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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九章 太素玄功

    因为正值深夜的缘故,也因为战火四起的缘故,很少有人注意到两位长生地仙交手时产生的异象。

    国师手中蛇杖轻轻一点,两道遮天蔽日的巨大蛇影首尾相交,形成一个闭合的圆环,天地之间顿时充斥了压抑气息,让人仿佛是陷身于沼泽泥泞之中,喘不过气来。

    这个闭环之内,时间会不断重复,就像一个人沿着圆环行走,永远也走不出去。如果不能打破这个闭环,那么身陷其中之人就会永世沉沦下去,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相同的事情。

    身在双蛇所结圆环之内的澹台云却是行动无碍,在虚空之中以细微碎步前行,在身后留下一连串点点气机涟漪,然后一拳打向双蛇形成的虚影。

    人仙一途的最高境界就是打破虚空,澹台云这一拳虽然不至于打破虚空,但也只剩下一步之遥,一拳打出之后,虚空震荡,产生阵阵肉眼可见的扭曲,双蛇形成的圆满闭环立时不再完美无缺,被强行扭曲出一个不存在于现世的缝隙,等同是以武夫的手段强行打开了一扇“阴阳门”。

    澹台云从这个缝隙中一掠而过,近身至国师的面前。

    国师再次一顿手中蛇杖,杖首的骷髅人脸嘴巴不断开合,天地之间骤然响起无数意义不明的呢喃声音,似是僧人诵经,又似是魔头呓语。

    与此同时,在国师与澹台云之间,出现了一尊三丈法相,身体呈青黑色,面生三目,脖生鬃毛,头戴五面骷髅冠,项挂头骨念珠,左手托骷髅碗,碗内盛满人血,右手拿月形刀。

    这尊法相现世之后,夜空中再不见一丝一毫的光亮,黑暗、浓郁到近乎实质,让人仿佛置身于粘稠的水中,行动不便,并生出一股窒息之感。

    法相圆睁三目,刹时间又在这片黑暗中生出无数只眼睛,影影绰绰,一起死死盯着澹台云,同时再泼洒出碗中人血,顿时在黑暗中生出深沉寂灭之感,湮灭一切声色。

    在重重黑暗之下,澹台云化拳为掌,以手刀之势劈下。

    手刀横跨空间,撕裂开黑暗,斩破那些影影绰绰的眼眸,最终落在巨大的黑暗法相之上,在大黑天神法相上劈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然后裂痕迅速蔓延,如同一张不断编织的蛛网,蔓延至整个法相。

    澹台云踩踏在法相的身上,步步登高,几步之间已经来到法相的头顶。然后一掌拍下,将法相上的所有裂纹连成一片,轰然破碎。

    “太素玄功”并不显于外,而是藏于内,故而澹台云出手时与国师截然不同,内敛到了极点,可在威力上却不逊色分毫。

    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太极并为先天五太,后来演变为五大地仙神通,非道门中人不可得,非长生境不可领悟,国师并非道门之人,自然不会五大地仙神通,不过萨满教屹立世间多年,自然也有相应的玄妙手段。就在澹台云出手打破黑暗法相的时候,国师举起手中的血红石头。

    从血红石头中迸发出无数血红色光芒,汇聚成一个巨大无比的光轮,红光普照十方,继而越变越大,仿佛一轮巍峨广大到无法形容的红日在王庭的上方浮现。

    这一刻,所有正在激斗的金帐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仰头望向头顶上突然照亮了夜空的太阳。

    这些光芒看似光明正大,实则阴诡无比。澹台云被这血色光芒照耀全身,原本沉寂的气血骤然变得活跃起来,生机盎然,紧接着周身气血竟是开始自行流转,其速度越来越快,使得澹台云的脸上涌起一抹血红。待到后来,气血沸腾,青筋暴起,皮肤下出现一个又一个的凸起,仿佛所有的气血都要离体而出,被吸纳到那块血红石头之中。

    澹台云心中一惊,顾不得进攻国师,先行平复体内愈发躁动不安的气血,好在她的“太素玄功”练成之后,体魄圆满不漏,所谓不漏,在于无缺无漏之意,无论是体内精血还是气机,都不会有丝毫外泄,这也是澹台云身上不断出现凸起却又不曾被吸走半分气血的原因。

    国师五指合拢,手掌连同其中的血红石头一同收入袖中,照耀天地的红日随之消失不见,然后国师向金帐后的祭坛飘落下去。

    澹台云随之从空中下落,双脚立足大地,摆出一个“太祖三十二势拳”的起手式。

    这套“太祖拳”,不在于招数如何,而在于拳中真意。

    晃膀撞天倒,跺地震九州。

    道门五仙,最擅长用拳的是人仙一途。澹台云之所以能以如此年纪踏足长生境,当然不是按部就班地走了地仙之途。

    在五仙之中,地仙之途是一条康庄大道,就像庙堂中的科举正途。如果把最高的天仙境界看作是封阁拜相,那么非地仙之途不得天仙之境,等同是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但是科举之途注定晋升缓慢,在刚刚步入仕途的时候,不如恩荫出仕,也不如武

    职。所以李道虚、张静修、徐无鬼等人晋升长生境时都已是老人。澹台云当年迫于形势,不能步步为营,只得取巧,兼修地仙与人仙两道。就好比是文官转武职,升官之后再转回文官,如此一来,仍旧能官至六部尚书,却要止步于此,无缘内阁宰辅。换而言之,澹台云能踏足长生境,却是很难问鼎传说中的天仙之境。

    人仙一途虽然比不上地仙、天仙一脉相承的康庄大道,但如果不去说日后飞升如何,只说在人世间的战力,甚至要稍强些许。何故?归根究底无非是体魄二字。

    若是以求长生的角度来说,体魄的确是可有可无之物,有则最好,没有也不妨碍追求大道,纯粹方士的鬼仙一途就是完全抛却体魄,但是以与人斗力的角度来说,体魄就是至关重要的根本所在了,许多人轻视体魄修为,视其为愚顽蠢笨之道,然而就是这等愚顽之道,却让人仙之途压过了鬼仙一途,在五仙之中排列第四位。

    澹台云没有动用自身气机,只是单凭自身体魄气血,周身关节轰然炸响,骨膜如同擂动重鼓,声音回荡不休,脊柱蜿蜒扭动,咔嚓之声不绝于耳,好似有一条孽龙藏于她的背后翻滚。紧接着,澹台云全身上下散发着几如实质的血气,一拳带出呼啸风暴,蕴含诸般劲道吞吐震荡。她一人出拳如同万人一同出拳,一人踏步如同万人一同踏步,一人之势如同千军万马,拳势笼罩了整个院子,直逼祭坛上的国师。

    下一刻,一个精致如白玉雕琢而成的拳头轰鸣而至,瞬间占据了国师的所有视线,浩大拳意笼罩八方四面。

    国师丝毫不惧,只是一挥大袖,身前陡然出现一道巨大到足以遮蔽整个祭坛的无形“帷幕”,将他与澹台云彻底隔绝开来。澹台云的这一拳便是重重落在这道“幕布”之上,拳势虽重,但幕布飘飘荡荡,毫不着力,却是以柔克刚,将她的一拳彻底化解开来。

    到了澹台云这等境界,刚柔不过在一念之间,百炼钢化作绕指,拳势化作掌势,刚劲化作柔劲,明劲化作暗劲,手掌所过之处,荡漾起层层涟漪,“幕布”随之扭曲。

    然后澹台云做了一个撩起门帘的动作,然后一步踏出,便走进了祭坛的范围之内。

    国师立在祭坛上方,澹台云站在祭坛下方,两人之间相隔了九十一级台阶,遥遥相望。

    国师终于开口道:“请圣君止步,否则一步踏空,万劫不复。”

第一百章 见面

    不得不说,在王庭之中,很少有小阏氏做不成的事情。哪怕两军交战,她仍旧通过种种渠道,将话传到了伊里汗的耳朵里。

    至于为什么是伊里汗而不是明理汗,李玄都有过一番思量,明理汗太过阴诡,反而伊里汗行事更为光明正大。最关键的一点,军权必然是掌握在伊里汗的手里,再加上他辈分又高,在老汗死后,伊里汗已经成为名义上距离汗王之位最近之人,足以改变整个王庭的局势。

    在天色将亮的时候,伊里汗传回了消息,同意与李玄都见面,而见面的位置则定在王庭外围西北方向的一块营地中,这里尚未被战火波及,挤满了牧民的帐篷,骑兵根本不可能进入这片区域,也算是伊里汗的诚意。

    与此同时,宁忆、石无月、皇甫毓秀三人也找到了李玄都。

    李玄都将昨晚的经历大体与三人说了一遍,三人听完之后,神情各异。皇甫毓秀神情复杂,此时他也知道自己误会了圣君,可他背叛圣君澹台云也是不争的事实,此后要如何面对澹台云,实在是一个难题。石无月却是有些兴奋,说道:“好个宋政,果然躲在了王庭,还想谋夺金帐大汗,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对了,你说他用了失甘汗的相貌,那个失甘汗长得怎么样?”

    “石前辈该不会是旧情未了吧?”李玄都玩笑了一句,“失甘汗长得不怎么样,本就是上了春秋的人,又是金帐人的相貌,与咱们中原人迥异,恐怕难入石无月的法眼。”

    石无月惯会以貌取人,听到李玄都如此说法,顿时露出厌恶神色,说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难怪澹台云都看不上他,真要说起来,澹台云可是他的元配,从他还未发迹的时候就跟随他左右,如果宋政做了皇帝,澹台云是正宫娘娘,我们这些就是妃子罢了。”

    石无月说话向来肆无忌惮,李玄都和宁忆早已习惯,皇甫毓秀就不大习惯了,又是涉及到澹台云,脸色便有些难看。

    石无月仍旧意犹未尽,继续说道:“宋政花心,有了一个澹台云还不知足,总想着沾花捻草,澹台云面上不说,心里肯定是不乐意的,只是那时候的澹台云比不得宋政,也管不了他,宋政愈发肆无忌惮,这下好了,报应来了,我看他怎么收场。”

    李玄都不想将澹台云与宋政的争斗归结到恩怨情仇上面,在他看来,两人其实是有了根本的利害冲突,宋政是上任无道宗宗主,

    澹台云是现任无道宗宗主,如果宋政归来,谁说了算?正如澹台云自己所言,她做到了宋政都没做到的事情,凭什么还要听宋政的号令?就凭宋政是个男人而她是个女人?没有这样的道理。什么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涉及到权势利益,哪管什么君臣、父子、夫妻。

    李玄都不想与石无月说这些,因为这个女人总会把所有事情的缘由归结到一个“情”字上面,武学高手蹉跎一生不得寸进,是因为情关;兄弟姐妹反目,是因为喜欢上了同一个人;江湖宗门仇杀,绕来绕去,也是因为两个掌门人之间的“情”。念来念去总是情,完全不顾利害,似乎这世间大势都围绕一个“情”字转动。如何说得通?既然说不通,那也就没必要再说了。

    李玄都将话题转开,望向皇甫毓秀问道:“皇甫兄,你是去是留?”

    皇甫毓秀略作犹豫之后便下了决断,“也罢,将错就错,我皇甫毓秀又岂是那等言而无信之人。”

    李玄都也不废话,带着三人离开小阏氏的行宫,往约定好的会面地点行去。

    石无月双脚行动不便,此时也不好让人抬着,便双脚离地飘着,仿佛一只女鬼。

    很快,四位天人境大宗师就来到了见面的地点,伊里汗已经等在这里,比起李玄都,伊里汗更为坦荡,竟是一人赴会,不过他也的确有这个资格,毕竟是怯薛军第一高手。

    伊里汗的伤腿已经痊愈,看不出半点伤势,站在一顶破旧帐篷前,见到李玄都之后,对李玄都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五人走进帐篷,帐篷中空无一人,伊里汗坐到主人位置,用口音略显怪异的中原官话开口道:“中原使者,我们又见面了,请坐。”

    然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宁忆的身上,说道:“我记得你,那日我们也曾交手,你的刀法很厉害,让我想起了西北边境的马贼之王。”

    宁忆沉默了片刻,说道:“是我。”

    伊里汗笑了笑,“使者的实力远比我想象中更为雄厚,马贼之王曾经杀害了拔都汗的侄子,而那个侄子其实是拔都汗与嫂子通奸生下的儿子,所以拔都汗发誓要剿灭所有马贼,捉拿马贼之王,可惜,拔都汗的誓言并不值钱。不过你们放心,我不是拔都汗,我不在意这些事情,我更在意使者所说的真相。”

    李玄都说道:“伊里汗想要知道哪个真相?”

    “小阏氏说老汗死了。”伊里汗对于这个消息似乎早有意料,并不如何意外,“老汗是怎么死的?”

    李玄都如实说道:“死于国师之手。老汗睿智,可是贪恋长生,于是落入国师的算计之中。老汗具体是怎么死的,我未曾亲眼得见,但是当我见到老汗时,他的尸体只剩下婴孩大小。”

    伊里汗脸色变得凝重,“不知道使者听说过‘长生石’吗?”

    李玄都一怔,随即说道:“有所耳闻,传说这种石头能使人得到长生。”

    “正是。”伊里汗叹息一声,“‘长生石’是萨满教中代代相传的神物,正因为‘长生石’的传说,老汗才会向国师请教长生之术,按照使者的描述来看,老汗似乎是被炼制成了‘长生石’。”

    伊里汗感慨道:“自从老汗开始求长生,我就预见到了这一天,所以我屡次劝谏老汗,可惜老汗听不进去。”

    说到这儿,伊里汗微微一顿,语气转为严厉,“可是不管老汗英明还是昏聩,是否时日无多,这都不是别人暗害他的理由,我作为王庭诸王之一,也作为老汗的兄弟,必要为老汗复仇,用凶手的鲜血洗刷王族的耻辱。”

    “不过到底谁是凶手,还不好太早下定论。”伊里汗望向李玄都,话锋一转,“使者说国师是凶手,是使者亲眼所见,但是还有一个疑问。”

    李玄都说道:“伊里汗请讲。”

    伊里汗伸出两根手指,说道:“第一,昨夜有两位长生境高人激战,其中一人就是国师,我完全可以说是一位长生境高手刺杀了老汗,继而与国师交手。第二,使者为何出现在老汗的金帐?”

    李玄都说道:“我之所以前往金帐,是因为失甘汗以老汗的名义召见,实则是想要嫁祸于我,如果伊里汗今天见到的是失甘汗,那么就会听到一翻截然不同的说辞。”

    伊里汗盯着李玄都,“就在前不久,失甘汗已经见过我了。”

    李玄都一惊,“现在他人呢?”

    伊里汗说道:“离开了。”

    李玄都说道:“他是与国师合谋杀害老汗的凶手,伊里汗怎么能放过他?”

    伊里汗说道:“我无法判断你们两人之间的真假。”

    李玄都陷入沉默之中,过了片刻后,说道:“伊里汗可以把失甘汗请来,我可以在伊里汗的见证下,与失甘汗当面对质。”

第一百零一章 人质

    伊里汗说道:“当面对质就不必了。”

    李玄都一怔。

    伊里汗搓了搓双手,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与国师交手之人应该是澹台云,我见过她。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到王庭?”

    李玄都坦然说道:“她并不想刺杀老汗,她想要支持一位更有利于自己的新汗登位。另外,她还打算顺手解决一下旧怨。”

    伊里汗说道:“使者很诚实。”

    李玄都没有接受这个称赞,“就算我不说,失甘汗也会说。”

    伊里汗说道:“王庭中一直有主战派和主和派之分,澹台云支持的必然是主和派,也就是小阏氏和药木忽汗了。”

    李玄都点头道:“正是。”

    伊里汗继续说道:“使者也是来求和的,是小阏氏的朋友,而我是主战一派之人,是小阏氏的敌人,使者为什么来找我?”

    李玄都说道:“主战也好,主和也罢,只是理念不同,可是大汗却是关乎到金帐的国本,难道伊里汗要坐视老汗之死而无动于衷吗?据我所知,自金帐立国以来,有过兄弟争位,却从未有过儿子杀掉父亲登上汗位之事,如果开了这个先例……”

    李玄都没有把话说尽,故意留白一二。

    伊里汗皱起眉头,“我说过,现在还不能确定杀害老汗的真正凶手,未必就是失甘汗和国师。说句不客气的话,我为什么不相信守护王庭多年的国师和我的侄子,而是要相信中原使者?”

    李玄都道:“道理很简单,我没有动机去杀老汗。两国议和是老汗主动提出的,我也是应老汗之邀才来到王庭。在我来到王庭之后,老汗数次召见我,待我甚是礼遇,这些都是众所周知之事。其实议和已经达成,伊里汗也十分清楚,否则那日伊里汗就不会想要杀掉我。在这种情况下,我为什么要行刺老汗?此其一。”

    伊里汗点了点头,“有道理,说下去。”

    李玄都继续说道:“我虽然是小阏氏的盟友,但是老汗死后,药木忽汗能否顺利继位,继位之后是否坚持议和,这都是未知之数。正所谓落袋为安,我何必舍弃已经达成的和议而去帮助药木忽汗夺位?此其二。”

    伊里汗说道:“有没有其三?”

    “自然是有的。”李玄都微微一笑,“第三,我没有直接的利害牵扯。因为我是一个中原人,就算我杀了老汗,也不可能成为金帐大汗。可是国师和失甘汗不同,国师本就是仅次于老汗之人,失甘汗是四位汗王继承人之一,如果

    老汗死了,国师能更进一步,失甘汗也有希望继承大汗之位。当然,如果伊里汗认为国师和失甘汗都是没有私欲的圣人,那我也无话可说。”

    这一番话伊里汗显然接受了,态度变得缓和了些,“这的确是实情。”

    李玄都说道:“既然伊里汗认可了我的说法,那我可不可以认为自己已经洗脱了杀害老汗的嫌疑?”

    伊里汗沉默了,过了许久方才点头道:“使者可以这样认为。”

    李玄都有“好为人师”的毛病,口才自是不缺,最是擅长这种“徐徐道来”,既然伊里汗肯让他说话,那他便按照自己的意图为伊里汗剖析局势,再将伊里汗引导到自己这边来,用秦素的话来说,李玄都颇有些纵横家的潜质。

    李玄都不紧不慢地说道:“昨夜,进入老汗金帐者共有五人,分别是:我、澹台云、国师、失甘汗、也迟,我抵达金帐时,失甘汗已在金帐之中,然后是国师现身,再是澹台云和也迟。整个过程,除我之外,也迟亦是亲眼所见,我已经将他带到小阏氏的行宫,伊里汗也可以询问也迟,至于也迟是否可信,不必我去多言。”

    伊里汗忽然说道:“也迟是我的弟子。”

    李玄都闻言心中大定。

    伊里汗按着自己的膝盖,望着李玄都,“诚如使者所言,是失甘汗和国师杀了老汗,可是想要为老汗复仇并非那么容易,国师是萨满们的领袖,失甘汗又掌握了王庭中半数的怯薛军,如今的王庭是三足鼎立,又以失甘汗和国师最为势大。”

    李玄都顺着伊里汗的话说道:“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劝说伊里汗与小阏氏停战。我们中原有一句话:‘蚌鹤相争,渔翁得利。’失甘汗和国师想要做渔翁,等到伊里汗与小阏氏两败俱伤时再出手,我们何不反其道而行之?我听闻伊里汗精通中原之学,那就应该知晓智伯之亡的典故。如果伊里汗联合失甘汗灭去了小阏氏,那么伊里汗能够抵挡失甘汗吗?我们只有联合起来,先灭去最为势大的失甘汗,然后再公平地分出胜负。”

    伊里汗自诩王庭之中精通中原之学第一人,饱读经典,自然知晓智伯之亡的典故。智、韩、魏、赵四家相争,智氏最为势大,率领另外两家征伐最为势弱的赵家,结果被三家联合偷袭,最终最为势大的智家最先灭亡。原因在于,若赵氏亡,韩、魏亦不保,终要三家归智,此即是唇亡齿寒。与其让智家一家独大,倒不如三家先灭去智家,那么剩下的三家谁也不占优势,反而能三家共存。如今局势何其相像,伊

    里汗自然不能好好思量。

    伊里汗沉默了许久,说道:“我可以同意停战,但是明理汗未必会同意。”

    李玄都说道:“那就给他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

    伊里汗先是望向李玄都,然后又望向李玄都身后三人,摇头道:“明理汗不能死。”

    李玄都说道:“当然不会死,我只是让明理汗暂且失踪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中,伊里汗就可以彻底掌握大权。事后,我会将明理汗双手奉还。”

    伊里汗问道:“你毕竟是小阏氏的盟友,我如何能够信你?”

    李玄都回答道:“我可以留下做人质。”

    伊里汗笑了笑,“如果是使者来做人质,那么我就做不了别的事情了,只能做一个狱卒,时时刻刻都守在使者身边。”

    李玄都问道:“伊里汗打算怎么做?”

    伊里汗的目光扫过四人,一指石无月,“我要这个女人做人质,她比使者弱上很多,我有足够的把握将她困住。”

    不等李玄都开口,石无月已经是不干了,“凭什么?我为什么要做人质?”

    李玄都没有开口,也不好开口。客栈六人之间有高下之分,但在本质上还是类似于解梦,李玄都不过是占据了主导地位,它可以主动做人质,却不好强迫他人像他一样。如果他强逼石无月做什么事,只怕人心也就散了。

    宁忆叹了口气,“还是我来吧,我可以不带刀,没有刀的我,应该可以让伊里汗放心。”

    李玄都没有拒绝。

    “怜香惜玉。”伊里汗望着宁忆,“冒昧问上一句,你们是夫妻或者姐弟吗?”

    宁忆沉默着摇了摇头。

    伊里汗望向宁忆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敬佩。

    就在这时,石无月突然说道:“不必了。”

    宁忆和李玄都俱是一怔,转头望向石无月,好气她怎么转了性子。

    石无月淡然道:“当年我也是在生死之间走过一遭的人,落得今日这般境地,还怕什么,本也没什么好失去的。”

    伊里汗拍了拍自己的膝盖,笑道:“好气魄。”

    李玄都起身道:“我相信伊里汗多年来以来的声誉,希望伊里汗不要让我失望。否则,我会也会做出相应的回敬。”

    伊里汗听出了李玄都话语中的威胁,并不动怒,将一张薄薄的面皮丢还给李玄都,平静说道:“物归原主。使者请放心,我,伊里,从未失信于人,我可以用王族的名誉担保。”

第一百零二章 擒拿

    石无月留了下来,李玄都带着宁忆、皇甫毓秀走出了帐篷,往明理汗的行宫走去。

    一直沉默不语的皇甫毓秀开口道:“这也有可能是一个陷阱。如果伊里汗早已与失甘汗达成联盟,张网以待,而伊里汗再诱使我们自投罗网,到最后,只怕我们四人要全部死在王庭。”

    “我知道。”李玄都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但是不得不冒险,澹台云还在金帐,这是我们最大的依仗。一位长生地仙的分量,伊里汗应该清楚,除非国师有十足把握胜过澹台云。”

    皇甫毓秀皱眉道:“可是极天王消失不见了,这位三朝元老的忠诚十分可疑,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忠于圣君,还是忠于‘魔刀’。”

    宁忆轻笑一声,“在我看来,极天王、罗夫人,这些人都只忠于自己,风往哪吹,便往哪倒。对于他们来说,改换门庭只是寻常,所以在局势未曾明朗之前,他们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立场。”

    李玄都说道:“暂且不用管他们,宋政暂时还做不到一手遮天,我们就是要赶在宋政彻底掌控局势之前,将王庭的水彻底搅浑。”

    三人不再说话,事实上没了石无月之后,忽然冷清了许多,宁忆本就是沉默寡言之人,皇甫毓秀则是与李玄都并非一路人,至于李玄都,既不是在秦素的面前,也缺乏为人师表的兴趣。

    很快,三人来到了防备森严的明理汗行宫之外。无论是李玄都,还是宁忆和皇甫毓秀,都没有做过刺客,但是到了天人境之后,隐匿气息,绕过守卫,并不是什么难事。

    李玄都吩咐道:“我和皇甫兄进去,阁臣在外策应。”

    宁忆点了点头。皇甫毓秀迟疑了一下,也答应下来。

    皇甫毓秀知道,李玄都并未真正相信他,李玄都真正相信的是宁忆,所以要让宁忆留在外面才能安心。

    此时的明理汗心情并不好,因为老汗死得太过突然,原本许诺要支持他的拔都汗却在这个时候离开了王庭,让他只能依靠伊里汗。换而言之,如果伊里汗突然反叛,明理汗缺乏必要的反制手段,这让伊里汗颇为不安。

    伊里汗坐在自己的金座智商,看着面前单膝跪地的策妄阿拉布,皱了皱眉头,问道:“战况如何?”

    策妄阿拉布回答道:“哈勒愣倒向了小阏氏,他下令封闭四门,将我们的骑军隔断了。”

    哈勒愣?”明理汗先是一怔,随即涌起一股巨大怒意,“他不是自诩老汗的忠仆吗?怎么老汗刚死,他就有了新的主人?还不如草原上的野狗!”

    策妄阿拉布犹豫了一下,说道:“据说是怯薛军第二都尉也迟去见了哈勒愣,哈勒愣这才倒向了小阏氏。”

    “又一个老汗的忠仆。”明理汗怒极而笑,“怎么这些老汗的忠仆一个个都倒向了小阏氏,难道那些卑贱之人的传言竟然是真的,小阏氏才是王庭的女主人?”

    从名义上来说,大阏氏才是真正的王庭女主人,是大汗的正妻。从没有小阏氏这个封号,其余三位阏氏各有称号,分别是:颛渠阏氏、宁胡阏氏、屠耆阏氏,其中颛渠阏氏与大阏氏是同父同母的姐妹,最得老汗宠爱,故而又被称作小阏氏。明理汗是大阏氏的儿子,自然最是听不得小阏氏是王庭女主人这类话。此时他亲口说出,可见他此时已经愤怒到了什么程度。

    策妄阿拉布也生出些许惶恐,生怕受到牵连。

    明理汗狠狠地一拍桌案,大喝道:“伊里汗呢?我亲爱的叔叔呢?他去哪里了?他为什么不来见我?是不是他也倒向了小阏氏?”

    策妄阿拉布欲言又止。

    明理汗虽然处于震怒之中,但多年培养出来的敏锐观察力并未消失,立刻察觉到了这一点,“都尉,你有话要说?”

    策妄阿拉布犹豫了一下,迟疑着说道:“据我所知,伊里汗离开了王庭,前去会见一位特殊的客人。”

    明理汗立刻问道:“是谁?”

    策妄阿拉布回答道:“伊里汗没有隐瞒,是中原使者。”

    策妄阿拉布故意说了伊里汗没有故意隐瞒行程一事,意思是点明伊里汗的坦荡,可处在气头上的明理汗已经顾不得这些,只觉得愤怒欲狂,一口火气直顶脑门,“中原使者,就是那个与小阏氏关系密切的中原使者?真让我说中了,伊里汗这位老汗的头号忠仆也要倒向小阏氏了?那个女人倒地有什么魅力,竟然能让这么多人都倒向她?是妖法吗?”

    策妄阿拉布已经不敢回答。

    明理汗在发怒之后,“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双眼血红,手背上更是青筋暴起。

    长久的寂静之后,明理汗逐渐平复了心情,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喜怒不形于色,突然问道:“策妄阿拉布,你觉得我们会赢吗?”

    策妄阿拉布犹豫了一下,坚定说道:“明理汗一定会成为新的大汗。”

    虽然他的语气十分坚定,但是他的心底却是十分悲哀,当一位王者开始质疑自己的时候,他还是王者吗?如果连他自己都没有信心,那么又怎么能给部下信心?臣等本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将领低头进来,禀报道:“刚刚传回消息,伊里汗下令停战,与小阏氏议和。”

    刚刚平复了心情的明理汗仿佛被惊雷击中,整个人都愣住了,过了片刻之后,他才慢慢反应过来,脸上未再表露出愤怒等情绪,“我亲爱的叔叔也拜倒在我的庶母的裙下了吗?”

    策妄阿拉布却是皱起眉头,望向那名将领,质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名将领回答道:“是伊里汗亲口告诉我的。”

    话音未落,这名将领身形暴起,五指成钩,带出呼啸凛冽之气。

    各大宗门各有独到之处,道种宗宗就有一门叫做“风裂手”的功法,专门破人护体气机,伤人由内而外,中了裂手之后,往往是外表如常,内在却已经四分五裂,死得惨不忍睹。

    出手之人正是皇甫毓秀,他戴了李玄都借给他的“百华灵面”,伪装成明理汗麾下将领,混入其中,然后暴起发难。

    皇甫毓秀身形如一抹残影,急速冲向策妄阿拉布。

    策妄阿拉布也是高手,虽然惊讶,但也不是全然没有还手之力,凝神以待。

    在距离策妄阿拉布还有三尺距离的时候,皇甫毓秀悬空身形骤然拔高三尺,在空中虚踏一步,出人意料地越过策妄阿拉布,掠向策妄阿拉布身后的明理汗。

    策妄阿拉布脸色一变,不得不挡在明理汗的身前。两人交手,发出一连串的金石之声,却没能留下半点痕迹。

    策妄阿拉布脸色微变,想要收手,可皇甫毓秀却得势不饶人,单手一晃,用出道种宗的绝学“造化神掌”,一掌推出,似是遮天蔽日一般,充斥了策妄阿拉布的整个视野,让他仿佛置身于山岳倾倒之境,体内气机如受沉重压迫,运转凝滞。

    事到如今,策妄阿拉布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不敢有丝毫大意,用出十二分本事,小心应对。

    不过很快他便陷入绝望之中,因为还有一人掠入殿中,趁着他与眼前之人交手的时候,已经擒下了明理汗。

第一百零三章 联合

    出手擒住明理汗之人正是李玄都,明理汗有些太过大意了,他将自己的精锐力量都派去攻打小阏氏,这就导致明理汗在行宫这边防卫空虚,本来还有伊里汗坐镇,明理汗无甚好怕,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伊里汗又离开了行宫,这就给了李玄都可乘之机,由皇甫毓秀装作将领,而他装作将领的随从,绕过重重守备,暴起发难,一举得手。

    无论是老汗,还是明理汗,都验证了一个道理,无论多么坚固的堡垒,总是从内部被攻破的,大魏的百万大军奈何不得金帐王庭,可是内斗导致的引狼入室却让王庭看起来是那么不堪一击。

    最容易伤害到自己的不是敌人,而是朋友。想要背后捅刀子,要先绕到背后才行。

    李玄都这样想着,这话可是半点没错,老汗之死是因为国师的背叛,明理汗被擒也是因为伊里汗的背叛。

    现在,明理汗的性命被李玄都握在手中,或者说在李玄都的一念之间,如果李玄都不顾念石无月的安危,完全可以将明理汗杀死在自己的行宫中,至于明理汗的反抗,对于李玄都来说,几乎是等同于无。

    不等明理汗开口发问,李玄都已经是说道:“李玄都,来自中原的使者。”

    明理汗立刻明白了,“是小阏氏派你来的?你要杀了我?”

    李玄都说道:“我无意伤害明理汗,我只是想请明理汗做客一段时间。”

    明理汗皱起眉头,“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李玄都说道:“看来明理汗太过迷恋大汗的权位,已经忘了老汗的大仇。”

    明理汗脸色变化不定,不再说话。

    策妄阿拉布自知不是两人的对手,已经停手,被皇甫毓秀以手掌抵住了要害。

    皇甫毓秀用眼神询问是否要杀掉此人,李玄都摇了摇头,用大魏官话说道:“我们还要靠这位怯薛军都尉离开明理汗的行宫。”

    皇甫毓秀点了点头,用金帐语对策妄阿拉布说道:“都尉,希望你能配合,这关乎到你和明理汗的性命。”

    策妄阿拉布看了明理汗一眼,点了点头。他不是草原的流浪刀客,也不是中原的江湖散人,他是一位王庭那颜,身后还有家族,有妻子和儿子,他的背负更多,顾虑也更多,在不到绝境的时候,不会拼死一搏,所以妥协就是必然。

    于是李玄都和皇甫毓秀挟持了明理汗,在策妄阿拉布的

    带领下,正大堂皇地离开了明理汗的行宫。

    就在李玄都离开明理汗的行宫不久,伊里汗带着一个女人来到了他的大营,下达了停战的命令,并派出使者,邀请小阏氏面谈。

    到了如今,伊里汗和小阏氏都推开了面前的傀儡,亲自下场。

    小阏氏那边很干脆地同意了伊里汗的求和,次日,两人最终在乃刺汗的行宫中会面,伊里汗邀请了拔都汗,小阏氏又邀请了月即别汗、子雪别汗,以及她的儿子药木忽汗。

    如此一来,右五王到了三位,左五王到了三位,只有明理汗、失甘汗、末哥汗、岁哥汗未至。除此之外,还有一位特殊的客人,那就是来自中原的使者,这是伊里汗和小阏氏共同的决定。

    李玄都将明理汗交给了宁忆和皇甫毓秀看守,他孤身一人赴会,不过让他担忧的是,整整一天过去了,国师没有出现,澹台云也没有任何动静传出,两位长生境地仙似乎从王庭消失了一般,而那些萨满们同样不知去了何处,以至于李玄都进入明理汗的行宫时,没有看到半个外面传闻中支持大阏氏和明理汗的王庭萨满。

    这次是李玄都第三次见到乃刺汗,第一次是李玄都花了两千黄金登门拜访乃刺汗,第二次是在小阏氏的寿宴上,与前两次不同,如今的乃刺汗沉默了许多,失去了所有的意气风发。这也在情理之中,不久之前,他还是老汗属意的新汗人选,可就在转眼之间,为他铺路的老汗死了,王庭内战,他的叔叔、兄长、庶母成为决定王庭命运之人,他的新汗之路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没了老汗的支持,他的实力弱到可以忽略不计,仅凭几个青壮将领,根本翻不起什么浪花,以至于有人都快要把他遗忘了。

    这次诸王会面,在伊里汗的坚持下,由小阏氏坐了主位,在这一刻,她已经顶替了年迈的大阏氏的地位,成为诸王公认的王庭女主人,在她左右分别是伊里汗和拔都汗,象征着金帐一东一西的两路大军,然后月即别汗、乃刺汗、子雪别汗、药木忽汗按照左右依次分坐,李玄都以外人的身份敬陪末座。

    很难想像,不过短短的数月时间,李玄都以一个中原人的身份成为了金帐诸王的座上宾,并且堂而皇之地参与到诸王的会议之中,决定王庭和金帐未来的命运。

    这让李玄都有了片刻的恍惚,回忆起了天宝二年的时候,那一年,他也曾列席内阁四大臣的密谈,与今日何

    其相像。

    伊里汗作为王族中辈分最高的男人,主持了这次诸王会议,伊里汗先是哀悼了老汗,然后直接点破了失甘汗和国师的阴谋,没有人提出异议,因为提出异议的王爷们根本不会来到这里。

    伊里汗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高声说道:“老汗死了,可是他的尸体还在金帐之中,我们要前往金帐,将老汗的尸体送往陵墓,这样老汗才能得到的安息。”

    如今金帐就在失甘汗的手中,伊里汗说要前往金帐带回老汗的尸体,言外之意便是要攻下金帐。

    月即别汗开口道:“用中原人的话来说,老汗尸骨未寒,大仇未报,在这个时候,我们必须要联合起来,共同揪出杀害老汗的凶手,为老汗报仇,洗刷耻辱,让老汗得到安息。”

    伊里汗说道:“我提议,谁能为老汗报仇,谁就是新任大汗,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诸王神色各异,他们都流淌着黄金血脉,都有继承汗位的资格,所不同的就是位次顺序,如果老汗没有留有遗诏,第一位继承人是老汗的长子明理汗,可是明理汗失踪了,第二位继承人是老汗的次子失甘汗,可是失甘汗已经被指控为谋害老汗的凶手,显然不可能得到诸王的承认,权力来自于下方而非上方,如果没有诸王和那颜们的承认,大汗什么也不是。第三顺位继承人就是乃刺汗。这让所有人感受到一种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天意,似乎老汗还在主导着王庭的一切,一来二去,王庭的大汗之位又要落在乃刺汗的头上,与老汗在生前的决定不谋而合。

    可是伊里汗这个提议却把所有人摆到了相同的位置上,没有先后。乃刺汗面色涨红,想要反对,无奈他的实力最为弱小,根本没有反对的余地。

    过了片刻,拔都汗开口道:“如今王庭之中,我们只有各自的卫队,而伊里汗你却掌握了近半数的怯薛军,岂不是你成为新汗的可能性更大?”

    伊里汗对于拔都汗的质问早有应对,说道:“我退出这场竞争,作为新汗的见证之人。”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明白了伊里汗的用意,他虽然退出了大汗的竞争,却也有了超然的地位,因为无论是谁要成为新任大汗,都离不开伊里汗的帮助。如果不出意外,新汗继位之后,伊里汗仍旧是诸王之首,仍旧是怯薛军的大都尉。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第一百零四章 八门

    在伊里汗的主导下,诸王们联合起来了。在王庭中,起到决定性力量的是怯薛军,可是随着老汗的死亡,怯薛军已经彻底分裂,于是诸王和那颜们的卫队也变得不可小觑起来,当他们联合起来的时候,便成了不可阻挡之势。

    失甘汗,或者说宋政,他很聪明,没有逆势而动,而是放弃了金帐,率领自己的人马退出了王庭,驻扎在王庭外围。

    出乎想象的顺利,诸王们攻进了老汗的金帐,伊里汗召集诸王、那颜、大臣、怯薛军都尉、四位阏氏,一起进入老汗的宫殿,在老汗的寝殿中见到了老汗的尸体。

    伊里汗确认了这是老汗被炼制为“长生石”的铁证,也彻底坐实了国师的罪名。只是当两名内侍想要收殓老汗尸体的时候,却毫无征兆地被老汗的尸体吸成了两具骷髅,而老汗的尸体仍旧只有婴孩大小,没有丝毫变化。这间接说明了失甘汗为何不将老汗尸体转移的原因,因为只有国师才能做到,可是国师此时被澹台云缠住,根本无法脱身。

    伊里汗见多识广,身为怯薛军大都尉也知道更多的王庭秘辛,说道:“由此看来,‘长生石’还没有完全炼制完成,所以老汗的尸体仍旧与炼制‘长生石’的祭坛紧密相连,想要破除这种联系,首先要毁去祭坛。”

    于是诸王们离开老汗的宫殿,来到宫殿后方的禁地,见到了那座八十一级台阶的高大祭坛,此时这座祭坛被一股肉眼可见的血色光晕笼罩,就像一只倒扣的大碗罩住了祭坛,根本无法接近。

    一直沉默不语的李玄都忽然对伊里汗说道:“国师和澹台云一定在这座祭坛之中。”

    伊里汗疑惑道:“祭坛里面?使者的意思是说这座祭坛是空的吗?”

    李玄都沉吟了片刻,说道:“并非是空的,用我们中原的话来说,这是一座以人力造就的‘洞天’,其中自成一方小天地,也就是常说的‘别有洞天’。”

    伊里汗毕竟是精通中原之学之人,李玄都只是略微解释,他便立刻明白了。

    此时诸王都望向两人,在诸王的随从中,不乏高手,可是按照中原江湖的划分,这些人都是武夫,甚至以纯粹武夫居多,方士是一个也没有,在这种事情上很难帮得上忙。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王庭中的方士就是萨满们,而撒满们都效忠于国师,此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玄都皱眉沉思片刻,忽然想起国师邀请他第一

    次见面的地点,心中不由一动,那日国师邀请他,必不可能想到后来会有澹台云出手搅局,在当时的国师看来,区区一个李玄都,根本无碍大局,就算李玄都知道国师在地下修建了一座大殿,也无力改变什么,应该不会太过防备,那么国师的居处会不会有什么玄机?

    想到这儿,李玄都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伊里汗,也迟也站出来为李玄都作证,因为那天就是他领着李玄都去了国师居住的宫殿,于是伊里汗决定立刻前往国师居住的宫殿,老汗的金帐则是左右结构,三座大殿仿佛一个“山”字,中间最高、最大的一座金殿是老汗的居处,左侧的金殿变成了国师的居处,右侧的金殿则成为国师为老汗续命的地方,那里已经被改造成一座巨大的祭坛,祭坛下是一方血池,蓄满了鲜血,如今看来,这也是国师阴谋的一部分,国师将老汗的身体当作一只容器,以血祭之法为老汗注入庞大的生命之力,简介起到了续命的作用,可实际上却成了国师炼制“长生石”的材料。

    也迟的带领下,诸王们来到李玄都曾经到过的左侧大殿,整个大殿内部已经被改造的面目全非,不见半点装饰,也不见桌椅床榻等物,空空荡荡,十分空旷,然后在大厅的地面上有一道向下开启的门户,就像一座原本竖立的大门倒在了地上,门户下方是一条蜿蜒向下的石径,石径的台阶十分粗糙,似乎只是临时开凿,还未仔细打磨。沿着这条向下的石径走到尽头,出来之后是一座与上方大殿等大的地下大殿,不过在地下大殿的八个方位还有八座石门,下来的入口就是八座石门之一。

    这座大殿在外观上没有丝毫出彩的地方,占地也不大,就像是一个并不阔绰贵族急匆匆建造的地窖,此时更是人去楼空。

    李玄都望着剩余的七扇石门,说道:“国师和伊里汗一样,同样精通中原之学,而且国师尤其喜欢道门之学。加上我们进来的入口,共是八面石门,刚好对应了八卦之数,八卦,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又对应奇门遁甲中的八门,八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伊里汗问道:“使者还懂阵法一道?”

    李玄都说道:“我是道门弟子,略懂一二。”

    伊里汗望向七面石门,说道:“请使者解惑。”

    李玄都略微沉思之后,说道:“乾卦,开门,西北方位。坎卦,休门,正北方位。艮卦,生门,东北方位。震

    卦,伤门,正东方位。巽卦,杜门,东南方位。离卦,景门,正南方位。坤卦,死门,西南方位。兑卦,惊门,正西方位。”

    “欲求财利往生方,葬猎须知死路强。征战远行开门古,休门见贵最为良。惊门官讼是非多,杜门无事好逃藏。伤门搏斗能捉贼,景门饮酒好思量。一般来说,开、休、生三门吉,死、惊、伤三门凶,杜门、景门中平。我们进来的入口在东北方位,也就是对应了生门,当日我去见国师时,进的是正东方位,也就是伤门。伤门居东方震宫,五行属木,正当卯月春分之后甲木帝旺之时,旺则易折。震卦主动,动则易伤。元帅甲子常隐于戊土之下,子与卯相刑,刑则受伤,故伤门属凶门。如果国师还在此地,进入伤门便是凶门,不过国师显然不在,还剩下六门,其中死门和惊门要避开,还剩下五门。”

    伊里汗说道:“既然杜门和景门中平,唯有开门、休门、生门大吉,再除去我们进来时走的生门,就是从开门和休门中选择一门。使者以为选择哪个更好?”

    李玄都沉默了许久,缓缓说道:“国师与宋政交往很深,这些道家之学很有可能是宋政所传,而宋政又是无道宗的宗主。无道宗有一句话,叫作:‘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开门居西北乾宫,五行属金。乾卦是八卦之首,为天为父,乾纳甲壬,乾位有亥,亥为甲木长生之地,甲又为十干之首,所以喻万物开始之意,为大吉大利之门。”

    这些八门之说放在中原挡不住道门高人,但是在金帐却能让包括伊里汗在内的绝大多数人都束手无策。

    诸王已经完全听不懂两人的对话,可是伊里汗眼中却是亮起了光,诚心赞道:“使者博学多才,佩服佩服。既然是甲木长生之地,又是大吉大利之门,正好对应了‘长生石’和‘无道宗’,那么就是开门无疑了。”

    说罢,伊里汗不再废话,身形一掠,一掌按在西北方位的“开门”之上。

    石门的表层化作齑粉簌簌而落,显露出真容,在诸王面前出现了一个奇异的字符,既不是中原的文字,也不是金帐的文字。

    不过李玄都偏偏认得,这是道家的符箓,在“太平青领经”中有过明确记载,李玄都来到伊里汗身旁,一指点在这道符箓的起始处,注入气机。

    然后这道符箓以李玄都落指处为核心,整道符箓的脉络如同被开闸放水一般依次明亮起来,熠熠生辉。

第一百零五章 王庭废墟

    石门缓缓开启,出现了一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路径,似乎这条路径的尽头是地下无尽处的深渊。

    诸王们把目光都放在了打开石门的李玄都和伊里汗身上。

    李玄都开口道:“这是通往洞天的道路,虽说洞天是一方独立于外的小天地,但是与现世之间的关系就好似树和果实的关系,两者之间必然有着实质的联系,这条道路就是连接树枝和果实的果柄。”

    李玄都并非是说给诸王听的,而是解释给伊里汗听的。

    伊里汗沉默了片刻,对诸王和那颜们说道:“我和使者进去,其余人留在金帐,若是有事,由诸王和阏氏共商而决。”

    没有人反对,于是伊里汗和李玄都一同走向石门,在穿过石门的一瞬间,似乎穿过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之中。若是寻常人,定是感受不到这些许细微差别,唯有与天地沟通的天人境大宗师才能察觉,因为天地的的确确发生了改变,天地之桥被强行中断。不过对于伊里汗这种顶尖的纯粹武夫而言,这种影响就小到近乎没有,因为人仙从不搬运天地元气,只是凭借自身血气。

    这条密径的长度出乎李玄都和伊里汗的意料之外,显然被运用了须弥芥子的神通手段,已经超脱了现世的长度意义,而李玄都和伊里汗又怕其中有什么陷阱禁制,不好纵身飞掠,只能徒步而行,所以注定是一段耗时不短的路程。

    在这个过程中,两人发现左右两侧的墙壁上刻着许多图案,这些图案似乎在叙述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伊里汗忽然开口道:“这是金帐的历史,这些壁画记述了我们金帐汗国数百年来的历史,从兴起到现在。”

    李玄都也注意到了壁画中多是在描绘战争的景象,说道:“金帐的历史就是一场战争史。”

    “是的。”伊里汗说道:“不过不能简单视为金帐汗国与大魏王朝的战争,而是草原与中原的战争,游牧与农耕的战争。数百年来,多少草原人跃马扬鞭,又有多少中原人披坚执锐?南下、戍边、北伐、议和,在这些周而复始的过程中,有多少人死去?你能想象吗?这是两个国家的战争,是两个族群的战争,是我们与你们的战争,这不是哪一位帝王或者圣人能够阻止和扭转的,可以预见,这场战争不会因为使者的到来而停止,也不会因为老汗的死去而停止,它只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其中一方彻底失败认输为止。”

    李玄都没有反驳。因为他本就不是议和的使者,而是想要给王庭带来灾难和混乱的使者,只是需要一层遮挡,来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

    相较于明理汗或者药木忽汗,甚至是小阏氏和乃刺汗,伊里汗的境界明显高了一筹不止,这种境界不是修为上的,而是思想上的,或者可以称之为“格局”,否则老汗也不会认为伊里汗除了血统之外是最好的继承人。

    伊里汗继续说道:“从长远来看,金帐的胜算并不大,金帐对付中原,最大的利器在于‘野蛮’,草原的苦寒气候赋予了金帐人野蛮的体魄和精神,他们比起中原人更为好战,再加上中原的衰落,所以在过去的许多年来,金帐以人数上的劣势对中原形成了兵事上的优势。可是随着对中原的进攻,金帐人也在受到中原人的影响,他们在逐渐抛弃野蛮,向中原人的学习,别人的东西,永远是别人的,金帐人丢弃了自己最擅长的东西,去学别人的东西,再用别人的东西与别人较量,怎么可能胜?”

    李玄都笑问道:“这其中也包括伊里汗吗?”

    伊里汗叹了口气,“当然包括,这无疑是最大的讽刺,所以我不去做大汗。说实话,我不喜欢拔都汗,他太过残暴,也太过野蛮,没有任何礼数可言。可这正是金帐人该有的样子,我们的先祖们就是这个样子的,并以此建立了金帐汗国,而我支持的明理汗也好,或是一直拉拢我的乃刺汗也罢,虽然他们是金帐人的相貌,但是与中原的贵族们又有什么区别?学着中原贵族的那一套,能胜过中原贵族吗?”

    李玄都说道:“如果金帐诸王人人都有伊里汗的见识,那么中原危矣。”

    伊里汗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停下了脚步,望向一处壁画,李玄都随着伊里汗的视线望去,壁画的内容是:一座高大的祭坛,一个人躺在祭坛之上,仿佛向上天献祭的牲畜。

    伊里汗的嘴唇抿起,脸色冷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个人是老汗。看来国师早就预料到了今天,不,不应该称之为预料,而是早有预谋。”

    伊里汗驻足凝视这副壁画良久,继续迈步前行,不过接下来的路程没了壁画,没走多久,这条漫长的道路终于到了尽头。

    尽头处一座城池,一座没有半点光亮的地下城池。

    不过对于李玄都和伊里汗来说,夜间视物只是寻常,两人看到了几乎完全坍塌的城墙,看到了长满荒草的街道。街道的两侧,房屋坍塌大半,只剩下布满斑驳痕

    迹的断壁残垣。

    李玄都发现这座城池与外面的王庭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

    伊里汗比李玄都更早认出这座城池的来历,说道:“这是王庭旧址。”

    李玄都说道:“我在来王庭的路上到过王庭旧址。”

    “不一样。”伊里汗说道:“当年大魏大军攻占王庭,除了燕云观之外,整个王庭几乎被全部毁去,现在的王庭旧址是重建的,这才是真正的王庭遗址。没想到被国师搬到了这里,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李玄都说道:“想来不是国师的一人之力。”

    伊里汗赞同道:“甚至不是一代人之力,不知花费了萨满教的几代人之力方才有如此规模。”

    这座城池废墟就像一座坟墓。

    李玄都说道:“我很好奇,既然燕云观没有被毁去,还好好地留在外面现世之中,那么这座王庭遗址中,燕云观的位置上会有什么?”

    伊里汗抬手一指,“一看便知。”

    两人走入城池废墟之中,沿着街道而行,在废墟之中,既没有鬼魅,也没有险境,似乎单纯就是一地废墟而已。

    两人很快就走到了燕云观所在的位置,不出李玄都的意料之外,这里并没有燕云观,只有一座高高的祭坛,四面皆设台阶,九九八十一级,加上祭坛最高一层,正应三百六十五天之数。

    与周围的破败相比,这座祭坛显得很突兀,因为它太“新”了,一尘不染,没有时光留下的半点痕迹,仿佛就是刚刚建成一般。

    伊里汗和李玄都仰头望着这座祭坛,各自沉默。

    过了片刻,伊里汗开口道:“似乎有些眼熟。”

    李玄都说道:“与老汗金帐中的那座祭坛如出一辙。”

    “如出一辙。”伊里汗低声自语了一句,迈步走上台阶,李玄都紧随其后。

    祭坛上方站着一个人,正威严地望着两人。

    虽然这个人变得有些矮小,以至于站在祭坛下方仰望时根本看不到站在祭坛上之人,但是这个人的面容却没有发生变化。

    老人望着两人,开口质问道:“伊里,中原使者,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玄都没有说话。

    伊里汗脸色仍旧冷俊,眼神中却透出愤怒,说道:“你不是老汗。”

    此时站在李玄都和伊里汗面前的正是已经死去的金帐老汗,他在这座已经死去的城池又复活了。

第一百零六章 烂柯人

    李玄都指着眼前的“老汗”,问道:“要毁掉吗?”

    伊里汗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绕过眼前的“老汗”,从祭坛另一面的台阶往下行去。

    这个“老汗”似乎不能离开祭坛的范围,所以只能愤怒地望着两人,李玄都也不再理会他,紧随伊里汗而去。

    下来祭坛之后,还是一片破败的废墟,只有城池的主轴街道还算完整,是通过城池最直接也是最短的途径。

    两人沿着街道走了不知多久,又一座祭坛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之中。

    两人一同停下脚步,李玄都开口道:“上面……不会还有一个老汗吧?”

    伊里汗没有说话,直接走上祭坛。

    果不其然,在祭坛上还有一个“老汗”,他充满威严,老人望着两人,开口质问道:“伊里,中原使者,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伊里汗问道:“你是谁?”

    “老汗”回答道:“我是谁?我是金帐的大汗!”

    伊里汗双手握成拳头,嗓音平和地问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老汗”说道:“这是我的王庭,我本就属于这里。”

    “王庭?”伊里汗环视周围,视线所及,尽是断壁残垣。

    “对,王庭!”“老汗”的脸上骤然掠过一抹狰狞,“王庭是我的,谁也不能夺走,无论是明理汗,还是小阏氏,亦或是你这位怯薛军大都尉。”

    下一刻,伊里汗一拳打出。速度之快,甚至在他原本站立的位置还留下了一个残影。

    没有任何意外,这个“老汗”直接被伊里汗一拳打成了无数碎片,四散纷飞。

    伊里汗缓缓收拳,眼神中的怒意并未减少,在他看来,这是国师对于老汗最大的亵渎,哪怕老汗已经死了,仍旧得不到救赎,这让最尊敬老汗的伊里汗难以忍受。

    李玄都与伊里汗的感受不同,虽然老汗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他对于老汗并未有什么感情,这反而让他想起了在皂阁宗的地上鬼国洞天中见到的祁英,生前不得好死,死后不得安眠。

    伊里汗继续向前走去,李玄都不发一言地与他并肩而行。

    离开祭坛之后,伊里汗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境,然后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对李玄都解释,“我与老汗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李玄都“嗯”了一声,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

    “说是兄弟,从年龄上来说,其实和父子差不多了。用中原人的话来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所以我一直很尊敬大阏氏,哪怕我并不喜欢明理汗,我仍旧支持他。至于老汗,我一直敬

    重他,哪怕他要削减我的兵权,我也没想过反对他的决定,正如我说的那样,我杀了中原使者之后自会辞去怯薛军大都尉一职。”

    伊里汗与李玄都第一次交谈时生死相向,刚才又说起了草原和中原,现在竟然谈起了老汗,李玄都完全接不上话,只能沉默倾听。

    “老汗对我有大恩,当他成为金帐的大汗时,我还是个小孩子,他根本没必要拉拢我这个名义上的兄弟,可是他器重我,待我如同亲生父亲。现在他死了,我很悲伤,我也很愤怒,悲伤于他的死,愤怒于他死后也不能得到安眠。”

    伊里汗最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我希望使者能够明白,我会竭尽全力为老汗复仇,不管凶手是谁。”

    李玄都点了点头。

    接下来两人陷入到长久的沉默之中,直到他们遇到了第三座祭坛。

    这座王庭废墟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只有一座又一座的祭坛。

    这一次,愤怒的伊里汗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他不再沿着台阶攀沿而上,而是直接一跃而起,飞掠至祭坛顶部,在这儿又有一个同样的“老汗”,他还是威严地望着飞掠上来的伊里汗,开口质问道:“伊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一次,伊里汗没有急于出手,而是强压下了心头的怒气,等待着李玄都的到来。

    不多时后,李玄都登上祭坛,不等伊里汗开口发问,便主动说道:“看来不是国师修建了很多座祭坛,而是我们被困在了原地。对了,伊里汗知道什么是鬼打墙吗?”

    伊里汗沉默了片刻,说道:“知道。我的夫人曾经对我说起过,鬼打墙就是夜晚赶路的时候,会在一个圈子里走不出去,总是回到原地。我原本只是当做一个笑话,难道我们也遭遇了鬼打墙?”

    “伊里汗走的是人仙一途,血气旺盛,阴邪鬼魅根本近不得分毫,鬼打墙自然是个笑话,可是我们现在的处境的确像极了所谓的鬼打墙。”李玄都环顾四周,“这当然不是什么鬼魅作祟,第一种可能,我们陷入了国师留下的幻阵之中,我们眼前所见的一切,包括王庭的残骸废墟,以及脚下的祭坛和眼前的老汗,其实都是幻象,不过可能性不大,因为人仙最是克制这类幻术,伊里汗,在你看来,眼前的这些是真实存在的吗?”

    伊里汗没有急于回答,而是放开了对自身的限制,开始搬运气血。在李玄都的感知中,伊里汗的气血通过风池穴大量涌向太阳穴,继而“点亮”了“天明”穴窍,使得他的双目中骤然爆发出一阵亮光,在黑暗之中,就像两轮小小的太阳。

    伊里汗竟是凭借着自身对气血的运用和穴窍的凝练,强行造就出

    类似于“天眼通”的神通,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佛家六神通中的“天眼通”、“天耳通”、“神足通”、“漏尽通”本就偏向于人仙之道,而“宿命通”和“他心通”又偏向于鬼仙之道。

    片刻后,伊里汗的气血渐渐回归正常,而他双目中的光芒也渐渐黯淡,他摇头道:“不是幻象,这些都是真实存在,那么第二种可能呢?”

    李玄都说道:“我们已经进入了国师的洞天。”

    说话时,李玄都以指力在脚下地面画了一个城池的模样,“伊里汗应该巡视过城防,我们沿着城墙走,无论从何处开始,最终会回到开始出发的地方,因为城墙是相连的,是一个环。”

    伊里汗历时明白了,“在国师的洞天中,我们看似直行,实则是在沿着城墙走,在这个封闭的环内。”

    李玄都说道:“我们可以再试一次。”

    说罢,李玄都开始狠狠拍击脚下祭坛,伊里汗先是一怔,随即就明白了李玄都的用意,也开始对祭坛出拳,虽然这座祭坛不知以何种材质建造而成,坚固无比,但架不住李玄都和伊里汗都是修为顶尖之人,很快,这座祭坛就变得满目狼藉,几近废墟,两人离开祭坛,开始飞速前行。

    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后,两人再一次看到了祭坛,祭坛不见丝毫破败,崭新如初。

    李玄都说道:“国师不可能修建一座无限大的城池,说明我们被困在了原地,不断地重复相同的经历。就在刚才,我们两人已经毁掉了祭坛,可是现在祭坛完好如初。”

    伊里汗问道:“说明了什么?”

    李玄都没有直接回答,“在道门中有这样两个典故。第一个典故,卢生郁郁不得志,进京赶考,结果功名不就。一天,在客店里遇见了吕祖,卢生自叹贫困,吕祖便拿出一个瓷枕头让他枕上。卢生倚枕而卧,一入梦乡便娶了出身清河崔氏的妻子,中了进士,升为陕州牧、京兆尹,最后荣升为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中书令,封为燕国公。他的孩子也高官厚禄,嫁娶高门。卢生儿孙满堂,享尽荣华富贵。八十岁时,生病久治不愈,断气时,卢生一惊而醒,转身坐起,左右一看,一切如故,吕祖仍坐在旁边,店主人蒸的黄粱饭还在锅里。”

    “另一个是烂柯人的典故,王质砍柴的时候到了山中,看到有两位仙人正在下棋,王质就到近前去观棋。仙人把一个形状像枣核一样的东西给王质,他吞下了那东西以后,竟然不觉得饥饿了。过了一会儿,仙人问他:‘你为什么还不走呢?’王质这才起身,他看自己的斧子时,那木头的斧柄已经完全腐烂。等他回到人间,与他同时代的人都已经没有了。”

第一百零七章 破阵

    伊里汗仔细听了李玄都所说的两个典故,发现了其**同点,那就是涉及到了时间,再结合现在两人的处境,伊里汗不是蠢人,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伊里汗开口道:“使者的意思是,我们被国师困在了一段时间中?”

    李玄都说道:“我在中原的时候,听闻有一种异术奇术,可以操纵时间,或长或短,甚至乾坤逆转,可惜无缘得见。不过家师年轻时曾经遇到一个异人,就会此种奇术,那人与家师赌斗,两人各出一件宝物,然后定下三剑之约,若是在三剑之内,家师刺不到他,便算输了,若是家师刺得到他,便算赢了。家师第一剑,他将自身时间加快,有充足的时间躲过家师一剑,就如王庭赛马,他的坐骑纵然只是一匹劣马,可是多跑上半个时辰,就算汗血宝马也不是对手。家师第二剑,他又将家师的时间减缓,家师的每一个动作都变得奇慢无比,就连深思也随之延缓,故而他又能从容躲过。”

    “第三剑呢?”伊里汗问道:“尊师胜了还是败了?”

    “胜了。”李玄都说道:“前两剑只是试探,家师通过这两剑发现,此人修为平平,不过是出奇制胜,而这种奇术也要顺势而为,时间好似一匹马车飞速前进,可以再快几分,可以稍慢几分,若是有大气力,还能强行停下马车,可是想要让马车后退倒行,却是万万不能。家师想明白这一点之后,便全力催动修为,以浩大气机将两人全部笼罩其中,以人力造就一方隔绝小天地,那人修为一般,再操纵时间就变得很是吃力,好似车夫力气不足,驾驭不了马匹,所以最终还是败了。”

    伊里汗立刻抓住了李玄都话中的关键,“以力破巧?”

    李玄都点了点头,“这是最直接的办法,一般而言,这种奇术耗费气力甚大,就算没有任何阻碍,运转起来也是十分困难,稍有阻碍,便有失败的可能,所以就算是境界相当之人,也能轻松以力破巧,只是你我二人境界修为不如国师,未必能以力破巧。”

    伊里汗道:“总要试过才知道。”

    话音落下,伊里汗就展示了一位天人造化境的恐怖威力。

    这一刻的伊里汗放开了对自身的所有限制,体内气血开始疯狂奔涌,使他整个人就像一头从沉睡中醒来的荒古巨兽。

    以伊里汗脚下的祭坛为瞬间开始崩塌,并且以此为中心,

    无数裂痕向四面八方扩散过来,所处之处,大地开裂,本就只剩下断壁残垣的房屋残骸彻底崩碎。李玄都也不得不向上纵身跃起,避开这股莫大威势。

    伊里汗走下祭坛的废墟,开始行走于王庭遗迹之中,在他脚下的地面如波浪一般上下起伏,无数细微碎石仿佛失去了重力一般离地而起,然后寸寸碎裂、崩解,最终化作齑粉。

    伊里汗深深吸了一口气,蓄力之后一拳向前打出,在他拳头的正前方,无数天地元气被生生排空,出现一片空白,然后无数天地元气如江湖倒灌,朝着这片空白地带涌来,最终在伊里汗的拳头周围形成了一股肉眼可见的巨大锥形气机,直到此时,轰鸣之声才骤然响起。

    纯粹的气力夹杂着滚滚血气,形成了强大冲力,震得周围虚空中生出如水般的阵阵涟漪,无数狂风向着四面狂奔而出,一时飞沙走石,泥尘飞舞,狂风所过之处,地面开裂似干涸土地,断壁残垣如风中残烛,摇摇晃晃,然后成片坍塌。偶有金铁铸成之物,未曾断裂,也在巨力之下扭曲变形。

    虽然这一拳并非朝李玄都而发,但是李玄都也受到了波及,身形如风中落叶,飘飘摇摇,毫不受力。

    待到烟尘散尽,伊里汗脚下的出现了一个碗状巨坑,遍布裂痕,伊里汗就站在“碗底”,仍旧保持着出拳的姿势,此时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血红颜色,都说脸色红润乃是血气旺盛的表现,如果说寻常男子的血气只是一点火星,那么此时的伊里汗就是一场山火,炽热之气扑面而来。如果有人在此时凝视李玄都,就会感觉自己在凝视一轮太阳。

    至阳至刚。

    伊里汗沉默了片刻,再次出拳,这一次的拳势远不及上一拳浩大,但是胜在速度更快,只见伊里汗的手臂已经快到化为重重虚影,一瞬之间,根本不知道伊里汗出了多少拳。接下来这些虚影又渐渐凝实,看似只有一拳,其实是无数残影叠加在一起,才给人造成一种“慢”的错觉。

    在伊里汗的疯狂出拳之下,大块地面被生生掀起,好似海上大浪,让飞在半空旁观的李玄都于片刻之间产生了身在海上的错觉,巨大震动绵延至大半个城池,连绵不休,蔚为壮观。

    如果给伊里汗足够的时间,他完全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将整座城池彻底抹去,什么也不剩下。

    李玄都不再旁观,从“十八楼”中取出

    “人间世”,轻描淡写地一剑劈下。在废墟之中,立时出现了一道长约十丈、宽约半丈、深约丈许的巨大沟壑。

    伊里汗和李玄都两人联手,除了长生境高人,几无抗手,在这等情况下,如果还不能做到以力破巧,那就只有长生境高人亲自出手才行了。

    两人的出手持续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在他们视线所及之处,已经是天翻地覆,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仿佛这里刚刚遭遇了一场极为强烈的地震。

    伊里汗终于收手,此时他周身上下冒着袅袅白气,脸上难掩几分疲惫之色,毕竟想要靠一人之力摧毁一座城池,哪怕是一座已经腐朽不堪的城池,就像一栋年久失修的房子,而且不会遭遇任何反抗,也是十分耗费气力的。

    李玄都没有收回“人间世”,让它自行悬在身侧,如有灵性一般,与李玄都同进同退。

    此时所谓的街道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两人便依照自己的直觉前进,这一次,他们没有遇到祭坛和老汗,而是看到了一座已经彻底坍塌的城门。

    李玄都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出来了。”

    伊里汗说道:“希望如此。”

    两人走过坍塌的城门,在这一瞬间,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传来,好似两人离开了屋子来到外面,重新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又似是从水中回到了陆地。

    伊里汗长长吸了一口气,体内躁动不安的气血渐渐恢复平静,他知道两人终于挣脱了国师设下的陷阱。

    出城之后,两人来到了一座地下大殿之中,在这处洞天之中,上下被颠倒,左右被逆转,一切不能以常理论之,两人分明是直直前行,可是进入地下大殿之后,却发现身后之路是一条向下的台阶。

    这座大殿与普通的大殿还是不同,呈“回”字形,大口套着小口,小口被整个掏空,成为一口巨大的深井,一眼望不到底。

    李玄都和伊里汗不约而同地来到这口“深井”的边沿位置,向下望去。

    哪怕是以两人的目力,仍旧看不到“井底”的景象,但是两人都能感受到,在这地下孕育着一股让人震颤的磅礴伟力。

    受到这股伟力的牵引,李玄都身旁悬停的“人间世”开始微微颤鸣,而伊里汗的气血开始汹涌流动起来,铸剑沸腾。

    伊里汗说道:“看来国师和圣君就在下面。”

第一百零八章

    李玄都一指两人身后,“看。”

    伊里汗循声望去,只见在两人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许多似虚似实的石碑,石碑刻着古怪的咒文,应该是金帐文,但是与现在通用的金帐文又有很大的不同。李玄都由此推断这些应该是古时金帐的文字,颜色深红近黑,似是以鲜血书就。

    这些石碑围绕着“回”字形的大口一周,围绕成一个圆形,形成一座阵法,使得众多石碑之间有着微妙的联系,形成一个紧密的整体。

    这是一套与中原阵法截然不同的阵法,应该是出自萨满教的杰作。如果大天师张静修或者地师徐无鬼在这儿,也许会尝试着破解这个阵法,说不定还能从中受到裨益,但是李玄都不是精通此道之人,更多还是戒备。

    伊里汗显然认得这些石碑上的文字,他凝神观看许久,越看眉头皱得越深,过了许久之后,方才缓缓开口说道:“这是国师用了近十年时间才建造完成的大阵,这些石碑都是以人之精血炼制而成,而且必须是高手的精血,如此才能彻底发挥阵法的威力。看来国师和老汗的合作早在十余年之前就已经开始了,难怪国师能取得老汗的信任。国师为老汗续命,增加精力,而老汗则动用手中权势,捕获了许多可怜虫,包括许多犯下重罪的囚犯和俘虏,难怪前些年的时候,总有些囚犯会神秘失踪,还包括了中原的一些将领,看来他们都被送到了国师这里,被抽干鲜血,共同构筑成一座‘血祭’之阵。”

    李玄都说道:“我从小阏氏的口中听说过这个说法,小阏氏说这是为老汗续命用的。”

    伊里汗显然知道的比小阏氏更多,摇头道:“不仅如此,所谓的续命仅仅是最微不足道的功用之一,它真正的作用是向长生天献上祭品。”

    李玄都问道:“然后呢?”

    伊里汗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在阅读萨满教的典籍时看到过些许记载,但是献祭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就完全不知道了,这些属于萨满教的机密,哪怕是王族,也无法得知。”

    伊里汗虽然是纯粹武夫,但是到了天人造化境,已经十分接近一法通则万法皆通的超然境界,对于这些,他也有所了解,只见伊里汗五指伸开,然后缓缓握拳。随着他的这个动作,大殿内的气机开始向他的掌中汇聚,受到影响,这些石碑仿佛被惊动醒来,开始绽放出点点血色光芒。

    下一刻,就见从石碑中走出一个个虚幻人影,如同鬼魅一般,可又没有半分阴气,倒像是法相凝聚。这些人影中

    大多是金帐人,也夹杂着少许中原人,形貌各异,大多都是身材高大的武夫,但是也有身材略显孱弱的萨满。

    看到此等情景,伊里汗也倍感触目惊心,因为这其中不少人都与他有过交集,甚至是打过交道,他忍不住感叹道:“国师好狠的手段,看来他把萨满教中寿元将尽的萨满和反对他的萨满,都炼制成了这座血祭大阵的一部分。”

    伊里汗抬手指着其中一道身影,对李玄都介绍道:“这个人名叫德勒混,是子雪别汗家族的人,同样流淌着血脉。他本来在老汗的怯薛军中服役,已经成为十位都尉之一,结果不小心触怒了老汗,被老汗免去了官职,发配到极远的地方,没想到他早已被国师杀害,便成了死去的亡魂。”

    然后伊里汗又指向一个苍老的萨满身影,说道:“这位萨满德高望重,我曾经向他请教过许多问题,我对萨满教的许多了解也是从他这里得来,而他一直反对国师,亲近王族,支持大阏氏,前些年的时候,国师说这位尊敬的老萨满天年已尽,被安葬在萨满们的集体陵墓之中,可现在看来,他其实是遭了国师的毒手。”

    李玄都沉默不语。

    伊里汗的嗓音发冷,“国师一点点腐蚀着王庭,这个过程已经持续了十数年之久。我们以为他杀害老汗只是一个开始,可实际上,这已经接近尾声。”

    李玄都忽然想到了消失在昆仑的徐无鬼和他麾下的阴阳宗,心头顿时笼罩了一层不祥的预感,只是这种事情,他不好对伊里汗这个外人去说,只是想着若能安然返回中原,一定要找机会向大天师和师父面陈此事。

    就再两人的说话时,从石碑上忽然延伸出许多细细红线,它们交织在一起,连接成一个巨大的圆,仿佛是一顶由血色藤蔓编织而成的花环桂冠。

    下一刻,整个大殿轰然震动,并非错觉,而是切切实实的震动。

    李玄都伸出手,“人间世”自行飞入他的掌中,伊里汗双手握拳,体内气血流转,点亮穴窍。

    两人都是如临大敌,开始准备最坏的情况。

    从“井口”中向上涌出无数狂风,好似一条陆地龙卷,将两人的衣衫吹拂得肆意狂舞。

    然后便是短暂的死寂,仿佛狂风骤雨来临之前的片刻宁静。

    李玄都和伊里汗不约而同地向“井底”望去。

    只见在最深处依稀出现了一点光亮。

    血红色,就像一只赤眸。

    就像一只巨兽如同灯笼一般的眼珠。

    然后这点血色亮光越来越大,终是彻底占据了整个“深井”,然后正飞速地向上方涌来。就像一线大潮。

    而在潮头浪尖之上,隐约之间还站着一个人影。

    李玄都和伊里汗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下一刻,这股血色大潮从“井口”向上奔涌而出,化作一道血色光柱直接连通了大殿的穹顶。

    整个大殿极高,穹顶距离地面少说也有三十余丈,这道光柱就像擎天玉柱,久久不曾消散,如同神迹。

    哪怕是强如李玄都和伊里汗,也被巨大光柱所带来的浩大气机逼得节节后退,一直从原来立足的位置向后退出大约三尺有余才站稳了身形。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光柱缓缓消散。

    在大殿之中,有有巨大金身法相缓缓现世,身着萨满长袍,头戴羽冠,身旁左右有无数血色虚影依次环绕。

    法相巍峨,足有三十丈之高,远远望去,羽冠仿佛已经与穹顶齐平,俯瞰天下众生。

    金光如海,浩大威严。

    似真似幻的百丈金身傲立于大殿之间。

    也就是在此时,有天雷直接贯穿了穹顶,降临此地。

    巨大金身法相开始逐渐凝实。

    天劫已至,雷刑将落!

    轰隆一声炸雷闪过,响彻天地之间,紧接着是一连串的雷声轰鸣,紫电交织,尽显煌煌天威。

    李玄都和伊里汗抬头望向穹顶,只见一道道紫色雷霆游走,竟是凭空凝结出一片云海翻腾的异象,仿佛一条条蛟龙在翻江倒海。

    下一刻,天空中的云层仿佛被炸开一个窟窿。

    一道雷霆轰然坠落,直直降临在法相的头顶。

    法相巍然不动,任由紫雷砸落,金身丝毫无损,金光流溢,使得这道紫雷很快消散于天地之间。

    天空中的雷声更重,

    然后第二道更为声势浩大的天雷破开重云,降临人间。

第一百零九章 雷灾

    地仙三灾,分别是:雷灾、火灾、风灾。

    传说中也有许多避劫之法,须要见性明心,预先躲避。躲得过,寿与天齐,躲不过,就此绝命。可这里的“躲”并非字面意义上的躲避,而是偷天换日、鱼目混珠,躲过巍巍天道的“注视”,如此便不会有雷劫降下,传说中曾有地仙以无上神通寄居于一名普通人的身上,就如日月之间的关系,日现则月隐,月现则日隐,很少同时出现,那位地仙便是以鬼神难测的大神通借宿寄命,将两人的命格寿数混淆一处,由此瞒过天道,也就是“躲”过了劫数。可是如此一来,这位地仙也不敢随意出手干预世间,就像躲躲藏藏的通缉犯,天道就是官府,所以此法终究不是正道。

    一旦有雷劫降下,那就好比被官府发现了行踪,不再是躲不躲的问题,而是只能拼命“杀”出一条血路。换而言之,雷霆降下之时,无论身在何处,宫殿之中也好,九幽之下也罢,甚至是洞天,都不能阻隔。天雷的“天”是天道的“天”,而不是天空的“天”,天雷降下之时,无定向,无定距,无定势,跨越一切阻碍。

    此时在国师的洞天之中,凭空生出重云异象,雷霆震动,正是地仙雷劫的异象。

    再看这尊法相,威势何其大,李玄都和伊里汗未曾整面交手,就被其逼退。

    面对第二道天雷,法相身周的血色光华如海汇聚,化作一道巨大血色光柱,逆流而起。

    天雷与血色光柱相互抵消,法相安然无恙。

    自古以来,能引来天劫雷罚的人,不算少,但也绝不算多,若是内功圆满而外功有亏,面对天雷多半要以一个“扛”字为主,说白了就是做好万全准备之后硬接天雷,能扛过去则万事大吉,扛不过去就在天雷之下化作飞灰。至于外功圆满,是要行功德之事,除了已经不在人间的几位圣人、祖师,当世之中未有人能够达成此等境界,无论是地师也好,还是国师也罢,都是在自身修为上做文章,实质上还是蜗壳里做道场。

    不过就现在而言,国师做的准备十分充足,前两道天雷都未能奈何得法相分毫。

    天雷和血色光华散尽之后,李玄都和伊里汗再次望向形似王庭萨满的法相,直到此时他们才发现,在法相的肩膀上还站着一人,正是久久没有音讯的圣君澹台云。

    此时的澹台云负手而立,并无明显伤势,她不像伊里汗那样将自

    身气血运转到了极点,反而是内敛到了极点,除了肉眼可见,半分也感知不到,方才法相周围环绕着血色光华,遮蔽了澹台云的身形,所以李玄都和伊里汗都没能再第一时间发现澹台云的存在。

    澹台云没有在意李玄都和伊里汗两人的存在,而是抬头望向那片凭空生出的云雾雷电,眉头皱起,陷入沉思之中。

    伊里汗显然也被国师的举动深深震惊到了,直到现在才开口道:“国师要做什么?”

    李玄都说道:“国师要驻世长存,只要度过雷劫,国师就多出百年光阴,一百年的时间,足够国师掌控整个金帐汗国,甚至中原也很难幸免。”

    就在这时,澹台云忽然说道:“其实徐无鬼也是这样的打算,甚至也包括张静修,都想着驻世百年,等同寻常人的两辈子,这辈子做不成的事情,下辈子也就做成了。”

    话音落下,澹台云从法相的肩头上跃下,落到两人面前不远处。

    虽然澹台云一直对李玄都不假辞色,但是从未有过实质敌意,她与地师是两个极端,澹台云面上功夫不好看,可对李玄都一直抱有莫名的善意,而徐无鬼是脸面上无微不至,该出手的时候绝不含糊,当然,这也与李玄都和澹台云暂时没有直接利害冲突有关。

    不等李玄都开口询问,澹台云已经解释道:“我跟这个老家伙打了一架,没有占到便宜,不过也没吃亏就是了。”

    李玄都注意到澹台云的右手一直负于身后,再联系她的这句“没有吃亏”,倒显得她在欲盖弥彰。

    正当李玄都这样想的时候,澹台云猛地侧过头来,把李玄都脸上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李玄都不禁有些尴尬,只能轻咳一声。

    澹台云问道:“你又想挨打了吗?”

    李玄都不是那种喜欢对女子伏低做小之人,可无奈形势比人强,他已经在澹台云手上吃过两次亏,都说再一再二不再三,他可不想再领教一次澹台云的拳头,于是只能说道:“不敢。”

    “知道就好。”澹台云冷哼一声,“并非我自尊自大,而是老家伙要留下气力应对雷劫,所以一直不曾全力出手。不过我岂能让他如愿?他退一尺,我便进一尺,终于逼得他不得不提前引发雷劫。”

    “引发雷劫?”李玄都疑惑道:“不是只有到达百年之期才会触发地仙三灾吗?难道还可以提前引发?”

    当然可以。”澹台云道:“不是所有的长生地仙都喜欢俗世纷争,如果有人想要离世飞升,难道还要等到百年期满?没有这样的道理。换而言之,只要国师开启飞升仪式却不离世,自然会有雷劫降下。”

    说到这儿,澹台云微微一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这就好比是普通百姓告官,你击鼓鸣冤却无冤情可诉,少不得要治你一个藐视公堂的罪名。国师的算盘也很简单,我一再逼迫之下,他少不得要与我生死相斗,就算他能胜,也是惨胜,先前的诸般算计都会付诸东流,所以他干脆孤注一掷,趁着自己修为未曾受损,提前引下雷劫,将我逼退。”

    李玄都又问道:“难道国师不怕圣君从旁偷袭?”

    澹台云摇头道:“天道至公,雷劫降下时,旁人不能贸然插手其中,无论是帮人渡劫,还是趁火打劫,都会引火烧身。”

    如此一来,就都说得通了。

    国师提前引下雷劫,无论澹台云多么不情愿,都要抽身而退,否则便要跟着一起渡劫,国师筹备多年,不说万全准备,五成把握还是有的,澹台云晋升长生境界时日尚短,自然比不得积年长生的国师。

    李玄都和澹台云是用中原官话交流,伊里汗也听得懂,同样用中原官话询问道:“敢问圣君,国师本尊现在何处?”

    澹台云抬手一指那尊法相,说道:“那不就是吗?”

    李玄都和伊里汗俱是一惊。

    法相和法身有许多相似之处,区别在于法相是外在显化,类似于身外化身,而法身则是本尊所化,类似于佛门金身一类的神通。两者最明显的区别在于,大小。法相是虚的,所以可以很大,就是百丈法相也不稀奇。法身是实的,能够丈六金身就已经颇为不俗。可现在面前的国师,足有三十丈之高,所以李玄都和伊里汗第一反应就是法相,而不是法身。三十丈的法身实在是太过骇人。

    李玄都忍不住望向国师头顶,那里云雾缭绕,已经渐渐笼罩了国师的羽冠,其中电蛇游走,却又迟迟不曾落下,可想而知,接下来的第三道天雷会远胜前两道雷霆。

    李玄都问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澹台云有些烦躁,微怒道:“我只是比你年长二十几岁,不是徐、李、张这些老头子,这种事情也是第一次见,我怎么知道?”

    李玄都叹息道:“还是老人家们经验足。”

第一百一十章 渡劫

    就在几人说话的时候,第三道天雷终于降下。

    为了应付前两道天雷,国师也不是完全没有损耗,他身周的血色虚影和如海的血色光华都已经消失不见,显露出本尊。面对第三道天雷,国师只能以法身硬抗。

    澹台云说道:“国师用了一种邪术,将庞大元气导入自己体内,方才成就如此庞大的法身,缺点是这些从他人身上抢夺而来的元气中包含了大量的杂质,现在他想要通过天雷淬炼自己的法身,将这些杂质过滤出去。不过这是行险,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天雷不是地仙可以掌控的, 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连同杂质一起被天雷毁去。”

    果真如澹台云所说,国师的三十丈法身在天雷之中急速缩小,当天雷彻底消失的时候,国师的金身只剩下十丈,虽然还是远超寻常法身,但是已经没有方才那般气势摄人。不过国师的法身也更加凝练,血色光芒愈发纯粹。

    李玄都不得不再一次发问:“圣君,总共有几道雷劫?”

    “因人而异。”澹台云看都不看李玄都,“主要是看传说中虚无缥缈的外功,积累外功多的,就容易些,积累外功少的,甚至是没有外功且造孽太多的,就艰难些。所以这些年来,正一宗独尊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祖祖辈辈相传,对于积累外功一事最有心得。你觉得国师外功如何?”

    李玄都思量了一下,又看了眼身周的血祭大阵,说道:“只怕沾染杀孽不在少数。不过这些事情,都是国师借老汗之手去做……”

    “都一样。”澹台云说道:“圣人有教化之功,难道不是依靠弟子们?难道圣人以一己之力就能开创儒教?同理,借他人之手行杀戮之事,最终还是要算到自己的头上。”

    李玄都听到这儿,稍稍安心,“看来国师的劫数少不了。”

    就在这时,国师上方的重云再度发生变化,变得漆黑如墨,缓缓转动之间化作一个巨大漩涡,其中涌动的紫雷愈发雄浑粗壮。

    第四道天雷轰然落下。

    与先前的紫雷不同,这道天雷颜色转为深蓝,在天空中划出一个曲折弧线,留下一道清晰可见的“痕迹”。

    面对这道天雷,国师探出双手,手臂化作两条巨蛇,纠缠一处之后冲天而起,与落下的天雷针锋相对,分毫不让。

    相持片刻之后,天雷轰然炸开,扩散开来的雷光将整个大殿变成白茫茫一片。

    这一幕,蔚为壮观。

    待到雷光散去,国师的身形再次出现,仍是毫发无伤,手臂从巨蛇变回本来模样,只是漆黑一片,布满雷痕,与血色法身有些格格不入。

    国师只是低头看了手掌一眼,无动于衷。

    澹台云说道:“如果徐无鬼在这儿,他肯定能添一点佐料,让国师这个老家伙吃不了兜着走,其实徐无鬼这个老家伙是有点用的,最起码比宋政有用,他教给我很多东西,可是,他没教给我的东西只会更多。”

    李玄都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与当下局势并无干系的话语:“徐无鬼并不老,最起码没有我师父和大天师那般老。”

    澹台云笑了一声,“那只是看起来,实际上他已经很老了,在这个人间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等到徐、李、张三人离开,中原就只剩下我和秦清两人了。嗯,秦清现在是你的老丈人了,你为什么选择秦素而不是宫官?选择秦素,你可以得到秦清的支持,选择宫官,你可以我的支持,要知道我一直是把宫官当成半个女儿半个妹妹看待的,而我并不比秦清差什么。”

    李玄都笑道:“天底下没有别的男人了吗?好像只有李玄都这一个男人似的,多好的姑娘都要上赶着让这小子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澹台云猛地转过头来望着李玄都,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我倒是小瞧了你,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不是天底下只剩下李玄都一个男人,李玄都也不是最好的男人,而是合适的男人暂时只有你一个。什么叫合适,就像一杯水,太冷不行,太热也不行,不冷不热的温水就是合适。就说宋政这种男人,不是现在的宋政,我说的是曾经的宋政,论才干,论野心,论境界修为,样样都比你强,可这样的男人太不容易控制,别说控制,还要防着他反咬一口,而你这个人就不一样了,你有底线,恪守着规矩,就要调和许多,这便是你的优势。”

    李玄都沉默了片刻,说道:“圣君谬赞,李玄都不敢承受。”

    “我没有夸赞你,我只是在陈述我对你的看法。”澹台云的语气不冷不热,“毕竟是一宗之主,长生有望之人,真要看不起你,说你没有半点可取之处,那才是自欺欺人,我不做自欺欺人的事情。另外,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选择秦素?就算没有秦素,你还可以选择玉清宁,那样你便会得到张静修不遗余力的支持。”

    李玄都说道:“玄女

    宗的宗主不能婚嫁,我不能坏人家的前程。”

    “借口。”澹台云淡然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规矩是人定的。如果是张静修做主,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我专门让人查过你和秦素交往的经过,似乎是你莫名其妙就喜欢上了秦素,让我不得不怀疑,你是别有用心,就像你师父李道虚曾经干过的事情,都是一脉相承。”

    李玄都不明白在这等关头,澹台云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些,可面对咄咄逼人的澹台云,他又不能不答,只好说道:“喜欢与否,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言,不是说一个女子万般好,我就非喜欢不可,反而是因为喜欢才会觉得好,否则也不会有情人眼中的说法。我不是一个扭捏之人,也不喜欢拖泥带水。一个男人一眼喜欢上一个合乎眼缘的女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我不想像一个娘娘腔那样,扭扭捏捏,嘴上说着做朋友,又对女人百般好,等着女人发现我的心意,再回头来主动向我示好,然后我接受女人的示好,到头来倒是女人求我了,真是……”

    澹台云轻笑一声,“当了婊子立牌坊。”

    “是。”李玄都赞同道,“既然喜欢,那就直言相求,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必玩虚的。不过我估计秦大小姐一开始有点被我的鲁莽吓到了,多半也是与圣君一样的想法,所以颇费了一番波折。不过还是那句话,日久见人心。”

    澹台云笑了笑,“合乎眼缘,你眼界高,能合你眼缘的女子可真不多,直言相求,你能娶妻,倒是真不容易。稍有运气不好,你这辈子就要孑然一身了。”

    李玄都哈哈笑道:“我还是幸运的,承蒙秦大小姐不弃,我这辈子也算是成家立业了。”

    澹台云脸上笑意渐渐敛去,“能不能成家立业,你先活着回到中原再说。”

    就在此时,第五道天雷在经过片刻的酝酿之后,终于是姗姗来迟地探出云层。

    天幕上的漆黑云层中已经逐渐浮现出淡紫之色。

    国师身周出现两条巨蛇的虚影,围绕着他交错盘旋上升。

    然后只见这道威势无双的天雷在即将落下的时候,突然溅射开来,由一道粗壮天雷变成千百道更为细小的“细雷”。细雷在下落过程中,开始相互交织,最后结成一片,既像是一张棋盘,又像是一道密不透风的罗网。

    国师仿佛罗网下的飞鸟。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劫地仙

    雷光完全笼罩了国师,澹台云也停止了与李玄都的闲谈,开始蓄势。

    虽然她不能插手国师渡劫,但是国师在渡劫之后必然会进入一段时间的虚弱之中,元气大伤,这便是澹台云出手的好时机。

    在这种情况下,国师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以强弩之末面对以逸待劳的澹台云,一个是立地飞升,成为天上仙人。

    无论是哪种情况,澹台云都乐见其成。这便是她守在旁边观看国师渡劫的用意所在。

    很快,李玄都和伊里汗也明白了澹台云的用意,同样开始蓄势。

    经过大真人府镇魔台一战之后,李玄都对于长生地仙的战力有了初步的估算,大约三位天人造化境的高手联手,就能与一位长生地仙勉强维持在不胜不败的局面,李玄都比之天人造化境的高手稍逊一筹,不过也勉强有参与其中的资格,再加上一个澹台云,无论怎么看,国师今日都是难以善了。

    李玄都的思绪开始发散,如果国师也随着老汗死去,王庭的两大支柱全部坍塌,王庭乃至整个金帐都会迎来一段时间的混乱,在这个过程中,宋政怕是难逃覆亡的结局,按照伊里汗与诸王定下的约定,帮助老汗复仇之人可以成为新王,可是李玄都和澹台云不是王族,甚至不是金帐人,肯定要排除在外,而伊里汗又自愿放弃了汗王之位,那么接下来的金帐还是要靠一场大战来决定汗王之位的归属。金帐的内耗会给中原以喘息之机,中原可以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重新一统,然后休养生息,恢复元气。

    自从武德元年以来,中原历经凉州之战、秦州之战、西京之战、帝京之变、蜀州之乱、青阳教之乱、辽东之战、齐州之乱,又有旱灾、蝗灾、水患、饥荒,偌大一个天下早已是四分五裂,以至于饿殍遍野,生灵涂炭,百姓倒悬,国不将国,就是按照那套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说法来看,如今也到了分久必合的时候了。

    无数细雷交织在国师的法身之上,如同一张收紧的罗网,嗤嗤作响,但国师不为所动,伸手扯断法身上的无数羁绊,最后将整张雷电交织形成的罗网从中间撕裂开来。

    第五道天雷就此烟消云散,不过国师的法身也变得光芒暗淡,遍布焦痕。

    接下来的一道天雷没有立刻落下,天空上的黑云泛起蒙蒙紫意,不复方才黑云压城的凶恶景象,反而是显现出几分仙家气象。天雷就藏匿在这一片紫云当中,敛

    去所有威势,引而不发。

    澹台云缓缓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最后一道天雷。”

    李玄都和伊里汗没有应声,不过脸上的神情却凝重了许多。

    国师仰头望向天空,不闻风声,不闻雷声。

    渡劫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经过前面数雷之后,到底是精疲力竭,还是仍有余力,就只有国师自己知道了。

    片刻之后,国师金身之上重新绽起血色光华。大有恶紫夺朱意味的最后一道天雷也随之炸出,速度缓慢,不说雷霆之迅猛,就是比之水流下落也要逊色许多。

    不过煌煌天威之下,空间似乎已经开始扭曲。无数云气随之垂落向下,好似一条条从九天之上落下的绚烂瀑布。国师不退反进,开始步步登高,脚下不断出现血色石块,悬浮空中仿佛玄都紫府中充作路径的浮石。

    国师举起双手,在两掌之间出现一块血色石头。

    下一刻,雷霆将国师和血石悉数吞没,天地间一片紫色,蔚为壮观。

    汹涌如海的紫雷只是将国师的法身淹没,但是并未能摧毁法身,国师法身的手掌从雷海中探出,隐约可见法身的轮廓。

    国师掌中的血石就是大名鼎鼎的萨满教圣物“长生石”,历经十数年之功,融汇了无数金帐人的性命,最后又添上了老汗的性命,终于炼制成功,不仅仅能助人得长生,也有种种功法玄妙。只见“长生石”上绽放出重重血光,给紫色的雷光镀上了一道血边,虽然不能在第一时间化解天雷,但却在无形之中慢慢蚕食天雷,使得浩荡雷光趋于黯淡。

    如此相持整整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这道天雷终于是强弩之末,缓缓烟消云散。

    这场天人之争,终是以人胜而告终。

    天雷消失之后,那些凭空散去的云朵也渐渐散去,国师的法身重新现世,只是只剩下三丈之高,比起先前的三十丈之高缩小了整整十倍。不过国师的法身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仅仅是法身更为凝练纯粹,而且还有一种有违天道的压抑气息。

    澹台云缓缓说道:“是金刚不坏之境。”

    道门中有小三花、大三花,小五气、大五气之分。归真境是小五气,天人境是小三花,二劫地仙是大五气,三劫地仙是大三花。

    至于一劫地仙,经过雷劫淬体之后,体魄圆满,是为金刚不坏。

    此时的国师已

    经成为百年不遇的一劫地仙,境界高出澹台云,不过国师在硬抗天劫之后,元气大伤,就如一方浩瀚大湖,虽然扩大了面积、筑高了堤坝,但其中的水却没有增加,甚至比先前更少。换而言之,国师在渡劫之后,需要一段时间来“蓄水”,才能成为一位货真价实的一劫地仙,现在反而是他最为虚弱的时候,正如黎明前才是最黑暗的时候。

    正所谓趁你病要你命,不必澹台云开口,三人几乎同时出手。

    虽然是同时出手,但是三人速度各不相同,澹台云无疑是速度最快,呼啸如雷,没有任何花哨,一拳打在国师法身的胸口上,迫使国师瞬间倒退数丈。在澹台云落拳的地方,则是出现了细微裂痕,有血色光华崩现。

    虽说一劫地仙是金刚不坏,但就如刚刚出炉的刀剑,还未冷却,正是最为柔软的时候,也是最脆弱的时候。

    同样出拳,澹台云的一拳是毫无花哨,举重若轻,伊里汗就截然不同,他此时拼上全力一拳,声势之浩大,仿佛一只铁骑正在冲锋。

    这一刻,伊里汗全身窍穴光芒大放,每处窍穴中都有一尊金色神灵,此即身神。

    人体内有一千二百余穴窍,其中大穴窍有三百六十五处,对应周天之数,犹如一座座湖泊,而三大丹田则是三座汪洋,以正经十二脉和奇经八脉等诸多经脉相连,形成一张大网,气机流转其中,便如江河流转,生生不息。

    伊里汗体内身神超过千余之数,连为一体,圆满如一,距离“见神不坏”的境界只差一步之遥。

    伊里汗如同一尊自天庭降下的在世神人,一拳打出,体内千余身神齐齐出拳,整座地下大殿震颤不止,几乎有地动之势。

    伊里汗的这一拳与澹台云的一拳落在了同一个位置,两人一刚一柔,直接将国师的法身生生击穿。

    国师向后倒退,轰然撞在地下大殿的墙壁上,震下无数灰尘碎石,几块血祭石碑也被撞碎,那些借助石碑显化身形的亡灵们随之消散。

    最后是提着“人间世”的李玄都,他以御剑的手法将“人间世”丢掷出去,然后“人间世”迎风便长,化作一把堪比攻城巨锤的巨剑,狠狠刺入国师的胸膛,将他彻底钉在了墙上。

    从始至终,国师似乎都没有什么反抗之力,只能被动接下三人的联手合击。不过澹台云的脸色却很凝重,说道:“小心,这个老家伙远不到要死的时候。”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姓徐

    伊里汗和中原使者进入了国师的祭坛之后,诸王们也不是傻傻地等在外面,他们派了专人守在这里,然后返回地上,开始整顿王庭,恢复秩序,加强戒备,防止城外的失甘汗卷土重来,毕竟失甘汗手中还掌握着半数的怯薛军亲卫。

    诸王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各司其职,因为老汗在世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倦怠政务,将关于王庭的琐碎事情分别交予诸王,此时不过还是没有老汗的老汗那一套。

    不过对于王庭来说,老汗那一套是最让人安心的,因为已经施行了很久,让人认为事情本该就是这样的,陌生总是让人惶恐,熟悉才能让人安心。

    一名中年儒士出现在王庭外围的一座不起眼帐篷外,看面相大概有不惑的年纪,气态儒雅,身着一袭玄色衣衫,虽是双鬓星霜,但面容依旧俊逸,依稀还能看出其年轻时是何等玉树临风,不过男人如老酒,越老越香醇,岁月丝毫不但不能使其气度折损,反而是多了几分时光沉淀下来的“醇厚味道”,却是年轻男子远远不能所及的。

    这样的人物,似乎不该出现在混乱肮脏的王庭外围,而应逍遥于灵山秀水之间。

    在王庭外围有数不清的帐篷,这顶帐篷看上去没有半点特殊之处,似乎它的主人已经死在战乱之中,但是这顶帐篷似乎又有着神奇的魔力,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忽视它,说是帐篷,其实更像一座牢笼,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不过这位儒士显然是个例外,他简简单单地伸手撩起帐篷门帘,走进了帐篷之中。

    帐篷中只有一个小孩子,当他看到有人走进这座帐篷时,立时吃了一惊,因为那位漂亮姐姐说过,没有人可以进来,刚才外面马蹄声、厮杀声、哭喊声大作,可始终没有一个人走进帐篷,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

    可是现在有人走进了帐篷,这让孩子生出一股惊恐之情。不过这股惊恐之情又很快消散,因为来人实在不像一个坏人,因为儒士望向他的线和煦清澈,不用说话,仅是这么站着,就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孩子不知不觉地放下了戒心。

    儒士微微一笑,坐在还在身旁不远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下意识地回答道:“我

    叫乌里恩。”

    儒士点了点头,微笑道:“不用害怕,我不是坏人,我与你的父亲是旧相识了。”

    乌里恩瞪大了眼睛,“你、你是谁?你知道我父亲是谁?”

    “当然知道。”儒士笑道:“你的父亲是宋政,是一个中原人,还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对不对?至于我是谁,你可以猜猜。”

    乌里恩连连点头,然后便顺着儒士的话语陷入到沉思之中,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你认识姐姐吗?”

    虽然乌里恩没有说明是哪个姐姐,但儒士却明显知道乌里恩说的人是谁,点头道:“她啊,名叫澹台云,你不应该称呼她为姐姐,而应称呼为母亲,也就是金帐人所说的额赫。”

    乌里恩先是一怔,随即抗议道:“我有额赫!”孩子的语气中已经带出几分怒意。

    儒士毫不在意,道:“按照我们中原的规矩,妻妾有别,妾生的孩子不能称呼生母为母亲,要称呼姨娘,只能称呼父亲的正妻为母亲,这也就是嫡母和生母的区别。”

    乌里恩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儒士话中的意思,震惊压过了愤怒,张了张嘴,不敢置信道:“那位姐姐是、是我父亲的妻子?”

    儒士哈哈笑道:“算是吧。”

    乌里恩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望着这个人,“你该不会是我的伯父或者舅舅吧?”

    儒士道:“其实算辈分,我应该是你的祖父一辈,与你们金帐的老汗、国师同辈,你要叫我一声爷爷才对。”

    乌里恩没有顺着儒士的话继续说下去,转而问道:“我没法离开这座帐篷,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儒士也不在意乌里恩没有猜出自己的身份,回答道:“金帐的大汗死了。”

    乌里恩彻底呆住。他虽然年纪尚幼,但也知道老汗在金帐人中到底代表了怎样的含义,是近乎于天上神灵的存在,可是老汗竟然死了?乌里恩不愿意相信,可刚才的混乱却告诉他,这种可能很大。

    过了良久,乌里恩才语气发颤地问道:“老汗是怎么死的?是发病吗?”

    “不是。”儒士脸上挂着微笑,“是被人杀死了。”

    “凶手是谁?”

    “是国

    师。”

    “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因为国师想要成为金帐的神,老汗只是半神,而他是永远的神。”

    “你在骗我!”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等你可以离开这座帐篷的时候,自己去看一看,或者打听一下,就会一切都明了了。”

    乌里恩与儒士对视良久,最终败下阵来,泄气地低下头去,相信了这个答案。

    儒士笑意玩味。

    直到此时,乌里恩才问道:“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儒士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膝盖,说道:“我不是金帐人,我从中原来,所以我的名字与你们不一样,没有那么长的姓氏,我的姓氏只有一个字,我姓徐,你可以叫我徐先生。”

    乌里恩生在王庭,由一位女子那颜抚养长大,见识当然不是寻常金帐人可比,他立刻说道:“我听说过这个姓氏,这是中原王族的姓氏。”

    “不是王族,而是皇族。”儒士纠正道:“我的确是皇族中人,如今的中原皇帝见了我,还要喊我一声叔祖哩。”

    “吹牛。”乌里恩才不相信,“中原的皇族怎么敢到草原来,还是一个人,你肯定不是皇族。”

    徐先生笑道:“为什么不能来,难道草原很可怕吗?”

    乌里恩说道:“草原不可怕,但是对于那些中原人来说,草原很可怕。”

    徐先生说道:“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为什么在三个中原人的搅局下,草原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老汗死了,王庭中死了很多人。”

    乌里恩骤起眉头问道:“哪三个人?”

    徐先生报上了三个名字:“宋政、澹台云、李玄都。”

    不等乌里恩发问,徐先生又继续说道:“这是大人之间的事情,你还小,你不懂。不过你以后会懂的,到那时候,你就知道王庭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老汗为什么会死,而你又在你的父亲和母亲之间,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乌里恩毕竟年幼,听不懂这些,对于眼前之人的好感少了许多,说道:“你有什么事吗?如果没什么事,就请你赶紧离开吧!”

    徐先生淡笑道:“我会离开的,不过你也要跟我一起离开才行。”

第一百一十三章 帝师

    徐先生牵着乌里恩的手走出帐篷,然后乌里恩发现在帐篷外还有一个与自己年纪相差不大的孩子,只是这个孩子满脸凝重,有些老气横秋。

    徐先生停下脚步,冲这个孩子笑了笑,“我们有很多年没有见面了吧?”

    孩子说道:“地师心怀天下,日理万机,而我只是一个闲散野人,如何能比。”

    “地师?”乌里恩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让他想起了国师,据说在中原还有一个天师,这三位“师”之间难道会有什么关系吗?

    乌里恩仰起头望向身旁的徐先生,问道:“地师什么?”

    徐先生很有耐心,解释道:“地师是一个略称,全称应是‘地气宗师’,本来意思是望气术士之中的执牛耳者。其实很惭愧,我的望气之术并不高明,就像你们的国师也不懂什么施政为政之道,都是名不副实。到了如今,地师这个名头已经脱离了它的原本含义,被引申为整个邪道的领袖、谋主,与正道的大天师相对应。”

    乌里恩忽略了地师的后半句话,小声问道:“你刚才说过,国师要做永远的神,可他又不懂如何施政,怎么治理金帐和王庭。”

    地师微笑道:“帝王需要施政之道,神不需要。人会对同为人的帝王生出不满,却不会对已经不是人的神不满,他们只会把一切苦难当作神对自己的试练和惩罚。”

    乌里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真懂假懂。

    地师转头望向另一个孩子,问道:“极天王,你要背叛你的宗主吗?”

    孩童相貌的极天王说道:“地师,凡人会对仙人顶礼膜拜,可是距离仙人只剩下一步之遥的半仙们,还会对仙人抱有这种情感吗?其实很多人都走入了歧途,他们总要给自己找一个主人,似乎自己活着的意义就是为这个主人尽忠,主人就是他的一切。而我不一样,我在踏足江湖的第一天起,我就只有一个念头,正道也好,邪道也罢,宗门也好,师承也罢,都是为了让我自己过得更好,我混江湖就是为了这个,那些正邪之争啊,都是糊弄别人的,可不能把自己糊弄了,所以我不需要主人,我自己就是自己的主人。”

    地师说道:“利己,利己,还是利己。”

    极天王轻笑道:“地师鞭辟入里。”

    地师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其实这也没什么错。不过你不肯忠于别人,别人多半也容不下你。《左传》有云:‘君以此兴,必以此亡。’还望极天王能够知晓。”

    “地师教诲的是。”极天王能够历经三朝而不倒

    ,自是少不得圆滑,“所以我也信奉一条,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坐在极天王的位置上,尽极天王的职责,谁坐在宗主的位置上,我就听从谁的号令。当年宋宗主夺了老宗主的位子,我没有反对宋宗主,如今澹台宗主取代了宋宗主,我同样不会反对澹台宗主。澹台宗主让我看护这个孩子,所以还望地师体谅。”

    地师笑问道:“我要带走这个孩子,极天王要阻拦我吗?”

    “不敢,不敢。”极天王恭敬道:“地师要带走这个孩子,我不敢阻拦,也无力阻拦,只是在其位谋其政,我既然担负了澹台宗主的托付,就要尽责,若是连面都不敢露,未免……所有请地师体谅。”

    “我体谅你。”地师淡笑道:“你也要体谅我才是。”

    “那是自然。”极天王向后退去,很快便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之中。

    在极天王离开之后,乌里恩扯了扯地师的袖口,小声问道:“他是谁?”

    地师答道:“他啊,一颗墙头草罢了,风往哪吹,就往哪倒。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墙头草,他们缺少逆流而上的勇气,贪婪地不想失去任何东西。墙头草太多,多得让人发腻生厌,这也是我欣赏李玄都的缘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敢于放弃一切,故曰:疾风知劲草。”

    乌里恩不止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终于忍不住问道:“李玄都是谁?”

    地师道:“就是中原使者。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他现在正跟澹台云一起,与国师生死相斗。”

    乌里恩的脸色微微一白。

    地师摇了摇头,“这就怕了?有什么好怕的呢,我年轻的时候蓄养了很多门客,其中有一个人曾经说过一句不那么文雅的话,他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句话倒也有些道理,你这样胆小,怎么能做金帐的汗王呢?”

    乌里恩被吓了一跳,“汗王?”

    “对,汗王。”地师微笑道:“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做帝王,还有人喜欢做帝王之师,以无名之身指挥全局。古风仕者,其最高追求就是做国师,决定和责任都交由君王,自己只管出谋划策,若是成事,都是自家谋划之功,不成都是君王无能昏庸,不听劝谏。一味务虚,坐而论道,立功、立言、立德,美其名曰,以天下为己任。以王庭目前的局势来看,诸王谁也不能服众,最终的结果就是互相妥协,推举一个便于操控的傀儡居于王座之上,有名而无实,空有大汗的名号却没有实权,令不出金帐,实则是诸王各自为政,遇到涉及整个金帐的大事就共商而决,正如今日的大魏朝廷。”

    里恩毕竟是宋政的儿子,也遗传了父亲的机敏,从地师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话外之音,“你想要做帝王之师吗?”

    地师哈哈大笑:“是,我一直都在做帝王之师,先是扶持宋政,接下来又是扶持澹台云,可是这两位太有主意,他们需要的是臣子,而不是老师。然后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为人师表的这个‘人’字很重要,要选择一个合适的对象,从这一点上来说,李玄都就做得很好,他很喜欢给一些对于这个世界认识不足的小孩子做老师,这些小孩子就像一张张白纸,李玄都可以在上面尽情涂抹,效果出奇的好,而面对与自己相差无几之人,他从不好为人师。”

    乌里恩说道:“所以你选择了我。”

    地师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你身上流淌的鲜血可以在伊里汗和失甘汗之间达成一个奇妙的平衡。”

    地师叹息一声,“我为什么如此喜爱李玄都?因为我们是一类人,可惜走在了两条不同的道路上,在我看来,李玄都是一条鲤鱼,一遇风云便化龙。而你,只是一头驴子。”

    乌里恩皱起眉头,“为什么是驴子?”

    地师微笑道:“因为骑驴找马啊。”

    乌里恩破天荒地生起一股怒意,父亲不仅仅遗传给他机敏,也在他的血脉深处隐藏了暴戾、残忍、无情,他想要怒斥这个什么狗屁地师,告诉他这里是草原而不是中原,但理智却告诉他,如果他这样做了,那么他很可能会死,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假意顺从,然后等着父亲或者母亲来救自己。

    乌里恩的选择当然瞒不过地师的眼睛,地师并不吝啬自己的赞扬,“还不错,知道隐忍二字,我今天教你一个道理,在你不能掌控一切之前,一定要学会隐忍,今日的隐忍是为了日后的不必隐忍,因为事情总会发生变化,眼前的困局只是一时的,你要学会往远处看。”

    乌里恩反问道:“你也要隐忍吗?”

    “当然。”地师并不避讳,“我不能掌握一切,我被澹台云赶出了西京,又被张静修和李道虚联手赶出了北邙山,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失意人了,但是我因为各种原因不能立刻找他们报仇,这就是隐忍。”

    乌里恩大声道:“既然要隐忍,那你就应该隐藏起来,让别人都找不到你,为什么要到草原来?”

    地师笑道:“这就是我今天要教给你的第二个道理,隐忍不是隐藏、躲藏,不是忍受、懦弱,更不是狼狈逃命,隐忍是必须有目的。中原的圣人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换而言之,今日的‘小忍’正是为了明日的‘大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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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