事想必阁下非常清楚,尼德兰所有能求助的人,都被大明……唉。”

    “那为何不找四卫地方?哦,就是死危等。”杨策带着怀疑的眼神问道:“你们从他们手上买到了火药。”

    “死危等?”尼德兰商人有点听不懂这个词,想到火药才说道:“阁下说的是苏菲亚吧?他们过不来,和里加迈芮卡常年为敌,无法派兵过来。”

    这说的是瑞典和丹麦。

    “所以,你们就想找我当总督。”

    杨策拍了拍自己的脸,这种问题……广州讲武堂,没教过他该怎么当国王呀。

第三百三十三章 阴影

    没人能想象得到,如今的尼德兰,不在西班牙治下的尼德兰是何样光景。

    杨策也不能。

    安东海回去向小帕尔马汇报杨策想要索取尼德兰三座城镇作为出兵报酬的消息,一去不回。

    想来是因为这事小帕尔马也不能做主,只有告知远在里斯本的菲利普才能做出决定。

    尼德兰的贵族与商人们继续被关在牢中,每日两餐不愁的被海盗们舒舒服服养着,急切地等待杨策的决定。

    杨策不着急。

    他非但不着急,而且还颇有闲情雅致,放部下四出打探,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与众不同的国家。

    数以百计的汉国海盗中的精锐,那些两广、福建海盗被杨策放离海牙,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重要的任务,准许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做任何事。

    这些人是杨策的老部下了,相对来说是汉国海盗中操守与职业道德较好的那一批人,绝大多数都会写字。

    杨策只是让他们尽量多走多看,看尼德兰这个地方究竟怎么样,并将风土人情记录下来。

    实在日子过不下去,哪怕加入任何一方的军队找点活干,都允许。

    杨策与他们约定,不论发生什么事,哪怕杨策因军事调动需要离开海牙甚至离开尼德兰,每个双月上旬,都会有人在海牙接应。

    这是个极为冒险的决定,杨策知道如今的尼德兰不是个正常地方。

    杨策或者是成长在这个时代任何国家的人来说,都不太容易理解眼下尼德兰的政体。

    也许蒙古人比较好理解,反正杨策理解尼德兰政体如何运行,那些地牢里的商人说了半天他都没弄明白,最后还是他的突厥海盗护卫给他说明白了。

    “七个住在城里不放牧的大部落组成尼德兰,遇到事情就召开库里台大会。”

    “每个大部落又有许多小部落,这些小部落都听自己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他们都是尼德兰。”

    这么一说,杨策把脑海中的尼德兰地图想象成一片草原,一个个蒙古部落想象成城镇,就好理解多了。

    他们自称新教徒,可实际上每个城镇都看不见教堂。

    各个脱离西班牙统治的城镇,都有至少三种武装力量,名为基尔特的各个行业作坊主招募雇佣的射手部队和城镇民兵,以及散布郊野的村庄农兵卫队。

    几乎每个城镇都在没收天主教会的土地、财产并加以拍卖,射手和民兵四下搜索西班牙人的间谍、天主教僧侣并加以处死。

    农兵卫队则在郊外破坏修道院和拥护西班牙人的贵族的领地,夺取土地。

    各个城镇政令不一,但殊途同归,都在尽一切手段对付当地的贵族与天主教修士。

    “将军觉得,这尼德兰,西班牙会输?”

    杨继忠知道尼德兰商人居然想让杨策当他们的总督,甚至赶走西班牙人当国王也不是问题,差点笑炸了。

    过去在大明本土,上千年的书也没听说过谁会从外头请国王的。

    杨策摇了摇头:“西班牙很难赢,就算赢,菲利普也未必能活到那个时候。”

    “这是为何?自明西贸易,西方顺义王可是肥的流油,有钱的很。”杨继忠说着,拿大拇指往后指了指道:“小帕尔马离这就三百里地,夷格兰那一个军团也很快就到,属下以为他们撑不了多久。”

    杨策随手取过一张图,就地勾画起来:“尼德兰各地百姓都在起兵,只是互不同属,力量不均,何况西国劲旅精于战阵,别管尼德兰从哪请雇佣军,都很难在会战上击败他们。”

    “他们各城部队都为自己而战,号令不齐,西国只要一个三千营就能把他们费力集结的部队击败。”

    他是在对杨继忠分析,其实也是在理清自己的思路,道:“但单在会战有力没用,想过海峡只要不是有大明舰队的船旗,弗兰西人第一个不答应。”

    地缘上,尽管法兰西不愿意承受直接插手尼德兰所带来的后果,但他们同样也不会愿意西班牙把尼德兰收拾了……傻子都知道尼德兰的事一结束,菲利普下一步肯定就是收拾法兰西。

    背后使绊子的事少不了。

    “没有海运,就依照西班牙军团那后勤能力,部队走到哪小商小贩跟到哪,没了部队保护这帮人怎么办?遍地都是小股叛军,这个村子今天是顺民,明天大部队走了就是叛军。”

    “菲利普是犯了众怒、失了民心,他的军团在尼德兰能接连攻城略地,却连三百里都走不动,二百多万人,他杀得完么?杀不完。”

    “半年一年打上几仗杀两万人,杀的还没生得多,越是杀,仇恨越大,你没发现咱的斥候这两天回报周边村镇连一个番和尚庙都没有?”

    至此,杨策断言:“如果东洋军府和我们不插手这场战争,西班牙人三年内赢不了。”

    其实主要还是东洋军府,只要东洋军府想影响这场战争,夷格兰驻军用六甲舰给西班牙舰队开路,甚至下令由白山公爵陈九经直接带西班牙人通过海峡。

    法兰西人就是再不愿意,也只能让西班牙舰队通过。

    这俩他们一个都对付不了,更别说俩合军一处了,真到那时候,哼老三只能装鸵鸟祈祷陈九经没看见他。

    哼老三连自己国内的吉斯都镇不住,更别说陈九经了。

    没办法,法兰西穷啊,当年册封陈九经,让小九给他跪一个,小九死活不愿意,最后说想跪容易,五万两黄金垫膝盖,哼老三就不敢吭声了。

    谁知道后来陈九经又说个要么你给我跪一个,大军后撤四十里不找你要钱,免五万两黄金。

    这不是最难受的,最让哼老三后悔的就是他真的就这五万两黄金跟廷臣议了议。

    来自大明的陈九经,这辈子都是哼老三最大的心理阴影。

    “三年赢不了,那将军的意思……是答应尼德兰人?”

    杨策非常果断地摆摆手:“答应他们做什么,西班牙那三座城我也不要了,等船修好,咱们还是先去四卫地方,有铁有火药有船木,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们不能去的?”

    “让他们在这先打,看看东洋军府什么想法再说。”

第三百三十四章 和谈

    万历十二年八月,高举皇明大旗的部队再次越过哈德良长城。

    这一次,他们不是去矮墙以北打仗的,尽管路途中一路向北狂飙的上杉卫军确实和苏格兰六部发生几次冲突,但主要还是为了越境赈灾。

    一方面赈济北方苏格兰各地因征募青壮穷兵黩武造成的口粮不济,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刘汝国实际控制的土地招募农夫农妇。

    早前的战争让夷格兰大量百姓跟随贵族与溃军的脚步逃往北方,北方确实有许多土地可供耕作,尤其在大量南征士兵战死之后,几乎家家哭丧,但并没有来自可以让南方难民耕作的土地。

    那些田地的主人宁可土地荒芜,也不愿把田地让给别人耕作。

    何况就算愿意把田地出让,也已经晚了,秋天已经到来,苏格兰很快就会陷入隆冬,没有时间让他们耕作了。

    实际上苏格兰与伦敦府的和谈已经开始,亲政的詹姆斯国王派来使者试图让双方划定一条对苏格兰有利的边境线,以保持长久的和平。

    初衷是好的,只是双方的关注点没在一条线上。

    伦敦知府汤显祖与总兵官应明一致认为他们赢得了战争,苏格兰踏踏实实投降就是了,即使不投降,也得遣使进贡,最多最多,矮钉堡以北的山地可以划给苏格兰。

    但苏格兰那边并不是这么看的,他们认为先前的战争和苏格兰无关,尽管他们出兵了,但那是大明与夷格兰的战争,现在那场仗已经随伊丽莎白投降而结束了。

    詹姆斯国王是伊丽莎白的继承人,有继承整个岛屿的权力,现在苏格兰愿意把这座岛跟明军分享,你们就撤到约克以南,大家保持长久和平。

    这不是做梦么?

    应明也不是个多讲道义的人,一看谈判扯皮扯不出什么他乐意听的观点,就派骑兵给前线的上杉景胜下令,让他接着往北走。

    其实上杉景胜也憋着气呢,倒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这边的酷刑。

    几乎每个村镇,都有自己的酷刑,还被景胜撞见过,就因为妻子话多,丈夫就给妻子脑袋上套个铁笼头就上街遛弯去了,跟遛狗一样。

    有些铁笼头在眼睛、嘴巴上还有螺丝,套上去拧着就把嘴、眼全弄坏了。

    还有像把人倒吊着锯开、把人从中间扯开的、专门拧掉膝盖骨的,把脑袋压碎甚至还专门做俩容器接着眼珠和牙齿,谁受得了这些东西?

    关键在于这些酷刑为什么会被人创造出来,是景胜最为费解的地儿。

    已经超过他所能理解的极限了。

    要杀人就杀人嘛,一刀的事,做这些东西做什么?

    最不能让景胜接受的事情在于,这些刑具都得到了教会的准许,所以才能大规模使用。

    他在日本就知道那些切支丹大名不是好东西,没想到,到了这儿,才知道这帮人比他养父谦信还残暴。

    太恐怖了。

    不过现在对苏格兰人来说,他们是更恐怖的家伙。

    当然景胜的部队还不算最恐怖,最恐怖的是来自顺天安民义军的赵灿部,被称作白色魔鬼。

    赵灿部的兵不多,但极为富有……他们是真富,接收了来自应明的装备后,所有人都有衣裳穿了,由于染料有限,只能在胸口用各色染料写个团明,衣裳全是上好的白色棉布。

    而在兵装上,除了小股骑兵炮兵,八百步兵一水的鸟铳,跟在景胜后头一路往北打,士兵身上的铠甲包括头盔全都是战场上捡的。

    对苏格兰人来说,他们的恐怖之处就在于那根自制铳刺。

    赵灿见过北洋步兵的铳刺,为了让麾下铳手有相当的能力,专门让刘汝国在山区做了铳刺,其实就是跟过去的快枪一个样,塞式矛头。

    他们在战场上以火枪手的姿态出现,这种部队苏格兰人也见过,他们自己就有火枪手,所以初次见到他们的敌人都会用最快速度冲锋到面前,试图用剑把他们砍翻。

    结果每次他们冲到二三十步距离,就会遭受火枪排射,先倒下一片人,剩下的人继续冲锋到前头,突然发现原本端着火枪的火枪手居然敢列队朝他们反冲锋。

    不是散乱的冲锋,而是一排一排端着加铳刺的火枪上前,每次都是以多打少,一统乱刺,刺完就回去整队,下一队继续冲锋。

    在遭遇战中,被近距离射击一阵的苏格兰步兵根本无法组成有编制的小队,别说他们端着的是苏格兰战斧与高地大剑,就算有三头六臂都得被扎死。

    赵灿是不会打仗的将领,唯独能做到的一点就是拎得清事。

    他很清楚论及火枪手技能,他们的义军在技能上甚至有可能比不上苏格兰的火枪手,所以最好的战斗方式就是列队,等敌人足够接近再射击,射击完就直接上去肉搏。

    肉搏他们也打不过敌人,所以就必须列队,保证每次都能有至少三个人打对方一个人,这才能把敌人刺死、击溃。

    这一技术的难点就在于士兵舍得不手里的火枪。

    “你为什么不上铳刺?”

    “上铳刺会让铳管弯,弯了下次战斗……下次战斗就没铳用了。”

    听见部下这么说,赵灿简直要被傻子气炸:“你用铳刺,扎敌人把铳管扎弯,说明你至少已经杀了一个敌人,你们七八百人,一人杀一个,就能杀敌八百。”

    “你不装铳刺,被敌人杀了,除了能让敌人缴获一杆铳管笔直的铳还能留下什么?”

    “再说了,你铳管弯了是我的事,我再给你找一杆铳便是,这是你要思虑的事?”

    不过确实,像他们这样总是拼刺,对铳管损耗确实很厉害,好在明军早早就拿下了伦敦府,能让那里的工匠继续在王室军械所制作铳管,以供应前线军需。

    詹姆斯派到伦敦的使者还在跟应明、汤显祖扯他们国王一定要跟明军分治夷兰岛,把边境线划在约克。

    远在矮钉堡的苏格兰国王詹姆斯就已经看见明军了。

    层层叠叠的兵阵,在城堡外喊着号子,挖掘出一道又一道壕沟,把城堡围成绝地。

    让他有点后悔,可惜这个时候,年轻的国王已经无法再告知南方的使者最新指示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斩棘

    西伯利亚的战争已经停止了。

    战争最终止于卡马河与伏尔加河交汇处,车臣汗率军挺进喀山城驻防。

    而戚继光,则将部队分散于卡马河南岸,因为西伯利亚的冬天又要来了。

    仗才打了一半,冷风嗖嗖得从北边吹过来,救了被追击的罗刹军。

    而且戚继光确实也想停停了,他们的战线拉得太长,先头部队都已经打到喀山,乌拉尔山东南还有他们的部队驻扎。

    他进入这片土地的时间已经很长,有经验了,知道每年秋天都不能预计明年春天手下还有多少部队,干脆就不进兵了。

    冻死饿死,都是大问题。

    在西伯利亚的大明人无疑是寂寞的,从征的蒙古兄弟一看不打仗,骑着小马儿带着伙伴儿摸进林子逮野味去,可大明人就闲的发慌了。

    根据惯例,对喜爱战斗却不擅长战斗、不喜爱战争却非常擅长战争的中原人来说,这人呐,甭管在哪活着,他只要闲着就得种点菜。

    这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但这鬼地方很难种菜。

    不过说到底,这世上哪儿有什么能难得住人们想要种菜的渴望呢?

    戚继光麾下朱钰指挥使部,有个武举人出身的千户叫米万春。

    米万春的父亲米玉是副千户宣讲官,过去在宫里是锦衣百户,驻防鹅灰池——就是隆庆爷冬天掰黄瓜闻味的那个地方。

    米玉老爷子上了岁数,征战是肯定不行了,打仗都没在一线,就在后头为前线部队运筹一下后勤,顺便做些探矿之类的事情。

    夏天的时候,他的人在卡马河南岸的山里发现了煤矿,储量巨大,一时半会探不清楚究竟有多少矿藏,后来就在南岸开了三亩菜地,种大白菜。

    那些闲着的人看他种,自己也种,等到秋天这边的菜地就已经上千亩了。

    不过进入秋天,他们的地就种不出东西了,连着田里种上的东西,都因为严寒冻坏。

    把米老爷子气坏了。

    天冷了,人起床就是个难题,柳永老爷子就说了,这叫‘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冷天赖床是个非常正常的事。

    但米玉不行,他非但不讲究‘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还偏要叫上所有人出门,给朱钰打报告要来二百工兵,就地盖起了暖房。

    大火在冻土上熊熊燃烧,小骡子车把山里的煤一车一车运出来,烧砖盖房,墙壁上夹层、底下放火炕,费半天劲,最后住一温室韭菜豆芽。

    反正靠着河,既不缺水,也不缺煤。

    什么都无法打败他想要种菜的心。

    只是苦了这帮子跟他干活的工兵,修建温室暖房这事一被戚继光发现,立即准备推行全军。

    戚继光先是在地图上矿脉的位置划了条线,又在卡马河划了条线,在两条线中间挑选了几个地方作为定居点,随后选派部队进驻,开始修造暖房温室。

    戚继光这会儿也没闲着,他忙着印书呢。

    朝廷在夏天刚给他送了套书,是东洋军府麻贵送还朝廷的《斩棘录》,是麻贵对明军第一次东征失败的总结。

    书里详细记录了他们在努尔干故地、望峡州、黑水靺鞨群岛以及麻家港的气候、水文、地形、环境、部族的情况——以及求生的经验。

    尽管其中大部分文字无法给戚继光带来参考价值,毕竟所处空间不同,环境、水文、地形都不能拿来借鉴,但书里苦中作乐的态度,令戚继光非常欣赏。

    比方说麻贵在《斩棘录》中认为,胆小如鼠这个词是错误的,因为老鼠有洞所以胆子很大,反倒是其他没洞穴的动物见人都会跑得远远的。

    甚至书里头还试图教参与第二次东征的士兵如何在路途中寻找一头适合自己的宠物。

    最推荐的是去女真使鹿部领养一头鹿,毛长的那种,能骑着走、帮忙驮东西,睡觉时候还暖和,坏处是不如马识途听话,动不动就迷路。

    其次是从努尔干故地养两只雪橇犬,要大的那种不要小的,小的光知道疯跑,有点傻。

    再了就是在努尔干故地掏个狼窝,从小养个狼,虽然凶了点,但也非常好,从小养大的狼会觉得主人是有两条腿的老狼,一根绳上的蚂蚱,一个蹬腿俩一块完蛋。

    麻贵有个部下就养了头狼,后来那人冻死,狼的心情在接下来几个月都不好,不吃肉、尾巴上毛都掉光了。

    不推荐养鸟、雕什么的,没啥用,打猎帮不上太大的忙,还容易暴露部队行踪。

    虽然麻家港有个在籍熊兵,但同样也不推荐养熊,尽管他聪明,会戴头盔、行军列队、作揖下跪,但喝大了酒就不行了,耍起酒疯来别说顶头长官百户,将军都制不住。

    一岁以后就不让别人进他的营房,一进就急眼。

    总的来说就是心态上有很大问题,始终不能承担作为一名旗军的使命,并不觉得自己是一名光荣的大明麻家港旗军,反而认为其他所有光荣的大明麻家港旗军都是一种会给他喂食的安全两脚兽。

    书里除了这些有点逗的东西,也有许多对戚继光有用的知识,比方说冬季如何防寒,盖房子的注意事项等等,这些都被戚继光抄录总结,而后以更适合这片土地的方式定为标准,下发全军。

    自西征之始,摆在戚继光面前的问题就一直不是敌人,始终是自己的后勤,他这支数量庞大到根本数不清的部队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供养得起。

    他们已经走出蛮荒,重新回到人类社会,但这里没有任何一座小城能养得起一万军队,就算再往西,戚继光也不抱期待了。

    明军必须就地解决一多半粮食问题,让部队吃饱,以较好的精神面貌来应对接下来的进攻。

    反正时间在我,就连奥斯曼都在为他运粮,早晚有一天他们会有足够的粮食,然后像开闸的洪水般涌入莫斯科和乌克兰草原。

    何况,说不准什么时候世界另一边的明军就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西征军的统帅并不着急,甚至还想养头棕熊。

第三百三十六章 狮子

    西伯利亚的白毛风卷起针叶林的晨霜,吹遍伏尔加河高高的右岸,叩响下诺夫哥罗德的城门。

    来自东方的难民与奴隶衣不蔽体,饥肠辘辘的人们顾不上用惊恐的眼睛仔细观察这座石积木垒的城堡,便已跟着别利斯基大公的罗刹残兵败将涌入城关。

    西征军百户金狮子全身上下抖得像个筛子,沿途抢来的衣裳在他身上裹了里三层外三层,即便如此还是把他冻得难以自持,攥紧的拳头五个指头肿得像五根萝卜。

    站在木墙下,他短暂地顿住脚步,望向身侧的城门洞,底层人高的石基看上去有年头了,但究竟是多少年他也无法分辨。

    上面的木柱有新有旧,外层有小臂长短的石块堆砌表面并不平整,看上去是近二十年新修的,但如果整个城堡外层都有这么厚,那这座城堡很难从外部攻破。

    “阿拉坦·阿尔斯楞,愣着做什么,快走,队长说我们留在这座城,城里只有教堂才让我们乞讨。”

    在这里,金狮子又可以被叫回本名了,还真别说,听不见天朝军士拖着长音叫他金狮子,还真有点不习惯。

    他的同伴是十几个像他一样的鞑靼人,但除了两个他过去的部下,其他都是楚瓦什人和马里人。

    听见同伴的呼唤,同时金狮子还被身后的人有气无力地推了一把,赶忙挪着被冻伤的脚朝未知的城内走去。

    他这幅装扮并非伪装,而是实实在在的,大明征西军从西伯利亚收纳的部落酋长、在籍百户,如今沦落为一介难民乞丐。

    总的来说,这个故事的开始,本应该是个深入敌境的故事,只不过偏差在于金狮子率部深入的有点不是时候。

    在先前的战役中,征西中军部于卡马河畔迎战别利斯基大公所率罗刹国主力,车臣汗在左翼沿卡马河而下,要在战略上形成大包抄。

    当然这只是好听的说法,实际上就是车臣汗给麾下各部酋长放了个假,指明方向告诉他们顺着河走就是人类社会,放开了烧杀抢掠。

    尽管人人都顶着大明在籍军官的名头,但说到底,部落酋长的本质短时间无法改变。

    至少在拥有一个稳定的大后方之前不会改变。

    大明人期盼的升官发财,对他们没什么意义,你长城以南的富庶,跟西伯利亚有什么关系?难道这次征战结束,还真打算把他们这些部落酋长送到长城以南享福不成?

    这些蒙古首领都不信。

    而对大明金国出身的车臣汗来说,西伯利亚的辽阔土地,他也看不上……只要收兵回家,别管大明修铁路那北方再乱,到底金国有矿。

    车臣汗跟着打仗别无所求,就是只要能让他回家就行,但部下需要激励,激励的方法说别的都没有用,就是烧杀抢掠。

    又不能让戚继光看见,戚继光知道就得治罪,可不让部众去抢夺,戚继光开出的赏格对蒙古兵来说也不现实。

    银子谁都稀罕,可有命花么?就算有命花,能去宣府买口铁锅吗?

    买不了,不是朝廷不卖,而是他们都很清楚,这辈子很难再回东方了。

    大军一散开,原本他们的编制就很松散,旧的部落兵组织几乎被拆散、新的卫所军编制又不习惯,何况就连将军都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兵,这些千户百户更不知道。

    普遍都有四条腿,有些马队还有八条腿甚至十二条腿,跑得又飞快。

    金狮子就是冲在最前头,带着部队沿途攻陷村舍,脑容量很小胆量又大到溢出,等过热的脑子冷却下来,一回神左右前后都联系不到友军。

    敌人还收到消息,组织起部队各地驻防,他这支小部队已经逃不出去了。

    想回头,回头是别利斯基率领被戚继光麾下火炮搬运士一顿猛砸的残兵败卒。

    这时候他脑子就算想热也热不起来,像进入贤者时间,对自身面临威胁分外清楚。

    有心为大部队阻拦一下别利斯基的撤退路线,谁知道看着残兵败将挺不中用,可那只是因为其面对的是戚继光,他不是戚继光,让罗刹火枪队放的近不得身还丢下十几具尸首。

    最后没办法,干脆把部队解散,一群人乔装难民闷头继续往西冲。

    还真让他碰上了狗屎运,恰巧别利斯基也在做坚壁清野,眼看正面战场打不过、己方权力斗争又没有二道防线可以依据固守,干脆卷起所有人往西走。

    别利斯基是真没想到明军部队也会往西跑。

    顺势金狮子就加入了别利斯基的迁境难民,一路走、一路撤。

    最开始金狮子以为自己会被贵族带到喀山,结果他大部分部下都被留在喀山招募入伍进行死守,偏偏他和三十多人被卷着继续往西走。

    跟着难民汇聚成数支千余人的部队,一直走到下诺夫哥罗德,部下冻死的冻死、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被抓做壮丁守城的守城,走到下诺城身边的老部下只剩俩人了。

    按说别利斯基逃命逃的很快,戚继光在后面追击也追的很快,一座城接一座城的被攻破,金狮子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他一份功劳。

    反正别管发生了什么,这些事恐怕都和他没关系,如今他在大明军籍上很可能已经是个死人了。

    说到死人,金狮子就特别恨炒花……好端端的忽悠我加入天军西征做什么?

    要是没有天军西征,他金狮子还在部落老老实实当他旱涝保收的小酋长,有这从征的时间没准孩子都生仨了。

    现在可好,部队死的死散的散,自己还成了乞丐,一会儿还得跟着难民去教堂乞讨!

    打从跟着难民踏上这条路起,金狮子就无时无刻不在心里祈祷,祈祷明军赶快过来救他脱离苦海。

    “你说什么?明军在喀山收缩兵力,开始过冬了?”

    金狮子也不能确定这消息是真是假,但在他看来,恐怕他很长时间都只能以乞丐的身份存在于下诺城了。

    不过就在又是一天失败的乞讨结束后,城内难民中传来令人激动的消息,罗刹国长官要从难民中募兵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格老二

    其实戚继光是真不想再继续往西打了,他的幕僚团意识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就西伯利亚这土地,至少是当前米玉的暖房没普及开来的条件下,只能禁得住地广人稀的生存模式。

    这不是战争打输打赢的事儿,而是战争打输肯定满盘皆输,但战争打赢也未必能赢家通吃。

    因为罗刹国穷,他们拿下的城镇、村庄已超过上百,可咱就不说北京、南京、扬州之类的巨城。

    他们从未见到过哪个可以比拟西宁卫那样的城镇,基本上每次进军,都是收到情报,全军兴高采烈,再三向情报提供人问询那是多大规模的城镇。

    而后前军拔营而起,呼啸着攻城略地,最后各个垂头丧气。

    他们想要攻打的,是西宁卫、凉州卫、山丹卫那样的大城巨镇,为此不惜动员火炮,把火炮搬运士累的像老黄牛一样,最后运到城下,费玉这帮搬运士被气得当叛军的心都有了。

    他们看见的,只是红山堡、暖泉堡、红崖寺堡和野猪坡堡这类小东西。

    说难听话,用重型火炮它配吗?

    大部队已经意识到,在西北的土地上,也许永远都找不到像国内那样的超大规模城镇了。

    再往西走,可就到欧罗巴了,欧罗巴是什么情况,戚继光这帮人也都了解,各军府情报共享的工作做的非常好。

    放眼天下,可容纳十万人之巨城,凤毛麟角。

    马德里才不过区区几万人,塞维利亚倒是有十万人,不过如今那得算上大明港,是两个行政区。

    他们指望在这荒郊野地找到一座有几万人口的大城,无异于痴人说梦。

    没有大城市,就没有足够的粮食,遍地小村庄还有数不清的百姓,对征西军只能是庞大的负担。

    戚继光不愿意再打了,再打下去,他上百万人的军队就会变成二百万人的军队,可实际上他连三十万人的正规武装都拿不出来,却要养活二百万张嘴。

    而游牧,又是一种产出非常低下的生产方式……没被戚继光分部落的游牧兵每天大口吃肉高兴得很,一旦被分部落,吃肉的日子就此结束。

    那话怎么说?说是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

    他们一路西行沿途收拢抢掠的牲畜不知多少,万岁军与浙军将士又是吃肉吃惯了的,不懂也不想懂草原上的生存方式。

    明军吃,从征军也跟着吃。

    但多少牛羊架得住他们成天这样吃啊?

    发现事情不对,需要可持续发展,从征游牧兵里就会断断续续被拨出人分封牧地,一旦牧地分封了,生存方式就改变了。

    一个牧户养多少牛羊是有数的,今天吃了的羊明天不会再活过来,它只有活着,才能没完没了长毛、产奶。

    为了让它们活着,牧民心力交瘁,防狼、防雪、防熊。

    还得防着饿急眼翻越羊圈的游牧兵。

    谁都愿意当战兵不想当牧民,战兵不愁吃穿。

    戚继光不想打了,就得跟罗刹国谈判,他在图卡城和别利斯基谈判,结果派去的鞑靼信使被杀了,没办法,大军向西进攻二百里,到了下卡姆城。

    继续谈判,别利斯基又率军跑了,信使没跟上。

    又向西攻打二百里,这就到了伏尔加河畔的喀山。

    到喀山,眼看秋季来临冬天马上就到,戚继光认为这是个谈判的好契机,继续派人向西谈判,再往西就是下诺夫哥罗德了。

    这会儿明军的进军次序已经变了,他们能感觉到离罗刹国都城越来越近,除金国车臣汗一部从攻,主力已经换上浙军三营,万岁军在后面一手弹压部队、一手派人联系南方奥斯曼。

    不过董一元的任务难度非常大,他的斥候去了克里木汗国,派出去二百多个好手,最终能活着安全抵达克里木汗国不到五十人,通过克里木汗国抵达奥斯曼的,更是少之又少。

    至少在今年,没指望拿到奥斯曼的粮草援助,倒是对东方明军到来早有准备的克里木大汗格莱二世毫不犹豫地派部队北上,被明军筹措粮饷,并派遣使节划定边境、向大明皇帝朝贡等诸般事宜。

    人在喀山的戚继光对克里木汗国的动作有点难以理解,安排麾下大将炒花移师西南,防备克里木汗国进军的方向。

    戚继光没办法理解,既然是要给明军运粮,为何要派遣军队西进,而且空着手什么粮草都不运。

    后来几个月使者往来通信,让戚继光逐渐对格老二的意图有了把握。

    这是个借花献佛的过程。

    克里木汗国的几个万骑长向西发兵,进入乌克兰草原,抄了波兰立陶宛的波尔塔瓦城,掠得数万白奴、烧了许多村庄,沿线四百里烽烟四起焦土遍地。

    而后两个万骑长押运抢掠到的粮食、皮料、毛织物转向东北,赶着牲畜队在使者的引导下向喀山前进。

    其他万户则押运白奴回到他们的喀法淘奴隶市场,把东欧草原上抢来的白奴卖给宗主国奥斯曼。

    自克里木汗国立国以来,他们一直是这么干的,只是很少大规模出动,通常都是哥萨克、游牧兵独走越境,看见什么抓什么。

    弄回来卖给奥斯曼,奥斯曼对白奴有很大的需求,这也是克里木汗国的主要经济来源。

    而像这次这种大规模出动,以战争的形式进行抢掠倒是非常少。

    其实真要说起来,流落下诺夫哥罗德的金狮子其实也还不算惨,他要是从下诺城向西边逃跑,历尽千辛万苦逃到东欧草原上再被克里木汗的部队逮住,捉回去当奴隶卖给奥斯曼,那才叫真的惨。

    最后再让速檀赏赐给天朝驻上国使臣戚继美,出门走街上那都叫戚氏铁杆家臣,历事戚继光、戚继美二主,再写本《西土游记》也不免成就一段佳话。

    不过真实的金狮子,则要比这倒霉的多。

    他堂堂大明征西军百户,鞑靼部落酋长,居然在下诺城募兵时因为手脚冻伤射箭不准而被刷下去了,连这口铁饭碗都没抢上。

    最后还是仗着拥戴他的兄弟多,被城里的执政官收下当巡城警卫,发了根大木棒子,让他带人专门夜巡。

    然后就碰上了大明征西军使者深夜叫门,找别利斯基和谈的事。

第三百三十八章 改名

    别利斯基大公很狼狈,心里很苦。

    他确实是在权力斗争中被放逐出去,可到底朝中还有国舅戈东诺夫在,率军离开莫斯科时也称得上兵强马壮。

    当时莫斯科传闻东部新殖民的西伯利亚汗国敌人有三万,他都不怕。

    结果被坑惨啦。

    “什么他妈的三万,不知道是哪个狗娘养的王八蛋谎报军情,光是我亲眼看见的人超过三万!”

    酒杯盛着英格兰商人贩卖的葡萄酒,被别利斯基大公愤怒砸下,昂贵的银杯被砸得变形,鲜红的酒液撒了一桌子,正中间还嵌着颗本该在杯子上的小粒红宝石。

    在他身边,是废立派的舒伊斯基,以及下诺夫哥罗德教区的主教和一些本地贵族。

    舒伊斯基不是专程来找政敌别利斯基的,他本身就是下诺夫哥罗德的贵族,还是下诺夫哥罗德的督军。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全副武装的舒伊斯基用有力的胳膊拍着老旧的长木桌:“把塞里的幼子找回来!”

    塞里就是沙皇,凯撒的发音变化。

    他穿着一套这个时代标志性的沙俄武备,大甲片构成的扎甲保护整个上半身又不失轻便,挂着一双扎甲护肩与扎甲护臂,扎甲没能保护到的手肘则有内衬的锁甲保护。

    头上则顶着有镀金雕文的头盔,同样钉有眉庇,也就是帽檐,在帽檐中间还插有一根靠螺丝固定的竖铁条,眉庇下半部分的铁条能对面部起到保护作用,上半部分则在眉庇之上作为装饰。

    两侧披下的护耳中间还做了精美的镂空构造,利于战场及时得到听觉反馈。

    基本上,铠甲是金帐汗国风格的延续,头盔则带着浓重盗版奥斯曼的气质。

    不过这种东西,还真不好说谁学谁,就像大明仿制倭铳、葡萄牙火枪一样,军事交流最成功的方式永远是战争。

    在战争中,发现敌人优秀的智慧结晶,从而考虑两个问题。

    一是能不能克制对方这种优势;二是能不能把它拿来成为自己的优势。

    罗刹国兵甲有金帐汗国风格是再正常不过了,在莫斯科大公国造反以前,他们原本就是金帐汗国的一员;而奥斯曼风格头盔影响过来的故事就比较曲折离奇。

    这区区一顶头盔,是莫斯科大公国与沙俄同波兰立陶宛、克里木汗国不断战斗的证明。

    其实尽管两个人在沙皇继承者的政见上算是政敌,可舒伊斯基确实是整个莫斯科最不希望别利斯基大公在前线吃败仗的——他支持的继承者,尚且年幼的季米特里可就在前线。

    现在可好,自己支持的继承人落到敌人手上,想废立都没人去让他废立了,难道还能把现在的弱智沙皇费奥尔多废了自己上位当沙皇?

    况且,不说下诺夫哥罗德离莫斯科只有八百里路,那是沙皇的事,他的领地可就在这,这如果被敌军攻破并实施占领,以后他的家族将会从王公大贵族沦落为空有头衔的小贵族。

    说到底这个时代财富才是最重要的东西,没有财富空有头衔,那就什么都不是。

    而在沙俄,封地与农奴是最大的财富。

    “拿什么把幼子找回来,你知道他们有多少人?那个将军说他有一百万军队,知道发生战争后花了一个半月才从部队中间走到前面。”

    “不可能!”

    别利斯基话音刚落,舒伊斯基便斩钉截铁道:“整个西伯利亚汗的臣民男女老少都不到一百万,怎么会有一百万军队,他在骗你。”

    “不,他们不是西伯利亚汗的部队,只是库楚汗的人加入了,来自更东方,比鞑靼人还要东,他们穿不一样的盔甲、用不一样的武器。”

    别利斯基补了一句:“我看见他们的军旗,是一张爬梯子的脸。”

    说着,别利斯基大公沾着洒在桌上的红酒,用指头在桌上先画出个‘囧’,又画了个‘月’,认真道:“就像这样,这个人有皱着的眉毛和耷拉的嘴角,就在梯子旁边。”

    舒伊斯基皱着眉头与桌上那张被画出来同样皱着眉头的脸面面相觑,半晌才缓缓问道:“这个旗是什么意思?他们为什么会举着这样一面旗?”

    别利斯基给他的回答只能是摇头:“我不知道,他们确实有很多人,不下十万人在追我,所过之处每一座城堡都会被攻破,即使是最勇敢的贵族也不能抵挡他们,几千个好战士都死在彼尔姆。”

    一直没有说话的主教终于找上能插话进来的机会,张开手臂感慨道:“真可怜,他们无法被安葬在神明照顾的土地,灵魂将会永远在炼狱里燃烧。”

    不过显然,到了别利斯基和舒伊斯基这种地位,他们对主教缺少常人拥有的那种尊敬。

    人的地位越高,未必能让他们明白世界的本质,却一定非常清楚人与人之间的支配关系与权力的本质。

    他们未必不虔诚,但就像菲利普写信责怪教宗一样,他们非常明白神明既不在教堂更不在头顶都秃了的老和尚身上。

    俩人不约而同地对主教怒目而视,尤其是下诺督军舒伊斯基,他的封地继承自家族,但手中权力却是以贵族青年身份从军,跟随伊凡雷帝南征北战才有今日。

    闻言怒起,走到主教身后两手重重地拍在其肩头道:“既然这样,主教你就去乌拉尔山下的彼尔姆战场,好好安葬他们吧,这是伟大的基督徒该做的事。”

    “这……”

    “你不敢去?”

    舒伊斯基走到主教对面,脸上并无笑容:“不敢去就老老实实在我的封地吃喝玩乐,除了把我吃到倾家荡产,别再像个威尼斯婊子喋喋不休。”

    说罢这个老军人转过头,对别利斯基带着几分担心道:“如果他们真有一百万军队,那可就麻烦……”

    突然,餐厅的木门被叩响,门外走进披着金帐汗国风格扎甲的城堡卫兵,脸上带着紧张道:“大人,敌人的使者在城外,让几个鞑靼人高声宣读议和条件。”

    舒伊斯基问道:“什么条件?”

    “他们要以伏尔加河为边境,两国罢兵,还有个奇怪的要求。”

    “什么奇怪要求?”

    “要把下诺夫哥罗德,改名为……尼布楚。”

第三百三十九章 壮勇

    戚继光在干一件自己并不知道原因的事。

    对于谈判,其实他是熟手,历来叩响边关的北虏被逮住,家里亲戚来谈人的时候都由戚继光主持。

    而且说实话戚继光也并不觉得边鄙之地的罗刹国对大明来说和察哈尔有什么区别。

    盟约的经验他也是有的,集结几万部下,登坛歃血为盟,写一片祭文发一堆毒誓昭告上天,等酒喝完一把火烧了就算约成。

    这种写出条约,留给后人看的东西,他没经验。

    就像陈沐和西班牙人谈条约,对戚继光来说一直是个很毁三观的事,明西第一次战争结束的条约,你陈沐在签订时就知道自己会出尔反尔,就知道还有第二次战争。

    那为什么还要签呢?

    条约上也没有时间限制,就好像嘴上一说就是永远,但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这不可能啊。

    你夺了别人的地,别人一定是要积蓄力量抢回去的;别人抢了你的地,你也一定会卧薪尝胆打回去。

    除非有一方永远强大,强大到让对方兴不起对抗的意志。

    可要真这么强大,又何必签订条约?

    他更愿意把这理解为停战协议。

    不过关系到停战协议,皇帝先前从朝廷快马传信,吩咐了他一些小事,给城镇改名就是其中之一。

    皇帝说这是东洋陈帅对朝廷的请求,希望在签订条约时,如果仗还没打完,以后还会继续打,就把签订条约的地方起名为尼布楚,意味着这是个开始。

    万历问遍了朝中通译与讲武堂毕业的驻外武官,没有人能清楚理解尼布楚与开始之间的关联。

    不过没有关系,反正是改别人家的名字,万历并不介意,恰恰相反,东洋陈帅愿意帮朝廷排忧解难,朕心甚慰。

    朝廷可是有太多名字要起啦。

    其实起名不是大事,只是过去说实话,没人愿意起名,周围的地方别管用的是哪国言语,边民名字都叫惯了,改了反而太麻烦。

    而有些小地方过去没名字,朝廷大员也懒得去起名字,最后都是当地百姓依照习惯,随便起一个了事。

    可这套程序如今行不通了。

    西洋、东洋的土地上,到处是叽里咕噜或巴拉巴拉的名字,一点儿都不符合使用者的需求。

    这些东西在二洋本地,可能区区一百户,凑合着就把名字起了,可若他们没起,传到了朝廷,需要朝中吏员来起名,朝中的人是真把这当成事做。

    就像寻常百姓慎重地给孩子起名一样,翻动自己都看不懂的古籍,硬生生要找出个有出处的好名字来。

    尤其是在大明帝国的北方,因铁路出现而尤其纷乱的北方。

    让百姓依照习惯起名字,简直是坏了菜,就比方说集宁,多好的名字啊。

    就因为那有个出口火器铺,随着北方因铁路出现世道变乱,成了商贾出塞的必经之地,以至于让人把那叫做出口城。

    难听的冒泡。

    不过还真别说,王越的出口火器铺,如今生意确实是越来越好了,如今都不叫出口火器铺了,最开始叫北洋出口军器商行,后来更名为北方军器商会。

    编制从王越这一个在籍旗军变成一个在籍军官与十二名旗军,后来又变成十三名在籍军官与一百二十名旗军,如今已经是千户级的编制了,还常驻户部、工部吏员各两名与都察院监察御史一名。

    不变的是其依然属于北洋军府下属机构,除了在籍旗军还有更多民间雇员,遍布金国北方边境七个地处要道的城镇、卫所、边堡,除售卖军火,也有培训商队护卫的业务。

    北方军器商会存在的本身意义,已经从为北洋军府增收,变为万历在北方一石二鸟的摇钱树。

    它从商铺扩大到商行再到商会,离不开万历的支持,其中缘由之一便是经锦衣卫调查发现商铺出口火器价格接近造价十倍,而货物又是由北洋军府以新火器武装内卫,淘汰下来的旧货回收,只有运费成本。

    过去这样的事是做不来的,从南方卫所运一批火器到北方,基本上跟工料成本价差不多了。

    但现在不一样,各地的铁路热火朝天,极大减少了陆路货运成本,甚至各卫的钢铁矿产都在向北洋聚集,这些火器无非只是在车厢里填个缝而已,只有赚没有赔。

    这样以来,万历认为出口火器确实有利可图。

    而另一方面,随北方口外铁路修造愈善,广阔天地的局势却越来越乱,大的流寇几乎一经出现就会被快速剪灭。

    但小股马贼却层出不穷,难以指望军队平息,给商贾带来很大麻烦的同时也让朝廷蒙受许多损失。

    甚至在万历十一年,还出现过青龙军列被马贼劫持的大案。

    一伙马匪在夜间突袭了一列运载粮食开往西方的青龙,而后赶在护路队到来前将工人统统捆了放在路边。

    拆了一截铁轨,把大青龙从轨道上拿下来,龙头用十二匹马牵引,冒着呜呜的黑烟在蒙古草原上奔驰——直接成了马匪的移动大营。

    从那时候起,万历是真的生出了以良民制暴民的心思,自个儿从内库里掏出白银二十七万入股商会,让其快速扩张,对口外商贾加大对火器的支持。

    下派锦衣卫在口外各个商站巡检司收集、公布马匪的画像、特点、规模等信息,以北方火器商会一成股息作为每年的总悬赏,于集宁发布悬赏,准军民自募不超过二十人的壮勇队登记后自行捉拿,并承担护路使命。

    其实这也是万历吸收了东洋军府以商贾横行大东洋的经验,谁都知道这天下有许多强悍之人,设一道关卡红线,进来就得遵纪守法,出去不但随你意思还给你把后勤工作做好。

    最为重要的一点是,火器商会所有据点全部设立在大明金国北方边境,即使这些人野惯了,回来找麻烦,也有俺答汗创立的金国作为缓冲。

    只不过这样一来,万历是随了心愿,口外抢火车的事基本上不会发生,但相应的是外面确实越来越乱了。

第三百四十章 博弈

    阿科斯塔修士从没想过,他还能再一次登上新大陆的土地。

    再一次踏上墨西哥城东部海湾的大西港,眼前的一切都不一样,让阿科斯塔内心百感交集。

    当西班牙大帆船载着阿科斯塔从哈瓦那驶来,远远看见繁华的港口,他回头叫住身边披着僧袍的年轻学徒,道:“这座港口,过去叫韦拉克鲁斯,是新大陆的东方门户。”

    “六十五年前,我们最先登陆这里的人建立了它。”

    “它是那么地潮湿,整个海湾的云气淤积在这片天空,棉甲会腐烂、铁甲会锈蚀,剑锈在鞘里拔不出来,营地每年都会被暴雨冲垮,后来被我们放弃,大明人接手后重建了它,规模比以前看上去大得多。”

    一路航行以来,他们已经见到过太多属于明军的军事堡垒了,从巴哈马到迈阿密,从哈瓦那到大西港,随处可见那些沿岸小小的岛屿上林立石制堡垒。

    堡垒上穿鲜艳兵服的明军战士顶着铁笠盔,皇明旗迎风招展,每一座堡垒上层都有高高的宝塔,露出黑洞洞的炮口。

    小僧侣能看出来,明军在堡垒的修筑风格上与早年菲律宾传回的书籍描述有很大区别,他们的城墙相对低矮,增加了厚度,既不是四四方方也不是完全的星形,而依照岛屿可能受敌方向设置多个马面墙作为突出炮台。

    如此设计不为别的,就是减少成本。

    因为陈沐不愿意把有限的经济花费在城堡构筑上,宗室大学的建筑师在近海大型工事的设计上确实能拿出万无一失的计划。

    他们不但有东方大明、日本的堡垒设计经验,还有来自欧洲的技术教材,拿出个设计并不难。

    建筑的施工上,大明同样不但有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建筑工匠,还有最新最坚固的粘合材料。

    唯独就是成本,来自宗室的建筑设计师一张嘴,从佛罗里达到尤卡坦,整个墨西哥湾的防御工事预算要七亿通宝往上。

    陈沐:神经病!

    根本没有犹豫,立刻否决。

    这相当于七十万两白银,东洋军府一年刨除京运后收入的三分之一,如此一笔巨款拿出来造岸防?

    说白了,一条排水上千吨的巨型盖伦船造价是三四万杜卡特,陈沐就是吃饱撑的放着自家造船厂不用,给西班牙造船厂下订单,撑死五万杜卡特就拿下了,这才合四万两白银。

    修筑岸防的成本约等于十七艘千吨盖伦或十八艘封舟,也是东洋舰队东海岸一侧十二支满编六丁六甲舰队十七个月近海战争或和平时期的维持费。

    这些舰队如果开到西班牙或地中海真打起仗来,这些钱也就够用半年。

    六丁六甲舰队肯定不会裁撤,有他们在,岸防便固若金汤,横行大东洋飞扬跋扈,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在陈沐看来,这笔用于修建岸防的成本太高,性价比又太低……一样是花钱,多添两支丁甲舰队,至少可以打出去,岸防炮台又不能打出去。

    何况也不着急,慢慢修个差不多也就得了,整个成系统的墨西哥湾岸防工事便照着七年去修,每年拨款十万两,先紧着重要的地方修。

    结果可好,主管此事的宗室设计师担心陈沐回国后继任的东洋大臣比他还不上心,两年才花了十九万七千两,就把整体岸防设施修了个七七八八。

    顺带还帮助大西港变成如今的繁荣模样。

    不为别的,他要修墨西哥湾防御工事,减少成本的条件下,能就地开山取石的就地取,不能就地取石就烧砖,烧砖不能从别的地方进,干脆先在大西港建起了砖瓦厂。

    工匠要吃穿,又在大西港开了食品厂,主要是玉米面、熏肉、干豆、咸鱼,结果这几个厂子到最近不但不亏损,刨去建造工事的花费,居然还一年赚了四百多万通宝。

    因为大西港是明西贸易的起始港,过去大西港食品加工产能不足,人们沿途各处购买物资,可供选择的食物也很少,海上吃些腐烂、长毛的东西也在所难免。

    如今大西港有了大产量的食品加工行业,熏肉、炒豆、咸鱼的味道都好,还有数不清种类的罐头可供采买,极大地改善了海员的食用体验。

    后来就连东洋军府的舰队也从他们这进行补给,甚至还给他们带来了新的货源,来自阿根廷的废弃西班牙据点,在赵士桢穿越赤道运牛肉的途中设立的顺风城百户,如今那边畜牧业非常发达。

    他们在那做奶粉,用的成吉思汗的法子,小锅烤奶加糖,凝成粉装载皮囊里密封上船运输。

    口感上肯定不如鲜奶,但在海上能喝到奶,哪怕是对东洋旗军来说也是莫大的享受了。

    这其实也是陈沐的主张,希望让东洋旗军在巡海时别老偷摸喝酒,反正手头上有茶叶,喝点奶茶不比喝酒好?

    东洋舰队的旗军喝酒的方法特别贼,旗军出任务是不准饮酒的,出海时也会有军官检查船舱,确定他们船上没有酒。

    但他妈的旗军在海上总能喝到酒。

    最早,是有人在兵服里、头盔衬垫中间藏酒曲,上了船自己酿浊酒喝。

    后来检查的军官学精了,这一套不好使,他们就不藏了,自己上船动手做。

    这帮人出海后就忙着收集玻璃瓶、吃完菜的瓦罐头,在罐头或玻璃瓶里装上清水,把面包扯碎了放瓶子里,完事想喝什么酒,就往瓶子里塞什么水果,最后密封了在船舱里藏起来。

    在海上漂个一礼拜再拿出来,当初放的是苹果,它就是苹果酒;放的是橘子,就是橘子酒。

    等到值夜就自己爬到甲板上吹着海风吨吨来两口。

    陈沐都不知道这帮人是怎么明白面包能让水果发酵的,军官把船上搜查出来的果子酒拿来让他看,那酒浑得他都怀疑能不能下嘴,但喝到嘴里确实有点味道,是酒。

    缺点就是这东西要是喝多了,比正儿八经喝岸上好好酿的酒更影响战斗力,上头上的很厉害。

    他实在是拗不过自己的旗军,这东西他没法禁,面包禁不绝、水果也不能禁,清水更不能禁了。

    最后只能准许了在船上备少量啤酒,准许军官按照军法酌情准人饮酒。

    就连陈沐也没好气地承认了,军法,也是制定军法的人与军队集体意志的博弈。

第三百四十一章 裴嚣

    亚洲的东洋旗军都活的不容易,离夷格兰太远,又离陈沐太近。

    他们在世界其他地方的袍泽,比如驻防西班牙大明港的兄弟,凭一张天生长得就像强者的脸就受人尊敬,甚至不需要违反军纪就能过上很好的日子。

    在夷格兰就更不必说啦,随便一个人都能立下非凡功勋,升官像坐了神威机关箭。

    甚至哪怕再远一点儿,乘坐战舰离开墨西哥湾,进行航期超过三十天的任务,在船上都是每日啤酒、朗姆酒管够。

    没办法——超过一个月,木桶里装的淡水就会开始发臭或生出绿藻,不喝酒也没别的东西可喝。

    只有他们这些就在陈沐眼皮子底下的旗军,日子过的最不舒服,亚洲是讲究个一视同仁的地方,除了西班牙人,他们谁都不能瞧不起。

    实际上在法律层面上,西班牙人也是不能瞧不起的,只是西班牙人在他们手底下连吃好几场败仗,从来没有那次战斗把他们打得心服口服,这种瞧不起就算是军法都没法改变。

    倒不是说旗军必须要瞧不起谁来给自己找存在感,实在是他们在这儿真的没太多存在感。

    过早的把西班牙人收拾干净,让他们失去了军功升迁的机会,只剩下没完没了地操练亚洲土民新兵。

    其实要是在本土,他们的月俸确实不低,除了当年募兵契约该给的俸禄,还依照自身担负职责给予每月津贴,算下来留在亚洲的老旗军每月都有五两银子,本该过上非常体面的生活。

    问题就在于亚洲流通的货币不是银子,是通宝这个东洋大帅拿来为朝廷敛财的货币。

    六七千通宝,不禁花的呀。

    就靠着那点吃饱穿暖没问题、大富大贵不可能的月俸,承受着军法约束的条条框框,烟不让抽酒不让喝,没仗打还不让做买卖,尤其是——整天看别人抽烟喝酒做买卖。

    相对来说,亚洲过得最舒服的北洋旗军,还是早年就被外调出去,担任地方要职的人物。

    比如说早年跟西班牙人打仗立功,受封常胜巡检的裴嚣。

    他的日子可是舒服,早年在顺天府地面上就是巡检弓兵,赶上北洋募兵,以骑兵的身份来了亚洲,明西战争冲死个西班牙骑士还受了伤,养完伤仗也打完了,当上了巡检官。

    在大明巡检官是个没什么力量的官职,位卑权轻管事杂,但到了亚洲,成了地界上什么都管的重官职,只要跟治安有关,他们捕盗荡寇平叛捉走私,什么事都管。

    对裴嚣来说尤其如此,从常胜县到大西港,从巴拿马到佛罗里达,除了常胜巡检司是陈沐设立之外,二百三十七个巡检司全部由他设立。

    其实早在其担任常胜巡检官时,裴嚣的日常收入就已经超过旗军同僚了,常胜作为本土到亚洲最大的商港,单单是查抄走私一项就能让他获赏颇多。

    等到后来设立其他巡检司,裴嚣便被升做常胜总巡检,管辖常胜二十四处巡检司,已经能时不时带麾下弓手讨一讨强盗山贼,驾驭福船截击走私商人,甚至都给常胜县创收了。

    常胜的走私没什么特别,绝大多数货物在海关报备后都准贩运回国,主要就是硝石硫磺或者是成品的火药、另一个就是烟草。

    硝石与火药只有东洋军府的官船能运,所以算走私;牧野的烟草不准贩卖在东洋以外的地方,这是专门拿来跟欧洲换金银的东西,也是走私。

    硝土与火药走私的少,大部分回本土的商船走私的都是牧野烟。

    亚洲的各县其实在管辖地域上相当于府,下辖诸多巡检司的总巡检也归知县节制,查获的走私商货在截获后也归常胜县处理。

    常胜知县是邹元标,久而久之,邹元标就有了特殊的销赃渠道……有一批过去从李禹西那购入烟草向欧罗巴贩卖的商贾搭上邹知县这条线,用稍低的价格直接从常胜进货,贩往西班牙。

    邹元标跟陈沐商量,陈沐二话没说就准许了。

    在陈沐眼里这是个经济帐,走私商人从李禹西那买货,都论箱买,一箱三百包、一包在没出海前向军府缴税二十八通宝。

    原本向东出海,在海关要再缴八十八通宝的税。

    他们不往东走,这八十八通宝陈沐是收不到了,但是被裴嚣卡住,不单单常胜能收到高额罚金,货物没收后再以低于李禹西一两成的价格转卖,是又挣一笔。

    回头出海,军府还能再收八十八通宝。

    基本符合陈璘经济学——如果买货的也是走私商人,且再被巡检司卡住,那就真是陈璘经济学了。

    南洋大臣在南洋不就这么卖军火的么。

    军火不是货物,买军火的人才是货物。

    为这事,军府还专门给巡检司查抄走私商人依据走私货物量定了赏格,有钱拿巡检队长们带着弓手查走私也起劲。

    后来裴嚣就因为查抄走私得力,升职进了东洋军府,总巡检官长,司职协调诸县总巡检,并主管军府治所墨县治安。

    亚洲二百多个巡检司,每个巡检司都是一个百户所的编制,近三万弓手一部分负责各县、乡、村的治安,另一部分则在西海岸查走私、东海岸查偷税。

    东西两海岸的巡检司查没所得交上军府,干一年挣的钱够军府给他们发两年俸禄。

    陈沐最初创立巡检司的目的是以此练就一批不在部队编制的预备士兵,主要是让土民弓手在巡检司学学言语,懂听命令。

    后来战争结束,东海岸的烟草贸易红火起来,没想到还成了各县增收的方式。

    现在即使再发生战争,没到万不得已陈沐都不愿意再把这些精于抢劫走私商人技术、勒索地头蛇勉强维持生活的巡检兵投入战争。

    这可是个非常需要经验的工作,就算把最厉害的北洋旗军放到他们的岗位上都未必比他们做的还好。

    何况在维持治安上,裴嚣确实有一套。

    为了天下诸国大会的召开,也仿制奥斯曼和西班牙的使者在亚洲开打,常驻墨县的裴嚣被陈沐一纸调令,带着从各地巡检司召集的精兵强将,来到了大西港。

第三百四十二章 就藩

    大明帝国最威武的军人,在七月十七日登陆常胜。

    激荡的鼓乐声中,一百二十名大汉将军,随船带了足足四百八十匹御马监西夷混血战马,护持诸多文武官员,随潞王就藩。

    他们头戴红缨凤翅兜鍪、身披鱼鳞金罩甲,手持长刀身携金瓜,左雕弓右箭囊,策白毛纯色战马,各个威武高大侍立道旁。

    陈沐与赵士桢、杨廷相及杜松所率东洋旗军卫队立在侧边,他们自金城收到潞王就藩舰队抵达亚洲的消息,便算着日子到常胜港来接人。

    不过等了很久,港口尽头还是不见人来,引得陈沐与部下面面相觑:“不是说要来很多人么?”

    朝廷先前发来的信件陈沐已经看了,万历在信上说这次潞王就藩、叶梦熊接替大臣,两个东洋大臣与潞王一起举行第一次天下诸国大会,事情很多,派来的随员也不少。

    同时也是中央朝廷向三洋军府派遣官吏的契机,这一次朝廷要把六部、五寺、三司、二院的东洋分司全部设立起来。

    上上下下,单官员便有百余人,再加上他们的家眷、仆人,恐怕要有近千人之巨。

    万历在给陈沐的信上说,这事其实是内阁早就想办了,只有各部分司都设立起来,朝廷才真正对海外军府有约束力。

    但他不愿意让陈沐在前头扛着创业风雨,屁股后头还有一群人卡着。

    因此整个东洋大臣的任期,朝廷都没有往东西二洋军府派遣太多人,像南洋军府这些机构早就设立起来了。

    不过如今陈沐的任期已至即将回京,将来的东洋军府由叶梦熊接任,他的北洋一直接受朝廷直接管辖,如今到了东洋,有这些机构他也不会感到不自在。

    万历在信上还说,希望陈沐不要有什么疑虑,这些人不是来约束他、也不是来查账的的,只是为确保这片土地在几十年后还能属于大明。

    谁要是敢问陈沐,这些年俸禄都有京师陈府支取,陈沐没俸禄是怎么喝西北风过活的,就直接拿尚方剑打断腿扔到龟岛喂大王八。

    陈沐才不怕查账呢,他东洋军府的账一直是海瑞在管账,吃什么、用什么都自有度量,没有任何问题。

    账目上陈沐不但没有花朝廷钱,而且还一直在往军府账上塞钱。

    不过话说回来,这支舰队的抵达,也意味着东洋亚洲野蛮生长的时代过去了。

    “派个人去看看,怕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陈沐向杜松吩咐着,转头看向路边侍立的大汉将军,挑了挑眉毛走上前去。

    大汉将军自是威武,他们是这个时代的仪仗队,不过陈沐单看他们的甲胄便眼前一亮,凑上前去轻咳一声,道:“陛下,为大汉将军换铠甲了?”

    他不是没见过大汉将军,不论过去在朝中还是后来陈矩携锦衣卫出海,都见过这些仪仗队,不过说实话当年的大汉将军卖相可不及今日。

    过去是人少了看不出来,人一多,在队伍后面的便现了原形,铠甲都是旧的。

    如今可不一样啦,所有人的铠甲都是崭新,就连细微的划痕都看不见,在妥善保养下映着令人迷醉的光泽。

    “回大帅,是,陛下在去年拨内库银款,为锦衣卫换了装备,都是北洋造。”

    陈沐不住颔首,内心得到分外的满足。

    朝廷为什么会有钱,万历的内库为何而充盈?

    这里面有他的一份力啊!

    这世上难道还有什么事,是不经意间就能看到自己的努力对世界的改变更加激动人心的吗?

    不一会儿,杜松派出去的卫兵从大汉将军们的身后径自走来,不过没等他向杜松与陈沐回报情况,他们便已经能在官道上看到一大片红色的、行走的衣冠禽兽。

    那是锦衣卫的飞鱼服。

    当然,还有正中间的叶梦熊。

    陈沐有几年没见过叶梦熊了,但叶梦熊的样子几乎没有变化,至多是胡子与头发多了点点银光,却显得更有威势了。

    “陈帅为国戍边,别来无恙!”

    叶梦熊一句为国戍边把陈沐说蒙了,拱着手愣了半晌,一方面他是觉得自己这算什么戍边?

    另一方面,从脑袋里想想,这好像确实也是大明边境。

    说他是戍边,好像也并无不妥。

    眼看愣了片刻,陈沐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干脆拱了拱手报以笑容,微微摇了摇头,旋即问道:“叶公,潞王呢?”

    “别提了。”叶梦熊没好气地往后挥着手道:“这亚国大王好不容易出宫,在船上漂了好几个月憋坏了,眼看到岸边非要标新立异,要披戎装驾铁骑登陆,这下可好,车链子掉了。”

    “正在后头修呢。”

    “车链子?”

    陈沐先是面上一愣,紧跟着便喜上心头:“自行车,已经投入使用了?”

    “使用了,多亏了在北洋修养的马帅,全力支持铁骑研发,意在后进武将可使其麾下兵将十日长驱四百里扫北。”

    “谁成想北洋第一支铁骑兵成军之日,戚帅已经从西北发来捷报,天军已抵哈萨克。”

    “看来这两个轮儿,还真比不过万岁军的一双腿,哈哈!”

    叶梦熊是抚须长笑,陈沐内心的愉悦更不必多言,笑着笑着摇了摇头:“不容易,常胜县已备下宴席,到时候可要给我多说说,这些年诸路兵将,是如何纵横天下的。”

    两位东洋大帅正说着,陈沐余光瞥见叶梦熊身后一片人影正汹汹而来,定睛一看,巨大的违和感涌上心头。

    只见列队的自行车队轰踏而来,四路纵队不知排了多少排,人人在车梁上挂着骑铳,各个是头顶钵胄身披红棉甲,哼哧哼哧地蹬着车子,好一队边军铁骑。

    为首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头戴紫金冠、身着绯色蟒袍腰扎玉带、足蹬皂面云头靴,两手黑黑满是机油,蹬车蹬得白里透红的面上还被染了两道黑,肩膀上趴着只大橘猫,一路吱哇而来。

    临近了,硫化橡胶大底人力刹车片猛地往地上一蹬,车尾向侧边一甩,划出个漂亮的弧形,稳稳地停在陈沐当面。

    车上少年两手撒把抱拳,道:“本藩朱翊镠,拜见东洋大帅陈二叔!”

    说着,他抬起右手大拇指,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雕着仕女图的门牙,指了指肩膀上趴着的大橘:“我是海龙和海虎的大哥,这是我二弟,他们二哥,来喵一声让二叔听听!”

第三百四十三章 贪玩

    潞王没啥毛病,长得也挺招人喜欢,就是太爱笑了。

    就像是为了显摆啥,整天一见人就露出上牙咬嘴唇那种笑,像只小兔子。

    “不是我说王安啊,你跟着我到这儿来干嘛?”

    潞王在前头边甩着大袖走路边摇头叹气,回过头高高举着手指向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的王安,道:“皇兄在北京可离不得你,本藩也已安全抵达亚洲。”

    说着,他甩甩大袖子:“回去吧,二叔啊,给他找条船,快送回去吧,再晚就赶不上腊八了……二叔,二叔!”

    远处的陈沐回过头,冷不丁被潞王这么一喊他还真有点不习惯,舍了推着自行车的杜松,跟叶梦熊并肩过来问道:“大王怎么了?”

    “找条船给王安送回去吧,别让他跟着咱去朝天宫了,他就是到这儿来监视我的。”

    陈沐知道王安过来干嘛的,所谓监视纯属无稽之谈,是这小兔子被迫害妄想症犯了,索性朝远处一指,笑道:“这都快到了,不如等去了朝天宫、看过宗室大学,再让他走。”

    “来都来了。”

    说罢,陈沐又转头跟叶梦熊聚到一处,边往前走边议论事务。

    他们聊的不是别的,国内的变化、外战的时局,他都在常胜与叶梦熊的促膝长谈中有所了解,如今聊的主要是铁马与国内的蒸汽机。

    这也跟他俩的职务有关,这一次他们两个人基本上属于把官职对调,叶梦熊过来担任东洋大臣,回去陈沐接手北洋。

    东洋军府的主要业务不多,但是很碎,不论防范欧罗夷并支援帝国在东方的战争,还是内部消化、开发广袤的土地,都不是东洋大臣这个官职一两个任期能完成的。

    哪怕到如今,就算站在认识新大陆数十年的西班牙人肩膀上,明军真正掌控的土地依然不足亚洲五分之一,甚至连地图也就完成了将近一半。

    陈沐能做的,只是在地图上画出亚洲完整的轮廓,但地图内部,仍需至少三任东洋大臣才能完成细节。

    甚至很可能,三任都只能说是乐观的估计。

    不过这事也不着急,只要常胜到大西港这一线有足够的精兵强将、两支能够随时出动的舰队,东洋大臣三个任期对大明问题不大。

    于大明而言,这无非是钱多的花不完与更多钱多的花不完的区别罢了。

    更重要的原因是,大明官吏从本土抵达亚洲,实际上是一种降维,作为整体的统治或许还有点难度,但对村庄、乡堡、城镇这些个体行政单位来说,是完完全全的降格。

    政治、经济、军事甚至百姓认识世界的方法统统都与本土相差甚远,太容易管理了。

    就算是全心全意想出问题都难。

    反倒是陈沐即将接手的北洋,叶梦熊有太多事要说了。

    大明本土的变化,太快。

    叶梦熊有点怕陈沐回去接受不了。

    但他没想到,大明帝国的总设计师、东洋亚洲的实际统治者、西班牙菲利普钦定基督教公敌、罗马祭祀的好朋友、艾兰王国的幕后支持者、夷格兰灭国黑手、费兰喜白山公爵之干爹总能从细微之处着眼,推动一切的进步。

    “这个铁马还可以,橡胶轮挺结实,如果是空心的就更好了,材料还有进步空间,也不至于让潞王骑得满头大汗。”

    “空心轮胎好啊,以后还能装在蒸机上,更轻便;铁路肯定要修,修的越多越好,哪怕多了以后没用的再拆呢。”

    “蒸汽船现在已经投入使用了?嗯,比我想象中快的多啊,但帝国的风帆战舰不能停止建造,现在的蒸汽船只在中途占有优势,短途它载货量小、长途它没地补给。”

    “这都是趋势,但暂时还不能真正形成大的变革,将来蒸汽机要走入千家万户,陛下厉害呀。”

    “只要帝国控制了煤炭与硝石,就能握住三百年国运。”

    叶梦熊像见了鬼一样。

    他没忘,铁马是陈沐把设计思路写在信里送到北洋的,也没忘记蒸机是陈沐最先提出的,但问题出在陈沐并没有见过啊。

    甚至在此前他还专门问了,东洋亚洲只有铁路,是北洋早年运货的马车铁轨,没有火德星君。

    陈沐在他面前,把世界另一边发生的、从未见过的事,说的头头是道。

    就好像明目张胆地告诉他:这一切都在我计划之中。

    事实上这一切确实都在陈沐计划之中,当然有许多计划之外的东西,但大方向是一样的。

    通过一个进步推动下一个进步、赢得一场胜利来赢得下一场胜利。

    他们用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手段,得到超出人们想象的资源和财富,控制财富的走向,让大部分资源与财富去到想让它去到的地方。

    “陈帅,你说实话,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你不知道的?”

    “叶帅……你把我问住了。”

    陈沐带着开玩笑的语气嘿嘿笑了笑,随后缓缓换了副表情仰头看向依山而建的朝天宫及宗室大学建筑群,才摇着头道:“我知道的并不多,一年两年后发生什么也全不知道。”

    “只是如果一件事发生了,只要它对帝国有好处、它是对的,我就能坦然接受。”

    铁马如此。

    火德星君如此。

    蒸汽动力战船亦如此。

    而在另一边的潞王,有王安跟在身边始终觉得内心有没来由的巨大不安感,甚至连看见巍峨的朝天宫,都没多少喜悦心情。

    “王安你给我说实话,皇兄说我就藩两年就能回去见他,是不是看我傻糊弄我,其实不打算让我回去了?”

    潞王小声问着,王安赶忙摇头,道:“那怎么可能,陛下是金口玉言,说定了两年后让大王回去就一定会让大王回去,大王出海时难道忘了吗,陛下在天津港的离别之情,那可是含泪而笑,做不得伪啊。”

    “我知道,我看见了,他没看我,皇兄那是高兴,他想了好多年,终于又出顺天府了,那叫喜极而泣。”

    潞王没好气地嘀咕一声,不过他也知道万历舍不得他,这才撇撇嘴,看着朝天宫旁边那座高塔,道:“那就是依宗律,二叔给修建监视本藩的塔了吧?”

    “不是,你们往哪儿走呢?朝天宫从这上去,这山道上写着呢,他们怎么还往前——”

    有阴谋!

    潞王看见,陈沐和叶梦熊都转过身来,脸上挂满了不怀好意的笑容,随后就见陈沐遥遥地朝王安一摆手,道:“潞王爷,前边是宗室大学,王太监,请宣旨吧?”

    王安一路上绷着的脸也终于笑了起来,从袖中抽出一卷黄绸,对着潞王道:“潞王接旨!”

    吓得潞王当场就拜下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朱翊镠,朕把你送去亚洲,名为就藩,实为进学,进宗室大学,学习科目由陈帅安排,不得胡闹,要好生学习,月月给我回信,不准贪玩。”

    “两年后先生准你毕业,朕派船接你;先生不准你毕业,朕就,朕就封你个麻家国主吧。”

第三百四十四章 矿产

    陈沐估计潞王就算是想破头,把嘴里那两颗微雕仕女图的牙想掉咯,也想不出万历让他来亚洲是读书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还是陈沐头一次见到人用象牙补到自个儿嘴上。

    牙医不是新时代的产物,只不过它没有单独分科,在中医里属于大临床。

    中原对龋齿最早的认识在殷墟出土公元前十三世纪十多万片甲骨文中就已有‘齿’与‘龋’的区别,那画上还有小残片呢。

    但是补牙,一直到汉代才有,当时用的还不是固体材料,是用榆皮、美桂及其他几种药物充填牙齿;张仲景在根管治疗杀死神经线的手艺上也是一流。

    真正的补牙还要等到唐代。

    唐代的官修草本《新修本草》中记载,补牙材料是以白锡和银箔及水银合成,补牙齿缺落凝硬如银。

    这一技术也叫银汞合金补牙,一直应用至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依然在我国大规模运用,直至二十一世纪世界部分地区依然有所使用,比如欧盟的低收入人群,因为这个走保险。

    不过也有不少国家在二十一世纪禁了这种材料,尽管其未被证明对补牙者有害,但调配银汞合金技术失误容易对牙医造成伤害。

    即使不失误,汞在室温下条件也会挥发,同样对牙医造成污染。

    当然了,潞王老爷不是低收入人群,这个不适合他。

    银汞合金补牙不太好看,用的时间长了会发黑,寻常百姓也只是用这个补后牙。

    话说回来这只是个笑话,真实原因是这项技术是用于补牙,潞王老爷是牙磕断了,得镶牙,他就算想用银汞合金补也用不了。

    他只能镶牙,这技术是宋代才有的,非常普及,自然也要分个三六九等,穷人蜂蜡印模、木质义齿、铜丝结扎;富贵的膏粱子弟选择方面就多了去,金丝银丝、金牙银牙牛骨牙檀香木,实在不行弄个象牙犀角。

    但像潞王爷这种在假牙上玩微雕的,着实是凤毛麟角的狠人。

    别的不说,吃个韭菜饺子挂一牙这谁受得了?

    陈沐一直想看看,但哄了潞王好几天,这小子就是不吃韭菜。

    非但不吃韭菜,一切有可能挂在牙上的东西他都不吃,而且倍儿爱刷牙,一天能刷四次牙、漱十二次口。

    当然,坏牙、掉牙这个东西,是困扰全世界人民的大问题,牙医也并非传统中医一枝独秀。

    埃及人在公元前两千年就在牙上套金线装饰,陈实功还在东洋时也在埋解剖实验材料时挖到过原住民头骨,在牙上玩儿的都快赶上潞王花了。

    有专门把牙磨尖、磨方钻孔镶玉石做装饰的,还有掉了牙用骨质或贝壳做成义齿镶上去的,以东洋军府现有技术条件根本不能仔细分辨那些假牙的真正材料。

    甚至艾兰王国的军医在送回军府的书信中也对牙齿上的手艺有所提及,是过去的凯尔特人,不过他们留下的技术比较狠,直接用铁钉钻着颗牙钉进颌骨。

    根据分析,那牙和使用者其他牙齿大小形状都不太相符,怀疑是直接从某个死人嘴里拔下来钉到自己嘴里。

    这事它关系到吃饭,吃饭关系到活着,基本上能活下来的种族,虽然技术手段自有高低,但你有阳关道我有独木桥,大概都是过了这关的勇士。

    陈沐觉得大概整个世界,他是对科学技术最有发言权的人,就是现在的他,不是很多年前南洋卫那个满脑子科学的指挥使,就是现在他。

    现在的他太了解什么叫科学技术,这东西没那么玄。

    简单来说,就是有一个需求,经过这一需求而产生目的,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把任何可能都试一遍。

    最后能不能解决问题、满足这个需求,说实话靠的是运气。

    因为他现在就是一个科学家,在西班牙国王的使者已经抵达大西港的情况下,他却没时间过去,满脑子想的都是另外一件事。

    “你先在宗室大学跟师傅们学打铁吧,什么,铁匠?不是铁匠,咱这叫冶金学。”

    陈沐在墨县的军府衙门二楼翻阅了半晌文件,才终于把公文放在桌上,插着手对潞王道:“这也是送你一份功劳,莫大的功劳——我们在墨西哥发现了一种新矿产。”

    “眼下我认为,最适合藩主的老师不在墨县,他在牧野,完成一项自己的研究,大王先学习冶金学,就有机会能参与到这个新材料的研究当中。”

    潞王跟着万历,虽然才十六岁,却也不是什么都没吃过、没见过的人物,微微扬起小下巴,脸上透着一股子骄傲劲儿,道:“嚯,材料学,本藩知道,在清华园还为皇兄查验三十七种木料哪个最合适蒸汽战舰呢。”

    “手到擒来!”

    说罢,坐在椅子上的潞王身子向前探了探,饶有兴趣道:“二叔说的新的矿产,是什么材料?”

    潞王有兴趣对陈沐来说可是个好消息,他取过一张公文推到长桌对面,道:“这种矿其实在天军刚登陆新大陆的界县就有发现,不过那时我们以为它是座贫锡矿。”

    “后来被用作弹丸生产,而且还是用于巡检司鸟铳手的弹丸,因为锡比铅轻,咱们的旗军还是要用铅弹的,杀伤力更大,只有巡检司对付的走私商人、强盗大多不穿铠甲,威力小些也无妨。”

    “今年我们在墨县北方同样发现了这种矿山,宗室大学的张师傅,最早他是军匠,在常胜二号店铺给人打制水兵斧、铠甲,他在炼铁过程中失手将这种矿石掉进熟铁水里。”

    “那一炉钢全毁了,甚至不如生铁,一敲就碎;这才让我们认识到,那种矿石里除了锡,还含有别的东西。”

    潞王瞪大眼睛:“这,这东西有什么用?”

    “听我说完,炼钢过程中加新矿石少,就会变脆;但加的多些,出炉的钢就会异常坚硬且富有韧性。”

    “不过目前,我们还不知道去除锡、倭铅等杂质后新矿物的样子,也不知道用它加工钢铁的成分比例,更不知道这能做什么——都需要后续的实验来检验,这就是大王要学习的东西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桃花源

    陈沐认为他们发现这种新矿物完全来自于巧合。

    大明本土应该也存在这种矿物,因为根据炼钢后的性状,他觉得这东西可能是过去说的锰。

    锰钢嘛,谁不知道呢?

    可这东西在钢铁里加的少了还会让熟铁变生铁?

    这让他不太敢确定。

    何况就算确定了也没啥用,这辈子这东西可能不叫锰了,没准会叫潞?

    后来的日子里,潞王干脆住进了宗室大学的冶金科……反正宗室大学里头都是自家人,待上几天心里倒还真一点儿都不抵触了。

    凭良心说,潞王在宗室大学的待遇比在紫禁城好。

    虽说在紫禁城里,潞王是全天下的宝贝,人人都知他集万千宠爱于一人,可总跟在万历身边,挺受欺负的。

    皇帝动不动就来个潞王不吃、潞王不要,潞王看着别人吃水果、潞王看着别人喝饮料。

    到了亚洲的宗室大学,给予潞王在紫禁城从未有过的享受。

    大学里所有的宗室,比他岁数大的没他辈分高、比他辈分高的没他地位高。

    所有人都得哄着他,简直比在紫禁城不知爽到哪里去。

    何况潞王懂的东西确实不少,军事、船舰尤其是机械,跟着万历搞机修没白忙活,刚到宗室大学没几天,就自己做了一套设计图送往常胜,订做最新的冶炼工具,还顺手修好了两辆放在宗室大学的轨道人力小车。

    墨县歌舞升平,东北方向的牧野左近,却正在发生着一场战争。

    牧野知县杨兆龙,终于结束了他老子再世垂拱而治的岁月,披坚甲执战剑,驾长车保境安民。

    其实也算不上保境安民,基本上属于欺负人。

    随牧野县立治所、开发长滩与五大湖矿区,用铁轨连接起这块亚洲东北最广袤的土地,牧野的管辖地域进入迅速扩张的阶段。

    杨兆龙对地方的治理能力等同于没有,官府对长屋联盟的约束力基本体现在关税、烟税上,除此之外长屋联盟能行使自己的法令,联盟各部落成员也有相当大的自治属性。

    地广人稀的北亚有数不清的部落,长屋联盟活动区域快速扩张无可避免地会挤压另外一些部落的生存空间,甚至会迫使原本因争夺土地而敌对的部族为对抗更强势的长屋而联合起来。

    比如牧野矿区西部的奥人与苏人,是最先感受到威胁的两大部族。

    从前年开始,他们部落里驾驭小舟在河流、湖泊、沼泽捕猎或采集的男人经常会突然失踪,往常一两天就结束的采集狩猎活动却长时间未归,等到被人找到,只能看见遗落在岸边的木舟,上面的东西被人拿个干干净净。

    起初没人在意,只当是这些人发现了什么,主要是小舟附近没有搏斗的痕迹,同时因被发现的时间较晚,地上脚印之类的痕迹早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后来这种情况发生的越来越频繁,经常有人突然失踪,甚至会出现十几个人的猎队全部失踪的情况,有时还会在现场留下搏斗痕迹。

    再往后,就出现了被掳掠者逃回去的消息,根据他们的证言,证明在两个部落东方的湖区,有一些其他部落的女人,经常会从野外掳掠男子抓到东边的矿场。

    抓到东边不为别的,为睡觉。

    矿场全是女人。

    随后苏人与奥人决定向东部矿场展开报复,夺回被抢走的部众,一支由猎人与卫兵武装起来的部队快速集结,扫荡了沿途的长屋人据点、田野,并攻陷密西西比河东岸一座长屋人新开拓的矿场。

    整个战争机器,就动了起来。

    不是杨兆龙,还没轮到杨兆龙出场,是牧野这些强悍而富有的女人们,一个个丢下正在开凿的矿山,披万历通宝甲,提着铁轨钢刀与炸药筒冲向苏族与奥族人的部落。

    她们没有战术、没有组织,只有满腔愤怒,用未裁的厚重烟纸卷着开矿用的火药,趁着夜晚抛到敌人部落的圆顶棚屋里,爆破、放火,再砍杀、俘虏收到惊吓逃出屋子的人。

    像大湖区窜出来的野兽。

    等杨兆龙得知这一切发生,两个受气包般的部落已发起前所有未有的动员,生产已完全放弃,只为不死不休的战争。

    这战争不是他们选的,是长屋联盟的女人们的决定。

    对长屋联盟来说,不论男女,死一个人,就得发动默哀战争从对方俘虏一个人收养来顶替这个死去的人,她们死的人越多,默哀战争的规模就越大。

    但是战争的原因,连杨兆龙这个土司出身的知县都不能理解。

    你们吃饱撑的抢别人部落,被人打回来死了人,还要发动大战争?

    可联盟已经一致通过了,别管是易洛魁还是休伦人,十几个部落不论男女老少都在动员,发动战争所需的粮草、兵器全部准备好,作为先遣的斥候也已踏入五大湖区进行战前侦查。

    每天一大堆部落首领鸠占鹊巢地钻进他的知县衙门,也不管他在不在,直接在知县大堂商议战术。

    他是骑在老虎背上的人,箭在弦上,就算牧野的明军不出动,长屋联盟也会倾巢而出。

    无非是没有火器与缺少骑兵部队罢了。

    事实上连骑兵都不缺,呼兰卫的蒙古化原住民已经骑着战马提着角弓出战了。

    这场战争里确实有人是因为仇恨或默哀战争的习惯,但更多部落首领愿意参与战争实际上还是为了利益。

    他们不习惯和平,长久生活在牧野和平的条件下,反倒让这些一生都在战斗的人感到不习惯,他们需要战争。

    尤其在他们有更好的兵器、更好的铠甲以后,他们迫切地想要朝周边发动战争。

    一队队苗洛魁武士坐着运送矿石的马拉大车穿行在轨道上,抵达五大湖区后重新集结,朝着西方开拔。

    知县杨兆龙也没有其他办法,率领部队跟着一路向西,他有能试着向两个敌对部落派出使者,说服他们加入大明,加入大明就能避免战争。

    但事已至此,没人愿意在大打一场前头衔。

    追寻自身梦中桃花源的李贽,也成为这场战争的亲历者……让他深刻认识到,这不是桃花源。

第三百四十六章 缴械

    北方突然兴起战争,让收到消息的陈沐有些错愕。

    错愕的不是战争,至少在部下开着大战舰满世界打仗的陈沐眼中,战争没什么了不起。

    了不起的是杨兆龙居然不能控制各个部落,陈沐一直以为牧野及五大湖区是臣服帝国的土地。

    那些部落首领在家乡好好过日子就得了,战争是他们想打就能打的?

    不过他仔细想了想,也就释然了。

    那是亚洲西海岸与中部的情况,过去他们都处于西国治下,过的是猪狗不如的日子,西班牙人给他们套上的枷锁被明军打破。

    一片土地上明军对百姓的控制力越强,越意味着那以前是明西两国交锋的战场。

    在那周围则是原有部落组织被西班牙人拆解的散乱部落,这种影响不亚于一场革命。

    而在位于东海岸的牧野,易洛魁与休伦人的大本营,明军则属于和平占领,旧的部落组织并未被打散,远在天边的大明朝廷与东洋军府对那几乎没有约束,近在眼前的牧野知县则更像个合伙人。

    他们耕种烟田为朝廷缴税,强势的女子去矿区采矿换取薪水,小孩子进入汉文学堂,可出了问题还是先在部落内寻求帮助,解决不了才会去找衙门调解。

    就像会擅自械斗的宗族势力,或许并不是因为官府的威信低,而是部落更近也更有组织让人信赖,他们是共生的,何况……若把长屋联盟比作宗族,他们的宗族势力确实太大了。

    只要这个联盟还存在,官府对牧野就无法如臂使指,甚至连加入明军的长屋联盟战士,只要他们还在牧野,官府对他们就没有多少控制力。

    除非像历史上的英帝国殖民印度的方法,把长屋联盟的部队调到常胜镇守,把常胜的部队调到牧野镇守。

    但那又不是陈沐想要的效果,力量全拿去内耗、防备自己,是很没意思的事。

    比起这场战争的起因或胜负,陈沐更在意的是暴露出东洋军府对牧野极其微弱的控制力。

    这个问题不解决,将来牧野是知县也好、是知府也罢,衙门与长屋联盟的利益相左,就会发生分裂。

    至于战争本身,对手非常弱小,没有火器、没有铁器、缺少战马,本身使用的战法又与易洛魁、休伦没什么两样,不可能是长屋联盟的对手。

    他只关心战后的事就足够了。

    不过还没等陈沐想好究竟是提醒杨兆龙自己解决这个问题还是将此事交给李贽,一封新的书信便送到军府衙门。

    新发生的事信息量极为巨大。

    简单来说,蒙古人在墨西哥湾高地河口把速檀使者与欧罗巴诸王使者缴械毁船,还差点把所有人都处决了。

    陈沐花了好一番力气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蒙古人是黑云龙将军部下的夜不收,据他们说北方战争开始后,牧野的各部军兵皆在动员,率军从征的黑将军部下皆为马队,不易装轨道马车运送,因而抵达战线的速度反而慢于杨知县。”

    向陈沐汇报的是裴嚣,他的部下是最早跟着墨西哥湾舰队抵达现场的人,拿到第一手情报便向大西港传递。

    “战况势如破竹,黑将军的部队抵达密歇根湖畔的呼兰卫,卫所旗军已随指挥使率领向西开拔数日,眼看大河流向不清,便派遣斥候驾湖内运矿船分十余路沿河探寻。”

    “他们有向北方上游的,也有向南方下游的,最后一艘船沿河向南,最后便由高地河口驶入墨西哥湾,行船三千余里。”

    “另外两个船队都是参加天下诸国大会的使者,近些时候海上风浪不小,又遇上大雨,有两艘船桅杆断了。”

    “大帅也知道,他们的船不像咱的桅杆能放倒,便只能沿岸航行在河口两岸高地一东一西分别驻营。”

    陈沐缓缓颔首,问道:“那都是使者,差点让他们处决是怎么回事?”

    用词是很讲究的,差点被杀死和差点被处决在意思上完全不同,差点被杀,可能因为冲突之类的事。

    但信上说的是差点被处决,这意味着这支来自黑云龙麾下的夜不收是依照命令这么做的。

    “他们是使者,黑将军麾下的兵不知道,在大东洋沿岸,黑将军的部队严格执行军府命令,对岸边所遇一切夷人执行警告、驱逐、炮击、歼灭的命令。”

    “这些使者在岸边设营派快马至大西港请天军调船,那些夜不收不知道,夜里眼见两岸高地有露出火光的营地,便摸进营里与岸边探查,发现两边都是夷人,人马甚多不是他们能歼灭的,便趁夜盗马偷船。”

    “夜不收还以为这两个营地的人是从东边来的海寇。”

    说到这,裴嚣忍不住笑了起来,脸上甚至还带着羡慕与赞赏:“等他们睡醒,四条船横在河中,上百门炮对着两岸营地,俩夜不收一边一个,就把使团的火枪、甲兵全下了,让他们自个把自个绑好。”

    “后来就准备依照律法处决了,黑将军那边是这样的,不带兵器或只有少量兵器的夷人坐船被风吹到岸边登陆,发现后给他们水粮驱离海岸就行,要是不走就关起来审问。”

    “但若是开炮艇炮舰,多有火器者,没登陆的以舰船驱逐,驱逐不走就击沉;已经登陆的,就什么都不用说了,全是死罪。”

    陈沐皱起了眉头,这样思考这件事,确实那些夜不收做的不但没有毛病,身上的手艺也非常漂亮,但这事演变到这肯定不太容易收场。

    天下诸国大会,是他东洋大臣任期里的最后一件事,却没想到还没开始就出了这样的事,没开个好头儿。

    “后来呢,怎么没死人?”

    “幸亏基督教船那边有个从克里木汗国来的阿苏拔都儿,他用言语跟夜不收沟通的可利索了,这才免去一场血雨。”

    陈沐原本眉头都舒展开了,但听了这句话,眉头立马又皱了起来,抬起一根手指制止了裴嚣的话。

    “你等会,克里木汗国?”

    陈沐有点懵,这个克里木汗国他知道,先前来的速檀船队里跟着奥斯曼一起过来的就有克里木汗国的使者。

    而且据说那是个速檀国,怎么还有使者混进了基督教世界的船上。

    “他们往两边都派使者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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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嘉靖四十五年,隆万中兴前夜。这是最好的时代,戚家军向近代军队迈出第一步,脚踏缫车在东南日夜不休产出丝绸,它强大、富庶。这也是最坏的时代,卫所制因贪污**而日趋崩溃,土地兼愈演愈烈内阁夺位混战不休,它衰落、垂暮。当排枪火炮轰鸣在欧洲战场,当西班牙无敌舰队纵横四海,当传教士手捧圣经怀揣密信对这片新大陆露出觊觎的目光。清远卫小旗陈沐头顶笠铁盔,鸟铳扛肩膀,望向大海高高扬起下巴。-已有完本作品,人品保证,更新勤劳,敬请收藏。读者群:102341981,欢迎大家。开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开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开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