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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夺鹿侯     开海txt下载     开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章 捕鱼

    付元还是了解陈沐的。

    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成群结队的战船向东航行着。

    气温变化得很快,来自海上长城舰上的命令下达至每一艘船,命令各船舰长官每隔半个时辰替换桅杆上的望手。

    船舱里的温度也不高,最好过的大约就是陈沐了,尽管旗舰的指挥室里也有耐火砖造的壁炉,但水兵室太大,何况旗军还要担当舰上执勤的使命,只有舰队指挥官最幸福。

    所幸他们为应对寒冷的食物、取暖等储备都很完善。

    这极大地提高了舰上幕僚官们的工作效率,为了取暖,他们都很喜欢钻进陈沐的船舱,而进入陈沐的船舱就意味着要进入工作状态。

    “东洋军府是拥有财、政、军三权的地方部门,为完全掌握亚洲的一切,依据军府需要设立隶属东洋的五司,各司互不统属,皆效命于军府大臣,首先是我的幕僚、亲兵团。”

    “军务司,下设二局,幕僚局设幕僚长,正次二人、幕僚无定额,主幕僚事、定赏罚、凭能否;军务局设军务长正次二人,随员暂设八人,主军府大臣私务,分领正五品至从九品俸禄。”

    陈沐说这话时别人都不敢插话,幕僚局就算了,这军务局陈沐不说别人都知道,正次二人、随员八人,这完全就是在给伺候他的人找个名号。

    “军事司,主各部编成、组织。设军事长一人,下设陆军、海军、情报三局。”

    “陆军局主平时、战时的组织、兵员补充、大规模操练、各卫驻地变动、修路铺桥、军议、军乐、校场、训练、讲武堂、文书与统计。”

    “海军局职权与陆军局相似,还有舰炮、船舰、航线、运输。”

    “情报局主斥候与监察事,测绘、侦查,搜集整理亚洲各国部落军事、文化、经济、地理、天气等一切情报,搜集整理亚洲东洋军府己方一切情报,并点评研究这片土地上已经发生的战斗。”

    “军事司暂设员额五十一人,俸禄正三品至从九品。”

    军事司比军务司在俸禄上高,这在赵士桢、徐贞明、徐渭、杨廷相几人看来还是比较中肯的。

    杨廷相暗自点头,没有出言打断陈沐,虽然陈沐说东洋军府是财、政、军三者皆有,不过人事上陈沐绝不会拿出来,何况整个东洋军府除了陈沐别人也没有人事权力。

    他估计剩下的也都与军事有关。

    陈沐后面的话并未出乎他的预料:“军器司,下设兵铳、甲胄、火炮、战船、马政、杂器、研究七局,主制造、豢养、司库,统管将来各县军器局。”

    “军医司,设军医、兽医学堂、管理将来各卫所军医调配。”

    “最后是运转司,主海关、商务、与国中运输事务。下设财务局,管理海关、商业运输、薪饷发放、金银兑换。”

    “商务局,主管将来各地矿山、林地、猎场及所有商贾事务。”

    “辎重局,辎重海运及运输调派、米粮食物。”

    “人事局,每年登陆新兵调派预备兵、讲武堂毕业学员及退役北洋军兵的雇佣,伤残军官、旗军转业向幕僚、研究的工作安排。”

    陈沐说罢,将面前桌案上的公文向前推了推,这才抬头对众人问道:“诸位觉得有什么要补充的?”

    陈沐抬起头的时候几人还低头记录呢,最先抬起头的是杨廷相,他看着周围笑道:“诸君都没有要说的?那学生给大帅补充一点。”

    这么些人就只有杨廷相是广州讲武堂的科班出身,他对军事上的事比旁人有更多知识,他说道:“大帅,在讲武堂时我就发现,不论南北,都没有围攻科目。”

    “查阅过往战事,南洋军很少遇到围攻的情况,即使需攻打坚城,也不围困,以重炮火力强攻,白古三眼铳之战便是如此。”

    “属下在返航时见过西葡诸多城堡,大多为坚固石城,很难强攻而下,北洋军又没有训练围攻,一旦遇事,总不能指望次次都以火炮将石城轰塌,何况坚固条石也难以轰破。”

    “既然军事司掌管作战训练、情报局有那么多侦查事务,军器司还有研究,何不再增添围攻科,军事司陆海军局训练围攻,情报局训练间谍、军器司研究破城兵器。”

    专业!

    “围攻科,很有必要。”

    陈沐与一干幕僚都认为杨廷相说得很有必要,他们确实需要一个这样的部门,来增加他们的围城能力。

    “没有别的了?”

    陈沐循循善诱,最后道:“军府要在抵达亚洲确立各司其职,眼下舰队应当正在经过黑水群岛,还有一旬航程,还有时间,但眼下有更多需要解决的问题。”

    “东洋军府的财富,从哪里来,东洋军府的扩张,从哪里开始?”

    陈沐的话音刚落,赵士桢道:“林、矿与关税,南洋军府已有足够经验,从麻家港向南,明年站稳脚跟,商贾进入亚洲,在广阔大地探矿,以丝绸同西班牙换取白银。”

    赵士桢对南洋有充足了解,杨廷相对亚洲有更多认识,他摇头道:“林业不难,亚洲北方到处是百年以上巨木可供规划林场,土地也足够广袤,哪怕一块林场仅砍伐五年,以现有的舆图,都足够规划二十处,能供百年千年地取得良材。”

    “海关也好说,唯独矿产,东洋军府设立初衷是为得到亚洲银矿,但这已经是西班牙囊中之物,况且墨西哥有丝绸织造,而且规模非常庞大,他们最需要的不是丝绸,是生丝甚至吐丝。”

    “在墨西哥,他们有多达万人的织丝厂,像陈帅在广州在香山所设立的织丝厂一样,但徒以人工,织机不行,产量质量都稍有不如。”

    “长途运输,生丝一斤成本至少一两、吐丝一斤成本至少八分,即使贩至二两、二钱,最大的利润还是被西人赚走。”

    “相较而言,在下更认可珠宝、瓷器和熏香、麝香、金属器具的贩卖,可取高利。”

    是进士都很懂做买卖,还是说进士什么都懂?

    陈沐有些诧异地看向杨廷相,至少在他看来,杨廷相似乎是什么都懂,如果他再贪点财,兴许就是另一个殷正茂了,而且给他十年成长,会比殷正茂还厉害。

    他说的贩卖货物没什么特别,最大的差别就是那些都是加工后的成品,用现代的词说就是附加值高,是这个时代的高新技术产业与奢侈品。

    同贩卖生丝、吐丝这些苦力活儿不同。

    “贩卖什么货物不急,如果能得到我想要的,即使给他们运吐丝、脚钱白给也是可以让步的。”

    陈沐说出这话,杨廷相没什么反应,但对他的贪婪有深刻了解的赵士桢等人露出异状陈二爷是不可能转性的,他怎么可能说出‘让步’这个词?

    而且听起来还乐于吃亏。

    “波托西银矿在这,我想取得一块土地,在这,这条漫长的海岸线。”

    陈沐先将手指向充当桌布的亚洲地图上的玻利维亚,随后将手覆盖在从秘鲁到智利的亚洲西海岸上,接着又在北亚与南亚的连接最狭窄处点了一下,道:“这片海岸线向内延伸四百里,包括这个地方,其他的一切都能让步。”

    杨廷相头都大了,这个进士出身的文人表情难看到极点,小声提醒道:“陈帅,那是西班牙在亚洲的所有土地,除了银矿与墨西哥,你全要了?”

    “而且你就是跟他们换地,拿什么换啊?墨西哥以北的土地麻帅苦心经营,再往东,那都是葡萄牙的土地,西班牙人没处可去。”

    “换地?换什么地?”

    陈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阿兹特克人的首都,最繁荣的墨西哥城,我没要吧?西班牙经济支柱波托西银矿,我也没要吧?还想怎么样?我天朝大军远跨重洋过来,不吃饭啊?拿点海岸线捕鱼怎么了,我千里迢迢他不管饭算怎么回事?”

第十章 送死

    亚洲,状元桥以北。

    “我的爷爷带着儿子们这片森林打猎,现在这片森林与在这片大海属于我,我也将带我的儿子们在这片森林打猎,在这片大海捕鱼,将来我的儿子还会带他的儿子在这打猎在这捕鱼。”

    “我们组成猎队,获取食物,我们跳舞我们在高山祭祀神明,我们和喜欢的人组成家庭,在这打闹、在这亲吻、在这**,我们终将在这繁衍,那是属于我的土地。”

    “属于我!”

    头戴羽冠的镇关西郑屠并没有穿上麻贵留下的明军蓝色衬铁棉甲,他甚至没有拿明军制式腰刀,两副铠甲如今只剩一副,被穿戴在一个更年轻的部落勇士身上。

    那个明械兵已经带着勇士保护部落中的妇女、小孩向北迁徙,他们会经过伊族人的土地、穿过漫长的杉树林最终抵达长满松树的地方。

    部落里那个来自海上住大房子的人说他们是明军,来自大海另外一边,现在住在北方长满松树的地方,那很遥远,比镇关西去过的任何地方还要遥远。

    留下来的男人、女人,他们切削着箭杆,一遍又一遍磨砺着在状元桥那个明军用烧制的火窑融掉铠甲后给他们做的铁箭头。

    箭簇有细长的箭铤,明军说铁质的箭头有机会穿透铁甲,细长的箭铤插进箭杆能让箭头的力量更大,更容易钉穿甲胄。

    可惜西班牙人来得太快,疾风骤雨般的突袭让他们损失惨重,更没有机会使用这种新的兵器,如今只剩下三十一枚铁箭头,被分散到十五名最好的射手身上。

    但他们还有铳,有从西班牙人手下解放的奴隶说着叫‘刚’,明军把这叫铳,他们还有九杆长铳,大部分缴获的西班牙火枪都在突袭中被抢回去了。

    郑屠说:“我们都会死,死在今天。”

    他仅剩的那些穿戴骨制衣物披牛皮毯子的部众勇士没有任何回应,依旧打磨着箭簇,将一支支带有细长箭铤的箭簇安进前端中空的箭杆中。

    倒是身边有个人转头看了郑屠一眼,脸上用不知从哪弄来的蓝色染料涂抹着奇诡的纹路,下巴还钉着一粒小骨头,扯出难看的笑容道:“如果上天要我们明天死,今天就要乖乖活着。如果上天要我们今天死,那就是今天了。”

    “在死之前,我会攥出他们的心、食用他们的脑,来得到他们的力量。”

    他是郑屠的萨满,说着这些令人心生恐惧的话时,他正以温柔的目光抚摸着身旁高大骏马的鬃毛。

    镇关西的部落里有三匹马,其中两匹跟着迁徙的妇孺一同去往北方,眼下他们只有这萨满这一名骑兵,他的腰上悬着明军的腰刀。

    这正是他知道他们会死的原因,被突袭让郑屠失去了在周边小部落的威望,人们不再愿意和他一起远征,大部分部落都在战争后向北迁徙。

    如今他们只有二百多个猎人,九杆铳、一匹马、一百多张弓和三十七副弩。

    弩是那个明军教他们做的,木质弩床,受力的悬刀大部分也是木头,只有少数几张以牛骨制成,并不是那么耐用。

    与此同时,四个正值壮年的猎人提着弓箭与斧头走出丛林,猫着腰穿梭在灌木中,向南奔去。

    再向南走数百步,就是状元桥。

    郑屠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入侵者不再向北追击,他们原本有机会追击的,如果在突袭当日他们追击,整个状元桥一个人都不会活下来。

    但原因对郑屠来说并不重要,他的家园被摧毁才更重要,现在他要杀死入侵者,并寄望于夺回家园。

    哪怕不能夺回家园,至少他能死在自己的家园。

    “入侵者给这片土地带来灾祸,我的部落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郑屠并不因明军的馈赠欣喜,也不因西人的入侵而愤怒,夺回家园或者说发疯的送死都只是道路,只因为他应该这么做。

    他如今心中所拥有的只是悲观对这片土地的悲观。

    从那个明军口中,短暂的相处时间他最感兴趣的就是西班牙和明朝,明军把他们比作自己人,只言片语中描绘出一个遥远而富饶的国家。

    同时明军口中的西班牙人则稍显孱弱,在一个名叫林来的地方被明军击败,但国家同样不小,此时两个国家不但议和而且结盟。

    还有葡萄牙。

    在郑屠看来,不论是哪个国家,都会给这片土地上世世代代生存的人带来毁灭。

    而他们无力抵挡。

    披牛骨皮衣的勇士在灌木中发出咆哮,磨砺的石质长矛自灌木刺出,与西班牙巡逻士兵的铠甲发出响亮的金石之音,随后一柄锋利的刺剑穿透胸前牛骨,自勇士的背后透出。

    短距离中一支石质箭头的利箭紧跟着钉在西班牙士兵的喉咙。

    一切电光火石,紧跟着便是西班牙队长的高声怒吼。

    “印第安!”

    又是一支箭自林间射来,嵌在明亮的甲衣上带来的冲击力让头戴高顶盔的队长后退一步,并未造成任何伤害。

    甚至就连他旁边那两个只穿被缝纫带着棱形棉甲的火枪手也不怕石质箭头。

    值得一提的是,西班牙这种棉甲是从阿兹特克人那学到的,名字叫‘伊奇卡威毕里’,和美洲虎武士的衣甲相似,大部分战士都有,不同之处在于美洲虎武士在棉甲里还穿一层美洲虎皮。

    哈瓦那被驯化的印第安人为他们制作这种棉甲,这比板甲更适合墨西哥一带的气候,而且还能提供不错的防御。

    棉甲里的棉被压得异常细密,连西班牙人的箭矢也很难穿透,让印第安人制作显然非常符合成本,因此在西班牙第二次宣布破产后,新西班牙总督为士兵大量装备这种棉甲。

    这也就是后来人们常见的西班牙征服者穿的那种大肩膀的武装衣,用的就是这种制作工艺。

    在四名偷袭的勇士死掉两人之后,灌木丛中不再有箭矢射出,翕动中西班牙队长看见敌人已经向北逃去,尽管死掉一名部下,但他并没有追击,而是派人向职守营垒的上尉汇报。

    郑屠诱敌失败!

第十一章 共舞

    西班牙的总督分三种,总督viceroy、都督captain general、省督governor。

    前者在管辖范围内的权力上拥有国王的权力,等同于副王。

    在发现新大陆的早期,西班牙出现了一大批世袭总督,比方说哥伦布就被授予世袭的副王头衔,不过到现在那批人已经死的死、剥夺的被剥夺、没被剥夺的也被迫放弃头衔了。

    发展到现在,真正的总督只剩下两个,一个是新西班牙总督、另一个则是秘鲁总督,权限也受到极大限制,变成流官。

    新西班牙总督区的总督马丁.恩里克斯.德.阿尔曼萨最近非常忧愁。

    他已经做新西班牙总督许多年了,自1562起他从国中坐上这个位子,享受荣华富贵,但来自国中的诋毁与流言从来不少。

    万圣节前夜,墨西哥城陷入狂欢,就连那些受到奴役的印第安人都得到一天假期,可总督阿尔曼萨却无法开心起来。

    他写给秘鲁总督的私人书信被检审庭截获,而且书信中他还跟秘鲁总督抱怨新大陆的官员干的活儿太多,又收到检审庭与教会的限制。

    “现在反倒要因为抱怨而受到更多限制,这帮白痴。”

    阿尔曼萨看着窗外喧闹的街道,百无聊赖地向银质酒杯中倒上一杯来自哈瓦那的烈性饮料,名叫朗姆,是生产蔗糖后残渣发酵做的烈性饮料,起源于西印度群岛的土著人。

    “总督阁下在忧愁什么?”

    一个矜持的贵族青年走上前来,他穿着质地优良的黑色天鹅绒长袖夹克,披挂能映出烛火光亮并覆盖上臂的胸甲,腰间还挂着一长一短两柄细剑,脸上时刻带着骄傲的笑。

    端着酒杯的阿尔曼萨转头,他认出这是他辖区的军团长贝尔纳尔。

    作为伊比利亚半岛上一名公爵的第七子出身高贵,参加过法国的胡格诺战争并立下功勋,作为闪耀将星率领新西班牙的第三军团在秘鲁作战,平定当地反叛的印第安人后北上调至新西班牙卫戍墨西哥北方。

    此时这名军团长在手臂上缠着与他黑色衣物明亮铠甲格格不入的黄色绸缎依照西班牙人的审美,他应该在袖子或者肩膀上挎红色绸缎才对。

    总督阿尔曼萨并没回答军团长贝尔纳尔的问题,这个年轻而优秀的小鬼知道他因为什么忧愁,他只是耸耸肩,向窗前酒柜扬扬下巴,道:“陪我喝一杯?”

    贝尔纳尔脸上依然带着矜持笑容迈步走来,他谨慎地将左臂上悬挂的黄色绸布平整地卷了几圈,这才端起酒杯倒上一点,只是闻了闻便皱眉道:“我还是喜欢葡萄酒,这种印第安人酿的酒像……你懂。”

    鉴于总督阿尔曼萨正端着酒杯缓缓下咽,贝尔纳尔没说像糖尿病人的尿。

    “你不光不喜欢这酒,你还不喜欢哈瓦那的棉甲,所有关于印第安人的东西你都不喜欢。”阿尔曼萨挑挑眉毛,道:“阿科斯塔修士组织修士会议你不会不知道,修士们说了,印第安人也是人。”

    贝尔纳尔失去饮酒的兴趣,把酒杯放下言不由衷地嘲笑道:“对对对,那些白痴还说印第安人有和半岛贵族一样的权力,众生平等,好像天底下只有他们才富有正义感一样。”

    说着,贝尔纳尔抬手指向北方,道:“在秘鲁我的人杀死几万个印加人,北方的印第安人要厉害一些,但我的人从加利福尼亚到红河一天能杀掉三百个试图袭击我们的印第安人。”

    “我死掉的士兵就没有正义感吗?”

    “如果印第安人和我们有同样权力,为什么国王陛下不准新西班牙自己制造武器铠甲,甚至除了做丝绸还不准有任何手工业加工,我的士兵连弩箭头都要自己敲,好好的战士活活被白痴一样的法律逼成工匠。”

    “呵呵,众生平等。”

    众生平等,总督阿尔曼萨反复咀嚼着这个词,他对这个词有更多感慨,但和印第安人无关。

    他要把西班牙本土、教会、检审庭、税务官和军队协调到一起,他们之间的任何矛盾最后都会反馈到他这里,对他来说,这才是最大的众生平等。

    “我倒希望真的能和印第安人议和,大家好好生活在这,军队不需要死人,安心挖银矿、运蔗糖、玉米,最好和法国人也不要再打仗也别和伊丽莎白打,不然我们还会有第三次破产。”

    和法国人的战争实在是太让阿尔曼萨难受了,法国人占领了北美洲西部,早在第一代新西班牙总督时代就接到国王的命令,要尽快调查清楚阿兹特克人的文化、经济、军事等事务。

    为此他们在三十年前写了一份报告,由海上送给国王,那时候西班牙首都还是托莱多,结果这份报告被法国人在海上截获,最近又落入英国人手中。

    也就是说,亨利三世和伊丽莎白都拥有关于墨西哥的全部情况,而唯独他们的国王菲利普没有。

    “恐怕总督阁下要失望了,还有许多让阁下头疼的事即将发生。”

    贝尔纳尔戏谑地看了一眼愁得发慌的总督,缓缓展开左臂上缠着的黄色绸缎,将长方形的大布铺在总督的桌子上。

    “已经调查过了,这面缴获于墨西哥北方靠近圣塔克鲁兹的军旗来自明国,面料质地上乘,上面两个字是‘皇’、‘明’,不是一般军队所能拥有的。”

    “皇是指他们的皇帝,明是中华帝国的称号。”

    尽管总督阿尔曼萨已经见过这面旗帜,并且对这面旗子的来源有所猜测,但此时听到准确的消息,面色依然非常难看。

    “很难想像这来自于印第安人,不过你说的不是一般军队所能拥有,这里面一般军队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贝尔纳尔果断摇头,摊手道:“修士只告诉我这面旗帜非常尊贵,即使去南京签订条约的随从也没见过,明军的军旗大多绘着动物,或主将名字的一个字、再或者单单写个明字,他们有太多种军旗了,我们没人见过这种旗。”

    “但我猜这面旗子的大概意思是,明帝国的一般军队,比方说陈沐那种痞子,不配拥有?”

    贝尔纳尔说了句笑话,见总督朝他瞪过来,紧跟着摆手道:“我不会轻视他,没人敢轻视他,全世界都知道他击败并全歼了新西班牙两万军队,我更希望明帝国派来美洲的是其他将军,哪怕更懂如何作战都没有关系。”

    这话倒是让阿尔曼萨微微诧异,放下酒杯看着街道灯火阑珊,问道:“怎么说?”

    “我们是盟军啊!而且他们还有钱,我当然希望明帝国派来更会打仗的将军,只要别像陈沐胃口那么大,我听说明帝国的人都信奉礼义廉耻有骑士精神,这对我们是好事。”

    阿尔曼萨沉思片刻,仰首将杯中酒一口饮尽,点头道:“你说的对,在新大陆南方,我们可以与葡萄牙平分土地,在新大陆北方当然也可以和明帝国平分土地,并和他们一起向东开拓,赶走东部的法兰西蛮子和英格兰农民可如果来的是陈沐呢?”

    贝尔纳尔深吸一口气,终于端起那杯他不喜欢的朗姆酒一饮而尽。

    “与狼共舞。”

第十二章 消息

    麻贵放走了几个西班牙士兵,还搭上了一条百料小船,因为他发现只放走一个士兵是没办法穿越漫长的海岸线回到状元桥。

    毕竟有上万里遥远,必须要一艘帆船,而且携带足够一月的食物,还不能让他冻死……这事麻烦得麻贵都不想管他了。

    可新收的小弟镇关西不能就这么让鲁提辖三拳打死,不但还活着被奴役的族人得要回来,死了的也得让西班牙人做出赔偿,关键还有那面皇明旗,得要回来。

    就冲着那面被夺走的皇明旗这事也不能无声无息地过去。

    在人被放走之前,又有两支辎重船队平安抵达麻家港,人被放走之后的七天里,从辎重船上卸下的货物几乎将海岸占满,搬都搬不过来。

    天公也不作美,指甲盖大的雪花下了半个月都没停,紧急修造的四条栈桥根本不够用,货物还是要用小船划到岸边堆放。

    船太多了,这些辎重船每个船队四百料大海船都在五条以上,而四百料海船载重又在十二万斤以上,这些船队每隔一天从天津大沽,到这边也是扎着堆来。

    其实四百料海船满载统统都在十六、十七万斤上下,但海上航行尤其是这种商贾没走过的海路,没人敢载那么重。

    货物还好说些,长达两个月的航行让他们在辎重准备上没带易坏的东西,但数目庞大的牲畜还是让麻家港众人有喜有忧。

    喜的自然是他们有马骑、有鸡喂、有羊放还有牛帮着干活,忧的是生怕这些牲畜熬不过这个冬天。

    各类动物到处乱窜,即使运过来的动物早在海上漂着就死了两成,数目依然大到让麻家港难以承受。

    还真别说,六畜死了这帮商贾船员没一个伤心的,靠港时各个吃得红光满面,下船还给麻家港旗军送腌肉呢,有的水夫还拿身上裹的皮子大衣给旗军穿上,笑呵呵地说是他们路上现做的。

    没办法,吃了的也就算了,反正冻死的牲畜不吃一个多月也坏了,但这些皮子、翎羽都是军资,他们可以在路上穿着保暖,但不能带走。

    难题一个又一个冲击着麻家港,先是用于豢养牲畜的马圈鸡笼不够用,紧随其后的便是没有足够容纳这么多人的房子。

    所有营房包括麻贵、麻锦的屋子以及林地里的猎房全部改成通铺,最多的屋子里甚至住下十几个人,即便如此还是不够用。

    无奈的水手与商贾们万万没有想到即使抵达麻家港,他们依然要在晃晃荡荡的船上度日。

    好在他们还有足够的砖木,一栋栋砖木制成、带有壁炉的营房被快速搭建起来壁炉来源于西班牙士兵的抱怨。

    古代秦朝也有壁炉,因为它能有效改善火盆、火塘取暖的弊病,但后来有了火墙,就不再有壁炉出现了。

    因为火墙更实用,虽然盖房子稍费劲一些,但能与室外的灶台相连,不浪费木炭。

    但他们现在不缺烧火的木头,垒壁炉比做火墙更省砖,他们有很多房子要造,听到付元说陈沐还有近万人在海上飘着麻贵头都大了。

    整个麻家港热火朝天,烧砖瓦的烧砖瓦、盖房子的盖房子,谁都别想闲着,就连那些西班牙人都被叫出来干活了。

    这些异域来客最大的感慨,就是感慨麻贵把先前传递消息的那个人送走得太早了。

    那个时候麻家港才只有三十多条大船,不过只有四条船装备火炮,看起来没什么让人震惊的,毕竟在西班牙人的固有印象中,他们很清楚明帝国是一个遥远大国。

    可当传递消息的西班牙士兵离开麻家港,他们才知道明军的物资运输才刚刚开始,短短数日,涌入麻家港的明朝海船迅速突破百艘,并继续以每三日二十条以上的速度增加着。

    而且他们听那个名叫付元的明国将军对他们骄傲又带着点抱怨的语气说他们好像有船队迷航,明帝国究竟为运送物资调派了多少条船他们已经没办法知道了。

    数不清,这些百吨以上的船舰已将海面遮蔽,准备卸货的海船在似乎一直排到目力极尽,哪怕每天都卖力地搬运依然看不见尽头。

    单单火药,百斤的木桶,仅仅由他们搬运的就超过一百桶,而且还有数目更多的硝石与硫磺。

    付元和麻贵对这些西班牙士兵全无防备,因为他们发现就算把兵器还给他们,他们也不会跑,每天在麻家港好吃好喝地猫冬,除了哪天干活累了找明军要酒喝,这就是一帮免费劳动力。

    而且他们态度还倍儿端正,不以俘虏自居,自然也就不存在逃跑……谁会从自家盟友的营地里逃跑?

    连坏事都不敢干,乖着呢。

    闲暇时,那艘船上的西班牙船长把身上仅存的烟草献给付元,拉着他小声问道:“付将军,你们的国家,会不会铸银币、火炮?”

    这个船长和付元已经很熟了,他的名字卢卡斯,不过付元更喜欢意译而不是音译,因为他姓提尔,所以付元给这个五大三粗留着大胡子有北非血统的西班牙上尉起名叫忒光明。

    忒光明这个问题问得付元满是诧异,看在保存良好的一袋子烟草的面子上,付元搓着手道:“你有话直说。”

    “在我的国家,有个地方叫尼德兰,西班牙的一半收入来自那里,也只有那的商人会铸造铁炮。”

    付元点着烟斗,缓缓点头,琢磨着这有点像江南和广东的合体,不过又不太想,见光明兄弟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煤油打火机,噙着烟斗提醒道:“你接着说。”

    “哦哦,在过去,王室每年从秘鲁总督区向尼德兰运送价值八十万到一百二十万杜卡特的银送到尼德兰轧制银币,给商人的利润是百分之十五。”

    ‘八十万杜卡特’、‘百分之十五’这些词顺风钻进付元耳朵,在走到脑子的过程中自动换算,付游击两眼滴溜儿转,道:“四十到六十万两白银的一成半?这利润也太高了。”

    “有条件的,尼德兰要为西班牙供给大炮和火药……但自从十年前,尼德兰叛乱,每年的轧制银币利润提升到三成还是无法供给足够的大炮和火药,总是被叛军抢走,南边的部队都重新装备弩了。”

    付元眨眨眼,他捕捉到问题的关键,道:“你们除了尼,尼德兰,就没地会造炮了?”

    “会,都会,我们会造拼接炮,就是你们说的佛朗机,但不会铸炮,只能像铸钟一样铸青铜炮,可青铜炮太贵了;过去能从尼德兰买炮,后来从葡萄牙买,但后来澳门的铸炮厂被你们的将军关了。”

    “整个世界,只有你们会,哦不,英格兰人在三十年前会铸铁炮;尼德兰人和英格兰人贸易也会铸铁炮,尼德兰商人用金币控制瑞典,瑞典也会铸铁炮,我们只能从你们这些国家贸易铁炮。”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消息!

    付元的耳朵甚至都能听见自己心脏在砰砰跳,他欣喜若狂,那股鸡贼的气质猛然爬到脸上,舌头抿着嘴唇露出一口白牙。

    气氛突然陈沐,付元道:“而这些国家,只有大明帝国是西班牙的好兄弟?”

    好兄弟?

    你说什么呢,是谁在几年前把我们战无不胜的军团按在地上狠揍一顿的?

    忒光明深吸口气,点头道:“我看见你们有很多火药,想在回去后告诉总督,不过又担心付将军会认为我泄漏机密,所以……”

    “陈帅马上就要来了,我会先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我认为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

    注:欧洲第一门整体铸造铁炮诞生于16世纪40年代的英国,西班牙在1620年拥有第一门本国整体铸造的铁炮,此前一直依赖外国或尼德兰地区供给。

    至于葡萄牙的想法就简单多了,他们是直接找的中国铸炮匠。在里斯本国家档案馆《季风书》上记载。

    不过光明说只有这几个国家会是不对的,明、越、以及莫卧儿在内的汗国还有奥斯曼,都会铸铁炮。

第十三章 翻倍

    陈沐原本以为像他这样的天赐英雄,在生活中总会比别人遇到更多磨难,却没想到自己经历两个月的航行后,居然平安抵达麻家港。

    就连穿越黑水群岛时躲避浮冰都连碰都没碰到他的海上长城舰。

    整个航行过程最让他意外的,就是一丁点儿意外都没发生。

    这让欣赏麻家港美景的陈沐感到分外挫败……为这次冒险,他可足足准备了一年多!

    如果从派遣麻贵开始算起,那就整整四年了!

    立在海上长城稍高出甲板一人的船艉楼上,陈沐迎着凛冽寒风望向麻家港海湾。

    天空飘着像大雾般的雪花,呼啸的冷风让人睁不开眼,即便如此,银装素裹的麻家港依然美丽非凡,尤其是岸边扯地连天的营房上那抹了灰的白墙绿瓦,还有雪中摇曳的大红灯笼,撞色予以他非凡的享受。

    但他这种因无意外稍稍欲求不满的闲适心态,很快就因为登陆亚洲后左舰队长官石岐的报告而沉下脸来。

    他弟没了。

    在躲避浮冰时,邵廷达所率领的前舰队满帆航行,各舰队本就在海上拉开数十里距离,穿过群岛后面的舰队又刻意沿岸放缓速度,以给前军舰队充足入港的时间。

    毕竟谁都知道麻家港不是大港,只是麻贵率残部修造的小港,大批辎重一定会造成航道阻塞,战舰又比商船大得多,五支舰队一起靠岸,恐怕会更加手忙脚乱。

    石岐专门给邵廷达所率前军舰队留足了时间,没想到自己还是第一个赶到麻家港的,并且直至五支舰队中第四支陈沐中军舰队都抵达了,邵廷达还没过来。

    他立在栈桥上接应陈沐,小声道:“该不会出事了吧?”

    说得陈沐心里一咯噔。

    顿了顿他才果断地摇头道:“出不了事,出事来的路上就看见了,八成是向南偏航远了,亚洲海岸长得很,飘不出去。”

    “莽虫带着工匠和犬马,还有兵将足用一年的粮草,最坏不过是飘到西班牙人的地盘上去,只要他不是发了疯攻打墨西哥城,谁能打过他?”

    “放心,出不了事。”

    陈沐说罢,定下心神,扫视一众迎接自己的将官,在人群中找到麻贵、麻锦及几个他能认出来是早年派遣苦兀岛的熟悉面孔。

    当年从马芳麾下调派至他身边时麻家兄弟还是两员英俊的年轻骑将,如今才不过三年,面上已是饱经风霜模样大变,看上去苍老十岁不止。

    陈沐当即快步上前二话不说行出拜礼,道:“诸位将军劳苦功高,一别三年让大明在亚洲立定跟脚,请受陈沐一拜!”

    麻贵与麻锦对他是有怨气的,真的有怨气。

    这怨气不是说陈沐哪里做的不好又或是他们将自身承受苦难怪罪于陈沐,不是的,这怨气来源于为何挑选他们做东征将领。

    人各有命,若有的选,他们也想像付元、像石岐,甚至哪怕像迷了路的邵廷达,在这个时候,在麻氏兄弟已在这片明人不曾到达之地,用三年的时间在这片未知之地走完西班牙任何一支探险队三十年都没走完的路之后,他们像英雄像胜利者一般驾舰队统万众跨海而来,来了就有住的地方、有情报、有地图,什么都有。

    但他们的怨气不知该从何说起,也确实无从说起。

    没有人说虚言客套的话,麻贵与麻锦只是咬紧了牙关看着陈沐行礼,他们也一言不发地向陈沐回礼。

    回礼是规矩也是对长官的尊敬,不推辞,是这一礼他们应当应分。

    行礼结束,麻贵这才再次拜倒道:“禀报陈帅,苦兀岛总兵官麻贵,率部于万历二年入亚墨利加,至今测绘海岸沿线一万四千七百里,大小岛屿九十七座;其上大小部落二百三十三处,生民近十万;标记林场、渔场、适合开垦荒地共二百余处。”

    “标下现余可战旗军,一百,一百九十六人。”

    其实他们不说客套的话,反而让陈沐心里更舒服太多意外了,至少在苦兀岛远征军身上,太多所有人都不愿看见的情况发生。

    麻贵率军东行时,他没想过战船会被冻在海上,他只是幸运地选择了一条能够让他们及早抵达陆地的路,如果当时他选择率众回头,被冻死的人或许更多,并且他们将永远都不知道离亚墨利加究竟有多远。

    陈沐也不想这样,在苦兀岛远征军最该得到补给的时候,麻贵失去消息半年,倪尚忠于沿岸搜寻却只找到他们废弃战船的残骸,全天下都以为他们死了。

    执掌南洋的陈沐更没有办法抽身,那段时间恰恰是麻贵部减员最厉害的时间,后来得到充足补给,哪怕只是半年一年输送一次,麻贵部都没有再出现那时的情况。

    “请麻帅召集麻家港所有旗军。”陈沐深吸口气,将麻贵扶起,道:“在校场,东洋军府论功行赏。”

    在等待旗军自港口、左右百户所集结的时间里,陈沐没有钻进屋子躲避风寒,校场的积雪很厚,但陈沐并不觉得冷,衬着兔毛的双层牛皮铁靴踩在雪里,一脚深一脚浅地漫步在这片远征军披荆斩棘的土地上。

    港口的旗军在各部将领的指挥下搬运着一箱箱辎重,校场旁的畜栏中,几头体形巨大的野牛依偎在砖墙下干草堆旁取暖,所有畜栏中唯独看管野牛的畜栏没有木头栅栏。

    陈沐感到诧异,那些披着长毛的巨大野兽用谨慎的目光看着校场上的人,既不畏惧也不愤怒这大概很像麻贵等人在这之前几年的生存策略,人力无法逆转天地环境,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共生。

    他猜测这些牛是自愿走进畜栏的,否则不要说木栏,即使尽是砖墙,哪怕水泥砖墙,也拦不住这些巨大怪物的冲撞。

    旗军自四面八方向校场汇集,终于在麻贵向陈沐表达他们已经尽数聚齐,陈沐先对众人拱手,这才开口道:“依照诸位来时的承诺,要官职的,旗军升百户、百户所佥事,小旗升千户、千户所佥事。百户升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

    要说功勋,这小二百人陈沐认为人人都能升指挥使,因为这里的环境决定了,至少从今往后三十年,这片土地上别管你是谁,别管有什么地位什么样的财富,所能拥有的都非常有限。

    但官职有限,他也没有办法。

    “要领赏银回家的,两条路,一是赏银翻倍,来时麻帅承诺的一百两,东洋军府赏二百两,立功赏赐五百两的,东洋军府赏银千两;第二,赏银照数,陈某向你们家乡各卫所推荐,旗军,以总旗拿着赏银归乡;小旗,以百户拿着赏银归乡;百户,以指挥使拿着赏银归乡。”

    “还有另外一条路,你们能在这片土地生存下去,都有足够学识与勇气,是天子最忠诚的勇士,每人两个名额官升一级,挑选宗族兄弟、子侄袭职,自己依同样的官爵俸禄入东洋军府,陈某要在军府新设军事司,由你们主水师陆师亚洲生存训练。”

    “陈某给诸位一个月时间考虑,考虑清楚向幕僚司赵常吉登记,乘返航的辎重船回家,还能赶上万历六年的端午。”

第十四章 大事

    陈沐不想让这些专家离开,一个都不想。

    别管过去他们来自哪个国家,经过这三年时间,他们已经成为大明朝最忠诚的战士。

    人类是可以被引导的。

    另一个时代有个词叫‘沉没成本’,就是人在做决策时不单单会考虑当下的决策的成本,也会考虑过去所付出的成本,即使过去为这件事付出的成本与当下决策并无关联。

    而且陈沐相信,他们大部分人在拥有更多选择时,不会选择离开。他们已经在明朝的亚洲做出一番成就,往后只会在加大投资,这投资不是真金白银,是他们的宗族、部落、生命、精力。

    “大帅,在下看了麻家港的船厂,已初有规模,造出单桅小海船五条,还有两条正在修造,虽都是百料小船,但麻帅建船厂之初便有所规划,眼下工匠数足,只要从亚念招一批能听懂话的学徒,来年春季修整船厂,至多明年秋天第一批四百料海船就能造出来。”

    陈沐听着杨廷相对于麻家港船厂的报告,缓缓点头,接着便对杨廷相问道:“旗军的住所,安排如何?”

    抵达麻家港并不意味着万事皆休,尽管此前陈沐所有准备都集中于这次远航,但实际上抵达麻家港才是麻烦的开始,麻贵已经派人带两条船沿岸航行去寻找邵廷达舰队了,希望他没有飘到西班牙的地盘去。

    虽说莽虫的心性在粗犷中透着点细,但那点细也要看对谁说……对于手下败将西班牙人,恐怕他不会细到哪儿去。

    即使陈沐再看上西班牙人的地盘,当下的贸易他也避不开西班牙,更别说还有塞维利亚的租借地没有收取,一但草率开战就全完了。

    心里再好高骛远,当下也要脚踏实地,先把北亚各部落统辖一处才是正理。

    “还有三千多人睡在船上,常吉算过,依照现有工期,十日之内全部下船搬入木屋,是稍冷了些,暂时挤一挤,我们人多,主要是烧砖跟不上,幕僚司是想先修出两座大砖厂,今后各卫所设立也不免用砖。”

    “对,以后麻家港在三年内会是朝廷在亚洲的货物集散地,砖瓦这些从这向南运送,另外还要在港口开两条马车木轨道,这要等开春了,好在这的温度不低。”

    麻家港独特的地势让这片区域温度比周围雪山之外稍高,陈沐估计这边冬天最低也就零下十几度,比再往北的地方要好多的,要不是这片土地上秋季狂奔的野牛群,恐怕亚念人也不会把这送给麻贵。

    唯独的问题就是这不适合建立大城,作为一个半年都在冬季的集散、原材料加工地,工人离工作区域不能太远,否则天冷时不易出行,只能分散而居。

    “翟哥儿想在麻家港开个做鞋铺子,想得到陈帅的准许。”

    翟哥儿就是杨廷相从西班牙带回的那个双屿明人,流域在外许多年,如今人过而立,一辈子都在做鞋,回到故乡物是人非,此次跟着杨廷相作为亲随出征,没想到在这还是想重操旧业。

    陈沐笑道:“想做什么没问题,正好你是军器司长正管着这些,不过怎么想着在这做鞋了。”

    杨廷相本身就是讲武堂战船科出身,陈沐又打算让他在这造新的小快船,索性由他接管军府军器司事。

    “他看了亚洲野牛的皮料,也看了麻家港旗军穿的大鞋,认为既无服章之美也不保暖,受朝廷远走东洋得以重返故土他一直想着报恩,想为旗军出一份力。”

    “挺有家国荣誉,准了!不过要做就做的大些,连着皮袄、皮裤、皮靴,都给我做了,名字就叫,就叫,就叫东洋军府服靴厂,出产的皮袄、皮衣、皮裤、皮靴,全部要绣上东洋军府的名号!”

    “先做军靴军衣,都以北洋戎服戎靴样式,内外双层皮,外层牛皮,内层兔皮要带毛,必须满足旗军穿用才能向国内贩售,你问他愿不愿意。”

    杨廷相被说蒙了,他没明白陈沐在说什么,道:“陈帅,他是个鞋匠,在西班牙葡萄牙辗转十余年,都是客人去找他,量脚取材,过月余去拿鞋,你让他满足旗军穿用……他少说得活四百年才行吧?”

    “我是让他开厂,雇匠人,用手工做一模一样的靴子袄子,依照旗军身高体长做几个样,然后所有人都照着这些尺码做出来,让各百户给旗军下令,每个人用卷尺量出身高臂长这些尺寸不就行了。”

    “广州的鞋行街、衣行街都是这么卖的,他久居海外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杨廷相抿抿嘴,低头道:“陈帅,学生家里有裁缝,没在外面买过衣裳鞋靴,入学后讲武堂也给发戎服,春秋夏冬发六表里……真不知道。”

    陈沐瞪着俩眼眨了眨,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跟人家说市井生活,人自己家里养匠人不知道什么是市井,你说这帮古代有财富的家伙气不气人?

    “行,你家有裁缝,你就跟翟哥儿说,带他去找军器局匠人,他们知道该怎么建厂、怎么运作,让他学学,你也学学,执掌军器局不能不懂这些。”

    “除此之外还有个事,麻家港有火井,你记得在随船返航的商贾给南洋穿个信,明年送来些四川的煮盐匠,我要最好的匠人。”

    所谓的火井就是石油井或天然气井,被麻贵的巡视旗军非常偶然地发现,不过到底是石油还是天然气,陈沐现在也不知道,要是石油的话,将来他们的煤油倒是不用辎重补给了,但当下也还没有更好的利用方式,还要多加研究。

    “还有个事,算了,等我先见完付元再说吧,他说有西班牙的事要找我,你先去忙吧。”

    陈沐想说的是用橡胶底做皮靴,不过眼下他们没有橡胶,南洋的研究们在使用杜仲胶的时候用陈沐提出的硫磺与他们自己加入的胡粉,能让胶硫化,但那个当下需求很少,自然就没有太多产量。

    如今守着亚洲,橡胶树就在那边,应该很容易弄来,陈沐打算明年就把它们种到琼州、吕宋去。

    杨廷相告辞没多大会,等候的付元便探头探脑地走进来,脸上依然挂着跟陈沐当旗军时候的笑容,把熊毛大氅往木屋里一挂,关门前还左右看看,这才走到陈沐身边,小声道:“二爷,属下有个大事要给你禀报呀!”

第十五章 算计

    “他们不会铸铁炮?”

    陈沐惊了,道:“那卜加劳炮厂是怎么回事?”

    “铜炮、佛朗机、还有雇的中国匠人。”

    付元理所当然,对陈沐道:“卑职以为,二爷该信这个西夷的,要是葡夷会,西王还用年年向别人买?而且他们的事很奇怪,国王也够抠门的,找人家买个炮还商量。”

    “嗨,这个都一样,咱皇帝想要个珠子不也得抽内库的银钱去民间购置?”

    陈沐摆手道:“你这么一说,这倒真是个大事,老关把卜加劳炮厂挤挎还是做了天大的功勋,这可了不得,此时必须促成!你口中那个光明,他知道西班牙每年向尼德兰购入多少火炮、多少火药么?”

    付元脸上浮现沮丧,拍手道:“不知道啊,卑职想过,咱知道他一年购入多少炮,就能大致知道他有多少条船,多少火力,但光明只是个小船长,也就知道些国内传开的事。”

    “购入多少火炮,他就知道他那个连队一门都没有,船上有十二门拼接佛朗机,打仗的时候拔下来就能当陆炮使。”

    陈沐没说话,抬手磨砂在船上俩月不经修建的短须,眨眨眼看着付元。

    火炮、火药购入量估算战船数量?付元有长进啊!

    他刚才可没想这个,他就是单纯想知道这是一笔涉及多大款项的买卖。

    陈沐压根没想知道西班牙有多少条船,毕竟一时半会他就没想和西班牙打全面战争,只要能做成这件事就不需要打仗了。

    塞维利亚的海关、再加上现在这有可能的铸币权、供给一个国家的火炮出口,这还需要打仗?

    当个大好人就能得到自己想得到了一切了。

    陈沐只知道一件事,如此一来,除了捕鱼这个借口之外,他又有了一个索要秘鲁、智利的借口。

    他想要的,就是墨西哥以北的全部海岸线向内陆延伸一千里,当然麻家港已有的土地他绝对不会吐出去,向内延伸一千里只是个底线。

    除了北方,还有亚洲南部的海岸线,一直延伸到后来玻利维亚的波托西银矿那是西班牙的命脉,不依靠战争是绝对不可能索取。

    甚至相较而言,如果能得到波托西银矿以西全部海岸线,让陈沐放弃北方海岸线的一部分都没关系。

    北方海岸线所拥有的,在陈沐的印象中重要的是金子和杉木,其他的都不重要,南方就重要多的,那片土地埋藏着全世界唯一的硝石矿。

    硝石矿,比真金白银对大明重要。

    “你别在麻家港呆着了,那么多人都没屋子睡觉呢,出去干活,带上你的船队,我再给你拨战舰五条,把这个光明和他的兵都送回去。”

    “不能送呀,大帅,麻帅是要用他们把状元桥的郑屠部下换回来的。”

    “郑屠?”

    陈沐有一种身在小说中的感觉。

    “亚念人被他起名叫牛魔王、红孩儿、巨灵,没准还有哪吒李靖,东边怎么着,又玩起水浒了?”

    “俘虏不用换,直接要就行了,跟他们说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支西班牙军队擅自进攻我大明子民,还夺走皇明旗,擅开边衅撕毁盟约,难道想要开战么?”

    陈沐摆手道:“让石匠给你做块界碑,他们说不想,你就把那块地给我收回来,过了状元桥把人再往南撵两千里,把界碑扎到那去,让光明直接去墨西哥城,把我的信给他们的总督送去。”

    坐在壁炉边烤火的付元手顿在当空,转过头眼睛一眨一眨,怔怔地看着陈沐低头开始写信,过了半晌才说道:“不是,二爷我就三条五百料战船,你就是再给我拨舰五条,拢共才**百兵,这就让我宣战去了?”

    “万一他们不服软,卑职可就掉火坑里啦!”

    付元起身道:“咱不是怕打仗,你给说书的一块下令,卑职给你一路打到墨西哥去,这也没个策应,这这,这不行呀!”

    “谁让你宣战去了?”

    陈沐笔搁一边,看着付元笑着叹了口气,道:“你想想,状元桥说是咱的土地、郑屠说的是咱的人,但人家是么?当然不是。”

    “话说起来,道理上是不是站不住脚?但好在那也不是西班牙的,那是人家郑屠的,他们也没理,反正都没理,咱的嗓门大一点,又有什么不行呢?”

    “首先他们不敢宣战,咱在麻家港有七千军队,后勤辎重一应俱全;他们呢?从墨西哥向南,每年都有台风,他们在这边的舰队不多,驻军也不多,本身还对咱有忌惮之心。”

    “你想想他们谁想打仗?是国王想、贵族想、总督想、商贾想、军团长想还是士兵想?士兵是肯定不想的,他们害怕咱,打起来死的是他们,而且他们想不想也都不重要。”

    “商贾不会想,大明的商船能给他们足够利益;贵族有些想有些不想,在西班牙本土和这事没关系;总督可能又想又不想,至于国王菲利普,他们和尼德兰还在打仗,那比这更重要。”

    “军团长们是肯定想,将帅要立不世功勋,自林来一战,击败大明舰队对他们的个人威望无疑是重要的,但光他们想也没用。”

    “哪怕这会儿受了气,真想打也会拖到明年甚至后年,但只要咱们能为菲利普提供火炮,支撑他们和尼德兰的战争,首先总督就不想打了,这是多大的功劳?菲利普一时半会也不会想和我们宣战。”

    “所以我的分析,你这次去是可以虚张声势的,不会开战。”

    陈沐说着摊开两手在桌面上,补充道:“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们有开战的底气。”

    “五支舰队足够在明年六月之前把西班牙在亚洲西海岸所有商船战船击沉、所有据点用炮弹犁一遍,等到明年六月,又会有五支舰队运送北洋二期一卫兵力抵达麻家港。”

    “东洋军府可以整整两年什么事都不干,西海岸一丝一毫不做经营,只为毁掉他们的经营,连墨西哥城都给他拆了。”

    “我们的辎重撑得住,一万军队丢在这两年不干正事,往多了算即使战船火炮全沉了,明年造新的不过二百万两而已,陈某人撑得住、大明的物资也撑得住,西人那财政像金银漏子一样,他们行么?”

    “那么大的国家,咬咬牙行是肯定行,这笔账我会算,他们也会算,算完了未必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打一场对他们没意义的战争。”

    陈沐说罢低头将书信写完,抬手一举递给付元,道:“所以付游击,带着你的舰队去耍威风吧,把界碑给我扎到状元桥以南两千里去。”

    陈沐一番分析,让付元在心里也算了笔账,好像确实为了一点土地跟陈沐打一仗没什么意义,富有确实可以为所欲为。

    “等等!”

    付元正待离去,刚转过身就又被陈沐叫住,连忙又转回来,就听陈沐道:“在岸边见着我弟,记得把他捡回来。”

第十六章 万岁

    在陈沐心中,邵廷达应该是迷航后飘到亚洲西边哪处海岸,以莽虫的性格,应该知道陈沐肯定会派人找他,最大的可能会在原地立下一座高高的营寨,吃着船上的军粮练兵。

    他只猜对了一部分。

    邵廷达确实知道陈沐一定会派人找他,所以发现自己好像迷航之后特别有恃无恐。

    有恃无恐到什么地步呢?

    他根本没在靠岸后原地下船设立营寨,派一支船队向北寻找麻家港去给陈沐报平安,接着就继续下令往南走了。

    邵将军沉迷于统帅大舰队的快感不能自拔,一点儿都不着急去找陈沐。他的舰队有五支船队大小战船辎重船三十三艘,就算往北派一支船队还有二十五条船。

    在南洋他都没统帅过这么大的舰队。

    不趁此时机过把瘾怎么行?

    当然了,他往北派出给陈沐报信的船队上带的口信,是邵廷达迷航后率舰队探查沿岸地势,为今后可能的战事做准备。

    这倒也不是假话,戎马战将眼中的风景,山川河流地形走势都要比寻常百姓精彩许多倍。

    职业与经历会能影响人的思维方式,对东洋舰队的四名舰队提督来说,陈沐到这来是做经略亚洲,他们只管经略的后半部分,攻略。

    人家到这来就是来打仗的。

    莽虫的巡行海外给亚洲西海岸居民带来极大的恐慌。

    这的原住民都是见过船的,麻贵的小船经常从这边来了又走,一会儿往南走了,一会儿往北走了,很平常。

    但麻贵的船多大?最大的船才四百料。

    邵廷达那艘镶着灵位板的旗舰可是正儿八经的超标六甲舰,几经修复船甚至撵上陈沐过去的座舰赤海,整个就是一头海上巨兽,领着成群结队的战船从别人家门口过,能不恐慌么?

    恐慌归恐慌,邵廷达什么也不做,在船上拿望远镜远远看着百姓宁静祥和地捕鱼、采集、伐木,甚至哪怕一个裹着皮衣的白胡老爷子坐在沙滩上抽烟,他都觉得挺好看。

    挺好看,这个词挺奇怪吧?

    其实邵将军的原话更奇怪,他说的是:“喔干林娘,看那猢狲老儿,坐那假水啊!”

    一路走一路开心留下一路恐慌。

    一直到他进入伊族人的地盘,像麻贵一样,第一次见到如此庞大部落同样感到新奇得不得了,才刚因好奇命令船队停下,就有伊族的老人、妇人端着皮毯、牛角还有金块玉石俸给他们。

    而且还做出请的姿势,请他们进入村庄。

    “这的百姓真是好客,我们去看看吧!”

    直到邵廷达的部下从马船里牵出他们的坐骑,献上宝物的亚洲村民尖叫着做鸟兽散,惊呼声震动村庄。

    在邵廷达还没弄清楚他们为什么前后差别这么大时,田地内、村庄里,数不清的原住民猎人持弓箭、长矛向港口杀来。

    跑得最快的几个人里,居然还有两个让邵廷达舰队旗军感到熟悉的身影。

    人他们是绝对不认识,邵廷达从小到大就不认识带骨质耳环鼻子上还穿牛骨头的人,但他认识衣服。

    太显眼了。

    俩人一左一右,左边的头戴铁质高顶盔,穿着件镜面胸甲,手上攥着护手长剑,下身裹皮裙,仅看上半身,是标准的西班牙士兵打扮,而且看上去还是装备不错的西班牙士兵。

    右边这个就更厉害了,全副武装,头戴铁笠盔,身披深蓝布棉衬铁甲长罩衫,手臂绑着铁臂缚,足蹬一双黑布圆头肥军靴,手提短柄铁瓜,冲到一半儿愣在当场。

    对面的人,好像头盔和自己差不多。

    然后他就开始大叫着邵廷达听不懂的言语劝阻周围那些冲来的原住民战士。

    邵廷达看着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抬手制止身侧已经列阵完毕开始铳刺插在脚下端铳瞄准的旗军。

    这批北洋一期旗军训练有素,邵廷达甚至还没有下令,他们已经结成接战阵形,两排鸟铳手举铳在前,两排长矛手在后,工兵队与来不及去船上拉炮的炮兵队在后面两丈提着铲子开始挖散兵坑。

    他们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是一方面,另外就是从千户到旗官都能准确地给旗军下令。

    邵廷达看着不远处阻拦并且真的阻拦住上百原住民猎人的那个身影,自言自语道:“辽东军?但头盔是咱们的。”

    那个原住民的装束就是辽东军,邵廷达在率船队到北洋的时候有李成梁的部下来给他们这些南洋将领送礼物,穿得就是这身,内外两层捶打压实的绵制,除了两袖,夹层实以铁甲片以铜铁钉固定,一身铠甲四十五斤,沉重得很,但很适合长城一线冬季寒冷温度。

    不过辽东军的头盔是边军血统的圆顶或尖顶盔,他们没有南兵血统的笠盔。

    天上地下,把这身装备混搭的,只有麻贵的兵,他们的头盔、臂缚、兵衣、靴子、胸甲是南洋调派的,但在苦兀岛严寒之下,又从宣府调了一批棉甲,就是这些。

    东洋北洋的旗军穿的是胸甲,要轻便的多,里面穿棉衣外面还人手一件和北洋军服颜色一样的棉大衣,穿上也没比棉甲轻便到哪儿去。

    军官就好些了,像邵廷达付元他们都有熊、狼、兔等动物毛皮制成的大衣,相对轻便一些。

    古怪的情景出现在邵廷达眼前,明为联盟实际从未联手的明军与西班牙士兵在亚洲海岸原住民村落中被穿戴者拼在一起。

    那个穿戴辽东棉甲的原住民士兵好不容易劝住那些猎人与战士,带着些畏缩独自走到两军中间,大声对邵廷达喊道:“我是长腿熊,状元桥郑屠的部下!”

    声音特洪亮,顺天官话说得字正腔圆。

    邵廷达思衬片刻,没想起南洋军有谁名叫郑屠,又转头望向自己麾下的千户黑云龙,问道:“黑娃,你们北洋有人叫郑屠么?”

    黑云龙闭着眼睛回忆着自己那些亲戚,果断道:“没有!”

    邵廷达眉头缓缓皱起,抱着手臂语气不善道:“会不会是他们杀了麻帅的部下,抢来的甲胄?我看那棉甲与头盔不配套。”

    长腿熊听不见他们说话,听见了也未必能听懂,但他能看出对方首领的表情看出情况不太好。

    可是明军在状元桥教他们说话教得太短了,学习时间本来就很少,能做个自我介绍已经是超常发挥了,这会心里越急越说不出话来。

    最后一着急,朝西边猛然拜下,高声道:“我大明子民,皇帝万岁!”

    哗!

    挡在他前边的旗军分开两侧,连邵廷达都避到一边……这他娘拜皇帝的谁敢挡?

第十七章 联军

    麻贵称他们为伊族人,只是因为他听见他们在追击中喊伊,其实他们有自己的名字,叫内子陪儿子。

    嗯,邵廷达是这么音译的,老婆孩子,很好啊!

    虽然人家本身不是这个意思,可他觉得这个族名好,非常恋家,男子汉大丈夫,不疼老婆孩子怎么行?

    他们喊伊,其实是在说‘你’,想让麻贵手下那个骑兵停下,站那儿不动让他们用弓箭射。

    “你是说,西班牙人曾骑马攻击他们,所以他们看见骑马的人害怕,又因为你在这,所以一开始他们很欣喜还奉上礼物?”

    部落村庄的长屋里,邵廷达拿着盛满糖浆的陶碗对长腿熊问着,这种糖浆是原住民采集当地一种树木的汁液后蒸煮做成的。

    周围的原住民在长屋中火堆旁围坐,他们听不懂邵廷达在说什么,就连学过汉语的长腿熊也一会迷茫一会猛地点头,二人交流三分靠听七分靠猜。

    “西班牙还打我们,状元桥没了。”长腿熊说着脸上并没有悲伤,道:“郑屠让长脚熊找麻贵,怎么找麻贵?”

    “你是想问,麻贵在哪?”

    邵廷达喝着糖浆哈哈大笑,抬起二指摆着指向长腿熊道:“问得好!我就是来找麻贵的,迷路啦!”

    “不过不必为此忧虑,你是郑屠的人,郑屠是麻贵的人,麻贵是俺哥的人,你们也都是大明的人。”

    邵廷达挺有逻辑,拍拍瓦罐,又指向长屋外面,道:“糖水不错,我看外面有水井,我的船要补充淡水,免得你们惊慌,你们出点力气,帮我把水抬到岸边。”

    “这的天气不算冷,我们在岸边小住几日,让船上水兵轮换着到岸上歇歇脚,你们点起兵马,跟邵某舰队水陆齐进,我们去把状元桥拿回来。”

    邵廷达说着,转头对黑云龙道:“嘁!俺还当麻家兄弟在这儿吃香的喝辣的,不曾想为俺哥吃了不少苦头不说,还要被那小西夷欺负。”

    邵廷达不知道麻贵在这儿过得是什么日子,只是在国中听说麻贵过得不算痛快,手底下兵死的比他在南洋接连大战还多,自己还被朝廷追封当了一把活死人。

    那些他都能理解,唯独这看起来新收的小弟还没拉够关系就被西班牙人铲平这事他脑子实在接受不了。

    太憋屈了吧?

    想想他们南洋军府大明宗藩军,战船火炮铳队矛兵,那是个什么光景?再看看这边,鸟铳火炮是一杆没有,兵甲也才勉强算作二领,弓兵矛手,最过分的居然还有石头兵器。

    唯一能让莽虫看上的,大约就是老婆孩子族数量众多士气高昂的战士们了。

    自被推举为战争领袖的部落长老向周边部族发出集结命令,北方十余个村落在几日里陆续派来半数猎队参加进攻,南方更多部落则将人手集结在他们南下的必经之路。

    他们衣甲简陋,大约十个人才能勉强凑出一副没有铁甲片的棉甲,更多人穿着毛皮衣甲,有些还在外面镶上木质或骨质来增强防御。

    兵器倒还不错,石矛骨矛是肯定不行,但大弓做工精良、臂力强劲,如果不是那些骨箭簇,还是能入邵廷达眼里。

    吃了两天炙野牛肉的邵廷达一度怀疑这种箭头很难伤及体态庞大而毛皮厚实的野牛,后来长腿熊帮他解除了这个疑惑。

    在狩猎活动中,他们的弓力量很大,兔子、野狼都逃不过老练猎手的伏击,但石质、骨质箭头毕竟杀伤有限,并不能用于对付熊、野牛这种皮糙肉厚的大型野兽,射上十箭至多有三箭能碰巧刺破皮肉留下血迹。

    在大型野兽的狩猎中,长弓的目的在于能令野兽惊慌,他们会选择在冬季找相对瘦弱、落单的野兽麻烦,那个时候它们的毛皮长得最好。

    用长矛、弓箭合围驱赶,把野兽赶到预设陷阱,一切才手到擒来。如果情况不妙,就需要长矛手们性命相搏,长弓没什么用处。

    一个百人村落,冬天只要能猎杀三头野牛,配合储存下的备冬食物就足够撑过整个冬天。

    莽虫拿着敲制简陋的铁箭头把玩着,这的人很会利用火,他们把河里捡到的石头烧制,有时会有铁,但他们不知道哪里有铁矿,即使知道也不知道该如何开采。

    只要一批铁箭头的到来,这些只会射准的猎手战斗力便能猛地向上拔一个台阶。

    看到原住民战士穿的棉甲,邵廷达可算知道在林来岛一战中那些西班牙士兵为何显得有些不堪一击了。

    在这片土地上,明军来之前西班牙人的敌人是原住民,面对原住民的兵器,用陈沐的话说,铁甲的防御已经溢出了。

    人们会在什么情况下放弃铁甲呢?

    一个是除非你穿的铁甲厚重到走不动道依然挡不住铳膛中射出的铅丸;再一个便是随便穿个厚衣服敌人就很难伤到你。

    这一时期亚洲西班牙人面临的情况显然是后者,

    短短数日,村落周围便聚集起一支四百余人的猎手部队等待与邵廷达部一同向南进发,在他们之前两支百人规模的原住民小队已向沿途各部分散,召集各部族人参与进这场为争夺状元桥而发起的战争中。

    并不是过去麻贵认为的‘伊族’或如今邵廷达脑海里的‘老婆孩子族’有这么多士兵,而是作为沿海最强大的部落,他们就像一道大坝,拦住向北扩大领土的西班牙人。

    在他们南方,数不清的部落原本都定居在墨西哥北方不远的地方,直至二三十年前才从那边被西班牙人驱赶,被迫向北迁徙。

    如今有机会能打回去,尽管他们知道战争的目标是状元桥,但至少这也算一个开始。

    不过就在一切准备就绪,长腿熊向邵廷达的船上搬上十桶糖浆,海陆军准备开拔时,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打断了莽虫想要集结原住民向南进发的念想。

    并不像邵廷达麾下又带马船又带辎重船集结出一支拥有二十余条船的舰队,来人船舰只有九艘。

    一艘八百料大鲨船作为旗舰,紧随其后七艘五百料常规大鲨船、一条福船携带辎重,九条战舰的规模在战力上并不比邵廷达战舰差到哪里去。

    付元来了。

第十八章 界碑

    来自墨西哥城新西班牙总督的命令传往状元桥,结束了驻防此处西班牙士兵们心中忧虑。

    自状元桥土著将他们一座兵站拔除后,发觉失去部下联系的连队长官向北行军,发现他们的兵站已被夷为平地,在原本设立兵站的废墟上,土著人以太阳崇拜的方式立起一座土丘。

    在最短的时间里,连队长官联系到同属贝尔纳尔军团下两个连队上尉与随军商贩的雇佣兵,集结接近七百兵力向北扫荡。

    结果不言而喻,兵站化作废墟后立起土丘,土丘被毁掉后重新竖立兵站。

    原本事情会随一次屠杀尘埃落定,他们甚至没兴趣理会这片土地本来的名字亦或是原本的主人是谁,直至战利品中出现那面皇明旗。

    原住民不会拥有这样精美的旗帜,皇明旗被连队上尉当作宝物献给纵队上校,上校又以同样手段送给身在墨西哥的军团长贝尔纳尔,通过识货的军团修士之口,一支连队在新大陆北方攻击明**队的消息在墨西哥引发轩然大波。

    两个月的时间里,除屯驻于墨西哥城的一支纵队外,贝尔纳尔军团散布于墨西哥北方方圆一千里格的两个纵队收缩防御。

    超过两千名士兵短暂放弃北方、东面的探查,将活动范围缩小为沿海向内陆延伸一百里格,同时墨西哥城紧急集结出三支由第二代西班牙印第安混血组成的军团。

    同时新西班牙总督通过教会向秘鲁总督区下令,截留一切停驻新大陆的武装商船组成舰队,向墨西哥城运送战争所需,其中一大部分是用于守城的工具与粮食。

    以墨西哥城为中心,整个新西班牙总督区,山雨欲来风满楼。

    总督、教会、检审庭、军团长、商人,在关于筹备第二次西明战争的意见上达成空前一致。

    第一次战争过去数年,他们对明国的情报虽然还是少得可怜,但对比当年已经拥有长足进步。

    比方说当年菲律宾总督雷加斯比从西面航线辗转逃回马德里,让他们知道大明帝国对南洋可怕的掌控力一个明国海盗,能轻易在他们的殖民地中招募到两千士兵,并不因为他是海盗,而单纯因为他有明国官员义父。

    万圣节过后,新西班牙与秘鲁两个总督区形势大乱,被截留的商船逃往旧大陆的数量与日俱增,在秘鲁海岸,一个乘客位置甚至能卖出二百枚银币的高价。

    足够大的利益让船长勇于冒险,留在这可能得不到什么也可能会在战争中发一笔横财,但现在离开一定会发一笔大财对许多人而言,这道选择题不算太难。

    进一步加剧动荡的原因是上层人物对待危机的态度虽然达成共识,但在更细化的方面,产生更大的分歧。

    打定主意留在新大陆的商人们极力游说总督向北方发出谈判使者,寻找明军的踪迹并试着与他们洽谈,消除状元桥一战的误会,并进一步得到更多的贸易。

    军队与教会却并不这样想,教会态度非常强硬,认为根本不必做任何战争之外的准备,为神洒下更多留存世间的光辉。

    军方并不强硬,他们更认同试试蒙混过关,比方说在新大陆的明军并不多、又比方说消息根本不会传到明国,只要大家不像那些愚蠢的商人般把这件事捅出去,明国人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们确实在准备战争,并且非常认真地准备,只不过大部分人都没有真的打算投入到这场战争中。

    最心照不宣的情况莫过于不论总督还是军团长,他们为可能出现的战争做出一切准备,却谁都没有向前线军官下令进攻可能出现的明军。

    恰恰相反,前线军官收到的命令都是尽量避免在形势尚未明朗的情况下向明军进攻,比方说如果明军来不是为了打仗,就不要攻击他们。

    然后明军就来了。

    消息在圣诞后伴着安达卢西亚战马狂奔的马蹄进入墨西哥城,明军的舰队与陆地上数不清的原住民进入马林,也就是明人口中的状元桥,向土丘废墟旁两座新建起的兵站展开围城。

    经过半个小时的游说,贝尔纳尔军团第二纵队五连的十个步兵小队、十四名骑兵、一名随军教士在最高长官军士长的率领下将兵站内物资付之一炬,安全撤出兵站,向南退出马林。

    紧随其后的第三天,明军先后经过距马林三十里格外的圣塔克鲁兹、卡梅尔,这次两个连队的士兵在未交战的情况下退出驻地,因并无高级长官率领,不但两个连队士兵所有武器、铠甲、马匹被明军解下,就连兵站内囤积的物资及港口战船也全部由明军接收。

    第六天、第八天……明军南下的脚步并未停留,甚至陆地上追随的原住民猎兵团还因西班牙人让出沿海兵站而得到补充,规模更近庞大。

    在状元桥北方遇到明军舰队的郑屠加入为收复失地的远征后凭借留下持续袭击西班牙兵站的威望势力不降反升,麾下迅速拥有一支二百余人组成的小队,成为各部联军中较为庞大的一支。

    沿途几乎完全没有风险,付元与邵廷达率领下的明军舰队南下趟平,所遇到唯一的意外发生在靠近西班牙语中名为和平之城的兵站。

    那时付元早已完成陈沐所要求的往南两千里的使命,他足足向南行走接近三千五百里,如果不是这里属于半岛,其实已经进入墨西哥城附近。

    这里的兵站屯兵同样一个连队,作为新西班牙的养马牧场,这里一个连队有至少五个小队都是骑兵,因距离墨西哥城已经非常接近,付元并未太过放肆,造成西班牙士兵离开后愤怒的传教士策马持点燃火绳的火绳枪率二十余骑兵狂奔而还,远远地向陆地上原住民士兵射击。

    短暂的冲突以传教士令部下赶在明军下船前逃走告终,部落联军损失了七名好手才面前把一个发了疯持到冲击人群的西班牙骑兵拉下马。

    在那之后,付元的舰队停泊在海港,邵廷达率舰队绕过半岛从另一边向北航行,在海湾尽头留下一支船队,依照陈沐的命令钉下界碑。

    这确实是两千里,如果不算付元驻扎距离墨西哥城仅有千里距离的半岛的话。

    刻皇明二字的巨石界碑被扎进地下的同时,作为传信人的忒光明也终于站在墨西哥城里总督府中,得到总督阿尔曼萨的召见。

    “你是说,明军有一千条船、一万名士兵?难道他们一条船只能载十个人?”

    忒光明头摇得理所应当,果断推翻先前自己的话,认真地说道:“那可能是十万?阁下,我不知道,他们的船和他们的人一样,多到数不清。”

    说着,提尔卢修斯上尉拿出装在漆器木匣在总督阿尔曼萨面前打开,拿出书信道:“总督阁下,这是明帝国陈将军交给你的信,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不论是否要与明帝国开战,我都已准备好继续加入军队为国王陛下与教宗效力了!”

第十九章 傻瓜

    陈沐的信让新西班牙总督府陷入沉寂。

    上尉忒光明只能看见总督阿尔曼萨拿信的手微微颤抖,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信还没看完就目不转睛地看着书信,左手在桌子上摸索着,摸了半天才想到开口下令道:“地图,我要地图!”

    穿着黑色天鹅绒夹克与紧身裤的府邸侍从连忙快速找出地图铺盖在桌子上,旋即阿尔曼萨拿着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有如魔怔。

    雕饰十字架的高大木门被推开,身着全身板甲腰胯长剑与火枪的军团长贝尔纳尔领数名军团长进入总督府,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神情阴晴不定的阿尔曼萨抬起手掌制止他们想要说的话。

    贝尔纳尔身后几名军团长在面孔上都与他或阿尔曼萨这些半岛贵族有显著区别,他们都是父系为西班牙血统的二代印第安人,依靠血统与努力与原本的种族再无关联,成为隶属西班牙的高级军官。

    在这一点上,西班牙有聪明而大胆的决策,对他们完全信任,除地位上比半岛贵族稍低,其余一视同仁。

    在西班牙人的意识里,只要父亲是西班牙人,纯血、二分之一也好、四分之一也罢,不论多寡,都是西班牙人。

    贝尔纳尔的板甲上斜跨着红绸缎,实际上杨廷相在关于西班牙人的报告中说‘其国人尚黑’是不对的,尽管他们可以全身上下都是黑色,但那是为了衬托身上一点点红。

    如果没有红色,那么无法带来巨大反差的黑色将毫无意义。

    比方说贝尔纳尔身后拿着文档与长卷地图的随从,那一身黑色亚麻衫就毫无意义。

    尽管贝尔纳尔和几名军团长都很着急,但他们耐着性子看总督对着一封信非常认真地研读着,而且还不时在手下地图勾勾画画。

    当贝尔纳尔探头过去,看到那副地图上除墨西哥外,整个西海岸南北都被标注,不由得小声对几个关系融洽的军团长小声道:“狗屎一般的造船计划。”

    当总督阿尔曼萨抬起头,贝尔纳尔依然是那副英俊从容的模样,微微低头谦卑地问道:“总督阁下,那是陛下的信?”

    “陛下?”

    阿尔曼萨的手压着书信,听到贝尔纳尔的问话嘲笑地反问一句,这才笑道:“是陈沐的信,你以为这是来自国王的造船命令?这是陈沐向我们索取的土地!”

    贝尔纳尔皱起眉头,身后两个混血军团长已经发出咆哮,叫嚷着要把陈沐的猖狂从新大陆彻底抹杀。

    贝尔纳尔反倒没有那么愤怒,他波澜不惊且充满理性,向身后轻轻挥手,道:“总督阁下,我的军士长、首席监督长及首席随军教士已对战争做出预期报告。”

    在这份报告中,依照现有情报,一旦与明军发生战争,小规模战斗中他们的赢面不高,大规模决战则恰好相反,但最终因战争之外的突发状况输掉战争的可能性极大。

    阿萨曼萨并没有急着观看报告,他不是很瞧得起这些二代混血贵族,挥手道:“诸位请暂时离开,我有事要与军团长阁下商议。”

    几名混血军团长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胆量,纷纷向总督行礼后离开,转眼会议室中便仅剩阿尔曼萨与贝尔纳尔两个人,总督并不急于说起关于战争的事,而是很有闲情逸致地问道:“纳尔,告诉我,你从这幅图上看见什么?”

    这幅图非常恐怖,新大陆的西海岸几乎完全属于明国人,只剩下从危地马拉到墨西哥之间七百里格海岸线,一半还被半岛包围。

    “显然,我们会失去新大陆西海岸的所有权力。”

    贝尔纳尔的言辞是让人意想不到的轻松,他耸耸肩道:“知道总督将陈沐这封信公之于众,能为我们收获至少四个军团的兵力,战争胜败将会得以重新评估。”

    陈沐在信里索要两千多里格长、二百里多格宽的土地,领土比旧大陆西班牙所有领土加在一起还大,这并不意味着土地,而意味着数以千计以商业与土地赖以生存的新大陆贵族将失去一切。

    “如果我们无法得到来自旧大陆的任何援助呢?”阿尔曼萨向窗外看了一眼,道:“在旧大陆,一场新的战争已经开始。”

    贝尔纳尔摇头道:“我得到最新的消息,继任尼德兰总督后,奥地利的唐胡安终于在今年向尼德兰叛军开战,一场那是一场可怕的大胜,他率军几乎全歼了尼德兰两万军队,己方伤亡不过百人他是西班牙最伟大的将军!”

    希腊勒班陀,神圣联盟舰队司令的唐胡安歼灭奥斯曼军队四万、摧毁俘获船舰二百二十四艘。

    促成明西南京议和。

    这一次又在尼德兰打出这样的胜仗,三十一岁的年纪在贝尔纳尔眼中,最伟大的将军这个称谓唐胡安当之无愧,

    但他没想到阿尔曼萨从桌子上取出一封信递给他摇头道:“我劝你收回这句话,我得到最新的消息,唐胡安在指挥作战中染病,在两个月前因病去世。”

    “国王陛下接纳唐胡安的建议,任命一起在宫廷长大的亚历山**尔内塞接任尼德兰总督。”

    “尼德兰的战争还在继续,而在东边,葡萄牙的军队已经开向非洲,战争开始前塞巴斯蒂安向我们的国王请求援军,西班牙吃过摩尔人的苦头,不过允许他们在西班牙的土地上招募士兵,以此来支援作战。”

    贝尔纳尔敲敲脑袋,他怀疑自己侍奉的菲利普已经疯了,“国王陛下怎么会支持塞巴斯蒂安以耶稣之名征服非洲***?”

    “当然会支持,这可是亲征,塞巴斯蒂安如果在战争中去世,国王也会是葡萄牙王位的竞争者,而且还是最强力的竞争者。”

    “所以一旦新大陆发生战争,国内在最近两年恐怕无力给我们太多支援,陈沐所统帅的明军情报你已经知道,提尔卢修斯说明军有几万军队和上千条战船,我很困惑。”

    阿尔曼萨紧紧皱着眉头,抬手指在桌上那封来自陈沐的书信。

    “可陈沐在信中对我说,虽然当下他只有不到二百条船和几千个人,但食物的补充已很困难,需要漫长的海岸线让他们捕鱼,并打算在将来用这里产出的鱼肉用他家乡特有的腌制手段制成鱼肉,来和我们交换白银。”

    “是的,你没听错,陈沐说他要用整个新大陆的西海岸来捕鱼,而且是从我们的海岸线上捕捞属于我们的鱼再换走属于我们的白银他在把我们当成傻瓜。”

第二十章 清洗

    阿尔曼萨说的,与阿尔曼萨做的,完全不一样。

    在隐晦地传达给军团长贝尔纳尔一个类似‘陈沐在戏弄他们,看不起他们’的信息之后,他穿过墨西哥城的武器广场。

    墨西哥城曾是阿兹特克人的首都,这座城最多时拥有三十万居住,这座武器广场过去是当地人最大的神庙。

    在广场北面,则是正在施工中的大教堂,这座教堂从五年前开始建造,当年修好,不过紧跟着又再次扩建,直到今天还在扩建,没人知道这座教堂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完工。

    也没人知道这座教堂完工之后究竟会有多雄伟壮观。

    不论如何,总督阿尔曼萨走进教堂,没多久同修士何塞阿科斯塔走出教堂,从墨西哥宽阔而扬着黄尘的土路上拐入阴暗逼仄的小巷,最终消失在街道上。

    在不为人所知的阁楼上,一根蜡烛被点燃,这显然是一座仓库,到处堆积着染上各样颜色的棉布。

    那些颜色鲜丽而落满灰尘的棉布中,新西班牙总督阿尔曼萨打了个喷嚏,他对何塞修士断断续续地说道:“明军的陈沐以贝尔纳尔军团的士兵在北方袭击中国君主的子民为由要向我们宣战。”

    “在他写给我的书信中,想要取得西海岸墨西哥以外所有海岸线,北方并不重要,但南方有大量金属,他似乎知道波托西银矿对我们的重要,没有选择那里。”

    “我们在战争中很难取胜,即使取胜,也只会带来新的衰落。”

    “新大陆的贵族们说‘我服从,但我不执行’以此来对抗王室,我们有太多新贵族了,他们浪费了太多收入,原本能为西班牙带来巨额收入的新大陆因为他们而变成如今除了供给王室所需外负债累累的穷地方。”

    “国王为对抗他们,禁止新大陆截留银矿,他们越对王室命令不执行,王室越要限制他们,他们已经毁了尼德兰的军队,总有一天他们会毁掉西班牙。”

    “人们说国王陛下热衷于战争,但他并不热衷,王国交到陛下手中时便已经在北欧与地中海之间疲于奔命,北方尼德兰、东面地中海当然还有西印度。”

    “要想维持王国存在,我们必须和尼德兰人、阿拉伯人、英格兰人甚至意大利人纠缠不清,现在或许还要加上中国人。”

    “陈沐说为得到西海岸的土地,他可以每年从波托西取走价值二百万杜卡特的银,为我们铸造一百三十万杜卡特的银币,并提供价值二十万杜卡特性能良好的铁铸火炮、火枪、火药。”

    “这非常有利,足够的火炮、火枪、火药,能让王国在尼德兰的战斗中取得优势,稳定尼德兰,战火就不会烧到西班牙本土。”

    “我想请阁下去明军在北方的海港拜访陈沐,替代我与他进行谈判,同时各个军团会准备战争,不论谈判是否成功,新大陆都会爆发一场战争。”

    何塞阿科斯塔修士一直安静地聆听总督的话,直至此时才抬头开口问道:“阁下的打算是什么?”

    “他要北方的土地,墨西哥以北两千里之外,都可以;巴拿马以南的土地,也都可以给他;唯独靠近加勒比海的地区不能给他,不能让明国人获得进入加勒比海他们的国家庞大,有数不清的货物,我们必须是欧洲唯一一个能与他们交易的人。”

    “达成这项合约的条件之一,就是这些土地的所有矿产都不能给他,既然他要捕鱼,那就好好捕鱼,而且这对我们有利,不必维持庞大军费,就能获得那些金属,同时也能让神的光彩照耀在明国人的身上,这是我们了解他们的机会。”

    “过去他们一直不让我们进入他们的国家,现在这些土地给他们,我们必须要有在那里居住的权力,并且他们需要像议和条约上签订的那样对抗我们的敌人。”

    阿科斯塔修士道:“我们会损失很多。”

    “但我们会得到更多,只要加勒比依然能提供蔗糖、棉花和烟草,只要新大陆依然还能提供金、银、铜,只要明军能带给我们火炮与火药,失去土地甚至失去一些贪婪而不听号令的新贵族,又算得了什么?”

    “我听说中国有句话叫壮士断腕,当人的手臂被毒蛇咬伤,只有敢斩断自己手臂的勇士才能活下来在阁下远赴明军北方兵站的谈判中,我会进入明军营地,等待这一切结束。”

    何塞阿科斯塔先前的聆听中一直缓缓点头,数量庞大的贵族阶层一直是西班牙最大的弊病,因为他们的传统中有一部分贵族拥有土地,但更多的贵族与土地并不挂钩,养活他们需要国家大量财力。

    而王权因距离无法根除贵族在新大陆无法控制的权力,过去出身低下的探险家成为新贵族,他们一开始为这里带来的杀戮为他们赢得爵位与财富,但随着殖民地形势稳定,新贵族的暴虐无度已经成为传播信仰上的阻碍。

    聪明的修士听出总督阿尔曼萨话语中的意思,道:“阁下应该清楚,如果谈判失败将无可避免地与明军开战,明军不是欧洲诸国,甚至不如与我们打了八百年的***,他们不会俘虏你来索取赎金。”

    “一旦谈判失败,阁下会死。”

    “谈判不会失败,修士会保证谈判不会失败。”

    阿尔曼萨言之凿凿,似乎阿科斯塔能够控制谈判结果一般,道:“陈沐不在乎金银,也不在乎增强我们的实力,似乎他只在乎土地,我猜是为了在他的皇帝面前表功。”

    “多出任何一块土地,对他来说都是赚的,他不会轻易让谈判破裂。”

    “我进入明军营地并不是逼你,而是为了保全生命,当谈判达成,明军进入这些土地,秘鲁总督区和新西班牙北方的新贵族一定会与明军作战,只要我活着,他们就是叛军。”

    “国王陛下不会怪我,王室对新大陆的唯一要求,就是一笔定时、定额的银币,来提供军费与火炮,谈判达成,这一切都能解决。”

    “至于新贵族。”阿尔曼萨笑了,笑容很冷:“用明军的手清洗他们,能让西班牙更加健康、强壮。”

第二十一章 光棍

    付元把脚下的土地依据那块向北一千九百里外的界碑命名为分界半岛。

    在这件事情上,付游击原本是想充分发扬民主精神,向军中所有部下征集半岛名号他们比谁都热衷于给脚下的土地起名。

    不论是杨来湾、林来岛还是陈来港,这都意味着荣誉。

    只不过付元一直对陈沐、杨兆龙的起名天赋嗤之以鼻,只不过当轮到他给一片土地起名时,他才发现文化水平是多么地重要。

    他征集了很多名字,刻了许多骰子,每次骰出一面,骰出的名字会刻在新骰子上,打算用这样的方式一边打发等待西班牙人回应的无聊时光一边将这座狭长半岛的名号确定下来。

    不过西班牙人很快做出决定让他放弃了这个充满乐趣的方法,阿科斯塔向付元详细阐述了这次谈判可能造成的结果当然,隐去新西班牙总督的小算盘。

    付元与邵廷达商议后,决定各自从手下舰队中派遣一艘大船,合计两艘五百料战舰与两百户旗军护送包括阿科斯塔修士在内二十余人的谈判团去往麻家港与陈沐会面。

    付元、邵廷达、黑云龙继续率军留守分界半岛,以应对谈判结束后的紧张局势。

    但他们谁都没想到新西班牙总督有多光棍,他居然在谈判还未开始的时候,就在阿科斯塔修士谈判团向北的几天后便带领自己的军官团与一个连队乘两艘西班牙大帆船入驻分界半岛。

    就在明军大营旁边,立起另一座营地,还专门修了条小路,与明军共用一个港口。

    他们甚至都来不及反应,收到消息后三个主将面色诡异地站在寨墙上看着两百多个武装精良的西班牙士兵依次下船,趟着岸边浅水将兵器举过头顶,跑到距离他们二里的地方寻觅一处适合扎营的地方,然后全无防备并热火朝天地开始扎营。

    付元与邵廷达跟着陈沐干过一回向西班牙武装讨债,后来还真的要到钱了,但他们实在想不到西班牙会用二百多人来向两千多人武装讨贿!

    嗯,他们认为新西班牙总督是来讨要贿赂的。

    这可让俩出身南洋的帝国将领犯了难南洋系军官也许是整个大明帝国中最不会贿赂的一批人,尤其是从旗军跟着陈沐的这批人。

    他们的长官不但不要贿赂,还会凶神恶煞地问他们用来贿赂的银钱是从哪里来的,况且到后面他们也不缺钱,南洋有属于他们自己的船队循环往复地购入珍奇售卖。

    一个发展良好的新兴集团,拥有数不尽的上升空间,让他们最大程度上避免了依靠贿赂往上爬。

    这件事最后还得由北军出身的黑云龙去办。

    虽然他们不会贿赂,但统帅陈沐以身作则地告诉他们一个道理对别国有效的贿赂所能得到的情报与好处,往小了说能避免士卒死伤,往大了说能得到远超贿金所起到的作用。

    比方说马六甲,那不就是区区三万两银子换来的,现在随西洋军府扩张,俩月关税就能赚到这么多。

    他们想试试贿赂阿尔曼萨能得到什么。

    结果什么都没有,黑云龙垂头丧气地回来,对付元道:“付游击,还是你去吧,他根本不要钱,我跟他说也说不通,我觉得这家伙压根就不是来要贿赂的。”

    “不是来要俸禄的?”付元狐疑地听黑云龙说了这句话,转头抬目看了一眼邵廷达,自觉是使唤不动这头老虎,一敛战袍对亲兵挥手,道:“随本将去见见那西夷老儿!”

    在付元眼中,新西班牙总督阿尔曼萨是个货真价实的胖老头儿,戴一顶扎红翎黑软帽穿着一身腹部差点合不拢的板甲,宽宽的皮带把肋部全部露到金属保护之外,显然这是一身用于装饰的板甲。

    付元对西葡两国或者说欧洲甲胄已经有许多了解,他也不是没见过板甲的土包子,在实际战斗中,有些板甲会在肋部添加挂上的大甲片,付元估计这老头要上战场肯定特费铁。

    付元与新西班牙总督的初次会面场面非常不和谐,一身黑白相间有日耳曼风格板甲的阿尔曼萨迈着沉重而坚实的步子,遛着一大群他的宠物。

    一群毛厚实到把脸都挡住的绵羊。

    这种诡异的画面让龙行虎步的付元顿住身形,愣了片刻组织语言这才走上去,道:“我在吕宋听一个西班牙海盗说过,在你们的国家,养羊是特殊的贵族,让我觉得很神奇。”

    这件事一直被付元当作笑话看,生在农耕文明的付元永远不能理解当时海盗法里卡特对他说起这话的骄傲法里卡特说在西班牙的这些牧场主每年秋天赶着总数超过二百万只羊自北向南迁徙,来年春天再由南向北回归。

    踏坏沿途一切农田、吃掉粮食,让农夫流离失所,那些农民只要有一点儿机会,就会去当兵、做个僧侣、仆人,做点小买卖或是干脆偷偷上一艘船,混的好了被人称作冒险家,混不好就被叫做流浪汉。

    阿尔曼萨转过头来,摘下帽子向付元微微点头,道:“麦斯塔,这叫麦斯塔,我们养羊已经很久了,每年将上好的羊毛卖到整个欧洲,这是王国三大收入来源之一。”

    付元目不转睛地看着绵羊,这种羊他率舰队南下的航行中在海边的西班牙兵站旁见到过,只是当时没有在意,现在看来这种羊的毛质似乎很好。

    他动起脑筋打算回去后派人去北边找些这种羊,给陈沐送回去,口中心不在焉地问道:“三种收入来源,就靠养羊?另外两种呢?”

    “美洲,和尼德兰。”阿尔曼萨奇怪地笑了一声,道:“美洲受到明军入侵,尼德兰反叛,这可真有意思。”

    付元脸上露出藏不住的错愕,这太扯蛋了,三大收入来源坏了俩,西班牙还能好好活着,看起来还依然很厉害,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他虽然不是做财务工作的,但他也很清楚大明的收入来源,别的不说,只要田税收不上来,国家就要崩盘了,更别说三大收入来源坏俩:“你们怎么维持的?”

    “借款,白银送到危机就会解除,再怎么折腾依然能四面出兵,所以我的同胞这几十年,在扩张地盘上一直很猖狂。”

    “我个人很赞同你们将军的建议,只不过特定条件还需要更改斟酌,收到损失的是秘鲁而不是我的总督区,而且今后银币、火炮会从墨西哥总督区运回国内,我更在乎这些,不过失去领地的贵族回想杀了我的。”

    阿尔曼萨真真假假地说着,对付元眨眨眼,笑道:“所以我现在出现在这,如果打起来,你们最好站在我这边,这对明帝国和我都有好处。”

    付元没说话,从腰间摸出一把扑克,这是在麻家港时从忒光明的船员那赢来的,他身上揣着三副牌、七只骰子,道:“你这个人有趣,乾坤未定就先买定离手,来给我打几局。”

    “赢十局,救你一命;输我一局,给我十只羊。”

第二十二章 扑克

    付元带着羊回去了,成群结队的美利奴羊给新西班牙总督留下一地羊粪作为纪念。

    扑克还挺好玩的,各种牌很容易让付元对中世纪西方阶级产生基本认识,但熟悉不熟悉是另一回事,和输赢没有太大关系,比起非常熟悉扑克的阿尔曼萨,付元身上揣着另一副一模一样的扑克才是百战百胜的诀窍。

    其实一般付元不会作弊,只有在非常想赢的时候。

    想想这事很有意思,付元和阿尔曼萨用羊来对赌,可实际上羊既不是付元的,也不是阿尔曼萨的,羊本来是谁的其实已并不重要至少他们两个人都不在乎。

    比起游手好闲的付游击,邵廷达与黑云龙在这就要认真多了,黑云龙率部下一边修筑海港,一边在半岛东侧靠近墨西哥西海岸的海上安排船队巡逻,保证意外发生时他们所有战船都在海上能动起来。

    邵廷达的活计更多,不过与他的本部没有关系,随明军南下的各部原住民依照出兵多寡,由邵廷达为他们重新划定部落区域这些人原本在状元桥以南尽数失去属于他们的土地,现在由大明重新交给他们,自然要由邵廷达筹划。

    前军舰队按地域人口划分出九个出兵超过百人的大部落联盟,同时向九个部落分派旗军教授基本汉文,同时各部在回到领地后向麻家港派遣合适年龄的少年进入学校学习。

    当然,分界半岛上的各部落原住民军队也没有撤走,他们自发地跟在明军各百户麾下,学习明军对建筑营寨、布置防务甚至是对鸟铳的使用。

    在局势上,分界半岛南部的明军与对岸的西班牙军团接近剑拔弩张,新西班牙四个军团中三个军团都在向沿岸调度,以防备明军突然向墨西哥发起登陆战。

    双方舰队在直线距离五百里的海域游曳,相互驱逐,探寻对方岸防部署,也保护己方岸防不为对方所知。

    在这一点上,明军稍有优势,望远镜的存在让他们能够在更远的距离观察到对方的大致部署,以在西军船舰即将高度戒备甚至发起冲撞之前收集情报离开危险海域。

    “一旦交战,恐怕咱讨不到便宜。”

    分界半岛南部,双方对峙已持续十余日,黑云龙还在岸边港口管辖舰队巡行,邵廷达与付元进行军议,指着地图道:“至少六千人,驻扎在对岸五百里海岸线上,相互之间至多五个时辰就能得到支援。”

    “我部仅有四千余,其中两千多还是未经训练的土民,尽管士气还不错,但相互之间互不统属,又与我战法不同,言语不通很难训练,那九百多人的玄武哨一半人连为鸟铳熟练装弹都做不到。”

    玄武哨是邵廷达对部下一支由长腿熊率领的原住民部队,用接收的清一色西式甲胄军械武装,下辖轻兵、重兵、铳兵、炮兵四队,拥有十三门小佛朗机炮,军备极为优秀。

    轻兵是不穿甲胄的弓箭手与弩手,重兵是穿胸甲戴头盔的长矛、长戟、长剑兵,铳兵则装备西班牙轻火枪与重型火枪。

    铳兵仅占到九分之一,实际上邵廷达手上闲着的火枪非常之多,只是没有合适的人去使用。

    “交战之时,土民部队不能独自作战,更不能与我部混编,你麾下八百、我麾下一千二,合两千之众就是能用的全部兵力了,避免与之决战,但要集结船队于海上蚕食敌舰才是唯一取胜之机。”

    付元盘腿坐在营寨简陋的原木墩上,他也拿出草图,对邵廷达道:“我这些天看了半岛南部的地势,多有山岭纵贯此间,若海上不利,岸上倒是能拖一段时间。”

    “真让敌军上岛,与其决战就不可避免了,咱觉得还是在海上击沉其舰九条,只要能在不受大损失的情况下沉敌大舰九条,他们在这附近的港口战船即使集结也不敢向我们进攻。”

    付元并不关注这些,他挥挥手道:“放宽心,一旦谈判谈崩,二爷肯定要率大军挥师而下,你我不过是小小先锋官罢了,打得过便打,打不过就撤两千对六千,撤走又不丢人。”

    “咋不丢人,沐哥打仗哪次俺不是先锋,哪次又撤了?他们有大小三十多条战船,你我合兵也有战舰十四条,别说还有两条大舰,只要先沉掉他九艘十艘,后面的仗好打。”

    太理想了。

    付元看了邵廷达一眼,心知他是在南洋凭着船坚炮利欺负人欺负惯了,道:“大虫你看过没,他们的战船不比咱的差,二爷最认可俞帅那句话,海上作战唯大舰胜小舰,唯船多胜船少,何况这一城一地得失于大局并不能起到太大关联,依我看还是别跟他们硬碰。”

    “我这几天跟那新西班牙总督打牌,可是问出一个大秘密,这对二爷在亚洲的经略比打下沿海几座港口要有用的多!”

    邵廷达奚落地看了付元一眼,道:“你跟那胖老头打牌能套什么,国王比小兵大?”

    “你想哪儿去了,你就没发现咱们一路过来,接收西军近四个连队的武备,其中火绳鸟铳在他们手里特别多?有的连队里能占到六成?”

    “你这么一说,倒确实是这回事,这能说明什么?”

    邵廷达想了想,对付元道:“他们从哪儿购置了一批鸟铳?”

    付元缓缓摇头,脸上带着自得神色,抬起两根手指道:“首先,他们的军团编制就像咱的卫,不过一个军团通常下辖十个连队,连队兵额在二百五到三百五之间,其中有专门使用鸟铳的连队,使用鸟铳比旁人更多。”

    “其次,他们手上火绳鸟铳多,是因为在西国之中有个威望像二爷于大明一般的将帅,被人称作阿瓦尔公爵,就是他让整个西班牙兴起使用火枪的传统,在军团中增加使用火枪的比例,六年前,驻扎在尼德兰的七千五百士兵中就已经有两千个使用鸟铳的士兵。”

    “现在他们更多了,这就是我们要对付的军队……相较而言,我更希望二爷能和西人达成谈判。”

第二十三章 六年

    战船在傍晚驶入麻家港海湾,海岸成排的烟花被炸上天空,爆出闪耀焰火映红海边停泊接连船队。

    船艉楼上裹着厚实军袍的百户仰头看着烟火不自觉地在脸上扬起笑容,喃喃自语:“算算日子,差不多要过年了。”

    巨大的喧嚣与爆竹燃放的响声让休息的阿科斯塔修士走出船舱,他看见从黑暗的岸边猛然亮起火光,明军一支支‘武器’从地面飞至空中再猛然爆炸,火力的密集程度令人心惊胆战。

    但这种害怕并未持续太久,随船舰驶入港口周遭,岸边有年轻的明军旗军挑系着鞭炮的长杆奔走在覆盖积雪的沙滩上,当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修士的脸上也露出笑容。

    西班牙人也有放鞭炮、放烟花的习惯,只是对这些肩负谈判使命的修士而言,面对明军心存十二分忌惮让他们很难直接想到这种充满欢喜气氛的庆祝习俗。

    当然,鞭炮燃起并不会让修士想到过年,在过去教堂前为无数对新人受洗的婚礼上,鞭炮声总会响起,当鞭炮声结束,人们会争相拥吻新娘。

    西班牙人受欧洲影响很大,但受阿拉伯影响更大,他们是欧洲最早接触到火药的地区,在与阿拉伯人长达八百年的对抗中双方都吸取了数不清原属对方的文化与科技,比方说以a开头的西班牙单词大多来源于阿拉伯。

    在阿科斯塔修士眼中,规模如此庞大的烟花典礼,结婚的一定是非常有权势的达官贵人。

    就在他打算用自己仅有的汉语词汇向百户问询明军屯兵港湾是谁在结婚时,海面上一艘庞大战舰撞入眼中。

    巨舶用四根沉重的铁锚坠在海上,船首带着巨大魔像,那是一尊穿戴明军铠甲却有九个头的怪物,怪物生着翅膀与九颗鸟头在船身摇曳。

    船上悬着一串串红色灯笼,将甲板映得灯火通明,唢呐吹响,战鼓声层层叠叠地自艉楼上荡开,围着巨舶摆开数十条大战舰,舰上军兵匠人无数,皆列队喧嚣,以至让新来的谈判船舰不能驶入港口,只能远远眺望着那边光景。

    直至一声响锣开。

    阿科斯塔修士恍惚看见巨舰船舱里放出一白一红两头威武四脚兽,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怪异野兽,身上毛茸茸,行走纵跃间有王者之气,在甲板上分开左右兜转一圈,旗军的欢呼声中,岸上又是一阵爆竹被打上天空炸开绚烂烟花。

    阿科斯塔修士不明白那两头四脚猛兽是在做什么,但他看见船上百户目光炯炯,还向那条船遥遥抱拳行礼。

    没等他发问,来自南洋的百户转过头来,用他能听懂的语言指着那条船道:“那是陈帅旗舰,名海上长城,船首像是我们神话故事里的龙王驸马。”

    船上在舞狮,鼓声由轻快转向急促,白狮仿佛才刚看见红狮猛然一惊,张扬身形顿住,大眼疾眨,狮身抖动,后腿弓马步。

    红狮威武,嘴眼开合有力,抖头呈威,迈着岳家拳的步法向前欺身,张牙舞爪向白狮示威,紧跟鼓点一转,白狮迎而斗上,与红狮戏在一处。

    正看着,船上旗军发起欢呼,百户扶船舷向下看着,就见船下划来小船,水卒高声呼喝道:“船长回来的时候好!今天过年,大帅有令,每百户给酒三坛、肥猪半扇,暖暖身子吃个饱!”

    船上旗军簇拥着百户轰然大笑,带着催促讨好的意思让百户船长准许他们饮酒,待主官准许,一时各个裹紧军大衣,搬酒的搬酒、摆桌的摆桌,连寒风都不畏惧。

    有多嘴的在船上向运送酒肉的旗军吆喝着问道:“九头驸马上舞狮的是谁啊?看着脚步生疏,像是连鼓点都听不懂的生手儿!”

    搬酒的几名旗军听了对视一眼哄堂大笑,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海上长城笑道:“那是咱大帅和邓将军在玩呢,一会儿才是正经的舞狮!”

    正说着,一直目不转睛远远眺望海上长城舰的阿科斯塔修士发现那两头斗了半天也不真打的四脚猛兽突然分开,脑袋与身上皮肉被丢到一旁,下头居然是四个人。

    陈沐摘下狮头,拍拍跟自己配合的旗军,上前跟邓子龙大声说着笑话,让甲板上的旗军准备接下来的庆典,几人一同向船舱中走去,换上自己的衣甲。

    与此同时,船舱中更多旗军披着狮衣走出来,他们才是真正给旗军带来享受的舞狮队。

    陈沐只是个玩票的,要说起来,倒是会一手岳家拳的邓子龙在舞狮上要更加专业,要不然他老家怎么被称作狮子邓呢?

    “莽虫派回一支船队,后来付元拍回来的人说他们与莽虫合兵,向南去找西班牙人了。”

    陈沐擦着额头又蹦又跳出的细汗,披着毛皮披风对邓子龙道:“我估计西人很难答应我在南方、北方都想要土地的想法,最终议出的决定应该对我们稍吃些亏。”

    深知陈沐理不直气也壮的特点,邓子龙轻笑一声,推开舱门,道:“别管谈的怎么样,能不战而胜最好,我们刚到这人地两生,广袤土地上还有数不清的地方需要开春后探明五金,能早一日发现矿藏就比晚一日强何况邓某觉得哪怕就以状元桥为界都不吃亏。”

    “陈帅也不要太执着于从西班牙身上割地,只要他们不干扰我们,划定边界于我有利。”

    陈沐撇撇嘴不置可否,他当然懂邓子龙说的道理,不过有时候看见一个好机会,如果不能攥取尽量多的意义,在他眼里就是失败了。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一边换下狮衣裤一边围挂上沉重的棉甲裙,问道:“于我有利,怎么说?”

    “土地再大,总归是人的土地,邓某以为论军事,我大明较之西夷稍强,却也有限,远不足百战百胜,但论治政、财经,大明边疆之外万里宣慰,近明则富远明则穷,虽说朝廷岁入开支也是一笔烂摊子,但要比西人强出百倍。”

    “他们对土人并不好,东洋军府眼下所缺的不是战争借口,而是与土民融为一体,让他们看清在西人治下与我明人治下有何区别,自然天下归心,这的一切早晚都是大明的。”

    邓子龙这个角度新颖的论断让陈沐眼前一亮,这话说的很中肯啊!

    陈沐正待说什么,听见船舱外有旗军报名,打断挥起的手招人进来,就听旗军报道:“禀报大帅,付游击标下随船百户王文虎携西人议边界诸事的谈判团至麻家港。”

    “让他们上船,不,安排他们在麻家港左百户所住下,半个时辰后到麻家港大营,让赵常吉和杨君瓒也过去走,我们去见见他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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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嘉靖四十五年,隆万中兴前夜。这是最好的时代,戚家军向近代军队迈出第一步,脚踏缫车在东南日夜不休产出丝绸,它强大、富庶。这也是最坏的时代,卫所制因贪污**而日趋崩溃,土地兼愈演愈烈内阁夺位混战不休,它衰落、垂暮。当排枪火炮轰鸣在欧洲战场,当西班牙无敌舰队纵横四海,当传教士手捧圣经怀揣密信对这片新大陆露出觊觎的目光。清远卫小旗陈沐头顶笠铁盔,鸟铳扛肩膀,望向大海高高扬起下巴。-已有完本作品,人品保证,更新勤劳,敬请收藏。读者群:102341981,欢迎大家。开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开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开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