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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夺鹿侯     开海txt下载     开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主教

    “你怎么能未经审判杀死他!”

    佩雷拉的吼声在身后传来,已被家兵簇拥着走出市政衙门的陈沐回过头,皱眉望向佩雷拉,定了一瞬转过头继续向前走。

    走出两步,陈沐回头道:“他侮辱我,我为什么杀死他?”

    “他是个贵族,即使在战斗中被俘虏也有缴纳赎金的资格。”佩雷拉顿了顿,这才站在李旦的部下组成的人墙后高声道:“你怎么能直接杀了他!”

    一切发生地太快,尽管达维加出言不逊时佩雷拉就有所预料,他想到陈沐不会让这件事简单揭过,或许会把他拉出市政衙门用明人的方式打板子,却没想到说动枪就动枪,用他那杆像极西方人最新燧发枪一样的手铳把达维加打死。

    从里斯本漂洋过海,在印度服役凭借出色指挥才能取得澳门兵头身份的达维加,在登岸七天还未对马六甲以东这片新大陆有足够了解的达维加,就这样死了。

    可作为濠镜首领的佩雷拉毫无办法,他们在这里没有力量,即使这座小岛上有几百个葡萄牙人与上千基督徒,但这似乎都无法成为威胁陈沐的筹码。

    现在,市政衙门外数以百计的水手握着刀铳,把少数葡人堵在衙门里,人们无计可施。

    “本来可以不死人的,我知道,不能取得马六甲的通商权力,这不是你们能决定的。如果他能像你们一样尊重我,我就会像尊敬你们一样尊敬他,可惜他没有。”

    陈沐说这话时满脸的理所应当,现在他因认罪而压抑的心舒缓许多,抬手指天道:“这片土地不是你们国王能管辖到的,所以没有贵族,他不是引商也不是坐商,甚至没有任何身份,我只是希望你们明白一个事实濠镜是大明的土地,这件事永远都不会有变化,除非你们出兵占领这里。”

    “不要忘记,从你们攻占大明属国满刺加,我们打了多少年仗?六十年,没有停战、没有人认输,尽管在濠镜开放贸易,但这只是让商人贸易,国与国,没有停战。”

    “陈将军!”

    年过五旬的濠镜主教卡内罗戴着眼镜披宽大的教士袍挤出人群,被李旦强壮的黑番水手阻拦着,张手高呼陈沐的名字。看见佩雷拉哑口无言,准备离开的陈沐再一次转过头,有些厌烦地挥手道:“让他过来,主教又有什么事?”

    “你说错了一件事。”

    留着花白大胡子的濠镜主教挤开人群,站在陈沐三步之外端正自己的衣袍,这才对陈沐道:“我必须告诉你,在我们的教义中,诺亚并非主的赐予,而是主的指引,指引我们的祖先建造了它,得以生存。”

    “你说的对,或许你们求人不如求己,但主与我们同在,达维加没有像你这样的保护神保护着他,但我们一样有愿意为他人付出生命的人!主指引我与你决斗!”

    说着,年事已高的卡内罗脱下教士袍,显出袍下斑驳半身板甲,左手仍旧捧着圣经,胸前仍旧坠着十字架,他说:“请给我一柄长剑,就算面对猛虎,牧羊人也会保护他的羔羊!”

    陈沐突然开口笑了,高举着手臂发号施令:“让开!给他一柄长剑!”

    市政衙门外不论番汉皆发出惊呼,没人想到指挥使这样地位尊崇的大员会愿意接受一介夷人的挑战,不论李旦华宇还是隆俊雄,争相替代陈沐出战。

    陈沐当然没打算正常地与卡内罗比剑。

    就在剑落在卡内罗手中时,陈沐的另一只手铳也握在手中,在几步之内指着卡内罗,接着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砰!

    声音清脆,手铳短距击发铅丸把长剑崩飞脱手,斜插在不远处的土里,陈沐提着还冒烟的手铳笑了,“牧羊人,胜负已分……不过我有点喜欢你们教会了,哈哈!”

    “如果你们的总督答应我的要求,七条商船通商,我会准许你到我的衙门,讲讲你们的教义,我想听听。”

    两杆手铳丢给家丁装药,翻身上马的陈沐扬起马鞭,最后环顾整个市政广场,微微俯身道:“苦修士,也许以后你会成为新的教皇呢。”

    陈沐笑得比以往都要快意,向李旦下达协同三部百户封锁港口安排平托上船前往马六甲的事宜之后,在家兵骑手的护送一下一路北行。

    濠镜被三个百户封锁的消息极快地传遍香山,并随陈沐召集五部千户议事的消息在整个南洋卫内部掀起轩然大波。

    召集五部千户,只有一个目的,练兵。

    “将军,此次是否欠妥,卑职没有忤逆的意思。”邓子龙抱拳道:“将军刚受言官弹劾,这种时候却要兴兵与葡夷大做一场,一旦叫言官知道,恐怕广中言论大有厉害,广西兵事未平,若徒生事端,就算是朝廷诸公也会降下罪责。”

    邓子龙很担心,孙敖同黄德祥的反应则差不多,基本是一副懒得跟陈沐说太多的模样且由着这位爷折腾吧,反正说了也不听。

    这种时候最能看出谁是真人才,邓子龙想的最多,从广州府到两广乃至整个朝野局面,他都有模糊认识;而黄德祥与孙敖则是既有一点认识又不够拿出来反驳陈沐。

    至于到剩下俩千户,邵廷达与石岐的反应则几乎相似,石岐听着陈沐的话抱拳爽快应下,老弟邵廷达则抱拳对几个千户现身说法:“广城打曾一本,你们都去打仗,沐哥叫我看着老总督,没战功了,结果怎么着?顺德千户。别管沐哥说啥,肯定对!”

    “葡夷敢打濠镜么?敢。”

    陈沐被邵廷达的话弄得哭笑不得,摆手让几人坐下,这才接着说道:“但他愿意跟我打么?不愿意。这的贸易对他们太重要了,他们从濠镜高价买走货物,可这些东西运到马六甲以西就能换取五倍十倍的暴利,如果开战,他们将什么都得不到。”

    “他们最有可能就是拖,给一条船的名额,或是五条,最多不会超过十条,就这个数,打不起来的。”

    “就像陈某在决定开战与否之前考虑的找谁来补上濠镜抽盘的空子交代朝廷一样,大海那面的葡夷总督想的也是这件事,而差别就在于陈某能补上,而他补不上!”

第十七章 局面

    信息不对等是谈判中必不可少的筹码,正如现在,陈沐知道在大海那边的一切都由葡萄牙总督说了算,而他说了算的前提是保证贸易与传教。

    反之,那位总督却不知道陈沐是否真有断绝葡人在海域通行的能力,并一定会选择性忽略掉陈沐是否能影响皇帝的看法。

    以小欺大总令人快乐。

    所有的一切,除射杀达维加之外,都并非心血来潮。

    陈沐的目光盯着马六甲已经很久了,尤其在知道濠镜是单方贸易之后,陈沐就决定改变这一切。

    寻找一个突破口。

    先了解,再做后续打算。

    而另一方面,他是真有打算一旦葡萄牙人不接受条件,就从吕宋招募西班牙海商来这里做生意,何况他手上还有一块筹码林凤。

    这是非常难得的关系,官吏自矜看不上海盗、海盗桀骜看不上官吏,能像林道乾那样归降后受到倚重的已是少之又少,可那又是多大的倚重呢?

    不过小小的帮总兵官参军事罢了。

    在陈沐看来那完全就是侮辱,让一个笑傲海上的绿林匪首做个小小参军事?

    可偏偏,海盗在官吏眼中只有那么点儿地位,而官吏在海盗眼中又那么地备受尊敬,所有人都是这种思想。

    只有陈指挥使能有接近平等的身份地位去同林凤做交易,这就为陈沐对葡人的威胁套上一层保险。

    濠镜不必说,一旦双反交恶,没有一艘葡人舰船能停靠在这;而鸡笼与澎湖,同样保证没有一艘葡人舰船能通往日本。

    这不是很好么,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葡人全输,濠镜与大明都没有失去什么,西班牙人的势力在东亚海域更进一步必然会保证其与葡萄牙之间更大的摩擦他们最好再打一架。

    从濠镜回来已是年关,帮衬起来得心应手的齐正晏带船队远行日本,家里的事多由谢鸣主持,还算周到。

    年前谢鸣从账上支了笔银子,从广州府运回三车礼品,紧着年前以陈沐的名义送往南洋卫各部旗官,并对旗官家庭状况做出一份细致的调查,家世富有的送上来自指挥使贴心的书信,家中清贫者则由送些些许钱米。

    家里有小孩的送些布匹笔墨,家里老人岁数大的则由陈沐亲自上门配老人说说话。

    总之鳏寡孤独,都要照顾到。

    除了南洋卫里的,肇庆、广城、清城,陈沐也在开年跑了够。老总督张翰、义兄陈、老长官白元洁,这都是要登门拜访的,当然还有将来可能成为新总督的殷正茂、老将军俞大猷,不过广西实在是太远,陈沐派去家兵带着些小礼物去找八爷。

    当然,其他地方陈沐也没忽略。

    但凡有理由拜年的,就算是北京兵部的谭部堂、吴老爷子,蓟镇的戚将军陈沐都派人一月就往北京跑。

    两手准备,不光要想着怎么往外跑,也要想着怎么外上跑。

    “这是香山旗军考核结果?”

    才刚出正月,南洋卫诸军就已忙着恢复训练,二月初五邓子龙将香山所的操练考核报了上来,陈沐对着去年秋季的考核结果翻了翻,道:“各项指标升等的、降等的,照实赏罚,旗官不得贪墨,另外再给各个旗官,旗下旗军比之去年的有进步的人数,给予数目十分之一的奖赏。”

    这些奖惩制度都是在去年陈沐写出操练手册时定下的章程,每季考核一次,对旗军的作战能力选出多项,多为身体素质与技巧的硬性考核目标,列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每等有分上中下,每年从所库中取出一定量的银两或米粮作为奖赏。

    旗军每次考核与过去相比,有进步的赏、有退步的罚,直至最终各项素质技艺皆为甲等实际上很少有人能取得一项上甲,更不必说皆为上甲了。

    就算陈沐自己也只能在铳术、炮术中取得上甲,邓子龙也只在近搏、弓术中取得上甲,制定标准的陈沐压根没指望有人能在各项都得到上甲。

    这项举措的关键目的并不在于使旗军都达到上甲,而是给每名旗军战斗才能量化的考核,让直接指挥他们的旗官更清晰地认知部下才能,以达成在军队中各个战斗位置安排最合适的人手。

    陈沐望向邓子龙,问道:“旗官对考核结果感受如何,可能习惯?”

    “嗯,还不错,这个应当是可以推行全军的,不过”邓子龙顿了顿说道:“推行四部千户所,是不是应当再定下基本要求,新募旗军未必能达到基本要求,或许整个新募千户所旗军一个季度下来每一个人达到下丁,恐怕更不会好好操练了。”

    “你说的对,这件事我来做吧。”陈沐欣然同意,接着对邓子龙道:“可以下令把手册传送三部千户所了,让他们按照上面条例来操练旗军,各部不得懈怠。香山旗军这几日把炮都装到鲨船上,准备巡行海外。”

    “算算时日,佛朗机人快该传回口信了。”

    南洋卫的战船很多,如果仅仅是香山旗军来使用,他们甚至无法让所有鲨船都动起来。在香山船厂,七十七艘鲨船停靠在港内,与这支由二百多料快船炮舰组成的船队总造价如折算白银超过万两。

    单单把五百门炮拉到船厂武装战船就要消去很长时间,也是大体力的工程,但这事显然等不得了,万一佛朗机人脑子真坏了打过来呢?

    “可惜了鲨船不能都放十斤炮。”

    鲨船只有船首船尾能放两尊大炮,但受限于南洋卫军器局产能,仅有三十艘鲨船船首装载一门十斤炮,其余则都为两门五斤炮,船尾受限船形,有些是两门五斤炮、有的则是船用大号虎蹲,当然不会少了明人海战的老家底焚烧兵器。

    三十艘装备十斤炮的杀手船被陈沐分配给新会所、屯门所各五艘,余下作为辅佐进攻的五斤炮船则分给五部千户所每所五艘,最尖端的战斗力则留在香山,供战时香山旗军与家丁使用。

    陈沐已做好最坏的准备,同葡萄牙人在海上打一仗不论是蜈蚣船还是卡瑞克帆船,船板都不能阻挡十斤炮的杀伤,哪怕是五斤炮,也能对船体造成部分破坏。

    陈沐很期待,接下来的局势发展。

第十八章 紫杉

    戚继光回信比谁都快,朝廷兵部、工部调令,责广州府南海县炉户向南洋卫香山输送铜铁料,戚继光要各式火炮三百门,并给予南洋卫征发广东班匠徭役的便利,同时开工,务必八月先送百门火炮至蓟镇。

    陈沐接到命令时头很疼。

    不是因为时间紧任务重,只要铁料充足,再调拨些徭役民夫帮忙吊炮之类的力气活,别说百门,二百门他都能造出来。

    头疼的原因是戚继光显然并不信任陈沐的新式火炮,尽管以其高超的情商在书信中写的的确令人如沐春风,但戚帅要的是什么货?

    千斤屯城重佛朗机五十门、七百斤发式佛朗机百门、五百斤大佛朗机百门,最后十斤炮五门、五斤炮十五门、二斤炮三十门。

    “是不是陈某起先没做市场调查,是因为我南洋卫造炮比工部便宜,拉来一堆佛朗机订单是怎么回事?”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你买佛朗机直接就近从北京买就好了,非让我从广东造佛朗机给你弄过去做什么?

    陈沐看着蓟镇的需求,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佛朗机是挺好做的,就算千斤的也不难,送百门火炮过去一点压力都没有,真没法说明人对佛朗机的狂热爱好。

    就这种千斤佛朗机,除了大明朝,全天下那个地儿都找不到。本来就是西方船上的小谋杀炮,专打人和船帆的,到了明朝变种成各式各样,但凡后装炮全叫佛朗机,越造越大。

    可陈沐不喜欢佛朗机炮。

    南洋造新炮多好啊,二斤炮五斤炮,骡马挂车依照北方那种一马平川的地形,碰上好路段一个时辰五十里都能跑,一个五十门二斤炮的炮队除了不能急行军,炮击敌阵像打儿子一样,多好啊!

    就算是屯城,一门十斤炮跟千斤佛朗机差不多沉,打得远威力足,就是射速稍慢了点,但这是完全可以忽略的,反正打上三五炮,佛朗机换子铳再快炮管撑不住也得消停。

    “关匠,看看吧,兵部要这些东西。”

    牵着鹅一路溜达到军器局,陈沐没好气地给关元固报了一遍兵部的需求,道:“五十门新炮,再凑五十门佛朗机,先从小的造,路上送的方便,林凤要的东西都差不多了吧?”

    关元固听了也是皱眉不止,不过老匠人对朝廷的决定比陈将军尊敬的多,点头应下就开始替他考虑道:“佛朗机好造,尤其大点的佛朗机,咱直接铸出来,无非是新造些铁模罢了。”

    “林阿凤那边就剩锁甲了,离约定还有一年多,不碍事。”说罢关元固补了一句,“从大的造也行,不耽误工期。”

    “嘿!”陈沐笑出一声,撒手让俩鹅自己跑出去玩,把门关上说道:“不是怕耽误工期,新炮送过去,我估计他们就不想要佛朗机了,反倒浪费铜铁料,何必呢说到佛朗机。”

    “用一样的铜铁料,一样沉的炮,佛朗机打得近、威力小,关匠知道它差在哪么?”

    不等关元固回答,陈沐就已开口道:“漏气。”

    明人用大块头佛朗机炮随行是要带木槌和几块木楔子的,子铳塞进去把木楔子从屁股上砸进去,以此来增加气密。可即便如此,终究比不上前装滑膛炮的威力。

    “反正都要新做铁模,要做就做好,让京城官老爷看看咱南洋卫的手艺。”陈沐笑了,他觉得自己这事如果做好了,能再露个脸,“子铳耳不要两个,在左边一个就好,子铳口和炮膛用螺旋形固定,子铳耳从左边推到右边,保证子铳口在铳膛里旋进螺纹,就像这个样子。”

    陈沐在桌上取来纸笔边画边说,道:“屁股砸进木楔,药室上加块榫卯厚铁盖,留出一个卡死子铳耳的缝隙,从后面推进去封好,不让它漏气。”

    “虽然费点铁,费点时间,不过应该能在最大程度上避免漏气,关匠你琢磨琢磨,可行的话就先拿一个月做几个试试,同时旧式佛朗机也别停,都先做着,能行的话再做几门大的拿到北方去就行。”

    “北面修长城,咱也算出一份力。”

    在戚继光的来信中,今年他与谭纶主持修建承德金山岭长城,长二十多里,西连古北口、东接司马台,地势易攻难守,距北京城仅二百里路,因而城墙要修得格外厚实,火炮也要用最厉害的戚继光通过兵部给南洋卫下达订单大部分也是这个考虑。

    多为大口径火炮,主备防守,正常列装部队的火炮,戚继光都没找南洋卫造,可能他们在北京就解决了。

    可在陈沐看来,守长城的火炮更轮不到佛朗机,敌军爬山还得忙上一会儿呢,有这个时间,前装滑膛炮早把他们轰得士气崩溃了。

    “还有很重要的事要托付关匠,五套。”陈沐抬手敲敲身上将甲,道:“胸甲五套,燧发手铳二十支,东西都一样,但要用最好的工艺去做,不但好用,还要好看。”

    其实他准备的不单单只有这些,谢鸣在开年后代他往广州府跑了两趟,斥数千两白银收来不少珍奇物件,小到上年份的封坛老酒、精饰华灯、奇艺烟火、花鸟茶具,大到良骑宝马、书画真迹、古董珍藏。

    但凡能拿来喜好的,除了没有美婢**,陈将军这都备着,只等往京城洒。

    也不光是他要给别人送礼,二月中旬,从播州发来二十条大船,装着长短两根紫衫大材顺江停泊香山渡,除了木料还有一百七十名各业工匠及看护他们的二百苗兵,下船的小土司杨应龙被仆人八抬大轿送到卫衙,跳下轿怨声载道。

    “陈将军,你这人太不爽快,要修城你就直说,还派人去宣慰司传信,直接写信给我啊!”

    陈沐满脑子浆糊,还想着岸边卸下长短两根紫衫,说是长短也只是相对而言,短的都是超过十丈的大材。

    什么是好东西?好东西就是有钱都买不到。

    “朝廷下的调令,要我杨氏助你修卫城,帮你大忙吧?我得在你这住到城造好,城先不修。”杨应龙指着靠向伶仃洋的山壁道:“让他们先给我修处宅子,广东没什么好玩的,在这住半年怕是要闷死,先修宅子,宅子修好,咱修城。”

    不等陈沐这边答应,南洋卫响彻示警的号角声。

    陈沐也不理杨应龙,翻身窜进卫衙披甲佩刀,背挂三支长短铳再出宅时,家丁已列阵于卫衙外,远处香山所闲修旗军也正在集结。

    他对摸不清头脑的杨应龙笑道:“安心住着,我这儿有意思的事多着呢!狗娘养的还真准备跟老子打一仗?”

第十九章 抠门

    戴眼镜的老爷子,葡人探险家平托回来了。

    乘着一艘双桅快船,葡人船长在濠镜近海向巡行海外的香山所战船炮击,然后毫无疑问地被闻讯赶来两艘鲨船以船首十斤炮轰漏水线,五斤舷炮打这样等级的战船即使一对一都能轻松取胜,何况是三艘鲨船夹击。

    双桅快船被打漏,已经六十一岁高龄的平托侥幸未在炮战中受伤,落海被捞上时来分外狼狈,不断叫着没有战争的想法被押送至濠镜。

    近海的炮战令濠镜炮台发炮示警,声音传到香山,不明真相的香山所沿海炮台接连发炮,派出探马,致使整个南洋卫大警。

    真正侥幸的是陈沐对麾下旗军战力有充足信心,并未命人点燃烽火,否则就因一个张狂的船长开出一炮而导致广州大警,再引人弹劾可就不是闹着玩了。

    濠镜岸边,跟陈沐一起赶过来看热闹的杨应龙算开了眼,围着平托与几个被海水灌个半死躺在岸边不停吐水的番夷水手左看看右看看,好奇的很。

    “等会再看,岛上外国人多的是,以后有你看的。”陈沐拨拉开挡在前头的杨应龙,对平托问道:“那个船长呢?敢打我的船。”

    海上炮战持续时间并不长,那艘接近沉没的双桅快船上也只有八门佛朗机炮,打不穿鲨船,但依然对旗军伤亡,死了两个还有一个落水找不到。

    因为眼镜丢了,裹着帆布取暖的平托眼睛一直眯着,脸上表情更为复杂:“船长死了,这不是总督授意,他心血来潮想试试将军的战船是否与将军的脾气一样厉害,唉!”

    “总督没有想与将军战争的想法,他答应准许将军的船队到马六甲贸易,但船数最多不能超过十条,到马六甲贸易的水手不能超过五百。”

    平托觉得那个该死的船长完全就是神经病啊!

    做什么不好,只是开船从马六甲航行到濠镜,把他送到这里就好了,非要惹上这个魔鬼。

    “你们的总督怎么说的,给我细说一下。”陈沐说话间有人把木箱放在身后,顺势坐下对邓子龙下令道:“派船队继续巡行,不要走漏葡人战船,小心是缓兵之计。”

    这有点太容易了,就这样,他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了?

    十艘商船前往马六甲的贸易名额,一匹绸缎从广州府买来运到马六甲能得到三十倍暴利,前面闹出阵仗颇大,结果就这样?

    太不真实了。

    “王国四处征战,但我们没有打算与明国作战,即使将军得寸进尺。”大概老人的胆子总是要比没什么见识的年轻人要大一点,平托毫无忌讳地指出陈沐得寸进尺,道:“如果有重修旧好的可能,总督愿意动用他的私人权力来让将军得到这条特许航线,但总督需要将军以名誉保证。”

    “保证什么?”

    “这仅仅是私人在口头上的保证,在马六甲总督与将军之间,不需要任何书面文件。”平托环顾周围,在确认并未看见任何西人面孔后才慎重地对陈沐道:“将军是大明国在濠镜的掌权者,我们需要您做出承诺,这本应在教士与主的见证下,鉴于将军并非主的信徒,请您以祖先的名誉做出承诺濠镜不能与吕宋的佛朗机人贸易。”

    陈沐笑了,尽管他是想显得严肃一点,但没憋住。

    他押对了,但还是明知故问道:“吕宋的佛朗机人,和你们不是一条心?”

    “这,实际上是一条心的。”平托有些尴尬,他不知道该如何向陈沐解释他们与西班牙的关系,道:“他们曾是我们的宗主国,就像满刺加对大明那样,但我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这边是我们的贸易范围,他们占据吕宋已经很过分了,不能再让他们到濠镜来,将军能保证么?”

    陈沐当然明白这里面的关系,西班牙的国王菲利普二世给吕宋起名叫菲律宾,看来葡萄牙人也对此不满,他乐呵呵地说道:“我不会对此保证,因为没有人能占据濠镜,这里是大明的国土,受大明管辖,恰恰相反,我依然需要你们保证。”

    “当濠镜面临外敌,不管是从哪里来的人,濠镜葡人必须我站在一起,进攻他们。”

    这帮人把发现的土地当作殖民地,把生活在这里的人民当作土著,明朝用六十年漫长时间与多次战争来帮他们确立正确的国与国观念,现在看来平等教育还是挺失败的。

    “你可以派人告诉你们的总督,今年会有十艘闽广合兴盛商船抵达马六甲,希望能得到妥善照顾与公平的交易,他们在马六甲得到怎样的照顾,葡人在濠镜就会得到怎样的照顾。”

    陈沐笑着离开,走出几步又折回来,拍着凤翅兜鍪道:“忘了,那艘擅自攻击朝廷水师的双桅船的船长死了,那艘船和船上所有东西归我所有,没问题吧?”

    “还有,我的旗军阵亡失踪三人,抚恤应该由你们给。三十枚克鲁扎多,从今年葡人引商的收入中平摊,没意见吧?”

    平托不理陈沐,闭着眼睛拿着胸前十字架比划,老人家根本不想和陈沐多说一句话,似乎多说一句话就会被这个恶魔引向万劫不复。

    当然陈沐也没指望他会回答,只要达成共识,有没有声音回应是不重要的。

    “没意见就行,有意见就去市政衙门口信箱写信。”陈沐很认真地说道:“我会看的走吧!”

    杨应龙是没怵过什么的,走到哪都是一副大爷做派,唯独在濠镜有点露怯,眼巴巴地不断从夷人与海上战船及陈沐脸上循环,像看妖怪一样,直到陈沐提醒这才跟着走,边走边小声道:“那个克什么多,是他们的钱?蕞尔小邦,那么不值钱,你跟他们做买卖干嘛?”

    “不值钱?挺值钱的。”陈沐从家丁腰囊里拿出一枚金币递给杨应龙,道:“一个这个顶一两四五钱银子吧。”

    杨应龙接过金币正看着,闻声瞪大眼睛吃惊地望向陈沐:“仨人的抚恤,你要四五十两抚恤?”

    “我们穷啊,哪儿能比得上播州宣慰司那么富有,陈某的钱一个子儿都是扣来的。”陈沐边苦穷边对家丁头子隆俊雄下令道:“跟阵亡旗军的小旗说,这次是陈某惹来的祸,阵亡旗军家里每人送去五两,剩下参与海战的两船旗军,各赏一两。”

    “诶,你看见俘获的番船没,海船,挺好的,你要不要?”陈沐转头对杨应龙道:“回头我把炮都拆了货卸下来,修补修补,卖你一百五十两。”

第二十章 筑港

    杨应龙这家伙是个挺有意思的人,自平托带回马六甲准许贸易的消息后他在香山住了几天,没事就跑到刚解除禁港的濠镜转悠,回来坐檐牙下总是一副认真思索的神情,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陈沐一直忙着琢磨商船分配的事,再加上往军器局跑的勤,想早日确定佛朗机炮气密形制的事,也没顾上理他,一直到过了有一旬,这家伙才找上门来,非常认真疑惑地问了陈沐一个问题。

    “陈将军,佛朗机人,他们只生男子,生不出妇人……**也能生娃娃?”

    这话问得陈沐都不知道该咋接。

    你可是杨应龙啊!

    还有二十多年就该造反了,时间紧任务重,你说你对军事政治没有多大兴趣爱好,一天天的贪图享受,喝壶茶跑死几匹马,跑我南洋卫装富二代就算了,怎么还在这儿研究上哲学与生物学了。

    你什么毛病啊!

    “当然有妇人,只是濠镜没有罢了,他们要从很远的地方乘船渡海,海上人会得病,何况远离乡土。”陈沐笑笑,道:“这边没有夷人妇女,马六甲可能有。怎么,想见见番夷女人?”

    “嗯。”

    杨应龙很认真地点头,歪着脑袋脸上还带着疑惑:“我听人说他们叫红毛番,可他们有的很白、有的很黑,没看见红毛的,难道是因为女人有红毛所以才这么叫?”

    杨应龙给陈沐的感觉,像个外国人。

    有些葡人最早看明人像看其他物种,或者说动物;而杨应龙看外国人,也是完完全全地在看别的动物。

    “想不想去马六甲?今年让我儿子探探路,把路趟熟了明年想去你也能去。”

    陈沐的十条船已经分出去了,五部千户所一所一艘,李旦华宇一艘艘、陈白元洁一人一艘,最后剩下两艘也让李旦带着。

    每艘船自己他们自己派人手,卖出货物收益三成归陈沐,十条商船全挂闽广合兴盛的名头。

    “你还有儿子?”

    杨应龙刚才还满脸惊奇,转眼眯起眼来望着陈沐充满危险,似乎有被戏耍的恼怒:“你儿子,都会开船了还想娶我杨氏女人?”

    什么叫我想娶你杨氏的女人,明明是你自己跳过来要做我小舅子好吧。

    “你觉得我能生出来已经能开船的儿子?”杨应龙的气势非常危险,不过在陈沐看来这完全是橘猫装老虎,吓不到他,“岁数比你还大呢,是义子,做事伶俐踏实,我有仨儿子,一个养子俩义子。”

    陈沐很清楚地知道播州杨氏的女儿不是嫁不出去,内心多方权衡,他要等颜伯回信后再决定是否应下这桩联姻。

    能以婚姻与播州杨氏加强联系当然是件好事,就像他对颜清遥说的那样,播州能对南洋造船业提供非凡的支持,这当然不是坏事。另一方面从杨应龙的做派来看,虽然这个小鬼盛气凌人,可内心一样脆弱拒绝会不会被视为侮辱?

    “明年我是出不去了,明年我要去京城,像我祖先一样进国子监读书。”杨应龙摆摆手,看起来对前往马六甲还是很好奇的,有多好奇此刻就有多失望,“然后回播州,承袭播州宣慰使。”

    说着,杨应龙拉出一卷图录,交给陈沐道:“这是筑城匠画的图,你要是觉得行,等我的宅子盖好就按这个筑城,可以从现在开始开山了,城就筑在那”

    山城。

    面南而建,东为军器局、南为造船厂,山下左近香山千户所,两座山峰分建城磐,扼守要道,易守难攻。

    播州匠人是筑山城的行家,陈沐对这幅构图非常满意,当然他也不会忘记棱堡在防御战中的优势,对杨应龙补充道:“让城墙凹进去,随山势上下两层,广布敌台炮所,则不论哪面迎敌,皆会遭受两面三面,甚至还有上面的火炮夹击。”

    “筑城所需木料、土方、石料,可自取于山,如果不够,濠镜有花岗石、拆掉废弃广海卫也可行。”陈沐挥手道:“船运至江岸,并不困难。这座城多久能筑好?”

    杨应龙摊摊手,用心看着图纸想象陈沐所说的凹墙,随意道:“我怎么知道,即使料足,不征发徭役也不够,我带来的工匠只能作图、教导,真正筑城还要靠役夫。广东给你派两万徭役,半年就能筑好,一万就要一年、五千就要两三年,要是不征徭役,靠南洋卫军余……昭勇将军还要多立功勋。”

    “等你儿子当上南洋卫指挥使,这两座城兴许就筑好了。”

    “我可听说了,广东的徭役不好征,今天征来徭役,明天入海做倭寇了,这点可比不上我们播州。”杨应龙笑得无比轻松,“就算徭役来了,朝廷也未必有余钱顾及工食,南洋卫负担的起?”

    想修座城,真难。

    被杨应龙泼上一盆冷水,让陈沐不禁去想继续修筑南洋卫城值不值得,可如果不修,杨应龙带来的匠人不就白糟了么?

    “那就不修城了,下辈子的事,帮我修座港口水寨吧。”陈沐摇摇头,虽然修城太过困难,但修筑一座港口水寨并不难,而且同样花费一两年精力,修筑一座巨水寨在陈沐看来收效更大。“我想再建一座造船厂,以后伶仃洋西用香山船厂造小船、伶仃洋东,用新港造大船。”

    “伶仃洋东,那是哪里?”

    陈沐看上播州匠人用古法与今法相合的土木石三层筑墙,要在新安修一座大港,如今的南洋卫修建深水港,位置呼之欲出:“新安最南有个地方,岸边水很深,即使最大的巨舰也能直接入港,播州慷慨赠与的木料,可以在那变成陈某手下第一艘千料巨舰。”

    后世那个地方有个名字叫维多利亚港,不过这个世界可不会再叫那个名字了。

    “这两日左右闲着没事,走,叫上俩匠人,我带你去那看看。”陈沐越说越高兴,拍手击掌道:“顺便看看我的新船图纸,去年向葡夷买了艘大黑船让我拆了,匠人正筹谋造新大船!”

第二十一章 联姻

    南洋卫港,陈沐决定那里叫南洋卫港。

    陈沐驾十几艘鲨船一路穿越零仃洋,后世繁荣的香港连岸边渔村都算不上,至多是不毛之地,居住也仅数百户而已。

    整个广州海防实际上防务重合,过去没有卫所的事,广州海防属南头寨水师,是广东六寨之一,东至大屋、西至广海,与南洋卫辖区相仿,只不过广海卫在过去主要防务陆上、南头寨则主要防务水师。

    不过这件事在陈沐任香山千户时一枝独秀,于海上力挫曾一本后出现改变,新设南洋卫成为海陆皆防,兼得内外设船队、船厂,不防也得防。

    陈管辖的南头寨水师才五十六艘战船,一千多常备营兵;实际海上炮战还不如一个香山所尽管屯门海战后陈对火炮的应用大加青烟,但营兵系统毕竟不似卫军,更不像干干净净的新设南洋卫,主力战船还是多以焚烧兵器为主。

    世界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火炮在一望无际的海上大规模应用,不过直至目前这还只是一个过程,没能发育成型的坚船利炮面对明朝数量庞大老练而英勇的跳帮焚船并不能取得完胜。

    所以即使没有陈沐,这个时代的南海依然是这帮纵火狂魔的天下。

    没有人在乎南洋卫指挥使在新安修建水寨的想法,传送都司的要求几乎在送达当日就完成批示,广东都指挥使对这个能让他们安然享乐且礼数周到而靠山坚实的指挥使非常亲待,不但毫无阻力地达成目的,并且表示从诸卫抽调五百匠人协助建港。

    至于送达总督的书信,陈将军被训了一顿。

    张翰说只要南头寨水师愿意,新会船厂他爱搬哪儿就搬哪儿,新港口爱建哪就建哪儿,都已经是掌印指挥使了,别总因为这种小事烦他张老爷子被广西韦银豹的战事心力交瘁,根本没精力管这点小事。

    邓铨的三弟邓钟根本没到南洋卫来上任,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被调往广西,紧跟着白元洁被调至南洋卫担任同知,被授权在陈沐前往北京后暂管南洋卫大小诸事。

    陈沐的生活状态被近距离观察他的杨应龙看个清楚,在他写给播州的书信中言语从来不会缺少奚落,当然也不会缺少恭维。

    “这个指挥使一看就是个劳碌命,虽是将官,却总把自己当成文官,喜好颇少,言语中拿出手的仅有三样:一曰鹅、二曰船、三曰炮。”

    当然杨应龙也发现陈将军不为人知的一面,虽然这位青年将军生活颇为‘朴实’,但实际上并不贫穷,恰恰相反,有钱的很,单单濠镜岁入万余两,而私贩南洋更获利颇丰,并在广州将官中营造出一张以其为首的庞大关系网。

    整个广州府真正有才能的将官,皆被他笼络,不论供给军需也好、私情往来也罢,风头正劲的将校都与他关系密切。

    有一手点石成金的本事,带着清远卫、广州卫、南洋卫、南头寨卫军营军形成由织绸、商贩、护航全面海贩的开源进项,并且与闽地诸多海商过从甚密。

    这一点从朝廷在月港下发一百张船引,而船首钉闽广合兴盛的商船达七十艘之巨就能看出。

    当然,很多事只是杨应龙自以为,他在南洋卫住下两个月,刚好看见濠镜商贸最旺盛的四月,月港商贾停船靠岸、马六甲夷商也从西洋赶来,因而异常繁荣的一面被小土司亲眼所见。

    而恰恰很巧的是小土司对海外一无所知,因而看见的一切都蒙上一层面纱,那么神秘又那么引人好奇。

    谁让播州主要关系网都在扬州苏杭与朝廷藩王,而不知海上呢?

    在杨应龙眼中,初见满屋子穷酸气概的陈将军,从濠镜挟制番夷后就变得高大了一点,而这个高大的印象在其居座南洋卫而遥制海外时尤其明显。

    因为他瞧见陈沐给林凤与林道乾旧部找了份工作。

    这事在杨应龙看来很神,但在陈沐看来就是管了个闲事,他再不管这闲事林道乾就又要复叛了,因为林凤总带人欺负她的旧部,自开年以来率船队攻掠鸡笼已经两次,广东的总兵官又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去替林道乾惹林凤。

    关键海寇打海寇,对他们来说是喜闻乐见的事。

    陈沐当了次和事佬,把林道乾和林凤都叫到濠镜,试着把问题解决。

    他是看不惯明人海盗自相残杀的,可林凤的人要吃饭,不愿攻略城池、又跟陈沐有生意往来不好劫掠合兴盛商船,何况觊觎鸡笼已经很久,自然要打。

    其实那么多闽地海商挂合兴盛的名号,也和林凤有关,他们发现闽广海盗都不抢合兴盛的船,何况相互之间也早就认识,纷纷跑到濠镜来加入商号。

    陈沐给林凤及林道乾旧部出的主意,就是设卡收钱,从吕宋到日本的航线,由他们护航。不用打仗,既不是税也不是抢,只是单纯的雇佣,既统合闽广海盗力量,也能给他们找个生计。

    合兴盛商人也刚好需要这股力量,几乎一拍即合。

    陈沐就是个中间人。

    但这事被杨应龙看在眼里,成了不显山不露水的陈将军威行海外之证明。

    从月港过来的海商带回颜伯的书信,书信中颜伯并不认同陈沐提出带颜清遥认爹的想法,基本上老掌柜和小掌柜决断一样,立婚契纳娶为侧室即可。

    而另一边的杨氏,经由杨应龙传信,再度正式问询陈沐是否应下这桩联姻。

    他没什么可拒绝的了,杨氏造反是二三十年后的事,与联姻带来的助力相比,三十年后即使杨应龙造反对陈沐而言也可以忽略不计。

    三十年,要连这点事都摆不平,他不如回清远喂鹅。

    应下联姻择选聘礼差人送往播州,不过别管是大婚还是纳妾,婚期却确实都要向后推了。

    因为从遥远北京的兵部发来书信,调令已经下达,责南洋卫掌印指挥使陈沐择选精悍旗军千人充作班军,押炮至蓟镇。

第二十二章 海瑞

    太阳照常升起。

    南洋卫指挥使准备启程,兵强马壮的香山所被抽调半数旗军,其余四所各出一百户,最后还添上陈将军的家丁,收拾妥当,广州府征调骡马初至,则千军启程。

    挑兵挑将与交代走后事宜花费很长时间,关键是带强兵去还是带新兵去,后来考虑干脆各挑一半,五百老卒五百新丁,分别由邓子龙、呼良朋率领,启程北上。

    邓子龙不必说,他是陈将军麾下门面,呼良朋是陈沐从广州营兵里借调来的,这只呼大熊过去给戚继光当过辎重队头子,押炮是老本行、戚继光是老上司,到了蓟镇好说话。

    骡马嘶鸣、轮轴吱呀,踏上四年来第一次远行。

    陈沐前脚刚出广州府,后边从广西来的探马就跟上来,儿子被殷正茂遣送回来,说是战场立功该赏的殷正茂都会报,但让他今后好生管教小八。

    信上说的不清不楚,让陈沐摸不到头脑。

    等小八耷拉着脑袋带家兵跟上队列时已经出广东进福建地界,那模样一看就是又惹祸了。

    “怎么回事,被人家巡抚赶回来,仗都不让打了。”

    小八不吭声,旁边家兵气呼呼地向陈沐解释道:“将军,不怪八爷,那些土知州军头太欺负人了!”

    “桂林他们没守住,被八爷指挥咱二十多门炮夺回来,轰塌了城门楼,还打死守城叛军贼首,立下首功。看着眼气吧,庆功宴上有人奚落八爷,又饮多了酒,就闹出笑话。”

    小八满脸羞恼的涨红,陈沐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问道:“他们说什么?”

    家丁凑近陈沐小声道:“他们说八爷没爹,才要认个指挥使当爹。”

    “谁说的。”陈沐眯起眼睛,“后来怎么了?”

    “后来……”家丁前面义愤填膺,后面却不敢说,顿了顿才道:“八爷在庆功宴上拔了刀,追着古田所千户让他把首级交出来。”

    把首级交出来?

    陈沐觉得殷正茂已经很够意思了,酒宴上闹出这么大乱子还没把人扣下,炮是白送了,人能回来也不错。

    “古田所千户?行了,这事小八没做错,下次就是喝多了酒也要有点策略,不要像个莽夫。”陈沐提点小八两句,挥手让别人都撤下去,这才让八郎在帐中坐下,问道:“气消了没有?”

    总说是小八小八,其实已经是个身量七尺作战英勇的大人了,摇摇头道:“父亲,其实我没生气。”

    “没生气?”

    陈沐听着都生气,要是他亲自在场恐怕会把那个千户绑柱子上抽一顿,当然要是他在别人也说不出那样的话,但八郎现在说没生气,陈沐有些难以置信。

    “我说的都是真的。”八郎抬起头,狭长的眼睛很亮,“没生气,就是想要他的首级。”

    呼!

    陈沐起身撩开帐帘,夜风吹来带着泥土清香的空气扑面。

    他这个儿子好酷啊!

    回过头,陈沐笑道:“看看,你比张千户强多了。他想杀谁,就只能跑到没人的地儿砍树,你能直接拔刀让他交出首级。”

    “张傻子……”

    显然,陈八智并不认为养父是在夸自己。

    可怜的张千户,连儿子都看不起。八郎这句话让陈沐认识到,八郎已经从一个死小孩变成一个死少年,接下来可能会变成一个死青年。

    总之这股混蛋的气质恐怕消不掉了。

    “觉得别人傻也好、想取谁的首级也罢,别像个莽夫一样脱口而出。”陈沐捏捏八郎的脸,笑道:“放在心里,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总想着杀人。”

    “你看张千户砍树,多傻啊。”陈沐笑笑,“别闷坐着了,明早还要赶路,你跟宗炼一起,对了,你有没有看上哪家姑娘,爹给你提亲。”

    八郎仔细思索,缓缓摇头,“我能把炮兵操典改改么,炮口仰太高不实用,离远也打不准,五斤炮打八百步就够了。广西打桂林就是,出八百连城门楼都打不准。”

    不是说姑娘么?

    陈沐点头应下,道:“行,你改吧,改完我看,一路上有的是时间改。”

    八郎走了,留陈沐一个人在帐中坐了很久,想来满是感慨。他是眼看着八郎从小长到大,什么都不懂的小家伙长成如今少年,能舞刀能骑马能放铳还会操炮,带着炮队去广西凑个人情都能战场立功。

    可惜就是性格不太好,战功得手,弄出些乱子让人情没了。

    “将军,路上有许多书生,要接纳他们同行么?”

    进京途中热闹非凡,等待秋闱的学子都在这段时日进京赶考,陈沐欣然答应,笑道:“去年不是好年景,松江大饥,道途恐怕不会太平,邀学子同行吧,路上能有些照顾。”

    这些人不是赶考者,他们是贡生,去京师求学准备来年会试春闱的,在这些人中有个老举人,年龄已上六十,数次不第,是呼良朋的老乡,名叫叶朝荣,因为年纪太大,陈沐专门给他准备了一架马车供其乘坐。

    炮车,谈不上多熟识,还多了颠簸,唯独能减些赶路之苦。

    呼良朋倒是挺乐呵,邓子龙统率军队,他乐得清闲,策马扬鞭在官道上查验炮车,闲暇时就在后面跟在老举人车旁闲聊,把老举人侍奉的就差结拜了。

    虽然人长得憨,像呼大熊,但为人忠厚老实,很得老举人欢心,一再和呼良朋解释实在是女儿已经出阁,不然非要许给他才好。

    陈沐并不知道,明年春闱老举人再次不中,空欢喜一场。而在另一个世界,老举人的二儿子后来帮其父圆了两个梦,在十二年后考上进士,并把老举人三儿子的女儿许给呼大熊的儿子。

    在那个故事里,时来运转的呼大熊是挂征蛮将军印的福建大都督,考进士考得眉眼耷拉都考不上的老举人后来被人称作独相之父,他教出的儿子叫叶向高,七年独揽阁务。

    一路上陈沐听说了应天府诸地大饥,海瑞施以工代赈修桥浚河,可道途仍旧饿殍遍地。

    当陈沐出福建即让邓子龙监军前行,独率家丁前往松江华亭拜会徐阶时他看到另一番景象百姓因海瑞解职呼号哭泣于道路,士大夫设宴摆酒弹冠相庆。

    海瑞的时代结束了。

第二十三章 顺天

    徐阶压根没见陈沐,其长子徐尚在北方被发配充军,接待陈沐的是老阁老的次子,一切彬彬有礼又透着疏离,只有在陈沐有心引导下看看那些西洋奇物才露出些许欢心。

    甚至陈沐可以想象,如果不是张翰的片子,他一个广东卫所指挥使可能都无法见到徐家人,就在前厅坐一坐也就完了。

    何况来的也不是好时候,徐家被海瑞弄了一顿,哪怕动私情调走海瑞,徐阶的声望也一落千丈,谁让他动的是海瑞呢?

    陈沐听说了不少海瑞的事,几乎满朝文武对他看法都一样:这个人只要不和自己共事,所有人都会称赞他,因为海瑞就是时下官场唯一的道德楷模;而一旦与自己共事,那太可怕了,必须要想尽办法把他调走。

    海瑞不走,别人走。

    别管见着见不着,拜访过徐阶了却陈沐心头一桩大事,再追上部队已临近黄河,过汝宁府再向北走就舒服多了,前往京师的路上尽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人多马多的军队要不是有那些千斤重炮拖后腿,一个时辰能往前窜五十里。

    只是他们实际行进速度要比这慢得多,因为邓子龙一路都没闲。

    沿途放出熟悉绘图的旗军勾画山川地形,几个月将他们沿途百里之地画个通透,图纸都装了两大箱,只等着到京师安顿下来再汇总,而且邓子龙还向陈沐建议,交接火炮后回广东时他们走另一条路,湖广大山那条路。

    沿京师官道直走,更难见到南面深山密林那样的景色,处处田野一览无遗,风物皆不同南地。

    但这世间也有些东西是南北相近的,比方说一样贫弱的卫所军。

    “前处扎营可是南洋卫陈将军?”

    进顺天府,临京城百里,陈沐军不能再向前进,原地驻营派人前去蓟镇报备,请右都督戚继光派人接引火炮。

    炮送到这,其实陈沐的使命已经完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向兵部尚书谭纶报备后他的旗军就可以调回广东了。

    扎营多日,顺天府粮草供给日渐份薄,就在陈沐等得有些不耐烦时,派出去的信使回来了,而且来的不单单是信使。

    “将军,兵部吴侍郎亲自来了!”

    陈沐千想万想也没想到送炮这种小事居然会让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老侍郎来查看,连忙从帐中走出呼喝军士擂鼓列阵,营地才列出五百军阵,营门外的老侍郎已经进营了。

    刚走半截的陈沐快走数步,行礼道:“卑职陈沐,参见都堂!”

    若是旁人,陈沐会在后面加上大人的尊称,不过老爷子吴桂芳不喜那一套,干脆简洁点。

    吴桂芳并不说话,站在面前让陈沐保持行礼的姿势微微弯腰拜了很久,目光从下到上把他看个通透,刚想说话却又猛地转头一旁咳嗽几声,这才缓缓说道:“嗯,头次进京居然没叫错,好。不过却称错了,你我同为三品,不要自称卑职末将,武将应有武将之气概!”

    说罢,又重咳了几声,陈沐知道,这位老爷子是病了。

    吴桂芳是文进士出身,可实际上与谭纶一样,从任扬州知府开始所历官职处处以武勋诰命,故而陈沐能看出其对武将多有回护之意。

    至于都堂这个称呼,则是对各部坐堂办公之人敬称,主要称各部尚书与侍郎,侍郎虽比尚书官低二级,却是直向皇帝负责的官吏,在这个级别位卑权重。

    “后生晚辈多谢都堂抬举武人。”陈沐直起腰来再度对吴桂芳行礼,这才笑道:“都是张军门教授,启程前多有提点都堂的身体,抱恙?”

    “去年受了风寒,本想因病回乡的,不碍事。”

    吴桂芳摇摇头,这才对陈沐介绍道:“这是大毛山提调吴惟忠,是戚南塘旧部,你应当听过他的功勋。”

    陈沐当然听说过吴惟忠,入目是年仅四旬的将官,只是身上甲具有些埋汰,正色抱拳行礼道:“在下陈沐,见过吴将军!”

    陈沐这一拜,让吴惟忠疑惑地够呛,连忙闪开抱拳道:“卑职仅为提调,如不嫌弃称汝诚即可,当不得将军如此大礼!”

    提调是个屁官儿啊!

    就是长城上守备堡垒为辖区,地位甚至在把总之下,看得出来吴惟忠在北方备受排挤,又不是在南方,恐怕戚继光就算想保举也保举不来。

    “将军当得起,在下一路行来,福建浙江的百姓都感激您浴血奋战才让他们的家乡得以保全。”

    别说这当着吴桂芳的面,即使吴桂芳不在,陈沐也不会对吴惟忠的官职大放厥词,那不是他能说闲话的地方,他只是抱拳说道:“官位虽因朝廷需要而有高低,但保家卫国的功勋是一样的。”

    吴惟忠没再说话,只是重重地向陈沐回礼。

    “保家卫国,说的好。”

    吴桂芳点头,再看向陈沐,颇有赏识后辈之意,道:“你在香山做的不错,当年即治濠镜番夷,还令朝廷抽盘多了些许,另立引商坐商的决断也很不错,了却广人心腹之患,能除去曾一本大寇更为难能可贵这是你击倭寇的旗军?”

    陈沐回过头,脏话梗在喉咙,颇有面上无光之感。

    他们在营门说了半天话,早在吴桂芳来之前香山的五部百户就把旗军列阵集结,家丁随后也列好战阵,最后四部千户所抽调新卒才列好阵势。

    尽管能看出四部百户是很认真地在约束旗军了,可百人阵形仍旧与先头五百旗军有巨大差距。

    没有刀兵出鞘的气概。

    吴桂芳看了几眼,点头道:“旗军列阵严整,甲械齐备,你是有教练之才的,你带来的火炮名目兵部批阅过,多为五百斤佛朗机很多,千斤炮仅有二十门。”

    “若是工期太紧,为何老夫没听说你广发徭役征募军匠?”

    “回都堂,千斤炮有二十五门,其中五门为晚辈在南洋卫新造火炮,另有十五门打放五斤弹的火炮亦可屯城。”

    陈沐刚说罢,吴桂芳摆手道:“老夫知道了,这六百旗军留下,另外四百旗军放回南洋卫,快马传信南洋卫再九月之前再输千斤重炮进京你不用去。”

    “把七十门火炮转交吴提调,让你的副将率兵马炮队进驻京营,你身边随从不要超过六人,去金山岭见戚帅。”

第二十四章 望京

    陈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让他去金山岭试放新炮,他能理解。

    随员不能超过六人,毕竟京师不比广东,统率兵马乱跑是胡闹,他也能理解。

    可是让他连班军都算不上,旗军进驻京营是怎么回事?

    这个待遇好像有点隆重了。

    而关键在于,火炮没有全数领走,还给他留了三十门,这就奇怪了。

    “将军无需多虑,驻营地是随便选的。”吴桂芳回京后,陈沐同吴惟忠踏上前往长城金山岭的路,这段路吴惟忠自在许多,对陈沐满是骄傲道:“自谭军门总领蓟辽,分设三营,蓟镇、昌平等地再无秋警,就不需在秋季再调陕西、河间、正定班军,城外大场空营寨很多,所以才让将军部下进驻京营。”

    吴惟忠笑道:“将军来得晚,要是去年来,陛下还亲自阅军,十万京军旌旗遮天,那样的场面平时可见不到。”

    陈沐在马上眉眼睁睁,“陛下阅军?”

    “将军不知道?过去京营没三年由司礼监太监阅视,去年陛下决定亲阅,往后就要推为定制。”

    隆庆皇帝,这个让人没什么印象的皇帝居然喜欢阅兵,让陈沐出乎意料,接着就听吴惟忠道:“三大营的将官跋扈的很,陈将军你的兵看上去比京营要好许多,恐怕少不了他们责难。”

    “将军赠我铠甲,老吴穷得很,没什么能回赠将军的。”陈沐的胸甲已经脱手一套了,正在吴惟忠红罩甲内衬,他笑笑道:“且还将军一句良言:待部下报来屯营位置,务必告知副将日夜巡营,看好火炮。”

    吴惟忠的眼睛瞪得很大,连额上抬头纹都显露出来,看着陈沐重重说道:“切不可让炮在营中炸响。”

    “多谢吴兄,炮怎么会响,他们都是老”陈沐有些敷衍地笑,突然笑容凝在脸上,“吴兄是说,会有别人跑到陈某营地害我?”

    “将军安心,未必真有,只是多防备无坏。”

    这次陈沐慎重了,认认真真在马上给吴惟忠拱手行礼,道:“多谢吴兄警示。”

    京营足有十万,谁知道会不会碰上一心使坏的杂种,这种事一旦发生连追悔余地都没有,让陈沐疑惑的是,京营军士已经无聊幼稚到这种地步了吗?

    “不知都堂所言,今年本欲因疾去官,却为何还在朝中?”

    “打仗。”吴惟忠看向陈沐的眼神里带着笑意,他很乐意解答这个问题:“二月土默特部俺答一反常态,在春季进犯大同、宣府、山西,越长城而过,被谭军门修筑军都山二道长城挡住,这才刚退军一个月。”

    陈沐有些吃惊地望向道旁劳作后歇息的农人,一望无际的麦田无丝毫受袭之意,听到后面才明白,原来是被挡住了。

    “北军不乏善守者,然少有折冲善战之将,这时将军率兵押炮北来,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吴惟忠说着讪笑道:“这是兵部的意思,谭军门则是另一个意思。”

    “秣马厉兵,决定胜负于呼吸之间的方法适宜于南方;坚壁清野,钳制侵略之敌的方法适宜于北方。”

    谭纶的话是有大见地的。

    北京正北方向,百里开外的密云一带,就是戚继光新修之金山岭、古北口,而长城,在这个时代就是明朝的北方国界。

    与国力强盛之时,都城守国门自是精进之举,而一旦国力衰微,再遇上冲动的指挥官,依照谭纶口中南兵战法,决战于瞬息之间,就一次都输不起。

    “具体军势,吴某人微言轻,也不甚知晓,带日后自有高官向将军明示。总之,正直用兵之际,将军一时半会恐怕不得回还广东了。”

    陈沐沉默很久才叹了口气道:“陈某是来考武科的。”

    其实他心里是松了口气的。

    幸亏没在来时藏拙,想着如果有机会让朝廷诸公看到自己操练兵马的成果,也有些许虚荣心作祟的缘故,这才抽调半数香山精锐北上,实在是带千人老弱病残太掉价。

    却没想到无心插柳,反帮了自己一把。

    没有那五百香山旗军,吴桂芳恐怕也不会把他留下。

    “诶……没事。”

    陈沐心里有些猜测,他猜想吴桂芳过来可能就是有心要看看他带来的兵,不过这种事是没必要同别人说起的。

    他试着教八郎学会闭嘴,对自己何尝又不是如此呢?

    在京郊歇息一宿,沿途赶路至第三日,七十门火炮押送至金山岭,陈沐也如愿以偿地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建塔狂魔。

    金山岭段长城不过二十里还要算上弯绕,设五道关口三座烽燧,敌台多达六十七座,五十至百步必有敌台,这段调集明朝能工巧匠所修长城敌台汇集了这个时代明朝几乎所有的建筑特色。

    时值盛夏,万木葱笼,云雾飘渺。

    依山而建巨石为基的长城上敌台结构各样,有砖石、砖木,又单层有双层;楼墩有方、扁、圆、偏,楼顶有船篷、穹窿、四角和八角钻天;城关要塞星罗棋布,障墙、垛墙、战台、炮台、望台、雷石孔、射孔、挡马墙、支墙、围战墙层层设防。

    不但是固若金汤的北疆防御体系,还是令人震撼的艺术。

    “戚帅在望京楼,陈将军,我们过去吧。”

    陈沐以为自己一至长城边塞就能见到戚继光,向他示范筹谋已久的发炮技巧,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令这位英雄

    大开眼界,却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完全没有依照他的预料。

    他要先爬山。

    当陈沐问起望京楼在哪时,扶着城垛的吴惟忠只是抬手一指远处,陈沐就明白为什么那叫望京楼了。

    金山岭长城东端,有高入云端的高山拔地而起,如果将金山岭长城比作大龙的身体,那里无疑就是龙吟九天冲上云霄的龙首,人们说在那个地方能够望见京城的轮廓。

    沿城道御守京兵人皆目不斜视,严守岗位,像一群木头人,尽管他们的兵甲在陈沐看来实属落后,其士气与纪律却令人侧目,这让本已疲惫的他心中升起攀上望京楼的动力。

    站在哪个地方,把金山岭长城尽收眼底,会很有成就感!

第二十五章 戚帅

    望京楼的山风在夜里吹,三百余丈的高山足矣将周边一切尽收眼底,四周一片黑暗,唯有南面万家灯火映照出远处朦胧的红,虽望不透彻,却别有美感。

    陈沐直至黑夜才攀上望京楼,他以为戚继光这个立下无数功勋的将官会在夜里独坐望京楼,俯瞰他修起的长城,望京师,饮一碗酒,抒发高寒的寂寞。

    他想多了。

    望京楼上热闹的很,有几名戚军在望台彻夜持望远镜观察北方,还有人直盯着长城上数不清的敌台,在书本上记下依然点起篝火的违例边防。

    在人群簇拥里,都督同知总理军务的戚继光顶盔掼甲地走过来,面带笑意看了看陈沐,拱手道:“你就是陈将军吧,我是戚继光,如龙的事,戚某代他向你道歉,还望将军你不要介怀。”

    “戚帅言重了,造炮送炮至北疆护卫边境,本就是在下应做之事。”陈沐看着戚继光有些出神,在其疑惑中片刻回过神来,拱手行礼,道:“哪怕只为能来见见戚帅,于下将而言,也是值得的。”

    对陈沐来说,这一眼,雕像、故事和人对上了。

    “其实晚辈一直把王参将视作兄长,在新江他救过下将的命,广城多次守备都有他的功勋,我很敬重他。”

    提到王如龙,虽然戚继光没有说话,但他神色间仍旧带着忧虑,但只是片刻,他笑道:“俞帅还好吧?”

    “好,广西韦银豹叛乱,俞将军前去平叛,想来是又一场大获全胜。”

    戚继光点头,谈话似乎出人意料地顺利,索性把望远镜递给陈沐,指着北边说道:“这个是你做的,兵部仿制后配给北疆将校,非常有用,常能料敌于先那边是瓦剌,你看到星火点点,就是蒙古人在边境的屋舍。”

    “屋舍?”

    陈沐印象里蒙古人不应该都睡毡帐,一个部落一个部落的么?

    “对,屋舍,这边还好一点,越往西走,越境逃到蒙古的汉民越多,他们在那耕种,农、牧、匠,土默川都修起城砦。”戚继光微微摇头,道:“山西闹白莲的赵全投奔过去后,帮土默特治理部落,危害极大。”

    “我听说过你,许多次,从王如龙、俞帅、谭帅那里,对你都多有夸赞,说你是兵家技巧者,不过每个人说的都有些不同。”

    看陈沐放下望远镜,戚继光笑道:“如龙说你和戚某年轻时很像;俞帅来信言你行军打仗以力破巧,行船火具一概不用,大舰多布狼机,只轰过去便杀尽倭寇;谭帅则说你造器颇精,火器一概弃之不用,只使鸟铳、火炮。”

    说的陈沐都不好意思了。

    “今日戚某军务在身,不可久陪,明日设宴请你大饮一场,再调校火炮。”戚继光说着与陈沐一同坐下,道:“如火炮合用,今后还需将军传信南洋卫,多运炮火,以备蓟辽之用。”

    戚继光很有意思。

    陈沐听明白了,这是先拉关系再办正事,而陈沐则喜欢在正事中拉关系,因为事情他能做好,而且做得很好,抱拳道:“戚帅军务繁忙,下将岂能轻重不分,俊雄!”

    陈沐开口,一旁侍立的隆俊雄带家兵奉上两只大小木匣,摆在戚继光面前,陈沐起身抱拳道:“戚帅不必多虑,内里非金非银,不过两只手铳一副衬甲,亦为南洋卫所造。”

    “哦?”

    戚继光这些年见识过的东西多了,见过送金银的俗人,也见过送美婢、送刀剑的妙人,还不曾见到像陈沐这样哐哐两个木匣一放,说里头两杆铳的。

    木匣精巧,戚继光打开后木刻内放着两支做工精巧的手铳,铳长止一尺,雕画精巧,配十只大小相同的竹筒,竹筒戚继光很熟悉,手铳就不熟悉了,没有火绳,蛇杆上夹着燧石。

    “此铳,似与广东献京师轮铳异曲同工?”

    戚继光是识货的。

    “是。”陈沐拱手后说道:“轮铳造价高,其内机括繁杂,比之鸟铳高有二倍,燧铳则不然,其造价同鸟铳相仿,唯独其内簧片难造,稍不合用则扳机或轻或重,均不合用。”

    “这两支手铳簧片采西南缅铁,大小相合力度相均,并不贵重,与戚帅防身。”

    陈沐说着,戚继光注意到,陈沐腰间也插有两支手铳,武将没有对武具不喜欢的,尤其是深知火器性能的戚继光,他端详手铳片刻,拿起药筒向内装药,动作甚至比陈沐还要熟练几分,陈沐忙道:“戚帅不急,还有这个!”

    打开另一稍大木匣,里面则躺着没有雕花纹路的前后胸甲,道:“还请戚帅先看此甲,只护胸背,整副十一二斤,戚帅这有没有北虏弓?”

    戚继光看着整块胸甲,手抚过中间带有弧度的棱面,挥手命人去取一张弓,道:“虏弓下面有,上面有我们的弓,弓力差不多。”

    “这是件内衬甲,不护胳膊,比内衬锁甲轻些,北军都有铁臂,保护胸腹后背,甚至可只要前面不要后面,那才只有八斤。”

    陈沐说着接过弓箭,试了试弓,弓力有些大,让隆俊雄把胸甲拿到二十步外,张弓一箭射出,清脆响声在望京楼响起,羽箭被弹开。

    陈沐松了口气,他对胸甲的防护还是很有信心的,就是因为弓力与他平日练习不同,担心射不准丢人。

    还好天不负苦心人,成日练习弓马,还是有回报的。

    等隆俊雄再把胸甲端来,上面仅留下三分凹痕。

    戚继光看得清楚,这个凹痕不影响穿戴,甚至因为胸甲鼓起的形状,都无法将冲击抵在穿戴者身上,仅需一件厚棉衣穿在里面就能让攻击消弭无形。

    隆俊雄在陈沐的吩咐下再次把胸甲放到三十步,陈沐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意对戚继光做出请的模样,道:“戚帅,手铳在三十步杀伤不高,可取鸟铳试试。”

    戚继光见猎心喜,却摆手不语,缓缓将手铳内火药倒回药筒,对陈沐抱拳谢道:“夜已深,放铳恐惊吓军卒耽误歇息,明日试炮时再试铳,戚某谢过将军相赠,今日且先在望京楼上歇息吧,日后谭帅对将军另有安排。”

    望京楼的夜,陈沐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他又学到很多。

第二十六章 节制

    南洋造火炮有不合用的可能么?

    没有。

    陈沐能感受到,作为后辈,他对戚继光的吸引非常之大,毕竟不是谁都像他一样技术开挂,戚帅的发明都是在现有条件下循序渐进,合理安排各式军械以取得最优效果。

    他是推翻原有路数另辟蹊径,新炮新铳新甲,对戚继光来说可不是就很有意思。

    在次日的参观营寨中,陈沐又从戚继光这学了一招,戚继光居然给营寨穿衣服。

    陈沐的旗军背包上面扎着帐布,戚继光是让行军辎重队带着帐布,而且是比陈沐的帐布还大的那种,大布绘画上色,颜色当然不是迷彩,是砖墙。

    扎好的大营外盖上帐布,戚继光说这不是为了隐匿踪迹,是恐吓敌军,让敌军远远望到我军已筑出城砦,吓其准备攻城器械,以给己方营中军士反应时间。

    虽然不一定做的多精细,可相隔二三里,谁又能分辨得清这究竟是真城还是假城呢?

    陈沐觉得都已经这样了,再点一下迷彩科技树也无妨啊!

    只不过陈沐没想到的是,戚继光在使用过他造的火炮后,更加欣赏佛朗机了,南洋魔改版佛朗机。

    “力大且射远,是好炮,却不合用北疆。戚某听说陈将军造此炮是为船战?此千斤重炮装于舰上,威力无可比拟,可将敌船轰漏,但北虏无船可用,戚某要千斤狼机不过是要其声巨可镇敌士气,使其畏惧,凡中炮者不论大小立毙。”

    “况炮之制无论多精,射至六百步八百步外,皆存偏差,倘一炮不中,擦炮装药,虏骑已奔上近前。”这话是戚继光用新炮发出两炮后提着水桶擦拭炮管时说的,“倘野战之时,集结十余门火炮屯高地,一齐轰击还好只是这长城要塞。”

    戚继光摇摇头,向金山岭长城一侧缓抚手而过,苦笑道:“想用火炮摆满无异痴人说梦,一座敌台置狼机炮三门,瞬息间连发十八弹,戚某就心满意足了!”

    陈沐眨眨眼,戚继光的意思是,火力溢出了。

    “这样的话要四门,三门佛朗机,一门是不是五斤炮无所谓,虎蹲也行。戚帅,因为您还有这个。”尽管新造南洋炮被戚继光视为不合城战之用,但陈沐并不气馁,从炮车上摸索片刻取出个大圆筒,接着自言自语道:“错了,这是十斤的,等等啊,有了!”

    一只比先前小两圈的圆筒,最上面被粗布挡住的小木筒,被陈沐拿在手上掂量两下,对戚继光笑道:“戚帅,这个是五斤炮用的,内装铁丸三十颗,再辅以这颗大铁弹。”

    陈沐左手散弹筒,右手大铁弹,先示出右手再示出左手道:“既可远攻,亦能近防。”

    戚继光脸上扬起笑意,他知道为什么三个曾经对他提起陈沐的人都认为他应该见一见这个来自广东的年轻将官,因为正合适。

    戚继光是事无巨细,明代发展到这个时候,没有太多能称得上是科学的,一曰政、二曰医、三曰军。

    政治自不必说,千百年来都在研究政治,这个早就在中国成为学科,并加以具体研究;医学则在元朝后突飞猛进,自元朝分十三科,明代又合为十一科具体研究,直至李时珍进一步确定药方用途达成规范;最后的军事,则在戚继光的著作里。

    后世有句话叫:外行谈战略,内行讲后勤。

    戚继光把他的兵细化到如何吃饭、如何唱歌、如何买菜,就连夏天怎么带战马乘凉、冬天怎么带战马取暖的严格制定章程,他根本不必谈如何打仗。

    在戚继光看来,陈沐对军事显然太粗了,这种粗并不坏,就像南方名将刘显也很粗,决胜朝夕之间精悍驰骋,只要刘显策马扬刀在阵前兜转一圈,部下就能为他出死力,这是每个人的特点。

    而陈沐则体现在他所的关注点上,他关注炮有多粗、甲有多厚,在戚继光看来,这就是朝廷最优秀的游击将军了。

    但朝廷不可能授予他游击将军的官职,除非他犯错,否则不会官位越授越低的。

    戚继光看着手捧两种炮弹的陈沐笑了,抬手拍拍炮管问道:“陈将军,你的炮从南洋卫运送过来,路耗多少?”

    “四千里路,一百门火炮,需五百军兵运送、五百军兵防备,一百五十匹驮运骡马,三月耗粮四千余石,折三千两银。”陈沐看出戚继光还想让南洋卫继续运炮,遂道:“耗粮由各地县府道途供给,不算什么,损耗最大的是骡马。”

    陈沐说着取出随身笔记,翻阅着报道:“行军十日,卒不疲惫,道途欢笑,日行七八十里;行军二十日,军卒疲惫,骡马亦乏,日行四五十里;等到三十日人就走不动啦,骡子也要靠强拽着才走,到这个时候再行军,一日能走三十里就已是非常努力。”

    “再往后,就必须要歇息四五日,才能继续前行。”陈沐合上笔记,道:“如果能在路中置备四百五十匹骡马、一千五百军兵,分三截护送火炮,那么几乎是没有路耗,且押送速度还能再快些许。”

    途经各县算下来,每地仅需供给三四十石粮,如果把中间的兵换一换,能让他们歇脚,原本三月甚至六月才能运送一次的火炮就能增加到两个月运送一次,那么一年……陈沐张开五指道:“一年可向北疆输炮四百门。”

    戚继光根本没指望陈沐能说这么多,一下上上下下都被陈沐抢着说了反倒没什么能由他补充的,着实愣了半晌,干脆跳过这个话题:“我听说你的旗军练得很好,戚某最早也是卫官,没练好卫军,你比我强,北疆正值用人之际,俺答不知何时再次犯边。”

    “京师是个大染缸,什么进来都会坏掉,戚某与谭军门立车营,需南洋卫新炮,火炮要造要运、虏贼要击要御,这个时候你不能走。”

    “你与麾下五百旗军,轮做班军一年,镇守昌平如何,南洋卫掌印指挥使、昭勇将军、陈总兵。”

    嗯?

    陈沐有点懵。

    “陈总兵?”

    “对,陈副总兵。”戚继光很认真地拍手,望向远处云淡天高,“总兵以下,皆受戚某节制。昌平不是个容易镇守的地方,陈将军,你能肩负如此重任吗?”

第二十七章 谭帅

    陈沐不是没想过自己会做总兵官,他的资历已经足够做总兵官了。

    张翰也说过,如果广东再临战事,他会充任总兵官,可他没想过自己会千里迢迢跑到北方来做总兵官。

    而且还没有去掉南洋卫的官职,陈沐觉得这太玄幻了。

    他还有什么好奢求呢?当然他还做了一件事,把儿子和徒弟都交给戚继光,请充在戚帅部下管教。

    在蓟镇总督衙门住了两日,带着昌平防区沿线地图与所需资料,离开止止堂时陈沐还是想不通戚继光这个杀人盈野的大帅为何给自己衙门起这种叠音卖萌的名字。

    出止止堂,再入总督衙门照面谭纶,就和同戚继光会面时的气氛大有不同了。

    陈沐对谭纶的印象可谓多种多样,不论哪一样都离不开两个字,倭寇。

    俗话说嘉靖朝两大难,难在南倭北虏,倭寇在明朝已经闹了很久了,在东南与倭寇的厮杀中使明朝涌现出大批能打硬仗的将领,以俞大猷、戚继光、刘显三人为首,而这三人,是谭纶的部下。

    同戚继光会面,因二人具备共同的特质,而彻底变成军器交流会展,基本上就是戚帅把自己从虎蹲、地雷等火器到狼筅、镗把等冷兵器一一亮出,指出各等要点,分析军械强弱;陈将军把火炮、燧铳、胸甲、手雷,也摆设一排,两个实操派在炮火连天中进行深入浅出的交流。

    最终达成共识,相互认可。

    谭纶也是实操派,但和戚继光不一样。

    “将军能见到谭某,说明已得戚氏认可,不知戚帅为将军作保何等官职?”

    谭纶和陈沐想象中,完全不同,他的总督衙门也与张翰的衙门截然不同,院子里外全是军兵营房,处处擦拭整修明亮的兵器架,漫天浙江口音,都是谭纶的家兵。

    这是个进士出身的文官,初任南京礼部,可他一辈子都在打仗,像武人多过文人,装束与陈有几分相似,也是铠甲外罩袒肩宽袍,身形并不高大却很健硕,不苟言笑地看着陈沐。

    “回军门,戚帅言卑职为副总兵,镇守昌平。”

    说实话陈沐没弄明白谭纶这话什么意思,合着他跟戚继光对自己的事早有交待?

    “镇守昌平,就是居庸关了,那是京畿门户,历次大战皆在此处。”谭纶颔首,这才摆手让陈沐坐下,继续问道:“对你南洋卫的官职呢?”

    “因火炮合用,卑职继续兼领。”

    “不要自称卑职,我大明军事疲弱,盖因文恬武嬉,止一七品小吏尚能驱策五品武官,此事非朝夕之间能改,但为将者岂能毫无自尊,你是最年轻的副总兵,何故在你身上看不到丝毫傲气啊?”

    谭纶眼睛盯着陈沐,就在陈沐以为这是个考验时,蓟辽总督却将眼神挪开,问道:“止二百新兵,对阵二百倭寇,五日兵临城下,应以何为战?”

    这才是考验。

    陈沐摇摇头,这是道送命题:“能不战则不战,收田毁稻坚壁清野闭门不出。”

    “闭门不出?”

    谭纶看着陈沐没有答话,继续问道:“倘二百老卒,军械齐备,二百倭寇兵临城下,又如何能不败?”

    这不是出难题呢?

    “回军门,卑职不知。”陈沐一扬脸,你不是问为何没傲气么,“若二百老卒为卑职亲自操练,且铳炮齐备,实在不知如何才能败北,这样的仗没输过。”

    “我知道你没输过。”谭纶笑了,手拍拍桌案上的书册,道:“嘉靖四十五年,倭寇兵临清远,将军时任清城小旗,随百户出战,手毙真倭数名,敌部下杀敌十余;后新江之战对阵乱军,以战功升香山千户,尔来数次击退海寇。”

    “寻常人似你这等出身,能做到游击将军已是战功之极,能任掌印指挥使想来是有造化的。”谭纶说着却又皱起眉头,对陈沐道:“你给谭某送过望远镜、听说又送了戚帅两杆铳,你只会送这些么?”

    人的名树的影,在陈沐看来他是第一次见到谭纶,而实际上在北疆,广东陈沐的名字早就被许多人惦记上了。

    “征讨曾一本的战报,谭某时任兵部主事,都看了,打得好。海上追击数日并立下大功,望远镜想必居功甚伟吧?”

    谭纶讲话对陈沐来说很有跳跃性,让他有些摸不准这位总督想说的中心究竟是什么,但既然被问到,他只得抱拳道:“实不相瞒,卑职初制望远镜,为的就是海上船战炮战,能抢占先机。”

    “在下以为,之所以倭乱东南,是因我大明海防薄弱,倘我船坚炮利,倭尚不至岸便已船毁人亡,又何来倭乱呢?”

    谭纶坐正了身子,疑问道:“船坚炮利?”

    这个词很异端呀!

    再坚的船敌不过火烧,再利的炮逃不过跳帮这才是东亚海战的主旋律!

    “是,船坚炮利。我大明健儿久习船战,皆为跳帮火攻,然每战必多死伤,老练水手皆为精锐,死一人尚且心疼,何况每每大战则数百阵亡,何苦来哉?”

    陈沐抱拳道:“朝廷如军门般善战者无几,勇气与纪律已可使军士所向无敌,然若有更好的器械来使勇气与纪律俱佳的精兵减少阵亡,而增强战力,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吗?”

    陈沐的话在他看来是说南洋卫的优势,而在谭纶听来却是剑指工部的意思,因为他听到过太多对军器的抱怨了,这种事谁都知道,可谁又能做得好呢?

    倘若他真能做好,蓟镇三营又何必从浙闽购鸟铳、广东购火炮呢?

    还不是北京牵连太多,做出来的东西不合用也退不回去!

    “将军既有才学,昌平现有在籍军兵二万余,要练出可战之兵,需要多久?”

    这是句硬话,如果不是来北京的路上陈沐对谭纶的经历备足功课,一句话就能把自己将来套进去。谭纶任台州知府时也问过戚继光一样的话,戚继光的回答是三年。

    而那三年里,台州所有战役,皆为知府谭纶亲自上阵应付,三年后戚家军成,所攻无可挡者。

    陈沐根本不接这茬,道:“在下不敢擅做承诺,七日,待巡视昌平军兵后方能给军门答复。”

    有点一波三折了,吴桂芳查看他的炮、戚继光让他班军镇守昌平一年、到谭纶这怎么成让他在昌平练兵了?

第二十八章 革弊

    昌平防区不大不小,军务很重,但守备任务不重,戚继光所言之重,重在练兵。

    从居庸关到京城北郊,方圆百里之地,既有雄关亦有险道,最要命的是皇陵所在。

    在军事地位上,这是个二道防线,北面连古北口、金山岭,西面防宣府大同防线被攻破后可守备都城。换而言之,虽然这是二道防线,但他的背后就是北京城。

    可以说,正常情况下,昌平不会发生战斗,一旦发生战斗,这就是死节之地。

    “居庸关之险要坚固,是世间少有,将军功起南处且年轻有为,首次驻守北面雄关,还往事事谨慎,遇事不可贪功。”

    讲话的是隶属蓟辽总兵戚继光的蓟州兵备道副使吴兑,也是久历兵事的文官,早年做过兵部主事,如今是以从四品湖广参议充蓟州兵备副使,毫无疑问是蓟州军事高官。

    谭纶为让陈沐顺利接手昌平事宜,特意选了吴兑来带他巡视防区。

    “历年间,凡居庸关破,皆非关口,而在险道,故将军布防应于险道布置游兵以待战事。”吴兑是公事公办,既不盛气凌人也不和颜悦色,给陈沐的感觉是很有心计能办大事,因为他什么都看在眼里但不做声。

    在巡阅军兵过程中,他们眼看着诸多卫所松弛疲惫,军兵皆老弱病残,吴兑也不说话,只尽自己本分带陈沐去看,摆明了其他要看他本事。

    不过陈沐觉得这个人不错,是很可交的那种,因为在回到昌平城也就是将来陈副总兵驻地时,陈沐邀他饮宴,他让仆人回绝,接着又派人来邀请陈沐。

    青灯小酒,无丝无舞,止两人在屋里分桌对饮,道:“昌平之镇,将军以为重在几处?”

    陈沐抬起三根手指,放下酒碗道:“关口、险道、帝陵。”

    “还有一处,龙虎台行宫。”吴兑指向龙虎山的方向,向天拱手,道:“龙虎台之地,重在陛下行宫,备出行驻跸,亦为重中之重。几日以来,将军可能看到,诸多卫所营兵,短缺兵额着实严重,沙汰老弱亟待进行,将军要如何做,是将军的事,吴某不便多说。”

    “但整饬兵备为吴某本分,但凡要事,皆可传书于在下商议。”吴兑这话其实已经是说得好听了,意思就算别管啥事都要先跟他通报才行,“不论将军盘算如何,在下都只能告诉将军,没有新兵至多半月,往南募兵去的锦衣卫官至昌平交接,兴许会有五六千军兵,除此之外再无军士。”

    陈沐的眉头皱的比何时都厉害,他没问新募兵员的事,而是问道:“吴兵备,在下想问,宣府、大同,各有兵额多少?”

    这些事久居兵部的吴兑手到擒来,道:“宣府方六百里,额定兵士十五万;大同方圆千余里,额定兵士十三万五千。”

    紧跟着陈沐就追问道:“那昌平呢,不算卫军,有多少营兵与募兵?”

    吴兑笑了,这位陈将军很聪明啊!

    “将军不用算那些。”他抬起三根手指,道:“三千营兵由龙虎台参将率领,驻防龙虎台;五千六百孝陵卫驻防帝陵,这都是不能动的兵力。其他的将军也看见了,延庆卫下辖居庸关沿线各处要隘五部千户所,延庆卫过去叫隆庆卫,元年才改的名,含左右二卫,旗军也是满额。”

    “除此之外,就是半个月后锦衣卫官送来的新卒。”

    玩毛啊?

    昌平在册军兵两万出头,实际上他能用的只有延庆三卫十五个千户所、新募南兵一千到五千不等,全靠锦衣卫心情而定。

    朝廷没骗人,算上老弱病残的卫军,就是两万出头。

    陈沐以为自己取得蓟辽西路副总兵的官职,是已经通过了考验。他会面戚继光、会面谭纶,以为对话里每一句,行为中每个动作,都是考验。

    他错了,他的功名还不足以令谭纶戚继光为之侧目,人人夸耀他的战功,总结他的战法,可把他调来不是让他打仗的。

    吴兑见陈沐出神,笑道:“世兵弱而营兵强,募兵较之营兵更强,世人皆知。唯独广东有个香山千户不服,治兵两年,用旗军打出零仃洋屯门海战,追闽广海寇总首领上天入地无处可逃。”

    “这样的战绩,倘是募兵,远逊台州大捷;若是营兵,则亦不如新江之役。”吴兑饮下一杯酒,大撩袖袍,呼出一口浊气,向偏初拱手道:“我祖宗初设旗军卫所,以养兵百万不耗百姓一粒粮而傲之,至今已近二百载,子孙无能,卫军崩溃沦为百万佣人佃户,谈兵如谈虎,岂非愧对祖宗?”

    “壮如谭戚诸帅,亦不愿驱驰卫军而使募兵,唯陈将军可化腐朽为神奇,使之疲敝卫军募户勾军,操练二载,海陆皆胜倭寇于广,大壮我兵部气概!”

    兴许是饮多了酒,吴兑的气概也豪迈起来,抱拳道:“实不相瞒,招将军北来,不但是兵部都堂亲点,更得首辅次辅应允,为的止一件事卫军革弊。”

    肩上担子好似突然间就变沉了,他就养个卫所军,如今居然成了整个帝国卫军革弊之先驱,让陈沐有点难以接受。

    他也插不上嘴,干脆就只听吴兑说。

    “张次辅在隆庆初年上奏条陈七疏,意在富国强兵,因改革之事波及甚广而未被采纳。在昌平,没有谁能阻拦将军,锦衣卫官募来军士合用最好,不合用也无妨。”

    “只要延庆三卫旗军能操练合用,自给自足,于将军而言便是大功一件,即使没有战功,加官进爵亦指日可待!”

    辞别吴兑,骑着马儿在家兵簇拥下颠颠回换驻衙,微醺的陈总兵脸上带着乏意与说不上多高兴的复杂。

    考验,在这个时候才刚刚开始。

    “后勤,又他娘是过来搞后勤的。”

    “陈爷是战将啊!”

    从清远到南洋,从南洋到昌平,打造战船、新设兵器,嗯?陈爷落后于谁?

    非抓着老子会种田不放啊!

    陈沐恶狠狠地把《旗军生产操练手册》拍在桌上。

第二十九章 歃血

    不管怎么说,铳、炮、甲的订单算拉来了。

    火炮蓟镇要三月百门不断输送、甲先定了千副小兵的单面胸甲,回南洋的信使正在路上疾驰,开兵部的条子沿途驿站都要给予方便,速度自是没得说,至多半月就能跑到南洋去。

    往后运力就无需担忧了,来自六部的书信能让沿途大开方便之门,别管陆运也好、漕运也罢,后边的事都不用陈沐操心,全程有旁人监管,南洋只需发炮、蓟辽只需收炮,自有大明快递帮忙干活。

    这也了去陈沐一桩心事,他不想用海船装炮运送天津,尽管那样快、方便。

    身为武官的他,永远都不知道言官骂人的点儿究竟在哪,所以能少干的活就少干点,省得干多挨骂。

    实地考察驻地兵马情况后,陈沐再至密云的蓟辽总督衙门,才刚下马,却见从人牵出马来,看了看才拱手笑道:“陈将军,您来的不巧,老爷正要出门,您稍等。”

    陈沐笑呵呵,这蓟辽总督衙门又不是给他家开的,赶不巧也没办法,抬马鞭搔着后脖颈子就见谭纶带着大批随员从衙门里出来,扫眼看见拴马桩旁的陈沐,对家仆说了两句,翻身上马等在路中,身后随员依照军阵站好。

    粗略一看,随员四五十,陈沐在心里想:谭帅倒是挺讲究排场,勉强能赶上南洋卫陈某一半。

    “陈将军,老爷让您上马跟在左右。”

    “多谢!”

    陈沐拱手道谢,这才翻身上马,向前在队列外踱马半截才察觉有些不对。

    等等这些是什么人?

    刚才他没注意,以为谭纶后边跟着都是家兵,个个儿全副武装的,等限制离近了扫一眼才发现他们身上虽然穿着铠甲,可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虽然这气概与纪律像极了军兵,可手上的东西不对。

    有肋下夹着高跷的、有抬大鼓挎小鼓的、捏笛子的抓拍板儿的,嗯,当然也少不了民乐界的大流氓、浙兵军号唢呐。

    妈呀!谭老爷带着戏班子出门了!

    谭纶出门不坐轿,骑高头大马,侧头瞧见陈沐对戏班惊讶的表情,轻笑一下,对开道举回避的家兵摆手,队列前行,这才在缓缓踱马中向落后一马的陈沐抬起二指道:“没见过?这是我的戏班,谭子理此生只嗜两样,一曰兵、二曰戏,我是江西人,却喜欢浙地的海盐腔,陈将军运气好。”

    谈及戏曲,谭纶不似坐在衙门堂上那么严肃,笑道:“今日戚帅在蓟镇祭天,谭某的海盐腔戏班也去给将士助阵。以前浙江倭乱,这些乐者都没了生计,我任台州知府,就把他们留在军中,独列一部加以操练,陈将军与倭寇见仗过,知道倭寇喜跳战吧?”

    陈沐点头道:“是,倭人战前喜小舞,动作缓而僵硬,非常严肃,拍手鼓吹海螺,接着就进攻了。把跳舞的、吹海螺的用鸟铳打死,就能挫敌三分锐气。”

    “哈哈!你倒是直接,谭某不这样,当年在台州我练了一千兵马,他们跳舞,我这唱戏,高高兴兴把他们击溃围歼,以至后来倭寇逢听唱戏就逃窜,保全了浙江许多乐人啊!”

    陈沐眨眨眼,他可是听说谭纶过去在台州打仗时拼杀当前,杀至血水浸透手腕衣袖,洗了很久才洗掉血迹,他还想不通一介文官为何有这么高强的战斗力,闹半天你是自带背景音乐的男人。

    他能说什么,他拱手十分认真道:“这当真是功德一件!”

    其实陈沐心头有万马千军奔踏而过,他实在无能想象,开战前在阵营里唱起大戏的军队是如何打出胜仗的,而谭纶这位指挥官,又是如何操着海盐戏腔指挥军士行军布阵。

    倘若他输了或没打过倭寇,陈沐还能够理解,这种近似嬉戏的方式糅合在军阵中,偏偏所攻无不破,又会有多高的指挥才能呢?

    “今日将军过来,想必对操练延庆三卫已有腹稿,需要多久,才能让延庆三卫像南洋卫一样,军械齐备、旗军合用、且兵粮自足呢?”

    “两年。”陈沐踱马随行,在马背上微微矮身,道:“练兵不难,难在号令难以统一,卑职并非延庆三卫指挥使,如果军门能给卑职节制三卫诸多卫官,统一号令的大权,则卑职两年必使旗军合用,四年便可推行京师诸卫!”

    谭纶面露异色,拢着胡须回头看了陈沐一眼,接着在踱马前行的过程中闭目思虑片刻,道:“推行京师不急,既然要你练兵,节制三卫的大权就一定会给你。”

    陈沐并不知道他的话对谭纶而言意味着什么,朝廷已有定例,通常一事不烦二主,谁上的奏疏、事情落实一般就都由这个人去做。

    外卫隶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司则隶五军都督府,而京卫是直属五军都督府陈沐的一句推行京师,让谭纶听做他有进入五军都督府的志向。

    这事谁能答应?三四年后,年不到三十的将军入五军都督府,就算做的再好也至多一个都督佥事,可卫军革弊这种大事并非只都督佥事就能办成的。

    三十岁当上一品大员,以后不干了?

    谭纶就不接这茬。

    “陈将军在南洋卫时也用祭拜天地四方神灵来约束士卒么?”见陈沐摇头,谭纶轻轻点头,扬鞭前指道:“那正好去看看,能多学些,也好教你知道,谭某更善将将,凡节制精明,百无禁忌,今后你就可以放心、放手去做。”

    陈沐不太明白谭纶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在密云校场见到两万余蓟镇新军旌旗蔽空,各式戚继光手绘旗帜长幡迎风而起,高大将台上戚继光及部下上百将官,在巨钟开鸣间祭拜天地,一齐抽出刀来,歃血为盟同饮血酒。

    “天地人神共鉴,我等在此立誓,今后倘以军资恣意科敛以供馈送,天灾**,瘟疫水火,使全家立死;若怀二心,不爱军力,便男盗女娼,十代不止!”

    “且知道经佛法,讲天堂地狱,说轮回报应。你们如今把我的号令当道经佛法一般听信,当轮回报应一般惧怕,人人遵守,个个敬服,这便是万人一心,北虏亦无可惧!”

第三十章 修心

    陈沐永远会记得戚继光同两万官军饮血酒发毒誓的画面,因为他终于在这个时代找到另一个不敬鬼神者。

    他知道,台上的戚继光知道自己在说谎。

    因为在接下来十五年里,戚继光将一次又一次违背誓言。

    他将源源不断地向首辅次辅各部堂官送礼行贿,甚至最后蓟辽的账目都无所能查,换来其手握京畿军事大权,带起一支最强悍的部队,构筑帝国北疆最坚固的防线,并依托这道防线使北虏十八年不敢犯边。

    第十五年遭受清算,南调广东,十八年再闻边患,老将穿甲骑战马,等来的却是请他出战的官员被言官认为为同党而夺俸,一代将星随之陨落在不为人知的夜里。

    过世时家无余财,孤苦伶仃地困病而死。

    他说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区区几十年,苦心经营的边镇被打成筛子,马六甲另一边狂风骇浪还是呼啸而来。

    大明王朝铁了心要自毁长城,又岂是你徒效奋臂螳螂就能搀扶的起?

    陈沐并不知道当时看着戚继光在将台饮下血酒时自己是什么表情,但后来大戏唱罢,隆俊雄悄悄把笔记本递给他,小声道:“将军可有事要记录?”

    陈沐勾起僵硬的脸,笑道:“为何这么问?”

    “将军刚才”隆俊雄看了一眼左右,道:“很冷。”

    陈沐无所谓地笑,推回笔记,偏头边走边笑至堂中饮宴,他知道自己为何表情会很冷,因为找到了同类。

    在这个世界上他是有几个同类的,他们目标明确拥有远大理想、并且能够为这个理想放弃很多,以至于看上去不择手段,信奉精英主义,嘴上说的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做的是与旁人同甘共苦,可打心底里奉行的终究是弱肉强食,即便怀揣对弱者悲悯之心,出发点也只是上位者之优越。

    如果方向错了,他们将是对天下破坏力最大的一撮人。

    庆幸的是,不论张居正还是戚继光,他们的方向对天下大部分人今后的人生是有利的。

    而陈沐,也坚信自己今后的方向,是对大部分人有利的。

    “我要学心学,致良知。”

    带着他留滞京营严防死守的骄兵悍将走向昌平的路上,陈沐突然地对邓子龙这么说着,因为他知道邓子龙的老师罗洪先就是江右王门学者。

    “借我几本你先生的书吧。”

    在戚继光与效忠于他的军队歃血为盟后,陈沐来到这个世界为适应生存揉碎捏烂而百无禁忌的人生观,重新塑形回到脑海。

    让他突然不再那么厌恶远离自己地盘,丢到北疆来练兵。

    “将军,卑职还有军务禀报。”兵马已从京营拉出来,还能有什么军务,然后陈沐就瞧见家丁与五百旗军的队列后面押着几辆囚车大摇大摆地随行,“那是什么?”

    在官道尽头,似乎有几个骑兵影子跟在后头,猥猥琐琐,既不敢离去也不敢追上来。

    邓子龙抱拳道:“卑职要说的正是他们,诚如将军所料,在京营没待几日就有人夜里潜入营地,被巡夜的旗军擒了,卑职本想关押几日就把他们放了,后来听说将军加副总兵,就扣到现在等将军发落。”

    陈沐能感觉到,邓子龙是被这几个俘虏气坏了。

    就是说邓军爷本来就不想放人,奈何自己是客军没有扣人的底气,这才想着关押几日放掉他们,可突然听说长官成了副总兵,从客军变成坐地虎,干脆就不放了。

    兵马前行,陈沐调转马头,邓子龙亦步亦趋停驻道旁,等囚车行至近前,陈沐看着囚车里倒霉的京营大兵笑了,道:“我是陈沐,蓟镇副总兵陈沐,你们是哪个营的军士?”

    很多时候人是不是刺头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几个京营军士自然不必多说,老实人也干不出夜潜营寨这种事,不过显然此时他们已经被邓子龙收拾服帖,就连陈沐这句问话的第一反应都是看向其身边的邓子龙。

    “看我做什么,将军问话不回,想死吗?”

    陈沐都不必动气,邓子龙一声便把几个京营大头兵吓得竹筒倒豆子全吐露干净,一个神机营的、两个神枢营的,然后邓子龙才拍拍手笑道:“就是吓吓他们,卑职早就审问清了,这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神枢营就是过去的三千营,嘉靖二十九年重设三大营时更名做神枢营,其实还是以前的老样子。

    邓子龙看陈沐没好气地看着他,连忙正色拱手道:“将军,卑职以为待行至驻地,四十军棍打个半死就行,毕竟初来乍到,直接杀了不好,饶他们一命吧。”

    “陈某是杀性那么大的人么?”

    陈沐的表情讶异极了,瞪大眼睛转而对囚车里京军问道:“尔等是知错了?”

    三名京军实在是脖子动不了,否则必须给陈总兵磕几个响头,口中连叫:“知罪,知罪了,只求总兵饶我们一命!”

    “你看,这已经知罪,苦头也吃到,行了,放了吧。”

    邓子龙全程撇嘴看着陈将军,长官今天太反常了,一过来就找自己借书,而且还没杀人,这要是在往常碰上想害自己的人,恐怕要在辕门下立几根长杆把他们串起来才能了结这事儿。

    他可是太清楚陈爷这无理不吭声有理欺到底的性子,如今京营有文臣总理,可不是那些军官说了算,夜潜营寨试图破坏,直接杀了都不为过,这么轻松把人放掉,太奇怪了。

    邓将军有点担心,他的长官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回昌平州驻地的路上,邓子龙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怎么突然要借书,可是出什么事了?”

    “两件事。”陈沐踱马前行,抬出两根手指,“一是这几年忙着杀人放火,你得借我几本书修心。”

    看吧看吧,还说自己杀性不大,还不是把实话说了,除了杀人放火你这几年还干过啥?

    “第二个是好事,明天兵部派人到昌平,你和呼大熊等着听封,不出意外是参将和游击。等锦衣卫募来兵,你们带着操练,咱要在居庸关待很久,直到这三卫旗军练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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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海介绍:
明朝嘉靖四十五年,隆万中兴前夜。这是最好的时代,戚家军向近代军队迈出第一步,脚踏缫车在东南日夜不休产出丝绸,它强大、富庶。这也是最坏的时代,卫所制因贪污**而日趋崩溃,土地兼愈演愈烈内阁夺位混战不休,它衰落、垂暮。当排枪火炮轰鸣在欧洲战场,当西班牙无敌舰队纵横四海,当传教士手捧圣经怀揣密信对这片新大陆露出觊觎的目光。清远卫小旗陈沐头顶笠铁盔,鸟铳扛肩膀,望向大海高高扬起下巴。-已有完本作品,人品保证,更新勤劳,敬请收藏。读者群:102341981,欢迎大家。开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开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开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