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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指云笑天     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东晋北府一丘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五百九十七章 收继万人遗腹子

    所有人的脸色都微微一变,安同的眉头皱了起来,沉声道:“万人,你这怀有身孕,已经有多久了?”

    万人低声道:“有一个多月了,就是在先帝去清河之前怀上的。本来,本来这回先帝回来,奴婢正想向他告知这一喜事,可不曾想,不曾想…………”

    说到这里,万人低头开始轻轻地抽泣起来,竟然是哽咽不能言。

    安同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你且先下去,此事我们先商议。”

    崔宏向着崔浩使了个眼色,崔浩扶着万人退到了一边远处的车子那里,而安同则咬了咬牙:“这个孩子真是个麻烦的事,如果是个儿子的话,那怕会是先帝的一大丑闻了,毕竟给自己的逆子所弑,身边的侍妾又有个遗腹子,恐怕以后会对太子的皇位构成威胁,而且,万人也知道了太多此次的秘事,我意,最好是依拓跋部的旧例,让其为先帝殉葬,一了百了。”

    崔宏的眉头一皱:“此事太过残忍了吧,再怎么说,万人也辛苦服侍了陛下这些年,而且现在她的身份也公开,是范阳卢氏之女,先帝留她,虽然当时只是一念之仁,但现在在外人看来,尤其是汉人看来,这也是提高汉人地位的一个示好,这回平定拓跋绍的谋逆,万人还立有大功,当时在场的各部大人都看在眼里,不加赏赐,反而殉葬,恐怕难安人心,甚至,不排除拓跋绍的余党继续散布流言,说万人是被我们所逼迫作伪证,最后给杀人灭口呢。”

    安同叹道:“若只是她一人倒还好,但最麻烦的是现在她有身孕,还是先帝留下的骨血,若是把她遣散出宫,生下孩子,只怕会有非议,说有人秽乱后宫,对先帝的声誉…………”

    拓跋嗣突然说道:“我同意安大人的意见,万人这种情况,不宜再放出宫了,就算出于保护她的需要,这回她当场指证了贺兰敏母子的阴谋,还把黑袍这个深藏的老鬼给挖了出来,而且,恐怕黑袍挟持她的时候,也会知道她身有先帝骨血这种事吧。”

    安同的脸色一变,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是啊,黑袍是极厉害的家伙,一旦知道此事,必会加以利用,当年先帝就是这种情况,他父亲当太子的时候为了捍卫父皇而死,他也是遗腹子,最后就是这个遗腹子复国成功,成就大业,这万人肚子里的孩子…………”

    崔宏叹了口气:“刚才万人没有说,但是阿浩后来告诉过我,说是黑袍威胁她的时候,说了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这话。本来按贺兰敏的意思,是想杀了万人的,但黑袍却执意留她一命,我想,也是有想让她生出这个孩子,以后对拓跋绍形成制衡的考虑,毕竟,黑袍和贺兰敏只怕也只是一时狼狈为奸,各自都有自己的打算呢。”

    拓跋嗣默然片刻,开口道:“此事看来只有一个解决的办法了,如果我们让万人为先帝殉葬,会有很多麻烦,且不说道义上难以服众,落人把柄,而且先帝在天有灵,只怕也会不安。这个孩子毕竟是他的遗腹子,当年先帝就是以遗腹子的身份得天下,冥冥中也许是天意,让他也留下了这一个。”

    安同的脸色一变:“陛下,你…………”

    拓跋嗣沉声道:“这也许是我能为先帝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按草原的风俗,有继位的新主继承老首领其他姬妾的传统,从匈奴开始就是如此,而我们拓跋氏鲜卑也有这种旧俗,如果不遣散回去的嫔妃,都会成为我的嫔妃,安大人,是吧。”

    安同叹了口气:“那是草原时的规矩,可是大魏现在入了中原,这个旧俗在汉人看来,那就是**败俗之举,白马公,我说得没错吧。”

    崔宏点了点头:“确实这样,汉人把这种继娶后母的事看成**大逆,按我们这里的风俗,作为儿子,得象看自己亲生母亲那样对待这种继母,不过,万人的身份特殊,她只是以奴婢的身份侍奉先帝,并没有名份,严禁来说,也不算是庶母,更重要的是,她有了身孕,如果就这样产子,只怕会惹人非议,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她私通外人,背叛先帝,对先帝的声誉也是大大地受损,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我赞同太子的做法,可以名义上继续收娶她,让她别居,这样,生下的子女,就是以太子的子嗣名义的庶子,就是不知道太子是否接受。”

    安同的脸色一变:“荒唐,太子放着自己的儿子不要,这样接收一个名为儿子,实为自己弟弟的,还要当儿子养,这也太…………”

    拓跋嗣叹了口气:“其实先帝去世时,也刚过四十,我现在二十出头,没有正妃,现生儿子也和这个幼弟差不多,并没有太大区别,而且我们草原之上,一向是以力称雄,太过幼小的儿子,无法守住庞大的家业,这次的事我们就看得清楚,各部大人手握重兵,随时可以威胁皇权,要是现在全面照搬汉人嫡子继承那套,只怕万一我这里有个闪失,大魏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我的儿子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但这个孩子如果是个男孩,起码会是多一份的保险,拓跋绍已死,我没有别的弟弟,安大人,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安同咬了咬牙:“太子既然已经决定,那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只是此事事关国本,应该是绝密,崔大人,除了浩公子外,我不希望有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一旦泄露出去,只怕大魏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崔宏正色道:“放心,安大人,此事除了我们五人外,绝不会有第六人知道,就算是死,也一定要烂在肚子里。”

    拓跋嗣点了点头,看着崔宏,说道:“万人有没有说过,给这个孩子起什么名?或者,先帝以前宠幸她的时候,有没有说过万一怀上子女,起什么名?”

第二千五百九十八章 焘涛江水四海一

    崔宏微微一笑:“阿浩在看守万人时,听她说过,先帝晚年,因为服散和身体的原因,远离女色,更是难有子女,唯一服侍他的,也只有万人了,他曾经半开玩笑地对万人说,此生宏愿,就是饮马长江,一统天下,完成苻坚也没有做到的伟业,因为,在南方,有他的好兄弟,也是最强的对手刘裕。所以,他希望他如果有孩子,都可以以江水为名,是男孩,就叫焘,是女儿,就叫涛!”

    拓跋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拓跋焘,拓跋涛,这名字好,我现在没有子嗣,如果此生我无子,那就以他为我的继承人!”

    安同的眉头一皱:“只是这万人的出身…………”

    拓跋嗣摇了摇头:“我母后被父皇赐死后,按汉人的风俗,让我转让慕容皇后为嫡母,我想,此事也照此办理吧,万人是父皇的侍妾,就算外界以为这个生下的孩子是我的,恐怕以中原的伦理道德,也难以接受,到时候,我会给这个孩子找个嫡母。现在我的侧室独孤浑氏,多年来一直侍奉我,却是膝下无子,我想,到时候让这个孩子认她为嫡母,对孩子,对万人都是个保护。”

    安同和崔宏对视一眼,齐声道:“太子殿下深谋远虑,我等附议!”

    拓跋嗣深吸了一口气,同时拉上了两人的手,正色道:“这次我能报得先帝大仇,得登大位,全赖二位,还有忠勇的各部大人,汉人文臣的支持,接下来,我们要迅速地追捕捉拿黑袍和贺兰敏一党,永绝后患,然后对外暂时息兵,对内安民,稳固统治,先帝未完成的大业,希望各位和我能一起完成。”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黑山烽火台的方向,喃喃道:“贺兰敏,黑袍,你们逃不掉的!就算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要你们血债血还!”

    可是他没注意到的,却是万人和崔浩在一边,看到他们的神色,终于长长地吐了口气,万人低声道:“这次你们父子助我脱罪,我也会保守你出手弑君的事,公子,我们以后还有的是合作的机会。”

    崔浩淡然道:“所以,我们得早点除掉贺兰敏,只有她死了,我们才能真正地安全。”

    万人咬了咬牙:“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家会这么快地改变立场,甚至主动出卖黑袍国师?难道你就不怕他公布当时的事吗?”

    崔浩微微一笑:“放心,黑袍是绝对理性的人,我们家改变立场是因为拓跋珪早作布置,留给了拓跋嗣足够反击的能力,换了谁来也不可能翻盘,与其跟着拓跋绍一起送死,不如保住自己,以图后继。不管怎么说,我留下了你,留下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就有以后改天换地的可能。我想,后面黑袍再来的时候,仍然会选择跟我们合作的。”

    万人微微一笑:“我们卢家这回,也有机会得以复起,崔卢之间的联盟,牢不可破,我父祖们没完成的壮志,注定会在我,还有我的这个孩子身上完成。”

    崔浩点了点头:“我会助你们母子这一臂之力的,如果我是黑袍,现在会除掉贺兰敏,断掉所有在北方的联系,回到南方静待时局的变化。”

    万人轻轻地“哦”了一声:“公子真的这样想吗?”

    崔浩有些意外:“贺兰敏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留着她对自己会有风险。现在连拓跋绍都死了。”

    万人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女人的直觉告诉我,也许,会有让我们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意外发生呢!”

    崔浩看了一眼远处的广场中央,拓跋绍的脑袋已经被从啃得几乎只剩一个骨架子的尸体上枭下,插在了一个宿卫军士的长槊顶端,所有还聚集在那里的人军士们都发出了一阵欢呼,他勾了勾嘴角,看了一眼万人的肚子:“万人,你跟拓跋绍,究竟有没有过真正的爱情。我当初忍痛送你去侍奉拓跋珪的时候,可是说过绝不允许你对拓跋氏产生真爱的,你这辈子心里的男人,只能有我一个!”

    万人看着拓跋绍双眼紧闭的脸,眼中泛起一丝泪光:“到了最后,他还是没有出卖我,要是他把跟我有私情的事说出来,我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解释。”

    崔浩摇了摇头:“你说实话,你这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那天我们…………”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收住了后面的话。

    万人幽幽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喃喃道:“只有天知道!”

    黑山,烽火台。

    贺兰敏无力地瘫坐到了地上,南边的平城那里,腾起了五道烟柱,三黑二白,而草原上似乎有几千上万的骑兵正在飞快地向着烽火台的方向奔驰,拔拔部的鹿角大旗冲在最前,清楚中见,而在大旗之下,一员大将,手持黑槊,当先而驰,即使是隔了十余里外,在这个位置,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陶渊明冷冷地说道:“现在你信了吧,地使丙,如果不是我们在城里的朋友报信,只怕你这回自己的命也保不住了!”

    贺兰敏哭道:“绍儿,我的孩子啊!”

    陶渊明叹了口气:“地使丙,节哀吧,起码你还活着,只有活下来,才有报仇的机会,你不会以为于栗磾和拔拔部的兵马是来迎你回去当太后的吧。还是说,你想不管不顾去拼命,然后跟你儿子一起,悬首城门呢?”

    贺兰敏咬了咬牙,从地上站了起来,转头看着陶渊明,恨声道:“为什么主公这样安排?为什么要放弃阿绍他们,有可以夺取皇位的机会,为什么不去尽全力争取?!”

    陶渊明冷冷地说道:“从头到尾,一直给了你们机会,问题是给了你们机会不中用啊,所信非人,所托非人,最后给人算计而不自知,如果不是神尊安排了贺兰部举烽,让你出来,只怕连你也会送进去。你应该感谢神尊才对,这次的事给你弄砸了,按组织的规矩,本来应该处死你才是!若是你想留在这里继续等下去,那随便你,可我不会继续留下来陪你啦。”他说着,转身欲走。

    贺兰敏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透出一股坚毅:“带我去南燕,我要亲自问问神尊,这是怎么回事!”

第二千五百九十九章 广固复盘胜负手(一)

    南燕,广固城,贺兰卢官邸。

    贺兰敏已经换了一身贺兰部的衣服,手里拿着一张羊皮卷纸,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泪水,手却是在微微地发抖,坐在她对面的贺兰卢轻轻地叹了口气:“妹妹,你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吧,也许,会好受点。”

    贺兰敏的手中羊皮纸落到了地上,她的眼中尽是可怕的怒火:“这个结果,我这些天来早就能猜到一二了,只可怜,只可怜我的绍儿,居然,居然死后的尸体会落得这样的,这样的…………”

    她想到那拓跋绍和来福等人给那些北魏各部大人和军士们生生啃食的惨相,终于忍不住泪水流了下来,却是再也说不出话了。

    黑袍的那种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命都没了,还要管尸首作什么,中原汉人说得好,大丈夫不作五鼎食,就作五鼎烹,要干大事,就要作好这个觉悟!”

    贺兰卢和一直站在角落里的陶渊明齐齐地向着从屏风后转出的黑袍行礼,黑袍也不回礼,看着陶渊明道:“这次你的任务完成得不错,辛苦了。”

    陶渊明看了一眼贺兰敏:“能救回贺兰夫人,也是不辱使命,现在夫人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需要点时间来平复一下…………”

    黑袍的声音冷冷地响起:“我们没有什么时间来哀悼逝者,最重要的是弄好当下,天使乙,贺兰将军,你们暂且回避,我有话跟她说。”

    陶渊明和贺兰卢行礼而退,黑袍走到了默默流泪的贺兰敏面前,神电般的目光直刺她的眼睛,而声音透出无情与冷酷:“这回我放手让你折腾,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吗?!”

    贺兰敏咬着嘴唇,一字一顿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和绍儿一起死在那里?你既然不全力助我,为什么还要留着我?!”

    黑袍微微一笑:“你这么迫切地要见我,就是想向我发难吗?”

    贺兰敏突然吼了起来:“不错,就是你,就是你出卖了我,背叛了我!崔浩的背叛,才是这回我们失败的根本原因,他一定是受你的指使!”

    黑袍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我的指使?崔家父子是神盟的使徒吗?你说我怎么指使他们?”

    贺兰敏咬了咬牙:“就算不是神盟中人,也是合作者,以你的本事,难道连合作者都控制不了?”

    黑袍冷笑道:“你们一个个都太有主见,太有想法,难道我控制得了你?你那点鬼头心思,想扶儿子上位然后摆脱我的控制,以为我不知道?我既然让你放手去做,偏离我设定的计划,那崔家就只能跟着随机应变,我没办法让他们跟着你一起完蛋!”

    贺兰敏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之色,转而强辩道:“没有的事,我一向是遵照你的指示做的,杀拓跋珪也是你和崔浩出手,与我无关!”

    黑袍平静地说道:“是,杀他是我们出手,但也不是给你逼的吗?你故意让拓跋绍勾引了万人,然后逼自己的儿子去弑父,为此不惜当面跟拓跋珪起了冲突,逼拓跋珪立你儿子为太子,你以为把自己卷在中间,逼拓跋珪杀你,逼拓跋绍救你,最后就是逼我出手帮你除掉拓跋珪,看似照我的指示,但步步都是自己的计划,我如果连你的这些想法都看不到,那也不用当神尊了。”

    贺兰敏颓然道:“我经营这么多年,把绍儿培养长大,就是想让他夺取大位,不错,我是利用了你们,但这些不也是你想要的吗?难道我儿子登上皇位,对你不是更有利?!难道拓跋嗣和安同他们会比我们母子更听话?”

    黑袍冷冷地说道:“你和拓跋绍唯一活命的机会,就是杀了拓跋珪以后,就赶快逃亡南燕贺兰部,因为从头到尾,你们没有半点胜算,这点连崔浩这个外人都看得清楚,只可笑你权欲蒙眼,居然还以为自己是主动一方。就靠你宫城里收买的哈拉木,格尔图之流,最多几百忠于他们的军士,就想政变成功,登上大位?就靠你把各部大人骗进宫城,就想掌握他们手下的几十万兵马,控制整个国家?贺兰敏,你对军国大事如此无知,也想君临天下?”

    贺兰敏厉声道:“不是你说的这样,我们,我们本来成功地让万人和崔浩作证,让各部大人相信,拓跋嗣才是凶手,如果,如果不是崔浩反水,如果不是叔孙俊和拓跋磨浑这两个狗贼阴险,我们又怎么会输?!”

    黑袍沉声道:“崔浩开始就是帮着你说话,甚至是帮着你杀了拓跋珪,他最后的背叛,只是因为那时候大局已定了,以他手下的千余宫城宿卫,根本不可能挡得住各部的千军万马,所以只能转而出卖你们,投向拓跋嗣,还可以混个从龙之功,崔宏之所以一开始就要把万人抓在手里,也是同样的原因,关键的时候还有后路,可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后路。你真正的大错,不在崔浩这里,而在于拓跋嗣的处理上,连你的暗卫也都背叛了你,难道这也要怪我?”

    贺兰敏一阵急怒攻心,一张嘴,“哇”地一口鲜血喷在了面前的小案之上,她须发散乱,面目狰狞,长长地指甲在小案上划出了深深的印子:“这些,这些杀千刀的叛徒,我一定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黑袍冷冷地说道:“地使丙,你一直怪我偏向地使乙,一直怪我对你们不能同等对待,现在你知道原因了吗?因为地使乙虽然也背叛了我,但她知道人心,她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绝不会轻易地相信谁,这世上最难控制的就是人的想法,连我对你们这些使徒,也只能用蛊丸来要挟,可是你的那些族人暗卫,你靠什么控制他们,你有我的蛊丸吗?如果没有,你能控制他们的家人,难道别人不会?地使丙啊地使丙,连手下暗卫给人收买变节而不知,你说,你不败谁败?!”

第二千六百章 广固复盘胜负手(二)

    贺兰敏给呛得无话可说,她摇着头,咬牙道:“都怪我,都怪我对他们盯得不严不紧,我以为让他们互相监视,我以为接济他们的家人,他们就会一直忠于我,我现在也不明白,安同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黑袍冷冷地说道:“你看,到了这时候,你还是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败的。我实话跟你说了吧,一半以上的暗卫,尤其是开始变节的几个,不是安同查出的,而是他们自己变节的。所以说,你根本不知人心!”

    贺兰敏厉声道:“我不信,我没有亏待过他们,他们怎么可能主动变节?!”

    黑袍哈哈一笑:“贺兰敏啊贺兰敏,这话你也说得出来,请问你是第一天当谍者吗?你以前当谍者的时候,会不会觉得你的父兄是对你有恩情?对你很好?把你训练成了这种不见天日的谍者,棋子,一辈子要生活在担惊受怕中,是对你好?如果你当初不是受不了这种日子,几乎要崩溃,又怎么会给我收服,成为地使丙呢?!”

    贺兰敏的声音都在发抖:“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跟他们的情况不一样,我是,我是贺兰部的公主,我不愁衣食,是我父兄对不起我,非要逼我去当谍者和巫女,可是,可是他们不一样,他们有很多人是给我救的,要不是我给了他们一口吃的,他们早就饿死了,这些年来,他们的家人也是我照顾的,甚至那个叛徒水仙,她的丈夫都是我找给她的呢,居然,居然也会背叛我!”

    黑袍哈哈一笑:“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控制之法?在人走投无路,快要饿死的时候给人一饭之恩,安置他们的家人,给他们一个营生,这就能换来别人死心踏地,世代效忠了?贺兰敏啊贺兰敏,你爹,你姑姑当年就是这样训练你当谍者的?!”

    贺兰敏咬了咬牙:“我们贺兰部上百年来都是这样,历代暗卫,都是忠心耿耿,死心踏地,没有人背叛的!为什么上百年来都可以,到了我这里就不行了?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黑袍叹了口气,在贺兰敏的面前盘膝坐了下来:“贺兰敏啊贺兰敏,直到现在,你还是不知人心,以前你们贺兰部的这些暗卫之所以世代效忠,不是因为你的前辈对他们比你更好,而是因为,这些暗卫的家人,产业全在贺兰部,换言之,你可以对他好,给他们生计,也可以对他不好,一夜之间就让他全家死光。这才是恩威并施,驭人之术!贺兰部的暗卫从来就不是心甘情愿的,都跟你一样不喜欢受人驱使和摆布,如果你只有恩,没有威,那早晚会背叛你!”

    贺兰敏咬了咬牙:“可是,可是我也掌握了他们的家人,这些年来,办事不力的人,我也当众斩杀过,并不是没有威慑他们,为什么没有这个效果,为什么还是让他们背叛了我?就是残暴好杀好拓跋珪,那些部落大人也不敢背叛他!”

    黑袍叹了口气:“你能公开地,明面地杀他们吗?拓跋珪可以不用任何理由,只需要一句谶言,他就可以屠杀清河郡,诛戮万人,而手下莫敢不从,甚至下手软的都要给他处罚,这就是作为皇帝,作为国家的威力,可以决定千千万万人的生死,他可以守法,也可不守法,剥夺别人的生命不需要理由。若非如此,这至高无上的君权,又怎么可能如此让人眼红呢?”

    “可是你又是什么情况?你的暗卫,手下,不过是秘密组织的一员,你不能公开地处死他们,只能秘密处决,事后还要给他们的家人各种好处封口,以免让人走疑心,甚至要编出很多这些人远走高飞,离家出走的失踪理由。所以,你的部下对你不会有那种无法反抗的畏惧,不是那种面对拓跋珪无能为力的样子,如果他们受不了现在的暗卫生涯,就会想办法脱离,甚至是背叛!”

    贺兰敏无力地摇着头:“原来,原来是这样,难不成,只有给他们吃蛊丸,他们才能听话吗?可为什么,为什么慕容兰没有这种问题,为什么她的手下,个个都死心踏地?!”

    慕容兰冷笑着从屏风后转出,她的声音在贺兰敏的耳边回荡着:“因为,我不会违背我手下的本意,去驱使他们做很多不愿意做的事。就象你,让他们有了安定的生活,但还是要时时地驱使他们,可是我,有时候一辈子也不会再用他们一次,所以,我偶尔要用他们的时候,他们会感我的恩,主动效力,如果不想来,我也不会勉强。”

    贺兰敏咬着牙,不信地摇着头:“我不信,你也是谍者首领,也有那么多次的行动,我不信你只靠恩情和让人自愿跟随,就能让人效死!”

    慕容兰叹了口气:“贺兰敏啊,你大概忘了一件事,我除了是谍者女王外,也是大燕的长公主,负责大燕的整个情报机构,我可以用正式效命于大燕的卫士来做这些事,不用象你这样偷偷摸摸的。我的手下,多数是国家正式的将士,有军籍,他们的家人都知道他们从军报国,只是不知道具体从事哪种任务,死了有抚恤,立功了有升职,这些光明正大的回报,你能给吗?”

    贺兰敏几乎又是一口鲜血要喷出,她惨笑道:“原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是个蠢货,以一个秘密的,见不得光的地下情报组织,跟你们这些可以光明正大地拿人办事的朝廷鹰犬来对抗。”

    黑袍冷冷地说道:“所以,你从来不可能真正地控制你的手下,他们也不想过这种朝不保夕,担惊受怕的生活,拓跋珪是个暴君,手段酷烈,这些人更是害怕万一给查出探子身份,下场会有多悲惨,而贺兰部又被消灭,这些部落族人给打散编入其他各部,又跟着入中原成了大魏的百姓,所以,他们叛离你,倒向安同,才是顺理成章的事!”

第二千六百零一章 国仇家恨二女和

    贺兰敏泪水长流,却是无言以对,情急之下,抓起面前案上放着的一个酒壶,就往嘴里灌去,也许,让自己醉过去,就不用面对这些痛苦了。

    慕容兰轻轻地叹了口气:“阿敏,逃避现实是没有用的,你这回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光了几乎所有,但起码,你还留了一条命,神尊让我来劝你,就是希望你能振作起来,如果你一直是这个样子,那还不如现在就死了好。”

    贺兰敏猛地把酒壶往桌上一顿,厉声道:“慕容兰,你是不是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很高兴,很得意?这么多年来,终于彻底地胜过我了,是不是?”

    慕容兰摇了摇头:“我和你一样,也是个失败者,对不起自己的国家,也对不起自己的丈夫和女儿,有何值得高兴的地方?少女时的我,也许还有跟你一争高下的想法,可是现在,早就没了这些,能好好地活着,让天下从此没有战乱,让万民能够得享太平,就是我唯一的愿望。”

    黑袍冷冷地说道:“世间一切的祸事,就在于人的贪心和私欲,而万年太平计划,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地使乙,今天我说服慕容超,让你出来,是希望你能为我所用,再给你一次机会罢了,而不是让你这样与世无争。”

    慕容兰看向了黑袍:“怎么,这回你在北魏输掉了多年来所累积的一切,又想回来打我的主意了?我答应你出来帮忙安抚一下贺兰敏,可不是要帮你再去害人,你别弄错了!”

    黑袍冷笑道:“这么多年你跟贺兰敏都是明争暗斗,水火不容,怎么现在好得跟亲姐妹一样了?我在北魏这回失手,你又有什么好兴灾乐祸的?现在贺兰敏在南燕,就是给北魏提供了一个攻打南燕的绝佳借口,你不要得意什么,也许,魏军一到,你就哭不出来了!”

    慕容兰冷冷地说道:“你终于说出你的险恶想法了,在北魏失败,就想把祸事引向南燕,逼我就范?!”

    贺兰敏咬着牙:“一人做事一人当,慕容兰,我不需要你的保护,神尊,你不用把我留在这里,我会到别的地方跟北魏作对,为我自己报仇。”

    黑袍的眼中,冷芒一闪:“你们现在还都是我的使徒,我输了一次不能输掉所有,这次的失败,就在于我过于放纵你贺兰敏,想让你自已独当一面看看,结果,你输得一败涂地。除了你控制不住你的手下外,拓跋珪也在生前就做好了安排,安同一直在暗中盯着你,盯着你们贺兰部,所以你的那些阴谋,早就给他看穿了,而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动你,就是想查到你背后的人是谁。这次我也暴露了,多年来我在北魏布的局,可以说是一夜尽失,所以,我得留下你,来扭转这个局势。”

    贺兰敏惨然一笑:“我已经输光了这些年我在北魏经营的一切,还能帮你什么?”

    黑袍冷冷地说道:“既然北魏不能被我所用,那就不能留着,我得不到的东西,就会毁了,也不会便宜别人。你们两位,不仅是我的使徒,也是跟北魏拓跋氏有血海深仇的人,现在我给你们报仇的机会,这回应该不会再反对了吧。”

    慕容兰勾了勾嘴角:“你想让现在的南燕出兵,讨伐北魏?”

    黑袍点了点头:“你说对了一半,我不是要南燕去打北魏,而是要让北魏来打南燕,以慕容超现在的想法,要他去河北跟北魏作战,他是没这个胆的,但如果引魏军来青州之地作战,那燕军的机会就来了。我相信,有你慕容公主的指挥,再加上段晖,贺兰卢这些不错的将帅,这回是能让南燕打出一个漂亮的防守反击,甚至攻略河北,把北魏赶回草原,也未尝不可啊。”

    慕容兰冷笑道:“你这是在做梦,现在北魏正强,经过了这次的事件,他们的上层异常地团结,连河北的汉人世家,也会暂时全力支持拓跋嗣,又有崔宏,安同,拔拔嵩这些智谋之士辅佐,魏军在这个时候是不会来攻打南燕的,他们会休养生息几年。神尊,你总是以为别人会按你的想法行事,已经在这上面吃过很多次亏了,我觉得你应该改改思路了。”

    黑袍咬了咬牙:“所以,我把贺兰敏带来,还会放出这个消息,就是要让北魏来攻!”

    慕容兰摇了摇头:“拓跋嗣从这次的表现来看,非常沉稳老练,这个时候,是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来主动攻打强大的南燕的。而且他刚刚登基,政权还没有完全掌握,各部大人仍然未必真心效顺,贺兰部落本身就是他的仇敌,不会因为贺兰敏这次的事就轻易兴兵讨伐。大燕想攻取河北很难,但魏军想渡河来青州,也不是容易的事!”

    黑袍微微一笑:“我既然能放你出来,就有把握让魏军来攻,慕容兰,你现在有孕在身,行动不便,本来我不应该这么急用你的,但现在事情的发展超过了我的预料,所以,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如果你力有不及,可以让贺兰敏帮你。你们许久没见,可以聊聊今后的事情,需要行动的时候,我会再来找你的!”

    他说着,转身就向着屋外走去,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慕容兰的眉头微微一皱:“看起来,他又有新的阴谋了,不知道这次,又有多少无辜的人会因为他而惨死。”

    贺兰敏喃喃道:“事到如今,你还想反抗他吗?上次我帮了你一次,结果就落得这样的下场,你说,是不是我们的密谋,给他发现了?”

    慕容兰摇了摇头:“以黑袍的性格,要是知道我们背叛,早就会下手除掉了。你这次也只是存了私心,但大的方向上没有违背他,所以他最后还是出手救了你,南燕并非你可以长留之地,我想,上次我们商量的事,可以着手进行了!”

第二千六百零二章 挑起战火焚天下

    广固城外,三里,云门山。

    一处荒岭之上,黑袍与陶渊明比肩而立,看着远处广固城中的万家灯火,以及城外平原之上,上万帐鲜卑帐户中的篝火堆堆,欢快的乐曲声与歌声,在整个空旷的夜空中回荡着,而烤羊炙牛的味道,也顺风传来,如果不是有这座坚城就在前方,会让人产生一种这里是塞外草原的错觉。

    黑袍的鼻子抽了抽,喃喃地说道:“过了这么多年,鲜卑人还是没有学会跟汉人一样生活,在他们看来,这里仍然是草原啊。”

    陶渊明微微一笑:“北方战乱多年,很多耕地荒废,即使是汉人的百姓,也有不少是躲在山中结坞而立,平原之上,就留给了这些鲜卑异族,不然的话,他们也没有地方走马放牧,好在汉人百姓还是能种出很多的粮食,让他们不用象草原那样养太多的牛羊,看起来,他们的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

    黑袍冷笑道:“这种逍遥快活的好日子,也过不了多久了,身在乱世,是不要指望能舒服到哪里去的。”

    陶渊明轻轻地“哦”了一声:“师父这回带回贺兰敏,是要引北魏攻打南燕吗?加上上次贺兰卢掳掠清河数万百姓的仇,足以让拓跋嗣起大兵来战了吧。”

    黑袍摇了摇头:“不,拓跋嗣刚刚即位,立足未稳,国丧期间,也不宜大动刀兵,而且,你想想,贺兰部叛魏多年,拓跋珪也不能来攻,南北二燕一直能存在,你以为是什么原因呢?”

    陶渊明正色道:“因为要南征南燕,或者是北伐北燕,都必须要以河北,幽燕为前进基地,需要在这里屯粮屯兵,然后等待时机,大军出动。北燕那里,要去辽东之地,山高路远,大军极难行动。而南燕这里,虽然路近一些,但南燕毕竟也有几十万大军,还有强大的甲骑俱装,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真要灭国,非起大兵不可。”

    “但魏国的大军,是分散在各个部落之中,散居在几千里的漠南草原上,这些部落只想在中原掳掠,却不想在中原生活,毕竟要他们改变游牧的生活方式,转而农耕,很多人不愿意的。除非是象南燕的这些鲜卑人一样,不事生产,举族来中原游牧,他们只负责出兵打仗才行。”

    黑袍笑道:“所以你想说,现在各部大人未必会象畏服拓跋珪那样地听话,拓跋嗣只怕未必能指挥他们,所以,暂时无法出兵,是吗?”

    陶渊明笑道:“拓跋珪让各部大人听话,也不全是靠了残暴好杀,更多的还是给好处。灭燕之后,占了北方,用中原的物产来供应这些部落,所以人人乐得为之效力。可是北方的汉人却不愿意受这种压迫,汉人比较少的并州之地还好说,但河北之地,那些汉人世家就会在姓崔的,姓卢的这些带领下,对北魏阳奉阴违。这次的清河郡之事,就是个明证,他们打着北魏的旗号,却实际上处于半独立的地位,所以即使凶悍如拓跋珪,也不能在河北安排大军,因为那样就意味着要迁上百万人口的塞外部落在河北,现在的条件还不成熟。”

    黑袍满意地点着头:“渊明,你现在对于军国大事的分析,大有长进啊,要是贺兰敏有你一半的眼光,这次的事情也不会弄砸。”

    陶渊明点了点头:“北魏的军制,还是草原部落上的那套,以拓跋氏本部为核心,作为宫城直属的部队,这两三万人马,控制拔拔部,叔孙部这些近亲部落,控制这些部落的七八万人马,再靠这十万左右的兵马,压制如达奚部,于部,尔朱部这些外姓仆从部落。”

    “至于河北的汉人大族,则给他们充分的地方自治之权,只要提供粮赋就行,如果南北两燕进攻河北,则各部兵马来救,平时则基本上不驻大军,一来减轻负担,二来也是一种对汉人的安抚。毕竟后燕之所以灭亡,跟他们对于河北的汉人压榨过度,加上宗室内战,所以崔,卢这些家族才会转投北魏。”

    “拓跋珪身边有安同,崔宏这些人,会让他明白这些道理,所以他入中原之后,稳扎稳打,不急于扩张,甚至连南北二燕也不急着消灭,就是想要把河北之地彻底稳固住后,再图大业。”

    黑袍的眼中冷芒一闪:“所以,你觉得北魏这两年不会进攻南燕,哪怕是南燕公开庇护贺兰敏,也不会出兵,是吗?”

    陶渊明正色道:“不管南燕是不是庇护贺兰敏,他们都是北魏的死敌,不在乎多这一项,贺兰卢现在是燕国大将,北方防线的总指挥,慕容超巴不得他跟北魏的仇越深越好,以断了他任何回归北魏的可能。而北魏在河北没有作足够的战争准备,也不可能起大兵来攻南燕,所以两国之间最多只是会有一些边境上的摩擦,不会有大战,师父想要让南燕陷于战火,恐怕没这么容易。”

    黑袍笑了起来:“北魏是没有攻打南燕的实力,或者说,北魏没有攻打现在的南燕,现在这个拥兵数十万,军力强大的南燕的实力。但是,如果南燕同时受到另一方向的攻击,连贺兰卢都得撤兵去作战,那你觉得北魏还会坐视不理吗吴?”

    陶渊明的脸色一变:“师父,你的意思是,刘裕?”

    黑袍的眼中闪过一道兴奋之色:“你们在北魏动手的时候,我在南燕这里的安排也已经发动了,愚蠢无谋的慕容超,已经派大岘一带的两万多轻骑南下,攻掠东晋的淮北一带,抢掠刘裕新的江北移民所种的粮食,人口,嘿嘿,听最新的军报,斩获颇丰,刘裕的江北移民的计划,只怕要彻底泡汤了,接下来这段,怕是其他各郡的新移民,会因为恐慌而想逃回南方,因为刘裕并不能象原来承诺的那样保护他们。”

    说到这里,黑袍看向了陶渊明:“该你出场了,让东晋乱得更彻底一些!”

    陶渊明微微一笑:“那正是我所擅长的,如您所愿!”

第二千六百零三章 太极殿上大朝会

    东晋,义熙五年,二月。

    太极殿上,文武群臣分两班而列,京八党出身的武将们人人脸上神色严肃,而世家子弟们,却是有些人时不时露出得意之色,殿内的侍卫和武士比平时多出了起码两倍,因为,今天在场的官员们也是平时的三倍以上,甚至连不少外藩的刺史和将军们,也都朝服正装,手持笏板站在这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与压抑的气氛。

    殿门口那里,两个身着绿袍,八品上下的官员,低声私语着,左边的一个瘦子暗道:“龙颜兄,你可是宁州那里的士人子弟啊,这回进京按例参见,授官予爵,为何这朝会也要参加呢?”

    这个叫龙颜的,乃是南宁州那里的土著子弟,姓爨,名龙颜,现在爨氏一族已经在宁州那里连续近百年担任州中要职,是南蛮化的汉人大姓,也世代与当地的异族酋长们通婚联姻,这几年来,甚至东晋政府连派往宁州的刺史也不到任,很多只是在建康这里遥领官职,州中实权,则掌握在爨氏手中。而这位爨龙颜,则是因为父亲逝世,守丧期满后,前来京中按旧例接受官爵,回去继任呢。

    爨龙颜看着身边的这个同伴,用不是太熟练的官话回道:“慧度兄,上次授官爵的时候,我们初次见面,一见如顾,我还以为你回交州了呢。今天怎么也来了?”

    这个叫慧度兄的,也正是曾经担任过宿卫军官,后来在讨伐桓玄时还立过功的交州刺史杜瑗之子杜慧度,上个月是各地的外藩子弟们集体进京授爵的大朝会,二人也是当时相识,交州的情况和宁州比较相近,也是一家一姓在当地为官多年,形同世袭割据,而这两人也算是这种外藩子弟中比较有才,积极进取的,所以当时就一见如故,今天的朝会,又正好相遇,仗着这个地方不怎么吸引别人的关注,正好乐得窃窃私语。

    杜慧度看了一眼四周,确认了附近没有御史,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声道:“我本来都已经回交州了,出城都走了两天,到了豫章郡,正好碰到何江州(何无忌,现任江州刺史),说是有大事要大朝会,这就把我带回来了。你看,不仅是何江州,刘荆州(刘道规),刘豫州(刘毅),刘兖州(刘藩),刘彭城(刘道怜)这些出镇外藩的大将,也都到了呢。”

    一个拖长了的声音在殿门那里响了起来:“雍州刺史,平北将军,霄城县候鲁宗之到!”

    一身武官朝服的鲁宗之,昂首而入,殿门这附近的低级官员们全都向其行礼,鲁宗之也不看一眼,径直走向了前方,爨龙颜的嘴角边勾起了一丝不满:“这鲁刺史也太傲慢了吧,都说中原是礼仪之邦,这可是大朝会,难道连跟我们这些低级官员回个礼也这么难吗?”

    杜慧度却若有所思地说道:“鲁刺史一向是武将,不怎么讲这些礼节的,不过,雍州乃是临近后秦的第一线边州,现在以大晋跟后秦的关系,几乎已经撕破了脸,鲁刺史和现在出镇巴郡,防备西蜀逆贼的鲍陋鲍刺史一样,职责重大,按说不能轻易离开,可居然这次也来了,难道说…………”

    又是一声拖长了的声音响起:“广州刺史,平南将军卢循,军府长史,广州别驾阮腆之到!”

    这一下炸了锅了,不少人的声音都充满了惊讶,既而是愤怒:“怎么回事,连妖贼也派人来了?”

    “是谁让他们来的,这是让他们刺探朝廷的机密吗?”

    爨龙颜也睁大了眼睛,看着一个六尺多高的瘦黑汉子,一身红色朝服,从容不迫地迈进了大殿之中,在一片仇视的目光中,直向前走:“慧度兄,你们交州现在就靠着天师道所占据的广州,上次你还说那卢循这两年一直在企图结交你父亲,可是就连我都知道这天师道众乃是大晋的叛贼,当年也只是一时无力讨伐而暂时给了一个名份,怎么今天他们也派人进京了呢?”

    杜慧度的眉头深锁:“这个阮腆之,是曾经大晋在桓玄篡位前就安置在始兴的官员,后来妖贼占了广州,俘虏了他,加了个长史的官职,每次朝廷征召卢循,徐道覆等首领时,都是他前来覆命,算是广州那里专门出使朝廷的人了,只是今天的大朝议居然也请了他来,实在是有点出我意料之外,难道说,有强敌入侵了?”

    爨龙颜笑了起来:“以大晋现在强大的军力,哪还有外敌敢来啊。”

    杜慧度摇了摇头:“不好说啊,大晋现在军力虽强,但内忧外患,多年内战后也需要休养生息,你看谯蜀,广州不也是形同叛离吗?上个月已经大朝会过了,现在重新召我等,只怕是要有大事发生,我看…………”

    他说到这里,勾了勾嘴角:“今天除了鲍刺史外,所有的大州刺史都到了,该不会是准备出大兵讨伐西蜀了吧,叫来那广州的阮腆之,也是要明着威慑他们一下,让他们看看起兵反叛的下场,识相点早早交出户籍,解散军队,献土于朝廷,也许还可以赦免罪行,免除一死。”

    爨龙颜咧嘴一笑:“省省吧,就冲着天师道以前杀了那么多世家子弟,真要是这样放弃兵权,那跟自杀也没两样了,就现在这满朝文武的态度,卢循徐道覆要是站在这里,还不给生吞活剥啊。”

    杜慧度点了点头,突然若有所思地说道:“咦,今天这么多大官大将都到了,怎么偏偏少了…………”

    说话间,一个不男不女的嗓子扯了起来:“陛下驾到,皇后临朝,百官拜见!”

    一阵鼓乐声响起,只见瘫软在榻上的司马德宗,全身龙袍,盖着锦被,被十六名内侍连着龙床抬着上了殿,而一身凤冠霞帔的皇后王神爱,也是紧随其后,所有的官员全都跪了下去,开始山呼万岁,而杜慧度则一边拜一边低声道:“奇怪,皇后不是已经不再上朝参与政事了吗,怎么会…………”

第二千六百零四章 王谧身故相位空

    爨龙颜勾了勾嘴角:“可是,可是陛下不是一直不能起身理事吗,所有的决策,最后其实都是通过皇后的嘴来说出的,哦,还有琅玡王。我听我阿大以前说,那玉玺…………”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拖长的声音:“琅玡王到!”

    众人收住了话,只见一身紫袍的琅玡王司马德文,直入大殿,而在他的身后,徐羡之红色官袍,手里捧着一个锦盒,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个盒子,爨龙颜咽了一泡口水,低声道:“这,这难道就是玉玺吗?”

    杜慧度点了点头:“这就是我们大晋的传国玉玺啊,是当年谢尚将军从邺城的冉魏政权手中迎回的,从此我大晋天子不再是白板天子,后来桓玄篡位,也是刘毅将军击灭桓逆,迎回陛下和玉玺,刘将军因此立下大功,位居功臣次席,因为陛下不能亲自理事,所以这些年来,玉玺是由皇后掌握。”

    说到这里,他才发现,爨龙颜已经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处的王神爱,似乎连呼吸都凝固了,恨不得两只眼睛能飞出眼眶,直接长到王神爱那绝色的容颜上。

    他一边看,还一边露出一副痴汉的表情,摇着头,喃喃道:“太美了,真的,真是仙女一样啊,就是画中的九天玄女,也不过…………”

    杜慧度叹了口气:“王皇后确实是国色天香啊,神爱这个名字,可真的是太适合了,只是…………”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四周,确定了没人在听他说话时,才又把声音放低到几乎听不见,差不多到了附在爨龙颜耳上的地步:“据不可考的小道消息,这位王皇后,曾经就是王谢两家的高贵千金王妙音,后来当了几年神尼支妙音的那位,而且,她跟当前我们大晋的第一人,刘裕刘镇军,曾经还有过恋…………”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到外面的广场上,突然鼓角齐鸣,不仅是宫中内侍,连所有宿卫军士的欢呼声,都清晰可闻:“镇军威武,镇军威武!”

    杜慧度的脸上闪过一丝崇拜与喜色,迅速地转过了身,跟这殿中几十名北府军出身的中低级官员一样,以手按胸,就这样以朝服在身行起了军礼,当刘裕那魁梧伟岸的身形出现在殿内时,这些人也跟着外面的军士们一样,齐声喝道:“镇军威武,镇军威武。”

    刘裕的脸上神色严肃,透出一股子隐隐的忧愁,他直接走向了前方,在右首第一位的武将位置,站在他对面的司马德文,徐羡之,刘穆之,谢混,郗僧施等文臣全都主动向他行礼,而站在他身后的何无忌,刘道规,向靖等人也都笑着跟他打起了招呼,刘毅看到他,也点了点头:“来了啊。”

    刘裕先是向着司马德宗行礼,然后对着这些文臣武将们一一回礼,随着他的就位,大殿内的文武百官也都到齐了,宦官李车儿一挥拂尘,走上前去,尖声道:“今天的朝会,有要事相商,陛下有旨,诸位官员须忠心体国,畅所欲言,一切有用的建议,一经采纳,会加以赏赐,即使是没有采用的建议,也言者无罪,皆是忠义之举。”

    刘裕看了一眼刘穆之,刘穆之脸上的肥肉跳了跳,站出来,说道:“大晋不幸,录尚书事,领扬州刺史王谧,半年来一直抱病在家,陛下虽下旨让其安心养病,并派出太医上门延治,只可惜王尚书不假天年,昨天夜里,还是撒手人寰,实为我大晋之不幸!”

    朝堂之上传来一片惋惜之声,不少人摇头道:“唉,太可惜了,王公可是好人哪,这两年朝中之事,多靠他了。”

    “可能也是过于操劳吧,太突然了。”

    “王公这一走,那以后这录尚书事之位…………”

    “嘘,小声点,没看刘豫州也回来了吗?上次为了王尚书的事,两位大帅当面顶撞成啥样了。只怕这回…………”

    “怪不得,怪不得这回这么多外面的刺史大帅都来了,该不会…………”

    “反正现在这大权是人家京八党,北府兄弟的,跟我们这些世家子弟又有何干,静观便是。”

    这些议论声中,刘毅的眉头一皱,低声道:“寄奴,明人不说暗话,王谧的死跟我可没关系啊,我上次跟你讲和了,就不会再生事,咱们兄弟有一说一,就算不满也会明着来的。”

    刘裕点了点头:“与你无关,不过,也是上次受了惊吓,一直没缓过来。这事以后再议,这次还有更重要的事。”

    刘毅有些意外:“这首辅没了,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刘裕叹了口气:“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王妙音的声音响起,如同天籁:“国家不幸,栋梁早逝,陛下有意,以三公之礼下葬王尚书,其子王球,袭王尚书之爵位,回家守孝三年,孝满另有任用。”

    刘裕点了点头,刘穆之的后面站出了一个身上披着孝带的年轻人,正是王球,顿首道:“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王球退下后,谢混清了清嗓子:“这几年王尚书为国呕心沥血,有目共睹,他现在已经不在了,这录尚书事之位,恐怕还需要另选贤能才是,镇军将军现在是国之栋梁,而文臣之中,尚书右仆射孟昶既是建义功臣,也有极高的才能,我认为…………”

    刘穆之突然说道:“谢仆射(谢混现在官居尚书左仆射),此事下官以为稍后再议的好,因为现在,有更紧急的军情需要处理。”

    谢混的脸色一变:“还有什么事情,比朝中首辅空缺更重要的?”

    刘穆之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份塘报,递向了皇帝:“启奏毕下,鸿翎急报,伪南燕胡虏,三日前起兵两万,以慕容兴宗,斛谷提,南燕宠臣公孙五楼之兄公孙归为将,突袭我淮北,攻陷宿豫郡,济南郡,杀我二郡自太守以下将士千余,掳我百姓三千余口而去,现在江北六郡已经陷入了恐慌之中,自彭城到广陵,三四天内,有十余万百姓抛家舍业,想要逃回江南,即使是各州郡长官,也无法禁止,告急文书一日数百份,皆送于镇军将军府,这次召集各位刺史和大将回朝议事,就是要大家商量一下,此事如何解决!”

第二千六百零五章 鲜卑铁蹄震江北

    此言一出,举朝皆惊,刘毅的眉头都皱了起来:“怎么南燕南下这么大的事,我一点也没有听到?”

    刘裕正色道:“因为这回南燕出兵,与以往不同,不是那种大军南下打持久战,而是骑兵突进,快打快撤,一下子绕过了北青州,突进到了彭城一带的宿豫,济南二郡,直扑州郡治所,然后掳掠几千百姓而去。二位太守甚至来不及关闭城门,可以说,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刘毅冷笑道:“原来如此,北青州刺史诸葛长民是干什么吃的!几千胡骑越过他的防线南下,居然作不出任何准备和预警?”

    刘裕叹了口气:“这次最奇怪的事情就在这里,本来为防南燕的这种突袭,历任北青州刺史都在边境一带设了三十多座烽火台,可是不知为何,这次的烽火台都没有起到作用!”

    刘穆之沉声道:“诸葛刺史两个时辰前刚送来的军报,南燕军已经驱民退回了南燕国内,而初步检查这些烽火台,却发现大部分的守台军士,都已经被杀害,少数幸存的士兵说,在三天前的夜里,就有一些不明身份的贼人趁夜突袭这些烽火台,杀散军士,为南燕骑兵南下打了先哨。”

    何无忌皱起了眉头:“我记得这些烽火台很多是建在山顶,或者有些干脆就是隐藏在边境的村庄之中,并不是非常显眼,甚至所在之处都是军事机密,怎么会给南燕这样轻易地破解?”

    刘毅冷冷地说道:“这点恐怕要去问镇军将军是怎么回事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与慕容兰无关,她前一阵因为得罪了慕容超,给下了狱,这次的突袭,根据前方的情报显示,没有南燕的情报组织参与。”

    刘毅勾了勾嘴角:“我没说是慕容兰,我的意思是,之前北青州刺史刘该因为叛国被诛,他的一些手下后来投靠了南燕,还有就是司马国璠,司马顺之等贼人,也比较熟悉北青州一带的情况,这些贼人现在叛国而逃,流窜于两淮之间,恐怕也有足够的动机做这些事。”

    何无忌点了点头:“以前武岗男(刘敬宣现在的爵位,武岗男爵,上次伐失败给剥夺了所有的官职和军职,只剩爵位了)在两淮之间的山寨中有很多兄弟,也是监视南燕的第一道防线,那些烽火台很多都是在这些山寨中,后来武岗男尽撤这些山寨义军,加入官军,边境上就缺乏了足够的眼线,太可惜了。”

    刘裕看了一眼远远站在后面人群中,神色激愤的刘敬宣,点了点头:“上次尽撤淮北义军,也是当时跟慕容备德的协议,这回南燕主动进攻,杀我将士,掠我百姓,已经主动地毁弃协议,再追究责任没有意义了,今天召各位前来,就是想进行大朝议,如何应对此次的事情。还请陛下,皇后和大王明鉴。”

    王神爱点了点头:“各位爱卿所奏,陛下已经知晓,此事确实紧迫,刘镇军,请问现在淮北的情况如何,燕军是否已经全部退回南燕境内?”

    刘裕正色道:“不错,燕军已经全部撤回,北青州刺史诸葛长民,镇守彭城的宁槊将军羊穆之,以前分镇江北六郡的王仲德,檀道济,朱龄石三部,都已经集结部队,严阵以待,防止燕军南下的同时,也在安抚百姓,只是,这次似乎有不少奸细,在大肆散布各种谣言,甚至有说燕军已经攻克彭城,兵锋直指广陵的,还确实曾有打扮成燕军的小股贼人,出现在彭城到广陵的官道之上,而我各地守将派兵追剿时,却又是消失不见。”

    刘毅冷笑道:“只怕又是有贼人作乱,燕军绝不可能深入到广陵,不是小股斥候,就是有我们的内贼在趁机假扮燕军,扰乱民心军心。联系到上面的烽火台之事,只怕,我们江北六郡之中,潜伏了不少内鬼啊。”

    刘穆之点了点头:“刘豫州所言极是,移民江北的计划刚开始时,就有人在江北散布流言,动摇民心,后来也是花了很大的精力才稳定住,这回南燕突袭,各种流言又重新出现,可见上次的贼人仍然在伺机而动。”

    司马德文沉声道:“刘镇军,你能查到这些流言是哪些贼人所放的吗?”

    刘裕摇了摇头:“很多是打扮成逃亡百姓的外乡人,路过这些江北的村庄,就夸大其辞地散布流言,然后这些村庄就往往举村逃亡,各地守宰不能禁。现在想要再回来追查,怕是难了。”

    王神爱叹了口气:“只怕是敌军的间谍细作所为。不过,此举也反映出,江北的民心不稳,尤其是新移民对朝廷是否有能力保护他们,缺乏信心,以至于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弃家南逃。看来,我们还是得恢复在淮北一带的烽火台和山寨,调武岗男的旧部回去驻守,如此方可保境安民。”

    何无忌的眉头一皱,沉声道:“皇后殿下可能有所不知,以前淮北山寨中的义军们,现在多数已经编入了我的部下,镇守湘州和江州之地,他们的守卫任务也很重,就是现在,江州之地还经常有桓氏余党作乱,攻击州县之时亦时有发生,撤不得兵马啊。”

    王神爱的秀眉一蹙:“那何刺史有何良策呢?”

    何无忌咬了咬牙:“依臣愚见,不如把在江北后方防守的三支军队,前出顶到北青州一线,驻屯各军寨,这样御敌于国门之外,可保六郡无忧,至于后方的防守,可以在吴地再征调一批新军接替。或者说,在江北六郡的新移民中募兵,维持地方的防守,我们现在在江州就是这么做的。”

    刘毅摇了摇头:“何江州的这套,对付普通的贼子可以,但对南燕,恐怕不行,因为南燕贼多是鲜卑骑兵,来去如风,这回一天时间就可以从北青州打到在江北中部的宿豫,济南二郡,在我们集结部队之前就能带着掳掠的民众退回,这样分兵于各寨,起不到集结主力,邀击敌军的作用,甚至有给贼人各个击破的危险,万不可取!”

第二千六百零六章 淮北防线不可守

    何无忌的眉头紧锁:“这么说来,淮北地区无法防守了?”

    他说到这里,看向了刘敬宣:“武岗男,你怎么看?”

    刘敬宣站了出来,沉声道:“其实淮北地区一直是难以防守的,当年前秦南下,淮北各郡就是只能先抵抗,后放弃,甚至在前秦南下前的一年,君川之战时,前秦的兖州部队在俱难,彭超的带领下南侵,也夺走了包括彭城在内的大片地区。此战,当年我等亲历,虽然后来全部消灭了俱难的十万大军,但彭城也是一时无法夺回,直到后来淝水大捷,趁势北伐,才重新光复了这些地方。”

    刘裕点了点头,跟着说道:“武岗男说得很有道理,淝水之后,彭城和淮北就一直在大晋手中,因为趁机夺取了齐鲁青州,所以淮北一直是安全的。后来张愿叛变,青州成为割据地区,但也一直跟淮北相安无事,直到慕容德在后燕灭亡后进入青州,割据建立伪南燕,淮北才重新面临强大的外敌。”

    “以前南燕立足未稳,北魏是他的更大敌人,暂时不敢跟我们大晋开战,建义那次,慕容德曾有意南下,但最后跟臣约和而还。不过那次的和议,也撤去了武岗男和前任北府军刘镇北一直留在淮北一带的各山寨部队,所以南燕的铁骑再次南下,我们连预警的时间也没有了。”

    刘毅冷冷地说道:“那按刘镇军的意思,是想让现在赋闲在家的武岗男,重招旧部,然后再次把淮北一线的山寨重新占据,重组以前的防御体系?”

    刘裕摇了摇头:“我不觉得这样有用,淮北地区,一马平川,不象江南这样水网纵横,可以限制骑兵的机动,就算尽占淮北各寨,那也要四万以上的军队,防守从兖州到东海一线千余里的防线,没有长城,只能靠孤立的三十余个山寨,坞堡,防守起来只是孤立的据点,形不成整条防线。南燕骑兵若是再来,可以绕过这些据点,长驱直入,我们的兵力分散在各寨,想要集结都不可能,甚至,有可能给敌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

    刘敬宣咬了咬牙:“既然如此,不如在北青州一线,建立几个京口,广陵这样的大型军营,屯兵上万,敌军若是大举前来,则举营出击,与敌野战。”

    刘毅摇了摇头:“三处大营,屯兵上万,加上彭城,广陵等地的镇守兵力,还有各郡的防卫部队,加起来,光是江北六郡,就得有八万以上的兵马常驻于此,还不是那种平时散归为农,战时集结的,得是常备常驻,如此规模的兵力,只怕朝廷的钱粮无法供应,除非在江北全面恢复征税赋,不过这样一来,镇军将军当时承诺的免赋税三年的承诺,就此作罢。而且,长期大军镇守于外,却只作守备,那是疲国之举,我认为并不可行。”

    司马德文急得一跺脚:“按刘豫州的说法,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没有别的解决之道了吗?”

    刘毅面不改色,说道:“当然有解决之道,只是,恐怕刘镇军不喜欢听啊。”

    刘裕平静地说道:“这里是朝议,有任何办法都可以光明正大地提出来,言者无罪,因为都是为了国事公心,刘豫州也是国之重臣大将,辖地邻接江北,可以说唇齿相依,江北六郡之事,也需要你的出力,所以这次你的意见,非常重要,陛下和皇后一定会好好考虑的。”

    刘毅点了点头:“既如此,我也没什么放不下面子的了。镇军哪,江北六郡的移民计划,我从一开始就不赞成,当时你还跟我闹得很僵,觉得我是故意跟你作对,我们可是同生共死几十年的兄弟啊,我有什么必要在这种公事上跟你为敌呢?就是因为当时我就预料到了今天的这个结果,所以才会直言。”

    刘裕平静地说道:“往事不必再提,只要说以后如何解决就行。”

    刘毅沉声道:“以大晋的情况,经历了多年的内战,吴地残破,荆州一空,可以说是满目疮荑,最重要的不是在这个时候想着北伐建功立业,我们是军人,需要军功,但我们更是国之大臣,要为大晋百姓和江山社稷考虑,不能把个人的荣辱,青史留名这些置于国家利益之上。”

    “移民江北,屯田六郡,无非是为了北伐作准备,如果是二十年前的大晋,户口殷实,兵精粮足,那自然可以,但现在的大晋,连吴地都是荒田处处,无人耕作,荆州的民户不足十万,这种情况下,就不应该移民江北。甚至,不应该保留之前的大军,应该把大量的民夫充实江南的庄园,恢复生产,休养生息,和以前一样,只在豫州,兖州,京口,广陵这些传统的大营,保持一定的兵力即可。”

    “你移民江北,屯兵六郡,如此做法,刺激了南燕,换了我是慕容超,也会为之警惕,这次借机掳掠一番,就是为了警告大晋,警告你刘镇军,不要主动招惹南燕。所以,如果要对其示好,那就尽撤江北六郡的移民,和以前一样只留少量兵力意思一下,北方的田地,暂不开发,山寨里保留数千退役老兵,由国家供应粮草,作监视之用即可。以你跟慕容兰的关系,可以让她出面,放回掳掠的百姓,以此,作为解决之法。”

    谢混马上说道:“刘豫州的解决办法很好,臣附议。”

    郗僧施也跟着说道:“臣也附议!”

    徐羡之的眉头一皱:“难道这回南燕占我州郡,杀我将士,掳我百姓这些罪行,就这么算了?给人打了一顿还要赔笑脸,刘豫州啊刘豫州,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忍气吞声的性子啊。”

    刘毅面不改色地说道:“大丈夫得能屈能伸,谋国得绝对地理性,不能意气用事。当年桓玄篡逆,我们起兵建义之时,慕容德起大兵南侵,刘镇军不也是孤身赴会,又是送粮又是撤兵的以示好胡虏吗?难道这就不屈辱,这就不吃亏?刘镇军当年能忍让,今天就不行了吗?今天我们面临的局势比起当年也没好到哪里去吧。刘镇军,我说的你同意吗?”

第二千六百零七章 北府精神惟进攻

    刘裕一动不动地看着刘毅,久久,才摇了摇头:“希乐啊,如果是北魏或者是后秦,这样打你的豫州,或者是来攻击兖州,你会按你说的这种方式处理吗?”

    刘毅的脸色微微一变,从刘裕的话里,他已经听出了刘裕的不满,但他仍然沉声道:“豫州作为多年的前线军镇,淮南之地向来是大晋的屏藩,要塞,这里水网纵横,胡骑难以来回突袭,而前线早就建立了多个军寨,坞堡,烽燧,绝不会给胡虏这种轻易攻掠的机会,刚才我也说过,淮北不具备这样的条件,无险可守,强行地要在北青州一带的山寨里屯兵守卫,那需要大量的兵力,消耗太多的钱粮,与其苦守,不如弃之。”

    刘敬宣的声音在后方响起:“敬宣不才,愿意白身从军,前往淮北,不需要朝廷的一粒米,一匹布,我愿散尽家财,以我们刘家几代在淮北的经营和影响力,还是会有义士来投的。”

    何无忌的眉头一皱:“阿寿,别冲动,你的旧部现在都在我这里,你能招什么人?以后等我这里平安了,可以解散兵马,撤去守军,到时候让你的旧部归建,但现在还不行。”

    阮腆之忽然说道:“何江州,下官斗胆敢问一句,江州乃是腹地,请问怎么就不平安了?”

    何无忌冷冷地说道:“阮长史请不要误会,广州也是大晋的州郡,你和卢刺史,徐相都是大晋的官员,我们江州的兵马,是用来防贼的,而卢刺史他们既然已经受了招安,就不再是贼。只是荆州的桓楚刚刚平定,余党尚有不少,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去除,江州各地,湘南州郡,也时有贼人乱党作乱,所以还需要留数万兵马平定安抚。一旦这些贼人不再出现,那就是本官所说的撤军之时。”

    阮腆之微微一笑:“何江州所言,下官深有同感,我们广州那里也有相同的情况,各地的蛮人俚侗异族,不服王化,经常作乱,所以才需要兵马镇守,这次南燕南侵,犯我疆土,杀我郡守,掳我百姓,我听了之后,都是无比地义愤,这里先代表卢刺史和徐相表个态,如果朝廷需要广州兵马出力,我们一定会派出兵马,北上讨贼,为国建功立业!”

    王神爱淡然道:“阮长史的报国之心,圣上已经知晓,只是路途遥远,广州本身也不平安,暂时就还是留守岭南,等待朝廷的召唤即可。何江州刚才所言,也是大晋的态度,在朝廷看来,卢刺史和徐相讨伐伪楚,擒获伪楚官员有功于国,以前的旧账,也一笔勾销,大家都是大晋的一方守宰,需要互相信任,携手报国,不需要生出什么不必要的疑虑。”

    阮腆之点了点头,退回了班列之中,而何无忌则舒了一口气,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暗道刚才一时激动,忘了阮腆之还在场,差点就说出以后要讨伐岭南后才天下太平的话了,看来自己的修为还是不够啊。

    刘敬宣勾了勾嘴角,说道:“无忌,你不要误会,我这回去南燕,新招义士,不用旧部,以前我爹和我在淮北的时候,一开始也没什么旧部,只要心存忠心,又能给人提供生存根基,那就会有人来投。我爹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这些年我还是有些积蓄的,以前因为我的冲动,为国家惹了大祸,最后还要寄奴哥帮忙收尾,撤去了北方的山寨守兵,导致有这次的事情,于情于理,我惹的祸事,应该由我来弥补,哪怕为此而送掉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向靖哈哈一笑:“好样的,阿寿哥,我铁牛这么多年,最服你的就是这次,你要是去,算我一个,我的所有家丁部曲,连同我家的三个小子,跟你一起进山寨了。”

    而不少北府军官员,也都群情激动,跟着嚷了起来。

    王神爱的秀眉微微一蹙,说道:“向将军,你现在可不是以前只用管军事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现在是下邳太守,北陈留内史,负责江北下邳郡的军政要务,要是你就这样扔下一郡军民,跟武岗男一样去山寨,那是因小失大,舍本逐末啊。”

    向靖眨了眨眼睛:“哎呀,还是王皇后提醒得及时,俺铁牛就这个性子,一激动起来就忘了这档子事了,不过,俺是个粗人,平时也不知政务的,都是郡中的长史,司马们处理,杀贼打仗我拿手,寄奴哥,噢,不,刘镇军啊,我看,你还是让我回军中好了,天天呆在衙门里,铁牛快要闷出个鸟啦。”

    向靖的话虽然粗俗不堪,但情真义切,众人先是笑着听着,但后面看着他眼泪汪汪的模样,也不免动容。

    刘裕点了点头,说道:“铁牛兄弟就是铁牛,不愧是好兄弟,你放心,我一定会满足你的心愿的。阿寿,你想白身从军,散尽家财召募义士,这用心很好,但在我看来,没这个必要。我们北府军向来没有被动挨打的防守,只有进攻进攻再进攻,这才是我们北府男儿的特色!京八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在场的大部分北府军兄弟们,齐声喝彩:“寄奴哥说得好啊!”

    刘裕看着刘毅,正色道:“希乐,你刚才说的,很有道理,国家战乱多年,百废待兴,需要休养生息,所以,我们以前才放着一些叛贼和胡虏不打,安心内政,不是说只有吴地才有荒田,江北那里的良田更多,而且多是平原,产量很高,这些年来由于不易防守,所以干脆就废弃,我不认为这样的做法是合理的,难道因为害怕胡虏南下,我们的大晋良田,就不能耕作了?如果怕胡虏来就不守地,不耕田,那江北还是大晋的国土吗?你越是害怕,他们来的只会越勤快,只有对于恶狼迎头痛击,让他们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才能让他们再也不敢造次,不仅是对江北,对于蜀地,对于荆州,对于你的豫州和兖州,也是同理!”

    刘毅沉声道:“你待如何?!”

    刘裕一字一顿地说道:“起兵,灭燕!”

第二千六百零八章 亲友兄弟皆反战

    刘毅咬了咬牙,沉声道:“寄奴,别冲动,南燕可是拥兵数十万,铁骑数万的大国,不是这么容易一战而灭的。你想建功立业也不要赌上大晋的国运。”

    何无忌也是眉头紧锁:“寄奴,希乐说得有道理,不要斗气,我们现在没有跟南燕全面开战,一举灭之的实力,这次的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刘裕环视四周,平静地说道:“今天既然是大朝议,那所有人都可以发表意见,我只提了个建议,我最好最铁的兄弟,也不赞成了,身居高位,最怕的就是周围只有一帮拍马屁的小人,听不得真话。所以,现在我想听听大家真正的想法,除了我军府中的现任官吏外,所有人都可以发表意见。北伐南燕,谁赞成,谁反对?”

    刘裕的目光投向了何无忌:“无忌,你刚才说我们没有跟南燕开战的实力,所以反对出兵,能说得具体点吗?”

    何无忌咬了咬牙:“这是一目了然的事,国家经历了多年的内战,现在各地还不平静,唯一算是安定的也就是吴地了,可是残破得不象样子,生产还没恢复,还需要抽调人手去支援江北六郡,就算可以临时征调出一支六到八万的大军,但粮草又是大的问题,江北屯田不过一年左右,按我们的承诺,三年不收税赋,这就意味着在江北三年没有供应大军的存粮,寄奴啊,现在真的没有打这仗的条件。”

    刘裕点了点头,看向了一直在一边沉默不语的刘道规:“道规,你来说。”

    刘道规叹了口气:“大哥,这个提议,你既然今天当众提出,我想肯定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但在小弟看来,更是要加以劝谏了,因为,上次的征伐西蜀就面临了类似的情况,同样的错误,我想不能再犯第二次。”

    刘裕沉声道:“说具体点,你是担心南燕能获得外援?”

    刘道规点了点头:“不错,我军如果要征讨南燕,那必然要全国总动员,至少是要在扬州地区大规模动员,征兵,调粮,这是少不了的,大哥如果要象刚才说的那样灭燕,那起码组织十万以上的军队,因为南燕的军力非常强大,非十万大军以上不可灭国。”

    刘裕微微一笑:“道规分析得不错,要灭燕,十万大军是需要的,不过如果迅速出动,以突破大岘山为第一阶段目标的话,可以稍少一点,六到八万军队,也许就能出动了。”

    刘道规咬了咬牙:“不管是六万还是十万,都是大军,都要大规模地动员,征召,包括调运粮草,这种事情瞒不过南燕的侦察,他们按常理来说,会跟前年的西蜀军一样,前出大岘山,依险而阻,只要几万的军队,就能挡我大军于山南,再出动游骑,抄掠后方,断我粮道,到时候我军进击不能,退亦困难,会陷入兵家所说的绝地。”

    “等我军锐气失去,粮草不济,被迫退兵时,南燕再出动铁骑追击,那我军非但不能灭掉南燕,反而有全军覆没的风险。正是因为小弟曾经经历过这样的失败,而燕国慕容氏也曾经用这样的招数大败过桓温,所以我一定要表达我的意见,这次北伐,风险极大,胜算不高,不可取!”

    说到这里,刘道规还叹了口气:“而且,以我们现在跟后秦的关系,南燕刚刚和后秦结盟通好,甚至主动当了后秦的藩属国,我们如果攻击南燕,后秦肯定也会来救,到时候无论是攻击我们的雍州地区还是派军入南燕地区助守,都会跟上次平定蜀地的战役一样,成为一大变数。”

    刘裕点了点头:“你分析得很好。南燕南有大岘山为险塞,西边北边又可能有后秦的援军来助,这两点都是我们要考虑的因素,道规的建议是不打,还有别人有意见吗?”

    徐羡之勾了勾嘴角,说道:“寄奴,我也觉得,这一仗最好不要打。”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羡之有何高见?”

    徐羡之叹了口气:“军事上的事情,我不是太在行,也不敢多说,刚才几位将军都说得挺好。这一战如果是以灭燕为目的,那必须要起大兵,不管是六万还是十万,都需要大量的粮草,而且这些粮草,还不是现屯于彭城大仓,那里的粮草一向只够一万军队用度三个月,每三个月都要从后方新运粮草过去。一万人尚且如此,若是大军,只会十倍地增加。”

    刘裕点了点头:“粮草确实是大问题,但并不是无法解决。建康,广陵都有供三万大军吃上半年的粮草,如果真要起大军,会动用这些存粮。”

    徐羡之摇了摇头:“除了粮草,还有军械,还有布匹,这些都是必须要考虑的问题,上次西征之后,把五万兵马的辎重军械留在了荆州和江州,建康城中的武库几乎一空,甲仗不到三万,哪怕现在要重新征兵,最多有三万套装备可以供应给新兵。也就是说,除了江北分散的三万大军外,广陵城一万兵马,建康城两万兵马,加上三万套军械,满打满算,也不够十万人的规模啊。”

    刘裕微微一笑:“羡之掌管府库多年,对于这些情况,一清二楚,照你的说法,我们就算是极限在扬州地区动员,也只有不到十万的兵马,粮草,最多三四个月之用,是不是?”

    徐羡之咬了咬牙:“这些本是军事机密,不宜公开讨论的,但既然是大朝会,要决定战守,就不能有所隐瞒了。寄奴,你是国之大将,一军主帅,必须要弄清楚自己的家底,也许我们的将士足够英勇善战,但再英勇的将士,也需要粮草军械才能作战。如果南燕采用坚壁清野的打法,扼守大岘山,我军无法通过迅速破敌而获得粮草,那只怕会跟伐蜀一样,三个月后就得粮尽退兵了。寄奴,这一战,不可意气用事啊!”

第二千六百零九章 世家大族无余粮

    刘裕点了点头:“羡之,你说的话,都出于公心,我很感谢,其他人还有意见吗?谁赞成,谁反对?”

    谢混冷冷地说道:“刘镇军,本官也不赞成这次出兵之举。”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谢仆射有何高见,但可直言。”

    谢混清了清嗓子,说道:“其实,大晋这二十年来,唯一的一次北伐,就是由我们谢家所主导的,当年先相公大人组建北府军,而镇军,豫州,江州你们这些现在的大将大帅们,都是当年入伍的,应该能知道,我说的话是否属实。”

    刘裕点了点头:“谢仆射说得不错,当年北府军的军士虽然是大晋的百姓,但军械粮草,几乎都是谢家开始所提供,当然,除了谢家之外,其他世家也出力颇多。这是因为当年国库收入不足,而各大世家在吴地有大量的庄园,多年来积累颇丰所致。”

    谢混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按大晋开国元皇帝的祖制,吴地的庄园,留给大晋的有功之臣。当年中原永嘉之乱,神州陆沉,我们这些世家的祖先放弃了在北方的基业,前来追随先帝,也帮助先帝北御胡虏,南平贼寇,最终建立了大晋的百年基业,这些回报,就是元皇帝为了表彰我们祖先的功劳,所赐予的。镇军一向说无功不受禄,得爵可得田,即使是按你的这个说法,我们各大世家当年受到这些国恩,也没有问题吧。”

    刘裕淡然道:“在当时是没有问题的,但也请谢仆射注意,任何国恩不可能持续百年以上,祖先的功劳不能说让百年后的子孙继续无条件地享用,所以,爵位代降是必须的,这几年的新政,也不是说剥夺了各大世家的庄园,只是说按大家的爵位重新分配,以后只有为国建功立业,才能换取相应的田地。”

    谢混勾了勾嘴角:“本官并不是对这新政有什么意见,还请镇军将军不要误会。”

    刘裕点了点头:“现在这样挺好的嘛,世家子弟们也纷纷从军,承担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这一年多来,京中的世家子弟们面貌也为之一新,这是好事。至于北府军将士们的爵位,以及按爵分的地,也是这个规制,他们不能传子传孙,想要一直保有,就得再立新功。”

    谢混沉声道:“可是北府将士们毕竟是武人出身,可能也就是自己耕作,不知道如何组织庄园,引水灌溉这些,不是我们有别的意思,而是同样的庄园,交给北府将士们,产出远远不如在我们这些大世家手中的时候,镇军将军恐怕也不能否认这个事实吧。”

    刘裕的眉头微微一皱:“此事与北伐南燕的事情好像没什么关系吧,而且我们正在想办法解决此事。现在据我所知,很多北府军将士把分到的庄园租给世家去经营,吴地和江北多是如此。”

    谢混微微一笑:“这两件事看似没有关系,但真要打起仗来,就又是一回事了。刘镇军,刚才徐长史也说了,现在的粮草和军械,最多只能支持六到十万军队作战三个月之用的,请问你有把握以这个规模的军队,三个月内灭掉南燕,收复整个青州吗?”

    刘裕平静地说道:“凡事料敌以宽,必须作好最坏的打算,如果南燕军真的如刚才各位分析的那样,固守大岘,避免与我军决战,那三个月到半年左右的战争,是至少的。”

    谢混满意地点了点头:“刘镇军果然爽快,只是我有点奇怪,你也明知军粮只够三个月之用,而战事要做好持续半年的打算,那为何还要坚持打这场仗?多出三个月的粮草,你去哪儿弄?”

    刘裕微微一笑:“本来这些也是军事机密,不便透露,不过既然今天是大朝议,也就向大家公开这些计划了,毕竟各位都是大晋的栋梁,真要开战的话,这些事还要仰仗各位去做。”

    满朝的中级以下官员都齐声行礼道:“为大晋效力,为陛下分忧,我等责无旁贷。”

    刘裕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好掩饰的,真要大战的话,必是出举国之力,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如是而已。”

    谢混的脸色一变,继而冷笑道:“这么说来,到时候又是要各大世家出钱出人了?国库没有的,就需要世家的支持?”

    刘裕平静地说道:“刚才谢仆射也说过,二十多年前的淝水之战时,各大世家为保大晋,作出了很多贡献,有粮出粮,有钱出钱,有人出人,现在又面临同样的情况,若要北伐胡虏,难道各大世家不应该为国效力吗?”

    谢混哈哈一笑:“刘镇军啊刘镇军,你终于说出心声了,这一仗要打,还是得让各大世家拿出老本啊,只是当年是秦军南下,要灭我大晋,甚至连当时先帝和相公大人在长安的府邸都提前修好了,那时候各大世家的家底也算殷实,能拿得出钱粮来组建大军。保国保家,加上也有这个能力,所以有了北府军,也有了镇军们的从军之旅,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可是现在的情况,还是二十年前吗?天师道之乱,吴地八郡皆遭兵火,现在残破不堪,荒田千里,甚至现在还有不少尸骨没有掩埋,连王家,谢家的粮仓也现在是空空如也,我们连春耕的种子都不一定拿得出来,就算有报国之心,也没有这个能力啊。”

    郗僧施跟着说道:“谢仆射说得好啊,何况现在庄园田地多是归了北府功臣们,世家子弟们在上次的大乱中死伤大半,剩下的也只能现在重建自己的那些小庄子,连庄客佃农都没几个,我家的几个侄子,现在居然还要自己下地干活,还有些更惨的,甚至还要去租北府功臣们的地去种,这种事情,大晋开国百年来闻所未闻,刘镇军,你要我们现在拿出粮草,不如现在干脆在世家子弟中强行抽丁征兵,让我们都去投军好了,这样起码还有个地方能吃饱肚子啊。”

第二千六百一十章 铁牛大壮亦反对

    刘裕平静地看着得意洋洋的郗僧施和谢混,说道:“各大世家现在已经到了这样艰难的地步了吗?没饭吃的情况是有,但那是四年前,天师道大乱方平时,经过这几年的建设,这两年吴地的生产有所恢复,至少你们谢家,郗家的庄园也是运转如常,没你们说的这么困难了吧。”

    谢混勾了勾嘴角:“刘镇军大概只看到了几个地方官员为了提高政绩而上报的典型庄园了吧,大多数庄园连人手都不足,还要分人去江北,哪有多少粮食?何况,现在每年的产出,都要按国法交税给国家,这几年大晋征战不休,粮草消耗可不少啊,荆州那里本是逆贼桓工的老巢,他们篡位起兵,给国家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平定桓氏之后居然在那里免税三年,江北也免税三年,就吴地不免税,可以说现在是吴地一地养活整个大晋,刘镇军哪,这吴地就算是良田万顷,百姓作牛作马,也不可能长期这样支撑吧。”

    此话一出,不少世家子弟们交头结耳,纷纷称是,刘裕的面色阴沉,看着谢混,沉声道:“新平定的地方,免税免赋役几年,这是大晋的定制,吴地当年平定天师道之乱时,也是免了三年的税收,为什么现在轮到别的地方,就说是吴地养整个大晋了?之前靠别的地区的粮帛供应时,是谁在养谁?”

    谢混咬了咬牙:“刘镇军,我无意与你为这事争吵,只是现在其他地方多半在免税,大晋的财政,大部分是靠吴地在支持,我们现在已经过得很困难了,要是这个时候再大兴战事,为了区区一点边境摩擦就去跟拥兵几十万的强大胡虏打灭国之战,只怕把我们全拿去做军粮,也无法供应啊。”

    刘裕冷冷地“哼”了一声,也不再理会谢混,他看向了向弥(之前为了避刘裕的父亲刘靖的讳,向靖主动改名为向弥,以后也称向弥了),他和蒯恩两员壮汉,并肩而立,如同一道宽阔的墙,把后面的人都挡住了,刘裕微微一笑:“铁牛,大壮,你们一向交好,刚才我也看到你们在商量,怎么样,你们讨论的结果如何?”

    向弥和蒯恩对视一眼,开口道:“寄奴哥,俺铁牛和大壮兄弟刚才一合计,这南燕,可是打不得啊。”

    刘裕的眉头微微一皱:“怎么打不得了?以前你可是天天吵着要北伐南燕,建功立业啊,怎么转了性了?”

    向弥摇了摇头:“寄奴哥,你们刚才讨论的这些兵马粮草,兵法权谋这些,我们两个大老粗一概不知,这么多年,我们就知道一件事,寄奴哥说的,一定是对的,你叫我们打哪儿就打哪儿,叫我们去打谁就打谁,总不会错的。哪怕就是要我们去送死,我们的眼皮也不会眨一下的。”

    刘裕的心中一阵暖流涌动,鼻子也有些发酸,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沉声道:“既然如此,为何这次又要反对呢?”

    向弥长叹一声:“因为,因为大嫂在那边啊。听说前一阵还给那南燕小皇帝慕容超下了狱,想必是劝阻南燕出兵不成,又或者是故意要做出这个举动,以威胁寄奴哥你呢,现在投鼠忌器,大嫂在那里,如同人质,要是我们出兵,慕容超这狗东西说不定会要大嫂的命,我们这些年受了大嫂这么多恩惠,怎么能为自己想要建功立业,就去害了大嫂的性命呢?就算要打,也得想办法先把大嫂接回来,没了顾虑,那我第一个当先锋。”

    刘裕笑了起来,上前拍了拍向弥的肩膀:“好你个铁牛啊,我还以为你小子两年不打仗,懒了,想抱着娇妻在家陪小儿子呢。可现在听了你的话,我才明白,铁牛还是铁牛,大壮还是大壮,还是我刘裕有情有义的好兄弟。”

    蒯恩沉声道:“寄奴哥,兰姐从草原就救过我们夫妻多次,这次南燕南侵之前把她下狱,恐怕也有警告你的意思,慕容超不是慕容德,他跟兰姐没什么感情,说不定听奸人一挑拨,真的会下毒手,我们还是先想办法救出兰姐,再谈打仗的事。”

    刘裕点了点头:“你们的意思,我知道了。胡子,你也来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站在后面的胡藩站出了列,拱手行礼,说道:“镇军,我胡藩乃是降将,这种大事,不太方便发表意见。”

    刘裕摆了摆手:“这里没什么降将自己人的区别,你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桓家有恩于你胡家,为他们世代效力也是义士之举,对于桓玄,你尽力了,就可无愧,只是这回是商议北伐大计,当年桓温也曾北伐慕容氏的燕国,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令尊当年也曾随军出征过,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胡藩的眉头一挑,说道:“其实关于此事,刚才我和王仲德将军也交换了意见,我们都是从北方过来的人,我先父大人,还有王将军兄弟二人,都曾经和慕容氏的铁骑交过手,而且,都输得很惨,所以,从败将的角度,我们必须要提出中肯的意见,征伐南燕,现在还不成熟。”

    刘裕正色道:“你是从军事角度分析是吗,好好说,越具体越好。”

    胡藩点了点头:“南燕虽然在青州建国,但还是保留了慕容氏在草原时的情况,他们的兵力,来自于各个部落,平时并不常备,但遇有强大外敌时,则是到各部调兵,集结,他们的甲骑俱装,只有慕容氏的本族本部装备,别的部落,数量虽众,但没有太多太好的装备,多是游骑轻骑。”

    “所以慕容氏的军队构成,以本部的甲骑铁骑为核心,这支部队大约有三到四万人,大部分是集中在都城一带,作为常备军,另外在南边的临朐城有一万五千左右的步骑,北边的贺兰部防卫北魏,大约有兵三万。这八到十万军队就是南燕的常备兵马,如果想要大战,则需要征发。”

第二千六百一十一章 胡藩直言铁骑凶

    司马德文笑了起来:“听胡将军这样一分析,南燕的兵马也没有几十万嘛,也就跟我们能出动的差不多,可为何我们一提到南燕,都是说他们有三四十万的兵力呢?”

    刘裕笑道:“三四十万兵马,是要进行全国总动员,实行三丁抽一,五丁抽二这种军制,不是这么容易的。我们大晋基本上从没有这样抽过兵,就算是淝水之战,生死存亡时,也不过是张榜募集天下豪杰而已,我等当年就是自愿投军。倒是那前秦主苻坚,来犯我大晋时,在国内是十丁抽一,这才有百万大军,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暴政,民怨沸腾,所以一旦战败,就天下大乱。”

    “南燕因为只有青州一州之地,而当年带去的几万户鲜卑人,又是习惯全民皆兵,打仗时一帐可以出两丁以上,所以能保持十万人左右的常备兵马,经过总动员后,也可以有一两个月内凑出三十多万大军,号称四十万的这种规模。凡战,必先知已知彼,对于南燕的军事实力,我们是长期侦察,充分了解的。”

    说到这里,刘裕看向了胡藩:“胡将军以前在桓玄手下时,就有北伐之志,也因为父亲壮志未酬,自幼学习兵法武艺就是以慕容家的铁骑为假想敌,这一年多在我军府之中,也是成天研究南燕方面的情报,以图建功立业,要说对南燕的了解,他是最熟悉的了。”

    王神爱微微一笑:“久闻胡将军忠勇过人,今日一见,果然是国之栋梁,难得听到刘镇军如此夸奖别人,而今天,胡将军却得到了这样的高度评价,值得庆贺。那么胡将军,以你看来,这次刘镇军有意起大兵灭燕,从你的角度来分析,是否赞成呢?”

    胡藩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他沉吟了一下,耳边传来刘裕的声音:“不用顾及我的面子,有何想法,直说无妨,现在可以看成军议,凡事来不得半点虚伪与奉承。因为一旦庙算出错,损失的可是几万将士的性命,甚至我们大晋的国运!”

    胡藩咬了咬牙,行了个军礼:“大帅,你对胡某有再造之恩,按理说你想要做的事,尤其是军事,哪怕让我去送死,我也是二话不说去做的,不问对错,但你既然要问我意见,那我必须要说,现在北伐南燕,尤其是打灭国之战,还不是时候。”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这又是为何呢?”

    胡藩叹了口气:“刚才各位将军们主要是从兵粮,后勤的角度来进言,但在我看来,哪怕是横扫大晋,威震南方的北府军,也很难在平原之上与慕容家的甲骑俱装正面对抗,我真正担心的,不是燕军守大岘与我军对峙,而是他们放开大岘,放我军进入鲁南平原,然后在临朐一带决战。”

    刘裕还没有说话,一边的向弥就嚷了起来:“喂,我说胡子,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我们北府军横扫天下,谁没有打过?就算跟慕容家的铁骑,也数次交手,我铁牛在邺城五桥泽就打过一次,后来在洛阳城外,跟慕容永的甲骑俱装也打过一次,他们也是人,也会死,没到不能打的程度!”

    胡藩叹了口气:“铁牛兄弟,不是我有意贬低北府军的战力,而是步骑相对,优劣明显,这不是我个人说谁强谁弱,就好比你打过的两仗,邺城之战,洛阳之战,这两仗我都仔细研究过,邺城之战,虽然燕军是用了火攻,但是最后正面之上的铁骑冲杀,武岗男当时是亲历的,而铁牛兄弟你是给大帅所救,早早离开了战场,对不对?!”

    向弥的黑脸微微一红:“我,我当时给火烧了,没法作战,是寄奴哥救的我们,但是,但是后来我们后军五百多人,足足挡住了数千燕军甲骑的冲击,挽回了我们北府军的尊严,对吧,阿寿哥。”

    刘敬宣轻轻地叹了口气:“胡子说得不错,那仗开始是我指挥,两千多兄弟,没有挡住三千敌军甲骑的冲击,在平原上给铁骑这样冲锋,我们都是血肉之躯,根本无法阻止,即使是射死了他们的骑士,但尸体仍然是坐在马上可以冲击,后来若不是寄奴带我们绕到了火场之前,又用一些辎重车和尸体在阵前作掩护,只怕我们最后一个也不可能活着回来。”

    北府军的不少将校想起了当年那可怕的一战,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甚至一丝恐惧之色,也浮上了这些身经百战的铁血男儿的脸上,胡藩点了点头:“当年先父大人就是经历了各位当年的事,几万精兵,被一万多铁骑在平原上冲垮,四散而逃,而我小时候学兵法时,就一次次地复盘当时的情况,得出的结论就是,如果是在平原之上,正面相对燕军的冲击,以重装步兵的血肉之躯,哪怕加上八牛弩,一丈柯这些专门用来防铁骑突击的特制兵器,也难以抵挡。”

    王神爱的眉头一皱:“难道,慕容家的骑兵,就真的这样无敌了吗?那慕容永在洛阳为何会败在刘镇军之手,慕容宝为何在柏肆又被拓跋珪所破?哦,对了,还有参合陂一战,七万燕军铁骑,也为何会一战尽没?”

    胡藩沉声道:“参合陂之战,魏军严格来说是偷袭,因为慕容氏诸王之争,慕容麟不当后卫,弃军而行,导致燕军将士早晨起床之时,却发现周围的高坡之上尽是魏军骑兵,他们甚至连披甲的时间也没有,完全是屠杀。这不是常态。至于柏肆之战,燕军用铁骑夜袭拓跋珪大营,本来战果辉煌,可在追击时,却不知为何中了拓跋珪的埋伏,以火攻对付燕军铁骑,两万多甲骑,居然就这样给一把火烧光,这一仗,同样并非正面堂堂之阵。”

    刘裕点了点头:“胡将军说得不错,至于洛阳之战,那不是一场严格意义上的野战,就是因为敌众我寡,而且慕容永手下也有上万甲骑,所以我选择了守城,最后出城奇袭时,也是要千方百计地避免给甲骑正面突击,谁也没有想到,最后消灭燕军甲骑的,竟然是天师道的怪物,长生人。阮长史,现在卢刺史在广州还用这种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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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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