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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夺鹿侯     开海txt下载     开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六十四章 避难

    几个西班牙新贵族惶恐不安地坐在常胜东洋军府衙门的偏厅里,为接待他们,邹元标还专门动用公将培根住所旁边的几个院子向修建它们的原住民百姓买了下来,扩大了四夷临馆的使用面积。

    照邹知县说,这些个西班牙贵族太像惊弓之鸟了。

    他们是从墨西哥城来的,凭借着过去的贸易中在王家堡用金币银币兑换过大量通宝、熟识主管兑币的官员与驻军军官,在王家堡短暂避难后通报常胜,准确的说,他们是从墨西哥城逃过来的。

    为什么逃?

    因为海盗登陆了。

    这个原因不论在陈沐还是邹元标等人看来,都太可笑了。

    六个由伊比利亚旧贵族转变为新大陆新贵族的家伙在边境线东边都有广袤的土地与种植园,他们一个人名下的土地甚至比常胜移民一个村子的土地还大,每个人名下的种植园原住民奴隶放出去都能组成一个小部落。

    何况他们还掌握着武力,单单他们运送家眷、财货的雇佣护卫凑在一起就是一支员额二百武力不俗的小部队。

    就这么一帮人,家眷、奴仆、护卫浩浩荡荡五百多人,就因为离墨西哥城六百里外的东海岸有一支海盗船队登陆,卷起金银细软跑了!

    并且军府衙门根据王家堡传来消息的时间逆推,他们几人很可能是不分先后地在海盗登陆的第一时间就逃到了边境线上,躲进王家堡。

    这很奇怪、很滑稽、很令人想不明白。

    墨西哥城是多坚固的一座都城啊,尽管它没有城墙,可整座城在大湖中央,仅有两条长桥与陆地相连,天险能让那固若金汤。

    想要进出只有两个办法,要么从长桥强攻,哪怕有再多部队都无法在那展开;要么就只能控制湖面才能成功攻入城中。

    哪怕是没有铁器没有火器的阿兹特克人,先在国王投降西班牙人后杀死国王另立新王打出西班牙人的‘悲伤之夜’,再在城外所有村庄倒向西班牙人失去外援后在王城被重重包围下,由新王率领于湖面阻击西军九十三天。

    眼下新西班牙有驻军两个西班牙混血军团、明军千余,还有杨廷相练的鸟铳衙役八百。

    什么海盗能打到墨西哥城里去?

    要不是事后明确知道登陆的是汉国海盗,陈沐与邹元标早先的准备是把这六个新贵族软禁起来,怀疑海盗是他们的人,打算里应外合攻陷常胜呢。

    当然了,他们也无法攻陷有血肉长城的常胜,哪怕六个新贵族每人从兜里掏出一台拖拉机也不行。

    不过这几个新贵族倒是挺随遇而安,家眷、奴仆与护卫被分开安置仍然毫无怨言,倒是让他们等了很久才受到陈沐的召见令他们显得有些惶恐不安。

    海盗登陆的危机显然不足以让他们逃到常胜来,何况哪里都能逃,何必逃到常胜?

    陈沐对他们的行为只有一个理解投名状。

    西班牙人过去在新大陆的那套治理系统早就行不通了,眼下能决定一切的是杨廷相,而控制着杨廷相作为的人在常胜。

    陈沐召见他们也没别的意思,偏厅八个客座尽数坐满,一身戎装的陈沐自后堂踏着坚实的步幅走出,在主座前朝众人笑笑,缓缓坐下后才道:“陈某知道诸位到常胜来是做什么,不是说有汉国船队登陆,诸位向王家堡求援,希望能进入常胜避难。”

    “陈将军,不是船队,是海盗船队!”一个蓄着厚重胡须有阿拉伯血统的西班牙新贵族说出长长一段话来佐证他笃定的话,道:“他们穷凶极恶、赶尽杀绝,大西洋上遇到他们的正经商人没几个能活着回去!”

    陈沐似笑非笑地看了坐在客座最前的两个明人一眼,接着对新贵族缓缓点头,重复道:“正经商人?穷凶极恶?”

    “那也不至于让你们跑到这来吧,墨西哥城的驻军可以保护你们,据我所知登陆的船队只有不到千人,还有三百多人留在海岸边看守船只。”

    “就几百人,你们跑了几百里地。”

    看起来那个有阿拉伯血统的家伙就是西班牙人的首领了,他摇头道:“我信不过那两个混血军团,在过去的战争中他们不堪一击,只有大明帝国的军队才能保护墨西哥城。”

    这话说的,好像他是个明朝人一样。

    不,真正的明朝人哪儿有这么狂热啊!

    新大陆上移民的、当兵的都是生活所迫,真正的明朝人根本不在乎能不能保护墨西哥城,也不会思虑什么保护这里、保护那里的诡异想法,大家只想着多赚点银子,让家小过上更好的生活。

    历来做君父的只要根基稳固,万事皆有朝廷操心,百姓安心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够了,老百姓根本连知道都不需要知道朝廷的忧虑。

    中原只有在王朝末年,当君父的也扛不住内外撕扯的力量时才会让百姓知道朝廷已经无法保护他们,放权入地方准许招兵自守,其实真到这个时候就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宁可亡国,也不愿亡天下。

    汉末的太守州牧、唐末的节度使,都类似这种想法,最后别管谁割据了、谁称帝了,末代王朝最后的稳定总能历练出成熟的统治集团,终究有人能杀出来。

    新大陆这种怪异情况是在所难免,新地嘛,丢了、不属朝廷,也没什么关系,甚至哪怕只是移民控制都对朝廷没有影响,而且还比没有强。

    “只有大明帝国才能保护墨西哥城?”

    陈沐勾起嘴角,道:“这你算是说对了,认识一下汉国将军杨策,登陆东海岸的那支船队就是他带来的。”

    “他们本想攻打新西班牙,但与新西班牙总兵官付将军的兵马相遇,这才知道新西班牙是大明和西班牙的共治区,便自己过来了。”

    “现在墨西哥城没事啦,没打仗,你们可以回去了。”

    陈沐的话把六个新西班牙贵族说蒙了,几个人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又战战兢兢地打量坐于客座上首的杨策,最后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他们当然不是跑到这避难的,现在让他们走?

    “不走?”陈沐摊开手道:“既然不想走,那就说说看,陈某能帮诸位做点什么?”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东洋

    有杨策在上座,西班牙贵族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们说不敢打扰陈将军招待渡海而来的杨将军,希望能在今后有更加私密的机会能表达为朝廷效力的心。

    杨策却并未给他们留半分情面,让他们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听着蹩脚的汉文还不如说西语呢,反正大家都听得懂。

    陈沐其实倒是希望西班牙的贵族们说些什么,反正说什么他也不会在意,他只是想借此时机冷静地暗中观察杨策。

    他一直到杨廷相从墨西哥城传来消息他才知道,林阿凤的海盗部队里居然也有讲武堂出身的军官。

    现在看来,广州讲武堂的岁月给杨策身上刻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他的步幅、站姿、坐姿依然还是明军新军官统一的做派,这一点上使用同一份操典的南北讲武堂将官都一样。

    但陈沐相信数年的海盗生涯同样给杨策的身心带来不可逆转的改变,尤其在于陈沐对杨策最深的疑问讲武堂学员为大明朝的天子骄子,旗军、营兵、武举、武进士、讲武堂毕业生员,这一个个武人出身阶层几乎锁死了八成天花板。

    旗军出身的普通军户除非在四洋军府名下,否则穷其一生能升至副千户就很了不起了;普通营兵倘若运气好,正千户挂个副指挥、升个守备官也差不多走到头;武举出来就是千户、武进士出来就是指挥使。

    讲武堂要特殊一些,出来放到国内卫军就是千户、指挥使,进了四洋军府则是百户起头,但军府不停扩编,不知不觉人的运气就好上许多。

    四洋军府就是造高级军官的地方。

    就像那林琥儿就是四洋军府制造高级军官活生生的例子典范。

    一介新会农夫没了土地要报仇,因缘际会进了南洋军府,一辈子没打几场仗,本身素质无非以南洋军府的标准看是多才多艺的旗军,一路官运亨通,总旗、百户、副千户、正千户,如今付元去新西班牙做总兵官,让他当了边境镇守指挥使,说出去人家也是总兵官了。

    虽然这个总兵官就管着一条路,手底下千把号人马,但那也算总兵官。

    这是最令陈沐困惑的地方,在讲武堂学了一身本事的杨策,为何要在毕业后离开极易升职的南洋军府,反倒跟着林凤去打天下。

    什么叫明珠暗投?

    这就叫明珠暗投!

    要搁在以前,陈沐也觉得称王称霸挺威风,可这些年他见得多了,对一个正处在上升扩张期庞大帝国中主管外事的帝国重臣来说,国王……真的不算什么。

    皇帝给他的金牌还在手里攥着,代表皇帝的尚方剑也还未使用,拿着这两样东西,他自己就能封国王。

    林凤所能给他的一切,大明都能轻松给予,而林凤不能给他的,大明也能轻松给他。

    杨策没对陈沐说实话,尽管在西班牙贵族们看来海上横行无忌的汉国海盗头目在‘觐见’大明帝国重臣时表现得像个舔狗,张口称校长、闭口称决策高超。

    但他依然没说他投入林凤麾下是源于南洋大臣高拱的运作,他只是说:“一时猪油蒙心,在南洋用军船给葡夷运了两门炮,依法应得铳毙,只好逃了出去。”

    合着是个逃军。

    “这可真是猪油蒙了心。”

    陈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给葡萄牙人运两门炮才能挣多少钱?二百两银子?

    你要是都已经坏到这个程度,你干脆直接给那帮葡萄牙人干死,割了脑袋抢了武装商船,回头朝廷给你的赏赐不比运炮少,弄不好直接升官了!

    就算朝廷不赏,大明军官与葡夷海寇发生冲突,别管是闽广地方还是南洋军府,谁不站你背后,最坏最坏,你罚几个月俸禄顶天儿了,他们的财货还不都是你的。

    杨策并不知道,在陈沐眼中,他已经把坏和傻都占了。

    高老头儿想的借口也太坏。

    杨策也没办法,西班牙人还在这待着呢,他身边也有来自汉国的随从,他能随随便便把自己是高拱派往跟随林凤的事说出来?

    “不论如何,正如你所言,我们把天下连成一片是件好事,跟我说说汉国的情况吧。”

    “是,过去大王在西大城定都,后来都城被波斯舰队毁掉,又在西大城南方的仙劳冷祖岛驻扎,当地土民接纳,而后同波斯人打过一仗。”

    所谓的仙劳冷祖岛就是马达加斯加,在大明的舆图上,遍地神仙海岛,可岛上没一个神仙。

    “在下一直在非洲西海岸,主要是为同土民部落贸易换取黄金,他们有许多金,每过几个月,琼王的船队会从我这把金运回仙岛,再从西洋军府处取得所需辎重。”

    陈沐皱起眉头,他们这个产业链听着有点怪异:“仙岛产什么,还是你们拿国中商贾那买来的货物与非洲土民贸易?”

    杨策被问懵了,顿了顿,才有结巴地说到:“贸易,不是那种贸易。”

    “英格兰、西班牙、葡萄牙的商人会一直往非洲跑,主要是英格兰商贾,他们去那买人,卖给巴西的葡萄牙人;我看不惯,就跟他们进货。”

    “船我留着,只要他们付了赎金就能把人带走,货物卖给非洲土民,金银运回去。”

    杨策的‘进货’二字听得几名西班牙贵族背后直冒冷汗。

    “对了。”接跟着杨策就说了更让他们害怕的一句话,这个恶魔抬手指向他们:“过来的路上,我还俘虏了他们百十个贵族,就因为他们都跑了我才想过来助朝廷一臂之力,没想到新西班牙已经没事了。”

    陈沐实在不想露出失态的爆笑,他的手指在桌上缓缓敲着,脸上露出极力控制但还是勾起嘴角的笑意,最终敲敲茶几道:“嗯,你们汉国的事我管不着,不过大明如今与西班牙是盟国,不要害了他们性命。”

    他当然管得着,理论上他手中来自大明万历皇帝授予的权柄,天下所有国家的事他都管得着,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汉国。

    他只是不想管。

    “拿地图来。”亲兵呈上地图,陈沐边在地图上划线边对杨策道:“以后汉国有什么需要,可以到麒麟卫去贸易,如果西洋军府的殷公对此感到不快,就把这幅图给他。”

    图上陈沐画了个大圈,将整个非洲包括进去,道:“以后这片土地,由汉国负责,东洋军府允许了;直布罗陀北部你们能不去最好不要去,如果需要你们去,我会派人告诉你们的。”

    接着陈沐又在非洲中间画了一条线,道:“这条线左边产出的货物,汉国可以卖给东洋军府;右边产出的货物,可以卖给西洋军府,天下之大,足够大明分了。”

    说着陈沐转过头对几个西班牙贵族道:“帮个忙,回去告诉所有人,那片海不叫大西洋了,叫大东洋,东洋军府的东洋!”

第二百六十六章 秩序

    六个西班牙贵族回去的时候可骄傲了,他们感觉自己像亲身经历了教皇子午线的划线过程一样骄傲。

    杨策没急着走,他的海盗部下们在海上飘了好几个月,仅有靠岸也是靠岸非洲西海岸的桑海帝国港口,难得有个机会能吃到家乡菜,在常胜狠狠地花天酒地一番。

    “大帅,这班海寇太有钱了!”

    邹元标一双眼睛都快变成银元宝的形状,瞪着眼抬手在身前比划道:“杨策六日前从衙门支了三千万通宝,昨天花完了又支了一千三百万,四千三百万通宝呀,他要是在这待一年,县衙收的税都不够他花!”

    常胜已经不印钱了,印币总额固定在一百六十亿通宝,值白银一千六百万两,他们并没有这么多的白银,但相对的这些钱也不都是活钱,真正在市面流通的通宝不超过二十亿。

    绝大多数百姓会把钱存在军府商务局,换一张兑票,当然,聪明人都是用通宝兑通宝,常胜与金城两个移民最多的县已经用政策杜绝了百姓喜欢把银子藏在地窖里的习惯。

    杨策花的通宝是支取来的,他们随船有很多财货,但都停在庇护湾,派人去取金银,所以需要支取。

    支取的手段是扣押,他们的铠甲、兵器、火炮与随身珠宝统统抵押在常胜,虽然不值四千万通宝,但到底六百多人的东西能值个千余万,这也是邹元标的主意。

    在不影响双方感情的情况下把他们的兵器下了。

    只要没了兵器,就好约束得多。

    “他们能没钱么,在常胜以外的地方他们都有钱没地花,更别说刚抢了一大堆卷起细软回西班牙的贵族。”

    站在阳台上俯瞰城镇的陈沐靠着立柱十分满足地拍了拍手,道:“林凤那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对,只要能拿走的,都是你的。”

    “他们不需要花钱。”

    “他们在常胜还算守规矩吧?我听说杨策下了令,让他们不要惊扰百姓。”

    听见陈沐的问话,邹元标拱拱手道:“杨将军的命令是有效果的,不过不是全部,最让他们安分守己的还是常胜街头巷尾的巡检亭与走来走去的保甲。”

    “下官从县衙出来走到军府衙门这几百步路上还瞧见有几个海盗喝多了酒在街上乱晃,刚想挑衅百姓就被保甲民兵用吹箭放倒了,全部放倒。”

    他们是常胜民兵重点关注人物,邹元标对巡检司、保甲的任务表达的非常明确,让汉国海盗想花钱就好好花,想惹事就直接射翻送军医院救治。

    海盗入城为常胜带来更多开销,他们不像本地人,花钱大手大脚豪爽得很。

    但相应的带来县中治安问题也很严重,但到底巡检司带着保甲严阵以待,没出什么大乱子。

    “收入如何,四千多万通宝,他们花的快赶上半个复**了。”陈沐是改不了一听赚钱就高兴的习惯了,哪怕他现在很有趣,这个毛病依然无法改正,一提到钱便眉飞色舞:“能挣不少吧?”

    邹元标点头道:“五万余两白银,里里外外今年县衙收入能增不到两万两。”

    常胜的税没这么重,可单单兑换就能挣上万两。

    这跟杜绝百姓藏窖银也有关,手段就是白银与通宝的兑换,常胜百姓凭户籍一两白银兑通宝九百;一千一百通宝兑白银一两。

    汉国海盗没户籍,他们的兑换比例是一两白银兑八百通宝;一千二百通宝兑白银一两。

    陈沐把这个工序叫做买家多花钱、卖家少挣钱。

    “海盗们确实有钱,他们不是抓了许多西班牙贵族,一个贵族就要五千多两,更别说他们还抢了别人从新西班牙带走的财货,弄得我都心痒痒了。”

    西班牙贵族在新西班牙开种植园,赚了钱送回西班牙,路上被汉国海盗截了,最后又花到常胜来。

    陈沐喜欢这种产业链,他说:“以后可以让杨策每年都带着部下来几趟,算了……这种机会不常有。”

    邹元标也心有戚戚地点头,他知道陈沐所谓的机会是什么。

    等到明年,也许留在新西班牙的西班牙人就不再想回西班牙,明年或者后年,杨廷相什么时候在新西班牙总督区推行户籍黄册,大概那就没有西班牙人了。

    突然,不知道邹秃子想到什么猛地一拍手,把眺望远处的陈沐吓了一跳,就听他道:“大帅,可以让杨策去龟岛啊!秘鲁总督区对面!那有西班牙人!”

    “而且秘鲁的西班牙人还特有钱,你看那马蒂恩,两只手戴着六七个戒指,哇,看着都沉甸甸的。”

    这秃子太不厚道了。

    “邹知县,注意你的身份。”陈沐还心悸于被邹元标吓一跳,板着脸回过头道:“大明帝国的官员倘若都像你这样掉进钱眼里,帝国还有希望么?”

    邹元标都没来得及羞愧就听陈沐接着补充道:“有陈某这一个就够了。”

    “捋羊毛也不能逮着西班牙一个照死里捋,到时候羊被捋死了什么都有。在我们尚未踏足的欧罗巴,西班牙是个大穷鬼,费老二的钱都被别人赚走了,我们真正该关心的那些羊。”

    跟随陈沐出海越旧,邹元标越觉得自己接近世界的真相。

    一个没有礼法廉耻,强者唯我独尊、弱者沦为牛马的世界。

    他不想回大明了,不但自己不想回,还希望所有任职军府的高级武官文吏都不要回大明他们太坏了。

    邹元标喃喃道:“九州之外,为何是这个样子?”

    他很疑惑。

    “大道无形,世间诸国亦无规矩,但每时每刻世上又有规矩,但这规矩不是大道,而是世间强者所奉行的观念,强加于天下。”

    “欧罗巴人赶在好时候出海,他们掠夺天下奴役亚洲、南洋,那是他们所奉行的观念,在彻底击碎这套观念之前,我们也只能依靠他们的奉行的观念行事,击败他们,使其从强者变为弱者。”

    “当规矩是我们奉行的观念,新西班牙西部便成了常胜,过去任意施为的得到驱逐,过去蒙受欺压的得到自由,等他们失去所有海外土地,新的秩序将由我们决定。”

第二百六十七章 伟大

    杨策船队满载而来,五月底从墨西哥湾韦拉克鲁斯港尽兴而归,他们的船也没空着,只是大量金银财货不见了。

    留滞的时间比预计更长,他们的花销也更多,前后向军府支取四次共八千三百万巨额通宝,分三批押解价值十万三千七百五十两白银的黄金、白银、珠宝送入军府。

    其中大量是军府缺少的黄金。

    在他们离开之前,知县邹元标为感谢杨策带来巨大的税务收入,特批军府半价卖给杨策造价五两三分银、常胜出口价值十八两五分银的热带步兵装备五百套。

    包含靖海服全套、老旧的万历二年火绳鸟铳、南洋造腰刀、铁笠盔、帆布行缠及皂靴一双,附送木制药筒三十颗、木水壶碗筷、帆布驱虫药腰包一套。

    ‘少赚点’,已是陈扒皮最大的善意。

    天下被连为一体是有好处的,汉国海盗王林凤或者说杨策直接掌控着非洲西北部桑海帝国的海上贸易,那是个盛极一时的北非陆上帝国,北方与摩洛哥接壤、西面直临大海,有相对欧洲完整的官僚体系、以贝壳作为货币,拥有矿冶与纺织能力,财富来源于穿越撒哈拉荒漠的商路。

    对外出口黄金、铁矿、奴隶、象牙、香料、柯拉果和棉织品,进口盐、糖、武器、马匹、铜、玻璃器皿、鞋子与羊毛制品。

    陈沐对柯拉果和奴隶不感兴趣,但桑海帝国所出产的其他一切,他都想要,而亚洲又恰恰能出产一样桑海急需却不会做的东西,盐。

    这意味着桑海的一切对东洋军府而言都像白给的一样。

    在离开前,杨策依照陈沐的建议经过墨西哥城,在杨廷相处签订了一份合同,创办了大汉东洋公司,持股人为汉国闽王林凤与将军杨策,经营范围为大东洋南部非洲西海岸,成为第一个创办即投入运营的公司。

    他们并不是第一个登记的公司,单单闽广合兴盛就创办了三家公司,包括他们在内已有大小十七个公司在新西班牙登记,但别家公司一来船不够、二来也缺少货物,泉商李禹西的养子创办的东洋巴西公司倒是凑到一些船,但受限与军府禁止白银流出的命令只能等货物被北洋三期带来才能启程。

    只有杨策,既有人又有船,从新西班牙拉了五船盐、六船糖就走了。

    军舰啊!

    倘若是林阿凤在这,他未必会签订这个合同,也未必会对大明的军舰感到动心林凤会觉得朝廷能造,他也能造,不就是大船么!

    可杨策不一样,在他眼里朝廷的军舰就是世上最好的船,六丁六甲战舰比西班牙大帆船好一万倍!

    除了十一船能买到桑海帝国的硬通货,杨策还以百斤三十两的价格从常胜买了八万斤火药,有新造的也有大比武后剩下的,这批火药严格意义上不再安全杨策是心知肚明,但他没办法。

    所有人都知道训练有素的老兵使用鸟铳、重炮的优势,可消耗同样大到人无法接受,尤其对汉国来说,他们不缺人力,广袤的非洲沿海到处都能让海盗王们得到用之不竭的人力,却没有地方让他们获得取之不尽的火药。

    哪怕不是那么安全的火药,对杨策而言同样重要的很。

    常胜的邹元标迷上张罗比武了,俗话说近朱者赤,同陈沐在一道共事久了,人人都会看见银子乐开怀。

    其实这不是陈沐的错,所有人都会看见银子乐开怀,只是过去都藏在心里、埋在暗处,面上还要故作矜持一番,但陈沐不一样。

    他是冷就说冷饿就说饿,目标是为朝廷筹集用不完的金山银山来催化工业质变绝不藏着掖着,做正确的事没必要感到羞耻。

    内部增强国力,外部制定秩序,这是一件很伟大的事。

    而且还尽最大可能不去害人。

    邹元标也认为这是很伟大的事,他的常胜县还有那么多条水渠未修、那么多座桥梁未架,他需要钱。

    尤其在杨策离开后,税务收入猛地少了四成,这让他明白了一个真理大部分财富永远握于少数人手中,而作为知县,他要想办法把少数人的财富通过税收搂到手里,再去为多数人谋福利。

    少数人已经能满足基本的生存需要,他们需要与众不同的东西,这个与众不同的东西不仅限于常胜的茶馆与酒楼,还有比武的好座位。

    而陈沐对比武也情有独钟,他认为这是能够在和平时期保持旗军战斗力的好办法,人们都希望拿到好的名次来获得奖赏,上下一心,让他们无往不利。

    因此常胜又要开始新一轮比武了,这一次的科目是枪矛铳刺术与冷兵军阵互搏。

    经过上一次的射击比武,邹知县尝到了甜头,哪怕算上火药消耗县中通过售卖门票、商铺租赁依然赚到不少,这一次军府在操作上更加大胆,比武被分成三十余场,连着开上一个月,还有官方赌局准百姓在每场比赛中押注,以百户部为单位,在比武中胜者能得到百姓对他们的押注,败者的押注则会分给押对胜者的百姓。

    只是注金都不高,百姓押对了也不会依此致富,押错了也无伤大雅,对旗军而言倒算是个彩头奖励。

    票价虽不算太高,但对邹元标来说,好歹县里有个细水长流的收入。

    除此之外,常胜县的民兵保甲经过漫长时间的熟悉军法制度、操练军事技能,终于得到批准十人录一,经过遴选后组建起常胜千户所,成为拥有编制的官军。

    其实邹元标是知道的,这一切都意味着东洋军府的重心要向东海岸迁移了,那意味着他们能直接威胁大东洋对面那片生产能力成熟的土地欧罗巴!

    时至六月下旬,麻家港终于传来消息,比去年更加庞大的北洋三期舰队,自遥远的大明本土漂洋渡海,踏上这片对明朝人已不能称之为未知的土地,而他们的征程,在抵达亚洲的这一刻,才刚刚开始。

第二百六十八章 议会

    英格兰泰晤士河北岸,威斯敏斯特宫。

    返回英格兰风尘仆仆的德雷克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本打算入宫觐见女王,却被告知自己作为去过新大陆、对常胜有一定了解的使者受国会征召,去往参加会议。

    耶稣降生后第1258年,国王亨利三世的妹夫第六代莱切斯特伯爵西蒙德蒙德福特率领贵族打响伯爵战争,武装入宫迫使亨利签订牛津协议起,议会这个限制王权的东西便在英格兰产生,权力落入贵族的口袋。

    未经议会同意,国王不得擅自没收土地、不能擅自与别国开战。

    牛津条例延续了一段时间,随后被废除,王室夺回权力的同时也向贵族们妥协,共同处理国事,分贵族组成的上议院与商人、平民构成的下议院,不过在这个时候下议院基本和不存在没什么两样。

    他们可以请愿,但允不允许是另一回事。

    正好比平民德雷克,只在上议院认为需要他进入议会时,才能进入议会。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议会厅的大门刚被穿着锁链甲与十字板甲衣的守卫打开,嘈杂的吼叫声便像常胜那些久久不息的铳声般撞入耳朵,上议院的贵族大人们糟糕的礼仪令德雷克皱起眉头。

    他看见罗伯特达德利伯爵在议会中怒吼,控诉着他资助的两支船队分别在航行于非洲西海岸与葡萄牙海岸时遭受汉国海盗的劫掠与西班牙舰队的围剿。

    复杂的外部环境令英格兰女王宠臣的投资打了水漂,因而怒不可遏地呼唤战争。

    过去德雷克第一次航行就是受到这位伯爵资助,他平易近人好友众多,喜好收藏、讲究饮食,唯独对军事缺少了解,却担任了女王的侍卫长,而且坊间传闻他有很大机会成为王夫。

    另一边则是培根的舅舅,威廉塞西尔伯爵,女王博学多才的财政大臣,除了不喜欢自己的外甥,他几乎没有任何缺点。

    英格兰鼓励百姓生产、于国际争取国家利益的为政举措几乎皆出自他的手中。

    换而言之,没有他十余年间的劳心费力,英格兰在此时此刻就早已崩溃,更不必说未来的辉煌了。

    “你想和谁开战?西班牙?还是所谓的汉国?”威廉塞西尔非常冷静,即使在气氛躁动的议会中依然语气平静,道:“你要率领你的军队去马德里?”

    英格兰无力发动战争,这是现实,他们甚至没有一支直属于国家的舰队。

    各个伯爵手中倒是有一些船队与兵力,但倘若真的集结这支兵力,赢了还好,一旦输掉战争,他们将一无所有。

    爱尔兰的蛮子都能打进伦敦。

    “不,我们要惩罚西班牙,未必只能向西班牙宣战。”罗伯特叫嚣战争也只是被气昏了头,他说道:“我们可以助荷兰平叛,我们要大力支持威廉……德雷克回来了!不如让他说说,中国君主是否能成为我们的助力!”

    所谓的威廉被称作沉默者,奥兰治亲王,率领尼德兰叛军屡败屡战。

    至于中国君主这个诡异的称谓……说实话他没叫大汗已经是英格兰交游广阔博闻强记的人才了,毕竟他们对新大陆的了解都不多,更不必说大明了。

    一众伯爵、骑士、修士与十五名委员会成员的目光向门口望过来,令刚刚想找个地方坐下观看伯爵们斗嘴的德雷克动作尴尬地停住,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泥点的鞋子,拍拍手将帽子摘下,向众人行礼。

    威廉伯爵也跟着众人的目光望过来,他先是定定地看着德雷克,然后才问道:“我那个外甥,他没跟着回来?”

    你外甥在常胜当伐木工上瘾了!

    但德雷克当然不会这么说,小培根对他很好,他把脏兮兮的帽子随手放在旁边座位上,笑道:“佛朗西斯先生认为呆在常胜能更好的了解大明帝国的全貌,为更好地效忠女王殿下,他没有回来。”

    “新大陆的日子可不好过,他们吃饭居然不用刀子,但吃得饱睡得香,还请伯爵放心。”

    “常胜?”

    威廉伯爵皱着眉头咀嚼这个不像地名的地名,问道:“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么?还有你叫他们什么……大明帝国?”

    因为德雷克说的是意译,总是胜利,这听起来确实不像地名。

    “他们的国家叫光明之国,自称上天赐予的上等国家,别人可以称他们做天朝或大明帝国,不过我们并未见到他们的君主,只见到受皇帝派遣至新大陆的最高统帅,他叫陈沐,有一个名叫北洋重臣东洋大臣的官职,掌握着名叫大东洋军事政府的机构,统治着新大陆的一切。”

    德雷克在议会中人微言轻,随他迈步向前侃侃而谈的话令贵族们发出哄堂大笑,什么‘光明之国’、‘大东洋军事政府’、‘统治新大陆的一切’之类的话对贵族们充满笑点。

    “他们才登陆一年,谈什么统治新大陆的一切,哈哈哈!”

    但德雷克没有笑,站在中间的委员会成员威廉与罗伯特两位伯爵也没有笑。

    威廉示意德雷克继续说下去。

    德雷克面无表情地看了周围几层环形座位的上议院成员,等他们安静下来才继续说道:“他们看上去对我们没什么好感,尽管我带回了贸易合同,但我们的货物他们好像都有,我们需要的原料他们也不打算卖,我不敢保证明年会有多少货物,而且……他们要求商人在英格兰买货卖货。”

    “除此之外,大明帝国东洋大臣陈沐说,我们的女王没有得到皇帝的册封,不能在信的抬头说奉天承运,也就是我们写的神恩天赐。”

    威廉伯爵咬牙面对这种来自异国的羞辱,那封信是他和女王逐字逐句商议后写成的。

    “至于他们为何敢这样说,源于常胜这个名字,陈沐的部下在登陆新大陆一年内,与西班牙开战,三次以弱势兵力在陆上击败西班牙军团;而在我去常胜之前,他们已经和西班牙谈和并且结盟。”

    “他们的皇帝在去年向新大陆用战船商船一千五百条,送去两万多名战士与七万多名市民开拓土地,西班牙将新大陆北方与墨西哥城西部及智利全部割让给大明帝国。”

    啪!

    德雷克双手拍到一起,再缓缓摊开,看向因他所言而沉默的上议院贵族们,道:“大家还是别因为汉国和西班牙争吵了,因为据我所知,汉国好像就是被大明帝国驱逐的海盗在海上建立的国家。”

    “而西班牙,在战争结束后似乎受到大明帝国的保护,大家还是想……什么?他们信新教还是天主教?”

    德雷克说一半捂着嘴笑了起来,道:“这就是最难理解的地方了,他们不信,不信新教也不信天主教,他们信祖先和皇帝,东洋大臣专门提到过这件事,如果在贸易过程中有修士试图让他们改变信仰,他们就一定会让我们改变信仰。”

    “他说这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过其实……”德雷克笑道:“我觉得真被他们改了,也许对现在的英格兰不是坏事。”

第二百六十九章 褒奖

    德雷克从新大陆带回的消息如爆炸的气浪般以伦敦为中心向整个英格兰散播而开,很快,这份消息便透过英格兰的宫廷传往法兰西。

    从来没有一件事能让英格兰各个阶层都感觉到担惊受怕。

    这个时代对英格兰而言主旋律是宗教冲突,伊丽莎白女王从出生时就被天主教定义为没有王位继承权的私生女,这意味着伊丽莎白与罗马教廷拥有天然对立的关系。

    因此衍生出后面一系列事情也并不奇怪,比方说英格兰支持新教、罗马教廷开除伊丽莎白教籍,使矛盾更加激化。

    开除教籍的意思不单单是温和地把你踢出去,而是说每一个天主教徒都有权利杀死伊丽莎白,即使杀死她也不会下地狱,而且还会成为天主教的坚定捍卫者。

    英格兰与西班牙的关系正式破裂也是因为这件事,毕竟罗马教皇在西班牙菲利普的保护之下。

    其实费老二也挺累的,既要为罗马背锅,还要担惊受怕教皇随时给出一记背刺肾击。

    这一点上天主孝子法兰西的操作余地就大多了,至少哼老三不像费老二那么狂热虔信。

    哼老三非常务实,为了对抗共同的敌人西班牙费老二,法兰西的哼老三、英格兰的伊老大以及奥兰治亲王威廉坚定地扛起欧洲新教的大旗。

    过去吧,要和西班牙开战,胜了新教徒高兴、败了天主教徒开心,贸易开始商人开心、贸易被废平民开心,基本上找不到一件让英格兰各个阶层统统感到担惊受怕的消息。

    可现在他们找到了。

    首先,因为汉国的存在,三角贸易完蛋了。

    并不是商人们喜欢三角贸易,当然黑人自己会走、到了地方能创造远超体重的利润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洋流。

    从欧洲去非洲、再从非洲去加勒比海、加勒比海驶向欧洲这条航线因为洋流非常容易。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们的船刚到非洲就被汉国海盗干掉了,过去商人们还能通过向巴西贩运奴隶、加勒比海上的小岛冒着走私的风险带回大量货物,可如今已全部泡汤。

    其次,陈沐对王室的冒犯令贵族阶层感到不快,贸易协议对明国商贾的特权也令商人感到不快,更可怕的事情发生在宗教领域。

    没人能预料大明帝国抵达欧洲、抵达英格兰之后会发生什么,不让传教?这样的要求毫无道理!说实话人们还未能习惯这样的情况。

    未知的东西会给人带来恐惧感。

    通常在了解之后恐惧感会逐渐减弱。

    但德雷克带回关于大明帝国的消息,增强了这份恐惧感。

    欧洲大陆另一边的费老二就好多了。

    先接受打不过大明这个前提,再承认自己眼下最关键的使命是继承葡萄牙王位与稳定尼德兰局势后,剩下的事都好接受得多。

    “我认为在针对我国的战争结束后,大明帝国还是保有仁慈与克制的,如果这一切是主的安排,我愿意接受。”

    精通政治的菲利普殿下在修道院里成日担惊受怕地谋划,都神经衰弱了,等到真的从修士阿科斯塔送来的新西班牙文件与条约后,反倒让他松了口气。

    尚未踏足的新大陆北方,没了。

    墨西哥城西方,没了。

    巴拿马南部,其实基本上是整个巴拿马,没了。

    还有他们尚未完全征服的智利,也没了。

    但秘鲁还在,西印度群岛还在。

    尽管没有能力改变王国在财政领域糟糕的现状,但菲利普殿下能算清一笔账,除了输掉战争失去新大陆的士兵与大片名义上的土地,西班牙并没有真的失去什么。

    而且国王受明西第二次战争的影响,脑袋里被开了个天窗战争结束后的新大陆能为西班牙带来更多财富。

    这太诡异了,菲利普甚至在一开始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原来西班牙在新大陆还有一份这样可观的收入!

    过去管辖土地最大的新西班牙总督区的维持费在战后精简了七成,由于贝尔纳尔被定义为叛乱,跟随他战死在明西二次战争中的两个军团士兵不必得到抚恤,拖欠四个月的军饷也不用发了,唯一需要支付的是那些被俘虏的贵族的赎金。

    但赎金有他们的家人支付,不需要费老二掏腰包。

    秘鲁的维持费也少了五成,这主要是驻防西海岸圣地亚哥一线的军队费用以及向南方马普切人永无休止的战争中的花费,如今也不需要了。

    西班牙需要付出的仅仅是铸钱的开销,但在过去也是需要花费的,而且铸出的钱币质量更次。

    这个时代很难有哪个君主能像菲利普殿下这样,打了败仗还能攥着新铸好的银币笑得这么开心。

    “就是说,我的王国今年会因去年的新大陆战争而增加收入一百一十万枚银币?”

    “国王殿下,这是无法在短时间计算清楚的,但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尽量算一算。”修士阿科斯塔低头在修道院的桌子上计算,边算边道:“因新大陆的花费变少,今年会送来新铸银币半两钱四百六十四万枚,这些银币在价值上比去年高一百一十万,但在数目上为多一百五十五万,因为新的半两钱轻一点。”

    “其次由于边境的贸易,大明帝国有质量极好的丝绸甚至胜过奥斯曼的绸布,还有难得的瓷器,这份收入的关税由于抵押给商人,王国无法得到,但殿下在贸易中拥有三成王室专营,明帝国恪守着这份合约,因此国王殿下在派遣王室商人卖掉这些货物后的获利应为七十万半两钱左右。”

    菲利普听着阿科斯塔的话,呼吸都急促了。

    知道隆庆皇帝吃馅饼时候是什么感觉么?

    费老二现在感觉基本上一样!

    “帕尔马公爵所率尼德兰军团拖欠的军饷有七个月了吧?阿尔瓦公爵的三万军队的军饷在新大陆补过,现在应该也拖欠两个月了,给!全给,一次补齐!再备上三个月的!”

    何以解忧?唯有暴富。

    这种豪迈大概持续了三秒。

    冷静下来的菲利普重新将脸面隐藏在宽大的修士袍兜帽中,他缓缓说道:“算了,别备了,可能不太够……”

    阿科斯塔十分清楚国王的忧虑,他几乎不假思索地拱起手来,拱到一半才觉得不对,放下手道:“国王殿下,大明帝国的陈将军派来了他的儿子李将军接收塞尔维亚租借地,今后来自明帝国的货物将会直接由租借地进入西班牙。”

    “尽管那的税务也抵押给了大明帝国,但根据明西第一次战争的条约,关税由明国收取,两国共同支配,陛下要不要见一见李将军?”

    “见!他们没有信仰,应该称不上异教徒吧?”

    菲利普甚至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对世界的看法已悄无声息地发生变法,他把兜帽摘下,露出光洁的额头,拍着手感慨道:“陈将军真是个还不错的人!”

第二百七十章 塞城

    李旦终于登上了西班牙的土地,为此他等待了足足数年。

    他们经过直布罗陀海峡的港口驶入内河,繁荣的港口比李旦想象中要大得多,他知道这很可能就是即将归属于大明帝国的租借地,船还在继续走。

    入目的内河两岸逐渐失去人来人往的嘈杂,而形成大片用于种植的田地,作为向导的西班牙骑士说,这里是安达卢西亚,西班牙最肥沃的平原。

    甘蔗、香蕉、葡萄和棉花,骑士隆重地向李旦推荐这里产的葡萄酒,名叫雪莉酒,拥有非常古老的历史。

    腓尼基人在公元前八世纪就开始用小麦、橄榄和产自这里的葡萄牙进行贸易,罗马人在征服伊比利亚半岛后也对这里的葡萄牙赞不绝口,不过真要等雪莉酒这个名字出现,还要等到这里的主人换成阿拉伯人说起。

    尽管阿拉伯人被驱逐,但雪莉酒这个名字却保留下来,成为这里的特产。

    还有橄榄油。

    为李旦一行引路的年轻骑士非常健谈,他对李旦及其随行军兵有着浓厚的兴趣,在战船驶过两岸原野的过程中问道:“我听说你们的国家盛产黄金、白银、各种香料、瓷器和美女,是真的么?”

    当他看向李旦,觉得大明帝国盛产美女应该是真的,令这位西班牙骑士内心很是悸动,但当他用审慎的目光望向李旦身后跟着蓄起凶悍发辫面生横肉饱经风霜的女真勇士、身形矮小面露凶光手攥刀柄好像时刻准备给面前的人来上一记跳劈的扶桑营武士,美好幻想又仿佛破灭了。

    这不怪他,也不怪船上的勇士们,能跟李旦同坐一船的都是他麾下战技最为高超、功勋最为剽悍的战兵,在同样科技水平的加持下,通常生存条件越艰难的环境越容易孕育出剽悍的勇士。

    李旦身边的亲兵大多来自野人女真,就连擅长使用刀剑的武士也难以匹敌他们,他们有强健的筋骨与粗糙的皮肤,这在脸上表现为高耸的颧骨、宽阔的颌骨以及更小的眼睛。

    在欧洲的传说中神秘东方确实有数不清的美女,这一切应该归咎于马可波罗,不过有可能马可波罗从未到过中国,他的见闻大概率来自他的叔叔与父亲。

    东方未必盛产美女,但如果把这个时间规定在西方黑暗的中世纪?

    没错,东方遍地是美女,在十九世纪前,但凡是和平安稳的时代,至少人们都是干净的。

    李旦笑了:“管好你自己的事,去塞维利亚还有多远?”

    骑士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李旦在心里换算一番,摇摇头道:“那还真远。”

    从直布罗陀登陆后要在内河航行二百四十里才能抵达塞维利亚。

    但漫长的航行对李旦而言是值得的。

    他全副武装的船队航至远远地能望见塞维利亚港口时已是次日清晨,晨雾里塞维利亚的钟鸣声中让刚睡醒的他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成长的濠镜。

    太像了。

    繁荣的港口内河两岸停靠着数不清的各式船舰,收起的船帆立起一根根粗大的桅杆,在河流西岸看上去像造船厂的地方还有十余条等待建造的巨大战船骨架,桥面上数不清的人手提肩扛或赶着驴车向城内运送货物。

    他没有问塞维利亚在哪,因为他已在塞维利亚之中。

    这是一座与众不同的城市。

    即使李旦从未接触过西洋军府管辖范围内的风物,也能辨认得出这里有多种多样的建筑风格,商铺沿河而建,开门下两个台阶便是河流,门口柱子上用绳索拴着小桨船,往来的武装商船正用船上的小艇向商铺中运送来自地中海的货物。

    更远的地方能看到清真寺的尖顶,但那其实是天主教的大教堂,据说那是阿拉伯人所建,不过当时的阿拉伯国王与天主教的关系不错,修建教堂时也聘请了天主教的工匠,因此它的原样就有部分天主教堂的模样。

    在驱逐阿拉伯人后,人们保留了清真寺的外形,但将内部依照天主教堂所需做过一番修缮,后来在地震、火灾中依旧以原样修缮,不过随修缮次数增多,清真寺的风格也越来越少了。

    李旦在三十余名亲兵的簇拥中下船,六甲舰的体形太大无法穿过桥洞,他的船队会驶入塞维利亚的港口,并在那休息直至李旦向西班牙王室确定租借地的具体大小与位置。

    第一次战争的条约签订在具体位置上是模糊的,因为那时候包括陈沐在内的所有人对西班牙都了解有限,何况也没有直接抵达西班牙的方法,因此只能说算是索要租借地的尝试。

    当时唐胡安答应这个条件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原因呢?大明在大明的近海战胜西班牙,索要一块大海另一端西班牙本土的土地,两个国家在那时都不会把这一条件当回事。

    但它被陈沐实现了。

    与马德里不同,塞维利亚的街道很宽,靠近的港口的位置有许多能提供住宿的酒馆,引路的骑士走在桥上,为李旦介绍着每一座建筑的修成年份与时代背景。

    这个广场是罗马人修建的,那座宫殿是阿拉伯人修建的,还有他们的目的地,塞维利亚商人交易所则是一座‘现代’的文艺复兴建筑,挑高的双层井字平顶建筑坐落在河流东岸,被一家家店铺环绕远远看去好像一座宫殿。

    这是一座属于商人的城市,至少在最繁荣的河流两岸,李旦一路所见,除了教堂,一切建筑都与商业大有关联。

    “这两天阁下可以在城里逛逛,阿科斯塔修士说国王召见的消息很快就会从马德里传来,当地的贵族为迎接阁下准备了盛大的宴会,就在明晚。”

    “不过还有一点我必须要提醒阁下,西班牙与新西班牙对贵国的情形有所不同,我会为阁下准备马车,出行最好坐在马车里。如果阁下在西班牙遭到刺杀,事情会向坏的方向发展下去,这是国王与大多数贵族所不愿见到的。”

    李旦缓缓点头,他对这件事早有准备,谁都知道新西班牙的小青年们疯起来连自己的总督都刺,更别说他了。

    不过紧跟着骑士环顾李旦周围簇拥着那些全副武装的卫士,补了一句:“不过我觉得如果有人想刺杀阁下,恐怕要动用整个连队,这样规模的调动是不会不为人所知的。”

第二百七十一章 雨露

    假如将马德里同塞维利亚相比,后者无疑看起来更配得上西班牙这样国土广袤富有财富的王国都城。

    马德里在李旦眼中到处都透着衰败,尽管建筑气势恢宏,可千篇一律土里土气的色调与人来人往压抑的服色与面容,哪怕只是在街上行进,拉扯的健马蹄子都会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以为进入马德里后首先去的地方会是个王宫或是什么地方,却没想到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修道院。

    埃斯科里亚尔宫。

    菲利普给自己修的合教堂、宫殿、陵墓于一体的修道院。

    在这,李旦见到了东洋军府鼎鼎有名的费老二,而且是在卫兵刚为他推开厚重的殿门,便听到这位曾管辖世界海洋上皆有土地的君王发话。

    “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你无需多礼,请坐吧。”

    风尘仆仆的李旦决计无法想到菲利普殿下为了这次会面做过多大努力,他几乎不留余力地希望自己保住战败君王的威严。

    从如何发言能避免李旦拒绝下跪的尴尬,到戴起从英格兰商人那高价购得的哪一顶假发才能隐藏日渐荒芜的发际线,甚至包括穿哪一双靴子才能让不识货的明朝人知道他的财富。

    从英格兰到西班牙、从西班牙到意大利、从意大利到奥斯曼、从奥斯曼到大明,全世界都兴下跪这种礼仪,这并非中国的专属。

    这番说辞还不错,让拱手拱到一半的李旦有点尴尬,不过他还是把手供起来了,毕竟在明人的语境中‘不必多礼’只是句客套话,到别人家里来该打招呼还是要打招呼的。

    假发选得也挺好,让李旦在心中暗自诧异费老二怎么和他先前在塞维利亚见到的画上长得不一样,这头发长得也太快了,连颜色都变了。

    唯独靴子选的不好,这事有点尴尬,因为菲利普殿下在半个月前李旦还在海上漂着的时候就收到阿尔瓦公爵从陆路快马送回的消息,他便开始准备会面的服饰,结果发现不论他穿什么,有使节职能的李旦都很难识货。

    别管是西班牙的羊皮长靴、英格兰的长筒袜短靴还是米兰或威尼斯的珍贵鞋帽,明朝人都看不出来。

    最后他千不该万不该,挑了一双新西班牙老总督阿尔曼萨进贡给他明制皮靴,青缎子作面,加饰前梗三道皮子反缝;生牛皮为底、加饰八层皮沿条,美观威严舒适透气,唯独一点不好跟李旦撞鞋了。

    这靴子是三品官穿的,从常胜流出去的皮靴应当就这一双,是陈沐送阿尔曼萨的,毕竟是新西班牙的副总督;除此之外,边境贸易再没有卖出过长皮靴,只有短靴加皮扎革翕。

    所谓的皮扎革翕是在短靴外的小腿上扎一圈皮筒,束在行缠内,因大明普通百姓不能穿靴,即使在北洋,也是小旗以上军官穿靴,旗军则穿革翕鞋。

    李旦上任塞维利亚租借地,挂的官职便是东洋军府塞城卫指挥使,以正三品领塞维利亚总督。

    这情形让他一看费老二的鞋就乐了:哟,老哥咱俩平级诶!

    戴着假披肩发的菲利普可不知道明朝服饰制度的弯弯绕绕,他还觉得自己挑的鞋子挺好呢,你看,跟使者一样。

    “我听修士说,你们的习惯是吃饭时谈重要的事情,不如我们先闲聊,晚些时候为你准备了宴会,到时候我们再谈国事?”

    所谓的修士自然是阿科斯塔,不过李旦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他真的觉得西班牙人的宴会挺没意思的,居然要自己走来走去,让他感觉像把蒙古大汗的王帐搬到了宫殿里。

    “国王殿下,那并非我们的习惯,只是义父日理万机,平时忙事情没空听别人说话,因此习惯于吃饭时谈事。”

    李旦坐在椅子上摊开手道:“我没关系,现在就可以谈正事,国王殿下应该知道为了来西班牙收取这块租借地我们做了多少事。”

    菲利普已经感觉到了,明帝国最早派出海外的人选可能和西班牙高度相同……或许他今生今世都无法见到大明帝国真正的精英。

    这个精英说的不是战斗方面的精英。

    哪怕仅用眼去看也能看出李旦并非贵族出身。

    “不用着急,年轻人。”菲利普笑着问道:“请告诉我,把土地租借给明国对我、对我的王国有什么好处?”

    似乎早就猜到李旦给出的答案很可能是‘没有好处’,菲利普抬手道:“别急着回答,条约上并未说明这块租借地有多大,而塞维利亚很大,要知道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合适的海岸与港口,这就需要我们来商议,让双方都能得到好的结果……你们很擅长做这件事。”

    菲利普指的擅长没有任何讽刺的意思,直至阿尔瓦率军回到葡萄牙之前国王都想不到他也会是明西二次战争的获益者。

    他和他的国家、敌人和帝国都在战争中得到了好处,那么是谁从战争中吃亏了呢?一部分新贵族、一部分商人,反正他费老二是赚了。

    现在他想赚更多。

    “既然国王要问,那么第一个好处,贵国不必与大明为敌;我们出海不是为了统治谁,尽管我们可以,但确实不想,只是想交交朋友、赚赚钱。”

    “第二个好处,收获了大明这样的盟友,尽管为了避免贵国担惊受怕,义父仅决定在塞城驻扎一个千户到五个千户的旗军,但我们能很好的保护国王。在我国悠久的历史中有太多宫廷政变,而国王往往没有可信任的军队,但殿下能绝对信任我们的军队。”

    “第三个好处是王室收入,条约中明商送来的货物有三成为大王专营,租借地的货物进口越多,则大王的宫廷收入越高;除此之外还有关市税务,在租借地交易的货物税额为三成,其中一成为租借地建设所用、一成为大明所得,另一成为大王所得。”

    “第四点好处是大明能够给大王的战争带来支持,只要王室付钱,每年漂洋过海的船队都能为大王运来火枪、火炮、兵服、铠甲、旗帜、帐篷、水壶……所有大王想象得到的用具,同等价格下,大王能买到世上最好的东西。”

    “至于最后的第五点好处……殿下知道么,其实我,大明帝国塞维利亚总督李旦,也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当我周围没有北洋旗军时,大王可以称我为安德里亚狄迪思。”

    李旦说这话都不带脸红的,正襟危坐异常严肃地抱起拳来。

    他并不觉得自己欺骗了虔诚的二哥,他确实觉得自己挺虔诚,每次出海都认真祭拜,从来没落下谁过。

    呃,之所以说没落下谁,是因为他不但是虔诚的天主教徒、还是虔诚的妈祖信徒、也是虔诚的漫天神佛信徒、更是无比虔诚的龙虎道君信徒。

    真正的有信仰者,那就得雨露均沾!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不同

    其实李旦的教名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回想起来自己随口一说,真没想到拥有奇效。

    菲利普居然没听说过大名鼎鼎的李旦也是天主教徒!

    李旦觉得这简直是如有神助啊!

    他看见菲利普的眼睛突然就亮起来了。

    没办法,且不说给他洗礼的是葡萄牙的修士,即使是西班牙的修士,恐怕也会不齿于提起他们曾做过如此失败的一次传教。

    李旦的这层身份无疑在菲利普心中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这种人性的亲近感来得玄之又玄,甚至不可理喻。

    菲利普每天见到的每个人都是天主教徒,但那些人却不会给他带来这样的亲近感。

    而恰恰是李旦这个跟他素昧平生的明国人的出现,平因这层关系而感到亲近,就好像异国他乡遇见老乡,是人们被不安浓重包围时突然得到的一抹安全感。

    有时候这种安全感在无其他条件的情况下会逐渐消停以至擦肩而过,但有时候也会快速增进双方关系。

    国王殿下不动声色,他很清楚自己对李旦的好感归好感,但现在他们谈论的事并非私人事务,他缓缓描述道:“这太空泛了,我需要知道更加准确的情况,比方说第一个好处,不与明帝国为敌,那么明帝国的界线究竟在哪?”

    “陈将军是取得常胜、治理新西班牙、租借塞维利亚就心满意足,还是积蓄力量准备下一次战争?我要的不是一份保证,而是想要知道,你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菲利普始终不懂陈沐究竟在做什么,倘若说敌意,哪怕陈沐什么都不做,西班牙人以己度人也会认为明帝国对他们报有极高的敌意与威胁。

    但大明没有在战争后取走产银的秘鲁、富庶并战略位置紧要的西印度群岛,而选择荒凉难行的美洲北部与半个新西班牙以及南美的一片荒漠,

    就像菲利普不懂为什么西班牙人统治新大陆要面对层出不穷的印第安人反叛,明帝国却能顺风顺水地将他们编户齐民一样。

    这个现象可以归结于认知差距,表象是西班牙人仅有一小部分并未掌握大权的修士提到过给予印第安人作为‘人’的权力,但那也只是出于宗教目的与一点点萌芽状态的人文思想。

    文艺复兴中肯定人的价值、重视人性的观点在改变封建社会固有认知,但短时间中改变有限。

    发生在欧洲的文艺复兴非常伟大,但对大明几乎没有借鉴意义首先这是资产阶级的人***,他们通过财富积累取得过去封建贵族的一部分话语权,增强了自己的地位,但跟最多的农民并无太大关联。

    其次哪怕是农民都人***了,也没有用,因为中国古代根本没有神学束缚,什么叫束缚人性?就是连交配姿势都由教会给你规定好了,只准用传教士。

    大明没有,大明不但没有还有点贪图享乐到礼崩乐坏了,把图做到画上、瓶瓶罐罐上,唐寅的、仇英的,漂洋过海流向包括欧洲的全世界,站着的、抱着的、坐着的、躺着的、侧着的、盘腿儿的、亭里的、野外的、马背上的,极大地丰富了欧洲人民的阅历与见识。

    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自由!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干嘛的什么时候才像桃花一样呢,嗯?

    菲利普不懂的东西太多了。

    “大明要交朋友、赚钱,无意征服你们更多土地,义父让我来时专门嘱咐过,明西两国的了解还不多,相互之间看重的、需要的都不一样,要我悉心应对。”

    “我的义父并非好相处的人,依照他的看法,因了解不足、沟通不利,明西两国只能用铳炮完成对话,现在西班牙说不上话,就只能适应。”

    菲利普还是有自信的,虽然输了两次,但他仍旧说道:“如果战争再次开始,在西班牙的海面上,明帝国未必还能赢得那样顺利。”

    李旦点点头,算是认了。

    菲利普说的没错,西班牙舰队有不俗的战斗力,他估计要想势均力敌地打一场毫无意义的海上分胜负的战争,五年十年后建设好亚洲前哨站的东洋军府可能有一战之力,但依照目前情况,还是得北洋才有强大后勤能力可以在西班牙近海打上一仗。

    要打仗至少舰队体量要达到相等才行,决战中一条船舰的强弱起不到决定性作用,没准运气不好接上一发射石炮的炮弹被打个大窟窿呢。

    但傻子才打仗,只要三个六甲船队日夜不休地袭击海岸港口,这个月烧一座港、下个月焚一座城,抢完就跑,你西班牙日子还过不过了,尼德兰叛乱还平不平了?

    “大王别急,我不是义父,义父已将塞维利亚租借地及西班牙事务全权交给我,我只知道几个肤浅的道理。”

    “第一,挣钱的方法很多,战争来得快去的也快。”

    “第二,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反过来也是一样。”

    “第三,我李旦答应别人的事,不论如何,要做到。”

    “第四,倘若做错事情,一定改正。”

    “现在我相信大王,要与大王贸易,答应贸易货物拿出总数三成以低于市价一成的价格卖给大王,赚到关税分再大王一成、当地税收再分一成给王室。”

    李旦说一句话抬起左手一根指头,等五根手指都张开,他缓缓放下手,看着菲利普说道:“现在,大王能给我什么?一块没有港口能用来养猪的土地?”

    费老二缓缓吸了口气,说实话,李旦说陈沐不好相处,但其实国王殿下觉得陈沐好打交道多了……至少他说什么就听什么就得了,不用猜也不用想,而且坚信一个道理。

    他拳头大,他欺负你;你要是拳头大,就换你欺负他这个人眼中输赢就是一切。

    可李旦不一样,菲利普觉得李旦更难对付,因为他像个女人。

    这并非贬义,而是李旦和陈沐的区别,陈沐会告诉人不听他的将会得到什么后果,然后告诉你你该怎么办。

    李旦不告诉你后果,并把选择权交给你,让你去选他心里希望你选的那个答案,所有错误答案都将承担他没说的后果。

    这种感觉很奇怪,国王不应该对一介外臣感到畏惧,但菲利普此时此刻确实有点担心自己说错话。

    即使只是一瞬间,他也担心了。

    “我个人能够接受像你这样的人在我的王国管理塞维利亚的一部分,但作为西班牙、葡萄牙、英格兰与低地国家的国王,我不能接受关税由大明帝国完全掌握,你们和商人不一样,因此我需要重新签订一份条约。”

    “就像你说的,你对我好,我对你好。条约大体没有变化,但在关税与所谓的治外法权条目需重新编写。”

    “作为回报,我同意以内河为界将塞维利亚境内河流西岸全部租借给大明帝国,并聘请新塞维利亚总督李旦阁下兼任新塞维利亚大税务官与**官,薪酬为租借地关税收入的百分之六十六,其中百分之三十三为租借地建设拨款,另外百分之三十三支付给大明帝国东洋军府作为聘用金,由王室宫廷支付,时限为一百年。”

    李旦双手在身前合握,他知道菲利普的说辞变化意味着什么,他沉思片刻,抬头说:“六十七,不能让你把那一个点赚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拆家

    辽阔的常胜湾上正显现出世间少有的壮景。

    数不清的战舰、商船停靠在海湾不算什么,船只成片地停泊在海上,沿岸除了一些存在暗礁的危险地带,船舰便永无休止地向远方排列下去,哪怕港口哨塔上的望手也不能望到尽头。

    海面上来往着数不清的小桨船,不断运送装卸着各式物资,每到开伙做饭的时候,那些船舰便会飘起道道炊烟,令人眼花缭乱。

    “常胜港停泊大小战船四十六艘,民船二百七十三艘;小海湾停了战船二十二艘,民船七十三条。”

    邹元标被晒得满头大汗,像费老二一样,他的额头也是不可言明的痛,为此连网发巾都不愿去用,黑色厚布发巾下藏着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在港务衙门口对陈沐拱手道:“二百料以下小船不算,艾兰王爷都不敢练兵了,生怕放炮惊到战舰。”

    陈沐手上拿着北洋三期送来厚厚一叠报告单,看着岸边来人将公文交递亲兵,眯起眼睛嘟囔一句,显然他的心思并不在这,随口道:“在自家海上还有些什么可惊扰舰队的。”

    他在看从舰队下来的人,为首之人走路姿势有点眼熟,等到离近了令他笑出声来,快步迎着走去为首的是白元洁。

    再向其身后看跟着的是张永寿,二人为所率北洋三期几名军官簇拥,然后是昂首挺胸气质超凡的老头儿海瑞,再向后则是皇帝亲信张鲸领着宦官与数名衣甲曜日的大汉将军。

    全是熟人,阵容隆重。

    邹元标看到张鲸也乐了,想当年他就是贿赂了张鲸,寻思着弹劾张居正后能让他给自己免去一顿暴打。

    “陛下把兄长派来了?”

    白元洁面含笑意隔着一段距离带一众军官立定,只是手在腰间轻摆随后指向张鲸,并不作声。

    陈沐这才瞧见,张鲸手上捧着诏书呢。

    张鲸经过跟着林阿凤在海上兴风作浪的一番经历,可是见过大世面的宦官了,何况其早年就与陈沐相识,过来先拱拱手端起诏书晃晃,道:“靖海爵爷准备接旨吧,陛下有诏。”

    诏书在前,陈沐自然不敢怠慢。

    还真别说,好几年没见小皇帝心里还真挺想念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皇帝曰。”宣读旨意的张鲸表情突然有诡异,看上去有点想笑但还要很吃力地憋着,接着说出一段完全不像宣读之意的话,拿腔作势的架势让人知道这番话不是他说的:“数年征战,陈卿本不如我聪敏智慧、谦虚好学,又无暇精进学识,老规矩。”

    大庭广众啊陛下。

    大明帝国堂堂靖海伯,在大庭广众之下抬手抹了把脸,轻轻叹了口气,这才继续拱手。

    哪儿有这样的皇帝,在诏书里不说夸夸臣属,居然夸自己?

    白元洁跟张永寿对视一眼,二人皆是忍俊不禁,而且……白元洁很羡慕啊,这不是诏书,这更像私信。

    “我在家练了四卫旗军,未历战事,借你两卫驱驰,过两年再送回来,我好拿他们大用。你的功勋天下皆已知晓,打算赏你白银万两,可火德星君改了又改又要改,家里需要花钱,就不赏了。”

    “近两年不见卿面,很是想念,松江开阜准了,要的货物也给你送去,还有新战船与新兵器,都给你送去。”

    张鲸说着顿了顿,合上圣旨道:“皇帝爷爷说后边得等爵爷谢皇帝赏银万两再接着念。”

    得,小皇帝现在越来越向着太祖皇帝与成祖皇帝发展了,圣旨白话说得可以,连朕都不用了。

    但这个赏银万两是怎么回事?

    打算赏,但因为个什么玩意什么改不改的,又不赏了,不赏了还得谢恩?

    合着陛下想念陈某的程度只有这么多?

    已经有人笑出声了。

    没办法,陈沐先谢恩,这才对张鲸问道:“那什么火德星君改什么玩意的,是什么东西?”

    “回爵爷的话,火德星君是皇帝爷爷的坐骑,原本已够皇帝在宫中行走,可如今王宫女有了身孕,陛下要带宫女一道乘骑便走不动了,就叫工部对坐骑加以改造,增进力道。”

    迎接官吏的邹元标对左右吏员小声道:“嘿,神了啊,工部还能给马较劲儿呢!”

    陈沐回头瞥了他一眼,心里头明白了,对张鲸问道:“蒸汽车?”

    “是,蒸汽车,名叫火德星君,走得慢但平稳得很……爵爷别急,咱要在常胜待几个月呢,后边有的是时间讲国内的事,咱先把陛下要小人办的流程办完,您说呢?”

    陈沐比张鲸还想赶紧把流程办完呢,他能感觉到,小皇帝在紫禁城里太寂寞了,兴许是自己走了以后再也没人能像正常人一样跟他沟通,漂洋过海两万里也要发个诏书来折腾折腾自己。

    但他还是低估了即将成年的皇帝究竟有多淘气,张鲸接下来的话吓得他心头提起来了。

    “谢完恩了吧?你为国朝开疆辟土,立下汗马功劳,朕本想给你些赏银,但钱花完了,户部也不给;想要给你升侯爵爵位,但内阁不同意,所以就不封了,听说是次辅子文先生极力反对,你要是不高兴,朕给你下旨准你进内阁吵一架。”

    其实听到这陈沐是有点高兴的,张翰是内阁次辅了。

    至于吵架什么的,根本不可能,不封侯就不封侯呗,况且他觉得自己和张翰的想法差不多,就算要封侯,也要他在国内的时候封侯,人在海外封侯爵未必是好事。

    “但立下大功朕必须赏罚分明,我看你在南洋卫港的园子,修得挺不错的,所以朕拆了,反正里边早就没什么东西了,留着也没什么意思,还有你在东华门外的宅子,朕买下来不给你住了。”

    陈沐:???

    什么叫里边早就没什么东西了?那明明是好几年前你派人偷摸一声不吭就卷了东西拿到你卧室隔壁,连我那嘉靖四十六年的绝版鸟铳都拿走了!

    我在南洋卫港那么大的房子,嗯?

    陈沐看向白元洁,那房子是白元洁给盖的,当时那就是一片野地,正逢着修南洋卫港,算上院子七亩多,皇帝觉得挺不错的,所以就拆了?

    这有逻辑关系么?

    还有过去赐下的北京宅院你还给买回去了,我就这俩宅子啊!

    这还是天大的赏赐?

    教不严师之惰,张居正他到底怎么教的皇帝!

    白元洁倒是一点儿不着急,一副等着看陈沐笑话的模样。

    “朕把京师的虎城也拆了,反正里边也没有老虎,把你在南洋卫港的园子搬过来,按原样,一砖一瓦都没错,装饰就按军事室的样子摆,以后能离朕近一点。但东西朕是不会还给你的,让工部重新做了一套,一模一样,都像旧的。”

    “爵位就不升了,增你千石俸禄,以示嘉奖。张鲸说了很多话,他应该累了。”张鲸说这话时一点儿都不觉得怪异,就见人形单向聊天软件缓缓收起圣旨,道:“还有两封信,朕改天再和你聊,钦此。”

第二百七十四章 罗刹

    东洋军府衙门内,白元洁看着陈沐,坐在椅子上不住地摇头:“你真是神了,人不在京城,圣眷日隆,瞧瞧陛下这专门写长信下旨意的,全天下也就你这一份了。”

    陈沐能说什么?他也没想到啊。

    其实他完全把小皇帝费了大力气把南洋卫港的宅院原封不动搬到紫禁城外理解为皇帝无法给他封侯的愧疚。

    很可能皇帝根本不知道赐给他什么能令他欣喜。

    但这份心意陈沐感受到了。

    白元洁道:“别觉得皇帝给你的封赏少了,如果只是一座宅子,确实对功勋之臣太薄,但皇帝给的可不仅是一座宅子,还有……”

    “兄长说笑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不看重名爵钱财,我为国效力,想做的事情陛下给我权柄准许我做,我已别无所求。”

    陈沐十分满足地摇摇头,手上拿着报关公文轻轻摆动,道:“这就是朝廷对我最大的支持。”

    随着皇帝即将成年,手笔越来越大了。

    去年发来一千五百条船,陈沐认为已经是极限了,从麻家港到常胜为了安置那些船舰与移民军兵手忙脚乱,哪儿知道今年更厉害。

    公文上的统计,是两千一百一十六条船,但今年没那么多人,除北洋三期一卫兵力外,还有皇帝操练的腾骧左右卫,算上南洋抽调的水兵与船夫,两万出头。

    心态的变化令陈沐自己都感到惊讶,他看向下面坐着的邹知县,道:“有去年的历练,今年朝廷发来两万余人,陈某都不觉得多了。”

    邹元标同样是这种感觉。

    他这个知县甚至膨胀到在看见公文的第一眼就对陈沐说:大帅,再多两万军兵,咱常胜养得起。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军队,不用往金城屯,也不用留在麻家港挨冻受罪,他们吃用的钱粮,常胜就行。

    其实很多了,太多了。

    “兄长,这战船编制上是不是错了,公文上说陛下要留给我八百条船,而且还说这些都是战船。”

    陈沐抬手在眼前挥过,道:“常胜大小海湾停泊的船我都看了,里面战船没多少,大部分都是商船,而且还是绿头商船,怎么不是红头船了?”

    都是福船形制,就是涂装变了,有超过半数福船前脸都是绿的。

    “公文没错,陛下也没错,此次调拨常胜船舰八百,三百条三四百料的小船、三百五十六艘四百料以上大船用过去南洋的眼光看都是商船,只有一百四十四艘是正规战舰。”

    白元洁说着扶在桌案上的手抬起手指,道:“战舰是十二支六丁六甲神舰队,各舰队战舰十二艘,正副旗舰为两艘一千五百料丁甲舰、主力战舰为四艘千料赤海级、辅战舰为六艘四百料大鲨级炮舰。”

    “这主意不是紫禁城拿的,是南洋军府上奏本,朝中发北洋议论,最后才定下的舰队规制,为的是防备大海战,也方便你扩编,百料船、二百料船亚州是能自造的吧?”

    陈沐笑了,小看谁呢?他说道:“何止,麻家港去年就能自造四百料战船了,只是缺铁造不出炮来;金城造四百料有点难,主要是木料还在晾晒,今年材料差不多,可以试试造千料舰,年底应当能下水三艘。”

    “常胜造四百料船也没问题,但没打算造,在西海岸造船不合适,还是要在东海岸造才行,运河还未开挖,即使顺利没五年也很难修通,从西海岸到东海岸估摸着得有两万里。”

    陈沐说着便露出些许气馁情形,可在东海岸造船谈何容易?摆在他面前的道路很多,但每个都不是那么合适。

    “能造就行,北洋此次调动舰队就是为你补充主力战舰,要形成真正的六丁六甲舰队,每个舰队还要补充至少二十四条百料至四百料的战船才行。”

    十二支六丁六甲舰队的加盟能极大地提升东洋舰队的战斗能力这是显而易见,但要想有效形成战斗力,他们在欧洲必须要有至少三处落脚点。

    “不过朝廷也为你考虑周到了,四百料战舰你自己造,剩下的粮船马船由朝廷送来的六百五十六艘战船补充,别看四洋都觉得新船好,但这些老船它们在过去确实是战船。”

    白元洁这话倒是提醒陈沐了,福船在以前确实是战船没错。

    “但我也没见船上有炮啊。”

    陈沐缓缓点头,朝廷这份心意他领了,但如今的假想敌是欧洲诸国,船上没炮,还怎么叫战船?亚州的火炮生产能力甚至不及大明一个省,哪怕一条这种福船形制的绿眉船放两门佛朗机,他都造不过来。

    “这些船有个新名字,叫玉面罗刹,这些船都在南北二洋改造过,吃水深,按你那个排水法算都是十六万到二十万斤的小船。”

    陈沐都不用在心里算,四百料嘛,吃水浅的民船排水大致六七十吨,吃水深的战船则在百十吨,他很清楚。

    但他不明白起这个名字的缘由,要说是绿面他倒是能理解,可像罗刹这种恶暴鬼名,陈沐实在不觉得它和绿眉船有什么关联。

    “你发给朝廷的述职报告说亚州有火油、有硝,硝还甚多,有硝就不缺火药,这些船编入丁甲舰队后能发挥什么战力,要靠你的火药说了算。”

    自爆船?

    陈沐眨眨眼,大明还没到这么烧包的地步吧,怎么着每船装它两三千斤火药撞别人去?

    关键吨位不大,也很难把别人撞坏啊。

    一看陈沐的眼神白元洁就知道他想偏了,摇头正色道:“别轻视它们,尽管扛不住重炮后座,但南洋军府给它们上层甲板前后左右装了四架二十四联装的火神机关箭,每个方向都修了四个发射架槽,战时可在瞬息放出九十六支可发千步的火箭。”

    “箭里有火油,射中了火油罐就碎,箭炸开起火,沾船就烧,一支箭威力不大,但三五百步七八条船齐射,数百支火箭谁的船帆也扛不住。”

    这有点太疯狂了。

    赶上大海战别说太多,哪怕就二十条朝敌舰群里放出去都能引发一片混乱,战舰集群突击中突然前边的船帆全着火了这是什么感觉?

    陈沐还没来得及笑,白元洁道:“别高兴得太早,南洋就给每条船装了十二支火箭,剩下的得看你能造多少火神箭了。”

    “造不来也没事,它们还能当运输船使。”

    白元洁将这个包袱甩给陈沐,轻松道:“看看货吧,你想要的东西,陛下都给你送来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急报

    “三、二、一,放!”

    伴着沙滩上攥着令旗抬手的北洋军官手臂挥下,散开的硝烟中包裹铁皮的发射架上二十四枚大明帝国新式火箭腾空而起,曳着剧烈的尾焰与尖啸窜向远方。

    海岸另一侧依崖壁而建的哨楼上,陈沐端着望远镜将一切收入眼底,他对身旁白元洁道:“弹道比我想象中要直,散布不算太大。”

    此时此刻,七百五十步外立起的一大片门板木已被火箭烧做一片火海,有些门板被火箭打破钉在上面、炸开时碎成漫天木屑,有些门板则因扛不住火箭下坠的重量直接被击翻在地,更多的火箭未能钉上门板,散开的火油附着在沙地上冒起陈沐喜欢的熊熊黑烟。

    正如白元洁所言,火箭的射程还不如赵士桢原版的神威机关箭远,但效果惊人。

    最令人眼前一亮的是它们的散布范围比陆师所用神威箭有极大进步,在七百五十步的射程上二十四支粗大的火箭散布在四五十步之间,这已是极高的精度了。

    远处的火油仍在燃烧,望台下传来杜松顶盔掼甲的沉重脚步。

    杜黑子给陈沐抱来一支标准型火神箭,箭体通黑,看上去就像一门口径小一点的炮。

    陈沐并未上手去接这支火箭,只是让杜松把它放在望台下的石墩上,因为白元洁已经告诉过他火神箭的参数了,一支这玩意重达十八斤。

    最有意思的是火神箭是分体式的,大体可分为三节,推进部的推药自不必说,作为战斗部的中前端爆药外有一百五枚三钱铸铁丸用来造成杀伤,但它还有最前端。

    非常有心机的最前端。

    圆柱形的火箭尖端为锥形,锥形顶端生出一根七寸长、一寸粗的铁刺,用来让火箭命中目标时钉进去,但这并非火箭发射时的模样,在发射时还要在锥形箭头外套上一个中通的陶制锥形壶,壶内装一斤火油。

    陈沐觉得火神箭之所以射程近就是因为什么都想要,既要杀伤人员带四斤多的战斗部,又想纵火烧船带二斤多的长钉与火油,它这么沉哪儿能打得远?

    但这种构造很有用,因为钉很长、火箭很沉,飞行时火油罐不会脱落,在击中目标后才会在长钉刺入半寸时受到撞击而碎裂,然后爆药爆开的同时引燃火油。

    一艘船一轮齐射能消耗火药近千斤。

    这要是以大明的物价,一轮火药齐射的成本近二十七两白银。

    “成本非常合适。”

    陈沐面对这样的造价给出如此评价,他对白元洁道:“用一百两白银瘫掉敌军一艘战舰并清理上层甲板所有水陆兵员,非常合适。”

    散步范围五十步内,意味着在海上打大船基本上一放一个准,两条玉面罗刹齐射出去,单想焚毁敌舰做不到,但瘫痪敌舰使其失去机动与战斗能力足够了。

    那话怎么说来着?

    穷则战术操作,达则给老子轰。

    “你满意就行,要我说也是,就是一种田的,制定那些战法、操典还是让别人去干,你北洋重臣就该在天津种地,把你那天津工业基地做好,打仗的事根本不用操心。”

    白元洁说着点点头:“要不你劝劝皇帝,大东洋的事白某给你担了,你回虎城住着去,近领北洋、遥控东洋。”

    这只是老白的幻想,实际上几个月后,他就要带着剩下一千二百多条船返航回大明,然后接着在天津坐镇北洋为陈沐把守日渐兴隆的工业基地。

    陈沐扯扯嘴角,回去?

    他才不回去。

    回去肯定是一屁股的烦心事,哪儿有在海外自在。

    他干脆撇开话题道:“这么说来,亚州的火药缺口是六十五万斤,不,至少要用的船上得备两轮发射的量,再加上铳炮常用,至少要屯二百万斤往上的火药才行。”

    赛驴公转移话题的功力非常深厚,说出的话令白元洁为之侧目:“你准备那么多火药做什么,你把朝廷送来的火箭凑到一处,有五十条罗刹船常备一次齐射的火箭就够打一场仗了,不用准备那么多,用不完时间长了也不好用。”

    陈沐心里乐呵呵,点头道:“说的是。”

    他当然没打算屯那么多火药,不过他还是轻松道:“这的情况复杂,白兄你刚过来还不知道,莽虫那硝石产量很高,上个月到港的两条船头一遭便向常胜送了四千斤硝,都是大块像石头一样。”

    “这还是人手短缺,刚开始挖,以后的产量当会更多。”陈沐笑着让杜松招呼旗军收兵回城,对白元洁道:“屯着硝,有需要当月就能造出药来,何况就算直接造出火药,用不完咱能卖呀。”

    “大东洋那边有个费老二,整天寻思着揍邻居,咱这火药按市价百斤二两三钱九分,卖他百斤一百半两钱不过分。”

    陈沐说着从杜松腰间摸出一枚银币递给白元洁,道:“喏,就这个,明制西班牙钱,他委托咱做的,他们从秘鲁挖的银子都先在东洋军府过个手儿。”

    “今年铸白银十七万斤,合二百七十三万两千两,依照合约里头四十万九千八百两归大明,这是铸币的劳务费,剩下二百三十二万两千二百两用于给他铸钱。”

    “铸币九银一铜,给他铸四百六十四万四千四百枚银币,大明又得二十三万两千二百二十两。”

    “所以现在他跟咱做买卖,都不用给钱。”陈沐说这话时一脸正直,道:“只要他想要啥,我立马给他送去,反正他的钱都在我这儿,我自己扣就行,决不让他吃亏。”

    白元洁已经无力吐槽了。

    原本他以为,他说老兄弟里数钱数得最带劲的,这好歹还能为他在南洋军府的蹉跎岁月找到一点儿人生价值的慰藉,却没想到东洋军府更厉害。

    连税收都不提了,直接给别国铸币抽成。

    老白还没想到究竟该对陈沐这份自得作何回应,便从港口方向的官道上望见马蹄扬尘,杜松已率两名亲卫抽刀过半护在二人身前。

    待骑手由远及近滚鞍下马,才见是一名身着全甲风尘仆仆的蒙古骑手,隔着数步拜倒在地抱拳用不太标准的官话道:“禀报大帅,金城急报,东边打仗了。”

    陈沐与白元洁对视一眼,他看见老白眼中迸发出的炙热与渴望。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大会

    所谓的东边不是常胜的东边,而是金城的东方,很远。

    但其实称不上急报。

    因为战斗发生于去年。

    去年明西战争结束,金城督军麻贵放麾下蒙古、女真兵及少量精通制图的旗军奔赴东方,随后一次次增兵、一次次派遣,又自移民中招募开拓者,与金城知县吴中行一道经略金城。

    他的出发点不单单试图在地图上扩大他们对亚洲的认知,更为践行他对麾下旗军的诺言,即东征前许下的赏格依功勋升官,设立百户所。

    麻氏麾下二百多个百户等着呢。

    不光金城在向东开拓,在常胜北方,黑云龙同样在战争结束后率麾下步骑向东奔走,不过他的开拓容易得多,亚洲中部早就被西班牙纳入新西班牙范围内,他只是率领部下将大致道路、地形亲自勘探一番。

    因此黑云龙在去年早就抵达东海岸的佛罗里达,甚至还在西班牙人的指引下参观了西班牙人在圣约翰河附近的殖民地,圣奥古斯丁堡的古战场遗址。

    在将沿途地形与见闻派人送回常胜后,黑云龙便在圣奥古斯丁堡北部划定新西班牙界限,接着率骑兵北上沿着大海漫无目的起巡视属于大明的亚洲东海岸。

    但最早在这片对大明来说无比陌生的土地上战斗的并非黑云龙,而是自金城向东一路奔走的蒙古首领呼兰。

    在过去,呼兰只是蒙古草原上不起眼的战士,尽管有几个志同道合的战士追随,可他甚至连拔都儿都算不上,更不必说部落首领了。

    但他跟随麻贵越过冰川,蛰居麻家港两年有余,又在后来同西班牙人的战斗中斩获首级,成为东征千人中最终活下来的二百余人之一,而且在这寥寥可数的二百多人里,呼兰还是一名骑兵军官,这令他变得与众不同。

    现在蒙受皇恩,呼兰有了自己的部落这个说法是错误的,正确的说法是大明金城卫右千户,不过这在呼兰眼中和拥有自己的部落差不多。

    明西战争结束后,呼兰得到的命令是率领部下向东开拓版图直至东临大海,等他标下的旗军将地图测绘完,他将受封指挥使,并在他测量过的土地上任选一块土地作为他的卫所,今后世代为皇帝镇守这片土地。

    名字麻贵都起好了,就叫呼兰卫。

    这在呼兰眼中,所谓的‘呼兰卫’无异于‘呼兰部’,以后还有可能像成吉思汗的钦察汗国、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伊利汗国一样,受万历大汗册封,变成呼兰汗国,世代向皇帝进贡。

    带着这个梦想,呼兰先遇到了无法翻越的高山,他便率领部下沿着山脚一路向北,在山脉的缺口向东前行,随后又遇到高原,高原之后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就这样夏去秋来。

    为应对冬季的寒冷,发现自己所处方向太靠北的呼兰又向东南走,途中遇到一个又一个村庄,当他表明来意,从来没有人向他们发起攻击,相反当地居民还用粮食试图救济他们。

    毕竟打也打不过,他们这支部队看上去非常可怕不说,还有太多人了。

    麻贵一直在向东派遣人手,最早是呼兰的千人步骑,后来又派出一个个百户从南北不同位置向东开拓,他们在广袤的草原上互相联系,就算走丢了也没有关系,只要向东走到尽头的大海,他们总能在那相逢。

    整整半年都很平静,冬季他们找到了望不见边的巨大湖泊,呼兰以为这就是大海。

    但当地住在湖边的自称博塔瓦托米部落的原住民告诉他这是湖,总之,万历六年的冬天呼兰是在湖边渡过的。

    博塔瓦托米的名字不好记,呼兰麾下的旗军称他们做‘淘米部’,呼兰则向淘米部介绍他们是来自大明帝国的呼兰部,他们在淘米部旁边从篷车上卸下北洋军帐与毡子,砍伐林木扎起墨绿色的毡帐。

    淘米部女多男少精通种植与捕鱼,呼兰部全是男丁又有鸟铳在手,打猎是一把好手,两个部落刚好互补能互相贸易熬过冬天。

    在最冷的时节,呼兰部包括千户呼兰在内的一百多个小伙子们和淘米部的姑娘们结为夫妇,两个部落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在大湖边联姻,随后战争就来了。

    他在这个时候才知道,北亚东海岸的外来者不止他们。

    在万历六年的冬天,骑着高头大马的外来原住民冲进淘米部的村子,对呼兰的老岳父大呼小叫,闻讯策马赶来的呼兰弯弓搭箭,在他用箭矢射穿那个骑手的喉咙前,他来自淘米部的妻子在马下拉住了他的缰绳,告诉他:这是易洛魁联盟的战争领袖在召集军队。

    易洛魁联盟。

    不论是呼兰的岳父还是妻子,亦或是呼兰部一百多个小伙子来自淘米部的岳父与妻子们都无法准确地告诉呼兰什么是易洛魁联盟。

    他们只知道一切为人所知的强大的部落,都是易洛魁联盟的成员,而淘米部?他们并非易洛魁的成员,但这个强大而好战的部落联盟发出了战争威胁,要征召一切能征召到的战士去东北遥远的魁北克作战。

    魁北克是峡湾的意思,呼兰捧着木制烟斗发愁的老岳父说,那是另一个大湖的河口,很远,听说顺着河流能驶向大海。

    大海!

    这个词令呼兰动心。

    岳父和妻子口中的‘很远’,在呼兰看来那就是‘不远’,因为他们一没有马、二没有车,别管去哪儿都靠腿,说的‘不远’基本上就只有十里,超过十里都是‘很远’。

    他长途跋涉沿途拐弯,一路走了七千多里才走到这,现在岳父说很远,那呼兰估计他离大海已经不到三千里路了。

    来自遥远草原经历过黑水群岛严寒的蒙古战士心中已有定计,实在不行就杀过去,管你什么魁北克还是易洛魁,统统杀过去。

    但紧跟着岳父的话令他改变了主意。

    老印第安人磕了磕烟斗里的烧尽的烟草梗,道:“在那有一些很久以前到这里的入侵者,他们很白和我们长得不一样,说脚下的土地不是魁北克而是拉拆那,又自称这里不再属于中国君主,而叫新法兰西的人,他们在河口猎杀海狸砍伐森林,还攻击了易洛魁联盟的部落。”

    就像哥伦布坚信他抵达的印度一样,最先抵达新大陆的法兰西探险家也笃信自己登上了中国沿海,坚定地认为魁北克是中国的一个省份。

    听见长得很白的外来者,呼兰就明白了,他舔舔干涩的嘴唇,道:“我们也去吧,易洛魁联盟在大河召集兵马,这也是大聚会吧?在我的家乡有那达慕大会,这也该有。”

    “不要担心这,后面还有很多我的人会过来,我会留下一些军队接应他们,我们去参加易洛魁大会!”

    呼兰搓着双手走出属于部落首领的长屋,对左右道:“派人回去,要告诉大帅,这里要打仗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联盟

    呼兰发现自己和淘米部的认知是存在差别的。

    在行军开始前,他以为是他们呼兰部的小伙子们娶了淘米部的姑娘,但行军开始后才逐渐明白,是淘米部的姑娘们娶了他们这些小伙子。

    尽管大家都有蒙古血统,但生活方式有着根本上的区别,淘米和易洛魁联盟的其他部落成员都是母权部落……只有呼兰是父权部落。

    别人的儿子都是没有继承权并终将成为‘外族人’,如果套用其他母权部落的世界观,他所为之骄傲的‘呼兰部’,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他的小伙子们别管是汉人旗军还是蒙古女真勇士,终将会在这片土地上娶妻生子,然后呼兰部就消失啦。

    比方说在此次呼兰部出丁七百、淘米部出丁三百的行军中,两个部落只有一名战争领袖,即呼兰。

    呼兰是千户,他做呼兰部的战争酋帅很正常,但在淘米部眼中呼兰是他们的女婿,做淘米部的酋帅才是正常之举。

    不过在呼兰和部下讨论过这个问题后发现,别人都是母权部落对他们来说是个巨大的优势,因为在嫁娶过程中男子会失去原本部落的继承权,但却拥有对方部落的继承权。

    而在男子质量上来看,他们这帮中华男儿有着原住民不可匹敌的优势,汉人旗军与蒙古骑手都经过严格的训练、女真勇士们也自幼生长在山林中,体格比之原住民非但不落下风而且还更加强壮。

    并且他们普遍更干净、在苦兀岛的学习也让他们掌握更多知识,善于使用并装备大量火器、强弓、铠甲、马匹,让他们拥有比之原住民高超的战斗力。

    这些‘嫁’出去的勇士去继承别人的部落,看上去……十分可期呀。

    如此看来,呼兰欣喜地接受了呼兰部即将消失的宿命,并制定出他离开金城后首次作为军事长官提出的长远规划,即在接下来的行军与战斗中,散发男儿魅力,尽可能嫁给更多部落。

    总的来说,呼兰是习惯跟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生活在一起的,除了名字。

    在穿越漫长的草原与湖边漫无边际的茂盛丛林的行军中,呼兰对淘米部更加了解,也结识了更多受易洛魁联盟召集的部落士兵。

    原本人口部落的淘米部在得到呼兰加盟后转眼就成为拥有上千士兵动员能力的大部落,这为他们赢得了声望。

    原住民部落以土地为行政区划,部落上面是以力量为基础的联盟、下面是血缘为纽带的氏族,每个部落都有一个或多个氏族,各个氏族以动物命名,狼、熊、龟、海狸、鹿、苍鹭、鹰等等,都是他们见过的动物,氏族的名字往往也是其中部众的姓氏。

    每个氏族都有那么几套名字,原住民能从一样的名字中分辨出谁是谁,但呼兰不行。

    他的岳父被叫做智狸,小舅子也叫这个,为了区分开来,呼兰部统一将呼兰的岳父称作‘智慧的大狸子’、小舅子叫‘智慧的小狸子’。

    没办法,氏族的名字天然为人们带来氏族的权力,因此所有人都拒绝改名。

    原住民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行军方法,各个同行的部落在路上相遇只是打个招呼,然后选择另一条路线,没有任何部落会像呼兰部这样集体行军,他们都分成一支支小股部队,行走不同的道路获取食物来应对漫长的路途。

    易洛魁联盟的一切都被呼兰看在眼中,冬去春来,他们的行军路线早被易洛魁联盟的骑手规定好,途经的大小部落都会为他们准备必备的食物与物资供应,让呼兰感觉就像在大明境内途经各县的情况一样,只是规模要小得多。

    他们集结的兵力令呼兰暗自咂舌,仅仅是他在路上所获知的,为五大部落之下的各个氏族均派出上百人乃至数百人来参与即将到来的战争。

    实际上战争已经开始了。

    呼兰与智狸率领军队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他们越能见到众多属于联盟的氏族村庄,他们居住在木质长屋中,一个村落普遍有四五十个长屋,村庄外缘有木桩篱笆与田地,披着皮毯的易洛魁人在田间劳作、执行渔猎或烧陶编筐。

    更多鼻与身体钉着兽骨装饰的部落战士则七人至十余人地聚在一起,大多数时候他们磨砺兵器准备战斗,有时也用木质的球拍在大空地上立个网子来打球。

    人们对呼兰的军队没有太多惊异,尤其在了解他们是人丁不旺的淘米部大举接纳的外来氏族之后经常会有部落这样做,外来人有时候是战争俘虏、有时候是从别的地方迁徙过来的部落,这在见惯了部落兴衰的原住民眼中没什么特别。

    尤其他们长得还差不多。

    他们也见过马匹,从法兰西人那他们见到了很多马,而且在战斗中还缴获了一些凶猛的驮兽,唯独对来自明朝的甲胄与火枪感到极大的新奇。

    至于这个被接纳的所谓呼兰部没有女人这件看起来非常奇怪的事,对易洛魁人却完全没有一点儿奇怪的。

    穿着兽皮裤赤膊披毯手持斧头的部落战士在问明白呼兰部的来路后,对他们没有女人表示同情,随点头的动作头上作为装饰的鹰羽一颤一颤,对同伙道:“看吧,女人是天上掉下来的,并不是每个部落都能捡到。”

    在他们的神话传说中,最早的女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其实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易洛魁人自称易洛魁人,他们的联盟名字字面意思是‘长屋之盟’,寓意为各部落像一个氏族般住在长屋里相亲相爱,正式的名字叫做和平与力量的联盟。

    易洛魁是外人加给他们的称号,广泛使用于敌对或未加盟的部落。

    在酋长与酋帅议事的长屋中,呼兰第一次观看到这场已经打响数月的冲突战争全貌。

    他们的主要对手并非来自欧洲的异邦人,正如来自大明的异邦人在易洛魁联盟中只是微不足道的数十名酋帅之一般,他们这些外来者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他们真正要对付的是另两个大部落联盟,休伦人和伊利人。

第二百七十八章 长屋

    作为最后一支赶到易洛魁联盟政治、地理中心奥农达加部落领地的会盟者,大狸子与呼兰的赶到意味着僵持良久的联盟议会进入拿定最终主意的时刻。

    尽管大狸子的淘米部对强大的部落联盟而言可有可无,但易洛魁联盟奉行平等,任何一个部落的酋长都能参与议事、任何部落的酋帅都能否决战争、他们也都能做出自己的联盟计划只要争取更多部落同意,就能执行自己的计划。

    但最强势的依然是兵力众多、势力强大的奥农达加部落,他们拥有包括联盟首领与联盟文书在内的十四名议会成员。

    其余四个联盟部落莫霍克、奥奈达、瑟内萨和卡尤加则各拥有八至十名议会成员,还有像淘米部这样零散的小部落则只有两名,一名管理部落的酋长、一名作为战争领袖的酋帅。

    议事长屋内有比寻常长屋更大的空间,木地板上铺设着一副兽皮绘制的地图,上面标注着大湖区域的南方直至海岸的土地这是易洛魁联盟五大部落及数十个小部落的势力范围。

    简单易懂的绘图让呼兰这个不同易洛魁语言的蒙古人也能看出联盟所处的艰难环境。

    他们南方是同样势力庞大且有领土纷争的肖尼人与迈阿密人;东边是始终与易洛魁东部门户奥奈达人相互作战的莫西干人;北方隔着安大略湖相望的土地为休伦人与渥太华人的地盘。

    伴着易洛魁联盟创始人、奥农达加首领海法沙向每个受召集来的部落首领感谢致辞,摩拳擦掌的呼兰在心中暗自腹诽,这易洛魁的外部环境可比他在西边草原上遇见那些说苏族语的黑脚、阿拉帕霍、夏延、拉科塔、杨克顿、达科他人复杂多了。

    这也许是呼兰并未介入他们部落纷争中而带给他的错觉,毕竟此时此刻,他真的介入到易洛魁人的战争之中。

    海法沙向各部落首领表示感谢之后,又为大狸子和呼兰戴上贝壳制成的项链,以欢迎新成员加入这个成立九年的联盟。

    海法沙非常重视率领一千名战士前来会盟的大狸子,甚至为此专门讲解此次冲突的来源:“九个月前,我的部落小鹰氏族的一名年轻人在追捕河狸时沿河北走,他捕捉的河狸外来者杀死,休伦人保护着他们。”

    “为化解矛盾,休伦人为小鹰氏族送去赔偿与道歉,但这不能让小鹰氏族满意,氏族决定派出亲族复仇,七个人被派去追踪杀死他们亲属的外来者。”

    “按照我们共同的约定,休伦人不能插手,但他们为保护外来者发动战争,他们从外来者那里得到支援,骑着阿哈满福拿着畜法拉,摧毁一座城镇。”

    在说话的同时海法沙似乎担心大狸子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边说边比划马,还端出一支火枪,结果换来大狸子了然的表情,道:“马和鸟铳,呼兰也有,呼兰有很多。”

    原本呼兰就够引人注目的了,在一众牛皮裤、披毯、戴羽冠的酋长与酋帅中猛得混入一个头戴高顶布面铁盔、身披辽东蓝团龙布面铁甲,像小山般坐着的身影,根本不用想这有么鹤立鸡群。

    大狸子一边儿说一边用骄傲的神色望向自己的女婿,呼兰有、呼兰还有很多。

    整间长屋的酋长酋帅都将眼神望了过来,拄着入鞘马刀坐着小马扎的呼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点头用嗓音沉沉地应出一声:“嗯!”

    还真别说,这个人人都能听得懂。

    留着高耸好似马鬃发型的莫霍克人酋帅年岁老迈,脸上带着战斗留下的刀疤,对呼兰问道:“我的部落有马,你能教我的人骑马?”

    大狸子为女婿翻译了一遍,呼兰自然点头。

    老莫兴奋地舞起拳头,他的人吃足了新法兰西那些欧洲人的亏,缴获十几匹战马与十几杆火枪,但他们不会用也不会骑……有些性情温顺的战马能为人所用,但有些性情不是那么乖巧的大型驮兽在原住民手中就和麻贵麾下的熊一样,基本上是一种观赏动物。

    对了,易洛魁部落里普遍也有这种观赏动物,熊被他们捉了关起来准备吃肉。

    “战争已经开始了,在过去几个月里,我们为复仇向周边各部落开战,这补充了得病带来的死伤,接下来向休伦人的盟友开战,以控制毛皮产地和贸易道路。”

    “这里有外来者。”说着海法沙踏着地图安大略湖与魁北克中间的河流,“我们得夺回休伦人手中的毛皮市场,他们管这叫蒙特利尔。”

    “但现在是贸易的季节,有很多休伦人会在那,如果不能尽快攻下来,更多部落会赶来帮他们,袭击会变成战争,很难。”

    海法沙说一句,大狸子就给呼兰说一句,俩人七手八脚的还在帮呼兰加深理解,首领已说出解决办法:“所以我们先打渥太华人,他们和休伦人是同盟,会有一部分兵力被调动到大湖西北,然后再在这发起袭击。”

    “然后还需要一支勇敢的军队,沿河去魁北克,截下外来者贸易得来的毛皮,但他们有大船,顺着河流,我不知道该怎么打碎他们的船。”

    海法沙说着将目光望向大狸子,他已经发现呼兰听不懂他们的话了,所以别管说什么,只要问大狸子就行。

    海法沙把呼兰问住了。

    要是在陆地上,他这支兵力能承担几乎所有使命,别管是奔袭、守备、工事、斥候还是常规作战,他们都没问题,可你跟我说河里?

    尽管呼兰一直想当蒙古海军提督,但这事他确实解决不了。

    他说:“我更熟悉陆战,海上要问问我的部下,他们有懂海战的,也许能为联盟造几艘船?”

    造几艘船?

    海法沙对此产生了极高的兴趣,他认为如果这些穿铁甲的人说能造船,那么多半就是能造船的吧?而且他们还能从中学习造船的方法,一举两得。

    却没想到,担当呼兰召一名步兵百户进入议事长屋第一句话就是:“造船来不及了,但这个地利很好,千户,这仗能打。”

    “怎么打?

    百户说:“关云长水淹七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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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嘉靖四十五年,隆万中兴前夜。这是最好的时代,戚家军向近代军队迈出第一步,脚踏缫车在东南日夜不休产出丝绸,它强大、富庶。这也是最坏的时代,卫所制因贪污**而日趋崩溃,土地兼愈演愈烈内阁夺位混战不休,它衰落、垂暮。当排枪火炮轰鸣在欧洲战场,当西班牙无敌舰队纵横四海,当传教士手捧圣经怀揣密信对这片新大陆露出觊觎的目光。清远卫小旗陈沐头顶笠铁盔,鸟铳扛肩膀,望向大海高高扬起下巴。-已有完本作品,人品保证,更新勤劳,敬请收藏。读者群:102341981,欢迎大家。开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开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开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