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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太阴剑阵

    在李玄都的脚下出现了无数阴影,这些阴影汇聚成片,似湖似海,上下翻滚,然后从中升起十三个身影,将李玄都团团围住。

    李玄都环视一周,只见这十三人俱是身着黑衣,脸色苍白且僵硬,眼窝中不见眼珠,唯有幽幽燃烧的黑焰。

    李玄都并不惧怕,淡然道:“十三剑奴。”

    李世兴朗声道:“素仰清平先生剑术神通,独步江湖,区区十三剑奴自是入不得清平先生的法眼,只是职责所在,还是要斗胆请清平先生赐教。”

    李玄都道:“李世兴,知道你的来历,与我同是清微宗弃徒,若是按照清微宗的辈分,我还要称呼你一声师叔,你是江湖中成名多年的前辈,何必如此自谦?再者,你我同是修习‘太阴十三剑’,我还有最后一剑还未成,你却已经将十三剑全部练成,更在我之上才对。”

    李世兴嘿然道:“江湖之上,辈分年岁都在其次,关键还是要看修为高低,正所谓‘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先’,便是这个道理了。我虽然长你一辈,但先前在楼兰城外一战,我不敌于你,自当自谦。”

    李玄都淡笑道:“那好,既然你如此说了,我便指点你一二,省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以后在江湖上吃亏。”

    李世兴脸色顿时一沉。

    世人皆有如此通病,自谦是风度,被别人指出不足便成了痛处。李世兴嘴上说前辈不如晚辈,要让李玄都指点一二,可李玄都真摆起了前辈的架子,他便好似吃了一个苍蝇那般难受。

    李世兴冷哼一声,不见他如何动作,背后所负的十三柄长剑齐齐出鞘,剑身上燃起黑色的阴火,分别落入十三名剑奴的掌中。而且在长剑飞向对应剑奴的过程中,剑上的阴火拉长一道道轨迹,在上空交错成一张大网,朝着李玄都当头落下。

    李玄都仍旧是不闪不避,仅凭双手便将这张落下的大网从中撕扯开来,阴火虽然厉害,但毕竟不是地仙二次渡劫时所面对的滔天之火。同样是水,一条长河千古泛滥,堤塌成灾,不知多少人要死于汹汹洪水之中,一条刚刚漫过脚踝的小溪,无论如何涨水也是淹不死人的。

    李玄都破开阴火大网之后,身形一掠,直奔李世兴而去。

    李世兴后撤,十三剑奴随之而动,从原本的包围之势变成列阵,挡在李玄都和李世兴之间。

    李玄都一掌前推,一名剑奴横剑于身前,右手握住剑柄,左手食指抵住剑身,硬抗李玄都的一掌。

    剑身上的阴火伤不得李玄都分毫,李玄都保持前掠姿势不变,积蓄钱行,这名剑奴则是双脚离地,不断后退。

    不过在这名剑奴之后还有剑奴,两名剑奴用同样的动作抵住这名剑奴,两名剑奴之后又是四名剑奴,四名剑奴之后是六名剑奴。

    李玄都的一掌逼退了第一名剑奴,但这名剑奴始终不曾彻底溃败,随着剑奴数量的增加,李玄都的前进速度越来越慢,最终

    止步不前。

    十三名剑奴之力相加,挡下了李玄都的一掌。

    当初李玄都修炼“太阴十三剑”,也差点被心魔所乘,化作剑奴,可见剑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做的,这十三尊剑奴生前无一不是江湖上的高手,只因修炼了“太阴十三剑”,最终走火入魔,这才化为剑奴。尤其是为首的这名剑奴,生前是一位天人逍遥境的阴阳宗高手,强行修炼“太阴十三剑”,在成功跻身天人无量境的那一刻被心魔所乘,化作剑奴,实力远超其他剑奴,就算不能发挥生前的十成威力,也不容小觑,这才能成为十三名剑奴的核心“剑尖”,从正面抵挡李玄都。

    李玄都被挡下一掌之后,轻轻“咦”了一声,赞叹道:“我一直苦思‘太阴剑阵’而不得其解,偶有所得也不过似是而非,果然有些门道。”

    话音落下,李玄都手臂一震,又生出一股浩大新力,竟是让十三名剑奴又齐齐退后一步。

    身在最后的李世兴通过剑奴之间的缝隙望向那个以一己之力硬撼“太阴剑阵”的年轻人,眼神极为复杂,既有羡慕,也有嫉妒。这个年轻人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仰望师兄李道虚的那种感觉,高山仰止,不见项背。

    世上为何会有如此天赋绝伦之人?苍天何其不公!

    不过李世兴也不觉得自己就是必输无疑,李世兴嘴上说年岁无用,实际上年岁是个很重要的原因。无论多高的天赋,都不能完全脱离岁月的积累,无论多么普通的资质,也能靠着岁月的慢慢积累奋力上前,不管怎么说,李玄都还未跻身长生境,他这位靠着水磨工夫走到今天的师叔,还算有一战之力。

    李世兴轻喝一声,剑阵陡然一变。

    李玄都也是精通“太阴十三剑”之人,立时认出了变化的来历,虽然是剑阵,与剑招不同,但万变不离其宗,正是“青墨三千甲”一式。

    在李玄都的视线之中,剑奴越来越多,剑也越来越多,不仅仅是前后堆叠,而且还上下堆叠,人与剑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座山,将李世兴的身形彻底遮挡住。

    到了李玄都如今这般境界之后,除了“逍遥六虚劫”这等神通之外,前面所学的杂学已经很少再用,可以算是某种程度的返璞归真,正如李道虚,跻身长生境之后,一身所学只剩下“北斗三十六剑诀”,可仅以此套剑诀,李道虚便能独步天下,旱逢敌手。

    李玄都运起他练了二十年也是最熟悉的“万华神剑掌”,招式不变,剑气变化不定,有“剑字卷”的“青莲剑气”,有“北斗三十六剑诀”的“元一初始剑气”,有“太阴十三剑”的“玄阴剑气”,有“南斗二十八剑诀”的“七玄剑气”,还有杀力第一的“你天劫”剑气。每一掌所过之处,都注定有一名剑奴幻影被剑气击碎。转眼之间,已经有百余剑奴幻影烟消云散,李玄都孤身杀入“人山”之中,十面皆敌,却又摧枯拉朽。

    从始至终,李玄都都未

    出剑。

    不过“太阴剑阵”也不仅仅如此,不断有新的剑奴幻影生出,只要作为根本的十三尊剑奴没有死,气机不绝,这些幻影便无穷无尽。

    只是对于李玄都来说,无关痛痒罢了,只能消耗他的气机,却不能伤害到他,毕竟不是地师亲自设下的“太阴剑阵”。

    李世兴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他以“青墨三千甲”困住李玄都的用意还是拖延时间,他本人则是来到了钟梧的身边。

    不管怎么说,仅凭李世兴一人,都无法胜过李玄都,还要靠钟梧从旁协力。

    月光洒落在变成冰雕的钟梧身上,晶莹剔透,钟梧脸上表情还算镇定平静,一切都是栩栩如生。

    李世兴手上燃起阴火,手掌所过之处,寒冰尽皆消融。

    如此片刻之后,钟梧终于缓了一口气,自行运力,将剩余的残冰悉数震碎,重获自由。

    也就在此时,由无数剑奴组成的“人山”,彻底崩塌了,无数虚影如风中残烛,一个个“熄灭”消失,渐渐显露出李玄都的身影,他刚才的一掌直接将一名剑奴打得四分五裂,剑阵也就破了。

    不过这本就李世兴的意料之中,因为最早时候,他就只有十二剑奴,想要结成剑阵,他本人要亲自入阵才行,直到最近,他才补上了第十三个剑奴,只是这个剑奴比起其他剑奴要弱上一筹,也就给了李玄都可乘之机。

    李世兴身形一掠,握住那名身死剑奴留下的长剑,与其余十二名剑奴重新结成剑阵。

    剑阵一变,是为“碧海潮月明”。

    一轮浩大明月凭空生出,光芒笼罩了整个赫连家府邸,大半个楼兰城都清晰可见。

    在月光之下,李玄都的身影越来越淡,近乎不可见,可李玄都的身形却没有半分停滞,他虽然未曾出剑,但整个人就像一把剑,在无尽的月光中撕裂出一线缝隙,以至于到了后来,已经不见李玄都的身影。

    转眼之间,李玄都已经来到李世兴的面前。

    十二剑奴齐齐出剑,剑尖却不是指向李玄都,而是指向了李世兴。

    李世兴集合了十二剑奴之力,一身剑气浩大磅礴,直冲九天,然后朝着李玄都一剑当头劈下。

    李玄都双手推出,以双掌抵住这一剑,手掌不伤,可袖口衣襟却是狂乱飘飞,双脚下陷地面之中。

    两人角力之际,一道身影横掠而至。

    速度之快,气势之盛,生出呼啸大风,地面铺就的青砖被悉数掀起。威力之大,以至于那些本就摇摇欲坠的建筑寸寸碎裂,只剩下一堆断壁残垣,似乎有风暴席卷,一片狼藉。

    出手之人正是钟梧,不管怎么说,钟梧是天人无量境高手中的佼佼者之一,与宁忆一般,虽然未曾登顶太玄榜,但也不过是一线之隔而已。

    面对钟梧的出手,又有一个李玄都凭空出现,手中蛇杖一横,硬生生扛下了钟梧的全力一击。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大势

    月光渐渐散去,李玄都安然无恙地立在原地,反倒是李世兴已经退至远处,被剑奴们团团护住,单膝跪地,拄着手中长剑,喘息不止。

    钟梧一击未能建功,仅凭李世兴一人终究是挡不住李玄都,被李玄都以“逍遥六虚劫”化解了“太阴剑气”,然后又被李玄都一掌打在心口,震伤心脉还在其次,关键是剑气入体,苦不堪言。

    另一边,钟梧的全力一击虽然击溃了化身,但是化身乃是“长生石”所化,只要“长生石”无恙,李玄都只要花费些许时日的苦功,还能重新将化身恢复如初。而且钟梧也受到了化身的临死反扑,受创不浅,再无余力对李玄都出手,只好退回到李世兴身边。

    李玄都收回“长生石”,伸手握住“长生杖”,用手中蛇杖指向两人。

    李世兴和钟梧俱是凛然。

    虽然他们两人此时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有最后的搏命手段,但李玄都同样不曾全力出手,从始至终都是徒手对敌,已经可见双方差距。虽然有三三之数的说法,但三三之数也只是说勉强持平,没说三人联手就能够取胜。

    就在这时,两人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清平先生之果决,让人佩服。刚才清平先生本可用体魄硬接钟梧的奋力一击,可清平先生察觉到我的存在之后,就立刻改变决定,不惜放弃自己的身外化身。”

    两人先是一惊,继而一喜,“大明官。”

    来人正是十殿明官之首的大明官王天笑,方才王天笑潜藏一侧,想趁机偷袭李玄都,若是李玄都被钟梧打伤,再有李世兴的牵制,那么王天笑就会立刻出手,置李玄都于死地,可李玄都以化身挡下了钟梧的一击,并借此机会重创了李世兴,反而是让王天笑没了合适的出手机会。如果仅仅是打伤李玄都,对于身怀“漏尽通”的李玄都而言,意义不大。

    李玄都望向这位被他排在太玄榜第二位的阴阳宗二号人物,脸色平静,“三位明官亲临,实在让李玄都受宠若惊。”

    王天笑淡笑道:“清平先生不远万里来到楼兰城,我们怎么好失了待客之礼?”

    李玄都没有自负到凭借一己之力胜过三位明官的联手,稍稍后退,手中“长生杖”蓄势待发,只要稍有异动,他便立刻退去。

    王天笑目光幽深,“清平先生放心,我们此来,并非想要把清平先生如何,只是想向清平先生讨要回上官小姐,毕竟上官小姐是地师的唯一传人,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不好向地师交代。”

    李玄都道:“诸位放心,我只是请上官姑娘做客几天,定会分毫无伤地亲自还给你们。”

    王天笑道:“上官小姐还未嫁人,只怕名誉有损。”

    李玄都道:“所以我特意请了另外一位姑娘陪她。”

    便在这时,又有一人说道:“老朽可以作证。”

    话音落下,一人现出身形,正是无道宗的左尊者。左尊者此时就站在李玄都身旁不远处,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按住腰间玉带,神情从容,意态逸奇,半点也看不出此老

    竟是邪道中能与大明官王天笑平起平坐的大人物,浑身上下没有半分阴邪气质,与当年的藏老人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旁人不知道这位左尊者的底细,王天笑却是不然,同为西北五宗之人,王天笑从无道宗上上代宗主的时候就与这位老朋友打过交道,又历经宋政时代和澹台云时代,可谓是知根知底,他知道此人就在楼兰城中,这也是他方才在不能一击置李玄都于死地的情况下不愿意贸然出手的原因所在,就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王天笑望向老者,沉声道:“虽然圣君和地师不睦,但这都是我们五宗自己的事情,还轮不到正道中人指手画脚,难道圣君以为正道中人击败地师之后还会放过圣君不成?段兄,你今日若是站在了李玄都那边,那你我日后可再无相见余地,还望段兄三思!”

    左尊者姓段,这是李玄都已经知道的事情,只是李玄都至今也不知道左尊者的真实名字。左尊者嘴角一扯,微笑道:“自西京之变后,你我早已是没有什么相见的余地了。”

    王天笑面色一冷,“难道你以为你们能坏掉我们阴阳宗的大计吗?”

    左尊者微笑着说道:“我用大明官刚才的话来问大明官,你们阴阳宗所谓的大计成功之后,会放过我们无道宗吗?若是放不过,你们与正道中人又有什么区别?”

    说到这儿,左尊者微微一顿,看了李玄都一眼,说道:“还是有区别的,若论信誉,清平先生要好过你们太多,若是非要从两者之中选择一个,那我选择清平先生。至于能否坏掉你们的大计,还是那句话,总要试过才知道。”

    王天笑冷哼一声,知道多说无益,可真要动手,也未必能稳胜李玄都和左尊者。自从李玄都踏足天人造化境以来,战张静沉,擒上官莞,胜青鹤居士,可谓是战绩赫赫,江湖上已经是心知肚明,李玄都把自己排在了太玄榜第五位,实则不逊于前面四人。左尊者虽然不在太玄榜上,但这是因为左尊者已经太多年没有与人交手的缘故,若是因此而小觑左尊者,只怕要吃一个大亏,要知道当年宋政率人偷袭无道宗老主,左尊者就是其中之一。王天笑自忖不比当年的无道宗老主,不敢用自己的安危去试一试左尊者的胆子有多大。

    如果三明官王仲甫在此,四大明官联手,倒也可以一战,只是三明官王仲甫此时脱不开身,而且无道宗的诸王此时也在楼兰城中,倒是不好轻动。

    念及于此,王天笑说道:“既然如此,王某倒要看看两位到底有何手段。”

    说罢,王天笑一挥大袖,带着李世兴、钟梧两人退去。李世兴一走,除了死去的剑奴之外,其余十二剑奴也随之退走,原本弥漫于赫连家大宅中的阴影四散消失,只剩下遍地的断壁残垣。

    李玄都与左尊者点头示意之后,转头望去。赫连飞花在几名扈从的护卫下,正朝这边走来。见此情景,李玄都不由在心底赞叹一声,谁说女子不如男,仅凭这份胆色,就远胜世间许多男子。

    赫连飞花停在不远处,朗声道:“敢问阁下

    可是清平先生?”

    李玄都有些讶异,“我的名声有这么大吗?已经传到了西域?”

    赫连飞花道:“清平先生过谦了,西域臣服于金帐,金帐王庭的汗位更迭,与西域息息相关。如今两王相争,互相攻击,拔都汗曾经公然宣称,伊里汗与小阏氏有私情,勾结辽东之人弑兄夺嫂,这个‘辽东之人’,说的就是清平先生了。”

    金帐自古就有兄终弟及的传统,而且无论是兄弟即位,还是儿子即位,有一点是相似的,兄弟可以娶寡嫂,儿子可以娶除了生身母亲之外的其他后母,正因为有这样的传统,拔都汗的这个说法很容易欺骗金帐人。小阏氏如果不想再嫁,而是做一位“太后”,那么只能扶持自己的亲生儿子药木忽汗登位,这也是伊里汗与小阏氏的内部分歧所在。

    李玄都也算是当事人之一,自然知道此中内情,只是他没有过多解释的想法,说道:“赫连夫人有什么话请直说就是。”

    赫连飞花闻听此言,直接说道;“既然先生如此说了,那我就直言了,如有冒犯之处,还望先生不要见怪。今日之事让我们明白了一件事,楼兰城已经是是非之地,不能久留,若是先生能确保我们赫连家安然撤出楼兰城,我们赫连家必有重谢。”

    李玄都没有贸然开口,而是看了左尊者一眼。

    赫连飞花的目光随之望向左尊者。

    左尊者道:“赫连家不去求阴阳宗,而是求清平先生,真是有趣。”

    李玄都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如果段家做了楼兰城的城主,能否容下一个赫连家?”

    赫连飞花一惊。

    左尊者却是笑道:“做城主不是做孤家寡人,需要臂助,如果段家做了城主,金帐人的势力必须退出去,阴阳宗的势力也必须退出去,剩下的可以留下。”

    李玄都点了点头,“那就是去掉月家、艾家,剩下段家、萧家、赫连家。萧家有金帐的关系,却不是金帐人,可以充当西域和金帐之间的缓冲,赫连家是西域三十六国的大贵族,是地头蛇,一心一老,互相制约,城主居中平衡,稳如五岳。不过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伊里汗能够击败拔都汗,我们能击败阴阳宗。”

    “草原战事,老夫无能为力。不过在阴阳宗这件事上,老夫一定会尽力而为。”左尊者淡淡说道,“人老了,总要有个老死之地,老夫觉得楼兰城很不错,是个养老的好地方,老夫就算不为了无道宗,也会为了自己的晚年尽心尽力。”

    李玄都哪里还不明白,左尊者的野心不在于中原,而是西域。

    左尊者望向赫连飞花,说道:“赫连家是愿意抛弃楼兰城狼狈离开,还是愿意留下来做冒险一搏?”

    赫连飞花本就不赞同兄长的意见,同意离开不过是无可奈何之举,如今有了选择,她只是略微思量,就斩钉截铁道:“赫连家愿效犬马之劳。”

    左尊者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赫连飞鸦该怎样处置,你应该明白。”

    赫连飞花脸色沉重,点头道:“明白。”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入口

    三言两语之间,李玄都就与左尊者定下了楼兰城的大势。

    这已经不是李玄都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大事,曾几何时,他还因靠近权力而心潮起伏,可到了如今,他已经有些麻木,能够以足够淡定的态度去面对这些兴衰起伏。

    事情发展到了如今地步,李玄都也不再迟疑,决定联手无道宗攻入地下城中,关键就是上官莞。于是李玄都离开赫连家的大宅,悄然返回颜如玉的宅邸,而左尊者则开始着手布置联合段家、萧家、赫连家进攻艾家之事,至于月家,待到大局已定之后,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李玄都回到颜如玉的宅邸之后,来到密室,发现宫官和上官莞竟然正在闲聊,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从两人的互相称呼中,就能看出两人早就相识,江湖中的恩恩怨怨,分分合合,早已是常态。不仅仅是宫官和上官莞,就是李玄都本人,也很擅长这种转变,比如当年他曾与颜飞卿、苏云媗、玉清宁等人打生打死,但在后来却成了好友。

    至于两人闲聊的内容,却是与江湖没有太多关系,既不高雅,也不低俗,主要是女人间特有的话题,时兴的妆容、首饰、衣着。比如哪家店铺的裁缝更为手巧;最近又从宫里传出了什么样式的首饰;江南那边的女子又发明了什么新的妆容发式。两人都是见识广博之人,从西京的黛墨说到了帝京的金玉首饰,又从帝京的金玉首饰说到了金陵府的丝绸,再从金陵府的绸缎说到龙门府的胭脂,从龙门府的胭脂说到蜀中府的锦缎,甚至还有西域的香料,婆娑州的熏香,凤鳞州的珍珠,换成小门小户的女子,没有这样的见识,只怕根本接不上话来。就算是门户相当的女子,若是对于这些没有太大兴趣,也很难如数家珍。

    这样的闲聊,男人们听上半个时辰就昏昏欲睡,女人们却能说个三天三夜还兴致勃勃。

    在李玄都进来之后,两人便自然而然地停止了闲聊,一同望向李玄都。

    李玄都道:“上官姑娘,我们该履行约定了。”

    上官莞的眼神变得晦暗,“可以。”

    李玄都先一步离开了密室,不多时后,宫官和上官莞也离开了密室,此时上官莞身上的束缚已经被宫官除去,因为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会由李玄都亲自看守上官莞,寸步不离,这些束缚便没有必要了。

    ……

    出乎李玄都的意料之外,地下城的确位于楼兰城的下方,但是入口并不在楼兰城中,而是在楼兰城的城外。

    在楼兰城外有一座陵墓,这座陵墓属于重建楼兰城的初代城主,事实上当初建立楼兰城的那位城主的确想要将楼兰城传于子孙后代,只是子孙们不争气,在他死后,为了城主之位大打出手,最后反而是便宜了外来人。当外人们瓜分了楼兰城之后,不仅将这位城主的子孙屠杀殆尽,而且还公然打开他的陵墓,将里面的财宝搜刮殆尽。这么多年过去,

    这座陵墓已经变成废墟,没人对它感兴趣。

    次日,在上官莞的带领下,李玄都、左尊者等一行人来到了这座荒废已久的陵墓,从外面开,陵墓的地上部分已经成为废墟,前往地宫的出口大大敞开着,断龙石已经被炸成两段,可见当年的开墓手段是何等暴烈。透过地宫的入口望去,说不出的冷寂凄清,哪怕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也让人生出几分寒意。

    左尊者观详片刻之后,说道:“此地已成人间鬼域。”

    在左尊者身后,还有李玄都的许多熟人,除了贪狼王、七杀王、破军王等诸王以外,还有许多堂主、长老之流,只是要稍逊于留在西京的樊烩和封暮年。宫官作为右尊者,没有出现在此地,而是听从李玄都的嘱托,留在了楼兰城内,若是局势有变,她会第一时间离开楼兰城,返回西京。

    李玄都与左尊者并肩而立,说道:“如果不出意料之外,阴阳宗应该是盗取天机,在其中建造洞天,外观虽无异样,但若踏入一步,立即不见天日,自成一方天地。如此手段,实不愧地仙之能。”

    说罢,李玄都看了另一侧的上官莞,问道:“上官姑娘,我所说的可对?”

    上官莞面无表情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古皂阁宗的‘鬼国洞天’都抵挡不住,更何况是西域的一处小洞天。”

    左尊者扶须道:“国师何等神通,一劫地仙尚且陨落,可见时势有更易,非人力可以阻挡。阴阳宗逆大势而为,注定不能阻挡我等。”

    李玄都心中虽有疑虑,但也不好灭自家士气,只得点头道:“尊者所言极是。”

    左尊者一振袍袖,“众人听令,结成阵势,进入陵墓!”

    无道宗众高手纷纷领命,诸王各领一队高手,分批进入陵墓的地宫入口。

    李玄都忍不住看了左尊者一眼,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左尊者所修何种功法,又有何种手段,不过从王天笑对左尊者的态度来看,定然是非同小可。

    左尊者似乎明白李玄都的意思,主动开口道:“无论正道邪道,皆是传承自道祖。道祖传承有正一道、太平道、全真道、阁皂道等等,清平先生便是出身太平道,而老朽和无道宗则是出自玉皇道,近似于神道一脉,在五仙之中对应神仙一途。要积善功,聚香火,成就金身,得‘神将护身罡法’,而老夫修炼的根本功法是‘阴阳种丹之法’,与道种宗和阴阳宗都有很深的渊源,修成之后,得‘大小藏身’,”水火不侵,刀剑不伤,邪煞不扰,甚至可以躲避天劫。至于其他法门,还有‘先天一气三清掌’、‘太上青龙剑桩’,皆是小道耳,不足道哉。”

    李玄都竟是从未听说过这些法门,就算知道了名字,也不知具体玄妙如何,不过左尊者此举已经是表明了诚意,李玄都也不好继续深问下去,说道:“李某所学,不是什么隐秘,当世三大剑诀,我都曾修习,并从

    中总结了一套‘南斗二十八剑诀’,再有就是太平道的‘太平青领经’,地师的‘逍遥六虚劫’,大天师的‘一气化三清’之法,‘天刀’的‘天问九式’和国师的‘长生天根本法’。除此之外,宋政的‘天地任我行’、儒门的‘正气歌诀’、玄女宗的‘玄阴真经’、静禅宗的‘漏尽通’、金刚宗的‘大宝瓶印’、‘太上丹经’,我也有所涉猎。”

    左尊者闻言忍不住赞道:“当世高人所学,清平先生竟都有涉猎,实在是难能可贵,也难怪九明官不是清平先生的对手。”

    上官莞忍不住道:“这些我也会,说到底,还是依仗了我师的‘逍遥六虚劫’才能几次胜我。”

    李玄都并不否认,“时也命也,进了陵墓之后,还要请上官姑娘引路,我们走吧。”

    三人走在了最后,进入地宫的一路上,就算有些许鬼魅邪祟之流,也已经被前面的无道宗高手清扫一空,所以三人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到了地宫之中。

    此时的地宫中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碎裂的石头,看来是当年强行开墓留下的痕迹,而整个地宫也是干干净净,没有留下半点值钱的物事。在主墓室的正中位置是一口石棺,棺盖已经断成两半,掉落在地上,石棺内空空如也,只在石棺周围有些碎骨,因为被人踩踏的缘故,已经辨认不出本来模样,想来这就是那位初代城主的遗骸了。

    李玄都闭目感受片刻,还能沟通天地之桥,吸纳天地元气,说明还未进入封闭的洞天之中,也就是说他们还未真正进入地下城,于是他把目光转向了上官莞。

    上官莞也不废话,直接说道:“我需要两成修为,在你眼皮子底下,你总不会担心我还能耍什么花样。”

    李玄都与上官莞的修为可谓是同出一源,再了解不过,修炼五大玄功的上官莞气机浩大,恰好被李玄都的“逍遥六虚劫”克制,所以才显得十分弱势,换成其他一个造化境高手,未必就能胜过上官莞,李玄都明白,上官莞的关键在于下丹田和上丹田,下丹田是五大玄功所在,上丹田是“太阴十三剑”的心魔所在,所以他屈指一弹,化解了制住上官莞中丹田和相应经脉穴窍的剑气。

    上官莞恢复部分修为之后,刺破指尖,一滴血珠渗出,然后她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身前虚空中勾勒出一个诡异符箓。

    符箓渐渐消散,很快,一座巨大的“阴阳门”慢慢浮现在地宫之中,在门的另一侧是无数的废墟,一座位于地下却又不曾被黄沙掩埋的真正地下之城。

    就在“阴阳门”被开启的这一刻,一点点萤火之光飞舞聚集,在门的另一侧凝成了一道人影。

    正是大明官王天笑。

    王天笑不是本尊降临,望着门外的众人,开口道:“你们果然来了。”

    李玄都伸手一指身旁的上官莞,说道:“我信守承诺,把上官姑娘送回来了。”

第一百二十章 洞天

    王天笑冷哼一声,身形缓缓消散。

    左尊者对众人做了个手势,然后当先走入“阴阳门”之中,李玄都和上官莞紧随其后,最后才是无道宗的众多高手鱼贯进入其中,除此之外,还有部分人留在了外面,以防不测。

    一行人穿过“阴阳门”之后,立时感觉到周围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好像水中的鱼儿来到了岸上,尤其是打通了天地之桥的天人境高手,感觉尤为明显。而且此地还有一种特殊的压抑之感,除了李玄都和左尊者两位天人造化境的高手之外,其余天人境大宗师都很难御风飞天,而且“凤眼子”等涉及到火药的物事也失去了作用,好似其中的火药被彻底浸湿透了一般。

    这便是洞天,隔绝外界天地,自成一方小洞天。

    洞天之中是一座类似于“鬼国洞天”的地下之城。之所以说类似,是因为两者之间还有区别。“鬼国洞天”毁于外力,所以颇为破败凌乱,这座地下之城则是被废弃,整体框架保存尚且完好,虽然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众多建筑同样化作废墟,但还能依稀看出当年模样轮廓,竟是没有半点外力损毁的迹象,看来那个古楼兰毁于战火的说法是不成立了。

    李玄都倒是专门向左尊者请教过这个问题,左尊者的回答也很简单,关键就在于一个“水”字,当年孔雀河断流,古楼兰没有水源,难以为继,不得不整体迁移,古楼兰之城就此被湮没在黄沙之中。数百年后,孔雀河恢复,于是又有人重建了新的楼兰城。

    这也是阴阳宗要建立起洞天的缘故,因为古楼兰是被埋在地下的,而不是建造在地下的巨大洞穴之中,两者之间有很大的区别,前者被黄沙、泥土充斥了每一个角落,无法居住,后者不仅可以居住,而且与地上的城池没有太大区别。阴阳宗的洞天便等同是在地下强行开辟出一个“洞穴”,使得埋在黄沙中的古楼兰变为建造在地下洞穴中的地下之城,这已然是偷天换日的手段。

    此时李玄都等人所在的位置大概处于城池的外围,低矮的房屋,曲折的小巷,不规则的街道,有很浓重的市井气息。

    李玄都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是他的习惯,若非条件不允许,他第一件事就是绕城一周,观察地形。

    在李玄都看来,这里的确是一片居民区,多是一些低矮破旧的房屋,连道路都显得狭窄许多,十分神奇的是,在这里竟然是杂草从生,只是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杂草都显示出一种灰黑之色,还有一丛丛的曼莎珠华在街道内四处蔓延,将整个地下城市渲染得很是诡异,仿佛来到了幽冥鬼域。

    李玄都收回视线,又望向了上官莞。

    守约并非迂腐,良好的信誉可以发挥出巨大的作用,李玄都之所以能屡屡与人结盟,甚至得到大天师张静修的信赖,委托他从中斡旋,就是因为李玄都信守诺言,名声很好。这便是损失眼前的小利来换取更为长远的大利,想要做到一语千金,首

    先要做到一诺千金重,所谓君无戏言,便是这个道理。

    正因为如此,李玄都没有过河拆桥的打算,伸手一推,上官莞身形不由自主地向远处飘去,然后就听李玄都说道:“上官姑娘,你可以走了,如果再让我见到你,我不会手下留情。”

    上官莞稳稳地落在远处,回头看了李玄都一眼,神情略显复杂,似乎没有想到李玄都就这么轻易放了自己,不由得神情复杂。虽然两人各为其主,道不相同,但上官莞也不得不承认,李玄都能在江湖上崛起,的确有其独到之处,最起码在气魄和胸襟上要远胜赵纯孝、韩邀月之流,就是她本人,也远远不及。

    此时上官莞已经恢复了两成修为,脚下一点,身形前掠,很快便消失在重重废墟之中。

    对于李玄都的举动,左尊者只是坐视旁观,不但没有阻止,反而还说道:“老夫没有看错人,清平先生当真是守信重诺之人。”

    李玄都一笑置之。

    就在这时,贪狼王忽然说道:“你们有没有听到水流声?”

    左尊者不以为意道:“是地下河。”

    李玄都同样发现了,在街道尽头处有一条横向长河,就像地上楼兰城中的孔雀河一般,将这座城池分为两半。当然,这座地下的古楼兰城的规模要远逊于地上的楼兰城,这座洞天无法比拟古皂阁宗倾尽全力建造的“鬼国洞天”,因为洞天规模的缘故,阴阳宗只是挖掘了部分古楼兰城,还有一部分古楼兰位于地上,成了楼兰城的一部分,剩余的古楼兰则永远消失在茫茫黄沙之中。

    “看头顶。”左尊者说道。众人随之抬头望去,此地深处地下,当然是不见天日,而是岩石穹顶和倒垂的石钟乳,不过在石钟乳的下方悬挂了许多散发着淡淡光芒的萤石,在穹顶上更有一轮用无数萤石拼接而成的明月,在黑暗之中,乍一看去,竟然造就了星辰漫天的景象。

    贪狼王道:“阴阳宗的人还有这般雅致?”

    李玄都想起在白帝陵中遇到的法阵,若非澹台云出手相救,他便要陷于其中,沉声道:“也有可能是阵法,还是小心为妙。”

    听到李玄都如此说,贪狼王心头一跳,收起了轻视之心。

    左尊者道:“大明官已经在等着我们了,我们该走了,注意不要分散。”

    众人应诺一声,列阵向前。

    无数街道和小巷连接在一起,四通八达,就像一张蛛网。随着一行人的渗入,洞天带来的压抑感觉也就越强,而且不知何时起了薄雾,阻挡视线,隔绝感知,其中弥漫着阴冷腐朽的气息,阵阵阴风在大街小巷中穿梭呼啸,其中夹杂着几声若远若近的模糊声响,似乎有鬼魅在黑暗中窥视他们,发出低低窃笑,让人后背生出几分凉意。

    众人毕竟都是高手,这场面虽然足以让普通人心惊胆寒,但对于他们而言却不算什么。不过这让李玄都想起了“鬼国洞天”,两者虽然在规模上有着不小的

    差距,但在根本上却是没有太大区别,可见此处洞天是阴阳宗仿照“鬼国洞天”建造,御敌还在其次,关键是适合养尸。

    七杀王开口问道:“尊者,此地有如此浓郁的地煞阴气,我们此时到底处于地下古楼兰城,还是仍旧在陵墓之中?”

    左尊者回答道:“既是古楼兰城,又不是古楼兰城,洞天之道,能够在大千世界中自成小千世界,便如同树上所结果实,可以挂在枝头,有能离枝落地,此地的诡异洞天便是将古楼兰城所在的空间彻底扭曲,使其介于阴阳之间,所以才要通过‘阴阳门’进入此地。”

    众人脚程极快,就在说话之间,已经距离那条地下河越来越近。忽然之间,原本空荡无人的街道上出现了无数人影,众人好似一瞬间从凄冷古城来到了繁华闹市,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众人虽惊不乱,没有贸然出手,而是静观其变。就在一瞬之间,挑着担子的挑夫、摆摊的小贩、叫卖的货郎、吃糖葫芦的孩子、倚栏看街景的女子、轻摇折扇的书生、来往的行人,齐齐看向了在人群中极为突兀的一行人。

    这些人个个脸色铁青,没有血色,双眼上翻,只剩下眼白,俨然是横死之人的样子。

    一位无道宗堂主修为稍弱,生出几分惧意,立时被外邪所侵,眼前幻象丛生,看到有个黑影将绳套勒在了他的脖子上,然后一拉绳子,他便被悬吊起来。

    道术的本质就是弄假成真,正所谓信则灵,若是信以为真,假的就是真的。此人生出畏惧,便是信了,那么吊死他的绳子也愈发真实,愈发真实,他的畏惧又被再次放大,十成修为发挥不出三成。在旁人看来,就是他的脖子凭空出现了清晰可见的勒痕,双脚离地而起,十分诡异。

    跻身长生境之后,就有“万邪不侵”的说法, 何谓“邪”,此时这些鬼魅邪祟就是了。

    不必左尊者出手,立即有精通术法之人以符箓帮他破开幻象,此人不再畏惧,这些道术也就不攻自破了。

    左尊者冷哼一声,连续三掌拍出,正是他的绝学之一“先天一气三清掌”。

    街道上的重重鬼影顿时为之一清。

    当初进攻“鬼国洞天”的时候,李玄都也曾遇到过类似的情况,高声道:“诸位紧守灵台,勿要被外邪其乘虚而入。”

    这次来人都是老江湖了,心中明白,鬼魅之流的手段看似千变万化,实则只有虚实两种。实者就是以阴气湮灭阳气,或是直接化出实体,不过非要极为厉害的厉鬼才能做到。虚者就是寻找对手心境上的破绽,将其无限扩大,让人心境崩溃而自残自灭,方才那名无道宗高手差点被吊死,不是鬼魅有如此力量,而是借用了他本身的修为,以己之矛攻己之盾,让他在幻象中自己吊死自己,这与清微宗的“六灭一念剑”都有异曲同工之处。

    这种手段很难防备,若无对应的护身宝物,就只能看个人的心境心性如何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机会

    左尊者和李玄都短暂交流之后,由李玄都当先而行,左尊者殿后,两人一前一后,若有突发情况,也不会出现首尾不能兼顾的情形。

    很快,这条街道走到了尽头,离开了平民区域之后,就是贵族们所在的区域了。不过在两者之间还隔了一条地下河,在河上架有一座飞桥,此时桥上站满了肤色铁青的僵尸,阻住去路。

    李玄都毫不犹豫地运起“太上丹经”,生出至阳之火,挥袖一扫,化作一条火龙,朝桥上扫去。

    鬼仙一途和人仙一途,境界越高,就越发纯粹,而地仙一途却是恰好相反,境界越高,方士和武夫的界限就越发模糊。到了李玄都这般境界,动用术法已经不算什么难事,再加上他有“太平青领经”化用万法,使他的手段并不逊于同境方士,只是稍逊于鬼仙一途的纯粹方士。

    只见火龙所过之处,僵尸立时变成枯木骨灰,没有半点抵抗之力。

    李玄都飞身上桥,又激发剑气,以剑气凝聚成一柄三丈之长的无形之剑,一剑扫过,僵尸悉数被拦腰斩断,无有幸免。

    就在这时,一股天崩般的巨力从天而降。一时间四周弥漫的阴风阴气化作水银般浓稠的实质,又生出玄青碧火,席卷向李玄都。

    李玄都以剑气击散碧火,却也不得不向后退去。

    就见从上方缓缓降下一道巨大黑影,这道黑影足有十余丈之高,全身上下生着无数眼睛,密密麻麻,与任何一只眼睛对视,就算修为有成之人,都会生出眩晕之感,甚至会被夺去心神,沦为傀儡。在黑影的身周还环绕着一道黑雾,乃是由阴气、死气凝聚而成,若是任由阴气扩散开来,所过之处,普通生灵立时生机灭绝,然后被夺去魂魄,直接转化为冤魂。

    左尊者开口示警:“此乃‘幽冥九阴尊’,不可大意。”

    “幽冥九阴尊”是以无数冤魂以及九幽阴气炼制而成,有形无质,有摄魂夺魄之玄妙,吸纳魂魄越多,威力越大,与“万尸大力尊”一般,都是皂阁宗的镇宗之宝,每逢乱世,皂阁宗之人都会大肆搜刮游魂来炼制此物,若能炼制圆满,同样等同仙物品相。眼前这尊“幽冥九阴尊”,还谈不上圆满,但也算是半仙物的品相,实在不容小觑。

    李玄都脸色略微凝重,没有继续出手。

    与此同时,在对岸也出现了一名须发黑白相间的男子,相貌初看似是垂暮老者,再看又像是正值壮年的不惑男子,极为怪异。他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片灰暗的阴霾暮云之中,若隐若现,不太像是人,倒像是一只老鬼。

    左尊者来到李玄都身侧,“是三明官王仲甫。”

    李玄都皱眉道:“王仲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不能分神离开吗?难道阴阳宗已经大功告成了吗?”

    王仲甫似乎是看出了两人的疑虑,缓缓说道:“‘帝释天’的最后步骤已经完成,你们来晚一步。”

    说罢,王仲甫直接操纵“幽冥九阴尊”出手,以它为中心,滚滚阴风呼啸不绝,其中有无数虚幻的冤魂,随着阴风翻滚而扭曲不定,不

    断惨嚎咆哮,乱人心神。

    李玄都伸手一指“幽冥九阴尊”,吐出一个“敕”字。

    一瞬之间,有九条火龙凭空生出,缠绕在“幽冥九阴尊”身上,虽然它有形无质,但李玄都所用之火也非是凡火,而是修炼“太上丹经”小圆满之后所得的“三昧真火”,至阳至刚,烧灼得“幽冥九阴尊”嗤嗤作响。

    “幽冥九阴尊”也不束手待毙,从身上的千百邪眼之中射出无数邪光,落在李玄都的身上,层层叠加,这些邪光虽然没有重量,但让李玄都的动作却变得迟缓起来,甚至不仅是动作迟缓,甚至就连思绪也变得迟钝起来,虽然不是停滞时间,但与“长生杖”的神通有几分相似。

    趁此时机,王仲甫一挥大袖,一条黑幽幽的锁链凭空出现,不知以何种金属材质铸就,其上刻有无数符箓纹络,如黑色巨蟒,哗啦啦作响。

    这条锁链不断伸长,一端缠绕在李玄都的脖子上,另一端被王仲甫握在手中,然后轻轻一拉,锁链立时收紧。

    王仲甫轻声道:“黄泉无法,阴司有序,冥锁即至,生魂难逃。”

    这条锁链似虚似实,有禁锢神魂之妙用,只要将神魂定住,体魄就变成了行尸走肉,动弹不得。然后“幽冥九阴尊”又释放出滚滚黑气,顿时有一股浓郁到化解不开的刺鼻臭味充斥天地。这并非阴阳宗的手段,而是皂阁宗的尸气。这等尸气,寻常人只要吸入半分,顷刻间便会骨肉消融,而且污秽至极,哪怕身怀修为之人遭尸气入侵,若是不能及时化解,也会肉身腐朽化为僵尸,神魂被尸气污秽,真灵泯灭,甚至连灵物、宝物也会因秽气侵蚀而毁坏。

    按照道理来说,王仲甫本不该有如此修为可以锁拿李玄都,但因为此处洞天是仿照“鬼国洞天”修建,地煞阴气十分浓郁,算是地利,他又有“幽冥九阴尊”和群鬼相助,他本人更是鬼仙一途,在此作战可谓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远胜钟梧和李世兴,堪与王天笑媲美。除此之外,王仲甫本就修为高于钟梧,只是他的体魄被毁,行动不便,受限太多,这才屈居于三明官。

    李玄都并不惊惶,就见左尊者一扬手,有剑光冲天而起,凝于半空,化作青龙之形,又听一声苍凉长吟,挟滚滚气势扑向铁锁!

    此乃左尊者的另一门绝学“太上青龙剑桩”。

    单看那龙形剑气沛不可当的气势,已可知左尊者修为之浑厚,与张海石、白绣裳、李玄都等人相差无几,与王天笑也在伯仲之间,难怪能历经三代无道宗之主而不倒,稳坐左尊者的位置。

    铁锁直接被左尊者一剑从中斩断,李玄都重获自由,手中剑气不停,如箭雨激射,落在“幽冥九阴尊”的身上,如雨落大湖,激起无数涟漪,不断有邪眼被李玄都的剑气击中,不得不闭合起来。

    左尊者朗声道:“‘帝释天’已经完成不假,但我们来晚却是未必,若是老夫所料不错,‘帝释天’还要一段时间才能真正出世,在此之前,仍旧能毁去它。”

    李玄都立刻明白,这就像煲汤一般,汤料下锅之后还

    要一段时间文火慢炖,这段“慢炖”的时间就是他们的机会。

    听到左尊者道破玄机,王仲甫并不言语,在他身旁,又有一道身影缓缓出现,身着黑金色长袍,衣袂随风飘荡,猎猎作响,正是大明官王天笑。

    李玄都沉声道:“我来对付王天笑,就由左尊者对付王仲甫,如何?”

    “甚好。”左尊者点头应了一声,又是一道青龙剑气直奔王仲甫而去。

    李玄都一跃跨过地下河,直奔王天笑而去。

    至于还未现身的二明官钟梧和四明官李世兴,则交由无道宗高手们去对付。

    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李玄都,王天笑面容平静,没有任何动作。

    李玄都不去深思,直接一剑斩出,便见一道长有余丈的剑气,如长虹贯日般向王天笑刺去。

    王天笑不闪不避,一瞬之间,在他的身前出现了无数细线,自行延伸交错,密密麻麻,最终组成一个极为玄奥的法阵,犹如一方星罗棋布的玄奥星图。

    太平宗与阴阳宗同出一脉,两者在术算一道有许多相通之处,故而许多手段也是类似。

    剑气进入星图之后,立时静止不动。可若仔细看去,其实剑气一直都处于前进之中,只是陷入了一方与现世截然不同的小千世界之中,被星图不断挪移改变前进路线,这才始终无法接近王天笑。

    剑气一寸寸推进,然而每推进一寸,剑气就消散一分,当剑气终于抵达王天笑的面前时,已经是强弩之末,被王天笑屈指一弹,便彻底消散于无形。

    可就在这个时候,李玄都也已经近身到王天笑的面前,手中握有“人间世”,将星图一剑劈开。

    王天笑挥袖一扫,狂风大作,风似剑气。此乃“太阴十三剑”中的“风卷残云扫”。

    李玄都一剑点出,手中“人间世”响起晨钟之声,悠扬洪亮,破开层层风刀,然后再侧剑一拍,骤然又变为暮鼓之音,低沉闷闷。此剑是出自“剑字卷”的“晨钟暮鼓”一剑,晨钟伤人体魄,暮鼓攻人心神。

    在王天笑身旁不断响起炸裂之声,周围地面被犹若实质的钟鼓之声毁坏得满目疮痍。

    只是王天笑毫发无损,只是再一挥袖,雷电森然,此乃“风雷云气生”。

    李玄都一剑劈碎风雷云气,以“斗转星移”来到王天笑的面前。王天笑一掌拍出,掌间蕴含有“玄阴剑气煞”。

    李玄都躲过王天笑的一掌,剑锋斜斜挑向王天笑的肩头。王天笑侧身踏出一步,躲过这一剑的同时,以食中二指夹住“人间世”的剑尖,屈指弹在剑身上,逼得李玄都顺势收剑。

    两人攻守之间,尽显玄妙。

    李玄都全力施展手中长剑,身形随即在剑光中隐去,漫天便只见无数大小剑圈层层叠叠,似满月重叠,如百花齐放,浑圆中锋锐隐现,刚柔并济,一人结成剑阵,

    王天笑以不变应万变,双脚落地生根,运转“剑心太玄意”,不断出掌。

    一时间两人四周剑气纵横,如霞蔚云蒸,让人目不暇接。

第一百二十三章 祭坛

    李玄都既然敢挑战王天笑,自然是有相当把握,除了“逍遥六虚劫”之外,他最大的依仗便是“南斗二十八剑诀”。平心而论,这套剑诀并不比“北斗三十六剑诀”高明,但有一个优势是“北斗三十六剑诀”无论如何也比拟不了的,那就是一个“新”字。

    许多江湖名宿之所以败在突然崛起的新人手中,便是吃了新招的亏,等到这些新招被人研究透了,便没有这样大的威力,这也是许多高手的压箱底手段不能轻易示人的缘故。

    “北斗三十六剑诀”在江湖上享誉盛名多年,修习之人不在少数,见识过“北斗三十六剑诀”之人也不在少数,被研究多年之后,多少都知道该如何应对。同理,“慈航普渡剑典”和“太阴十三剑”也是如此。可“南斗二十八剑诀”不一样,刚刚问世不久,能够一览全貌者屈指可数,也就谈不上“研究”二字,骤然遇到之后,没有经验可以依仗,应对起来便十分困难,故而威力极大,就连青鹤居士也败在了“南斗二十八剑诀”之下。

    李玄都起初是以“慈航普渡剑典”和“北斗三十六剑诀”对敌,在交手数十招之后,突然变换剑势,用出“南斗二十八剑诀”。

    一瞬之间,在李玄都和王天笑两人周围亮起星星点点,点与点之间有银线相连,共同交织出一方阵图,将两人悉数笼罩其中。刹那之间,沧海桑田,时空变化,两人置身于星空之中,一颗颗星辰上下起伏不定,或明或暗,或飘渺如远在天边,或清晰如近在眼前,其中又以八颗星辰最为瞩目,分别是对应北斗之数的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开阳、玉衡、摇光七星,以及不在七星之列的北极星位。

    整个星阵对应南斗星辰,七星和北极星对应北斗星辰。阵中星辰不断变化位置,看似毫无规律可循,实则暗藏玄机,所到之处,光线随之转淡,就连声音也就此寂灭,以王天笑为中心,方圆百丈之内,剑气和星光纵横交错,王天笑激发的剑气刚刚飞出丈余距离便消失无形,不知被剑阵挪移去了何处。

    李玄都的这手“新招”远超王天笑的意料之外,却在李玄都的意料之中,这套“南斗二十八剑诀”乃是李玄都以“太平青领经”和“北斗三十六剑诀”为根本,取用另外两大剑诀之长,又请白绣裳、张海石、宁忆、石无月、李非烟共同完善,其中包罗万象,岂是王天笑一人可以破解的。

    无论王天笑的攻势如何凶猛,李玄都的剑阵始终圆满无缺,任谁看来,此时的王天笑都像极了困兽犹斗。

    李玄都的身形出现在剑阵之外,手中“人间世”所指方向,有一把“人间世”凭空生出,看似是落在空处,王天笑主动送了上去,实则是未卜先知、守株待兔之举。

    被这一剑撞中后心的王天笑来不及做出应对,接下来就被一柄破土而出的“人间世”击中脚底,虽然王天笑奋力一脚踏下,想

    要将这柄木剑强行压回去,但剑气冲劲浩大,使得王天笑的脚底爆开一团血雾,整个人冲天而起。

    阵外的李玄都顺势一剑斩落。

    一把巨大的“人间世”出现在阵内,轰然落下。

    王天笑竟是被这一剑从头到脚劈成两半。

    不过王天笑远未死绝,而是一分为二,变成了两个人。

    一个王天笑生就男子之身女子面孔,妩媚天然,媚眼如丝,三千青丝,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另一个王天笑生就男子面孔女子之身,玲珑有致,窈窕动人。双手十指的指甲足有一尺之长,寒气凛凛,阴气森森,似是十柄短剑。

    此乃王天笑的绝学“阴阳归一诀”,能以一身化作两身,而且阴阳混淆。当下王天笑男身却生女相,男相却生女身,就是因为男主阳,女主阴,此时阴阳混淆,便连男女也一并混淆了。此二身诡异无比,不但可以相互转换位置,而且还能隐遁身形,无形无相,神出鬼没。

    女相男身的王天笑微微一笑,只是一甩青丝,三千青丝骤然暴涨,有百丈之长,交织成片,似滚滚黑云,层层叠叠,遮天蔽日,因为发丝与身体相连,所以根本无惧星光挪移。

    剑阵生出感应,激发出无数剑气绞杀青丝,却是杀之不绝。

    男相女身的王天笑化作一道长虹拔地而起,双手一分,强行撕裂剑阵,瞬间近至李玄都的面前,五指如钩,朝着李玄都当头抓下。

    李玄都只得举剑格挡,两者相撞,发出一声金石之音。

    就在这时,两个王天笑凭借着同为一体的天然联系,移形换位。男相女身的王天笑出现在剑阵之内,而女相男身的王天笑则出现在了李玄都的面前,脑后青丝化作白发,聚拢一处,好似一根巨大尖锥,朝着李玄都刺来。

    李玄都用出“星转斗移”,同样身形挪移,出现在王天笑的身侧,毫不客气地一剑斩出。

    立时就见一颗美人头颅着三千青丝冲天而起,去势如流星,只剩下一个没了头的身躯立在原地。

    李玄都从未见过此等诡异场景,略微迟疑停顿之后才一剑斩向无头尸体,却见这具尸体由实转虚,任凭“人间世”掠过,毫发无损。

    另一边,美人头颅一直飞到岩石穹顶的位置才停了下来,不出李玄都所料,穹顶上的明月星辰中暗藏阵法,虽然只有一个头颅,但也可以催动阵法。

    一瞬之间,所有“星辰”都亮了起来,无数星光落下,笼罩向李玄都。

    李玄都早已在白帝陵中吃过大亏,哪里敢硬接,身形一闪,遁入剑阵躲避的同时又一剑刺向还在剑阵内的女身男相王天笑。男身女相的王天笑已经人首分离,无法再去移形换位,女身男相的王天笑只好硬接了这一剑,被剑气在胸口炸开一个大洞,可其中却没有血肉内脏,只有各色流转气机

    ,十分诡异。

    王天笑虽然胸前被开出一个大洞,但神情还算平静,显然没有受到致命伤势。不过李玄都也不是在做无用之功,极大损耗了王天笑的元气,在这场交锋中,李玄都已然占到了上风。

    ……

    原本的古楼兰皇宫主殿已经被阴阳宗改建得面目全非,不见王座等物,只有一座三层祭坛。

    无论在何人看来,这座祭坛都可以称得上“奢侈”二字。道门符箓大体分为三等颜色,最下等的是黄纸符箓,然后是金色符箓,最上等的是紫色符箓。这座祭坛所用到的符篆,大大小小共计三百六十枚,合大周天之数,其中紫色符箓三十六枚,其余皆是金色符篆,价值在十万太平钱以上。

    在第三层祭坛上方,摆放着一座三尺高的石台,唐周就躺在石台上,一动不动。

    在祭坛下方还有三人,却不是阴阳宗中人,而是皂阁宗的炼神堂堂主吴圭、炼尸堂堂主尚熙、旱魃坛坛主孔无忌,少了一个炼魂堂堂主耿月。在此之前,都是由三明官王仲甫顶替耿月的位置,如今大功告成,王仲甫这才得以脱身离开。

    “唐周生前服食了‘麒麟血’和妖丹,得了地师的一尊身外化身之神力,死后又在我们修筑的‘血池’中炼化了七日,再加上他本来的‘青阳法身’,躯壳体魄已经足以承受磅礴地气。凭借着此处阵法与地气勾连之能,将地气导入他的体内,再有十四个时辰,‘帝释天’便可现世,一切尽在地师的预料之中。”尚熙沉声说道,“地师谋划多年,方才得此绝佳‘容器’,万不容有半点闪失。”

    吴圭忧心忡忡道:“几位明官能挡得住吗?”

    孔无忌沉吟着说道:“对方虽然人多势众,但几位明官占据地利的优势,应该没有那么快便败下阵来。”

    尚熙在呼吸之间,七窍中有黑色气息不断逸散开来,此时的他也与耿月一般,有了极大的变化,身上的生气渐少,死气渐多。虽然尚熙的境界修为因此而突飞猛进,但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寿元已经所剩无多,实是竭泽而渔、不计后果的手段。

    尚熙重重吐出一口充满尸臭、腐烂气味的黑色气息,“我纵然此身陨落,也要保证‘八部众’计划能够大功告成,若能亲眼看一看典籍中记载的‘帝释天’到底是何等威势,便是不虚此生。”

    吴圭轻轻叹了口气,“都说‘朝闻道,夕可死矣’,我们准备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皂阁宗的大道,如今我们能亲自炼制‘帝释天’,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尚熙活动了一下身体,取出自己的佩剑,说道:“修炼了这等功法,求生不易,求死更难,不知那位大名鼎鼎的清平先生,能否赐我一死?”

    说罢,尚熙提剑向外大步行去。

    孔无忌和吴圭目送尚熙向外行去,知道此时一别,日后多半再无相见机会。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太玄第一

    王天笑并非对李玄都一无所知,甚至早有准备,为此他还特意向地师请教了如何抵御“逍遥六虚劫”之法,可王天笑没有料到李玄都的“南斗二十八剑诀”如此难缠。

    原本李玄都还有些担心,毕竟宋政曾经旁观过李玄都与青鹤居士交手,可如今看来,宋政并未对王天笑提起过“南斗二十八剑诀”。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王天笑与宋政是有旧怨的,王天笑当年得罪了宋政,被如日中天的宋政打成重伤,地师当时正依仗宋政成就大事,割据西北,自然不好为王天笑出头,迫于宋政的压力,王天笑只得假死闭关,这才有了他跻身天人造化境的机缘。

    面对李玄都的新招,王天笑应对得十分艰难,虽然还谈不上有性命之忧,但也不容乐观,只能算是勉强维持。就像两军对垒,不能一战定乾坤,李玄都便步步蚕食,而王天笑又无可奈何,除非就此退去,可他偏偏不能退,因为身后就是“帝释天”。

    待到上方阵法激发的星光散去之后,李玄都的剑阵随之消散,男身女相的王天笑重新人首合一,与胸口被摧破一个大洞的王天笑联手对付李玄都,虽然两个王天笑神出鬼没,配合默契,但李玄都一身所学实在太多,无一不是当世绝学,若是旁人学得如此之杂,在气机运转之间必然会有所凝滞,可偏偏李玄都修炼了“太平青领经”,化用万法,根本没有此等顾虑,反而将一身所学融会贯通,配合“南斗二十八剑诀”将王天笑打得节节败退。此时的王天笑,再无对上白绣裳时的从容淡定,可见如今的李玄都虽然修为与白绣裳相差无几,但战力之高,已经可以算是当之无愧的太玄榜第一人,不逊于当年还未跻身长生境的“魔刀”宋政和“天刀”秦清。

    就在这个时候,尚熙出现李玄都的面前,让王天笑得了喘息之机。

    尚熙手中古剑微颤,没有急于出手,慨然道:“当年我访仙求道,本是想学那千里取人头的飞剑之术,只是在阴差阳错之下,没能拜入清微宗的门下,反倒是拜在了皂阁宗的门下,今日能与出身于清微宗的清平先生斗剑,实在是荣幸之至,还望清平先生不吝赐教。”

    说完之后,尚熙抖了抖身上的老旧道袍,昏黄的双眼中神华内敛,其中尽是一片冰冷死寂。

    李玄都见识过耿月的手段之后,自然不会小觑尚熙,横剑身前,以作回应。

    下一刻,老人的身形一掠,人随剑走,朝李玄都当空而去。

    李玄都飘然而动,脚踏虚空,似凌波微步,落脚处荡漾起层层莲花状的气机涟漪,一步一生莲。

    两人近身之后,剑光交错,立时响起无数道金属铿锵之声,连绵不绝。继而分开,尚熙一挥手中古剑,愁云惨淡,阴风怒号,黑气浩荡,化作数百剑,当头泼下,密密麻麻如暴雨倾盆。

    李玄都手中三尺长剑上剑气如长河倒泻,所过之处,滚滚黑云黑雾如碧波层层分开,向两侧倒涌而去。

    尚熙身上那件灰扑扑的道袍无风自动,不知是自身气机鼓荡所致,还是被李玄

    都的磅礴剑气所吹动,他神情平静,手中古剑脱手而飞,直奔李玄都而去。

    李玄都只是运剑抵挡。

    一瞬之间,尚熙的古剑与李玄都的“人间世”碰撞不下百次,虽然古剑凌厉无匹,但却奈何不得李玄都分毫。

    尚熙手中剑诀再变。

    只见古剑之上剑气暴涨,如一条百丈蛟龙,似潮汛时节的江河之水。

    与此同时,得到喘息之机的王天笑合二为一,再度攻来,与尚熙联手夹击李玄都。

    一时间,李玄都眼前一切都消失不见,唯有铺天盖地的阴云黑雾,一股难以想象的寒意隐藏在尚熙的剑气中朝着李玄都涌来。

    李玄都周身却开始泛出七彩光芒,继而有梵音禅唱之声,就见得他显出观音法相,千百持剑手臂如孔雀开屏般展开,然后滴溜溜一个旋转,整个人就好像一个巨大的陀螺,百剑齐动,无数剑气激射向四面八方,每一道剑气都锋锐无比,无坚不摧,将阴云黑雾击散,也迫使尚熙的古剑近不得身前。

    紧接着李玄都本尊与法相分开,法相迎上了王天笑,本尊则再度展开“南斗二十八剑阵”,将尚熙笼罩其中。这次李玄都亲身入阵,有剑阵之妙,“星转斗移”可以不间断使用,李玄都借助“星转斗移”出剑,更甚于李元婴的快剑,不仅让尚熙躲无可躲,而且还躲过了尚熙的反击。不过转眼之间,尚熙身上已经多出三道剑伤,皆是命中要害,从中流淌出漆黑如墨的鲜血,只是尚熙不知修炼了何种功法,竟是不至于身死,仍旧生龙活虎。

    不过这也在李玄都的意料之中,耿月之难缠,已经给李玄都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这次对上尚熙之后,李玄都根本没想要直接靠剑阵将尚熙杀死,而是以剑气为牵制,他本人趁机欺近尚熙身旁,一把捉住了尚熙的手腕,开始运转“逍遥六虚劫”。

    与上官莞交手之后,李玄都就预料到了王天笑也有克制“逍遥六虚劫”的手段,所以只是以“南斗二十八剑诀”对敌,而不用“逍遥六虚劫”,可他料定尚熙并非地师亲信,必定没有此等克制手段,便直接用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无往不利的“逍遥六虚劫”,气是人之根本,只要化去气机,便没有不死之身。

    尚熙被李玄都捉住手腕,感觉到六股异种气机侵入体内,立时想要挣脱开来,可李玄都的五指用上了“大宝瓶印”,便如金刚箍一般牢牢扣在他的手腕上,根本挣脱不开。然后他就发觉自己体内的气机开始土崩瓦解,哪怕他已经心怀死志,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若是仅仅折损气机,倒也罢了,毕竟恢复气机并非难事,就怕透支气机,以至于损了元气,那可就是实实在在损失修为了,轻则跌落境界,重则性命不保。

    地师当年之所以创出“逍遥六虚劫”,便是受了“蚀日**”的启发。“蚀日**”损人利己,吸收别人气机为己用,自己多一分,别人便折损一分,不过也有缺陷,若是到了自身容纳的极限,便吸之不动,无法继续损人气机。于是地师创出了损人不利己的

    “逍遥六虚劫”,不吸对手气机,专事消人气机,故而不受限制,无穷无尽,并又延伸出六种变化,此时李玄都所用的只是最基础的一种变化,再往上还有将人体内气机化作薪柴引燃等手段,更是阴狠无比。

    尚熙只觉得体内的六股异种气机已经沿着经络逼近三大丹田,心中大骇,只求能从李玄都的掌中脱出,他也是果决之人,立刻举起手中的古剑,壮士断腕,一剑斩断了自己的手臂。

    出乎尚熙的意料之外,此举非但没能阻断异种气机,已经进入体内的六道气机反而与他的气机融为一体,消失得无影无踪,就是他想将其逼出体外,也是无从逼起。

    手中只剩下半截手臂的李玄都飞身而起,一掌推向尚熙的胸口,尚熙刚要出手抵挡,原本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六劫之力又突然出现,搅乱尚熙体内气机的正常运行,使得尚熙有了片刻的凝滞,被李玄都一掌推在心口,掌力直透体内,五脏俱伤,首当其冲的心脏更是被震得粉碎。

    只是尚熙仍旧不死,周身上下黑雾缭绕,十分诡异。

    李玄都得势不饶人,又是一掌拍来。尚熙但觉李玄都掌力压顶,如五岳压顶,急急挥剑抵挡。可就在此时,他忽觉体内再度涌出六道异种气机,变化不定,运转无常,混在自己的气机之中,却对自己的气机大肆屠戮,若想要反击,它又消失不见,重新隐没入自己的气机之中。他本就不是李玄都的对手,此时又有六劫之力的牵扯,立时被李玄都一掌打飞了掌中古剑,紧接着又是一掌拍在天灵之上。

    尚熙双膝跪地,七窍流血。

    李玄都再度运转“逍遥六虚劫”,尚熙体内的残余气机化作熊熊阴火,焚烧五脏六腑、三大丹田,任凭尚熙修炼了何种功法,到了这等时候,也是不得不死了。

    就在此时,王天笑击破了李玄都的法相,直往剑阵攻来,李玄都从尚熙的头上收回手掌,干脆撤去剑阵,再度迎上王天笑。

    王天笑见到尚熙惨状,已知他绝无幸免,不由心中生出几分戚戚之意,又见李玄都仗剑攻来,竟是生出三分怯意。他实在想不明白,阴阳宗炼制“帝释天”又不是关乎到李玄都生死利害的大事,李玄都何必如此坚决用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有道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王天笑本就无法在短时间内破解李玄都“南斗二十八剑诀”,生出几分怯意之后,更是无法正面抗衡李玄都。反倒是李玄都越战越猛,渐渐不再拘泥于“南斗二十八剑诀”,生平所学信手拈来,上一招还是“北斗三十六剑诀”,下一招便成了“太阴十三剑”,接下来又是“剑字卷”,让王天笑根本无从抵挡。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王天笑已经是遍体鳞伤,浑身染血。

    至此,王天笑再无与李玄都正面抗衡的念头,大喝道:“清平先生实乃太玄榜第一人,在下佩服。”

    话音未落,王天笑已然是遁走不见。

    李玄都也无意追击,身形化作长虹,循着地气流逝的脉络一掠而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地底天光

    今天的楼兰城格外不一样,具体怎么个不一样法,大多数人都说不上来,只觉得楼兰城比以往安静了许多,少了许多喧闹,就像有大军伏兵于树林之中,故而林中不闻半声鸟鸣。

    都说春江水暖鸭先知,金风未动蝉先觉,对于久居东城的龙蛇来说,已经可以隐隐嗅到城中的血腥味道,而这种血腥通常会伴随着西城五大家族的更新迭代。在这种特殊时期,西城中的一切规矩都会被打破,比如东城中人不得擅入西城,西城中不得杀戮。

    今天一早,孔雀桥的桥头堡便人去楼空,来自东城的刀客们怀揣着刚刚到手的赏金,走过华丽的孔雀桥,进入了他们朝思暮想的西城。

    此时西城中最高的望楼中,西城大人物齐聚。

    萧家的家主萧翰,赫连家的家主赫连飞鹰,还有代表段家的宫官。

    萧翰没有想到自己还有缘能够见到那位在城外酒肆中偶遇的美貌姑娘,更没有想到这位姑娘竟然是段家中人,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段家的主事人。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这位姑娘并不姓段,也不是段家的媳妇,而是被段家之人恭敬地称之为“宫姑娘”,既然是“姑娘”,不是“夫人”,自然是没有嫁人。

    三家齐聚,准备将艾家彻底除名,除了三家的家主在此运筹帷幄之外,三家的骑兵也已经开始汇聚。对于西城的五大家族来说,蓄养私兵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否则也坐不稳五大家族的宝座。此时三人已经达成了协议,看在艾伊娜父亲的面子上,不把事情做绝,只是把艾伊娜等关键人物驱逐出去,不过钱和人手无法带走,段家会接手艾家的商队,赫连家接手艾家在西域三十六国的产业,萧家接手艾家在楼兰城的私兵、家仆。至于月家,在尘埃落定之后,礼送出城,人可以走,钱财也可以带走,带不走的房屋、店铺,可以作价卖给三个家族,这是为了不得罪金帐人。

    都说亲兄弟明算帐,三家联手,早早谈好了,省得最后分赃不均,又生龃龉。

    此时除了三家的私兵之外,还有花费重金从东城雇佣来马匪刀客。虽说艾家同样可以雇佣马匪刀客,但马匪刀客们是来求财的,不是送命的,一边是三大家族联手,一边是艾家,马匪和刀客们会选谁?当然是选择势大的一方,谁都想打顺风仗,追着别人屁股后面杀,而不是被别人追着杀。

    萧家能在楼兰城起家,全是依仗了他的姐姐萧夫人,如今草原战事一起,他的处境艰难,也是因为他崛起时间太短的缘故,在楼兰城中势力只能算是末尾。所以对于段家的结盟,萧翰没有犹豫太久就答应下来。至于赫连家的倒戈,更是天经地义,赫连家是土生土长的西域人,西域人本就是在中原和草原之间的摇摆不定,做一棵墙头芦苇,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倒,如今抛弃艾家和拔都汗,也是十分合乎情理的,反正拔都汗正与伊里汗交战,暂时无暇顾及楼兰城。

    ……

    李玄都来到了古楼兰的皇宫所在,然后看到了那座三层祭坛,也看到了守在祭坛前的吴圭和孔无忌。当李玄都凌空飞起,更见到了祭坛上方石台上的唐周。

    李玄都虽然没有见过唐周,但他见过唐秦和唐汉,仅从相貌上他便猜出了来人的身份。在这一刻,李玄都终于把许多东西串联在了一起。

    从西京之变开始,地师拉拢唐周,这就是一个局。恐怕早在那个时候,地师就已经容不得唐周了,地师帮助唐周建立青阳教,要的是一个听命行事的青阳教,而不是一个意图左右摇摆的青阳教。所以后来宋政重出江湖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收回青阳教,至于唐周,则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可唐周却看不清这一点,还以为自己能在澹台云和地师之间左右横跳,捞尽好处,最终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地师和宋政把唐周合谋害死之后,唐周就成了最佳的容器。不对,此时的唐周还没有死,死去的只是神魂和意识,剩下的躯壳体魄还是活着的,这种情况,应该称之为活死人才对。

    一个天人造化境的活死人,本就距离长生境只剩下一步之遥,那么使其迈过人与仙的界限,成为长生境,那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难事。

    这便是“八部众”计划的进展为何能突飞猛进的缘故。

    李玄都深吸一口气,开始凝聚剑气。

    到了天人造化境之后,李玄都一念之间可以凝聚剑气成百上千,需要他专门花费时间凝聚的一剑,必然是他的倾力一剑。

    就见李玄都的掌中先是生出一丝一缕的细微剑气,然后这一缕细微剑气开始壮大,如牛毛,如花针,如铁钉,如风中残烛,如三尺长剑,如丈八蛇矛,如树如柱。

    最终,好似一条银河被拽落人间,将皇宫的穹顶震碎。

    何谓气冲九霄射斗牛?这便是了。

    天人造化境的真意在于一个藏,藏而不露,方寸之间见大马金刀,螺蛳壳里做到场,出手力求云淡风轻,不伤一砖一瓦。当天人造化境的高手无法控制气机外泄的时候,那便说明他已经全力出手,再无余力去控制气机外泄与否。

    李玄都动作缓慢且艰难地做了一个下劈的动作,就像稚童举起了一把三尺长剑艰难劈砍一般。

    浩荡剑气轰然落下。

    整个皇宫被劈成两半。

    ……

    宋政时代的无道宗总共有五王,分别是:极天王、贪狼王、七杀王、百蛮王、陷空王。到了如今的澹台云时代,极天王、陷空王、百蛮王已死,七杀王本也该死,不过他悔过及时,被澹台云宽恕赦免,再加上累功升至破军王的宋辅臣,无道宗还有三王。

    此时三王联手对上了有伤在身的钟梧、李世兴,倒也勉强持平,在他们周围,还有许多无道宗高手和阴阳宗高手交战。

    就在这时,他们的交手被一阵震动打断,

    这震动从西城的方向传来,使整个地下城都颤抖起来。

    原本激战的众人不得不停下了交手,纷纷望向震动传来的方向,于是他们看到一道巨大的沟壑正在开裂,就像一张整座缓缓长大的嘴巴,上方的岩石穹顶上也开始掉落灰尘和碎石。

    “这是什么?”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句话被传出的隆隆巨响给淹没,震动变得越来越剧烈,让人根本无法立足,从上方坠落的石头也越来越大,若非身在此地的人都是高手,只怕已经有人死伤在落石之下。

    钟梧脸色浓重,作为直接参与了此事的人,他很明白这里有什么,也明白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祭坛那里出事了。

    ……

    古楼兰皇宫中。

    李玄都一剑将皇宫劈成了两半,可是那座三层祭坛却是毫发无伤,在剑气落下的瞬间,祭坛上的三百六十道符箓亮起,形成一个钟形的光罩,生生挡下了这一剑。

    这一剑就像撞在钟上,洪钟大吕响彻天地,巨大的滚滚音浪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首当其冲的李玄都承受了巨大部分反震之力,只觉得胸口发闷,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祭坛前方的孔无忌和吴圭更是凄惨,已经被震得七窍流血。

    紧接着地面开始颠簸起来,接着这震动逐渐加剧,除了祭坛之外,整个皇宫的残骸都剧烈摇晃起来。

    在剧烈的摇动中,李玄都脚下的地面裂开一道沟壑,不断有巨大的钟乳石从岩石穹顶上 落下,灰尘开始从四周弥漫起来。

    李玄都愈发惊讶,他只是将皇宫劈成了两半,可此时皇宫大殿中的柱子开始一根接一根的倒塌,地面上的巨大裂缝还在向两边拼命撕裂,似乎天地都摇晃起来,紧接着半个皇宫连同着周围的残骸整个坍塌并向沟壑中滑落,带着轰隆隆的轰鸣陷入深渊之中。

    此时半个皇宫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变为沟壑的一部分,另外半个皇宫也是摇摇欲坠,只剩下三层祭坛及其周围的地面还完整,屹立在沟壑之中,就像一座孤岛。

    李玄都可以在此地御风而行,也不怕落入脚下的沟壑之中,但他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这让他想起了地龙翻身的景象,还有不久前发生在白帝陵中的事情。

    这让李玄都意识到了一个真相。

    他会不会在无意中打断了地脉?就像澹台云那样。

    就在这个时候,李玄都感觉到了些许光亮,这种光亮不同于萤石的光芒,带着温暖的感觉。

    于是李玄都抬头望去。

    轰隆巨响就像是响彻于地底深处的惊雷,雷声由远及近,最终化为撕裂大地的惊涛骇浪。

    伴随着从天落下的巨石,头顶上方的岩石穹顶上射出一束天光,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并开始向四周蔓延,越来越多的天光照进了这座地下城中。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天翻地覆

    楼兰城,西城。

    随着赫连飞花的一声令下,三家联军开始与艾家的私兵展开了一场不死不休的厮杀。

    当三大家族雇佣的刀客们也投入战场之后,艾家便开始节节败退,最终只能守着艾家的府邸作殊死抵抗。

    萧翰站在望楼上的窗口处,双手按着窗台,遥遥观战,赫连飞鹰有些心神不宁,来到萧翰身旁,沉声问道:“月家当真不会帮艾家?”

    与月家联系紧密的萧翰摇头道:“他们不敢的,唯一需要小心的就是艾家临死反扑。”

    赫连飞鹰松了口气,说道:“就看艾伊娜想不想体面地离开楼兰城了。”

    望楼距离主要战场很远,偶有喊杀声传来,又或是火药炸裂的声音,都不算什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巨大的震动从地底深处涌了上来,整个天地都为之一晃,望楼中的三人都愣了一下。然后伴随着连绵不绝的闷响,一道巨大的蜿蜒裂缝出现在西城的街道上,整条街道和街道上的人,在一瞬间都消失不见,周围的建筑也随之轰然坍塌。

    片刻的静默之后,地底传来的巨响再度响起,裂缝还在扩大,沟壑周围的地面开始缓缓倾斜,不断坍塌的建筑开始滑入沟壑之中。

    街道上的人终于反应过来,顾不得厮杀,开始四散逃亡。

    ……

    李玄都沉默地望着上方。

    眼前的场景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用手挡在眼睛前面看太阳的事情,虽然他用手挡住了太阳,但阳光还是会从指缝间透出,像极了眼前的这一幕。

    又像是阳光穿透了乌云,照耀大地。

    不断有天光透过缝隙射入地下城中,在昏暗的地下城中就像一道道金色的剑光。

    隆隆的响声好似永远也不会停歇,整个古楼兰遗迹都颤抖起来,上方的岩石穹顶开始坍塌,大片大片的岩石落在下方的城池之中,激起无数烟尘。

    不仅仅是李玄都看到了这一幕,远处的无道宗和阴阳宗众人也看到了这一幕。

    贪狼王下意识地问道:“那是什么光?阳光吗?”

    七杀王点头道:“是阳光。”

    贪狼王的眼皮跳动了一下,“可这里是地底,又是洞天,怎么会有阳……”

    说到这儿,贪狼王猛地顿住,脸上流露出惊骇之色。

    其他人也相

    继反应过来,然后不知是谁大喝了一声,“这里要塌了。”

    话音未落,一块巨大到可以媲美马车的岩石当空落下。

    不过还未落地,就被一道青龙状的剑气从中劈开。

    是左尊者出手了。

    不知何时,左尊者已经不再与三明官王仲甫交手,此时左尊者神情仍旧平静,毕竟对于一位天人造化境的高手而言,还算不上死地绝境。

    他轻声吩咐道:“立刻离开此地。”

    无道宗众人大声应诺。

    ……

    这里对于左尊者不算死地,对于李玄都当然也算不上,他不断挥出剑气,将落向自己的巨石击成粉碎。只是接下来的景象渐渐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随着上方落下天光的越来越多,李玄都发现向下坠落的不再是巨石,在整个岩石穹顶彻底坍塌之后,许多明显属于楼兰城的建筑也随着岩石泥土一起坠落入这座地下遗迹之中,其中甚至还有许多如蝼蚁一般的人。只是在这种情况下,李玄都自保尚可,想要救人却是有些勉强了。

    李玄都很清楚,他这一剑绝对没有这样的威势,必然是牵动了地脉才会有这样的伟力。

    李玄都立刻明白了一件事,这座祭坛是一个陷阱。他刚才的一剑,触发了陷阱,牵动地脉,地气反噬,不仅仅导致整个地下城开始坍塌,甚至这个洞天都开始破碎,小千世界和大千世界的界限不复存在之后,两个世界开始重合,继而影响到了位于上方的楼兰城。

    现在李玄都只希望不要波及到孔雀河,他半点也不希望孔雀河之水天上来。

    李玄都又下方望去。

    无数岩石落地之后,不仅发出震破耳膜的巨响,而且还激荡起无数烟尘,这些烟尘倒涌上来,造就了好似沙暴一样的景象,李玄都此时已经看不清脚下的遗迹,只能看到无数烟尘如同大海碧波一般不住翻滚。

    不过在如海的烟尘中,三层祭坛仍旧散发着幽幽的光芒,没有毁在落石之下,完好无损。这也在情理之中,李玄都的倾力一剑都奈何不得它,这些落石又怎么能伤到祭坛分毫。

    ……

    望楼修建得极为牢固,为了防止毁于投石车等攻城利器,甚至花费重金在望楼上加固了许多符箓,不说金刚不坏,也远非寻常建筑可比。所以在方才的巨大震动中,望楼并未坍塌毁坏

    ,仅仅是摇晃了记下而已。

    宫官站在望楼上向外望去,发现小半个西城已经成了废墟,如果说孔雀河将楼兰城划分东西,那么那道凭空出现的巨大的沟壑又将西城划分为南北。

    宫官第一反应便是想起了李玄都临走前的嘱托,如果事情有变,就立刻离开楼兰城,返回西京。

    想到这儿,宫官望着满目疮痍的西城,神情复杂,忍不住想道:“这便是你说的变数吗?”

    灾难并没有结束,大地仍然在战栗着,地底传出隆隆的响声,仿佛还有余波。

    万幸的是,这场巨大的震动没有波及到孔雀河,也没有波及到人口众多的东城,只是局限在了人口稀少的西城。

    孔雀河另一侧的东城中,几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场巨大的震动,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是地龙翻身,于是无数人开始逃往城外,因此而造成了不小的混乱。

    当然,也有胆大之人,想要浑水摸鱼,又导致了东城的小规模厮杀。

    更有甚者,还有人想要去西城趁火打劫,却发现连接东城和西城的孔雀桥已经彻底断裂,一部分桥身落入河水之中,只剩下半截残桥摇摇欲坠。

    ……

    当震动彻底结束之后,西城逐渐安静下来,几乎在同时,战事也尘埃落定。

    因为艾家的宅邸受到了波及,围墙坍塌,不仅无法阻拦三大家族的私兵,而且还有些倒霉的家伙被压在废墟之下,勉强活下来的在有气无力地呻吟着,死了的寂静无声,血液顺着砖石之间的缝隙溢出。

    艾伊娜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当啷”一声,手中那把有着仿佛藤蔓一般精美护手的细剑掉落在地上。

    过了片刻,她好像累了,对身旁的随从说道:“派人传话,我们同意和谈,同意他们提出的条件,只要我们能体面地离开楼兰城。”

    经历了如此大变之后,扈从们也没了斗志,只剩下麻木,应道:“是。”

    ……

    烟尘渐渐沉寂下去,祭坛重新出现在李玄都的视线之中。

    先前遭受了重创的吴圭和孔无忌已经不知去向,也许死在了刚才的震动之中,李玄都不在意他们两人的身死,他只在意如何毁去这座祭坛。

    李玄都握住“人间世”,降下身形,落在祭坛周围仅存的一小块完好地面上。

第一百二十七章 螳螂捕蝉

    既然祭坛与地脉相连,攻击祭坛便等同于攻击地脉,那么想要毁去祭坛,就要先把祭坛与地脉的联系切断。

    于是李玄都把目光转向了祭坛下方的天然地基,此时祭坛周围的地面已经悉数碎裂塌陷,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唯有祭坛下方仍旧完好无损,就像一根立于深渊之中石柱。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就应该是祭坛和地脉的连接所在,只要将其打断,便可切断祭坛与地脉的联系。

    正当李玄都打算再次出剑的时候,一道浩大光柱从天而降,贯穿了已经碎裂的岩石穹顶和洞天界限,降临在祭坛上方。

    待到光芒散去,祭坛上的“唐周”竟是缓缓起身,双眸雪白,望向祭坛下方的李玄都,缓缓开口道:“紫府,许久未见。”

    李玄都脸色微变,“地师?”

    “唐周”笑了笑,“是我。”

    李玄都如今也算是见多识广,略加思索便想明白了其中关键,“唐周既是‘帝释天’,也是身外化身?”

    “聪明。”地师赞道,“一点就透,这也是我欣赏你的原因之一。”

    李玄都道:“上官莞曾经提起过,在巫教遗迹中有地师的三尊雕像,是地师凝聚身外化身的根本,经过云锦山大真人府一战后,被毁去一座雕像,所以我便猜测,地师肯定要重新补上一尊身外化身,那么还有什么能比得上一尊长生境的身外化身?”

    地师轻笑一声,“没错,我的确需要一尊长生境的身外化身,来帮我压制李道虚、张静修等人,这便是我煞费苦心炼制‘帝释天’的根由所在。不过现在的‘帝释天’还不是长生境。”

    李玄都举起手中的“人间世”,“这便是我见到地师不曾退去的原因,今日便要斗胆向地师讨教一二。”

    话音落下,李玄都并未出剑,而是伸出了藏在背后的左手,手中有一面镜子,镜面不知以何种材质制成,竟是比玻璃还要清晰,镜子边缘被雕刻成百花形貌,就像一根花藤上开满了各色花朵,刚好环绕镜面一周。然后他将手中的镜子高高托举,镜面上光芒大盛,继而开始升高、变大。远远望去,好似在昏暗的地下升起了一轮皎洁明月。

    “明月”升至中天之后,镜面上生出层层涟漪,其中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身影。

    整个过程中,使用着唐周身体的地师始终不曾出手阻拦,负手而立,望着镜中出现的身影,不疾不徐地说道:“忘情宗的‘镜花水月’,那么来人就是‘天刀’无疑了。”

    话音落下,秦清跨越了空间的界限,通过李玄都手中的“镜中花”降临在这座已经残破不堪的地下城中,他只是略微环顾四周,目光便落在了“唐周”的身上,微微皱眉,略带疑惑,“地师?”

    李玄都语音急促地简短说道:“天公将军唐周已经被地师炼化为‘帝释天’,并且成为地师的身外化身,不过还未成功跻身长生境。”

    李玄都相信秦清作为一方之主,应该知道“帝释

    天”到底是什么。

    果不其然,秦清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地师所谋甚大,秦某佩服。”

    地师说道:“月白,紫府,你们知道我为何站在这里不动吗?”

    李玄都道:“不知。”

    地师轻笑一声,“因为你们二人出现在此地,皆在我的意料之中,而我随时都可以跻身长生境,我先是将一尊身外化身的神力交给了唐周,助其炼化,方才降临,又将我另外两尊身外化身的神力注入其中,等同是三大化身灌注一身,已经足以让唐周蜕变为真正的‘帝释天’,而不必继续灌注地气。”

    话音落下,李玄都就感觉到“唐周”身上的气息开始节节拔高,转眼间便已经突破了仙凡之别,不再天人合一,不再与天地相谐,而是充满了有违天道的压抑气息,与李玄都曾经见过的诸多长生地仙别无二般。

    李玄都心中明白,人间极致是天人合一之境,超出这个境界之后,便是逆天而行,便是有违天道,便会有百年天劫落下,最终只能选择飞升离去,无法驻世久存。只要不迈出这一步,就不会有一百年一次的天劫,活到百岁高龄也无灾无难,可迈出了这一步,第一个百年之期的天劫降临时间便开始计数。

    换而言之,跻身天人境大宗师之前与天地不谐,天人境大宗师是与天地相谐,而长生地仙又与天地不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天人境之前是看山是山,天人境是看山不是山,而长生境则是看山还是山。虽然同是与天道不谐,但不同的是,天人境之前的诸多境界是无法触及天道界限,求而不得,天人境之后的长生境界则是超脱天道界限,得而不愿,长生不死便是超脱表现之一。正因为如此,天人境实为最特殊的境界,又被划分为逍遥、无量、造化三个境界。

    与此同时,唐周的身体也开始发生变化,无论是相貌,还是体形,都变成了地师的模样,不过与李玄都曾经见过的地师相比,这个地师更加威严。

    秦清一直沉默不语,只是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长刀,对于秦清来说,到了他这等境界,若不是仙物或者半仙物,对于实力的影响不大,但他还是习惯性用刀。

    就见已经变为地师的“唐周”一挥手,身上交织出一件玄色蟒袍,并非实物,而是以道术幻化,不过已经到了弄假为真的境界,确确实实的地仙神通无疑了。

    到了此时,秦清终于拔出腰间佩刀,一刀斩向地师。

    地师所在祭坛又出现了钟形光罩,挡下了这一刀。

    何谓地师?地气宗师是也。

    大天师可以勾连三十三天,请下神明降世,地师可以调用地气,化为己用,这便是两者名字中“天”、“地”二字的由来。

    不过就在秦清出手的时候,李玄都也随之出手,目标不是地师,而是祭坛下方的“石柱”。

    不管怎么说,李玄都毕竟是天人造化境的大宗师,近乎长生境之下第一人,一剑便将这根连接了祭坛和地脉

    的“石柱”从中拦腰斩断。

    没了地气支撑之后,祭坛的钟形光罩逐渐暗淡,终是彻底消散,祭坛也随之向下方深渊坠去。可地师却趁此机会,离开脚下祭坛,破空而起。

    秦清紧随其后,一刀斩出。

    先闻连绵雷声炸响,再见一轮巨大弯月撕裂空间,冉冉升空。

    刚刚平静下来的西城,忽然发现地面又开始震动,先前开裂的沟壑再次扩大,已经有了二十丈之宽,在轰鸣巨响之中,大块大块的岩石和建筑顺着这些裂缝翻滚下去,曾经繁华的地区彻底成为深渊。

    这还不止,沟壑深远的长度也在延伸,一端逼近了孔雀河的河堤,另一端则直接撕裂了城墙,使得整个城楼直接跌入地下。

    然后就见两道身影从裂缝中飞出,两人在升空的过程中不断交手,激荡的气机四散炸裂,堪比火炮和投石机的威力。这还是仅仅是逸散的余波而已,很难想像两人正面出手时是何等伟力。

    见此情景,宫官终于明白李玄都让自己离去的原因了,原来他早有预感,这便是他所说的变故。

    随着地师和秦清交手愈发激烈,两人也渐渐无暇顾及余波的扩散。

    一道被地师随手打开的逸散刀气落下,直接将一座房屋从中劈成两半,断口处十分光滑平整,好似被石匠精心打磨过一般。

    紧接着,又有一团漆黑的气息如同毛毛细雨一般落下,所过之处,无论建筑还是尸体,悉数被腐蚀殆尽。

    一条火龙被秦清拦腰斩断,逸散的火星如同一场火雨降下,炸裂开来之后,丝毫不逊于一颗“火雷子”的威力。

    秦清手中长刀被地师崩开一块碎片,碎片激射,带着呼啸的风声穿透了三道墙壁,直奔一名躲在墙后的刀客而去,这名先天境的刀客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这块极为细微的碎片穿颅而过,整个脑袋直接炸成了一团血雾。

    轰隆。

    大地不知第几次开始剧烈摇晃,下方传出了闷响,这是下方的洞天开始崩塌,没了洞天的支撑,地下之城也无法维持,开始坍塌。

    这便是两位长生地仙不计后果交手产生的结果。

    万幸,此地是西城,因为三家围攻艾家的缘故,已经有许多人提前离开暂避,再加上第一次震动之后,又有许多人离开了城中,此时倒是没有太大伤亡。

    当李玄都也从巨大裂缝中飞出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的景象,小半个西城已经被夷为平地,房倒屋塌,惨淡无比。

    他抬头望去,地师和秦清仍在激斗,难舍难分。

    李玄都有心援手,却也知道,王天笑等人不会死在洞天之中,他们也在周围。李玄都更要提防他们出手。

    另外一边,左尊者出现在宫官身旁,按住她的肩膀,“宫姑娘,跟我走。”

    下一刻,两人消失不见。

    然后萧翰和赫连飞鹰就感觉到脚下的望楼轰然震动,开始缓缓倒下。

第一百二十八章 黄雀在后

    孔雀河的河堤上,一个穿着碧绿衣裙的姑娘跌跌撞撞地跑着,遭遇了这样的巨大变故,到处都是逃难之人,她此时茫然无措,不知该去向何方。

    就在这时,她眼前忽然一亮,看到了一个书生正坐在临河的亭子中,河的对岸就是西城,可以清晰看到那条巨大的沟壑裂缝。她认得这个书生,两人还交谈过。她记得这个书生叫作齐望。

    姑娘踉踉跄跄地走进亭子,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书生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我一直在这儿。”

    姑娘有些后怕地看了眼西城方向,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书生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听故事无疑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姑娘本想拒绝,可书生的话语中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姑娘不自觉地坐了下来,点了点头。

    书生徐徐说道:“许多人都说我好为人师,可我也的确教给别人许多东西。我曾经帮一个叫唐周的人建立了青阳教,可他背叛了我,在我和我的一个学生之间,左右摇摆,想要左右渔利。于是我决心除掉他,我送给他一颗妖丹,那颗妖丹中我做了一点手脚,这让他会受到麒麟血的反噬,虽然修为大增,但也饱受折磨,不得不寻求解脱之法。”

    “接下来,在他走投无路而病急乱投医的时候,我将他诱骗到我早已设好的陷阱之中。这个计谋并不复杂,陷阱也很浅显,可是已经走投无路的唐周已经无暇分辨,也别无选择,又因为陷阱中的诱饵越陷越深,最终落到我的手中。”

    姑娘眼神恍惚,竟然听懂了这些,不由问道:“你要把他怎样?”

    书生轻笑一声,“中原有个成语叫作‘一石三鸟’,他对我有三个用处,第一个用处,他是一件材料;第二个用处,他可以弥补我在云锦山受到的损失;第三用处,他是一个诱饵。”

    姑娘如梦呓般说道:“一个咬住了鱼饵的小鱼其实是钓起真正大鱼的鱼饵。”

    “聪明。”书生抚掌道,“这便是一石三鸟,你明白了吗。”

    姑娘没有回答,回答的是另外一个姑娘。

    上官莞出现在亭外,脸色苍白,有一种犯错的孩子面对长辈的惶恐和忐忑,“我明白了,师父。”

    书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真明白了?”

    上官莞怔住了,思索师父这话中有什么深意。

    过了片刻,她

    迟疑着说道:“回师父的话,你要钓起的大鱼是不是李玄都?”

    “总算明白了。”书生的语气平和了下来,“知道我为什么想把你嫁给李玄都吗?就是因为女儿太蠢,指望不上,只能指望女婿了,可惜事到如今,女婿也是指望不上了。”

    上官莞脸色雪白,不敢分辩。

    书生轻声道:“既然李玄都不愿意投效于我,那就没必要再养下去了,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上官莞像是缓过神来了,却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怔怔地站在那里,望向书生。

    书生继续说道:“你告诉王天笑他们,可以走了,把这个烂摊子留给澹台云。”

    上官莞这才全缓过神来,恭敬应道:“是。”

    书生的态度终于完全平和下来,“莞儿,我膝下无子无女,你是从小跟着我长大的,我和夫人一直把你当成女儿看待,甚至还又给你取了‘徐婉’这个名字。若是换成了旁人,我是决然不会多说半句,若是因此死了,也只当他们是福薄。你不一样,所以我才对你说了这些,可我不希望还有下次,记住了吗?”

    “记住了。”上官莞脸上有了光彩,又带着几分后怕。

    书生挥了挥手。

    上官莞这才大赦般退去。

    书生站起身,看了亭中的绿衣姑娘一眼,绿衣姑娘骤然感到一股困意,就坐在美人靠上,缓缓睡了过去。

    书生的身形缓缓消失不见。

    ……

    不断延伸的裂缝渐渐由长条形状变成了椭圆形状,也终于撕裂了孔雀河的河堤,河水顺着裂缝,倒灌入沟壑之中。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出现一个大湖,那座地下城则会淹没在湖底

    身着绿衣的姑娘背对着孔雀河安静地睡着,浑然不知背后发生的一切。

    李玄都也看到了这一幕,忽然之间,李玄都感觉到有人拍了下自己的肩膀。

    李玄都整个人立时僵住,缓缓转头望去,就见一个书生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旁,在李玄都的视线中,书生的身上出现了许多重影,不断分合,渐渐地,书生的样貌开始发生变化,竟是变成了地师的样子。

    李玄都的脸上露出苦笑。

    按照地师所言,他的三尊化身已经与“唐周”合为一体,成为真正的“帝释天”,而“帝释天”正在与秦清激战,那么此时出现自己身旁之人就是地师本尊无疑了。

    面对地师本尊,李玄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

    地师的一只手搭在李玄都的肩膀上,态度随和,就好像是相交好友一般,开口道:“紫府,我们又见面了。”

    李玄都苦涩道:“地师好算计,其实你早就来到了楼兰城,正是因为你的出现,上官莞的态度才会发生转变,答应为我引路。对不对?”

    “与聪明人说话总是令人愉悦。”地师微笑着说道,“我的确去了如玉街一趟,在你的眼皮底下交代了莞尔几句。”

    李玄都脸色晦暗,当时他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又有秦清为依仗,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没想到最后还是落入了地师的算计之中。

    李玄都沉默了片刻,转而问道:“家师和大天师已经动身前往昆仑,地师难道不是应该也在昆仑吗?难道地师不怕被家师和大天师抢先一步?”

    地师回答道:“紫府名为‘玄都’,字为‘紫府’,却不了解玄都紫府,有些东西,急不来的。用通俗的话来说,磨刀不误砍柴工。”

    李玄都立时听出了地师的话外之意,“我是那把刀?”

    地师忍不住笑了起来,“紫府,你如果是我的传人,那该有多好?只要我们两人联手,两代人的经营,天底下就没有人是我们的对手。”

    李玄都没有说话。

    地师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可惜,能与人言无二三,不如意事常七八。”

    李玄都想要出手,却发现自己体内的气机已经被完全封住,就像他对上官莞做的那样。同样是“逍遥六虚劫”,也有高下之分。地师刚刚拍他肩膀的一下,看似是轻描淡写,实则是偷袭出手,天底下最擅长偷袭之人,非地师莫属,李玄都自然也不能幸免。

    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地师仍是没有痛下杀手的意思,见李玄都一直闭口不言,他干脆是望向孔雀河方向,说道:“很快,这座城中就会出现一座湖,五光十色,如孔雀羽毛,西域人应该会给它取名为‘孔雀湖’。”

    “帝释天”和秦清的激战还在继续,地师始终不紧不慢,让李玄都愈发疑虑,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地师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因为你还有用。”

    李玄都心中一沉,问道:“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地师转而望向西方,面带微笑,轻声道:“巍巍者,昆仑也。”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农事

    地师一挥大袖,在两人面前出现一道长方形的幽幽门户。然后地师抓住李玄都的肩膀,走入门户之中,如同穿过一道无形界限,荡漾起层层水纹涟漪,转瞬即逝。

    门户的另一侧,已经远离楼兰城,不见半点绿意,黄沙戈壁,大漠茫茫。

    李玄都心中明白,这是地师运用了“阴阳门”之术将他强行带离了楼兰城,“阴阳门”并不算什么艰深道术,玄元境的方士就能初步运用,甚至李玄都这种武夫,在跻身造化境后同样可以使用。至于长生境地仙使用此法,与玄元境方士的最大不同之处就在于“距离”二字,玄元境至多就是几十里上百里,若有宝物或者秘法,还能再远一些,而长生地仙却能轻易达到数千里。

    既然地师暂且没有杀掉自己的意思,那么李玄都就放平了心态,主动开口问道:“我很好奇,地师究竟要做什么?”

    地师看了李玄都一眼,反问道:“你觉得我在做什么?”

    李玄都沉吟了片刻,说道:“起初的时候,我以为地师与大魏几代皇帝有旧怨,要争一口气,要自己做皇帝,可后来我发现,地师对于做皇帝这件事并无太大兴趣,以至于我后来产生了一个想法,似乎地师更喜欢为帝王之师。”

    地师笑而不语。

    李玄都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在我见了耿月之后,再一次改变了想法,从‘八部众’、上官莞、耿月、尚熙等人的身上,都可以看出些许痕迹,地师总是能使人修为大进,远超正常修炼速度。显而易见,正常人从固体境到长生境,其结果是不可预料的,能否走到最后,的确要看机缘,换句话来说,付出了努力,未必会有回报,就像是一场豪赌。地师似乎想要改变这个规矩,将豪赌变为买卖交易,付出多少银钱便能买回多少东西。如果地师成功了,可以预见的是,一个足够强大的朝廷会掌控整个天下。不同于如今的大魏朝廷和以往的历代朝廷,朝廷作为名义上的天下之主,一定会掌握最多的资源,也就可以造就最多的长生地仙,那么拥有强大武力的朝廷势必会扫清一切地方豪强,加强集权,真就成了天下英才尽入吾毂。不过这仅仅是我的猜测,地师是否有这样的谋划,尚且不得而知。除此之外,我还有另外一个猜测,那就是地师无意于朝代兴亡更迭,而是想要建立与儒释道三教并立的教门,以此绵延后世,做万世师表。地师,不知我猜中几分?”

    地师脸上露出并不掩饰的赞赏之色,“虽不中,亦不远矣。”

    李玄都道:“愿闻其详。”

    地师淡淡一笑,“你去过万象学宫,想必一定听说过司空道玄的那套说法,也就是兴衰之理。每个朝代发展到最后,人多地少,土地兼并,土地养不活这么多人口,必然爆发一场大乱,削减人口,重新分配土地,然后又

    是一个太平盛世。”

    李玄都点了点头。

    “这套说法不能算错,但是有些局限。”地师就像一个正在为学生答疑解惑的师长,“自古以来,银钱紧缺,应对手段无非是开源和节流两途,放在王朝兴衰上,也是这两条路。开源,便是对外征伐,开疆拓土,不过此举有一个弊端,若是国土太广太大,朝廷鞭长莫及,容易导致边陲地方割据自立,脱离朝廷掌控,这是许多王朝不愿意看到的,而且王朝一旦衰弱,这些土地也很容易失去,如今大魏的一十九州已经差不多是极限。节流便是对内整肃吏治,推行新政,抑止土地兼并,此举也有弊端,便是触及各级权贵的利益,大到内阁阁员,小到秀才举人,无一不恨,故而步履维艰,好稍有不慎便遭反噬,这也是张肃卿等人想做却没能做成的缘由所在。”

    李玄都又点了点,表示自己认可地师所言,然后问道:“地师有解决的办法?”

    地师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儒门这么多年来心心念念的便是天下大同。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如何达成天下大同?儒门提出的办法是仁义道德和礼,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儒门认为天下人人都道德高尚,天下为公,便是天下大同。且不说人性之复杂,先贤有言:‘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若是百姓尚且无法果腹,何谈守礼和仁义道德?故而儒门的天下大同永远都是飘在天上的,落不到地上,不知紫府是否认同我这番话?”

    李玄都沉声道:“地师所言极是。”

    地师说道:“儒门的办法行不通,我便开始思考一个可行的办法。”

    “想要知礼,无论是儒是道,是墨是法,都离不开书本文字,如今天下,百人之中,唯有一人能识文断字,为何如此?因为生计艰难,读书人又不事生产,不种田,不做工,想要供养这样一个读书人,很难。就拿稻田来说,如果是佃户,正常年景的情况下,亩产稻米三百余斤,拿去一半交租,还能剩下一百五十斤稻米,这么一点粮食,养活一个人都难,如何能再养活一个不事生产的读书人?所以穷苦人家是出不了读书人的,读书人中所谓的寒门,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也是富足人家,只是相较于那些富贵世家,败落了,才有了寒门的称呼。”

    “文不行,我便开始思索走武一道,练兵征伐,开疆拓土,可还是行不通。因为精兵也要不事生产,需要他人供养,差不多要十个人才能供养一名士兵,若是养兵过多,朝廷国库不堪重

    负,势必要加征赋税,百姓困苦,难以为继,若是对外征战一直打胜还好,一旦失利,内忧外患并起,顷刻间就覆亡在即。所以自古以来就有穷兵黜武的说法。”

    “我将这两条路放在一起看,其难以为继的原因是同一个问题。我翻阅史书,祖龙一统天下时大约有人口三千万,而本朝世宗年间,大约有人口六千万,翻了一倍,何以如此?除了不断开拓土地之外,关键在于农耕技术的发展。可仅是如此,远远不够,如今正常年景的情况下,亩产稻米三百余斤,如果能翻一倍,亩产六百斤,那么我说的这些问题全都迎刃而解。”

    “可是解决不了,于是历朝历代只能重农抑商,天子亲自春耕,皇后养蚕缫丝,皆是对农事之重视。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民以食为天,粮食从哪里来?从田地里来,这便是士农工商,农高居第二位的缘故。种田的百姓是天底下数量最多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首先要解决农事,解决了农事温饱,多出来的种田之人便可以做工、行商、当兵,甚至是读书知礼。我曾去过钱塘府,那里的丝绸很好,供不应求,可是钱塘府的地少,桑田更少,使得每年产的丝绸都有定数,如果能解决农事问题,便可以将一部分稻田改为桑田,多出来的百姓可以去养蚕缫丝,然后扩大丝绸的产量,销往海外,换取白银。可如果农事问题无法解决,便不能把稻田改为桑田,否则便要饿死百姓,激起民变。”

    李玄都沉思了,少顷又抬起了头,换了一个称呼,“徐先生可有良策?”

    地师淡笑道:“有,我曾去过太平宗,机关之术发达,如果将机关之术运用到水利灌溉之中,能省多少人力?古皂阁宗炼制‘帝释天’都不在话下,培育些耐旱抗虫的种子更是轻而易举。还有各种肥料,我听闻妙真宗中就有催熟增产的手段,可从不外传,只用来培育药田,以供炼丹之用。其他宗门,也各有类似手段,只是无一人想过从根本入手,只想着如何逐鹿天下,发展宗门。”

    李玄都闻言后沉默良久,他一直以来都在寻找出路,现在地师已经帮他找到了一条出路,不由长叹一声,“自古以来,儒门一味务虚,很少考虑实事,如果儒门的圣人们不总是纠结天理人欲和道德文章,多想一想这些切切实实的民生之困,也不会有今日的饿殍遍野了。”

    地师道:“如此说来,紫府是认可我了。”

    李玄都轻叹道:“不管怎样,有幸结识了徐先生,能够听到徐先生的高论,都让我获益良多。如果没有这些纷争纠葛,我倒真愿意与先生畅谈一二,聆听先生教诲。至于刚才先生说的这些,我要好好想一想。”

    “的确要好好想一想。”地师淡笑着说道,“圣人的书,读一读就好,修身齐家尚可,拿来治国平天下,倒不如去看道祖的三千言。”

第一百三十章 追逃

    就在两人说话的这段时间,李玄都一直在尝试解开地师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禁制,然后李玄都真得做到了。

    “逍遥六虚劫”的关键就在于消融气机,这是李玄都早就知道的,而“逍遥六虚劫”的六劫之力又融于他人气机之中,难分彼此,也就无从驱逐。可李玄都与常人不同,他已经成功化解过一次“逍遥六虚劫”。

    “逍遥六虚劫”入体之后,比之“鬼咒”更为棘手,隐藏扎根于三大丹田和奇正经脉之中,与宿主气机同化,难分彼此,发作之时,六气紊乱,使得自身气机自相残杀,有以彼之力攻伐彼身的真意,这六道异种气机看似各自为战,实则是遥相呼应,同进共退,而且此消彼长,若是李玄都以气机镇压其中一劫,其余五劫就会随之壮大。

    李玄都只觉得全身的气血、气机、血肉都要被这些异种气机侵蚀殆尽,同时又生出六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或是冰寒刺骨,或是酸软无力,或是炙热逼人,或是痒入骨髓。这让李玄都时而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时而仿佛置身于烈火焚烧之炉,时而如万钧重物压在身上,时而似寸寸割肉剔骨。

    想要化解“逍遥六虚劫”,关键在于“御六气之辩”,李玄都一心二用,与地师说话的时候,按照“太平青领经”中的法门存神内视,以强补弱,以实盈虚,以有余补不足,使得六股肆虐的气机逐渐安静,李玄都周身苦痛渐消,六道气机归于一处,化作一道纯粹气机,悉数注入体内的“长生石”中。

    “逍遥六虚劫”本源是六劫之力,也就是对应六气的六种不同气机,寻常人只是修炼一种功法,自然就只有一种气机,而同时修炼多种气机,一则是极为凶险,二则是难以控制,三则是寻常人根本无法凑足如此多的上成功法。就算有人能满足以上三个条件,又很难满足最为艰难的条件,那就是损有余而补不足,寻常人纵使同时修炼多门功法,也是齐头并进,维持均衡,何来“有余”和“不足”之说,一个“补”字更是无从谈起。若无损有余而补不足的过程,体内六劫之力则好似一潭死水,无法运转,也就无从掌握。

    唯有李玄都修炼有“太平青领经”,化用万法,几乎是天然克制“逍遥六虚劫”,而“长生石”的本质就是炼化万物生灵,虽然“长生石”不能彻底炼化六劫之力,但能弱化其威力,如此反复之后,地师留在李玄都体内的六劫之力已经极为衰弱,然后李玄都再以自己的六劫之力强行压制,如此便挣脱了地师的束缚。

    李玄都挣脱束缚之后,第一件事便是逃走。地师虽然没有料到李玄都能够化解体内的“逍遥六虚劫”,但也不会坐视李玄都在自己眼皮底下溜走,于是两人在万里黄沙中展开了一场追逐大战。

    大漠茫茫,一队商旅艰难行走其间,驼铃阵阵

    。商人们都携带兵刃,十分彪悍。

    忽然之间,青天化日之下,突然响起一连串沉闷雷声,商队骤然停下,惊疑不定。然后就看到了让人震惊的一幕。

    有一道身影如同流星一般轰然落地,砸出一个三丈方圆的大坑,然后又有一人从天而落,一掌拍下。

    坑中之人奋力跃起躲避,堪堪躲过了这一掌,然后就见地面上出现了一个足有半亩大小的巨大掌印,掌纹清晰可见,让这些信佛的商人们几乎以为是佛陀降世。

    紧接着,两人又仿佛缩地成寸一般,出现在极远处,小如黑点,可就是这两个小小的“黑点”,让一座高大沙丘彻底坍塌,远远望去,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可如果走进观看,就会发现沙丘不仅仅是坍塌那么简单,而且在沙丘原本所在的位置还出现了一个好似旋涡的向下凹陷。

    这两人正是李玄都和徐无鬼。

    李玄都且战且退,始终逃不脱徐无鬼的手掌心,此时又被徐无鬼追上,两人交手,黄沙滚滚,仿佛掀起了一场沙暴。两股截然不同的六劫之力相交,倏尔崩散。李玄都身形后掠,眼前人影忽地一闪。徐无鬼如鬼如魅,猝然逼近。李玄都横臂一扫,却被徐无鬼一指点中手肘。李玄都手臂顿时酸麻无力,五脏如焚,气机几欲溃散,可李玄都又自“长生石”中生出一股新的气机,遂借他的一指之力,加速后掠,继而转身飞奔。

    “跑得掉吗?”徐无鬼从容一笑,声音仿佛就在李玄都的耳畔响起,“你这身逃命的本事,也是李道虚的教的?”

    话音未落,李玄都只觉得背后寒意大盛,如芒在背,心知徐无鬼已经追了上来,身形不敢停顿半分,用出“星转斗移”,强行拉开距离。

    就算李玄都已经是太玄榜第一人,面对地师也不是对手,不过他纵然不敌地师,一意逃命,还是有周旋的余地,就是地师,一时半刻之间也不能将他捉住。这就好像是一个少年对上了之壮年男子,比拼力气肯定是不行的,不过左躲右闪,只要不被抓住,那也不至于像婴儿那般只能任人宰割。

    至于逃命的手段,却不是李道虚教的,而是李玄都当年被河朔群雄追杀时自己悟出来的, 境界修为有高低,可逃命的手段本质没有什么变化。这一路上,李玄都故布迷阵,隐匿踪迹,所有的手段都使了个遍,可只能拖延地师一二,过不久,地师就会再次追上来,让李玄都始终无法摆脱地师,在这种情况下,李玄都也不能只朝着一个方向逃亡,而是要不断变化方向,如此一来,在地师的围追堵截下,李玄都距离中原越来越远,已经来到了西域腹地。

    对于李玄都的修为精进之快,徐无鬼亦觉吃惊,距离徐无鬼与李玄都初相识,还不到十年,李玄都已然距离长生境只剩下一步之遥,再有十年

    ,世上又要多出一位长生地仙了。徐无鬼不是那种见不得旁人好的性子,如果是其他时候,他说不定还乐见其成,只是李玄都关乎到他的一桩大计,少他不得,所以徐无鬼只能穷追不舍。

    两人一追一逃,且战且走,李玄都几次陷入绝境,又几次侥幸逃生,慌不择路,以至于李玄都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过李玄都发现他已经离开大漠戈壁的范围,在视线尽头逐渐出现了连绵雪山。

    李玄都心知肚明,自己不是跑到了昆仑山的范围,就是跑到了大雪山的范围,无论是那个结果,都不是什么好事,想来这也是地师的有意为之,虽然不能擒拿住他,却有意地把他往这个方向驱赶。

    虽然李玄都已经是天人造化境,可以沟通天地之桥,不怕气机匮乏,可他境界不如地师,勉力逃跑不过是凭借机谋,也靠运气,运气终究有用完的时候,李玄都又一次故布疑阵,假装逃走,自己却躲藏在地下,结果被地师一眼识破,不得己,李玄都只得再度与地师交手。

    李玄都所学庞杂,地师也不遑多让,李玄都遇到其他对手时,凭借“逍遥六虚劫”几乎是无往不利,就算青鹤居士、上官莞等人,也不过是不被其影响,可地师的“逍遥六虚劫”却能够反客为主,反过来压制李玄都的“逍遥六虚劫”,李玄都的六劫之力遇到徐无鬼的六劫之力,立时土崩瓦解,溃不成军,李玄都只能依靠“长生石”和“太平青领经”勉强化解,再通过自身所学的各路剑诀勉力维持拖延,可新招对王天笑有用,对上地师这种能够自创神通的长生地仙来说,就有些不够看了。

    李玄都穷极所能,又是且战且走了大半个时辰,终是被徐无鬼抓住一个破绽,一掌打在胸口,震伤五脏六腑,封住三大丹田。

    李玄都身怀“漏尽通”,体魄坚韧,虽然不至于就此身死,但是没有气机,想要恢复伤势却难,再也没有反抗之力。

    徐无鬼伸手抓住李玄都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李玄都因为伤势的缘故,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倒像是个大号的包裹一般,他勉强提气说道:“技不如人,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至于如此。”徐无鬼淡笑道,“我说过,你对我有用处,想死也不能死。再者说了,无敌于天下又有什么意思?人生无一知己,实乃苦事耳,仿佛身怀屠龙之术,无龙可屠,也很寂寞痛苦。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肯拜我为师,我不仅将一身所学悉数传授于你,待我百年之后,这座天下也是你的囊中之物。”

    李玄都道:“地师诚心待我,我也不愿虚言欺瞒地师,此事是万万不能。”

    徐无鬼点了点头,“紫府颇有古君子之风,就是迂腐了些,不知道变通。”

    李玄都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两山

    徐无鬼带着李玄都继续往连绵雪山的方向行去,走了大约三日,李玄都已经可以自如行走,只是不能运转气机,自然还是逃不出徐无鬼的手掌心。见徐无鬼始终徒步而行,李玄都终于忍不住问道:“地师为何不以‘阴阳门’赶路?”

    徐无鬼在这种问题上从不会刻意隐瞒什么,回答道:“万山之祖,玄门祖庭,禁忌太多,不好贸然行事,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李玄都闻言心往下一沉,知道自己的猜测果然不错,他被地师一路驱赶,已经靠近了昆仑或者大雪山。于是李玄都问道:“我们现在何处?”

    徐无鬼道:“大雪山,古名白山,冬夏有雪,故名大雪山。金帐人谓之天山,又名折罗曼山,高达二万一千九百尺,长约五千里,宽约六百里,最高峰是托木尔峰,萨满教的大雪山行宫便坐落于此峰之下。”

    李玄都一怔,“我们要去大雪山?”

    徐无鬼笑道:“大雪山与昆仑在西域捐毒国交汇,昆仑为黛色,大雪山为红色。有诗云:‘黄沙千里望无边,戈壁茫茫耐酷寒。红黛分明势大壮,二山交汇两重天。’”

    李玄都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从地图上来看,昆仑和大雪山几乎是平行的两条山脉,却没想到两山还有相交之处。

    李玄都试探问道:“我们要去捐毒国?还是大雪山行宫?亦或是直接去昆仑?”

    徐无鬼笑道:“你不妨猜一猜,若是猜不出,到了你就知道了。”

    李玄都沉默片刻,说道:“大雪山行宫是地师暗藏的养尸地之一,如今‘帝释天’已经成功,再去大雪山行宫似乎已经没什么意义,除非地师想要将我也炼制为第二尊‘帝释天’。”

    徐无鬼笑道:“炼制一尊‘帝释天’已经将我积攒多年的神力消耗一空,短期内再无余力了。”

    李玄都道:“不过我很好奇,地师如何将大雪山行宫变成了养尸地。据我所知,那里是萨满教的大本营。”

    徐无鬼道:“我为了完成古皂阁宗留下的‘八部众’计划,与国师做过某些交流,结果是振奋人心的,我得以完成‘帝释天’,国师得以完成‘长生石’,毕竟两者在炼化生灵之力方面有许多相似可取之处,大雪山行宫中的养尸地便是在那个时候留下的。如今国师已经死了,托紫府的福,许多人知道是我出手做的,所以我也不好再返回那块养尸地,除非我能解决掉萨满教。”

    虽然李玄都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听到地师如此直白点出他做的事情后,还是有些许不自在和心虚,转而说道:“所以我们不会造访大雪山行宫,要么前往捐毒国,要么去往昆仑。”

    徐无鬼说道:“昆仑是中原人的圣山,大雪山是金帐人的神山,两座山在此交汇,难道紫府不想去看一看吗?”

    李玄都问道:“地师究竟要我做什么?”

    徐无鬼想了想,说道:“简而言之,我希望紫府能够与我求同存异,寻找一条途径,使我们能够有条件接受并通力合作,如果双方能做出适当让步,无论过程正确与否,都能达成双方均满意的结果。”

    李玄都道:“求和

    ?”

    徐无鬼道:“当然不是,是联手改变这个天下。”

    李玄都道:“欲要改变天下,必要统一天下。人心似水,民动如烟,地师方才说过,如今天下有六千万人,如不一统天下,那便是六千万条心,如何天下一心?若不能天下一心,如何改变天下?”

    徐无鬼笑了一声,“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李玄都道:“正是。”

    就在两人一问一答之间,徐无鬼加快了行进速度,很快,一座小城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

    地师说道:“捐毒国属于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神爵二年,归属于西域都护府。女帝时期又划分至疏勒都督府管辖。再后来,五代之乱,大晋只剩下半壁江山,西域尽数丢失,这里又被金帐汗国统治。”

    李玄都问道:“现在呢?”

    地师回答道:“名义上还属于金帐汗国统治,不过随着金帐在西域的势力消退,这里既不属于草原,也不属于中原,不过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里会重归中原的统辖。”

    李玄都道:“我也希望如此,只是这里不太适合耕种。”

    徐无鬼笑道:“所以便回到了我先前说的症结上,要术道并用,方能大同。若是如儒门那般重道弃术,就无法扭转某些规律,也就是所谓的天道的规矩。比如说耕种,僵尸之流尚且有活尸和铜甲尸之分,若是农事之术能够极大发展,谁说黄沙不能化作良田?”

    李玄都道:“就像把少祖山变成老祖山那般的手段?”

    徐无鬼深深地看了李玄都一眼,“世上之事,不能一蹴而就,总要不断试错,方能在无数条歧途之中找出一条正确之路。”

    到了如今,李玄都也算把一众老玄榜上有名之人全部接触一遍,甚至包括不在老玄榜上的国师,但最让李玄都看不透的,还是徐无鬼。换而言之,地师的想法最为复杂,以至于李玄都现在还无法断定徐无鬼的真正所求。不知对方所求,便不知对方会如何行事,于是李玄都便会陷于被动之中。

    进入这座小城之中,来往多是商队,徐无鬼带着李玄都来到一座低矮酒肆,要了两碗水煮羊肉和一壶酒。李玄都看了眼面前的酒肉,忍不住说道:“长生久视之人餐风饮露,吞津服气,还会对人间烟火之物感兴趣吗?”

    徐无鬼端起酒杯小酌一口,“口腹之欲罢了,久用无趣,偶尔尝之,别有一番滋味。”

    李玄都也不客气,他虽不喜欢杯中之物,但却把羊肉吃光。就在这时候,有人来到酒肆之中,拜倒在徐无鬼面前,取出一封书信交给徐无鬼,徐无鬼接过信后,浏览一遍,取出一支朱笔,在信上写了一个“可”字,复又交给那人,那人再三拜后,就此离去。

    李玄都猜测方才送信之人应当是阴阳宗之人,徐无鬼来此便是为了与阴阳宗联系,下达命令。

    用过酒肉之后,徐无鬼便带着李玄都离开了这座小城,走不多久,便见到了徐无鬼所描述的景象,当真是“红黛分明势大壮,二山交汇两重天”。

    一路走来,徐无鬼向李玄都介绍沿途所见的种种风景,又兼具各种李玄都所不知

    晓的地理学问,包括龙脉走向和风水望气等等,当真是不负“地气宗师”之名号。倘若不知两人的底细,还要以为两人是一对走南闯北的师徒,绝料不到两人不仅是敌人,而且是影响到江湖庙堂的关键人物。

    李玄都问道:“地师望气之道如此厉害,为何还要掳走沈大先生?”

    徐无鬼知无不言,“一则是我的占验一道的确不如沈无忧,二则是我不可能久居一地只行一事,非要找个人来替我做事才行。至于第三,我若不掳走沈无忧,你焉能成为太平宗的宗主?”

    这话却是诛心,好似李玄都与徐无鬼联手图谋太平宗的宗主之位,可李玄都又无法反驳,只能默然不语。

    走到一处山口,天地骤然开阔,徐无鬼问道:“紫府,你认为的天下是什么?”

    李玄都想了想,回答道:“西起昆仑,东至东海,北至辽东,南至岭南,是为天下。”

    徐无鬼笑道:“你的天下有些小了,且不说金帐更北的茫茫雪原,还有极西之地、海外的凤鳞州、婆娑州,那些地方就不是天下了吗?”

    李玄都道:“那些地方与我无关。”

    徐无鬼摇头道:“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你眼中只有大魏两京一十九州,那你只能谋求数州之地罢了,你眼中只有当今一世,那你只能谋求眼下一时。休说万世太平、天下太平,便是一时之太平、一地之太平,你也半点瞧不见。”

    李玄都道:“所以地师远赴极西之地,与色目人、胡人打交道,还关心农事,为以后做准备。如此说来,地师是着眼全局、远谋万世了。”

    “不敢当如此。”徐无鬼自谦道,“只是比紫府看得远一些,想得周全一些。”

    李玄都道:“地师所谋甚大,非我能及。可如今天下,饿殍遍野,血流千里,也有地师之过。”

    徐无鬼淡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自古改天换日,哪一次不死人?此乃天地兴亡之理。”

    李玄都道:“这便是我不认可地师的地方,地师出身宗室,齐王之尊,天潢贵胄,人上之人,自然不把小民百姓的性命和疾苦放在眼里,为求万载功业,苦一苦百姓罢了。可我比不得地师,乃是小民之后,百姓之子,若非师父慈悲,早已是那些饿死百姓中的一员,父母之死,皆因于此,此中苦楚,锥心难忘。”

    徐无鬼目光一闪,望着李玄都说道:“坐在什么位置便说什么话,紫府如今已经不是小民百姓,坐在人上之人的位置,享受着这个位置带给你的一切尊荣,却要背叛你所在的位置,你不觉得太过虚伪了吗?”

    “那好,我换一种说法。”李玄都坦然与徐无鬼对视,“试问地师,杀一人活万人,是有所为,还是有所不为?”

    徐无鬼道:“虽然我出身阴阳宗,但我并非完全认可祖师杨公的一毛不拔,在我看来,当然是有所为。”

    李玄都又道:“若是所杀的一人就是地师本人,那是有所为,还是有所不为?”

    徐无鬼像是被钉子钉住一样定在那里,两眼的光也慢慢敛了回去,终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第一百三十二章 昆仑

    徐无鬼与李玄都的争论没有结果,徐无鬼并没有非要说服李玄都不可,毕竟道路的正确与否,还是要看道路尽头的最终结果。

    接下来,两人再度踏上了行程,从昆仑与大雪山的交界之地向南而行,也就是昆仑所在的方向。

    李玄都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按照时间行程来算,师父和大天师此时应该已经动身前往昆仑,或者说已经来到昆仑,那么只要能找到他们,纵然是地师之能,也不可能是师父和大天师的对手。

    不过李玄都也知道希望不大,他能想到的,地师一定也能想到,而且昆仑长约五千余里,横贯西域,甚至延伸至凉州境内,在如此大的范围内,几个人就如沧海一粟,很难找到。除此之外,昆仑作为万山之祖、龙脉之祖、道门祖庭,其中不知藏有多少玄机,就连地师到了此地都不敢贸然使用“阴阳门”之术,可见此中凶险,李玄都若是在此地乱跑,很难说会不会遇到别的危险,最起码他跟在地师身边,暂时没有性命之虞,其他的危险就无法预料了。

    如此走了数日之后,山势起伏,没有高大树木,却有为数众多的灌木丛,而且李玄都发现脚下竟然有了“路”的痕迹,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换而言之,这里是有人迹的。

    徐无鬼忽然一挥手,摄过一块石头,问道:“紫府,你知道软玉和翡翠的区别吗?”

    李玄都想了想,回答道:“翡翠出产自婆娑州等地,原石都有外皮,可以通过外皮判断出里面翡翠的走向与数量品质,所以有赌石的说法。软玉多是出自昆仑,与翡翠不同,并不一定都带有外皮,很多玉肉都是裸露在外。”

    “没想到紫府对于玉石也有了解。”徐无鬼五指稍用尽力,石头的表皮开始自行脱落,渐渐显露出里面的青白玉肉,“昆仑虽然神秘,但也不是无人踏足,每年都会有大批的采玉人进山采玉,不过很是危险,许多采玉人都是一去无回,不过山中美玉众多,有些时候在河滩上就能捡到上好的美玉,便可从此衣食无忧。”

    此时徐无鬼便是无意中发现了一块美玉,不过他对这些身外之物并无太大兴趣,将其随手丢在一旁,继续说道:“我们此时便是沿着采玉人的路进山,李道虚和张静修是不会走这条路的。”

    李玄都心不由往下一沉。

    又往前行,李玄都甚至看到了一个山壁下的矿洞,徐无鬼指着说道:“玉埋于石,难为人识。《诗经》有云:‘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开采山玉即是攻玉。”

    李玄都微微点头。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路行来,不说其他,的确是增进见闻。

    昆仑不仅是万山之祖,许多河流也是发源于此,所以这一路行来,多是河谷滩地,在日落的时候,李玄都和徐无鬼来到一处山谷,放眼望去,因为正值夏日的缘故,谷中水草丰茂,不过山谷中遍地白骨,让人后背生寒。

    李玄都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徐无鬼回答道:“我将此地称之为‘雷池’。”

    正说话时,谷中风云突变,在夏日时节竟是生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暴风雪,白雪茫茫,遮蔽视线,而是风雪之中又夹杂着阵阵雷声。

    忽然之间,一道浩大天雷朝着两人落下,不过在距离两人还有数丈距离的时候又烟消云散。

    徐无鬼说道:“这便是我将其称之为‘雷池’的原因,此地的地气异常,总能引动天雷落下,故而生灵活物进入此地之后,难以幸免,也就有你看到的遍地白骨。这些天雷,几可媲美天人境高手的倾力一击,如果没有我带路,就算是你,也要走得步履维艰。”

    在徐无鬼的引领下,两人行于这座被他称之为“雷池”的山谷之中。随着天色渐暗,李玄都用肉眼清晰看到远处不断有雷霆落下,周围也有许多焦黑痕迹,想来是天雷落下所致。徐无鬼说过,此地是因为地气异常导致天雷落下,他身为地气宗师,自然能通过地气走势寻找出一条相对安全的道路,可就算是如此,两人还是遭遇了几次天雷,不过都被徐无鬼出手化解。

    李玄都逐渐明白地师为何会选择徒步行走,哪怕是走得快一些,也不使用“阴阳门”或者御风而行,实在是昆仑山中有太多危险之地,如果不小心一头撞进如“雷池”这等险地之中,只怕会遭遇天大的麻烦。

    两人就这么走了一夜的时间,在天空变为深蓝的时候,终于穿过了这片谷地。继续深入昆仑山脉,又来到了一座峡谷。

    徐无鬼介绍道:“这里名为‘野牛沟’,由于生长着大批的野牛群而得名,之所以名为‘沟’,是因为在野牛沟的两侧,都是山顶终年积雪不化的雪山,每到夏季,半山腰处的雪水融化之后,就会带着山石冲入到野牛沟中,形成河道。”

    李玄都举目望去,果然有一条河流。

    忽然之间,天地间响起无数轰鸣之声,却见无数野牛奔驰,填满了整个谷底

    ,若要继续前行,非要与野牛迎头撞上不可,如此多的野牛,几乎可以媲美一支骑兵了。

    面对如大潮一般奔涌而至的野牛群,徐无鬼没有强行阻挡的意思,而是抓住李玄都的肩膀一跃而起,踩踏在野牛背上,如履平地。

    两人就像越过河流一般,越过了汹涌而至的野牛群。

    出来野牛沟后,李玄都忽然觉得此地有些熟悉。要知道李玄都是来过昆仑的,当初他在西北夺刀之前,曾经远赴昆仑,观摩师父李道虚与“魔刀”宋政交手的遗址,从中悟出宋政的“天地任我行”半式,李玄都凭借自己的剑道感悟将两个半式合一,似刀似剑,不堪大用,但是可以用来出奇制胜。首次用出,便伤到了当时境界远胜于他的藏老人。

    这里是通往玉虚峰的毕竟之路。

    李玄都终于可以完全肯定自己的猜测,“原来地师要把我带到玉虚峰去,也是为了玄都紫府而来?”

    徐无鬼微微一笑,“玄都登紫府,紫府见玄都,岂不妙哉?”

    李玄都想起一事,那日他与师父李道虚在翠云峰交谈,李道虚曾告诉过他关于玄都紫府的事情,徐世嵩曾经进入过玄都紫府,李道虚也曾找到过玄都紫府,只是被阻挡在太玄幻境之中。在太虚幻境之中,李道虚遇到了一个阴阳宗的前辈高人,神智尽丧,形同傀儡,徘徊其中,行尸走肉一般,若是遇到其他活人、生人,便大打出手。

    恰巧地师也是出身于阴阳宗,恐怕这就不是巧合了,想来是阴阳宗早在多年之前就开始谋划玄都紫府。

    李玄都沉声道:“地师就不怕遇到家师和大天师吗?”

    徐无鬼反问道:“你认为我们要去玉虚峰?”

    “难道不是吗?”李玄都一惊,“如果不去玉虚峰,如何去玄都紫府?”

    徐无鬼道:“帝京城有九座城门,大户人家除了正门之外还有众多侧门,你觉得道祖留下的地上仙都就只有一座门户吗?”

    李玄都心下又是一沉。

    果不其然,徐无鬼没有往玉虚峰的方向行去,而是带着李玄都往玉珠峰的方向行去。

    玉珠峰是东昆仑的最高峰,与玉虚峰双峰并立,好似一对姐妹,看似与玉虚峰很近,但如果徒步而行,因为地势崎岖的缘故,相距甚远。

    如果李玄都跟随地师去了玉珠峰,因为猛烈罡风和太玄幻境等原因,想向玉虚峰上的李道虚和张静修求援,就十分困难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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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