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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夺鹿侯     开海txt下载     开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九十九章 都有

    伯力克男爵用长弓射击是有目的的,否则没哪个长弓手会像神经病一样对着板甲射箭。

    全板甲骑士是骑士、钢弩手、步兵方阵的敌人,长弓真正的意义是最大限度上消灭步兵军团……虽说轻箭重箭都难以射穿板胸甲,可胳膊腿脖子呢?

    只不过伯力克没想到潘胜这么自信,把靶子摆出四十步,那是六十五码外的距离。

    现在问题来了,男爵并不觉得自己能射准。

    潘胜以非常标准的姿势,动作美观而迅捷地完成装填弹药、点燃火绳的动作。

    虽说比常用的燧发铳机要繁琐一点,但对他来说这不是问题,北洋军校场就是以火绳铳开始初步训练的。

    潘胜贼得很,既想让人看到他熟练的动作来对这款明制火绳旧鸟铳产生好感,又不希望人过于关注他的动作,边装填边说话,道:“这是大明万历五年北洋军器局造铳,是三年前最好的鸟铳,铳管长且直,但这批铳有个小问题,在射击后通条卡榫会被震落。”

    “仿制我们鸟铳的太多了,那些火枪样子一样但远不如它们好用,所以每一批都会有独特的缺点,比方说这批,使用时要把通条取下插在腰带上。”

    这是潘胜在路上想到的说辞,甚至为今后的军售埋下伏笔,尽管他不知道陈大帅还会不会允许汤二从常胜军器局拿存活来卖,但如果要卖,也肯定是有问题的次品。

    这批铳其实就是去年在常胜翻新,常胜的军匠照着新铳做卡榫,老铳用不上,才会出现这种问题。

    他敲过那件胸甲,材料和明军士兵使用的普通胸甲差不多,甚至还要薄一点,并且他不相信英格兰的锻铁技艺能强过他们的炼钢术,如果鸟铳能在三十步把明军胸甲打个窟窿,那么四十步一样也能把英格兰胸甲击穿。

    最大的问题是精准。

    问题出在鸟铳通条,在万历五年后,北洋军府接受宣府讲武堂建议,将所使用平头通条杆更改为戚继光式铜凹面半球杆,完全契合铅丸形状,以避免铅丸在推进铳膛时受挤压变形。

    而他使用的这根推杆则依然是老式铁平头硬木杆,因此推弹时要分外小心。

    这也会带来训练与战场上精度差距极大的后果,平时能小心翼翼地让铅丸保持球形,战场上可顾不得那么多,狠劲往里怼三下,弄不好铳膛里的铅丸都被怼扁了……出了三十步,谁知道铅子儿会飞哪儿去?

    举铳、顶肩,一气呵成。

    瞄准、扣扳机,沉心静气。

    这事儿潘胜很有经验,他练过。

    最早训练的时候就因为火绳点绕火药到药池火药引燃药室爆炸的半息之间害怕、抖动,结果每次训练都被扣钱,还因为拖累整个小旗受罚而给人家洗袜子、打洗脚水。

    当然不是他一个人有这毛病,当时北洋大营装了按压水泵的打水房里天天都是老熟人。

    底层军官对此是不加禁止的,当兵的放不好铳怪不得别人看不起你,但叶梦熊禁过这种旗军私下惩罚,结果发现禁了之后训练差、连累别人受罚的旗军更惨,少不得被人拳脚相加。

    最后的军法定制是私斗革除军籍罚没一年军饷,训练受罚连坐依然存在,只是增加了受罚旗军的惩罚性军事训练,同样也增加了对底层军官的教育。

    砰!

    四十步外,胸甲应声被打飞向左侧。

    潘胜在众人的钦佩中神色如常,将鸟铳交到部下手中,向男爵轻轻颔首。

    仆人将胸甲拾回,胸甲正面右侧有一个窟窿,潘小旗在心中长出口气,并决定绝不会再用这杆铳开第二次铅丸还是在装入铳膛时被通条推变形了。

    他瞄准的是中间,但在放铳的瞬间手上有一点感觉是往左偏了丝毫,这一铳原本应该射偏或是击在胸甲左侧,胸甲应该往右方被击飞才对。

    当然,还有可能是铳管是往右偏的,但这个可能性很小,到底铳管是陈沐执掌南洋卫时代造的,去年才把铳管子上刻的工匠名字磨掉,质量有保证。

    说到底,铳打不准就俩原因,要么铳有问题、要么人有问题。

    技术的进步,就是尽量避免铳出问题的同时,让人少出点问题。

    看着胸甲上那个铅弹留下的孔洞,男爵放下了刚拿在手中的火枪,尽管他的火枪看上去有着蚀刻工艺的繁复花纹,但那实际上是一件工艺品,他下辖村子的铁匠能把木柄上的花纹弄得极美,却未必能把火枪管钻的像潘胜手上那杆那么直。

    何况,就像潘胜对自己用长弓的能力不自信一样,自幼习武的男爵相信自己再往前走几步就能把匕首投在那件胸甲上,却未必能用火枪打上去。

    “这确实是一件好武器,但我依然不认为它值得三磅,难道它能比给我的士兵买六件这样的护胸甲还合适吗?”男爵笑笑,抬手指着一名骑士身后全副武装的侍从,对潘胜道:“像那样一套胸甲、护壁、护腿、带有护颈的头盔的准枪骑士甲,才四十五先令,剩下的钱我还能再给他置备匹马,我就又多了一名骑士。”

    担任翻译的老泰勒叹了口气,看向可怜的男爵,他很清楚自己身后这位来自大明帝国的‘商人’根本不懂磅、先令和便士,甚至就连一杆火枪三磅的价格都是随口定的。

    卖武器?卖不卖都随缘。

    不过老泰勒还是很敬业地向潘胜解释道:“一磅是三两银、二十二先令、二百四十便士。”

    即便如此,潘胜也不愿在价格上松口,他只是用男爵眼中像陈述事实一样道:“骑士?没有用的,只要一个农民提着鸟铳,放出去一个骑士就没了。”

    只有潘胜知道,他不是像,而是确实在陈述事实,法兰西王军那些骑在马上的王八壳子就是这样被杨策手下除了走路、拐弯、放铳之外什么都不会的黑兵打死的。

    他抬手道:“一杆鸟铳,附送三条火绳、一百颗铅丸,它的质量您看见了;如果想要像那样的宝贝,我回去也能想想办法,价格可能会再贵一点……说实话,爵士看上去是个不错的人。”

    “全天下都在使用火器,大明、朝鲜、缅甸、日本,葡萄牙、西班牙,阁下也应该准备一些鸟铳,哪怕就十杆。”

    伯力克男爵看上去已经有些松动,但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你不懂,就像第二个汤问我为什么我们用的是长弓而不是那种多层复合的弓一样。”

    “那种弓在英格兰会很快开裂,而长弓制作简单,三年就能做出一大批;我的农夫他们都会使用弓箭,征召起来就有数百个用弓的好手,火枪不行,要练到你这样的程度,需要许多火药,我没那么多火药让农夫去练。”

    潘胜乐了:“火药,如果你需要汤二应该也能弄来,他很有办法。”

    伯力克还是摇了摇头,他被潘胜一副‘我们啥都有’的样子都笑了,道:“如果你真这么想做生意,我有一项生意可以给你,王室兵器库和伦敦塔兵器库一同向上议院提议,要向欧洲增加对紫衫的订单。”

    “葡萄牙与西班牙有最好的紫衫,但现在由于女王和西班牙的关系,我们无法从西班牙拿到杉木,我听说……新大陆有很多杉木,我们很需要。”

第四百章 正义

    七月,陈沐依然赖在牧野,不单单因这里的风景美不胜收,同样还因为牧野已是整个亚洲的钱袋子。

    商人的力量是可怕的,一个拿下北亚东海岸种植烟草的商贾,李禹西,催动朝廷推行关于耕田、伐木与种植烟草的法律。

    但法律的出发点并非肆意掠夺。

    在东海岸,因烟草业蓬勃发展,东洋军府规划四百六十片林场,原住民部落大多以伐木、捕猎为生,每片林场被划分二十个区域,规定每年只能从一个区域伐木,而余下的林区则是牧场与猎场。

    烟草种植业也有同样的规划,每个部落的土地都被分为农田与烟田,朝廷对农田除田税外并不多做管理,而对烟田,则强制性分为四块,同样每年只能在一块地上种植烟草。

    对这件事李禹西看得像东洋军府的杨廷相一样透彻如果他以通宝开路,肆意砍伐山林、种植烟草,必将使原住民大量离开土地迁入中部,他的生意会越来越差。

    且最终,造成原住民与东洋军府的对立。

    李禹西甚至还建议东洋军府推行关于五大湖五金矿、煤矿的法令,建议将铁山、煤田等资源规定挖一年后埋起来,封山二十年再挖。

    而且有这一想法的还不光是李禹西,像大明西班牙总督杨廷相、常胜县令邹元标,甚至就连军府幕僚赵士桢都是赞许的他们都认为李禹西敬天畏天,很有远见。

    让陈沐哭笑不得。

    这件事的阻力确实有些大了,不是因为别人,恰恰是因为他们自己内部原因。

    如果在大明腹地,要让铁厂终年不歇,每座高炉做两个、一个炼铁一个修缮,用九十天一换终年不息很难,工人首先就不乐意,人家还得回去种田呢。

    但亚洲雇佣的原住民工人不一样,这里的高炉可以昼夜不息三班倒着炼钢,工人没有那样的传统、农业与工业很容易分开。

    但管理层不愿意。

    他们以人为本,认为人是要休息的,并以此出发认为既然人要休息,那么高炉也要休息,就连矿山都要休息,挖完了还得拿土埋好,而且一埋就要休息二十年。

    李禹西出钱建设了许多备用高炉,可根本没用,工人想用、官吏不让用。

    “你们管这叫懂得天时,我认为这是可持续发展,五金不一样。”

    陈沐说这话时,力学单位赵常吉的眼神充满鄙视,朝长桌旁坐着的牧野知县杨兆龙小声嘀咕:“以前说西夷短视的时候说的多带劲,现在轮到咱了。”

    陈沐想这或许是中庸之道?他们每个人都反对事情做绝,甚至在挖掘铁矿这件事上也一样,从一开始的五大湖炼铁厂就充满阻力。

    就连远在常胜的邹秃子都难以遏制自己想喷点儿什么的秉性,写了封长信过来劝阻陈沐继续弄他的增产大业。

    “不是,为什么呀?”

    陈沐很困惑,他很清楚这件事与过去遇到的事务不同,不是他想一意孤行就能成的,他摊开手抱怨道:“你们说工人要休息,是,陈某也认为工人要休息,虽是三班倒,可白班是一个工、中班晚班都备两个工,他们干四个时辰歇二十个时辰,所有工人每旬都有两天假。”

    “说高炉要休息,过去的高炉设计上就是用九十天要么修要么再造,现在我把这个时间缩短为四十五天、四十五天不行三十天,每个高炉都备个副的……可你们说矿山煤田要歇?”

    “地下挖不着的,可都歇着呢。”陈沐无可奈何地拍着桌子,对这个问题他真的是无能狂怒了:“咱这才挖的哪儿到哪啊?挖不完的!”

    工业化之前的挖矿、炼铁、炼钢产量与之后的产量完全是九牛一毛。

    众人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个字都不说,表情就已经将心中的意思表达清楚。

    “你们看见欧罗夷是怎么挖矿的了,他们把波托西挖的到处是大坑,昼夜不息、终年不息、死人不息,他们的产量能低了么?现在我们挖的只是露头矿,地下有多少谁也不知道。”

    “我们把矿山保护得好好的,等未来某一年,欧罗夷有数不尽的钢铁,他们把我们的子孙从这片土地逐走,用这些矿石造东西来打我们,到时候挨打的就是我的子孙、就是你们的子孙。”

    “我们的工业化,是需要钢铁与财富的,我不去抢夺任何人,在这挖个矿也不行把烟给我掐了,不许抽烟!”

    赵士桢刚点上小烟斗,手托着烟斗打算说点什么,突然见陈沐起身大手一挥指着他让他灭烟,吓得手上就一哆嗦,差点将烟斗掉到地上去,顿了顿舒缓心神这才小心翼翼道:“不让抽就不让抽,吵我干嘛啊。”

    陈沐以前是不反对部下抽烟的,但在李禹西让烟草成为收割金银的兵器,他非常反对这一消遣。

    因为这意味着可怕的力量,只是一千两百箱牧野烟,让大明商贾李禹西净赚七万六千余两白银,同时为东洋军府缴纳税额三万五千余两,在欧洲还供不应求。

    李禹西甚至凭这项事业成为东洋军府座上客,以他的眼光为大明帝国服务。

    单说三万五千两税金是什么概念,是一千户百姓的岁入,朱晓恩的复**从创立到训练结束出征,都没花掉这么多钱。

    一千二百箱牧野烟就赚到了,那么明年李禹西再卖出一万两千箱呢?

    欧洲是天然的倾销地,自西班牙人登上新大陆,他们早就养成嚼食烟草、吸食烟斗的习惯,质量口感俱佳、包装更加精美、价值更高的牧野烟自然是他们更好的选择。

    且难以代替,欧洲人造不出像样的烟纸、也没有烤制技术,即使他们确实在自己做烟草,也只能卖出低廉的价格,赚取一份辛苦钱。

    陈沐并不觉得这项生意可以长久,但依照如今烟草上下游庞大的种植业、伐木业、造纸业、卷烟业从业人口遍及东海岸高达数十万的规模,只要维持十年二十年的鼎盛,非但能将欧罗巴数十年来自新大陆、非洲掠夺的金银收回,甚至就连十字军东征的财富都拢到手里。

    在陈沐看来,让欧罗巴回到欧罗巴该有样子,是他在这世上最大的正义事业。

第四百零一章 行吧

    赵士桢顿了顿,在被陈沐要求熄灭烟斗后,他似乎在心里组织了一番语言。

    清了清嗓子,才道:“大帅、诸位,请听在下一言。”

    “学生以为大帅所言,过些年,后人被从这片土地上赶走,不会发生,这太过杞人忧天了,这并非学生瞎说。”

    赵士桢说着将手在桌面上摊开,环顾厅中与会者,轻轻笑道:“大帅说力量是火炮、是工业、是旗军,总而言之,无非是火药、人与钢铁罢了。”

    赵士桢用手指沾着茶杯里的水在桌上写下几个数目,等众人都仰着脖子看完,才道:“今年,智利与金城的硝石运抵常胜,火药局将之造药,两年来亚州火药因硝石激增而库存日多,至上个月库存为一百四十四万斤,此外仍有六成硝石库存。”

    “依照大帅命令,今年十二艘福船将运载四十四万斤硝石送回朝廷。”赵士桢说起这些数据极为轻松,显然是平日里没少做功课:“余下的储备,一月之内,还能增火药近五十万斤,而亚州各地驻军、移民消耗及市面流通火药,每月不过两万三千余斤。”

    “随邵帅在智利的大漠里兴建起第四座硝石矿场,那将为帝国开采源源不断的硝石,在火药上我们非但没有缺口,还非常富余。”

    陈沐缓缓点头,东洋军府如今最不缺的东西,一个是木料、一个是硝石、一个是硫磺,这三样东西对他们来说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砍不完也挖不完,依照现有生产力,永远都取不完。

    事实上在五大湖的铁矿、铜矿,对他们现有的生产力来说也差不多……挖不完,确实挖不完,但在陈沐看来最大的问题在于根本没有想挖完的意愿。

    人人争当世界环境保护者,可持续发展的观念深入人心,问题在于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办法探明任何矿藏的具体储量,所以人们就看着冒出铁帽子的矿山,这边挖一点、埋好,那边挖一点、埋好,小心翼翼地保护环境。

    要不是国内张居正掌政,连北洋工业区这个怪异的地方都不会存在:谁受得了那大烟囱里冒起的冲天白烟,受得了工厂里轰鸣不绝的机器?

    “人,大东洋也不缺,单北亚地区海岸四县,在籍百姓已有百万之众,各地部落陆续上籍,一次便可多达上万人,何况还有北亚中心军府尚未完全掌握的大量土地,学生估算百姓是可以超过五百万的。”

    “钢铁,就更不缺了,安大略湖畔铁厂年产熟铁一千七百二十四万斤因此学生并不认为。”赵士桢将目光望向陈沐,拱手道:“需要将此地挖为白地。”

    “你觉得这就够了?”陈沐摇头道:“北亚百姓连铁农具都还没用上,军府要修一条四百里长的铁轨,湖畔铁厂三年的产量都不够,这才四百里,别说反哺中原了,自己都不够用。”

    “更何况……”

    陈沐话还没说完,就见小舅子杨兆龙小心翼翼、缓慢地举起手,等对上陈沐的眼神才提醒道:“姐夫,六百里,有段路不好修,山要绕过去,硬修会死人,得多二百里路。”

    杨兆龙在这次会议中毫无存在感,他本人对陈沐的决定与李禹西、赵士桢等人的建议并无偏向,生长在播州的他没有那种以天下为己任的书生气,对他来说真正的使命就一个:保住自己的小命儿。

    而具体到保住小命儿的方法也只有一个姐夫说干啥就干啥。

    反正祖业播州宣慰司已经被他丢了,离开新大陆他哥应龙怕是会追杀到天涯海角,抱紧姐夫大腿准没错。

    虽然他也觉得赵士桢说的没错,为子孙后代留下绿水青山,而不是坑坑洼洼的矿洞挺好,但听姐夫的更好。

    陈沐闻言点头,摊手道:“又多二百里,还要再添两年的产量。我们人力足够,如果水泥、铁轨都足够,选址都是最好的平坦土地,六个月就能把铁路铺设好投入使用。”

    “如果按原来的估算,一年最大产量为一千七百四十二万斤,那我们需要五年能修好这条六百里长的牧河铁路;可倘若再让炉子歇着、工人歇着、铁山也歇着,产量至少减半,把粗算就是年产八百万斤这条路,要修十二年。”

    这对陈沐来说是无法想像的缓慢进度,他们修的铁路虽长,却不像清末民国修的京张铁路那样地势险峻途经崇山峻岭,牧河铁路的地势平坦,沿途无需修隧道、架高桥,既无资金缺口也没人力不足。

    何况他们的铁路也没有后世那么高的标准,准备要在上面跑起来的火车也没后世完善后那么沉重。

    结果最缺的居然是铁轨。

    他张开手无奈地笑道:“平心而论,即使八百万斤的铁产量确实也不少了,比广东还多一点呢。可十二年,最早铺上去的铁轨都锈了!”

    赵士桢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样效率低,但一个是并不认为产量高又有什么样,此外消耗却无故增加,他摊手道:“大帅在湖畔铁厂设炉四十,还要再备四十,可算过花销?不是李禹西支付的那些,是工费,一个炉子凿矿、烧炭、煽炉工人数十乃至上百,巡炉、运炭、运矿、贩酒、烧菜、运货者,又每每数十人,一炉便要聚起三五百人。”

    “倘若要让他们连月做工,则还要带上家眷、修起矿场宿舍,甚至形成村落,军府不能把矿场交给商贾,那便要向他们支付工酬,还有炼铁炉的耐火、隔热都不能持续生产。”

    赵士桢原本是想用这些话来阻止陈沐,却没想到他看到陈沐高兴地偏过头乐了:“你算说到点子上了!就是这个!”

    “我们不试图最大化生产,如何让这些技术进步?有了问题,人们才会想着如何去解决问题,否则只会原地踏步,不会进步的,指望自然的巧合进步,那要等多久?现在已经是时候了。”

    “我们的钢铁缺口比任何时候都要大,从今往后不会再出现产出钢铁却用不完的情况,相应的技术必须进步!”

    “别在多说,让后世有铁山可采是为子孙谋福利,让后世能去采铁山也是为子孙计,兆龙!”

    陈沐最后话锋一转,吓得伴着手指头愣神的杨兆龙猛地起立大喊一声:“在!”

    “第一,不能让工匠死伤;第二,不能让工匠少吃少穿;第三,牧河铁路可以你修三年修五年都行,不论需要花多少钱,我都能准,但两年后我要看到铁轨足数,这需要湖畔铁厂年产到三千万斤,你行么?”

    杨兆龙眨眨眼,吞咽口水道:“行,行吧?”

第四百零二章 帮助

    “炼铁,对,就这个,我送你的刀就是这个做的,对对对!”

    长屋里,煤油灯安稳地亮着,光通过窗子透进屋里打出一片光幕。

    长屋联盟的首领海法沙头上仍然戴着羽冠,穿着宽松的素色缎子明制中单,衬衣的平下摆扎在鹿皮裤腰里,坐在交椅上看着面前这片土地上的长官。

    交椅旁靠着一杆长长的明制火绳枪,煤油灯的亮光映照下海法沙愁容满面,他用手抓了抓火绳鸟铳的铳管,用并不熟练的汉话对杨兆龙缓慢地说道:“我该怎么告诉你,我的长官,我们早就知道什么是铁了。”

    易洛魁人学东西很快,而且也很实在。

    呼兰让他们见识了骑兵的厉害,哪怕只给他们十六匹马,只要呼兰愿意给,易洛魁人就是呼兰的好朋友。

    黑云龙让他们见识了步兵的厉害,哪怕只给他们几杆鸟铳,只要黑云龙愿意给,易洛魁人就是黑云龙的好朋友。

    换成李禹西让他们种植烟草,这事也一样。

    杨兆龙的舌头抿了抿嘴,缓缓点头,易洛魁人确实早就知道什么是铁了,尤其在大明逐步在东海岸站稳脚跟,诸部都用上了铁箭簇、铁剑、铁手斧,就像海法沙这样的首领每人手下都有几杆明制鸟铳。

    他搓着手,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海法沙,道:“朝廷要炼铁修路,铁不够,需要人,宗室大学的工程师正在为工人营造工舍管住,每八日歇两日,长屋能招多少人?”

    海法沙没有说话,随着大明人在东海岸不断增加,这些看上去与原住民长得相似但实际完全不同的人们越来越多,他们营造庞大的房屋、带来新的技术,也为长屋联盟带来愈来愈重的不安。

    在面对明朝人时,海法沙的思考总显得缓慢,他思虑片刻才开口道:“你们需要多少人?”

    “只有长屋是不够的,需要四千或更多人。”杨兆龙知道长屋联盟的底细,算上与呼兰部结合的部落,六部出战兵也才不到一万,哪里能抽出四五千人去做工,他笑着说道:“我还会去别的部落招募,只要长屋能在不影响生计不违背农事之余派些人做工就可以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杨兆龙考察过每个部落里闲着的人都很多,他们或倚在房檐下抽烟、或坐在地上闲谈,无所事事。

    “我愿意帮你,我们愿意帮你,你只要说官府需要多少人。”

    海法沙摇摇头,长着厚厚茧子的食指在面前跟着摇了摇:“我会帮你,但我也想让你帮我。”

    杨兆龙眨眨眼,这样的对话让他觉得复杂了。

    交易和帮助不一样,交易应该是对等的,他招募多少人、付多少工钱,互惠互利。

    但帮助有时未必是对等的,更关键的问题在于杨兆龙实在想不出诸部拢共三万余百姓的易洛魁人怎么给他提供这样的帮助为他补足四五千人的工人缺口。

    杨兆龙对解决问题的思路非常简单,既然姐夫说不计成本,那最大的缺口除了技术就是人力,技术上的事他控制不了,但可以先把人力凑够,这是个简单的加减法。

    四千工匠等于八百万斤,那四千工匠加八千学徒,应该就有一千六百万斤了吧?然后再想方设法弄来八千人,只要达到两千万斤的产量,到时候学徒熟练了,达到姐夫的要求‘应该’很简单。

    虽然事实可能不是杨兆龙想的这样,但他确实想的挺美。

    矿区完全可以成为牧野的另一个下属县,这上万人的家眷、带动的商路贸易、周围的农田,他一个知县就能管俩县了。

    “怎么帮?”

    杨兆龙说罢又问了一句:“你怎么帮我,我怎么帮你?”

    海法沙见杨兆龙有些答应的意向,向前倾了倾身子,抬手道:“官府给长屋五百支火枪、一千只铁斧头;长屋先派三千人去铁厂做工,然后半年内用休伦人把她们换回来。”

    杨兆龙发现海法沙用休伦人交差的脑回路,和陈沐把西班牙人当作亚洲发行货币的准备金有异曲同工之妙。

    最关键的是这俩人都能像陈述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事一样说出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话。

    杨兆龙瞪大了眼睛珠子,摊开两手,竭力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费了半天劲组织语言才终于道:“我下一个打算去的就是休伦部落,你们已经不是敌人了,休伦已经被打败了,你忘了?在我来之前,黑将军和呼千户一起同长屋击败了休伦人,他们投降了。”

    “对,上一次我们赢了。”海法沙理所应当地点头:“现在该再来一次了。”

    “如果知县不能给我鸟铳和斧头,那让黑将军带五部千户所的兵跟我一起去也行。”说到这,海法沙有些苦恼,伸手道:“作为战争领袖,我不能再指挥他们了。”

    他说的五部千户所是牧野卫的军队,那支军队由易洛魁部众组成,军官与宣讲自黑云龙部旗军抽调,由下至上官升一级,便扩编为驻扎在牧野周围的五个千户所。

    那几乎抽调走长屋联盟所有善于战斗的青壮,他们同时也在休沐时在各部落传播大明在这片土地上的影响力。

    杨兆龙垂头沉思片刻:“你想彻底击垮休伦?”

    “你们治好了所有人的病,种痘,他们人比易洛魁多,还有西北的阿尔岗琴人,他们太多。”海法沙反复地点头道:“我去进攻,长屋能把三千个女人放在你那,凑出五百个战士,要用五百杆鸟铳、一千柄斧头,烧掉他们每个部落,官府只要派人把俘虏带回来就好。”

    “每给你三个俘虏,就要还一个长屋女人回来,而且要把另一个俘虏送到部落;等我击败他们,还会继续向西,走到再也走不过去的地方再回来。”

    “我们都会得到足够的人,和平之树才会在土地上生长茂密。”

    杨兆龙心里一边爽一边慌。

    五百杆火枪、一千只斧头并不难弄,难的是如果他把海法沙这一建议告诉陈沐,陈沐一定会否决掉,甚至哪怕告诉赵士桢、黑云龙也会被否决掉恐怕这片土地上唯一对这样的做法感到开心的朝廷官吏就是他了。

    在各个宣慰使之间,这样的兼并战争并不罕见,而朝廷大多数时候连兼并战争发生了都不知道,而就算朝廷知道,只要获胜的宣慰使对朝廷恭敬有加、又没有脱离朝廷独立的野心,通常只会罚点东西。

    “作为知县,杨某恐怕不能答应这一帮助。”

    杨兆龙终于抬起头,他看着海法沙道:“但作为朋友,我需要你向大明天子与和平之树起誓,然后我会帮你。”

    “只有这些还不够,你还需要铠甲。”

第四百零三章 母系

    易洛魁的动员比杨兆龙想象中来的快,和平对他们来说已经持续了太久。

    部落中最后五百个受过黑云龙训练、被编为甲首的勇士在杨兆龙准备的鸟铳、铠甲与斧头运抵后即完成整编。

    长屋联盟首领海法沙与牧野知县杨兆龙当日完成两个仪式,他们先在五部中心的神灵柱下歃血为盟,杀猪、鱼、鸡小三牲祭祀出征,再以易洛魁人的传统互换兄弟结成血亲关系。

    海法沙最小的弟弟被换到杨兆龙身边,将杨兆龙当作兄长;杨兆龙同样指派了亲信的苗人武士作为自己的弟弟换到海法沙身边生活。

    甚至为了表现隆重,他还为这个小名叫阿黑的兄弟指派了五名大药弩、环刀、毒镖的亲兵保护安全。

    这次出征几乎抽空了易洛魁五部,五个部落所剩能够打猎的男丁不足两千,却要保护余下近两万妇孺。

    跟随五百名装备老旧锁环甲、护胸甲,不穿裤子仅着红色兜裆布小腿绑护腿、上衣倒是从各色棉麻中单到短袍皆有的战士们一同出征的,还有三千名将孩子寄养在别人家中的易洛魁妇女,奔赴安大略湖畔登船,去往湖畔铁厂的矿山。

    这事就连杨兆龙也没想到,海法沙和其他四个部落首领真的会让部中女人去挖矿。

    如此一件对大明人来说难以想象的事,易洛魁人做起来却很自然,用他们的话说,除了战斗,长屋的女人能做所有男人能做的事,而且做的还会比男人更好。

    甚至就连战斗,海法沙的意思也并非女人不能战斗,而是女人承载着繁衍后代的使命,比男人重要得多……女人能生男人,而男人却不能生女人,所以女人不能死掉。

    而杨兆龙又从未见过比易洛魁男人还更有战斗**的人,让他们专事生产根本闲不住,歇上一年半载便要发起一场新的战争。

    看着这些把染料纹在脸上、口鼻耳朵钉着各式各样骨质饰品、背后负着东洋军府帆布背包、身上挂着长屋自制大明式糅皮武装带的易洛魁战士目送妇人登船,随后辞别自己踏上征程,杨兆龙心中百感交集。

    这是一个与他过去所见所闻皆有所不同的部落联盟,他们有自己的文化、自己的技术,在海法沙这一代终于形成自己的联盟,就像有熊氏组建华夏联盟一样。

    令关注着这一切的杨兆龙不禁去想:如果我们没来,他们是不是也会形成自己的封建国家?

    不过眼下这一切不可能发生了。

    在杨兆龙眼中,那三千名易洛魁妇人进入矿山做男人才做的重体力活是易洛魁发起这场战争的代价,可对易洛魁人来说事实恰好相反海法沙所率五百名西征的勇士自有一股视死如归的模样,反倒那些妇人,初至矿山便投入生产当中,尽管与工匠言语交流困难、力不如人,但极为吃苦耐劳。

    主要是从她们身上察觉不到丝毫为了部落扩张或其他原因被迫至矿山工作的苦恼。

    那些男人,才是她们的代价。

    铁制箭簇、法兰西的钢弩、大明的鸟铳与战马令易洛魁男人在狩猎活动中的效率有很大提高,大明的各种商品的大量流入也使长屋联盟原有的部落关系发生改变,换取这些商品的途经是单一的,通宝。

    通宝的来源并不多,旗军的薪水、烟草与毛皮的贸易,明军不招女兵、易洛魁部落也不鼓励妇人参军应募;烟田的分派权被大明给予五部的战争领袖,自然而然,他们也全部都是男人;而狩猎获得的毛皮贸易,同样被攥着鸟铳的男人所垄断。

    易洛魁所固有的母系社会显而易见地遭受冲击,五部妇女联合起来,打算在将来选出五个足够健壮的女人为长屋联盟的战争领袖……现有的长屋联盟领袖们,包括海法沙在内都对此感到头疼不已。

    他们已经尽力在平衡部落故有的男女财富了,旗军受限明军的要求,兵役只能由男性承担;狩猎这种危险的活动没有办法,同样也只能由男性去捕猎;种植与织布,他们几乎全部交给部落中的女性。

    牧野县不需要易洛魁的布毯、毛毯,大明人的衣服他们也不会做;而种植的土豆、玉米倒是能换些钱,可牧野的粮价并不高,因为这盛产玉米、土豆以及各种豆子,五百个易洛魁武士出征带的火药比食物还多,他们随随便便就能在行军路上采集到吃的食物。

    唯有能赚取钱财的烟田,又因东洋军府颁布法令轮换田地而没有多少,女人们的地位与对新奇商品的**得不到满足,他们迫切地需要争取新的谋生手段。

    很多人进入牧野的造纸厂与卷烟厂,但这对易洛魁来说也是杯水车薪,比起本地的大部落工人,李禹西更愿意雇佣从佛罗里达半岛上迁徙而来的切诺基人……黑云龙用战争为他们夺回属于祖先的土地,他们更像附庸而非长屋这种认为你我平等、从不接受命令而大家商量着来的部落联盟。

    对知县杨兆龙来说,他更喜欢长屋联盟,因为他们更有创造力;但对商贾李禹西而言,他更喜欢切诺基人那样任劳任怨。

    易洛魁的女人早就需要一个新的工作机会,一个每月能赚上千通宝、养活自己之余还能剩下些钱来买自己想要的东西。

    知县杨兆龙半个月里进入湖畔铁厂的矿山三次,去看望那些在宗室大学毕业的奉国将军指导下挖掘铁矿的易洛魁女人。

    尽管他做了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但实际上涉及到陈沐与诸多官吏的想法,他不知道自己准许易洛魁人西征、妇人进入矿山究竟是对是错。

    当他第三次进入矿山,向一个正在休息的易洛魁妇人说出自己的担心时,妇人用自己的言语消除了他全部担忧。

    穿着原色皮裙上身披矿场统一发下的明制帆布工服的易洛魁女人像习惯的那样坐在地上,她的铁锄、铁锤就放在旁边,一边嚼着土豆饼一边对杨兆龙展示自己羽冠下新买的簪子。

    她说:“土豆、玉米、鱼和肉,性命、孩子还有狗,部落的永远都是部落的,但通宝是我们自己的。”

第四百零四章 计算

    在牧野做知县是一件没有难度的事。

    最难的事并非政务、也不是协调各部落关系,而是尽力将各部落自治的传统融入至地方行政之中。

    牧野的县衙偏厅里,各部落献上的骨质、石质装饰品在两面墙的立柜架上摆得满满当当,杨兆龙趴在榻上,一名婢女在榻上为他捶腿捏肩,他则舒舒服服地趴着,伸出榻沿儿的手上还托着一只造型别致色彩明艳的瓷荷花吸杯。

    杯里盛着冰镇过的蓝莓果汁,被按摩地舒服得直哼哼,时不时嘬上一口混着果肉的饮料,好不惬意。

    李禹西坐在榻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这不是他第一次进县衙,也不是第一次进牧野县衙,但第一次被杨兆龙派人请到牧野县衙的偏厅里来,谁能想到这个知县居然在偏厅正中间摆了张床?

    这可不是**性更高的后厅,这是中厅左侧的偏厅,通常是会客之用,虽说不像前厅那么不受重视、也不像中厅那么正式,但这杨知县的县衙偏厅也,也装点的太不正式了吧?

    尤其是摆床他还只摆一张,自己在榻上哼哼唧唧,厅里别说正经的太师椅、就连交椅都在翘脚合着,来客还要自己打开,整个一山大王的做派。

    地上无桌也无椅,倒摆了五副矮几,几案前各铺一块绘着易洛魁各部名字的编毯。

    明显,以前这偏厅进来的都是长屋联盟五部首领,来了就让他们席地而坐。

    李禹西不禁去想:别人来的时候,杨知县是不是也在榻上哼哼唧唧。

    “李兄远来辛苦,莫霍克部献来的梅子,被我捣汁冰镇很是好喝,尝……嗯,舒服,往下点。”杨兆龙话说一半便哼哼两声,随后才惬意地对李禹西笑道:“还望李兄勿怪,杨某昨日爬矿山游大湖,浑身酸痛,这知县不好当啊!”

    他还感慨呢。

    从福建、南洋到大东洋,李禹西就从没见过比杨兆龙过得还舒服的县官!

    天底下哪个县官不是忙得脚不沾地?

    烟草大亨笑着回应道:“知县真是爱民如子,勤加探望百姓是好,可也要注意身体啊。”

    “少说这些客套话,杨某这县官当的是什么样,难道我杨兆龙还能连这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吗?”榻上趴着的杨兆龙说着,对自己作为下了一个非常中肯的定义:“这牧野是有我没我一个样儿啊!”

    “知县大人言……”

    李禹西话还没说完,杨兆龙已经一骨碌从榻上坐起身来,带着瓷制一体做成花叶根茎状吸管随手一抛,这杯子便在半空中定住被婢女托着小心放置榻旁桌上,知县大人则大倒苦水。

    “县中是百废正兴,大事军府都定下、小事诸部酋长皆以自治,杨某整天无所事事,纵然将县中积弊看在眼中,也没什么能做的,这关窍就在诸部各司其职,杨某要做件事要去与诸部首领一一交谈,此病无良方可医。”

    李禹西边听边思索,琢磨知县叫自己来做什么,可越听心里越迷糊,只好开口问道:“那县尊招草民来,正为此事?”

    他相信每个人说出每句话都有背后的含义,哪怕废话与闲聊,都能看出说者心中的情绪。他可不信,杨兆龙把自己找来是为看他按摩喝饮料、听他抱怨是非。

    “有杨某、没杨某对牧野都一个样,但李兄可不同啊!”

    果然,紧跟着杨兆龙便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到了李禹西身上,道:“阁下的造纸厂、烤烟厂、卷烟厂,是牧野的支柱,就连军府的铁厂矿场,对李兄也多有仰仗。”

    “有些事杨某解决不来,但李兄能解决。”

    “诸多产业,皆需工人,李兄却不愿雇佣易洛魁诸部妇人。”杨兆龙盘着腿在榻上坐正了,双臂环胸,问道:“这是为何?”

    杨兆龙虽非正统士人,但做了知县同样会有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想法,既然百姓遇到这样的问题,他就得想法解决了。

    但李禹西看上去并不想解决,反而苦笑着说道:“长屋联盟……还望县尊恕罪,草民确实不愿雇他们做工,若县尊遇到这样的麻烦,草民可出通宝一千二百万、两千四百万、三千六百万皆可,由县衙与诸部分配,解县尊之急。”

    这话让杨兆龙脸上的笑容快速褪去,他说:“我不是要钱。”

    说实话,李禹西确有殖货之能,杨兆龙也很敬佩,但提钱是没有意义的,整个北亚的白银都被他姐夫收起来,通行大东洋远至西班牙大明港用的通宝都是他姐夫印的。

    更何况这个把播州败没了的知县大人对财富本身就没有概念。

    “为何,难道是他们不好好工作?”杨兆龙有些不高兴了,他摇头道:“我看她们在矿山很勤劳,本县不该让妇人去矿山凿石取矿,她们要工作,牧野便应当拿出一份工作。”

    李禹西不知道该怎么跟杨兆龙解释,干脆换了个话题问道:“县尊可知商贾最怕的是什么?”

    “造货无熟练工匠?运货道路难行?上下官吏贪渎?都不是,宗室大学山长郑王世子曾对草民说过,商贾是精通算学的,草民深以为然。”

    李禹西摊开手道:“无熟练工匠无妨,那只需筹算出投入几何,何年何月生工可为熟工;道路难行?那也只算运货成本;上下官吏贪渎?那非但无妨甚至有时更好做事,李某仅需知道想办成一件事该往哪送银子又要送多少。”

    “一应困难自迎刃而解,这些花销。”

    李禹西顿了顿,看着杨兆龙道:“花销最终都会算在每一包牧野烟的成本中,贩至西班牙、法兰西、英格兰、尼德兰,这些钱会算在那些买主头上,花的越多、烟就越贵,因为这是大明特产,只有牧野才能做,一切难题都没什么可怕。”

    “可怕的是,没有规则,易洛魁就很奇怪,他们一切都商量着来,草民找过莫霍克头人,谈妥了烟田的事,才不过一旬,他们便找上门来要重新谈,因为他们商量后觉得不合适。”

    李禹西说这话时显得很没脾气,继而道:“重新谈,重新谈过后再过一旬,因为部落中一个小孩成人了,他觉得之前的事不妥,又把所有人拉来重新谈。”

    “莫霍克如此,海法沙亦如此,工人……也是如此,他们今天觉得合适可以来;明天觉得不合适也会来,来了和你重新谈,不听指挥不受控制,贸易是算学,李某需知晓盈亏、事前算计方可定下章程。”

    “他们没有章程,也不听章程,县尊以为,草民还能如何呢?”

第四百零五章 粪土

    陈沐就遇到了李禹西所说的困境,不是因为没有章程,而是确实难以拿出章程。

    两个事,一为巴拿马大运河修造,二为牧河铁路修造。

    他需要数学,而他自己又不会,怎么办呢?

    当然是找数学最好的那个人,让他给自己干活,在陈沐的人脉圈子里,数学最好的是大明帝国宗室大学山长,郑王世子朱载。

    不过找郑王世子对陈沐来说有一点难度,就是陈沐很难在不‘打扰’对方的情况下正常交流……整个亚洲乃至整个世界,提起陈沐的名字都会震上几下,对那些被打得哭爹喊娘的国王更是如此,对,就是在说费老二。

    但郑藩世子早就脱离了低级趣味,视权钱如粪土。

    陈沐一度怀疑,世子看他也如粪土尤其在他一不给宗室大学提供宿舍、二不给宗室大学提供饭食后。

    东洋大臣由东海岸回常胜的路上,自他于大西港下船起,北洋骑兵队二十五骑前驱、二十五骑殿后,左右是各二十五名托新式鸟铳的北洋步兵随行护持。

    旁侧跨马随行的杜松身后,亲兵百户莲斗按刀举旗,两名总旗官背着靠旗打马而进……亲兵队带着两车辎重,沿路小心谨慎到了极点。

    就连杨廷相在墨西哥城东一百二十里接应时看到这阵仗都觉得头大。

    陈大帅是小心谨慎过头了,

    当然作为属下,杨总督也不好当众说什么,尽管赵士桢坐船半年多非但没变得乖巧反而更跳了,但这对别人来说确实是莫大的震慑亚洲日新月异,尤其对杨廷相来说,要是让他出海半年,恐怕回来就都不认识哪儿是哪儿了。

    他一直憋着,迎接陈沐到进入墨西哥城总督府的过道里才小声对陈沐道:“大帅放心,沿途一路,安全得很。”

    “陈某早就看出来了,在牧野待了几个月,回来新西班牙官道旁边都修上围楼了,我看见这楼子心里就踏实……换门了,这个门不错,之前西班牙人的门太花了。”

    陈沐说着推开总督府长廊尽头修建在府邸里极其高大而有线脚、裙板调绘山川河流的木门,将头盔放到桌上,自顾自地坐下道:“这次回来莲斗不光是保护我,也保护从巴拿马与牧野拿回来的资料,多关系炼制钢铁、修路铺桥与挖掘隧道的工程技术,就算陈某丢了它们也不能丢。”

    这些陈沐说的倒是实话,徐贞明从巴拿马带回需要计算的大量资料,牧河铁路的修造同样也是一样,更关键的是河畔铁厂的隧道,那是个真正需要试验与计算的东西。

    大规模的试验与大规模的计算,前者好说,后者陈沐心里没底。

    他在椅子上伸出个懒腰,张开的手臂最后落回到桌上摆着的头盔上,另一只手接过杨廷相递来的茶杯,看着新西班牙总督问道:“说说吧,围楼怎么会修到这边来?”

    杨廷相听见这话笑容灿烂,竟还透着点不好意思。

    这让他说什么,自己夸自己吗?

    自打西班牙的阿尔瓦撤走后,杨廷相掌握墨西哥大权,既有军事优势又有经济优势,西班牙的西印度事务委员会似乎都放弃新西班牙总督区了。

    “回大帅,在下去年于新西班牙颁布一条律法,规定西班牙西印度事务委员会成员的工资由墨西哥城支付。”说着似乎是怕自己的话让陈沐误会,杨廷相解释道:“总督府代朝廷授予西使统领、参事、书吏、刑曹、监察共十六人官职,最高的西使统领为正六品。”

    陈沐喝到嘴里的茶差点喷出一桌子:“印度事务委员会在西国乃实权部门,官员级别都很高,合着你觉得西班牙国王也就是个正五品呗?”

    杨廷相说的委员会官职名称都是陈沐翻译的,原因很简单,他不想按字面意思翻译。

    如果按照字面意思,西使统领原本是委员长、参事是议员、刑曹是**官、监察是检察官,那显得西班牙也太‘现代’了。

    当然,这个‘现代’、‘古代’本身就没有明确分界点,陈沐觉得他所处的时代已经和古代有很大变化,那么他可以干脆地宣布他们已经步入现代了,哪怕是在万历八年,只要与他共生此时的人们都认同这一观念,那他们就是现代人。

    或者说他强大,强大到战无不胜,并且连敌人都被打得认同他们现代化成功,那样哪怕他劝说紫禁城里的皇帝把九卿搬出来,大司农也还是最现代、最先进的农业官职。

    哪怕它在一千六百年前就存在了。

    每时每刻,人类都在创造历史,只是创造历史的人不同,所创造出的历史最终的结果也不同。

    死者的历史无法留存、弱者的历史没人去看,只有强者所书写的历史才能保存下来。

    笑过了,陈沐才继续问道:“给他们定官职、发俸禄,然后呢,他们的俸禄是怎么定的?”

    他发现杨廷相很喜欢给西班牙人发钱,并深深地从这一行为中受益,继而让他对这一行为坚定不移。

    最早提出给新西班牙总督区的三个西班牙军团发军饷的就是他,结果这三个西班牙军团确实全部都是半策反状态,可以不听西班牙印度事务委员会的话,也不能不听杨廷相的话。

    三个军团长对这一切的逻辑门清儿:不听委员会的话兴许没事,大不了不回西班牙;可不听杨廷相的话一定没军饷领,弄不好还会被免掉。

    “属下请过路广东商贾做出一个计算公式,就是这个。”杨廷相在桌上翻翻找找,边说边翻出一张草稿纸推到陈沐面前,道:“每三个月,准他们登岸至墨西哥城领取俸禄一次,其他时候就让他们在哈瓦那待着,不许上岸。”

    杨廷相推给陈沐乱糟糟的草稿纸上写着一个关于‘官吏品级俸禄在广州府可购买的潞绸匹数由墨西哥城发给潞绸’的计算公式,陈沐在心里算了算,觉得对印度事务委员会的西班牙官吏来说,这确实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儿。

    官职最高的正六品西使统领月俸十石,这些米在濠镜能到两匹三分的潞绸;哪怕最官职低级的王使也能领到一匹潞绸,一匹潞绸在大西港的卖价为两万三千通宝,还是有价无市。

    “很不错的策略,十六个委员会高官,每月仅需不到四十匹绸缎,就能让他们向我们靠一靠,至少在工资上,我们比费老二发得勤。”

    陈沐缓缓点头,这笔俸禄既不会多到让印度委员会官员不敢拿,也没有少到让他们看不上,很好的取了个中间值,六品官相当于一月四十两的收入,极为可观了:“效果如何?”

    杨廷相继续在桌上翻找公文,嘴角上扬,对自己作出的工作成就给予不必言说的高度赞扬,他带着笑意将几页公文推给陈沐。

    他说:“这是他们各个职位所拥有的权力,现在他们已认清无力干涉大明对新西班牙政策的事实,而东洋军府则可影响到秘鲁总督区。”

第四百零六章 流放谷

    陈沐浏览着公文,必须要承认费老二的西班牙封建贵族与上层宫廷官僚对‘他们的新大陆’是用心的,至少在政策约束上非常用心,甚至胜过自己用半吊子传统官吏武装起来的东洋军府。

    只是在绝对的军事优势与经济优势的掩盖下,这份政治上的用心显得不值一提。

    杨廷相的报告表明印度事务委员会的十六名高级官吏都为西班牙显赫贵族出身,他们由国王菲利普亲自任命,代替国王掌握着其在新大陆的全部权力。

    向国内推荐新大陆适合担任高级官吏的人选;替国王草拟关于新大陆的政策诏令、颁布新大陆法律、审查各总督所拟定的规章制度;向各总督区派遣按察使巡视总督及各级官吏工作;对离职的总督等高级管理进行审查、开办审议审理新大陆民事、刑事案件;每个由旧大陆进入新大陆的人都要取得他们所颁布的新大陆探险特许状、负责新大陆防务、维护各地贸易畅通、检查各城账目,同时也对各地贸易进行监督。

    “西国设立事务委员会职权环环相扣,唯独有一个漏洞。”杨廷相耐心等着陈沐阅示过所有公文,才介绍道:“他们武力不足,西班牙从没想过敌人会从西边出现,因此在应对我们的战争时各级官吏束手束脚,新西班牙总督任何事务皆需通报委员会,以至贻误战机。”

    “战争结束后,委员会没有对双方边界乃至共治区施行法令的先例,上下交流不畅,既无意识亦无力量抢夺权力,如今新西班牙的权力几乎全部放弃,同时亦失民心。”

    杨廷相像是在讲述一件很好玩的事般用手比划着逐个将桌上摆放整齐的摆件挪到一边,道:“他们在新西班牙拥有种植园的贵族、商贾经过战争失败、阿尔瓦撤军,两年里两次大量离开新西班牙,随后持续地小规模离开或进入墨西哥城开设商铺。”

    “最开始他们会把庄园、种植园提出一个卖价,放在印度事务委员会供人购买,但没人能买。”

    说到‘没人能买’时,杨廷相脸上带着极大的自信,微张着双手道:“林将军的兵一直在新西班牙周围,常年风吹日晒的老游击军会有假期,去南方危地马拉或哥伦比亚教授劳塔罗的起义军,但同时他也从原住民中招募一些游击军,今日解放些奴隶、明日牵两匹马、后日烧一片地。”

    “直到那些贵族与商人发现把庄园挂在墨西哥衙门是更好用的方法,当然,价格要低。”

    “这些地会用符合律法的方式被常胜过来的移民买走,都是一些在西边赚到不少钱的移民,雇佣原住民修缮种植园、加以生产,并建起围楼。”

    杨廷相比出四根手指,道:“从阿尔瓦修起的边堡,到大西港,如今有四十余座围楼正在修建,一座围楼就是一个村社,统慑方圆十里之地,如今仍留在新西班牙的在籍贵族、商贾有六百余,但他们的庄园种植园仅有一百六十六处。”

    陈沐皱起眉头:“还有一百六十六处呢?”

    陈沐巴不得整个新大陆都是大明的,有一个西班牙人他都不乐意,更别说一百多个西班牙种植园了,这意味着在新西班牙总督区依然有一至四万人被控制在二三百个西班牙人手下。

    东洋军府,要尽快消弭西班牙人在新大陆的影响力才是,只留下在城里给明商送银子的商人,就像只留下秘鲁给大明挖白银的西班牙人一样,这就够了。

    但他没想到,杨廷相接着要说的,很可能是大明东洋军府抵达新大陆后最黑暗的事实,比陈沐留着西班牙人在秘鲁总督区奴役原住民开采银矿还要黑暗。

    新西班牙总督杨廷相摇头,拱起手道:“大帅,最后新西班牙总督区会留下一百个种植园作为西班牙种植园主控制,并将他们及所拥有的奴隶近两万人逐步分迁,送到墨西哥城北部一个被原住民叫做特瓦坎奎卡特兰的山谷里。”

    杨廷相面无表情,语气冷静:“不论他是本土移民、旗军、朝鲜人、日本人、西班牙人还是原住民,大明不接受有西班牙病的人。”

    “那个山谷环境不错,卑职去看过,青山绿水,该有的林木田地都有,是很好的隔离地。”

    陈沐知道,杨廷相说的是梅毒,在欧洲人待过的土地疯狂传播的病毒,和肺痨一样,这个时代的绝症。

    这种传染病的影响被他无意间忽略了,现在想来,形成杨廷相规划中最后一百个西班牙种植园的罪魁祸首,应当就是自己当年在明西对峙时给边境总兵官付元下达的那条命令:带走该带走的,留下该留下的。

    那时他并未想到自己随口下达的命令会在这片土地上极为彻底的执行,看来他们一直秉承着这道命令,在每一寸地图上,东洋军府不接受染病的人。

    那么那些患病的人能去哪呢?只能去投奔没有这种约束的西班牙人,最后以至于健康的原住民都到了大明这边,而患病的原住民则都去了西班牙人那里。

    见陈沐没有明确的反对,杨廷相继续道:“然后封锁山谷,自谷内人选设官吏管理,禁繁衍止出入,诸出口设百户所。”

    “他们必须被严加看管,军医更容易治疗,也能避免这一病症在旗军中传播开。”

    杨廷相说到这稍微顿了一下,说起来绝大多数旗军能严格约束自己最大的功臣还是赵士桢,多亏了他写那本《防铳毙指南》,让每个旗军都知道自己在这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指望长官约束是必然,但更多的是旗军知晓自己约束自己,这比任何人监督都好用。

    “西班牙人造的孽。”

    陈沐没头没尾地说出一句,起身绕过方桌拍了拍故作冷静的杨廷相:“我们会消灭天花,同样也能消灭西班牙病。”

    在他的记忆里,中国确实消灭过这种传染病。

    “看来在这次回常胜,我不但要去见郑藩世子,还要见见陈医师。”

第四百零七章 外科

    墨西哥城到阿卡普尔科的路并不远,而且在这段路上陈沐真正能感到安心,甚至比他在清远时走向广州府更安心。

    这片土地上走动的所有人,除了听他号令的旗军,就是他的保甲民兵,官道两侧围楼上伸出的每一杆鸟铳都指哪儿打哪儿,世上还有比这更令人安心的地方么?

    回到常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给军医院的甲等医师陈实功传口信,让他来军府衙门一趟,同时派出去的还有杜松和汤二。

    汤二是在路上跟陈沐碰面的,他从英格兰回大西港的时间比陈沐到墨西哥城晚一天,陈沐前脚从墨西哥离开,他后脚去找杨廷相汇报工作,听说陈沐正在路上,就马不停蹄的跟了上来。

    他有两个事,一是去阿卡普尔科的军仓里淘一淘还有什么二次明西战争缴获的旧货,让军器局翻新一下给英格兰卖了;其二就是他在英格兰时一靠巧舌如簧入内踩点,二靠灵活身手偷盗,从伦敦的王室兵器库里弄了些东西,想拿给军器局看看。

    陈沐原本对他弄到的东西还挺期待,结果看了才发现都没太大用处,无非是些奇形怪状的锤子与锻打模具,也不知道这家伙自己冒巨大风险翻进英格兰兵器库怎么把这些碰在一起会发出叮铃咣当响声的工具弄出来的。

    “但这种精神值得鼓励。”

    当汤二两手上托着二三十斤的奇型铁砧满头大汗,脚底下堆着的工具能开个打铁铺,亮晶晶的两眼盈满了等待受到表扬的期待,陈沐除了鼓励,还能说什么呢?

    “这次回来别急着走,去宗室大学找徐先生学学怎么绘图纸,回头再去了,别老想着往兵器库钻,那里头没啥好东西,去他们磨坊、村子里打铁铺那些地方多看看,多做些没危险还收益高的事。”

    陈沐看着汤二道:“你对军府、对大明,很重要,不要再以身犯险。”

    东洋大臣这几句话听在汤二耳朵叫个感激涕零,他一没啥本事的小贼,迷晕旗军、偷盗军器,被捉后挨了顿揍,户籍消去至墨西哥城操练,还被委以重任,原本就已够他感激。

    如今贵为东洋大臣的陈沐还这么看重自己,让他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当即拜倒道:“小人犯下死罪,大帅惜我才力,这五尺之躯定报大帅恩德!”

    “快起来,军府不兴跪拜,我让你做的事不够光彩,但错不在你而在我,你只是听命行事,不必有心里负担。”

    偷窃非但不光彩,而且还是错误,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对的事。

    但陈沐认为国与国为生存空间的竞争是没有道德对错的,永远都不能为竞争对手的道德拟定下限,只有强弱。

    当竞争对手使用刺探、偷窃等手段来取得优势,正人君子当然会尽力防御。

    但陈沐不是正人君子,他只要赢。

    陈实功赶到军府衙门时看上去来的很急,身上做手术时穿的衣裳还没来得及换,腹部与两袖沾着浸出的淡色血迹斑点,入衙门便先把茶案上的水饮个干净才看向陈沐,抱歉道:“大帅,在下失礼了,听到传唤正为自刎者施救,延误了时间,便赶忙赶来。”

    “无妨。”陈沐摆摆手,看着陈实功这样子感到好奇,问道:“自刎,能救活?”

    甲等医师主要做的是研究、教学,通常是不必自己下手救人的,但陈沐单听这患者受伤的原因就觉得很难救,自刎……这玩意还有救?

    “在下已尽力了,能否成活还要看其造化,不过如这样脖子两边断掉的手术在下救活过七个人。”说着,陈实功又将拳头放在嘴边想了想,道:“应该是六个,有一西国俘虏,伤口才长了一日,邵将军义子变蛟听说他活了,又从伤兵营拉出去毙了。”

    陈实功说的容易理解,就是脖子断了一半,但在陈沐听来就觉得匪夷所思了,甚至都忘了把陈实功叫来的缘由,问道:“怎么救的?”

    “这个很难,要从速,如常胜者十余万人之大县,自刎者、争斗伤及,还有战场上被砍破刺破脖颈者甚多,往往还未送至伤兵营、军医营便已气绝,在下对那也无能为力。”

    “大帅若对此有兴趣,在下便讲讲。”陈实功抿着嘴道:“只有伤者额未冷、气为绝时,方可以丝线缝合道口,针工要熟、最忌生手,多施桃花散,速铺绵纸四五层盖刀口上,绢扎周遭五六转,使患者仰卧、头枕高枕,使脖颈不直、刀口不开。”

    “待患者气自口鼻通出,则险情已除大半,往后便是三日以参、姜、米接补元气,三日后换药,待手术后第五日起方可以浓葱汤擦拭伤口,伤处换桃花散,再施以玉红膏盖薄棉花片,上覆黑膏,一来活血生肌、二除脓血溃坏,冬月三日一换、夏月两日一换。”

    “如此一来,自然再不疼痛,其肉渐从两头长合,再内服八珍汤调理月余,不过这会使大便结燥,不能以药利之,只可以猪胆套法灌入毂中。”

    陈实功的身子坐的端正,看着陈沐以手轻点茶案,道:“单面断者,四十日收功完口;双面俱断者,百日方能愈合。”

    这套工序,听得陈沐面露感慨,摇头道:“医师费这么大劲救活一人,邵将军又拉出去毙了,这真是……”

    “许是他命运到此吧。”

    陈实功说着拱起手来问道:“不知大帅急寻在下前来,所为何事?”

    陈沐被大明的外科手术第一人讲的脖颈吻合术讲得心神飞驰,以至于被提醒才反应过来,想起自己找陈实功有别的事情,遂道:“陈某请先生过来是想问问,对西班牙病,您有多少了解?”

    “西班牙病,大帅说的是杨梅疮。”

    提起这一病症,方才还自信满满神采奕奕的陈实功面色显得凝重,从他的表情中陈沐看得出来,甲等医师认为这是一个比脖颈吻合更加困难的病症。

    “这个病,分气化与精化,气化自上疮发面部,较之病轻;而精化自下疮发病重,单人并不难治,但其病情多变,对症下药极难;在国中与亚洲又全然不同,国中尚有人于时气乖变,邪气凑袭时突发病症,而在亚洲则一时俱起;最为耗时耗心,亚洲又以此病最多。”

    “直至目下,在下对此病尚无速愈之法,只可对症下药、内外调理,如治疗得法,轻者半年初愈,重症一载方消。”

    陈实功微微摇头叹息,接着他担心是陈沐得了这病,事先提醒着说道:“因此症不类他症,速愈必留毒于后,每有求速愈的患者上门,在下皆辞不敢治。”

    “有人后来去找别的医生,以水银、胆矾等药搽擦手足二心,半月内其疮果愈,但随后毒入骨髓,诸药不应,半年内毒作烂,疼不堪言,再两年腿脚曲跛终身,兼以耳聋、性情大变。”

    “还有人**者与妓者,多求速愈,寻他医取药丸以碳烤升烟吸之,或妄用熏条,以毒攻毒,多用药至半便吐血而亡。”

    气化,精化?

    陈沐不太懂这些陈实功的名词,他只是仔细听着,待陈实功说罢,他才缓慢地问道:“医师想不想,做一个镜子,让人能看到更小的东西,看见你终生奋战的这些敌人?”

第四百零八章 偏角

    依靠传统医学能根治梅毒?

    陈沐心里不太确定,尽管甲等医师陈功实对他来说是个非常神奇的存在,但这神奇也不能让陈沐有颠覆认知的勇敢。

    并非陈沐不信任、不认同中国古代的传统医学,而是因为他太信任了、也太了解了。

    能跟中国传统医学对标、需要中国传统医学追赶的,从来不是西方传统医学,那就是个只知道放血、在医书上画十字架和小妖怪的暴躁弟弟。

    从梅毒出现,很短的时间里广州医生就知道用轻粉和土茯苓治疗梅毒,轻粉也就是水银,在随后四百年里,水银是整个世界范围内唯一真正对梅毒有威胁的药物,而土茯苓则能对其有效抑制。

    陈沐想做的,是让医术在陈实功、李时珍、李梃在世的这一代,向前迈一步。

    其实他们这些医师已经在做这些事了,阎王敌李梃在见到李时珍编修《本草纲目》后着手推进以朝廷牵头的大明官修草本,而陈实功做的则更加细微。

    当陈沐提出要陈实功与自己一同去寻宗室大学山长朱载时,陈实功提到他和朱载上次会面的地点他们在常胜的军器局见过面。

    说着,陈实功打开随身携带的医疗器械箱,其实就是个斜跨木箱,箱中皮卷摊开,上有各式型号钢针、下有各式形状钢刀斧钳,统统崭新精造,就是他去军器局得到的成果。

    “过去针用马衔铁,性软不锋利,不易刺入肉中,如今刀针俱用钢铁,入肉深浅自然不难,在下于军器局得偿所愿。”陈实功介绍道:“世子入军器局则是想请匠人制作律管,似乎大有不易。”

    律管,陈沐皱起眉头,他听不懂这个词,猜想是与乐器有关他确实弄不懂朱载的世界。

    他和朱载并不常见,尽管他是常胜宗室大学的山长,但陈沐有限几次见到朱载时他都没干山长该做的事。

    不是皱着眉头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弹琴击缶、就是十分认真的样子捣鼓奇奇怪怪的东西,要么干脆对着他那副特制打算盘一手敲打一手提笔抄录……这个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随时准备开口吓别人一跳,难搞得很。

    比方说陈沐与陈实功联袂进入宗室大学的后山,看见朱载在后院的一张石案上摸索,石案被刻出一圈圈同心圆,圆上各有刻度,旁边依然摆着他那副巨大的算盘,随行书童捧着砚台,看他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他们走近时,听见郑王世子正自己跟自己小声嘀咕道:“两个磁级?看来沈括说的是对的。”

    陈沐无声叹了口气,转头对陈实功竖起食指放在嘴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这世子殿下成日不务正业,但每次过来都有事在忙,还极为专心致志,令人生不出打扰他的心思。

    好在朱载并未玩音乐,也许对他自己来说也不算太专心,发现陈沐与陈实功过来,放下纸笔转头笑道:“大帅与陈医师远来,在下没有听到,有失远迎,实在抱歉。”

    陈沐摆摆手,上前看着像把罗盘画上去的桌子问道:“这是什么?”

    “正方案,大帅不认识?”在朱载的表情里,仿佛陈沐是应该认识这个的,他疑惑道:“不认识这个,大帅是靠什么航行找到亚洲的?在航线上南北地磁紊乱,日出日落磁针常偏南偏北,莫非军府有在下不知的秘法,还请大帅告知。”

    陈沐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自己也带着疑惑道:“依靠……麻将军的脚?”

    当然,这只是说笑,船头有船头的办法,他们能分辨清楚方向,只是不如朱载这种搞学术和精密测量的这么准确罢了。

    “亚洲很大,我们并非第一个到这来的明人,在西班牙人抵达吕宋前后,就已经有明人到这来了。”

    陈沐笑笑,指着桌案问道:“他有什么用?”

    提到正在研究的东西,朱载来了精神,对陈沐与陈实功介绍道:“在国中草庐曾读过《梦溪笔谈》,上面提到指南针指向常常偏南,他说指南指北者皆有,就是说有两个地磁,但不知是为何,只好说磁针指南就像松柏指西一样,莫可知其原理。”

    “因此在下便效法郭守敬制正方案,各表刻度,先以日影测正南,再测地磁度数,在下的正方案分为百刻,在北京时测出地磁为南北方偏东一刻又三分散,而在常胜,则是偏西一刻又三分。”

    在朱载脑海中极为清晰的数字,在陈沐脑中却并不那么清楚,他还要自己计算一番,边算便念叨:“周天三百六十度,分百刻,一刻三点六度,北京一刻又三分三、常胜一刻又三分,分别为……”

    三点六度?

    朱载听着感觉这个‘点’的说法,很有意思,因为正常人不用这个来说小数,而用‘退位’、‘退’和‘隔位’‘隔’来表达点几与点零几。

    在陈沐还苦思冥想着打算寻摸个纸笔算一算的时候,世子笑道:“若以东为阳而西为阴,分别为北京阳四退位四八度、常胜阴四退位五度。”

    朱载眨眨眼,对陈沐道:“大帅今日不来,在下也要去寻大帅。大帅曾言宗室大学务求学以致用,为测算历表、计算北亚农时,近来宗室大学开科天文,进展缓慢,急需军府帮助。”

    陈沐与陈功实面面相觑,纳闷儿道:“我能提供什么帮助?”

    帮你开炮把天轰个窟窿人工降雨?

    “天文必须精密,欲求精密,则需依象器演策天文,经年累月,务得其实。而后缀以算术,立为定法,方可成一代之懿制,传万世之无弊也。”

    说着,朱载摊开两手苦笑道:“然仪表之具,载生来目所未睹,如何能知其距度之疏密、展次之广狭?”

    这话陈沐是听懂了,点头道:“就是说你想办大事,没工具呗?”

    “好办,常胜与金城有天下仅次南北二洋的工匠,你想造什么、需要什么,你能绘图的绘出图来,不能绘图的告诉匠人怎么造,或者直接告诉他们你要用这工具干什么,他们都能给你造出来……不论你要用五金哪一种造,金银铜铁锡,都有,都能。”

    “不过先帮我个忙,不用立刻完成,未来世子殿下一边教学生,一边带着学生做就可以。”

    朱载见陈沐答应了他的请求很是高兴,像心头大石终于落地般那么轻松,天文这东西不是每个人都能认识到它的重要,尤其像陈沐这样在世子殿下心中舞铳玩炮的‘粗人’,在想象中是很难得到支持的,因此答应的也很爽快,道:“大帅请说吧,只要在下能办的到。”

    “徐贞明只知道巴拿马运河两边海面不一样高,到底差多少,要算出来;牧河铁路只知道一丈铁轨六十斤绝对能用,但六十斤铁轨究竟能承受多少斤压力、减少铁轨重量与需求平衡究竟要达到多少,要算出来;还有一个镜子,我需要能看清楚小东西的镜子,把几个镜片叠在一起,看见极小的东西,光如何走、镜面多少度、几个镜片……要算出来。”

    朱载皱起眉头一脸懵逼:“嗯?”

第四百零九章 宝库

    朱载蒙圈的原因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陈沐带给他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不知道。

    但陈沐知道,他确实把朱载当成拥有输入按钮与输出显示屏的人工智能计算机,当成最先进的电脑用,只要输入一个问题,就会从显示屏上显出答案的工具人儿。

    朱载确实也是这么干的,因为他觉得陈沐提出这些问题很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

    这是一个探究真相孜孜不倦的人,陈沐的问题很难,但对他来说并不算太难。

    “大帅,所有人都知道,天下是圆的,靠地磁把天下万物吸在地上,那两边一定不一样高,这个能算,但粗算不准。”

    郑王世子说动就动,提起笔来在纸上画出个弧形,两边点墨成海,反倒给陈沐与陈功实讲解开来,紧跟着道:“不如用更准确的方法,以宋代分层筑堰的方式来测量水位差。”

    说着,朱载在图上一笔画出几座高低不同的小山,添上高低不同的水位,然后画了几座坝,道:“将运河分数段,分层筑成台阶形的堤堰,引水灌注入内,然后逐级测量各段水面,累计各段方面的差,总和即为常胜港至大西港的地势水位高下之实。”

    朱载道:“除两端外皆为湖水河水,引出的水可灌溉周遭农田运河共有多长?”

    “记不清了,军府有这一项报告。”陈沐想了想道:“百余里,途经诸多湖泊。”

    “那好说好说,还没汴河长,先宋汴河八百四十里河段水位差便是这么算的,高低相差十九丈四尺八寸六分,精确至分寸,难道还不够么?”

    陈沐眨眨眼,看这图上非常直观且便于理解的草图,对自己发出直击灵魂的拷问:就这么简单?

    “那,那这还有个问题。”陈沐有点结巴了,探手在图上比划着问道:“海平面不一样高,运河又该如何修造,将地挖平的土方量太大,还会使得海水倒灌将两岸田地淹坏,虽然朝廷在巴拿马两岸没太多田地……主要太费工时,那边地处热带,蚊虫瘴气对施工不利。”

    陈沐说这些时,朱载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眼神极为探究,直至听陈沐说完才幽幽问道:“把地挖平?为何要把地挖平?”

    “不挖平水怎么连到一起,船怎么过?”

    “大帅知不知道,这世上有种水利叫复闸?双重闸在唐代已有,宋代运河最多,中原的运河水位也高低不同,宋雍熙元年,转运使乔惟岳在淮安以北的运河上建二斗门。”

    “二门相逾五十步,船入设悬门蓄水,待水平乃泄,船随水走,通行无碍。”朱载摆手道:“与堰埭并联使用,多水用闸、少水用堰,倘有潮还可修三重闸,如复闸水源不够,还可在旁处修一两处蓄水澳。”

    “至于真正要修几座复闸、在哪修,还需在下实际看过方可决定……不如借此机会,在宗室大学开水利课程吧。”

    听着朱载这话就让陈沐笑了起来,他算是发现了,这位郑王世子聪明得很自是不必多说,勤于阅读学习,不过就是很懒。

    他想修天文历,然后就让宗室大学开了天文学课程,拉着兄弟子侄乃至孙子辈儿的亲戚跟着自己一块学天文,好指挥他们干活;现在陈沐要让他为修水利献计献策,他同样也怕麻烦,干脆打算让宗室大学开水利课程,好在将来继续使唤这帮兄弟子侄。

    可他能说什么呢?只要能解决他的问题,就算朱载在宗室大学开养猪科都没问题。

    他环顾这朱载的室外实验室,这摸摸哪儿看看,拍着手道:“好,这事就这么定了,宗室大学再开水利学,这是大好事!”

    说着,就在他的手即将摸到立柜架上与铜管放在一起的一方小铜块时,朱载连忙拦住:“大帅慢着,这方寸放的是水银,有毒。”

    吓得陈沐的手赶忙收了回去,皱眉问道:“有毒世子还放这个?”

    “唉,还是刚才在下说的事,没有器具,只能自己量、自己造,这铜管是我造的,是标准尺,一百颗黍米纵列为一尺;铜块也是我造的,内容十颗黍米纵列横列数列,为方寸。”

    陈沐问道:“这方寸与铜管有什么用?”

    “吹奏乐器,乃气从口出入管,再由孔出,熟悉乐理的人只用耳听便可听出这口气吹了多远,一尺音为黄钟正律,管长、管径不准,则音不准。”

    “欲令音准,需令管准,然管内径上下不同,过去测管内容气以黍米,可黍米有空隙。故在下用水银,先立方寸,称量方寸重量,再以方寸载水银称重,可知一方寸水银重十三两三钱九分二厘。”

    “如此一来,只需数倒入铜管多少分寸水银,再缀以算术,则知其内容音几何。”

    陈沐眨眨眼,朱载这是测出了水银密度……所以,这位大明朝的王子为了更好的玩音乐,被这个时代逼成了科学家?

    “啪!”

    陈沐两手一拍,道:“世子的这个方法,完全可以用来测铳管啊!不用水银,用水就行,只要测出标准铳管的管内容积,则所有铳管都能以此测量,但凡盛水多、盛水少,则铳管内壁定不均匀。”

    朱载的发现让陈沐展开头脑的遐想:“既然有世子这样的音律家可以听声辨别气的长度,也能用算术算出,那我们可以通过音来测量火药点燃的气体膨胀,以测算不同配方的火药能爆发的力,能更精确地算出火药、铅丸、口径、长度与威力间的关系。”

    说到最后,陈沐抬手在嘴边捂着,看着朱载最后把手攥成拳头乐了:这郑王世子真的是座宝库。

    如果正常发展是人们碰运气走迷宫,即使走到门前,最后还要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才能推开科学的大门透出一条缝隙。

    那么陈沐觉得只要他和朱载站在一起,迷宫就已经被装上导航了,而且他还带着大炮,主需要走到门前让朱载点个火儿,炮弹就能把大门轰碎,然后由朱载抬脚踹开就行。

    “呵!”

    陈沐的笑声止不住,以至于让朱载同陈实功面面相觑,不明白陈沐究竟为什么这么开心,但他们看见陈沐在笑够了之后朝他们张开双手:“来,我们现在来聊聊,怎么做显微镜吧!”

    朱载的表情很烦难,摇头道:“这个在下就真不懂了。”

    陈沐更乐了,可算有你不懂的东西了,他刚想说‘你不懂没事,我懂。’就听朱载后头的话已经出来了。

    “《梦溪笔谈》的沈括说,古人制作铜镜,镜子大,镜面就平;镜子小,镜面就凸。镜面凹陷,则照人脸大;镜面凸起,则照人脸小。小镜不能把人脸照全,因此让镜面微凸,就可将人脸缩小一点全照出来,那即使镜子很小也能把人脸全都照出来。”

    “既然大帅要一副能观察细微的镜器,那便需反复多次测量,试验镜片的大小,调整镜片凹凸,一只镜片不够就再叠一面,中间距离需反复测……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我没说错呀?”

第四百一十章 明镜

    当陈沐把一张画着他印象里显微镜大体构造的图纸放在朱载面前时,他听到郑王世子说这个有点难。

    所谓的,有点难,意思就是世子殿下得拿小算盘算一下。

    大算盘不行,朱载的大算盘是逢九进一,专门儿算与十二均平率有关的数据。

    在这个过程中,陈沐又发现郑王世子一个小缺点,以己度人。

    也许聪明人都有这毛病,紫禁城里皇帝还小的时候,张居正教皇帝就总生气,明明是一看就知道的东西,你都已经五岁了,还不能理解圣贤书?

    郑王世子也大致是这意思,比方说‘世人皆知,天下是圆的’,一句话就把地球上绝大部分人类开除人籍了。

    不过真要说计算,整个工序、设计上没什么难点,到最后三人一直认为事成与否的关键并不在他们手上……在磨镜片的匠人手中。

    谁能做这个?

    常胜有眼镜匠么?

    又有能把镜片磨到比眼镜要求更高精度的人?

    还真有。

    常胜港道君庙斜对过二胜街十七号店铺,明心斋玉坊水晶眼镜的主人、东洋大帅的家匠,许禄安。

    南京出来的珠宝匠学徒,朝廷立宣府军器局征发徭役,顶替老师傅去宣府做石匠成了家匠,后来就没再回去过。

    这些年加工过大量苏禄珍珠、吕宋黄金、狮子国宝石,攒了一身好手艺,直至跟着陈沐到大东洋,受命开起十七号店铺。

    最早是收购原住民的玉石玉器,后来玉料多了就自己二次加工,为此常胜还在城郊划了一片玉器厂,如今有百十个工人都干这个;后来常胜烧起玻璃,就又多了制眼镜这个收入。

    他不光磨玻璃眼睛,还磨玉石眼镜,不光磨能让近视眼、老花眼看清的眼镜,还磨不正常的眼镜,比方说……明心斋就售卖戴上后能看见四个太阳的眼镜。

    但许禄安并不知道玻璃、玉石打磨成那样形状就能让人看清的原理,但他知道这样有用,为此专门招募了十二名近视程度各不相同的人,制作中由他们去试戴。

    制作的效率并不高,即使他有一间上百人的工厂,但也足够让他售卖、盈利了,他们卖的最好的终究还是玉石的能看出四个太阳的平镜。

    眼镜生意终究是有限的,整个常胜近视的人才能又多少?一只玻璃眼镜卖出去三千通宝便顶了天,哪怕玉石也只能卖到六七千而已,真正赚钱的还是做大多没有实际用处的玉器装饰。

    原住民有携带玉器的传统,过去只有祭祀、首领能拥有不少玉器装饰;现在玉器都流通市面,虽然要小一些,但大明的玉石匠人手艺更高,就连经受他们培训的原住民玉石匠都能打磨、雕琢、抛光出极其精美的饰物。

    它可能是个小玉佩、可能是一根玉簪、甚至可能是个玉石项链或镯子,哪怕大多数人一月才只有一两千通宝,但他们可以用动辄六七千甚至上万的通宝的高价买回一块小饰品。

    因此十七号店的生意一直很好,哪怕大量卖玉潮早就结束,他依然能通过低买高卖、精心制作来让整个工厂以极好的资金环境运转着,甚至每月还向东洋军府缴纳五十至百万通宝的财款税金。

    但这对许禄安来说是一种蹉跎,尽管他只是一介匠人,也希望能做出一件大事能让后人知道他许禄安来过这天下的大事。

    他一直在想自己在这片土地上究竟能做什么,尽管他为东洋军府开起来亚洲的第一家玉石店铺,承接东洋军府常胜军器局四十只望远镜的订单,并很好的在望远镜的木柄黄铜包圈上刻下自己的名字,但这不是他想做的那种大事。

    直至陈沐再找上他。

    “大帅要两只凸镜,一只凹片?”

    这对许禄安来说太简单了,他们有制镜的原料、研磨的材料,最关键的是有做镜片的模具他们的工序远比常人想象中先进。

    “对,这三片是一套,多做几套,大小不一、弧度不同,等你这做好了我再派人去木料场让他们做外壳。”陈沐认为这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问道:“抓紧的话,十天能不能做出来?这个很重要。”

    他已经打算去做道具了,弄点橘子,让它长毛,以观察最清楚的镜片组成显微镜,并让朱载和陈实功在这和许禄安总结镜片清晰的规律,以方便匠人磨更好的镜片。

    却没想到他的话让许禄安愣住了:“十天?”

    “凹镜今天就能做出样板,后续十二种十天差不多,但凸镜需要现做模子,要等到明天才能做好。”许禄安说着已经给工匠吩咐下去,这才对陈沐道:“大帅要不跟小人一道去看看如何做镜片吧。”

    陈沐点点头,掏出怀表瞧了瞧时间,点头应下。

    陈实功到现在还不明白陈沐要做这些到底有什么用,他随身携带的便有一只放大镜,能照清解剖时的血管脉络与肌肉纹理,但那也根本不可能达到陈沐所说的看见与他奋战的敌人长什么模样。

    值得一提的放大镜,不是舶来品,在汉代与可能更早的时代名叫‘火齐’,最早取火用。

    从十七号明心斋到玉器厂的路并不远,城郊诸厂密集,正赶上傍晚运货的时间,沿途道路上到处都是赶着西班牙小毛驴的拖板车,车夫都穿着各种颜色的靖海服与短袍扬鞭吆喝,车上载着常胜常用的各式货物。

    最多的是木材、木炭与煤炭,箭杆、箭簇、麻绳、麻袋,还有铁盆铁锅这些日用品。

    在路上,许禄安为三个脱离百姓日常生活的人介绍说,再有两天常胜要开大集,商贾们都忙着为此备货。

    远远地,他们就能看见玉器厂的大烟囱冒出的白烟。

    明心斋的厂房很安静,尽管聚集了数十名匠人,但每个人都在做自己手上的事,绝大多数人安安静静地攻玉,除了脚踏铁轮细细研磨声外没有任何响动。

    倒是烧制玻璃的窑里,两个监工因为在厂房闲聊被许禄安骂了一顿。

    他们等了大约有一刻时间,一名匠人戴着厚实的手套提着铁棍从窑里快步走出,铁棍另一边卷着烧红的玻璃块,此时软化地想要往下滴。

    许禄安抹了把额头因厂房高温流出的汗水,对陈沐道:“大帅,开始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六邪

    烧红软化的玻璃是被匠人用大剪刀剪断滴在模具里的,而后经由另一块模具按压成型。

    待其冷却,自然成为一块匠人需要的凸镜或凹镜。

    “这个样子还不能用,形状粗糙,后面就要看匠人手艺了。”许禄安带陈沐三人走到室外,卷起袖子,指着外面工作的匠人介绍道:“那叫捞沙,沙是专程自顺天玉田、真定邢台运来的解玉砂。”

    “沙有大小粗细,捣制碾好的砂做淘洗沉淀,自然轻者在上重者下沉,开料用粗沙;抛光用细沙。”

    看样子,许禄安是打算亲自上手给几人演示一下,毫无疑问,他就是这里最好的匠人。

    比起如何磨砺玻璃,陈沐对厂外空地上摆置的各种人力机械更感兴趣,比方说转沙子的铁盆,下面连另一面铁圆盘,匠人脚踏圆盘上面的盆便转动,匠人用其以沙切削玉料。

    他们用的沙都是解玉砂,陈沐看过,跟平时随处可见的沙不同,最大的差别便是硬,这些沙子在混着水磨砺过玉石后会因断面重新锋利,据许禄安说,这样的沙在过去一个匠人能用一辈子。

    但现在生产量大,持续不断的生产让解玉砂产生损耗,等下次有船回大明,他就要再购置一批解玉砂。

    许禄安边磨镜边向三人介绍:“过去攻玉的工序复杂,开料、钻孔、雕琢、扎砣、抛光,福哥送来制镜之法大同小异,无非粗磨、细磨、上油抛光。”

    “工序简单了,有些匠人也图懒,在粗磨中使扎砣毫不费力,磨出来样子也还不错,不过我还是喜手磨,虽然慢些,但做活细致。”

    许禄安所说的扎砣,是固定在桌上的磨轮机,桌上竖放的圆坨磨镜石中心有长杆搭在另一边的架子上,杆上有绳围几圈,坠下连接两只踏板,匠人双脚先后交替踏下两只踏板,磨镜石圆坨便半圆转动,匠人从中磨砺镜片,效率更高。

    许禄安固执地以手磨镜,引着陈沐发笑,这倒与做活细致什么的无甚关联,只是他的家匠比较老派罢了。

    倘若说做活细致,那一个优秀的熟练珠宝匠在使用机器时一样也很熟练,何况你细磨不还是要用扎砣?

    但直到许禄安真的上手开磨,陈沐才明白为什么许禄安说手磨做活细致,因为粗磨与细磨用的磨料不同,粗磨的解玉砂更粗更利,也因此磨得更快。

    反而等到使用扎砣时,因换了更细、稍软的磨料,磨的时间反而更长。

    磨砺镜片的时间很长,陈沐三人看着许禄安重复的动作耐性逐渐消失,聊起随后的目的也是自然而然,陈沐道:“有了这个,就能把肉眼看不到的东西放大,你觉得人得病是什么原因,比方说西佬病?”

    听到陈沐又给杨梅疮起个名字,陈实功着实楞了一下,紧跟着才非常笃定道:“邪气。”

    陈沐侧耳。

    陈实功继续道:“染患杨,染患西佬病常见病因有二,一为气化,即自口鼻染入,邪气攻入脾肺,染患较轻,患者多无与病人接触,邪毒如何入体尚不清楚,但他们相同的是都准确记得如厕后染患此病,这种病人少,邪气亦弱,易于治愈。”

    “二则精化,多由**不洁染患,攻入骨髓,乃肝肾受毒。”

    陈实功说着皱起眉头,道:“不过由在下观察,其亦可有第三种,尚不知病因,兴许邪气早已入体,体无外样、人尚不知,则夫妻同染,倘再生性不端,则二染三、三染四,防不胜防。”

    “《黄帝内经》论百病始生,说人患病是因风、雨、寒、暑、清、湿等外邪的侵袭,以及喜、怒等情志伤及内脏,但强壮的人即使遇到六邪也能抵御。”

    陈沐缓缓点头,尽管这种说法挺唯心的,但也同样很伟大。

    这是一套在一切手段无法验证之时,通过经验理论创造出一套以阴阳、五行、五疫、六邪为基础代号的病症理论,这很厉害。

    陈沐知道,那是细菌、是病毒,是一个个看不见的小生物,钻进你的身体里和你的护卫兵打架,但陈实功和上千年来的医生们不知道。

    就因为不知道,所以提出了猜想假设,并把这种假设付诸实践,以一代代医生经验积累,来完善这门学科。

    很厉害。

    “书上提到情志所伤是什么?”

    陈实功笑道:“岐伯说人的忧愁思虑过度,则心脏受伤,外感寒邪再加饮食寒冷,会使肺脏受伤;忿恨恼怒过度,则肝脏受伤;酒醉后行房,汗出而受风,则脾脏受伤;用力过度,或行房后汗出浴于水中,则肾脏受伤。”

    “人们确实会有这样的毛病但无法验证五脏是否真的受伤。”陈实功看上去想说点什么,又顿住了,转而问道:“大帅待此间事了,我想去法兰西看看。”

    陈沐刚想发问,就已经意识到陈实功为什么想去法兰西了。

    那在打仗,打仗就有死人。

    陈沐摆手道:“不必你去,九经带着医师呢,他们也会在那边做这些事,过些日子就会有报告传回来,你只需要汇总一处加以研究即可。”

    “我认为这些病症,应当是小活物,正如象大而蜉蝣小,世上当有比蜉蝣更小的生物,只是我等肉眼凡胎难以看见,这些小妖怪生在天地间,就像你说的邪气,一旦人的身体被他们攻入,便加以繁殖壮大,人便衰弱了。”

    “而世上一物降一物,我们先想办法找到这些小东西,再去寻找能杀死他们而不害人体的药物,则可药到病除。”陈沐侃侃而谈道:“就连药物也是一样,草药煎熬,是它身上什么东西被煮了出来,能杀死病菌呢?如果我们多收集能杀死病菌的东西,是否药到病除的效果更好?”

    “这都需要个前提,我们能看见它们。”

    在他们说话间,许禄安已经将工序进行到最后,细磨好的镜片是半透明状的毛面,匠人正使用皮料与油料进行抛光,直至将之做成明亮通透的镜片,这才用牛皮包着拿了过来。

    陈沐拿在手中,上无一丝划痕,弧度均匀透视良好,几乎完美。

    “就是这样的镜片,三个一套,所有镜片大小均等薄厚弧度各不相同,多做一些。”说着,陈沐抬手对许禄安道:“做好这个,你就能名留青史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 岁入

    许禄安显微镜还未造出,陈沐便受到一封程序上的急信。

    信上言明,今年的商船队伍已从大明驶过黑水群岛,熟练接收船舰的麻家港、金城、界三县正使尽浑身解数来安置他们,同时各县都在与商船展开贸易。

    常胜不光要迎接他们,大西港那边同样发来一封书信,在法兰西打了半年仗的杨策率部自海上兵分两路,一部人马随艾兰王朱晓恩一道转航北上爱尔兰岛,另一部人马则自海上驶来大西港,并申请进入常胜。

    “操蛋!”

    陈沐在军府衙门的书房里把书信丢到桌上,他的抱怨显然并非针对正率领忠诚部下行军在官道上的杨策,而是因为他发现看完国内送来的书信与麻家港传来的情报后,他会让等在屋子里的文武将官失望。

    屋子里的人大部分都是从宗室大学赶过来的,美术老师徐渭、大型榨汁机安装工头赵士桢与安装指导邹元标,当然还有一介武夫杜松、总兵官付元。

    他们都在等待大明北征的后续消息,个个眼睛瞪得溜圆,似乎不愿错过陈沐脸上每一个微小的神色变化。

    看到陈沐扔信骂出一句,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杜松跟付元对视一眼,小声问道:“大帅,输了?”

    “输个屁。”

    陈沐没好气道:“你就那么盼着输呢?没有,朝廷没给大东洋送信,船上这帮人知道的还没咱多呢!”

    这就是陈沐说操蛋的根源了,今年朝廷没派北洋新兵来,也没有给大东洋送信,来的都是商贾与想要到新大陆讨生活的百姓。

    说着,陈沐抬手抖了抖桌上的书信,没好气道:“这不,麻帅的信说,商贾像知晓了什么大秘密般告诉他皇帝兴兵,调北洋二卫驻守宣大,戚帅都准备出征了……这什么时候的事?”

    陈沐在牧野还没回来,朝廷已先后传信两道,一同由北方陆路送抵他手。

    最新的消息是戚继光已将军四营向北而发。

    杜松是最关注北方战场情报的,他本来就是北人,北方边境那么多年仇怨,听说皇帝锐意进取、朝廷大张旗鼓地要向北发兵,哪怕在牧野也高兴的睡不着,此时听了陈沐的话两只眼睛珠子瞪得极大,道:“合着几个月了,朝廷好不容易硬气一回,又缩回去了?”

    “没有,我估计北方已经开战,只是朝廷顾不上给咱通报军情,顾不上通报,顾不上通报。”陈沐说着,顿了顿道:“就是战局不坏。”

    在陈沐看来,以皇帝做不成事誓不罢休的秉性、张居正对朝廷的掌控力以及朝廷如今的财政状况,一旦北方的仗打得不好,首先会调集的绝不会是南方诸卫,也不会是给朝廷带来最多收入的南洋军府。

    只要南洋军府运行正常,本身的京运银两、粮草、财货,转运西洋军府的银两、粮草、财货,就能在不伤筋动骨的情况下打大仗,三洋军府中带来直接收入最少的东洋军府一定是出兵最好的人选。

    但相对,情况不坏到一定程度,路途遥远的东西二军府兵力也绝不会轻易调动。

    这种情况让陈沐有些懊恼地抬手叩了叩脑门儿,对众人摊手道:“朝廷不来信,咱们东洋军府就做好自己的份内事,今年诸县能为朝廷运回什么,筹算出来了么?”

    “大帅,我常胜县今年……”邹元标正要抢先答话,才说了开头就被赵士桢截住:“大帅,诸县运送已陆续装船传信军府驻地。”

    赵士桢与邹元标对视一眼,才接着说道:“今年岁入之冠仍为金城,运送黄金四千三百斤、铜十二万斤、铁十二万斤、料木五千块、并麻家港界县鞣皮各色两万三千六百张,另有各式药材七万余箱;较之去岁,皮张持平而金木铜铁并升三成。”

    “嗯,不错。”

    今年北三县的收入让陈沐很是欣喜,这说明他在北亚数年的经营已初见成效,呈一年比一年多的趋势,这不但是真金白银,也是他们这些东洋军府臣僚执行使命最直观的体现。

    “右京巴拿马商税、路税、种植园税共一万九千六百两,同样县中支出军费、修缮道路、屯田耕种等共三万六千两等额通宝,亦有支持劳塔罗起兵花销一千四百两,需军府另拨银两通宝,除此之外还有筹备运河修建钱款,初拟需每年三千万通宝、修造朝天宫选址亦初定,同样也要投入每年一千二百万通宝。”

    赵士桢停了停,道:“合赤字五万两千八百两。”

    陈沐挑挑眉毛,这不算什么,他叩叩桌案道:“继续。”

    右京财政赤字不足为奇,除了刚打下来那头一年,抢西班牙人收获颇丰之外,亚洲中段地理上最好的商路几乎因战争完全废弃。

    西班牙人没机会用、大明人也用不着,直至去年末在东边墨西哥湾将诸多商贾转型为股份公司,这才让那条路重新活了过来,但那并不适合运输大量货物……简陋的道路环境让商贾每次运输大宗货物时都会多少损失些驴子、货物,大东洋的珍奇货物又卖价极贵。

    商人宁可多花一月半月的时间,从常胜官道运输到墨西哥湾,也不愿承担损失货物的运输成本。

    尽管邓子龙在修缮了,但基础建设不是投入立刻就有回报的,商路也不是今天修好路,明天就有商贾来。

    收入难以增加、花销却越来越多,不论修造朝天宫还是巴拿马运河,右京的财政赤字都无可避免,并且会持续许多年。

    “前督军府驻地智利要好的多,西人在那留下五座城被大明接收,邵帅亦与擅长教化原有诸部,当地主要收入为阿劳科近海劳塔罗岛与沿海礁石的鸟粪石与大漠中的硝石矿场,鸟粪石为朝廷设所收购,百斤一千通宝;硝石矿场则直属朝廷,有四座,另有三座正在筹建,每年需支出工费一千六百九十万通宝。”

    “今年运抵常胜鸟粪石一百三十万斤,硝石七十万斤。”

    “至于常胜……”赵士桢没自己提邹秃子把话说了,在场者都把邹秃子跃跃欲试的模样看个通透,在请示陈沐后,赵士桢笑道:“还请邹知县自己说罢。”

    “咳咳!”

    邹元标清清嗓子,脸上带着巨大的笑意与成就感,抬手在面前扫了一下,这才拱手道:“大帅,常胜别的啥都没有,他们支出的通宝都是从咱这儿拿的……今年常胜岁入口税三千万、田税三万万、商税六万三千万,西人造币白银与收入持平,除白银准备金,尚有九十七万两白银送还朝廷。”

    把秃子牛得呀,就差叉腰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知府

    有个很有趣的事。

    常胜其实是一个因战争而生、错误的行政区划。

    在东洋军府原有的规划中,邹元标的官职实为右京知县,驻地在巴拿马,皇帝天下舆图色块版的七京之一,是大明在新大陆的都城,统摄亚洲南北。

    规划上的每一步都按部就班的被完成了,麻家港、金城、界县、智利,唯独这个巴拿马,因明西二次战争胜利,更阿卡普尔科为常胜,北亚白马、水浒、释厄三联盟竞相归附,朝廷一纸迁四省游民令,千帆竞逐归常胜。

    形成了如今这个怪样子,原本当邹元标成为知府,右京北直隶下属小县常胜,反倒成了如今整个亚洲大陆最繁华、最富有、生产功能最齐全、人口最多的城市。

    同时,也成为大明右京的政治、经济、军事中心。

    反倒让所谓的‘右京’,从一个规划中的行政区划,沦为今日的地域名称。

    这其中当然有邹元标的功劳,常胜如今在籍百姓已近四十万,这个县在野蛮生长中几乎在地理上没有治理边界,这也是最令邹元标头疼的地方。

    人们都去忙了,该回宗室大学的回宗室大学,杜松也去找石岐点校家丁,只留下邹元标对陈沐表达自己的担忧:“大帅,常胜最北方登记户籍的百姓,已经在一千二百里外了;最南方的百姓更有一千八百里,几近危地马拉;南方四千里的龟岛,那的渔民也归我管;东边在籍的移民进入新西班牙,同样与杨总督的管理交叉。”

    “管不过来呀。”

    邹元标本身是在说一件很发愁的事,但陈沐看他嘴角渐渐疯狂上扬,还透着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怂气,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最后好像只蚊子般嗡嗡,道:“让我当喵喵喵……”

    陈沐真没听清,探手道:“你大声点,暹罗小厮都叫比你声音大。”

    “属下说!”邹秃子深吸口气:“让我当……喵喵喵。”

    陈沐向后靠了靠:“什么玩意?”

    “让我当知府吧!”

    就这几个字,仿佛花光了邹元标毕生力气,大口喘着气道:“让我当知府吧,不是想升官,主要是真管不过来。”

    “哦,明白了。”陈沐缓缓点头:“不是想升官,是真管不过来?就这点事你早说啊,何必那么害怕,这样,今年朝廷也没跟咱发兵,我给皇帝写封信,也确实想写,一边问问军情如何,再一边找朝廷讨要几个进士,你说吧,常胜想分成几个县?”

    “我觉得这东南西三面,分六个县不过分,再把县里的百姓分一分,每个百里之县,环境好资源多的分个三五万人,环境不好的分个一两万人,到时给你邹知县请来六位同僚。”

    陈沐说着好像突然想到什么,笑眯眯道:“对,还得再请几个举人,就七个吧,七个举人做你们七位知县的副手,到时候七位知县分工合作,让七县民生、经济都欣欣向荣起来……如何?”

    陈沐故意把‘七位知县’咬的特别重。

    “那,那这知,知府?”

    “什么知府?”陈沐面露茫然:“你不是不想升官么?”

    “也不是不想,那要大帅说,这知府重任就只能放在卑职肩上了。”邹元标一脸正气:“卑职环顾左右同僚,也只能咬牙……”

    陈沐俩眼一翻:“别别别,本来我还想,这就算是国内的县令,能像你这样也已经很难了。但你这么一说那也太委屈了,我看大伙都干的不错,到时候再从国内请来几位同僚,到时候再看谁做的好,谁做右京知府,不用那么委屈,不想升官咱就不升。”

    “啊?”

    邹秃子作势扬手在自己脸上轻拍:“我这个嘴,我这个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沐到这才仰头笑了起来,道:“行了,别在那做样子,你说的事我也考虑过,咱们亚洲这六个县,都是要升府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打算请陛下为亚洲第一个府定名,然后再做考虑,何况如今人才真的不够。”

    单论治理地方,对邹元标的作为陈沐是绝对肯定的,治理这么多百姓,来源复杂、应对得当,单单说在籍百姓,移民不算,收拢流民开垦田地逾三十万,这在国内是多大的功绩?

    “如今麻家港、金城、界县、常胜、智利、牧野,巴拿马不算,东洋军府在这六县都正统计百姓年收入,像常胜这个大县,你要把它分成几块,暂且七块吧。”

    “每一块,我到时都有可能把你调任到那,所以你要细心分配。”陈沐说着,将自己心中的构想全盘道出:“等分配好了,依照七地百姓总收入平均,计算出平均每户年收入与最低年收入。”

    “我会让朝廷派来更多能治理地方的干才,到时诸县竞逐,平均收入与最低收入,哪个县在这两个数据中最接近,哪个县令能把这个两个数跟他上任时比较,翻一倍,谁就升任知府。”

    邹元标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大帅,这不行啊,这我太吃亏了!”

    “像界县,那羊比人还多,他一共就几千百姓,只要不让百姓生孩子、让羊多生两只,他就能当知府了?”

    陈沐挠挠脸,他还真没想到这回事,遂摊手道:“你说得对,还要加上百姓增加数目,还有什么问题?”

    “穷县与富县也不一样啊,像我常胜,十八万户百姓,我估摸平均收入怎么着也得有三万通宝,这就至少四百万两白银,现在要我把县里弄到八百万两白银。”

    邹元标俩手一摊,道:“不如大帅给卑职再划一片野地,有个万把户百姓,每户年收入三十通宝,我一年就能让他们收入变成三千。”

    “有道理。”

    陈沐思忖片刻,抬头道:“那就再加上权重,五千以下要到一万才升职;一万到一万五千升职;一万五千到一万八千升至;一万八到两万三升职……这个数不能随口乱说,到时候精细计算一下,拿出来个合理章程。”

    “不着急。”陈沐说着看向邹元标笑了:“邹知县,你很快就会变成邹知府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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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海介绍:
明朝嘉靖四十五年,隆万中兴前夜。这是最好的时代,戚家军向近代军队迈出第一步,脚踏缫车在东南日夜不休产出丝绸,它强大、富庶。这也是最坏的时代,卫所制因贪污**而日趋崩溃,土地兼愈演愈烈内阁夺位混战不休,它衰落、垂暮。当排枪火炮轰鸣在欧洲战场,当西班牙无敌舰队纵横四海,当传教士手捧圣经怀揣密信对这片新大陆露出觊觎的目光。清远卫小旗陈沐头顶笠铁盔,鸟铳扛肩膀,望向大海高高扬起下巴。-已有完本作品,人品保证,更新勤劳,敬请收藏。读者群:102341981,欢迎大家。开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开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开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