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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岚德鲞     打穿steam游戏库txt下载     打穿steam游戏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亲人相逢,剑客之厄

    “相遇即是有缘。”李鼎勋对女人吹了一口气,对方伤势当即痊愈。

    治好伤,他也就继续走了,没有多留的想法。

    一路行到莲花山,刚踏上山道就有弟子发现他,如今他的画像被许多江湖人争相观摩,这带来了很大的知名度,导致他在广州游玩的几天不得不换个面孔,不然就无法好好享受那一声声“靓仔”而要被许多人围着叫大侠了。

    回到家,当然用的是原貌,门人弟子,见了他就激动不已,有腿脚快的连忙往山上跑,一边还大喊:“少门主回来了!”

    剩余的弟子也忘了要站岗,路上闲逛的也跟在李鼎勋的身后,他现在像是一头真正的狮王,他的狮群就如他的鬃毛,紧紧依附他,片刻不敢离。

    父亲李辟光站在山腰的演武大场上,看到李鼎勋一步步走到面前,两代人,一边身后站着年轻的弟子,一边站着众多的元老。

    新老交替,自然之理。

    “爹。”李鼎勋微微低头。

    李辟光摇摇头,又点点头,“好,回家就好。这次打算在家待多久?”

    “月余,然后要乘船去一趟天地尽头。”

    “也罢,好好休息,有空去见见你母亲吧,她最近可被你四弟闹烦心了。”

    李鼎勋在演武大场的人群中扫视了一眼,大多数人都表现地颇为紧张,对上他的视线都会站直身体,仿佛是被兽王检阅的战狮。唯一风轻云淡,还能对他笑一笑的就是一个白衣人了。

    这位,是当代太吾。

    李鼎勋对他点点头,随后便往山顶住处去了。

    回到自家的大宅,先去到父母的院子,推开朱漆的大门,发现二弟李仲守站在屋檐下,他身边还跪着一个人,看背影,有些稚嫩,原来是四弟李霜玄。

    听到脚步声,李仲守扭过头来,看到自家大哥面无表情的样子,顿时低下头来,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哥哥。”

    四弟扭动了一下也微微侧头,此时房屋的门突然打开,李梅铮从里面走出来,抻着脖子四处张望,一眼就看到了大儿子。

    “吾儿,你回来了。”

    “阿妈安好。”

    李梅铮慈和地点点头,随即脸色一板,揪着四儿子李霜玄的耳朵把他拎了起来。“你啊,老娘生块叉烧仲好过生你啊。

    “勋仔,你好好管管你四弟,这小子现在是翅膀硬了,阿妈说不了他,你做大哥的也该教教他做人的道理。”

    李霜玄被当着大哥的面揪耳朵,一时间非常气愤,瞪着眼睛,就像是遭受了极大的人格侮辱一般。

    哦,李鼎勋表示理解,叛逆期到了。

    “好,我会管教好他的。”

    李梅铮叹一口气,“好啦,我回去睡午觉了,你们几兄妹好好聚一聚,安安在她的屋子里呢。”说完,她松开手,李霜玄很不满地扭动了一下,发泄情绪,老二看到了就呵斥了他一句。

    李鼎勋对老四招招手,“过来,咱们找你三姐去。”

    李霜玄气呼呼的,但不敢不听自家大哥的话,跑到李鼎勋身边,低头站定。

    “老二,你去把三妹叫来。”

    四个小辈各自有一个院子,差不多都挨着,李鼎勋的屋子离父母是最远的,老三的最近,一墙之隔。所以三妹李瑜安就在墙后偷听,一听大哥找自己,轻轻一跳就翻进这边。

    李瑜安是个秀美高挑的小姑娘,明年就该及笄了,可性格还一点都不稳重。

    “大哥。”她怯怯地喊了一句,声音同她大胆的行动截然不同,看得母亲李梅铮大为皱眉。

    “女孩子家家,矜持些!”

    李瑜安怕大哥,不过面对自己的母亲就不甚拘谨,偷偷扮鬼脸,李梅铮一边笑一边摇头,拿手点点女儿,转身进屋了。

    四个小辈,由李鼎勋领着,往山顶去。

    穿过林间的石阶,沿途种着许多昙花。

    “大哥你在净土说要种,我们就把莲花山周围大大小小的山川都栽下昙花。”李仲守指着某颗树下的一丛,“那些是我种的。”

    树荫下,日光斑驳地照在昙花上,仔细一看,花丛竟然排成一个“守”字,真够小儿科。

    “嗯。”

    老四仰头,好奇地问道:“大哥,为什么说天下苍生安危垂于一线呢?”

    “和相枢有关。”李鼎勋言简意赅。

    小弟不解,“相枢真的这样可怕?”

    三妹这时候憋不住话,开口解释,“当然可怕了,太吾都说过好多次了,那七个剑冢,相枢化身,哗那真是,啧啧啧。”

    小姑娘就在那边用大堆的拟声词,具体是这么情况,完全形容不出来。

    李鼎勋语气平淡,“过些日子,我会带那太吾传人去把七个剑冢都解决,随后就该面对相枢了。”

    李仲守站住,转身盯着李鼎勋,出声问,“大哥,为何你总是喜欢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老三老四见二哥顶撞大哥,一时间吓懵了,不敢说话,生怕一句话就激起一场哥哥揍弟弟的闹剧。

    李鼎勋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上走,他这样的态度,让李仲守冷静下来,垂头丧气地跟在大哥身后。

    “觉得危险,是因为怕死。我把危险的事情做好了,你们就不必怕了。”

    弟弟妹妹们沉默下来。

    不多时,到山顶了。

    这里有一个空地,石阶延伸到一个木制小凉亭,亭子里有一座鹿缘菩萨像,有三个蒲团、一个方炉,炉子上积灰,还点着数十根残香。

    李鼎勋站在菩萨像前,没有跪拜,弟弟妹妹倒是老老实实地拜了三拜。

    “大哥你怎么不拜菩萨?”

    拜菩萨是感恩,不是求神,所以人们都乐意拜菩萨。

    李鼎勋摇摇头,心想,哪有拜自己的。

    他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也没人敢揪着不放,四人坐在凉亭边的石凳上,望着远方的青山,山间的长河,聊一些家长里短。

    一直到星月漫天,蚊虫吵闹,这才纷纷回屋。

    ……

    净土,李鼎勋每天要教导伏兮兮练功,不过今晚小妹着急忙慌的,见到李鼎勋就让他救一救剑客。

    “他开始练功了是吧。”

    道士发觉不对劲后通知了然山的前辈,但他们也没有好的解决办法,于是再找到小妹,让她寻李鼎勋。

    也只有小妹能在净土找到李鼎勋了,因为他实在太神出鬼没。

    “不着急,等上几个月,自然能好的。现在你就专心练好自己的功夫。”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宿命的交织

    “太吾,你还记得太吾,记得伏虞剑柄,但你忘了我。”

    凄凄的黄昏,紫衫的女人抱着断琴,夕阳在她身后慢慢坠落。

    白衣太吾语气苦涩,“你怎么来了。”

    “难道你不准吗?”

    “不,我只是以为你会忘了我。”

    “但我忘不了。”

    白衣太吾叹一口气,“你在广州比武招亲,被璇女派的前辈追杀了吧。”

    “是。”

    “你受伤了吗?”

    “与你无关。”

    “既然已经分别,为何再来找我呢?”

    “我要你不再做太吾,我要我的安景芝,而不是太吾景芝。”

    “莫胡搅蛮缠。”

    “你答应过我厮守一世的。”

    白衣太吾无言,只是深深凝视着她。

    紫衫女人退后一步,“好,我明白,太吾,江湖路远,来世再见。”

    放下琴,放下情。

    情断,弦断。

    女人倒伏在地上,这次不会再起来了。

    白衣太吾自那一天,离开狮相门,不知所踪。

    ……

    王平安坐在竹椅上,手肘撑在大腿上,手掌握拳,抵住沉思的额头。

    月光点点穿过竹影,漏进小楼。

    一方细腻的华光就均匀地铺洒在他脚尖前的木板地面。

    距离白子墨昏迷,已经有一个月了。

    现在人就躺在王平安身前,一张窄床上,气色如常,可就是意识不醒。

    李鼎勋说他不会有事,但他毕竟没有亲自来看一看到底是如何。

    然山前辈们对此都已经束手,李鼎勋的话更多像是敷衍。

    道士既相信他,又不相信他。

    说相信,因为李鼎勋这个男人身上笼罩着一层光环,一层神的光环。他从来都不会失手,做什么都是对的,这样的人,不,这样的存在,他是凌驾人世的。若世界是一家店铺,那么大家都是柜台上的货物,唯有这个李鼎勋,他像是个店小二。他可以一眼就看出货物的命运被买走、废弃,扔到仓库里发霉。他有那个权力。

    正也因此,道士不相信他。

    如果世界是一家店铺,那绝对是没有点灯的,大家都在阴影里瑟瑟发抖,大家都在眺望那门缝里泄入的阳光,不过真正能作陪的,除了彼此就是尘埃。

    大家感谢菩萨,因为是一盏灯。

    但警惕那些过于有力量者,却也该是应有的。道士不相信李鼎勋,他手里是握着铡刀的,哪怕你知晓这刀不会落在头上,可锋芒带来的恐惧做不得假。

    相枢为祸,净土历的人们,他们的未来是怎么样的?

    这一百年来,似乎什么都没变,有似乎什么都变了。

    道士隐约察觉到,一个新的行政体系正在神州大地升起,那是一个以净土为链接,各村各城的权力家联合的组织,一个新的,类似朝廷,可超越朝廷的东西。

    王平安讨厌这种感觉,修道之人都讨厌这样大刀阔斧的,非自然的演变。

    如今李鼎勋就是游荡在人类集群之上的一个仲裁者。

    天下第一,青史第二。

    王平安眯着眼。

    修道之人,顺应自然。这是一句屁话。自然终是走向毁灭的,而人类却妄图永恒。修道之人,违逆自然,这才是对的。

    “不,无为而为,方为正道……”道士咕哝着。

    他能做什么?

    王平安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产房外的丈夫,焦虑是一样的,那种期盼也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躺着的不是个产妇,而是个剑客,不过从概率上来说,其实也一样,要么活,要么死……

    这些古怪的念头就充斥着道士的心。

    为什么,白子墨会到今天的地步?

    是《心剑经》,是那柄墨玉残剑。

    是了,一切都因它们而起。

    道士抬头就能看到,挂在墙上的残剑。

    体黑刃白,断口平齐,断面下还有圆孔,一条细细的蚕丝穿过,在一枚榫子上挂起来。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残剑颤抖了一下。

    目睹这一瞬,王平安陡然就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是墨墨?”他不敢置信地问道。

    残剑又跳了一下。

    道士从竹椅上窜起来,上前去抓住了残剑。

    入手温润,手感出奇的好。

    “墨墨!”

    残剑不动了,仿佛其中藏匿的魂魄已经力竭。

    怎么办?

    道士向残剑里注入内气,莹润的光泽从银白的剑刃处溢出,无形无迹地扩散出去,削去了楼外的竹枝。

    无形剑气,无数剑客梦寐以求的境界,通过这柄残剑,轻轻松松就能做到。

    是剑的材质奇特吗?

    道士再次陷入深思,好在一下又回过神来。

    现在是拯救剑客墨墨时间,不是好奇宝宝时间。

    嗯,门派前辈都说像是离魂症又非是离魂,所以,可以确定至少白子墨的意识与身体分离了。

    那么该怎么联系上墨墨呢?

    招魂是没用的,拿什么招魂都尝试过,可没有用。

    所以要以身试险吗?

    道家有阴神出体之法,王平安是会的,所以要不要试试看,用阴神查探一下这柄残剑?

    太危险了吧。王平安一害怕就感觉手脚发麻,现在他的手已经麻得过电了。

    可墨墨又不能不救。

    让其他人来?

    修出阴神就那么几个人,除了他都是长辈,不可能帮忙的。

    那,试试就试试。

    ……

    伏兮兮又一次,离家出走了。

    她还是不放心剑客,要去广东找李鼎勋。

    这年头路上的劫匪基本是销声匿迹,所以出行很安全,她顺顺利利跟着驿站来到广州。

    为什么不直接去莲花山?

    因为没钱。

    她决定在广州打工赚一笔盘缠再赶路。

    伏兮兮的厨艺是今非昔比,哪怕是简简单单的菜式也能做得回味无穷,她在一家聚仙楼做厨娘的日子里,生意火爆,酒楼的门槛都换了三块。

    七月份,骄阳如火一样,走在街上,要不是阴天,那浓烈的眩光能叫人昏迷,更不要说南方湿润,真是又闷又热,好似蒸笼,大家都像虾饺一样,老老实实摊着,只有被唇齿挤压才奋力发出q弹的声音。

    这里的唇齿挤压,是多方面的,卖东西的遇到买东西的,是挤压,卖东西的和买东西的打起来了,也是挤压,很难说这两者谁的区别更大,反正出汗量是相差无几的。所以大家也像爆浆牛丸,一动弹就往外飙汗……

    唯一能补充酱汁的就是凉茶了。

    大家都在喝凉茶。

    有钱人家有冰窖,那就来冰镇乌梅汤。

    伏兮兮在酒楼里也学做各种广式茶点,在她眼中,街道上的行人面容都融化在强光下,活似一群会走路的叉烧。

    这时候有一块叉烧倒地。

    就正好倒在酒楼门前,这大太阳晒的,不管管是会出人命的。

    于是几个小儿把人抬进来,没地方放,就暂时搁在后厨一角,临门的通风口,白案师傅们在这里调冰饮,气温还算低。

    伏兮兮低头打量这个白衣人。

    他不是中暑,他是受伤昏迷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阴神出窍,太吾传承,剑客转世

    道士嘀嘀咕咕,“令符、法台、引魂幡……”

    他站在一张桌前,上面摆着许多零零碎碎的东西,蜡烛、香炉、贡品、符纸、砚台等等。

    阴神出窍有风险,还得请来护法神将。

    做法的程序很复杂,一旦开始,几乎是每一步都有对应的咒语要念。

    上香前念静香咒,使砚台前念砚神咒,提笔前念笔神咒,蘸墨前念墨神咒,动笔前念下笔神咒……

    最后念一段请神总咒,召来然山供奉的护身神将,却是一位大将军,金光四射,威风凛凛。

    王平安见礼神将,将自己的事体嘱咐了,说要将军护住自己的阴神不受恶风吹拂,神将一一答应。

    “好了,墨墨,我这就来了。”道士害怕得嘴唇发白,但是盘膝坐下,一瞬间就入了定境。

    一道灵光自他囟门冲出,恍惚是一个小小的人形,纤薄剔透,如水晶雕琢,放着毫光,灿灿皎洁,正是道士的阴神。

    这阴神体态圆满,不惧强风,可见道士的修为精湛。

    神将一挥旗,无数符飞出,绕着小小的阴神化作一个周圆的金环,这下更为安全。

    阴神飞到桌上的残剑前徘徊了一下,犹豫着,最后还是猛地一下钻入其中。

    此时,小楼的门被踹开,几个老道士涌进来,“平安!你在做什么!”

    “糟了,他阴神出窍了!”

    “这是作甚,这是作甚啊!”他的师父咧嘴大哭,声如寒鸦。

    ……

    伏兮兮本来是打算离开酒楼了,不过就因为收留这个白衣人,她又多待了一阵。

    实在是伤得太厉害,还发烧,傍晚清醒了,接下来一整夜都在说胡话,最后天亮前没了呼吸。

    伙计们半夜就散了,留伏兮兮一个人,在后厨的长凳边陪着这个可怜人。

    他的身子就半依半躺在窄窄的木凳上,一双腿还晃在地上,头也斜斜耷拉在一边。

    “娴儿……莫怨我。”这个人就这样梦呓,口水滴滴答答,浸湿嘴唇,身上一层细汗,在炉子余火与月色浅淡的清光里,他的脑袋仿佛是一颗瓷球,确实毫无血色。

    伏兮兮一脸好奇,娴儿是谁?

    “……相枢,剑冢,吾须得保存太吾村元气……”

    “报仇吧,我为你报仇……”

    “伏虞,剑柄……”

    伏兮兮嘻嘻笑,“我叫伏兮兮,你说伏虞剑,嘿嘿。”

    “传承……一代代……”

    “天下,家园,吾爱,不能……”

    “……罢,罢,罢。”

    朝阳的第一缕光红彤彤,泛紫气,照在白衣男人瓷板似的脸上,映出一道佛光。

    “我,来,陪你,来世……”

    伏兮兮有点难过,他死了。

    救不了啊,真的,内气试探,经脉寸断,五脏尽碎,尤其心脉,几乎是没有,也就是靠着强大的功力硬撑到了现在。

    内气耗尽,一了百了。

    生命的最后五个时辰,此人都在谵妄里度过,好在有一个女孩陪她笑,为他落泪。

    掌柜的来了,一看后厨有个死人,赶紧念了几句佛号,随后嘱咐伙计去寻一张席子给人卷了,丢乱葬岗去吧。

    伏兮兮叹气,陪着体壮有力的两个伙计一同去葬人。

    天未大亮,路上有点雾蒙蒙的,这些水雾也被朝阳染着金灿灿,他们一行,三个活的,一个死的,三张脸迎着光,一张脸在席子的阴影里。

    出了城门,伙计把坑草草挖好,就是一个小小的土凹陷,断裂的草茎流出汁液,点点如露水。

    死人被丢到坑中,似乎扬起了一点灰,又似乎没有。

    他手指似乎颤动了一下,似乎又没有。

    伙计们盖好封土,扛着铁锹要回去,他们的脸上带着老练的笑,就像是在说:死人而已。

    伏兮兮嘀咕,是的,死人而已。

    “妹仔,回去了吧!”

    小妹摇摇头,“你们回吧,我不回了。”

    哦,这下,明白了,是分别,这个爱笑的姑娘要离开聚仙楼了。

    伙计们迟疑着,最终是对她鼓励地笑了笑。

    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渐渐散去的晨雾里,伏兮兮站在小坟包前。

    乱葬岗不断起伏的高高低低、干干湿湿的黄泥,不像是坟墓,当然也不是坟墓,顶多是一个肉身回归大地的过渡带。

    无数人在此,无数的魂魄上升……

    伏兮兮出神。

    陡然,身前的泥土动了一下。

    是的,封土动了一下。

    小妹愣着。

    一只握着剑柄的手,穿过地表,生死的界限,站着泥,高高升起来,仿佛是简陋的墓碑。

    小妹轻轻把手贴在剑柄上。

    那死者拳头本是攥紧的,如今蓦然松开,伏兮兮赶紧捞了一把,剑柄落在手里。

    一瞬间,她仿佛迷失幻境,周围起了好大雾,灰蒙蒙的世界里,有一个个身影走过去,又走回来,到面前,露出陌生的脸孔,对她温柔一笑。

    一代代太吾的记忆、功力,都涌入伏兮兮的身体。

    不知多久,太阳已经升起来,老高了。

    伏兮兮低头,那从地下探出的手掌消失不见,回归了死者的地下。

    伏兮兮抬头,那漫天的云彩飞奔往来,风吹呼呼然,带着水汽,留下一句低吟,“传承……”

    传承。

    第十七代。

    太吾兮兮。

    ……

    道士身前站着一个白衣剑客。

    王平安问:“你是谁?”

    白衣剑客就回答道:“我是你。”

    “那我是谁?”

    “你是墨云。”

    道士摇头,“我怎么可能会是墨云。我是墨云,那白子墨是谁?”

    “他是墨玉残剑。”白衣剑客一抬手,手掌里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形,蜷缩着,却正是白子墨。

    “不……我不可能是……”道士不敢置信。

    “莫要逃避这一切。这本在我们的计划下。”

    “什么计划?”

    “剑意轮回,打破桎梏。”

    “谁的桎梏?”

    “前古剑者。”

    墨云对道士笑了笑,把掌中的白子墨往前一递。

    “来,杀了他。”

    “不行。”王平安语气坚定。

    “哪怕舍弃剑道绝巅的力量?”

    “哪怕舍弃一切。”

    “好。”墨云轻笑,纵身向王平安一扑,二人化作两道无形的剑气。

    飞舞如龙。

    汇聚如江。

    ……

    李鼎勋坐在家里喝茶。

    过些天就该出海,回来后就领着太吾去把剑冢打通。

    然后就听说太吾消失了。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天地尽头,宇宙之外

    不管如何,李鼎勋暂时没时间理会太吾的事情,他租的大船要出发了,顺洋流来去,只要半年就能往返一次天地尽头,错过了,就得等明年。

    原本他父亲安排人陪同,不过被李鼎勋拒绝了。

    一艘大船,船员总计五十六人,乘客独李鼎勋一人。

    出海吧,出海。

    ……

    远洋的海面澄澈碧蓝,天气好时,海面大片的炫白反光能把人眼睛晃瞎,一切色彩都会被天上一轮太阳,海面一片强光给覆盖,这景色完全说不上好,不过是给人以一种午睡后的眩晕感。

    阴天也是常有的,这时候海洋就隐约含怒,每一个波涛都比平时更清晰,更有力,趴在船舷向下望去,船体两侧有细腻的浪花扩散开去,就像一层隔阂,压抑了波涛,可也遮掩了一些迹象。

    出海两个月,中途看见过三次鲸鱼,一次在远处,一次在近处,还有一次,它们只是路过。

    鲸鱼遇到大船,会发出鸣叫,由远及近,弥天极地,海上天空,如此辽阔,而鲸鱼驾驭了海,也驾驭了天空。

    在出海人的口中,前往天地尽头是不被鼓励的,因为每个观看过那超越想象的景象后,都会陷入长时间的幻觉。

    没有人知道什么原因,总之,从天地尽头返航时,一样的天气状况,一样的人,出现沉船事件的概率却极大提高。

    所以那些前往天地尽头的船,并不会真的直接开往世界边缘,而是在接近目的地后,放一条小船,让熟悉航路的老水手带领游客完成最后一段路程。

    李鼎勋当然不例外,大船在一处海岛就停泊,随后几个船员从港口另寻了一条小船。

    岛上还有许多游客,大概数百人,他们也是去看世界边缘的,有些是看完即将返航。

    明显看得出,那些去过的人,神智有些恍惚。

    几个船员补充了物资,就领着李鼎勋出发了。

    一开始风平浪静,划两天后,渐渐就有异象出现。

    太阳明明就还挂在中天,可周围的光线就已经黯淡了下去,海面的反光依旧,但不刺眼了,仿佛是海水的本色就是银白。

    似乎起了一点雾气。

    又似乎没有,眺望四周,海水无边无际,可回望西方,远处海平线连绵的岛屿群都消失不见。那些同航线的船只也凭空隐没。

    向东看,海天一线处,原本应该是蒙蒙的白,如今却是漆黑。一条黑线,边缘有红色的晕,宛如拂晓,很古怪,就像有太阳要从里面跳出来一样,不过太阳正在天上好好的。

    难道是汤谷?

    李鼎勋皱眉,问题不仅如此,那几个船员怎么叫都不应,他们就只顾着划船弄帆,一切外界的刺激都不能叫他们有所附和。

    恐怕他们自己其实有意识,个人的所感都是不同的,他们还能做饭、饮食,甚至交流驴唇不对马嘴的交流,互相有延迟,一个话题提出需要经过一刻钟才能得到讨论。

    船上如今载着的,不是活生生的,正常的人了。

    甚至李鼎勋自己都不能断定自己未受到影响。

    接下来会遇到什么,安全或是危险,无人可知。

    但天地尽头是不得不去的。

    净土只差这最后一点,就能圆满地覆盖世界。

    届时,也是佛子回归之时。

    本可以叫别人来做这件事的,他本不必特意跑一趟,但既然有危险,他又如何能把人推进一场冒险呢?

    冒险,不是财宝和收获的代名词,恰恰只是会出现痛苦的事情。

    李鼎勋宁愿自己做好一切。

    所谓英雄,都是独夫。

    再者,真的吩咐下去,到了最后能不被幻觉影响而完成任务的人也是少数。

    还是亲自出马,花上这半年又何妨。

    海面不知何时彻底是已经褪去湛蓝本色,那波涛上白色的反光也黯淡下来。深紫发黑的斑斓碎块涌上来,仿佛是油泡,粘合、挤压、分裂,越来越多,一个船员指着天空,说道:“来了,黑日。”

    是的,来了,黑日。

    灿白的太阳被笼罩了一层帷幔,整个都发黑,又不同于日食,这是连日冕也黯淡的,就像一块黑冰,透亮,播撒光明,却只照亮天空。

    海面上,伸手不见五指。

    海平线的红晕在扩大,牢牢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天幕。涌动翻滚的云彩,是红光里稍稍泛着金色的大块痕迹,看着东方的天空,似乎是有一个超越世俗的国度在冉冉升起。

    “快到了。”船员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响起,似乎是在很远处,似乎隔着海水。

    李鼎勋什么都看不见,他能感应到船员们的气机,他们的精神,但也是忽远忽近。

    天地尽头的环境,太过混乱,超出一切感官的接受范围。

    过多的信息充塞,可表现出来却如此不动声色。

    就是黑暗。

    压抑而疯狂。

    越是向那一片红彤彤的海平线移动,那红晕反而是越小。

    不是,不是红光在退后,而是自己在长高!

    李鼎勋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船只已经如一座岛屿般大,而自己也似乎是那摸着天的巨人,难怪那些船员离自己忽远忽近,原来是大家变大的速度不同。

    海水波澜声声已经太远,彻底听不清。低头,黑色的海域竟然只有方寸大小,甚至能看到正常的蔚蓝海域,就在身后。

    继续前进,天上的红幕越来越小。

    某时,似乎跨过了一个界限,李鼎勋就陡然感觉身形暴涨起来,超过了那一层黑色的帷幔,一瞬间天空仿佛都被自己撑破,漫天的红霞倒退成线,平视能看到虚空的烈日,卓尔不群,悬在一颗金色巨木上,好似一颗果实。

    这是哪?

    天地尽头?

    李鼎勋举着手里的昙花,颇有些不知所措。

    漫天星辰如沙砾,围着一个硕大的球体打转。

    低头看,大地是方方正正的一个块,上表面带个弧度,有山川沟壑起伏,云气流淌,大海玄冰环绕。其余的几面都被黑暗吞没不知所往。

    昙花,放在哪?

    “要回了!”船员喊道。

    要回了。

    他急忙抛出花,看着它凭虚旋转。

    绽放着,破碎着,花瓣飞舞着,化作一场雨……

第一百五十九章 佛子再临,天下俯首

    “话说了那么多,你究竟是听进去了多少?”教书的老先生站在李鼎勋身前。

    他年迈,清瘦,衣袂飘忽翻滚,大气填充了他的筋骨,让他站在李鼎勋身前,是个丰满高大的人。

    李鼎勋跪在地上,他不知为何要跪着,似乎一只是这样面对先生的,但,既然如此,就如此跪着,听听先生要说什么。

    一个老人,一个小孩。

    “夫子求仁,何谓仁?”

    李鼎勋不言。

    “独夫不仁。仁为天心,亦为人心。观山海,度人间,你要怎么找到仁,就是得把握分寸。”

    “什么分寸?”

    “守中的分寸。”老先生咕哝着,“中庸即是天理,万物即守中,阴阳变化之枢机。偏向任何一方都会带来倒退,只有守中才能前进。”

    李鼎勋低头,盯着老先生袍子里若隐若现的靴子,“话虽如此……”

    “你不认同吗?那你说说你的道是什么。”先生俯身,一颗苍髯皓首同李鼎勋乌发的头颅平齐。

    “这世界是强者的世界。弱者守中,强者执中。”

    “强弱不过是匹夫意气之争。”先生哂笑。

    “与人斗,至强不过霸者。与地斗,至强不过王者。与天斗,至强不过圣者。”李鼎勋呢喃,“吾为天上圣,安可谪红尘。”

    不等先生反驳,李鼎勋陡然站了起来。

    身躯拔高,头顶生出鹿角,一袭素衣飞舞如仙,面态端庄慈和,双眸如画,倒映人间。

    鹿缘菩萨,昙花大士。

    老先生仰头,看着佛子。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

    “是。”

    “好。”先生迟钝了一下,“你和他不一样。你更像是大鹏鸟,而他一直执迷北冥不肯离去。”

    “所以你选择了我,而不是他。”

    “呵,若可以不选,就不会有那么多杂念了。”

    “中庸之道,不就是一次次选择吗?天道当然也是这样,一次次选择,旧的给新的让路,错的给对的让路。”

    “让路?让路。说得真不错啊……”先生咀嚼着这个词,微微笑起来,这是少年李鼎勋从未享受过的温柔,但先生其实早就走了,眼前的先生,也慢慢踏出小舟,涉水离开,慢慢隐没在含蓄的雾气里。

    ……

    鹿正康带着几个陷入幻觉的船员,回到了海岛。

    他的形象是如此深入人心,当他站在人群前,凡夫俗子就像被风吹倒的茅草,低伏身体,虔诚恭敬。

    没人怀疑眼前的是不是菩萨,因为那种昙花法印的悸动不是作假的。

    大好人间,佛子重临。

    鹿正康对他们招手,于是人们纷纷像飞鸟一样投入他的掌心,那里也有一朵昙花。

    他们都进入了真实的净土。

    此时,所有拥有昙花法印的人,都心神震荡起来,纷纷凝望东方。

    宏大的应身显化在高空,如巡天之骄阳,佛光普照大地。

    凡夫跪地祷告,武者俯首帖耳,修者齐声赞礼。

    应身未开金口,然心意传遍宇宙。

    “相枢之祸将近,届时天地翻转,世道毁灭。凡间大众,可全身入净土,以得庇护。”

    应身消散,人间哗然。

    无数人都知道,佛子回来了!

    ……

    真实的净土世界不能凭空造物,然而人们还是欣喜若狂了。

    因为能把物体通过净土传输了。

    每一朵昙花就是一个传送位点。

    这代表一个覆盖全世界的瞬时物流网络的建成。

    不可思议的伟力,全都归功菩萨!

    神州七大商会各有分工司职,如今借由这个机会,一夜间就合并成一个巨大的商业集合体。

    负责文字类产品的文山,负责建筑类的公输坊,负责材料杂物的五湖商会,负责武器类的大武魁商号,负责药品毒物类的回春堂,负责农牧产品的服牛帮,负责偏门珍宝的奇货斋。

    如今得到统一后的昙花生商会,是真正面面俱到的庞然大物。

    真实净土无边无际,也是根据三道善恶圣来区分,除了圣道无人可知,其余两道都有商会的势力。

    空荡荡的真实净土,无数建筑开始动工,人们要在这里建新的家园。

    善道净土中的物资,都是无偿的,平均到个人,只要参与净土家园的建设,都能取得一份资源供应,这些是昙花生商会给大众的福报。

    菩萨的信仰酝酿了一百一十八年,终于开花结果。

    善道的人们能联合成一个集体,恶道的人们也多改邪归正。

    一切都会回归善,回归清净。

    凡俗的**被压抑,只因为人们心中有一座支柱一座须弥。

    某日,佛子在净土中央的高台上端坐,他的身影遍照三道,在他周围,三道联通,往常不能相见的不同性情的人也能看见彼此,然而只是幻影,并非真正能接触的实体。

    大家好一阵相认,低语声如潮,随即收声,盘坐在地,仰视高台上的佛子。

    江湖各门派、世家的掌管者,城镇村庄山寨的掌权者,他们围在最里面,离佛子最近,其余大众各自一圈圈安坐,偌大世界寂然无声。

    人没有来全,鹿正康也知道,很正常,本来就是简短通知,事后让大众自己传就好了。

    好在,至少,话事人都到齐了。

    佛子俯视内圈的各大武林掌门人,李辟光夫妇赫然在列。

    他轻轻开口,“江湖十四个顶级门派,各有擅专,互有恩怨。你们在这里,可愿永世臣服?”

    “吾等愿意永生永世,追随佛子。”他们齐声,没有人反对。

    鹿正康看向当权者们。

    “世俗城池,万千聚落,众生居所,你们在这里,可愿永世信奉?”

    “小民等愿携治下百姓,生生世世,供养菩萨。”

    唯佛之外,皆是外道!

    是的,佛子能这样说,他能让世界臣服!

    这就是他如今的权柄,掌控世界,掌控人心。

    鹿正康接着说,却是开始讲一个故事。

    世界之外,历史之前,曾经有一个庞大的宇宙。

    宇宙中有仙佛存世,们威能无限。生命与文明在这些大能者,大神通者的庇佑下蓬勃发展。

    但是万事万物,总有枯荣消长。

    这个宇宙的星辰一一熄灭,旧时代的生灵无法适应新时代,不断消亡。

第一百六十章 世界之谜,归来者们

    强者纷纷带着眷属离开,独留无依无靠的弱者们看着一点点黯淡的天空,艰难挣扎求活。

    因此就有一位慈悲的大仙,抛出手中画卷,化作一方小小天地,吸纳了一些星球,铸造一片可供繁衍生息的世界,收留许多种族。

    据说这位大仙叫做螺舟,下巴上还有一撮胡须……不过具体如何,都湮灭在往昔岁月里了。

    那位大仙留下的画卷,就是如今大家所处的宇宙。

    这个世界为了能不陷入破灭,于是每隔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就轮回一次,正所谓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新生的世界摆脱暮气,可以再一次蓬勃发展。

    到现在,已经不知轮回多少次了。

    每一次纪元结束,都会保留生命的种籽,留待下一元重新萌发文明。

    然而生命毕竟娇弱,不堪这样多次的剧烈波折,许多种族的生命之种都破碎消散,再不能醒来呼吸大地上新鲜的空气。

    纪元更新一次,奔走在绘卷中的文明就会倒退一些。

    曾经呼风唤雨的存在,他们的后代羸弱不堪,甚至丧失了智慧,变成普通的野兽。

    更为严峻的问题不仅仅在生命种籽质量的倒退,而在于绘卷本身也无法支撑一次次的轮回重生。

    或许再过几个纪元,这方世界就得破碎。

    残存苟活的生命们,它们就像微弱的火苗,一旦接触到外面死寂宇宙的冷酷寒风,一瞬间就会熄灭。

    鹿正康慢慢说着,他的周身出现幻景,正是那纪元前的世界。

    众人悚惧,纷纷高呼“菩萨慈悲”。

    人们以为鹿缘菩萨也是当初的大仙一样的强者,要带领人们超脱死亡的厄运。

    鹿正康垂眸。

    他不是那样的强者。

    连报身也不是。

    他充其量是一个继承者。

    绘卷世界的继承者。

    他要做的,其实同相枢想要做的类似。

    相枢要做那个促成纪元终结的怪物,他要成为纪元之末,永远凌驾轮回之上,直到绘卷崩溃的那一天。

    鹿正康他想做什么?

    他想要改变纪元轮回的模式。

    生命枯荣,但智慧需要长存。

    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就得推倒旧世界。

    鹿正康对众人说了相枢终会吞噬世界,随即嘱咐众人尽快在净土安家,决战将近。

    是的。

    作为纪元之子,太吾与相枢的终极决战,将要被鹿正康亲手打开。

    而为了确保胜利,鹿正康已经做到了最好。

    相枢是众生恶念聚合,如今众生都进入净土,相枢再不能得到源源不绝的补充,再加上伏虞剑柄出自魔神枢的十兵器之一,同根同源,拥有终结相枢的潜力。

    嘱咐好净土大众,鹿正康就离开了高台。

    该去找太吾传人了。

    如今的他,在这方天地,近乎全知。

    一步踏出,就来到莲花山下,一个娇小的姑娘站在狮相门山门前。

    守门的弟子都在净土里。

    偌大的宗门空空荡荡,太吾兮兮不想做贼乱闯,就老老实实等在门口。

    鹿正康突然出现在她身前。

    太吾兮兮一愣,“你,长得真好看。”

    菩萨妙相,当然好看。

    鹿正康慈和地看着小妹,轻轻呼唤道:“孙丽钗。”

    太吾兮兮皱眉,“什么孙丽钗啊,人家是伏兮兮惹。”

    “对,你是伏兮兮。那你猜我是谁?”

    “你……有点眼熟。”

    连每天看到的菩萨神像都想不起来了吗?

    “你……”太吾兮兮恍惚了一下,“鹿缘……不对,呃,你是佛子?”

    “是。”

    太吾兮兮脸上顿时露出看到偶像的激动神色,“啊啊啊!是佛子!”她甚至很大胆地跑到鹿正康身边拉起他的袖袍。

    “佛子你回到人间啦?你来这里做什么呢?和我一样,是找李大哥吗?他可厉害了,江湖人称万人敌哦,是仅在你之下的强者呢,你要有什么事情找他,他一定能帮你做到的。不过你也看到啦,他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太吾兮兮嘀嘀咕咕,废话连篇,“对了,佛子,你能不能帮我救一个人?”

    “救谁?”

    “救我白大哥。”小妹一脸纯真无暇,是的,在她心目中,佛子是救苦救难的,他不会拒绝任何善良的要求。

    鹿正康轻笑,“你比前世可爱多了。”

    太吾兮兮继续嘀嘀咕咕,鹿正康牵起她的手,一步跨过千山万水,来到然山腹地。

    王平安居住的小楼。

    进入一楼,这里挂满长长的帷幔,这些布帘上贴着符纸,都是画着朱砂的符。

    穿堂风吹过,布帘呼呼作响。

    太吾兮兮还在嘀嘀咕咕,声音惊动了楼上的人。

    一个老道士冲下来,“何人!”

    鹿正康打量这个老熟人,的确是老熟人,他就是给李鼎勋批命的那个道士,王平安的师父。

    太吾兮兮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样陌生人出现在人家门派中是多么可疑。

    不过老道士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鹿正康吸引。

    他啪嚓一下跪在地上,年久失修的膝盖同地面结结实实地相撞,发出叫人心惊胆战的咯吱声。

    老道五体投地。

    “见过佛子。”

    鹿正康点点头,“来看看你徒弟。”

    老道一下子就感动到泪流满面,“佛子百忙中还体察人间疾苦……”

    太吾兮兮皱眉,“欧唷,是我让佛子来救人的啦。”

    道士还在地上哆哆嗦嗦说着不花钱的好话,心情混乱而复杂。

    鹿正康从他身边经过,上楼,随即就看到空荡荡的房间里并排放着两张床,一张躺一个男人。

    他一看,心中就了然。

    王平安的气机宛如蛟龙,而白子墨的气机好似石。

    前世的他们,回来了。

    ……

    青石亭。

    一盘棋。

    剑客与和尚相对而坐。

    剑客披白衣,执黑。

    和尚披黑衣,执白。

    亭外微雨。

    一片镜湖,轻泛涟漪。

    远山如墨,长天如绫,双双倒映,水天一色。

    水影中,剑客披黑衣,和尚披白衣。

    “墨云施主,好久不见。”

    “这话应该对您说,本由大师。”

    “我们没想到还能再见。”

    剑客沉默着,“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八年前。”

    “彼时白子墨那孩子还未出生吧。您一直都在他体内?”

    “我就是他。”

    “不可能。”

    “有何不可?”

    “他应当是残剑剑意转世。”

    和尚面无表情,语气却温柔,“剑意,剑心。心即是我,我即是心。”

    “原来您一直都是那颗灵台菩提树,而剑意反倒是菩提子了。”

    和尚淡淡一笑,灿若春花,“该走了,菩萨在等我们。”

    站起身,棋盘填满,不分输赢。

第一百六十一章 剑冢、乞丐、祛善

    道士与剑客双双睁眼。

    他们互望一眼,随即哈哈大笑。

    笑得放肆,不加收敛,泪水四溅。

    太吾兮兮吸吸鼻子,走过去那手在道士眼前晃了晃。

    笑声,戛然而止。

    “你们,是傻的吗?”

    王平安激动地跳起来,张开手臂,想要拥住小妹,可也终究是没有这样做。

    发乎情,止乎礼。

    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撑开,整个人像个十字架的时候,气氛就有些尴尬。

    为了缓解尴尬,所以道士顺势把手一举,伸个懒腰,还异常逼真地打个哈欠,“兮兮啊,你怎么来了?”

    剑客已经看到了鹿正康,迟疑着问道:“敢问您是?”

    伏兮兮没搭理道士,回答了白子墨的问题,“这位是佛子啦,你们都认得的。”

    二人闻言纷纷跪伏在地,口诵慈悲。

    鹿正康微笑着看着两位故人,墨云,以及本由。

    他们都已经勘破前尘,但是并不参与今生的决策。而道士二人,他们会受到前世的遗泽。

    接下来就带太吾兮兮去攻打剑冢吧。

    剑冢需要伏虞剑柄才能开启,不然的话,鹿正康一个人去也是可以的。

    七座剑冢都在荆北京兆之地,离武当山不远,说起武当,鹿正康还记得那个笑话武当天下无敌鸭。

    这一次,鹿正康就只带着太吾兮兮走,没打算领着道士这俩拖油瓶。

    虽然他们如今也差不多有能比拟一派掌门的实力,不过在鹿正康眼里,其实是没什么区别,凡人终究是有上限的哪怕是李鼎勋那样的强者。

    待鹿正康第二次领着小妹瞬移,她就已经压抑不住好奇心了,开始嘀嘀咕咕地询问他这个神足通是怎么学会的。

    佛子的一切都会被人反复钻研,当然包括他显露的神迹神通,叫无数人为之向往。

    鹿正康平静地说道:“你若想起前世,也能做到。”

    当初扣定的十四尊者,他们都领会了一些神通,孙丽钗就懂神足通。

    如今这十四人,能勘破轮回迷雾的终究是少数,也有如本由那般舍弃了主动权的,总之,圣道净土,异常冷清下来。

    百年来,无数人尝试感应报身,一部分走火入魔发疯了,一部分禅定入微,发掘了精神异力,还有一部分徒劳无功,结果就是无一成功者。

    原因当然不是世人愚钝,恰恰相反,世上强者日益增多,天纵之才不在少数。

    失败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方向错了。

    彼时菩萨报身正在上缘深层,轮回之所,所以观想净土神像毫无用处。

    时光匆匆,岁月荏苒。转眼这许多年过来,正缘扣再次开放,而这一次,会带来巨大的改变。

    鹿正康望着眼前如春的深谷,谷中百花盛放,花丛深处隐隐有一座大冢,露出雕梁画栋的一角,好似美人含羞覆面。而深谷入口处,一块石碑上写有三个大字莫女衣。

    一种终极宿命临近的感觉,袭上心头,而且不单是鹿正康,太吾兮兮也是深有同感。

    回顾此生,一条长路,走得飞快,路上风景万万千千,尘潮翻滚不休,宇宙、人心皆在方寸间打转,生死混淆在梦与现实间,那么,即将面对的路尽头,可能有想要的,可能一无所获。总之,一段路的终点是近在眼前。

    小妹脸上惯常的笑意慢慢退散,“佛子,我感觉有些难过。”

    鹿正康看着她,接受太吾的宿命,承受太吾的苦痛。

    “难过,一会儿就好了。”

    “真的吗?”

    “不骗你。”

    你越来越像她了。

    他们向剑冢走去,经过谷口石碑时,有一个躺在草丛里的乞丐突然叫住他们。

    “二位大人,莫再深入此地了!”

    太吾兮兮委实被这个突然出现的怪人吓了一跳,皱眉问道:“为何?”

    这个乞丐实在古怪,偌大的谷口,只有他一个人,看似是个凡人,可太吾兮兮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哪怕对方就站在身前,普普通通,身体哆哆嗦嗦,可依旧给她一种不真实感。

    此人属实有问题。

    乞丐看了看鹿正康,完全没有认出他,转而对太吾兮兮说道:“小人亲眼见得无数好汉前往那谷中剑冢,然而无一生还者,实在有大风险呐,劝二位大人尽早离去,还能保住大好性命。”

    太吾兮兮心生疑虑,决定不再理会此人的疯言疯语,站到鹿正康身后,沉默下来。

    鹿正康对乞丐点点头,“终有见面之时,你不必着急。”

    乞丐愣愣的,完全听不懂他的话,于是懒散地躺回草丛,嘴里嘀嘀咕咕,却是在念一段往生咒。

    鹿正康继续往谷内行去,太吾兮兮在进谷前最后回望了一眼,那乞丐还老老实实躺着,似乎睡着了。

    那剑冢从谷外看还若隐若现,进了山谷,却一下自消失在繁花尽头,左顾右盼不得见。

    谷中地形连绵起伏,曲折盘绕,虽有土路兽道,不过也多分叉,却不知是否能抵达剑冢。

    太吾兮兮指着西北一处,说道:“看那边,好多飞鸟盘旋,都在鸣叫,似乎是有什么奇特的,咱们去看看吧。”

    鹿正康颔首,顺着小路向那飞鸟哀鸣处走去,绕下一个山坡,看见一片灌木丛里站着一个男子。

    对方双眼通红,气喘吁吁,手持番夷尖刀,看到鹿正康二人,顿时冲杀过来。

    太吾兮兮断言此人是相枢入魔,趁着对方跑动时扬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口中发出狂热的吼叫:“某家祛善!外道受死!”

    他抬起手中兵刃使出伏龙坛八阶武学九宫醉刀,原本一套求醉意妙心的好武功在他手里使得呼呼生风,如颠似痴,全然没有章法。

    太吾兮兮上前迎敌,轻松便将其制服,随后取出怀中伏虞剑柄,左手持剑,虚点乾坤,口诵咒言曰:“有相皆痴苦,无人脱落网。见我非是我,无我即无魔!”

    语罢,太吾以剑柄轻磕那祛善额头,顿时消解魔障,男子不再挣扎,目光清澈,高呼:“多谢太吾救命!”

    小妹松开此人,对方翻身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你起来吧,不必磕头的。”

    男子不听,继续磕头,然而他的躯体却在不断消瘦下去,等磕了十八个头,对方便静止不动,好似石雕。

    太吾兮兮轻轻触碰对方肩背,只见男人化作尘埃,随风消散,只留下一个瓷瓶,此外一切都无影无踪。

第一百六十二章 神女还剑,小莫女

    太吾兮兮轻轻拾起瓷瓶,打开塞子,只见一股轻轻红雾散出,飘着异香,闻之内气陡然加快流转,似在渴望瓶中物。仔细看去,瓶中是两滴鲜红的血,不断蒸出红雾。

    “这是什么?”兮兮问道。

    鹿正康答,“这是生命之精华。被祛善所杀后,死者一生功力血气凝结之物。”

    小妹一脸伤感,“就只剩下这些了吗?”

    “是,连魂魄都在这里了。”

    “你能超度他吗?”

    鹿正康接过瓷瓶,轻轻呵气,他的呼吸是最轻柔的和风,就那样柔和地抚弄血雾,将其吹散化作无形,两个残破的魂灵飞出,飞入高空,那里有片片花瓣,他沐浴着美好的雨,奔赴净土轮回。

    小妹双手合十,轻轻祝福那悲痛的魂灵得以安息。

    灌木丛中,有一块老旧石碑,被长长的杂草掩埋,小妹把草清理了一下,然后仔细辨认着风化的碑文。

    “不氏山……帝女还剑……除魔此处……”

    除了这些文字,其余都彻底消逸。

    太吾兮兮嘀嘀咕咕,猜着碑文的故事,二人继续往山谷深处走去。

    穿过灌木丛,就是一片花海,过了花海却是一个小湖泊,小妹渔家女出身,见猎心喜,忍不住下水捞了几尾草鱼,说要给佛子做一餐美食,不过毕竟剑冢事大,她暂且把渔获收入净土里的住处储存起来。

    绕过湖泊是一片密林,林中站着三位恶人,两男一女,都是相枢爪牙。

    太吾兮兮高声问他们乃何人。

    两个男子便答自己名祛善,女子答称闻恶声。

    就此看来,所谓名号,竟然是称号。

    小妹将他们制服后又犯难,此三人狂态大发,若不驱散魔念难保是放虎归山,若是救治了,又怕他们像之前那个祛善一般散作烟尘。

    鹿正康道:“本是泥身,何惧归土。”此言给了太吾以极大的鼓励,她道自己是行正道,解脱痛苦,便再次以伏虞剑柄击散三人魔障。

    他们恢复理智后,姿态各异,有对太吾兮兮五体投地的,也有仰天大笑的。然而不过几个呼吸,他们就随风而逝,没有留下血雾,只有一本书籍,两双靴子。

    书籍记载的却是璇女派八阶内功《玉骨功》,靴子也不过是八品锁铁履。

    “为什么这次没有那个血雾了呢?”

    “他们或是自己享用了吧。”

    “唉。”

    过树林,又是大片花海,一位入魔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过来,当然是被解决了。

    这些家伙不过是门派下层弟子的水平,江湖三流人物,不足挂齿。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群鸟歌鸣之处,此地有一座大墓,封土上载满奇花异草,飞鸟哀泣声渐渐低沉,它们落在树木上,歪头盯着太吾兮兮,状似期待。

    那墓门上有一剑柄形状的凹陷,太吾兮兮取伏虞剑柄一试,竟然严丝合缝,只听轰隆一声响,墓门应声而开,黑暗中,一个群鸟环绕的身影踱步而出。

    却是一位女子,只见她眉间带愁,面容若花,肤如白玉,眸似星华,好一位天上仙女。

    女子恍惚道:“那剑我已舍身取回,你为何还不来拿?”话语毕,陡然抽出腰间宝剑,一瞬间如苍水倒流,毫光大放,待剑华散去,女子手中却是握着一个药瓶,轻轻挥洒,抛出大片毒雾,朝着太吾兮兮扑来。

    还不待小妹凝神迎敌,鹿正康轻轻挥袖,毒瘴破碎,女子亦受力跌飞,倒在地上,咯血不止。

    她艰难想要起身,然而终究不敌伤势,只能仰躺着,此时一只麻雀飞到她耳边,叽叽喳喳,女人似是听懂雀言,呢喃道:“原来送到了吗?”微微笑着,轻轻一叹,化作飞烟弥散天际。

    原地留下一物,却是一个剑柄,太吾兮兮跑上去拾起,当此时,百鸟齐鸣,声震九霄,正是送别的长歌。

    偌大的剑冢,一点点化作幻影。

    这虚幻的景象里却出现一副闪动的画面来。

    一个女子来到一座大山独居,山里鸟类飞落她肩头泣泪,原来是鸟儿误饮山中潭水因而失声。女子便去到潭边,见一男子采集三色灵铁铸剑,二人争辩一番,女子将剑夺来掷入水中。男子离去后,女人取药治好了鸟雀。不久,水中有一妖魔出世为祸大山。女子追悔,身入寒潭,生受刺骨冰寒、妖灵蚀体之苦,取回宝剑,且用衣衫裹住,叫飞鸟衔去给那铸剑人。而她自己不堪毒害而死,尸首弃于山中,千年不腐。

    铸剑人回到山里杀死妖魔,感念女子高义,便立碑为念,又将宝剑命为莫女衣。

    画面戛然而止,剑冢消失,那深谷也不见踪影,二人此刻出现在一处平原,不远处就有袅袅炊烟升起。

    太吾兮兮讷讷道:“这个女人,就是莫女吧?她是好人,我们好像不该杀她的。”

    鹿正康从她手里取过神剑莫女衣的剑柄,轻轻往前一抛,剑柄发出光来,忽然,就响起一阵天籁般的飘渺乐声。

    只见那一团纯白光芒里晕染出万千浓烈华贵的色彩,轮廓伸展,凌空化作一个宫装的小姑娘,手持花枝,脸色忧郁,却是年幼时的莫女。

    小莫女皱眉看着二人,“你们是何人?是父皇叫你们来接我的吗?”她哀哀戚戚的,“那些宴会我去的倦了,不愿再去,我便在此地走走,散散心,你们莫要跟着我……”她后退几步,眼神四处游移,虽然眉头还是紧皱,但眼神已经被新奇景象惹欢喜,很快,她自顾自迈开脚步探索起来。

    太吾兮兮唔了一声,轻轻赞叹,“她好可爱!”

    小莫女的眼神湿漉漉的,仿佛牝鹿,娇小轻弱的体躯行于大地上,好似凌空漫步,仙气盎然。

    鹿正康轻笑,“十世异人,魂残魄断,难得超生。”

    “你在说什么啊。”小妹撇撇嘴,“神神叨叨的,不管,这小姑娘我要养她。”

    鹿正康瞥了小妹一眼,伏虞神剑的力量已经开始混淆宿命了吗?

    伏兮兮啊,你还不知道,自己的本真面目呢。

第一百六十三章 神剑封印,饮食男女

    太吾兮兮追上四处漫游的小莫女。

    一大一小两位女孩凝视着彼此。

    太吾兮兮开朗大方,乐观活泼,仿佛照亮夜空的盛大烟花,热闹、亲近,可在绽放前也叫人捉摸不透。

    而小莫女,她干净、稚嫩,疏离他人而亲近自然,是傲寒的梅花,生在峭壁,无人可以触及。

    太吾兮兮伸出手,小莫女审视了她一眼,愁眉微微舒展,将手托付给了太吾。

    一瞬间,神意交织。

    太吾兮兮唔了一声,她扭头对鹿正康喊道:“佛子,我感觉功力凝练了好多。”

    鹿正康点点头,并不回复,转而眺望远方青烟飘起的村庄,那里是太吾村,太吾传人的心腹之地,同时,也是相枢真身的封印地。

    虽然相枢作为众生之恶,没有切实的物质存在,但还是存在显化世间的躯体的。很简单,真正的相枢类似鹿正康的报身,是超脱概念的存在,而封印在太吾村的相枢真身就是的应身。

    这应身似有似无,只有不断削弱其化身才能叫应身示显。

    相枢化身,正是剑冢里的那些异人。

    异人总共有九人,剑冢却只有七个,因为让相枢应身示显只需要解封七个就行。

    相枢封印是由十把神剑组成的,然而意义不大,顶多是让人间少受一些苦罢了,而随着七个剑冢逐渐消解,笼罩大地上空的魔障会越发恐怖在没有净土的情况下。

    净土不受相枢影响。

    这十把神兵来源是魔神枢的十兵器,各有灵异,被铸剑人取得其精魄,锻打为剑胚,再采集奇材熔铸,最后托付异人,聚集三才之力,如此才有诸般神通。

    譬如莫女衣,持剑者攻势连绵不尽,威力不断叠加可至无穷。

    不过击败剑冢异人后只能取得神剑剑柄,效用大为削弱,且使用后即会入魔。除魔之刃,亦为魔孽,譬如人心。

    鹿正康微微叹气,佛子教化世人,终究难降恶念,除非,灭度众生。

    灭人相、我相、众生相、寿者相,以消除执念。届时天下大同,人人向善。相枢再难存。

    不过,有时候,全然的美好不一定的好事。

    鹿正康在犹豫,天下人的未来尽在他的掌握,大船要开向哪里,全由他决定。

    就像说的那样,他更像大鹏鸟,他会带来全新的改变,让这凄郁的世界绽放最后的潜力,或是长存,或是毁灭。

    至于相枢,是一颗流毒的果子,本不该出现的产物。

    纠正这错误。

    鹿正康凝视着小莫女让太吾兮兮牵着手,半躲在她身后,目光只顾着风景。

    剑柄中的魂魄不全,只能化生出这样一个稚嫩的孩子,永远不会长大,一旦长大,就是终末之时。

    太吾兮兮脸上全是满足的神态,“佛子你也觉得她很可爱吧。唔呼,真像一只小狸奴。”她松开手,让小莫女自己玩,随后跑到鹿正康身边。

    太吾兮兮身材虽然也可称一个修长,但算上发髻也才到鹿正康的腰间。她对鹿正康招招手,示意要说悄悄话,于是鹿正康便弯下腰来,小妹凑到耳边,轻轻说道:“她这么可怜,咱们别露馅了,她应该不是活人吧,她的过去都不能再回去了,咱们就当无事发生,让她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鹿正康点点头,直起腰,笑道:“你比以前善良多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哼,古里古怪,我说佛子你真的喜欢藏着掖着。”太吾兮兮叉腰,“不管你咯,天要黑下来了,我要做饭了。”

    说完,一朵昙花自她眉心飞出,化作一面金色圆镜,丈许方圆,镜面光华流转,慢慢显露出另一个世界的景象。

    太吾兮兮对小莫女叮嘱道:“我去做饭,一会儿就回来,想吃什么可以和我说哦,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和这位……你可以叫他大士,也可以称他佛子,都一样的。”

    小莫女轻捻花枝,点点头,“我知晓了。”

    太吾兮兮跑到净土里,而昙花镜还留在原地,从中看去,能见到一个小厨房,那里是小妹在净土的住处。她负责周围一片人的饮食虽然无偿,但也不是义务性的,完全出自兴趣。

    看着她在厨房的锅碗瓢盆间忙忙碌碌还是很有趣的,就像一只飞舞的蜂儿,还有喧闹的嗡嗡声穿过世界的障壁传来。

    “做什么好呢?葱烧海参吗?不行,需要太久了。先做清蒸蟹吧……”

    鹿正康站在不停下落的夕阳下,均匀的光芒铺洒,这颗太阳,李鼎勋亲眼见过的。那不是真正的太阳,不过对凡人来说没有区别。

    世上有一样东西,长得像太阳,功能也和太阳一模一样,那它就是太阳或者叫什么别的名字。

    小莫女低头盯着鹿正康的影子,她表现得有些拘谨。

    没人主动说话,无话可说,或许都心事重重。

    小半个时辰,太吾兮兮大喝一声:“开饭啦!”

    昙花镜里出来两个人,搬着一张八仙桌,一个穿的玄色老君袍,一个穿的素色纹绣深衣,正是王平安二人,他们方才跑到太吾兮兮的住处来找她,刚好赶着饭点。

    “佛子安好。”他们放下桌子,对鹿正康合十礼敬。

    “二人居士,别来无恙。”鹿正康尤其多看了白子墨一眼,若他开悟,立即就能感应到鹿缘菩萨报身。

    等两个蹭饭的把椅子凳子摆好,太吾兮兮端过食案,八菜一汤。

    这露天的大餐就这样简简单单开始,五个人,鹿正康坐在东侧,小妹和小莫女在他左手边,道士在右手边,白子墨坐对面。

    一顿饭,因为鹿正康的沉默,导致气氛各位肃重,太吾兮兮除外。

    她忙着照顾小莫女,莫女就算吃饭也不愿意放下花枝,于是太吾兮兮一口一口喂的她。

    偷看的王平安一脸痴相,似乎在畅想美好的婚后生活。

    太吾兮兮抬起头,道士连忙收敛,端正面容,一副认真吃饭的样子。

    “噫,你在想什么啊?”

    小莫女也瞥了瞥道士,凑到太吾兮兮耳边,嘀咕了一句。

    王平安努力竖起耳朵,可就是听不清她说了什么,表面镇定非常,可冷汗已经止不住从鬓角往下淌了。

    白子墨奇道:“怎么?很热吗?是了,这夏日确实有些暑气,不过看看这大好山色,远处炊烟的人家,不也叫人心旷神怡吗?正是秀色可餐,美景入我肚肠来。”他说话一本正经,其实嘴角已经在不自禁地上扬。

    王平安茫然,墨墨你变了……

    再看鹿正康,他放下碗筷,静静地看着道士。

    “啊,哈,是,好热,呵,我去讨一盆冰镇乌梅汤来给大伙儿解解暑吧。”

    太吾兮兮一拍桌子,“不许走。”

    “有何吩咐?”

    “我要你不再做道士,行不行?”

    “行。”

    “我要你把武功都废除,行不行?”

    “行。”

    “我要你和我成婚,行不行。”

    “行。”

    “那好,有佛子和白大哥见证,现在我们是夫妻啦!”

    “行。”

    王平安不断呢喃着,“行,行,行……”

    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第一百六十四章 言语尽,藏书遗

    婚礼是一种契约,向社会宣称一对男女的生活重合起来。

    太吾兮兮和王平安的婚礼不能算婚礼。

    他们宿命的结合如此匆匆,就像那些江湖儿女那样没有可以通知的人,没有可以宴请的人,从来是孤单的两个人。

    道士轻轻问道:“兮兮,你不怕我变心吗?”

    “怕,但是你也应该怕我变心。”

    “我的确怕,毕竟你这么好。”

    “那为了不让我变心,你吃了饭就赶紧回去吧。接下来我还要同佛子去清除剑冢呢。”

    “我陪你。”

    “不行,你现在没有武功,你忘了?”

    “……没有武功我也可以保护你。”

    太吾兮兮叹一口气,“不行,你太弱了。”

    道士一颗心都揪紧了,小妹不正常,真的。

    “你不要冒险。”

    “有佛子在,不可能有危险。”

    王平安跪伏在鹿正康身侧,“求佛子护佑太吾,贫道愿用……”

    “不要!”太吾兮兮打喊一声,“你怎么回事啊,快点起来,吃饭呢。”

    什么,都不能搅扰三餐的正统性。

    道士怏怏起身,坐到座位上,面色回复正常,开始大口嚼食。

    吃饭,所有人都是需要吃饭的,神仙也不会拒绝美食。

    在饭桌上,不同的人,不同层次、性别、思想、状态的人,都有一个最本质的称谓食客。

    不管你是狼吞虎咽,还是细嚼慢品,进食是最有人情味的活动了。

    佛子怎么吃饭?就是正常吃饭,没有什么花里胡哨,就是左手端着碗,右手拿着筷,一口菜,和着一口饭,咀嚼后,下咽。

    或许一定说出他的脱俗之处那完全没有必要。饭桌是一个脱离神秘的地方,围在桌边的都是世俗人。

    一顿饭,大家吃得不快不慢,小莫女吃了几口就抿起了嘴,坐在高高的靠背椅上,晃着脚丫,裙角低低摇摆,而她游弋的目光里有灿灿的反光,仿佛是无尽的飞鸟,辗转于青山苍穹之间。

    太吾兮兮反复确认小姑娘吃饱了,这才放心开始享用自己做的一桌好菜。

    道士也吃饱了,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白子墨同鹿正康聊天。

    “佛子,您何时讨伐相枢?”

    “若快些,天亮之前,若慢些,也不过一周。”

    “您以为这天下众生,草木走兽,有多少能撑到下一纪元呢?”

    “不必试探,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想要活的人。”

    “我们需要做什么?”

    “我要求什么,都是有私的,你们做什么,也都是有私的。你以为我在同谁打交道?”

    “同天吗?”

    “是。凡夫牟利,智者求名,你说我要求什么?”

    “您不求什么,若有所求,皆为下道。”

    “老君说得不错,无为而无所不为。我也是无求而无所不求。”

    他们断断续续的话语,间杂在箸碟相击,唇齿厮磨的喳喳声中,昏沉沉好像老妪呓语,尤其是在这样的夜色侵袭中,是烟火气与人类内心某种含蓄的危机感交织起来,古怪的风四面八方乱杂杂地胡吹,一些蚊虫也活跃起来,在半空舞出一个模糊的球,构成了一个生机的系统。

    此时,西方的地平线上走过来一个面色惨白的白衣人,浑身上下遍布脏污,一件好好的袍子已破烂不堪,手腕上还有断碎的锁链,身子缩着,束手束脚,走到桌边,盯着饭菜发呆。

    太吾兮兮急忙放下碗筷,招呼道士去搬一条椅子来,转头同这个不请自来的怪人打招呼:“你是饿了吧,来者是客,一起吃一餐嘛。”

    怪人慢吞吞把目光从餐桌上拔走,又凝视着太吾兮兮。

    “汝乃……太吾……”

    兮兮点点头,“不错,我的确是太吾传人。”

    怪人继续自言自语,“汝乃太吾。”这回用的肯定的语气。

    道士搬来椅子,又添了一副碗筷,询问道:“这位客人怎么称呼?”

    “嗯……下了山……称呼是……要的。”怪人歪头思索,一双无神的眼眸仿佛飘在水面的金鱼,“上染……下尘。”

    太吾兮兮呵得一笑,“你叫染尘吗?听着像道号呢,平安,你怎么说?”

    道士上前打个稽首,“贫道然山定海,见过这位仁兄。”

    白子墨也起身打招呼,“在下江南白氏子墨,仁兄有礼。”

    小莫女不知为何有些怕这个怪人,端端正正地裣衽一礼。

    鹿正康看了看这个人,微笑不语。

    染尘子咕哝着:“道号……师尊所赐,各位有礼。”

    王平安问道:“道兄从何而来?”

    染尘子手指东方,“东海……之外……乌彼之岛……柴山……”

    太吾兮兮笑着把染尘拉到座位上,“边吃饭边说吧。”

    染尘子浑身虽脏,却无异味,只是看着有些同正常的世界格格不入,端着碗,盯着菜,却不知道拿筷子去夹。

    王平安见太吾兮兮跃跃欲试的样子,赶紧主动给怪客夹菜。

    一桌饭菜,尚不算残羹冷炙,招呼客人却是不够格的,太吾兮兮去净土再起锅,又提了几坛酒来,给客人斟上。

    染尘子把饭菜扒拉进嘴里,默默地嚼着,此时白子墨又问道:“道长怎么识得太吾传人的呢?”

    这位怪客果真是古怪,饭都不咽,直愣愣开始说话,不但声音含混,饭粒都像是一群逃难的蚂蚁般从嘴里飞奔出来,看得人大为皱眉。

    “形在……魂分,轮回断……神气涣乱……”说完这些,染尘子急忙闭嘴,拿破烂的袖子拢了拢嘴角,低头看着桌上一小堆米饭,发起呆。

    太吾兮兮端着几碟凉菜出来,见此乱象,不由得埋怨剑客欺负客人。

    “我不是,我没有……好吧。”白子墨悻悻闭嘴。

    王平安问道:“不知道兄此来寻我夫人,所为何事?”

    “携来几册……家中的旧书……欲赠与太吾……”他还是盯着米粒,直到小妹拿抹布将桌面收拾了一下。

    “道兄盛情,不知那书在何处?”

    “可惜,遇一歹人……十四册书,尽皆逸散……有负故人所托。”

    众人无语。

    太吾兮兮问:“不知道长所谓故人是谁?”

    “不是……人,不可……说。”

    王平安问:“是故人请道兄送的书?”

    “故人说……太吾,本领低微……需多看些书……”

    小妹嘿嘿笑起来,“我本事的确不怎么样,可有佛子在呀,就是什么相枢来了,也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情。”

    染尘子快速地打量了鹿正康一眼,呢喃道:“天上圣……见过大士。”

    “道友有礼。”

    白子墨继续问道:“却不知这十四册书有何名目?”

    染尘子眼睛一亮,微微挺起腰,“一曰浑心无字,二曰白衣行化,三曰大全千法,四曰象龙演……”他流利的话语突然中断,随即气馁,“罢了……书……已逸散。”

    剑客笑道:“这世上有夺财宝的,有夺兵器的,竟然还有夺书的。”

    染尘子认认真真地摇头,甚至还放下了碗,“江湖中……人,称为……不世之谜……失传三百余年……世人无不慕之……无不夺之……”

    这么说来,倒是十四本神功秘籍。

    “那究竟是谁把书抢走的?”

    “邻村……五岁顽童……掷于江中……寻三日,未果……”

    白子墨脸色古怪,偷偷嘀咕,“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染尘子很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起身欲走。

    太吾兮兮赶紧挽留,“还请道长用了饭再走!”

    染尘子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一屁股坐下,再次端起饭碗……

第一百六十五章 断业邪佛

    这一餐,再如何,到漫天星月的时候也散了,染尘子临别时还饮了三碗乌梅汤,随即晃悠悠站起身,扫视众人一圈,向鹿正康稽首,半转身,一踏步,身形消失再里许外的黑夜中。

    “好高明的手段,是缩地成寸吗?”王平安眯起眼。白子墨摇摇头,“武功高到了这种地步,说是神通也不为过了。”

    太吾兮兮打个哈欠,从净土摘了一朵昙花给小莫女,金边蓝底的美丽花朵飞入她眉间,闪烁了一个“善”字后隐没。

    “哈哈,你果然是善道的呢,”太吾兮兮满意地刮了刮莫女的小鼻子,转头问鹿正康,“佛子,咱们明天再去别的剑冢吧,天都黑了。”

    明明在座的人都是不惧寒暑,不论昼夜的高手,可一旦说到夜晚,大家还是不由自主将这段时间视为休憩的专用时段,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样的习惯根深蒂固。

    鹿正康的确不着急,他在不断推衍未来的可能性,在出结果之前,理论上他都很闲。

    神州大地上的人们在不断将物质带入净土,而随着真实净土的不断扩张,绘卷世界会越来越虚幻,到最后,只剩一个空壳,内部完全被净土取代。

    这个过程,需要相当的时间。

    所以鹿正康怎么都是不着急的。

    当晚,大家收拾了桌椅,回净土安歇,鹿正康没有同他们一道,转而是去了恶道净土。

    相比善道净土的热闹景象,此地异常萧条。

    几乎也不会有人来,他们怕被暗算。

    也没有房屋,也没有什么别的建筑。

    满目凄凉,唯有一些诡异丑陋的塑像、铭文,至于某某到此一游的话语是绝不会少的,奇怪世上还未有西游,但这样的名言名句,竟似烙在人骨子里的一定得显示自己的存在。

    鹿正康思忖了一下,都说实践出真知,他决定拿恶道净土的这群人实践一下未来的纪元转生计划。

    毁灭世界后,将净土中人的智慧收集起来以正缘扣的方式,让天下人都聚集成一个紧密的整体。

    想要加入正缘扣,一般来说,都需要感应到鹿缘菩萨报身,随后,要放下我执,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是世界万物的某个缩影,而世界也不过是自身存在的放大。

    天人合一,或者说是梵我和一。

    鹿正康当初提出了三身的猜想,即人人皆有报身,人人皆是菩萨。

    他猜对了,但也错了。

    深入上缘的那段经历,他遇见过恒河沙数的报身,但相比他的,都太弱小了,没有可比性,就算发掘出来都没有意义,顶多给修士增添一些灵觉智慧。

    正缘扣是一个同化的过程,真正同化的正是每个人的报身,如果把这个过程类比为联机倒是更加容易理解。

    同化,不一定是好事,也不一定是坏事。

    有十四尊者的例子在,鹿正康对这个过程会带来的变化心里有数,最后其实会产生一个类似相枢的存在。

    相枢以人性之恶为凝结,鹿正康以人性之变为凝结。

    相枢以化身为伫世之锚点,鹿正康以净土为篡界之媒介。

    如果世界是一盘棋,那么鹿正康已经定下了胜局。

    唯一还担心的就是世人了。

    鹿正康若以身合道,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他心念一动,所有恶道之人都被强制召唤入了净土。

    有些还衣衫不整,有些还在吃喝,大家互相看看彼此狼狈的样子,一时间兵荒马乱。

    鹿正康不等他们多说没有意义的话不愿多听挥手间,清风吹拂,将他们都击昏,迷离的魂魄一一升起,鹿正康以此为引,召来他们的报身。

    正缘扣!

    一瞬间,狂乱的杂念冲霄而起,仿佛是逆流的瀑布,黑色的恶念漩涡倒挂如龙,在上缘中,宏大的菩萨报身轻轻伸开手,无数萤火般的凡俗报身飞入的掌心,绽放为一朵黑色的昙花。

    隐约有无数眼瞳在花瓣间闪烁,是相枢,一切恶念都在掌握中。

    “汝……小和尚,别来无恙……”幽幽细语取代了花瓣摩擦的沙沙声。

    菩萨报身呼出一口气,所有眼眸具碎,相枢痛呼,“吼!汝便是这样无礼!待本座真身显化世间,定要让你那卑微之化身永堕无间!”

    地狱属于佛,你是个什么东西。

    昙花凋零,留下一枚果实,此乃智慧之菁英,不惧上缘流转,可与世推移。

    “有恶方有善,却是不能一概而论。”鹿正康下定决心,不必强行消灭恶者,只因善良是不惧苦难磨砺的,虚浮的大善从来不堪一击,魔障亦是自然之理。

    魂魄归位,恶道众人幽幽醒转,发现自己不觉陷入沉睡,虽然对之前召入净土的经历毫无记忆,然而扭头四顾,哪怕环境未曾变化,心中却怅然若失。有什么东西,很重要,知道它一直在,如今,不在了。

    变化不止如此。

    报身轻轻摩挲手中的恶念昙花果,果实裂开,跳出一尊小小的黑色佛像,形如婴儿,但面色诡谲,手结魔印,周身黑气环绕如鬼雾。

    邪佛在报身的手掌上踏步,一步一偈。

    “善恶本一体,天心曲邪意。观我诚如是,无上业佛尊。”

    邪佛转身跪伏,恭恭敬敬地喊道:“小佛断业,拜见无量功德鹿缘菩萨。”

    报身似乎是轻轻颔首,面容仍旧隐藏在浓烈的金光中,但有温和的意念传出。

    “从此,汝即是世上第一魔,统领恶道,磨砺善心。待相枢伏诛,汝即是纪元之末。”

    断业邪佛大喜,连连叩首称赞,奉承之谀词滔滔不绝。

    “自去吧。”

    报身轻轻一抛,邪佛卷入上缘之潮里,打个滚,消没不见。

    此时,原本就惊魂未定的恶道众人再次齐齐陷入幻境。

    他们转眼就出现在一片黑暗广漠,抬头望去,天上有无边佛光,无量世界隐现。

    再看自己,却是没有什么实在的形体,不过是一群透明的魂灵,于是这些恶人便以为自家已经身死,慌乱地叫嚷着菩萨慈悲,什么一定改过自新之类的话。

    一声冷哼如雷霆炸响,滚滚袭来,众恶如受惊鹌鹑,讷讷不敢言。

    只见天上无量佛光中,出现一位邪魔,身披人皮袈裟,手持髑骨念珠,身后无数魔物翻滚,一个个都持着人皮幡、人皮鼓、人骨钵、人头木鱼等等邪恶法器,血光隐隐,黑气冲霄,看得人不寒而栗。

    这些妖鬼一出,连漫天佛光都遮掩不住,顿时那无量世界尽沦地狱,无边众生受苦哀嚎。

    “本座乃世间第一佛,可恨那鹿缘窃据吾位,而今本座欲收拾灵山,尔等可愿为吾之信众?”高坐云端的邪魔头子一开口就表露出堂皇霸道的杀意,信心满满仿佛是百胜的君王。

    众恶见状腹诽,什么第一佛,第一魔才差不多。

    有几个性格张狂叛逆之徒大剌剌地表示不愿意信服,话音未落就被天上扔下来的骨叉戳死,魂魄沉入大地,而又出现在天上无间地狱中受到无边折磨。

    断业邪佛的恐怖让恶道众人极度胆寒,不由得怀念起温和敦厚的鹿缘菩萨,一时间心中酸楚无比。

    形势比人强,众恶纷纷臣服,好似风吹茅草似的倒伏下去。

    邪佛哄然大笑,无边恶鬼亦笑,阴风鬼吼充塞天地。

    “断业老佛,法力无边,手擒鹿缘,扬我魔威!”

第一百六十六章 凤凰茧,金凰儿

    第二天一早,太吾兮兮牵着小莫女在平原上闲逛,走了一段路,发现路边躺在青石上的鹿正康。

    “嘻嘻,佛子你昨晚是无家可归吗?”

    “是啊。”

    “你明明坐拥天下,怎么连一张睡觉的床都没有?”

    “调皮。”鹿正康摇摇头,不打算继续这个无聊的话题。

    小莫女抬起袖子遮掩脸上的笑意,太吾兮兮鼓嘴,“怎么就调皮啦,人家关心你呢。”

    “走吧,去下一个剑冢。”

    第二剑冢,凤凰茧。

    一片荒野之上,耸峻的古冢肃立,包裹在浓烈的金光里,隐约能看到雕梁画栋,剑冢深处似有一大茧,无数金蚕穿行其表,神异非常。

    冢前石碑书曰:凤凰茧。

    凤凰分雌雄,雄凤,雌凰。此神鸟,首似大雁,身若麒麟,颈似蛇,尾似鱼,颔似燕,喙似鸡,身有五彩,头有“德”,腹有“信”,背有“礼”,胸有“仁”,翅有“义”,足踏“正”,尾系“武”。轻啼如磕金震玉,重鸣似擂鼓惊天。

    凤凰不死,四千六百日一轮,四千六百日一回,周流往复,生生不息。

    神鸟出,圣人至,凤凰为寻圣人而履世,可称祥瑞。

    鹿正康以前听说凤凰的形象后,一直有一个深深的怀疑,为什么一只鸟,身上会有各种字呢?难不成是被人豢养的,主人家为了喜庆就给这种漂亮大鸟贴上字颇有一种劣质的荒诞感。

    三人慢慢走向剑冢,而他们离得越近,那笼罩其上的金光就似乎感到了危机,剧烈闪烁起来,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鹿正康轻轻呵斥,金光爆碎,化作迷蒙光雾,丝丝缕缕萦绕在宫阙楼阁间。

    走不过几步,从一间小楼里冲出来三人喊打喊杀,最前方一女子自称唤目,后二者皆为祛善。

    照旧是将他们的魔障超度,三人化灰消逝。

    太吾兮兮跑进前方小楼,却是发现了一些石碑字帖,都是大家之作,叫人啧啧赞叹。

    一路深入,不时要遇到一些相枢爪牙,明显比第一个剑冢里的强出许多。

    许多都已经开始异化,譬如有一人,自称妖心示显,露着胸膛,上面铺满鬼面,尖声厉啸。

    太吾兮兮毕竟是江湖新手,手脚不很利落,虽然继承了前代太吾们的功力那也没多少,若要比较名门大派的弟子,差不多是个然山三宗传人的水平。

    不过她每逢对敌时,皆有奇招灵感,出手时灵动连绵,总能克敌制胜,以弱胜强。这却是托了前世的福气。

    孙丽钗当年也被称为十四尊者之首,武功之高,如今各派掌门都无法望其项背。

    小莫女老老实实待在鹿正康身后,只是打量周围,隐约有些茫然。

    一路抵达剑冢深处,却是有一座大殿,赤金铸成,遍布图纹,华美瑰丽,大门上有一窍,正需要伏虞剑柄解封。

    太吾兮兮持剑上前,解开封印,只听轰然一声,大门敞开,走出一奇装女子,一身衣衫金灿灿好似天上太阳织就,那女子面上笑容灿烂,天真稚趣,一手还拎着一坛美酒。

    她见面就问道:“我问你啊,方今之世,可有圣人吗?我等不到圣人,唯有出来寻找,且让我试试你可有圣人之才如何?”

    她说完,左手提壶痛饮,右手握着的长剑光华四射,化形成一把爽利的金刀,胡乱就劈向太吾兮兮。

    鹿正康弹指,击碎金刀,劲力不减,将这女子击飞。

    女人倒地,看到鹿正康,惊喜地喊道:“金凰儿见到圣人啦!”她大笑着,咳血不止,端起酒坛欲敬献给佛子,但终究是倒在血泊里,没了声息。

    太吾兮兮皱着眉,“佛子,你太坏啦!人家还想和她说说话呢!”在小妹眼中,成熟的剑冢异人同幼稚的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而鹿正康是剥夺了他们的人格。

    “有话待会儿可以说,都是一样的。”

    金凰儿消逝,留下一个剑柄,正是凤凰茧碎片。

    神剑凤凰茧,内蕴神通“七字五彩”对应凤凰神异,效果是不断提高持剑者的真气量,待到真气境界抵达一定高度,敌方根本无法伤到剑者,是一柄越战越强的神剑。

    异人身死,偌大剑冢开始剧烈震荡,慢慢消散。

    那隐约的画面浮现眼前。金凰儿在人间四处找寻圣人,但却被世人一次次伤害。从年幼,到成长,到老迈,初心不改的她,永不死,永不放弃,一次次轮回,只为寻到救世的圣人。

    “困于枷锁,不得自由。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鹿正康摇摇头,凤凰的本性主导了这个女孩的生活,而这本性,其实也不过是一项被赋予的使命,凤凰一族,信守承诺,永不违背,品行之高洁,凡俗无法想象。

    待到剑冢消散,鹿正康接过凤凰茧碎片,欲再施神通,复活异人。

    太吾兮兮看到小莫女一脸好奇,心想不能让她意识到自己也是剑柄化形的,于是就挡住了小姑娘的视线,开始同她聊天,分散注意。

    鹿正康照例是把剑柄往前一抛,在灿烂的金光里,凭空钻出七只赤目金蚕,吐丝织茧,速度极快,随后一个少女破茧而出,穿锦衣,挂项圈,梳着两条麻花辫,腰间悬挂酒葫芦,一脸烂漫的笑意,“嘻嘻嘻,你是圣人!金凰儿运气真好,一出门就找到圣人啦!”

    太吾兮兮扭过头来看到小凰儿,顿时欣喜,而小莫女也偷偷探头张望,见到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拉着佛子的衣袖不放,便不自觉轻轻抚摸了头上垂落的珠钗,姿态羞涩而落寞。

    太吾兮兮拍拍手,“好啦好啦,莫莫你有新朋友咯,你们好好相处哦。”

    相比之下,小莫女喜欢待在太吾身边,而小凰儿就乐意粘着鹿正康,两个小姑娘互相基本不说话。

    见到第二个年幼异人的太吾兮兮明显陷入一种兴奋的状态,这什么剑冢,简直就是一个个宝藏嘛!能开出好多小可爱来。

    “佛子佛子!快点,咱们去下一个!”

第一百六十七章 溶尘隐,以向

    鹿正康一行四人来到第三个剑冢,却是在一片沼泽之地,正午阳光灼灼,那一片片的水泽闪动强光,照得周围山石草木都若隐若现,当他们踏入剑冢,更感觉周围事物忽焉在前,时而在后,游移不定。

    剑冢名溶尘隐,果然是有古怪的。

    大片的潭泽里,不知何处就会钻出几个相枢爪牙,这次他们异化更甚,躯体畸形者往往而有,那些自称“神断护法”的强手,让太吾兮兮很是一番苦战。

    鹿正康不会对这些家伙出手,也是打算给小妹练练手。两个小异人齐齐躲在他宽阔的身后,小凰儿不老实,总要去拨弄小莫女的首饰,嘻嘻哈哈笑不停。

    都说凤凰是祥瑞,果真是有道理的,大家走在路上,小凰儿总能发现一些奇珍异材,草丛里抓一条梧桐血蛇,灌木里发现一根铁梨木,林林总总,收获一大堆,两只手抱不过来,不过她不贪,拿不下了就往地上一扔,主要是享受寻宝的乐趣,再加上她不染凡尘,身上总是干干净净,于是太吾兮兮也就不打算制止。

    一路抵达剑冢深处,就见得一座玉石大墓,墓门上有阙口,太吾兮兮以伏虞剑柄解封之,墓门洞开。

    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少年漫步而出,边走边唱,声音清扬优越。

    “玉活,玉活,溶去息壤凝作魂,

    “玉活,玉活,如是孩童初见人,

    “玉活,玉活,羞与人望常常隐……”

    他陡然惊呼一声,“唉呀,玉不见啦!可是你偷走了我的活玉?”少年直勾勾地盯着太吾兮兮,斗笠之下,露出一张绝世的俊美容颜。

    太吾兮兮眯起眼,“唔,他好帅啊。”

    小凰儿咬手指,也跟着笑起来,“圣人之姿,可惜走了歪路呢。”

    少年抽出长剑,化形为一个针匣,身后墓中又跳出几个相枢爪牙一并袭来。

    鹿正康没有废话,照例是一挥手将其击败,连带将那几个什么“妖心示显”、“百邪”之流一并杀了。

    少年摇摇晃晃,倚坐在墓门边,脸上露出神光,开口再唱,声似钟磬。

    “玉死,玉死,息壤作魂不是魂,

    “玉死,玉死,孩童终要见大人,

    “玉死,玉死……哎呦……技不如人无处隐……”

    边唱边叹,待歌毕,身体崩碎成无数玉珠,遁入地下。

    剑冢分崩离析。

    传说有一神人名称以向,虽无甚法力,却擅长养玉。某日以向东游,一少年见天色青碧,知是那以向要从自家门前过,便在路上放了一块巨大白玉,愿以此珍惜留住以向,求取养玉之法。果然,以向至此便不再东游,见那少年,便对他说此玉虽好,却是死玉,可以血养之,再行一万里去那建木下的息壤里深埋十年,每日以血浇灌,恐尚有一线生机。

    少年听罢,果然依言,历经八年苦难终于将大玉埋藏建木下,再十年,每天滴血养之。十年后,少年挖出玉石,却不料此玉化作剑形,内中生了血脉,称是活玉,隐现不定,更生智慧,神力不凡。

    此时以向忽从天而降,口诵“玉活”之辞,歌以贺之。

    那玉活神剑,就是溶尘隐了。

    持此神剑,剑者身法每快人一分,御敌之力便增一倍,往往敌手进不了身,更伤不到剑者。

    鹿正康将剑柄化形,只听虚空一阵孩童笑声,一个穿着补丁衣袍,头顶发髻的少年自光芒中大步迈出,整理一番衣物,负手而立,斜眼看着众人,“你们又是何人?罢了,反正你们个个看不起我……”他环顾四周,“此地甚是荒凉,也不知何处可寻得仙人……”少年以向若有所思,“总有一天,要叫你们都知道我有仙人之材……”

    太吾兮兮这边忙着吸引两个小可爱的注意力,此时听到小以向的话语,顿时开开心心跑过来,看到这个傲气非凡的小少年,容貌清秀俊雅,已经可以望见未来的惊世之相,顿时喜爱之极。上前去嘘寒问暖,双手揉着小以向的脸,搓扁捏圆,开心之极。又要带他去换衣服,给他做大餐。

    少年气鼓鼓的,“你这恶女人,放开我!”

    太吾兮兮哈哈大笑起来,“好玩!好玩!”

    午餐时间到了,太吾兮兮跑到净土准备饭菜,王平安和白子墨照例过来打下手,顺便蹭饭用道士自己的话说,妻子做饭,丈夫来吃,天经地义。

    这边小以向却突然盯上了鹿正康,趴在他身前,不停喊着:“仙人在上,求仙人传法!”

    小凰儿眼珠一转,悄悄就站到了鹿正康脚跟前,相当于是正正经经地受了以向几十个大礼。

    小少年一抬头,却看到这样一个泼辣辣的小女孩,顿时气红脸,“!让开让开!莫妨着我!”

    “就不!”

    小以向抿嘴,站起来,绕开小凰儿,再次跪倒。

    鹿正康便将他扶起,“我的东西,你不一定能学会,先跟着我修行也罢。”

    这些小异人魂残魄断的,虽然各具神异,但其实连内力都练不了,他们的状态就是固定好了的,不会再有什么大的变化,而跟随鹿正康也完全学不到什么,他们的报身在相枢那里,感应到了也只会滋生魔障。

    鹿正康这是在哄小孩。

    这次太吾兮兮挑了一张大圆桌,坐下他们七个人绰绰有余。

    小莫女还是不肯自己吃,太吾兮兮就一点点喂她。小凰儿见状,缠着鹿正康要他喂。小以向换了一身干净敞亮的锦衣,老老实实自己吃饭。

    鹿正康端着碗,夹一筷子菜,慢慢凑到小凰儿嘴边,小姑娘笑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嗷呜一口,把木筷直接咬断,在嘴里喀嗤喀嗤大嚼,吃得巨香。

    “看着点,别再咬到筷子了。”鹿正康轻轻提醒。

    一顿饭,吃吃喝喝,也免不了谈闲话。

    白子墨向鹿正康汇报,“不知佛子可注意道恶道净土之异变?”

    原来那断业邪佛已经开始收拢势力,众恶前所未有的活跃起来。

    鹿正康点点头,“这一纪还不成问题,你们要在下一纪面对空前强大的魔道妖人。”

    道士与白子墨闻言都愣了,“原来那是佛子的手笔吗?”

    “差不多。你们不必到处宣扬。”

    “是。”

第一百六十八章 鬼神霞,术方

    剑冢共计七个,如今已下三个,去第四个的时候,道士死皮赖脸要跟着,他察觉到太吾兮兮经历了一场苦战,决意替她分担。

    当然被拒绝了。

    王平安的一切关心都会被太吾兮兮拒绝。

    道士涨红脸,“我们不是夫妻吗?”

    “是又如何?”

    “天下哪有让妻子冒险的丈夫?”

    “怎么,你看不起女人?”

    王平安语无伦次,“不,我不是看不起,我只是不放心,你才习武多久,哪怕有佛子庇护,可万一有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活?!”

    “没了我,你就照样活呗。咱们认识也不过一年,你还有往后大好人生,尽可以多花那么三五年找几个看顺眼的女孩过日子。”太吾兮兮眼神中惯常的欢喜退散了。

    她的目光,很陌生,让王平安浑身发冷。

    鹿正康正在陪小凰儿玩耍,她一定要摸一摸鹿角,于是鹿正康就把小姑娘背在肩头,她双手抓着鹿角,身体后仰着,仿佛是在恣意飞行。

    白子墨一脸无奈,他也觉得自己的发小实在太过于斤斤计较,世上哪有比佛子身边更安全的地方?

    王道士脸色严肃,“我为你占卜了一卦,你可知是什么结果?”

    太吾兮兮漠然,“我不想知道。”

    “……也罢,但接下来我会寸步不离的。”

    “凭你也追得上佛子的神足通?”

    “我追不上,但我只要知道剑冢在哪,就不会错。有净土在,人人皆可瞬息万里。”

    太吾兮兮心里咯噔一下,忘了净土了。

    “我要你不跟着我,好不好?”

    “绝无可能,你我二人,好似那比翼鸟,绝不能分离。”

    “我没了你可还是照样活着。”

    “若你身边没了我,我就诅咒你。”

    “你敢!”

    “我诅咒你永远都只能欢笑,而不能为我流泪。”

    “你!好了啦,你要跟着就跟着嘛,真是的。”太吾兮兮牵着小莫女的手,气呼呼地走到剑客身边,踢了他一脚,“你啊,也不管管他!”

    受了无妄之灾的白子墨一脸茫然,不过他眼珠一转,笑道:“既然平安能跟你,我也能,那一起吧。”

    他们闹够了,一个个期期艾艾地走到鹿正康身前,低着头,一副知错的样子。

    耽误佛子的时间了。

    鹿正康摇头笑笑,天下人要是都这样纯善,那该多好。

    下一个剑冢。

    鬼神霞。

    此冢亦是光芒四射,但不同凤凰茧剑冢的堂皇贵气,此地笼罩在炫目多彩、纷繁变幻的霞光里,朝霞晚霞、日晕月晕,乃至彩虹、幻日、极光等等几乎所有天空异象都囊括了,抬头望去,似乎天上有无数日月星辰,白昼黑夜难分清,叫观者神魂颠倒,不知身形所在。

    这座剑冢附近还有几个文人墨客在此游玩抒怀,见到佛子一行人出现,不由得大惊失色,纷纷跪倒。

    太吾兮兮很不适应这样的场面,有些手足无措,倒是王平安、白子墨,甚至小莫女与小凰儿都很坦然,剩下一个小以向,他眼中根本没有这些人的存在。

    鹿正康温言唤他们起身,自己带着一行人踏入剑冢。

    入冢后,是一片荒岭,翻过小丘,即到一条长河边,河边杂杂地站着数十外道,不知是哪个见了他们一行人,发一声喊,大家都嗷嗷地冲过来。

    白子墨摘下悬挂脖颈上的墨玉残剑,轻轻挥舞,无形剑气纷飞,将跑得快点的那几个劈倒在地,污血瓢泼般喷溅一地。

    太吾兮兮来不及叫他手下留情,就见那些受了剑气的相枢爪牙化作飞灰,至死都是一副恐怖的体相。

    她喝止了剑客,自顾自冲上去迎敌。

    道士见了不假思索也跟着跑过去。

    白子墨惊奇地看着太吾兮兮身形转动,或出招,或闪避,俨然大家风范,叹道:“好天资!”

    道士从旁掠阵,一柄飞剑游鱼一般,绕着小妹这只飞鸟,依依徘徊,替她阻挡攻势。

    相枢爪牙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可见若没有道士相助,太吾兮兮基本不可能独自解决。

    这些外道死后,会留下各种遗物,武林各门派、各世家的秘籍,真传的,手抄的,完整的,残破的,一大堆,道士笑称要再来几十个剑冢,怕是能集齐天下武学。

    王平安说起了一些古老的传闻。

    当今的顶尖武功都是前古传承下来的。

    那个传说中的时代,夸父逐日、后羿射日、三皇五帝……无尽的强者出没于广袤神州大地上。

    譬如他们然山派,就是当初的方士传承。

    而世上最杰出的方士,据说是一个叫术方的异人。他拥有一柄名为方天赦令的青铜令符,可号令天地。

    而关于这个术方,亦有一段传奇。

    早古有一神将名应龙,助黄帝杀死了蚩尤,而他的儿子皇顾伯天性喜爱布虹,听说南方一个道士叫术方,最擅采霞布虹,无比神通。于是他就化作一个美貌女子去窃法,不料被术方一眼看穿。

    术方感其心诚,就以真言相授,曰:“虹者,光雾之霞。霞为日月所引,日虹霞炫,为耀金之霞;月虹霞盈,为满玉之霞。二者皆为凡虹,而日月同引之霞方乃天上之虹,是鬼神之霞。”

    这皇顾伯胆大之极,为使日月同天,便偷上天宫,向日母羲和借日,向月母常羲借月,可惜未能如愿,反倒是被天帝发觉,砍去了头颅。

    皇顾伯虽身死,心却不死,回到下界,躺在东海岸边,心中悲愤。

    术方见状于心不忍,知自己泄露天机害了这龙,就取来方天赦令,施展无上神通,引得天上日月齐现,东海随着潮升万丈,化出大雾,水汽借日月之光,刹那生出九种色彩的长虹,变换无方,通鬼魅之力,染日月之神,挠天动地,无可比拟。皇顾伯以心观之,惊喜不已,待虹光熄灭,当即心安而死,化作一块礁石。正是东海之滨的望霞石,当地人们都说每当海上虹光升起,石头就会长出眼睛眺望。

    那术方因此逆天之法,受天罚,被化入了方天赦令中。

    道士陆陆续续嘀咕完,终于大家也到了剑冢尽头,在一片迷离彩光里,太吾兮兮以剑柄解封墓门。

    一个人影从中走出,洒然吟唱。

    “通天彻地化万灵,句句天机字字金,赠尔玄玄两三句,爱惜性命何必听?尔若依言奉我令,我亦破肚献真心,区区天规何足忌,茫茫人世莫虚行!”

    此人哈哈大笑着,露出真容来。

    身着青玄衣,眉上两点漆,左手捏剑指,右手扶铜令,头上盘道髻,足下踏奇,玄门真道女,昂然照灵机。

    王平安哆哆嗦嗦道:“术术术术方老祖!”

    鹿正康仔细打量了一眼,这术方,她没有逃过异人宿命。

    于是他叹一口气,挥手出击。

    术方眉头紧皱,举起手中令牌,一时间霞光盛放,一轮金,一轮白,交替隐现。

    鹿正康一击破了金光,下一刻,全部气劲均为那白霞吸收,成倍反击回来。

    旁观几人大惊,天下竟然有能承受佛子一击而不败之人!

    还击的白霞冲到鹿正康身前三尺之地当即消没,却是撞到他仔细收敛的护体真气了。

    以鹿正康如今的内功修为集合金刚宗、少林寺、狮相门,全天下最顶尖的三个金刚属门派的功法为一身,他的肉壳早已是浑然的金铁之躯,就是山崩地裂亦难损伤分毫,刀枪不入,水火不淹,雷殛不化,埋葬地下百年不死,真正的陆地神仙。就是他不用任何神通,不用任何招式,单凭挥掌的气劲就能让天下群雄束手了。

    可术方手中的神剑实在太强。

    鬼神霞,神通号曰方天赦令,幻化两轮光霞,日轮至刚,月轮至柔,对敌者需使出刚柔并济之力,以刚破刚,以柔破柔,但凡刚柔失调,哪怕差了一分力,那么就无法攻破光霞,出力被加倍奉还。

    鹿正康沉吟了一下。

    对付相枢化身,就别用小千界掌了,到时候把鬼神霞碎片都击成飞灰可不好。

    以他对武道的理解,刚柔并济不过小事,于是使出一招平平无奇烂大街的太祖长拳。内气并血气交混,震响如雷,那术方闪身躲避,不料这一拳,恰在她退路上,提剑抵挡,霞光急剧闪烁却刹那熄灭,结结实实的一拳打在她肩头,震碎了她浑身的内脏和骨骼。

    她倒地,转眼又复站起,手持令牌,指了指天,再指了指地,最后朝鹿正康一揖到地,起身驾云,飘然而去。

    漫天霞光如潮退散,那术方似乎从未出现一般,地上却静静躺着鬼神霞的剑柄。

    鹿正康将剑柄化形。

    一阵七色霞光里,跳出一个小道姑,眉头上那两点红漆鲜艳明亮,正是小术方。

    她冲鹿正康做个鬼脸,“略略,我不怕你哦,我师父很厉害的,早算到要碰上你啦!”

    鹿正康摇头失笑,到底是你师父算到,还是未来的你溯回?

第一百六十九章 解龙魄,卫起

    鹿正康化形剑柄时,太吾兮兮为了不叫几个小异人发觉自己的来历,每次都会把他们招呼过来,挡住视线,吸引注意。

    头两次还是成功的,然而这一次失败了。

    小以向根本不理睬她,只顾着看鹿正康的行动。

    小凰儿跑到鹿正康的肩膀上,怎么也叫不下来。

    于是太吾兮兮干脆就只挡着小莫女。

    可小莫女虽然不偷看,但早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太吾兮兮的一番努力,只是徒劳,但她就是坚持不懈,她就是怕小可爱们会多想,觉得自己不是正常的人。

    现在,剑冢已下四个,四个相枢化身都消散,笼罩天地的魔障越发高涨起来。

    四个小异人里,小术方尤其调皮一些。

    她不比小凰儿的娇憨,稚嫩的面容上顾盼间全然是一股灵动的傲气。

    “太阴在后,勾陈在前……至凶之地潜生机,生门必在此处……”小术方一阵掐算,随后哈哈大笑着,跳到鹿正康的头顶,“这里就是天下最神秀的地方啦!”

    肩头的小凰儿气红了脸,“这里是我的!”

    “略!”小术方又做鬼脸,“你说是你的,我还说是我的呢!”

    “先到先得!”

    两个小孩吵闹起来,鹿正康也由衷感到头颅沉重了许多。

    “调皮。”他咕哝一句,轻轻张开右手,一朵昙花浮现,两个小异人不由自主就被吸到了花瓣上,身形缩小到只有蚂蚁那么大,跌入花间消失不见。

    太吾兮兮“哇”得一声,强烈鼓掌,“好厉害!”

    王平安在旁边悄悄松了一口气,他刚才在犹豫着要不要给术方小祖宗跪下磕头,是磕九个呢,还是磕十八个。

    大家凑近佛子的手掌,见那一朵昙花轻轻旋转着,层层叠叠的花瓣纷纷藏着一座迷宫。

    陡然一声清脆的凤鸣响起,一只小小的凰鸟从花间飞出,绕着昙花旋回飞舞,就是飞不出这手掌。

    而小术方也转瞬出现在花蕊上,仰头眺望。

    大家仔细观摩,术方脸上的神色纤毫毕现,那凰鸟辗转飞舞也灵动宛然。

    太吾兮兮问道:“她们看得到咱吗?”

    白子墨赞道:“都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佛子神通之大,正是纳须弥于芥子。如果我猜得不错,这朵昙花其实就是一个小小的净土,一方手掌间就有万里方圆的宇宙。”

    鹿正康颔首,表示赞许。

    道士搓着脸,轻轻为自家祖师鼓劲,“加油!小祖宗,你可以的!逃出来!扬我玄门之威鸭!”

    太吾兮兮在这边给小凰儿加油,“小凰凰,快点飞出来鸭!给你做好吃的哦!给你买好酒哦!”

    她竖耳听见道士的絮语,顿时嫌弃地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丢人。”

    王平安瞪大眼睛,“这我们道士的事情,怎么就丢人了?这叫尊师重道!”

    夫妻二人吵闹起来,鹿正康叹一口气,把道士也丢进昙花里。

    太吾兮兮大笑起来,“果然佛子是向着我的!”

    白子墨提醒道:“佛子只是想快些去下一个剑冢罢了,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小莫女捂嘴偷笑起来。

    闻言顿时泄气的小妹乖乖道歉,站到鹿正康身边,一副臊眉耷眼的模样。

    鹿正康周围站满一圈人,自己再往前迈出一步,众人直觉眼前世界颠倒变幻,转眼就来到了下一个剑冢门前。

    解龙魄。

    此地一片凄惨白骨原,阴风阵阵,骨屑吹刮四起,扬尘浮动如薄雾,叫人心生恻隐。

    踏入剑冢,一片树林,高高的枝桠间有各种长蛇游移,不时冲出几个相枢爪牙,武功之高,已经可以称霸一地,太吾兮兮上前接敌,却仍旧不出杀招,只想着将他们制服了,好驱除魔障。

    白子墨轻声道:“真是慈悲心肠。”他扭头,有些忧虑地问鹿正康,“佛子您可知恶道众邪行事张狂,已经开始残害百姓了吗?”

    那恶道魁首断业邪佛,结合江湖上各门邪功,统合出一套《天佛宝典》,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不折不扣的魔道功法,下毒、血祭、易容、移魂等等邪术应有尽有。而此魔的功法绝非小道,而是以杀成圣,取天地翻覆之机而练就一颗冷酷魔心,为恶不止,堂皇大气,肆意嚣闹。

    恶道众人皆得传此法,如今纷纷隐没入江湖各地,狩猎人类,搅动腥风血雨。

    净土消息传递极快,一时间天下人人自危。

    白子墨担心这一切是佛子为了维护自身的崇高性而使用的伎俩,他就当面询问鹿正康,毫不畏死。

    鹿正康反问他,“我把饭菜都塞到你们嘴里了,连怎么咀嚼都要我教吗?”

    剑客闻言一愣,随即若有所悟。

    佛子行事,果然是有深意的。

    鹿正康见状轻轻一叹,太宠着天下人了,那断业邪佛来得正是时候。

    另一边,太吾兮兮险象环生,陡然一个疏忽,被众相生一剑刺中胸膛,勉力躲闪,伤口血淌不止,这是她厮杀这么许多次来,第一次受伤。

    她倒是不慌,一面运功稳定伤势,一面极力催动鲤龙窜,辗转腾挪,身姿旋回,似要凌空飞去。

    白子墨见相枢爪牙人多势众,也不再旁观,持剑接敌。

    这一路艰难抵达剑冢深处。

    一座骨墓。

    无数蜿蜒长骨交错累积,方才形成这样险恶之所在。

    解封。

    墓门洞开。

    一片漆黑阴影里,嘶哑的低语响起。

    “师父一直教导我:‘欲成大道,舍生取义’!我连命都舍了,大道何在!?舍命难道及不上‘舍身’吗?!这是何故?你道这是何故?”

    一个高瘦、褴褛,长发披散,胡须蔓生的男子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手里拖曳着一柄长剑,剑尖触地,留下混乱的刮痕。

    男人抬起头,死死盯着太吾兮兮,目露凶光,长剑化形为铁枪,抬手即刺!

    太吾兮兮早就退开三丈远,那长枪不过一丈,可男子这一刺,竟有无可抵挡之危机感!

    白子墨大叫小心,剑气狂涌,虚空中一声铿鸣响起,却是无形剑气与另一道乍然出现的枪花相撞。

    鹿正康倒是一点不担心,白子墨如今的功夫也是江湖顶尖,不可能连人家一招都接不下。

    不过正要打起来,他们二人,哪怕再加一个王道士,也万万敌不过这个异人。

    这异人的来头也是甚大,真是神话故事里的主人公。

    相传太古之时,海外有一无启国,东边有一钟山,山神乃烛阴,人面蛇身,长千里,体赤红,睁眼为昼,闭目为夜,吹气为冬,呼气为夏,不饮不食。

    钟山脚下住着一个怪人,名曰服常居合,天生六臂三首,三年就长到三千丈高,实乃盘古脏腑所化,能食金铁,喜好吃蛇,见到龙就以为是长蛇,于是陆陆续续吃了九天内外百条神龙。

    烛阴见到服常居合,心知要来吃它,于是转身就逃,不料被怪人一口咬断尾巴,烛阴痛昏过去。服常居合兴高采烈得把烛阴往怀里拖曳,哪想这烛阴虽身长千里,却不止千里,服常居合拖了十年不曾找到烛阴的头首,于是饿死在钟山下。

    后来无启国有一个叫卫起的神人自钟山过,服常居合陡然站起,言说自己腹中饥饿。卫起把身上食物都给了他,服常居合吃完大哭还是饥饿不堪,于是卫起就说:你若仍饿,便把我吃了罢。服常居合听罢真的将其塞入口中咽下,随即倒地而死。

    七十年后,天降雷霆,劈开服常居合的肚腹,卫起居然未死,还在怪人肚子里找到了被他吞下的烛阴之尾,此尾已化铁石,聚百龙之神魄,凝作不世之兵。

    此神剑内藏神通,唤作龙胎化命,持剑者攻击无远弗届,便是万里之遥亦不过方寸之间。

    鹿正康这次稍稍认真些,挥出大拙手,一股拔山超海的力道凝结为小小一个掌印,轻飘飘就飞到卫起身前。

    卫起格挡,解龙魄化形的长枪坚韧不碎,却被抵着一直撞在他胸膛,当即就将他震毙。

    这位长发蓬乱的男人倒在地上的污泥骨屑里,无神的眸子露出笑意,“是了……师父说的舍生取义……我好像懂了……”

    他慢慢消融着,轻轻诉说着:“断命求义非真义,入得污泥方成道……”

    卫起完全化入泥淖中,一枚剑柄却似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鹿正康同样将其化形。

    剑柄变成一条赤色大蟒,凌空遨游如龙,体躯渐渐化作玉白,随即凝作光芒,露出一个人形来。

    虎头帽、员外袍,一个包子脸的小胖子。

    这就是年少的卫起了。

    “师父,弟子愚钝,弟子把家中的财宝都赠给那孤儿,却算不得仁义吗?”他嘀咕着,“师父……师父你在哪里啊……没有你徒儿不知道怎么办……”卫起摸着咕咕直叫的肚子,脸上满是迷茫。

    太吾兮兮虽然受伤疼得要命,可看到这个憨憨的少年还是忍不住放声大笑。

    “哈哈哈!这小子,和刚才那个老叔完全不是一个人嘛!”

    卫起怒视着太吾兮兮,“我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肯定不是好话!我不理你!”

    太吾兮兮笑眯眯的,“小胖墩,姐姐给你做好吃的,你吃不吃?”

    “吃!”铁骨铮铮的卫少侠一脸坚定,“我这个人很简单,你给我吃的,我就认你作大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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