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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二章 西城

    萧翰安全回到了自己在西城的府邸,先把那位来自大雪山行宫的萨满教老神仙安置妥当,且不说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就是那一身通天彻地的神通修为,也值得让他供奉起来。所以他亲自选了最好的院子,最好的酒食,还有最水灵的侍女。

    老神仙虽然没有受用那些珍馐美味和美貌女子,但也没有露出什么不悦之色,这让萧翰觉得稍稍心安一些。送礼关键就是心意,现如今,老神仙应该已经感受到他的心意了。

    想着这些,萧翰慢悠悠地往自己的居处行去。

    宫官曾经说过,萧翰是个爱色之人,这倒是没有冤枉了他,当他回到自己居处的时候,已经有一众女子等候在这里,见到萧翰之后,“公子”、“爷”之声不绝于耳。

    萧翰略微安抚一番之后,将这些女子都打发下去,只留下两人,除了那名陪着他一起回来的女子,还有一个风韵犹存的美貌妇人。

    都说男人只喜欢年轻女子,那也不尽然,在萧翰看来,什么年龄的女子就有什么样的风韵,有些成熟妇人的好处,是那些年轻女子无论如何也效仿不来的。萧翰对于这个美貌妇人就十分偏爱。

    说起这名女子,本是跟随丈夫来到楼兰城西城客居的女子,身家自然不同寻常,就算是丈夫病死之后,独居府中,吃喝用度不缺,万事自己说了算,也是逍遥自在。可自从两年前被萧翰半是用强得手之后,便不顾自己身份,不仅做了萧翰的妾,还把万贯家产也都双手奉上,除了想要依靠萧翰权势的原因之外,也是因为寂寞二字。

    如今她可谓是对萧翰死心塌地,萧翰也将其视为心腹,让她帮忙处理一些事务,妇人生得美艳,却不是花瓶,颇有些手腕,帮萧翰把府内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算得上贤内助。所以萧翰起初只是将她视作玩物,可时日久了,终究是生出几分别样情愫,许多私密之事也会告知于她。

    只剩下两名女子之后,萧翰坐在软榻上,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不必他开口吩咐,那位随他一起回到西城的女子已

    经蹲下身,低眉顺目地开始给他捶腿。

    萧翰阴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和安老师差点就死在了城外,到底是哪里走漏了风声?是月家吗?”

    美貌妇人轻轻张合两瓣红唇,“爷,您还没进城,月家就有人登门了,说是赫连家和艾家意图对我们两家不利,要我们多加小心。虽然有马后炮的嫌疑,但依我看来,月家顶多就是作壁上观,还谈不上合谋害您。”

    萧翰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照你这么说,如果我死了,那月家也就心安理得来分我的家产了?还有你们这些小娘皮,也都成了别人家的人?你是不是已经做好了打算,就等我死了,就去投奔月家。”

    美貌妇人赶忙道:“奴家不敢。”

    “不敢?”萧翰冷哼一声,直接将这位美人按到在自己的双膝上,扬起巴掌,连拍了十几下。

    妇人起身时,已经鬓发凌乱,脸色通红,眼角还带着点点泪痕,轻轻喘息着说道:“是奴错了。”

    她是知道萧翰性情的,凡是心意不顺时,或是受了别人的气,便会将她召来,然后在她身上用各种方式出气,没有半分怜惜可言。只是她也在乐在其中就是了。

    发作一番之后,萧翰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些,气也顺了,对正在帮自己捶腿的女子说道:“涟儿,你一定要伺候好老神仙,老神仙不近女色,那是老神仙的事情,我们不做就是我们的事情。知道了吗?”

    涟儿轻轻点头道:“奴婢记下了。”

    萧翰神色冷厉道:“艾伊娜那个婊子,想要我的人头,只怕是没那么容易,这件事不会这么完的,正好我这次遇到了萨满教的老神仙,只要想办法请动他老人家出手……”

    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我那位远房堂弟萧迟,还有牝女宗的人,到了没有?”

    妇人回答道:“迟公子已经来了一次,不过爷那时还没回来。”

    萧翰冷笑道:“阴阳宗,牝女宗,这两家到底是打了什么鬼主意

    ?难道他们两家也像我们和月家那样同床异梦?看来不是没有那个可能,地师是何等人物,哪里会把一座楼兰城放在眼里,可底下的人就不一定了,我猜是这两家都盯上了楼兰城这块肥肉,于是便起了争执,一家想要让我死,一家想要让我活,看来牝女宗这些娘们还是比不得阴阳宗,我若不是遇到了萨满教的老神仙,这会儿已经去见长生天了。”

    妇人轻声道:“爷有诸神呵护,有长生天和佛祖的保佑,这次遇到了萨满教的老神仙得以逢凶化吉便是明证。”

    萧翰脸上有了笑意,“什么诸神呵护,要说真有神灵,那就是我那位远在草原的姐姐和姐夫,我如果不是伊里汗的小舅子,堂堂萨满教的大萨满会出手救我?做梦吧。”

    妇人却是个信佛的,闻言后念了几声“阿弥陀佛”,似乎是在请佛祖不要怪罪萧翰的言语无忌。

    萧翰见此情状,一把便将妇人拉入了怀中。

    ……

    李玄都和宫官离开严夫人的马车之后,行走在人来人往的东城街道上,宫官问道:“你为什么不杀了那个严夫人?是心软了吗?”

    李玄都道:“贸然杀了她,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节外生枝。”

    宫官摇头道;“紫府还是不了解楼兰城,更不了解东城,不能死的人都去了西城,还在东城厮混的人,就没有谁是不能死的,你如果杀了她,谁也不怀疑到我们的头上,只会考虑她得罪了什么仇家。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对于生活在东城的人来说,关键不是谁杀了人,而是怎么把这件事抹平。”

    李玄都看了她一眼,“身怀利器则杀心自起,杀人不难,还是能不杀人便不杀人。”

    宫官微笑道:“这样也好。”

    李玄都忽然有些想念秦素了,宫官千般好,却总是与他想法相左,那么千般好也不见好了。秦素拙于言辞,害羞腼腆,可两人只是一个眼神便心意互通。

    李玄都轻声道:“如果是秦素在这儿,就不会说这样的话。”

第一百零三章 伊克顿

    宫官皱了下眉头,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李玄都索性把话挑明,“进城之前,你说见到无道宗的人便能知道阴阳宗的行踪,可现在呢?无道宗的人在哪?”

    宫官脸色一冷,“你是信不过我了?”

    李玄都眯起眼,望着她,“我相信你,因为我们是朋友,但我也希望你能珍惜我的友谊。”

    宫官也望着他,“清平先生的友谊,那可真是贵重。”

    过了片刻,还是李玄都做出让步,道:“我的友谊并不贵重,但也不廉价。好了,不说这个了,接下来我们去哪?去段家?”

    宫官却不打算就这么掀过这一页,道:“去萧家吧。”

    李玄都一怔。

    宫官冷冷道:“是你先信不过我的,你用化身带走了萧翰一行人,到底打量了怎样的主意,你自己心里清楚。既然你有你的主意,何必需要我的帮助?你问我为什么不见无道宗的人,我还要反问你一句,你若是信得过我,何必去多此一举地救下那个萧翰?”

    李玄都后退一步,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女子,良久无言。

    宫官略带挑衅意味地看着他。

    不过在极短的时间中,李玄都就已经恢复了平静,“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既然说到了这里,那也不妨直言,我总觉得你有所保留,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所以我不会强求你没有保留,但我会自己再想其他的办法。”

    宫官没有否认自己有所保留的事实,只是问道:“那你在萧家发现了什么?”

    李玄都道:“暂时还没有什么发现。七月十五就是玉虚斗剑,无论有没有结果,我都会在六月底离开楼兰城。”

    宫官说了一句废话,“你会参加玉虚斗剑。”

    李玄都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李玄都的心头一震,抬手打断了宫官还未出口的话语,“化身那边出事了。”

    宫官不再与李玄都置气,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李玄都道:“暂且不需要,你护好自己,我会来找你的。”

    宫官没有强求,丢出一块系有红色丝绳的玉佩,李玄都伸手接住,露出询问的目光。

    “你可以通过玉佩找到我的位置,具体使用方法,应该不用我多说。”宫官立起手掌,掌心正对李玄都。在她掌中有一块同样系有丝绳的玉佩,丝绳被系在她的中指上,使得玉佩在她掌心轻轻摇晃。

    李玄都点了点头,收起玉佩,一闪而逝。

    萧家宅邸,化身被萧翰安排在一座独栋院子中,名为“葵花苑”,因为院中遍植葵花而得名,李玄都不愿被人发现端倪,让化身遣退了葵花苑中所有仆役侍女,所以整个葵花苑中只有化身一人。

    此时有一不速之客闯入了葵花苑,除了化身以外,没有惊动任何人。

    来人高鼻深目,曲发碧眼,是个色目人,打扮十分珠光宝气,像是西域本地的富商

    大贾。

    化身拄着“长生杖”来到门前台阶上,望向院中的不速之客,问道:“你是谁?”

    来人嗓音低沉,用金帐语说道:“你是萨满教的萨满,却不认得我?”

    化身心中一惊,转瞬间已是明白了这话中的含义,此人虽然是西域人的相貌,但却是来自于草原,而境界修为很高,这让化身想起一事,老汗还有四位护卫,他们虽然没有军队,也不是怯薛军的都尉,但被老汗授予了也先那颜的封号,拥有财富和封地,地位尊崇,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不是国师的对手,可是只要四人联手,就足以抗衡国师。老汗遇害的时候,他们之所以不在王庭,是因为老汗把他们派出去寻找长生不老药,一个人去了凤鳞州,一个人去了婆娑州,一个人去了中原,还有一个人去了西域。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眼前之人就是那位去了西域的也先那颜。

    化身开口道:“我未曾去过王庭,所以不认得你。不过我已经知道你是何人,老汗之死,你和另外三人都难辞其咎!”

    此言一出,此人果然脸色大变,喝道:“我正要问你,老汗是如何死的?国师又是如何死的?”

    化身沉声道:“国师和失甘汗谋害老汗,国师又被地师和圣君合力所杀。”

    来人冷笑道:“地师和圣君为何会出现在王庭之中?”

    化身道:“地师暗中支持拔都汗,圣君暗中支持小阏氏。国师死后,失甘汗与拔都汗结盟,小阏氏也与伊里汗结盟。”

    来人怒喝一声,“那国师的‘长生杖’为何会在你的手中?”

    这倒是出乎化身的意料之外,他没想到此人竟然看破了“长生杖”上的伪装,化身毕竟不是李玄都本尊,虽然心意相通,但还是有些凝滞,谈不上急中生智,一时间竟然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便在这时,来人已经伸手向化身抓来。

    老汗的四大护卫能联手抗衡国师,自然是天人造化境的修为无疑,李玄都的本尊还未踏足长生境,身外化身就算有仙物为寄托,仍旧不能抵达天人造化境,自然不是此人的对手。所以化身只是动用“长生杖”的威能,使得来人的攻势暂且迟缓了片刻,然后整个人已经挪移出葵花苑。

    来人名叫伊克顿,祖上是色目人,在草原大军横行西域的时候,以工匠的身份被掳到了金帐王庭,娶了草原的女人,便在草原安家立业。因为帮金帐改良投石机,因功被册封为那颜,后代得以成为金帐贵族,到了伊克顿这一代,他已经是汗王极为信任的心腹,更是被册封为也先那颜,地位尊崇。

    在四位也先那颜之中,身在西域的伊克顿距离草原最近,也是第一个得知了老汗死讯之人,只是在他得知老汗死讯的时候,王庭已经一分为二,诸王分成两个阵营大动干戈,所以他没有急于返回王庭,而是继续留在西域探听消息。直到今日,伊克顿从艾家人那里得知了城外出现了一位萨满的消息,便循着踪迹追了过来。

    国师

    虽然是萨满教的首领,但萨满教中也有效忠老汗之人,因为大汗的意思就是“赖长生天之力为王之人”,伊克顿的本意是来见一见这位萨满,如果是效忠老汗的萨满,伊克顿就亮出身份,看看能否探听关于王庭的消息,如果是效忠国师的萨满,伊克顿就送他去见国师。只是出乎伊克顿的意料之外,竟然是一个假冒的萨满,虽然对方穿着萨满的祭祀长袍,但不像就是不像,就像是草原人穿上了中原人的服饰,总是透着别扭。骗骗西域人还算马马虎虎,万万骗不过他这个从小就生长在草原的也先那颜。

    伊克顿认定此人的修为不如自己,不过是依仗了国师留下的“长生杖”,所以毫不畏惧,脚下一点,身形拔地而起,向化身所在的方向急速掠去。

    化身是李玄都的元婴寄托于“长生石”所化,没有体魄为依仗,类似于鬼仙之流,而伊克顿却是走了人仙途径,一身血气直冲天际,甚至能冲散浮云,最是克制道术和鬼仙,再加上他境界更胜一筹,化身如何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只能暂且拖延,等到本尊赶到。

    人仙、地仙、神仙、鬼仙四大登天途径,各有优劣,以地仙途径而言,天人境之后可以天人合一,乘风而行,而鬼仙途径在先天境就可以神魂夜游飞掠,只是惧怕日光,到了归真境,可以日游飞掠,可还是惧怕雷霆、天风,只有到了天人境,能以神魂裹挟体魄飞掠,才算是无所畏惧,与地仙途径的乘风而行一般无二。

    可人仙途径却是一个例外,人仙修炼体魄,神魂与体魄合为一体,难以分离,是为绝对的真实,克制本质是弄假为真的一切道术,可本身也无法使用道术,所以要到天人造化境才能凭借强大到不可思议的纯粹血气短暂飞行,而且远远比比上地仙和鬼仙。

    正因为如崔,化身身形越来越高,打定主意避而不战,而伊克顿的身形却是起起落落,不断在各种建筑的屋顶上借力,一跃之力,更甚御风而行。

    两人一追一逃之间,已经离开了西城的范围,进入了东城。李玄都忌惮于隐藏在楼兰城中的阴阳宗之人,不愿意暴露身份,可伊克顿作为草原王庭之人,历来轻视臣服于金帐王庭的西域,却是没有这个顾虑,见此情景,他猛地大喝一声。

    这一声大喝,真乃舌绽春雷,惊天动地,血气滚滚。

    没有体魄的鬼仙最怕至阳只刚的天雷,人仙武夫的大喝便与春雷有异曲同工之妙。

    若是李玄都本尊在此,至多就是气血浮动,可化身并无真实体魄,被天然克制,在这一瞬间,只觉得眼前一轮红日生起,继而天地之间只剩下耀眼的血红光芒,充斥了每一个角落。同时还有无数血气朝他涌来,使得他仿佛身陷泥潭之中,动弹不得。

    化身在这一刻已经六感近丧。

    伊克顿冷笑一声,便要将化身擒下。可就在此时,他心有所感,转头望去,只见一道身影出现在夜空中,身后是一轮皎皎明月,因为背光而立的缘故,看不清相貌。

第一百零四章 偷袭围攻

    那人好似与一轮明月融为一体,明月成了他的背景。

    看到这一幕,伊克顿立刻放弃了近在咫尺的化身,因为他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

    没有犹豫,伊克顿身躯发出一阵连绵不绝的炸裂声响,然后他的身形开始膨胀、变大,甚至撑破了外袍,露出如同灰白岩石一般的肌肉。

    转眼之间,伊克顿已经变为丈余之高,这不是法身,而是实实在在的体魄生长,此时的伊克顿已经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巨人,除了下身位置的衣物还算完好,其他位置的衣物已经被完全撑破,周身肌肤没有半点鲜活气息,就像覆盖了一层灰白色的石质表皮。

    这是金帐王庭中独有的秘法,完全异于中原佛道两家的法门。

    因为身体结构的变化,伊克顿的嗓音也变得十分怪异,就像两块岩石摩擦,没有半分柔和可言,“藏在幕后之人出现了,你又是谁?是地师的人,还是圣君的人?”

    来人正是李玄都,他没有回答伊克顿的问题,只是挥了挥手,化身便重新回归他的体内,而他则是亲自握住了“长生杖”。

    在李玄都握住“长生杖”的一瞬间,伊克顿的身体和思绪都被彻底凝滞,当李玄都亲自持有“长生杖”并以“长生石”的力量催动的时候,就是长生境的宋政都要受到影响,所以伊克顿毫无反抗之力地被“长生杖”强行剥夺了一小段时间,当他的思绪恢复正常的时候,李玄都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毫不留情的一掌推在他的胸口。

    地仙途径被誉为玄门正宗不是道理的,虽然地仙没有哪一方面特别突出,但也没有哪一方面存在明显弱点,可谓是“文武双全”,所以当世高手之中,大多都是走的地仙一途,乃至于长生境都被称之为长生地仙。

    李玄都的这一掌,暗藏剑气,直接在伊克顿的胸口位置炸开,却没有想象中血肉横飞的景象,虽然伊克顿的许多肌肉的确被剑气炸碎,但却如同石块一般,根本没有半分鲜血流出,这意味着伊克顿对于自身气血的掌控已经到达了极致,无缺不漏。而且李玄都的这一掌只是震碎了表皮,远远谈不上伤及内里核心。

    不过李玄都对此早有预料,他的这一掌只是虚招,真正的杀招在于这一掌之后,他直接用出了地师的绝学“逍遥六虚劫”,六劫之力开始迅速腐蚀伊克顿的肌肉,同时向他的内在渗透而去。

    伊克顿脸色大变,双拳一扫,强行逼退李玄都,然后庞大的身形却如飞燕一般连点几下,落在一座妓院的楼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甚至在落地的时候没有激起半点尘土。

    两位天人造化境的高手交手,甚至连一片瓦、一块砖都没有伤到,而他们脚下的东城中,仍旧是热闹非凡,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两人的交手。

    李玄都仍旧是虚立空中,手中握着“长生杖”,俯瞰着下方的伊克顿。

    伊克顿已经完全僵化的脸庞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他的眼神却有些闪烁不定。刚才两人一番交手

    ,他吃了个大亏,虽然因为两人境界相当的缘故,谈不上伤及性命,但却让他生出忌惮之意。

    这也是他不愿意贸然回到金帐王庭的缘故,国师都死了,意味着他也可以死。诸王们都疯了,为了汗位,竟然不惜引狼入室,难道他们习惯了衰弱的中原就忘了中原的强大?中原衰弱是因为中原的内斗,金帐强大是因为金帐的团结,当金帐不再团结的时候,凭什么去小看中原?

    想着这些,伊克顿萌生退意,不过他仍旧警惕地望着对手,因为这个对手不同于刚才的假冒萨满,他可以发挥出媲美国师的神通,让他不得不凝神防备。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又有一道身影急掠而来,猛地向李玄都攻去。

    伊克顿见此情状,心中一动,虽然不知道这突然出现的第三个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于是他也奋力一跃,足有十余丈之高,右手五指握拳,朝着李玄都一拳虚击。

    李玄都已经认出了突然出手的偷袭之人,正是上官莞,果然不出他的所料,上官莞就藏身于楼兰城中。虽然上官莞也是天人造化境,但她的一身修为皆是源自李玄都的心魔,处处被李玄都克制,自然不是对手,可再加上一个伊克顿,却是难说了。

    面对两人的围攻,饶是李玄都的修为已经堪比准岳母白绣裳,也不敢有丝毫大意,他舞动手中的长生杖,挡下了上官莞的手中短剑,同时又运起“极天烟罗”和“漏尽通”,硬接了伊克顿的一拳。

    伊克顿的一拳不可小觑,其中蕴含多重力道,在击破李玄都的“极天烟罗”之后,落在他的身上,瞬间多重力道来回震荡,使得李玄都的血肉、经络、皮膜都被震伤,除此之外,更有一股猛烈浩荡的拳意,朝着李玄都的心脏挤压而至,他竟是要在一拳破防之后凭借拳意生生将李玄都的心脏挤爆。

    李玄都饶是有“漏尽通”护体,勉力化解这股拳劲,却还是忍不住闷哼一声,控制不住身形,向下落到一处无人小巷之中,扶墙而立。

    上官莞随之落下,娇喝一声,手中短剑直指李玄都的心口。

    就在剑锋临近之时,看似已经没有反抗之力的李玄都忽然举起手中的“长生杖”,剥夺了上官莞的短暂一瞬,然后他趁此时机伸手抓住上官莞的持剑手腕,毫不客气地开始运转“逍遥六虚劫”。

    上官莞立时感觉手臂一软,握不住掌中的短剑,心中一惊。不过这次她已经不像上次那般慌乱无错,因为地师不仅为她化解了体内的“逍遥六虚劫”,而且还传给她相应的抵御之法。

    并非地师藏私,不愿将完整的“逍遥六虚劫”传给上官莞,而是此法非长生境不可修炼,李玄都和秦素之所以能够修炼,是因为两人修炼有“太平青领经”,可以化用万法,本质是以“太平青领经”来催动“逍遥六虚劫”,上官莞虽然继承了李玄都的一身修为,但不会“太平青领经”,自然学不会“逍遥六虚劫”。

    上官莞运起地师传给她

    的抵御之法,立时止住了李玄都的侵袭,然后顺势抽回手腕,用出“大宝瓶印”,朝李玄都当头拍下。

    李玄都却是吃了一惊,没有料到无往不利的“逍遥六虚劫”再次失手,上次是儒门高人青鹤居士,这次却变成了手下败将上官莞。李玄都来不及深思,不再以“逍遥六虚劫”一味化虚,而是由虚转实,显化六劫之力。

    一瞬间,只见得李玄都身前显化阴火、玄冰、天风、雷殛、幽冥、赤土六劫,环绕李玄都身周,这便是上官莞的抵御之法无法化解的,她立时收回手掌,身形向后倒掠,生怕沾染到半分。

    伊克顿却是不知此中厉害,已经来到李玄都面前,一掌推出。这一掌正中阴火之劫,李玄都的引火之劫比起李世兴所用的阴火不逊分毫,伊克顿的手掌刚一接触阴火,便立马收回,饶是如此,刀剑不伤的掌上也出现一抹醒目的焦黑之色。

    上官莞见此情景,一口银牙紧咬,心中大恼。暗恨此人为何能学得师父的绝技,若是没有此等绝技,他就算修为甚高,也不至于如此棘手。

    只是李玄都的修为也不能显化六劫太长时间,暂时逼退两人之后,他便收起六劫,决心暂且退去,要么直接离开楼兰城,要么去见无道宗的人,然后再做打算。

    只是他想走,上官莞却不想让他这么轻松离去,她不知何时已经从须弥宝物中取出一只精致的盒子,手指一抹,轻缓推开,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三把形状、颜色、长短各异的玲珑飞剑,正好对应“太阴十三剑”之数。

    这也是地师所赐,每一柄飞剑都是宝物,这一套飞剑可以算是半仙物,乃是地师年轻时所用,由清微宗的两位“道”字辈铸剑师联手铸成,在地师修为大成之后,就弃之不用,待到上官莞找师父哭诉被李玄都欺负,地师便将这套飞剑送给了徒弟,以作防身之用。

    上官莞屈指一弹,“‘风雷云气生’。”

    一柄小剑从剑匣中跃起,剑锋对准李玄都,激射而出。

    上官莞弹指不停,“‘玄阴剑气煞’、‘风卷残云扫’、‘倒逆气云错’。”

    又有三柄飞剑跃起,激射而出。

    “‘阴阳两极生’、‘幽微宿命生’、‘九阴玄冥荡’、‘众生入我眼’、‘青墨三千甲’。”

    总共九剑激射李玄都。

    李玄都同样修炼了“太阴十三剑”,虽然因为心魔缺失,威力大减,但他凝练元婴之后,仍旧可以凭借自身的强横修为强行催动“太阴十三剑”。

    他一晃手中“长生杖”,用出“青墨三千甲”,无形剑气好似白发三千丈,将九柄飞剑悉数吸附在“长生杖”上,动弹不得,不过李玄都也被牵扯了部分气机。

    趁此时机,伊克顿一跃而起,好似一只大鸟次向李玄都掠去。

    上官莞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再次弹指,“‘仙剑化血诛’。”

    一柄血色飞剑弹跳而起,略微凝滞之后,化作一道血光掠向李玄都。

第一百零五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值此危急关头,李玄都终于取出了“人间世”。

    从始至终,李玄都的最强手段都是手中三尺青锋,而且“人间世”对于李玄都的意味也十分不寻常。

    李玄都左手握着“长生杖”,右手以“人间世”迎上了伊克顿,伊克顿立时生出一种错觉,无论他如何挪移身形,木剑的剑尖始终都对准了他的眉心,他竟是避无可避,如果是先前,伊克顿定然是依仗自己的强横体魄与李玄都硬碰硬,可他接连吃了两个亏后,心生忌惮,面对这一剑,竟是身形一停,主动避让。

    如此一来,就只有上官莞的飞剑刺入李玄都的体内。“仙剑化血诛”是“太阴十三剑”中威力极大的一剑,仅以杀力而论,甚至不逊于“心魔由我生”,只是仅就这一剑的话,能给李玄都造成的伤害还是相当有限。毕竟李玄都身怀“漏尽通”这等手段,号称长生久视之道,如今李玄都距离长生境只剩下一步之遥,“漏尽通”也愈发精进,等闲伤势都算不得什么,就是刚才伊克顿一拳所留下的伤势,也在这段时间中愈合得差不多了。

    不见李玄都如何动作,刺入他下丹田位置的飞剑被他以雄浑修为生生逼出,飞剑离开李玄都的身体之后,不沾染半分血迹,自行向主人飞去。

    上官莞脸色一冷,暗恼伊克顿的不济事,手上动作却是不停,又弹出两柄飞剑,分别是“碧海潮月明”和“剑心太玄意”。

    若是旁人来应对上官莞的手段,一个不慎便要吃大亏,无奈上官莞和李玄都的修为同出一源,几乎如同门师兄师妹一般,李玄都对上官莞知根知底,更对“太阴十三剑”了若指掌,看破“太阴十三剑”的种种诡异之处,“太阴十三剑”的威力也被削去了一半,再难建功。

    只见李玄都手中“人间世”回转,以手中长剑用出“剑心太玄意”,瞬间在他身前出现了数十个剑光圆圈,大小相套,层叠相交。两柄飞剑撞在上面,圆圈摇而不散,动而不溃,反而是飞剑被重重叠叠的剑势一震,颤鸣一声,向后倒飞出去。

    然后就见李玄都剑上所幻的圆圈越来越多,不过转眼之间,他全身已隐在无数剑光所画的圆圈之中,圆圈一个未消,另一个复而生出,“人间世”虽变化极快,却听不到丝毫劈空裂风之声,剑劲之柔韧已是臻至化境。

    此时的李玄都并非一招一招的相攻,而是以七小剑组成一大剑,七大剑成一剑阵,剑阵守则是四十九剑齐守,剑阵攻则是四十九剑齐攻,以守为攻,浑然天成。

    伊克顿凝神细观,已经瞧不出李玄都剑法中的空隙,只觉似有千百柄长剑护住了李玄都的全身,而且千百个剑光圆圈犹如浪潮一般,铺满了整条小巷,正朝他和上官莞缓缓涌来。

    上官莞微微皱眉,没有急于弹出最后一剑,反而是将十二剑全部收回,使其环绕罗列于自己身周,然后脚下一点,飘然后撤。

    伊克顿同样是将体魄收缩回本来大小,向后退去。伊克顿

    看似冲动野蛮,实则是粗中有细,他与眼前这个男子没有深仇大恨,先前直接出手是因为吃定了化身不是他的对手,如今眼前之人俨然是修为比他更高,能在两人夹击之下而不落下风,那他自然要三思而行。而且他也隐隐感觉到身旁女子与那男子的气息有相同之处,似乎是师出同门,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不会莽撞上前,以免落入旁人算计之中。

    既然两人都选择了后撤,李玄都也不会自负到以一己之力胜过两位同境高手,所以他毫不犹豫地一收剑势,向后飘然退去。

    伊克顿略一犹豫,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追击。伊克顿不动,上官莞也没那个胆子一个人对李玄都出手。就在这片刻之间,李玄都已经消失在小巷尽头的阴影之中。

    伊克顿和上官莞见此情景,知道现在就算后悔也追不上李玄都了,无人多言,各自退去。

    上官莞不愿在东城久留,直往西城而去。楼兰城的布局与神都龙门府有些类似,都是以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流将城池一分为二,分开楼兰城的这条河名为孔雀河,中原又将其称之为饮马河,

    孔雀河是楼兰城的水源,楼兰城是以此修建,所以东城和西城也是以孔雀河为界,以一座与河同名的孔雀桥相连。同时西城权贵派出人手设置桥头堡,对想要过桥之人严加盘查,禁止“贱民”进入西城。

    上官莞当然不会徒步走过孔雀桥,而是直接从空中飞掠过去,可就在上官莞飞过孔雀河的时候,发现下方的孔雀桥上竟然有一个身影正在凭栏眺望,她不由得停下身形,仔细望去,桥上的身影似乎是个女子,手里捧着许多石子,正一颗一颗往河水中丢去。

    此时天色已晚,桥上并无来往行人,所以这个身影便十分突兀醒目,就在上官莞看到此人的时候,那人也抬起头来,朝着上空的上官莞微微一笑。

    上官莞立时认出了此人,说起来两人早年时也是以姐妹相称,只是随着地师和圣君公开决裂,这才渐渐不再来往。

    上官莞降下身形,落在孔雀桥上,嗓音温和地主动开口道:“这不是官官妹妹吗。”

    宫官将手中的石子全部丢入河水中,转过身来,微笑道:“上官姐姐,许久未见了。”

    上官莞笑道:“是许久不见了,妹妹最近过得如何?”

    宫官想了想,露出一个意味难明的笑容,“还好。”

    “妹妹来楼兰城做什么?”上官莞好似全然不知宫官被钟梧打伤一事,“要知道如今的楼兰城可不是什么善地,还是西京更好些,有圣君庇护,安然无忧。”

    “姐姐不是也来了吗?”宫官仍旧保持着微笑,“对了,我却是忘记姐姐已经是太玄榜上的高人,不是我可比的,楼兰城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善地,对于姐姐来说却算不得什么。”

    上官莞审视着宫官,语气渐渐严肃,“你在这里做什么?”

    宫官回答道:“我在等人。”

    “是情人

    吗?”上官莞的语气又略微缓和了些,“还是那些扑火的飞蛾?”

    宫官笑道:“他可不是什么飞蛾,也算不上情人,用他的话来说,我们是朋友。”

    “朋友?”上官莞好似听到了一个笑话。

    “是的,朋友。喏,这是我们定好见面的信物,不错吧?”宫官抬起手,用掌心对着上官莞,在她的中指上系着一根红色的丝绳,丝绳的另一端系着一块玉佩。

    上官莞皱起眉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月光下,两名美貌女子站在装饰华丽的孔雀桥上,可谓是极为赏心悦目的美景。东城的喧闹传不到这里,四周一片静谧,银白的月光落在两人的身上,仿佛给两人披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薄纱,使得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

    宫官握住玉佩,借着手掌和月光,遮住了玉佩中散发的淡淡光芒。

    今天已经失手一次的上官莞没有急于动手,她知道无道宗的高手们也在西城之中,宫官敢孤身出现在此地,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上前一步,轻声问道:“那个朋友是谁?”

    宫官虽然已经年过二十,但看起来还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般,她歪了下头,轻笑道:“上官姐姐不妨猜一猜,若是猜对了,我就……”

    “就什么?”上官莞眯起眼,望着宫官。

    宫官道:“我就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如何?”

    上官莞轻哼一声,“听你的口气,倒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难不成是什么隐世不出的前辈高人与你成了忘年交?”

    宫官摇头道:“其实上官姐姐也见过,还与他有些缘分,真要说起来,上官姐姐还差点嫁给他哩。”

    上官莞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可是为时已晚。

    有人与月光融为一体,趁着她的注意力被宫官吸引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的身后。

    上官莞刚要动作,一掌已经贴在了她的后心中丹田位置,六劫之力化虚,使得她的护身气机迅速溃散,正当她想运用地师传授给她的抵御之法化解六劫之力的时候,又有一剑刺穿了她的小丹田,让她体内的气机彻底溃不成军。

    上官莞低头看了眼小腹位置透出的一截木剑剑尖,心知自己这次是阴沟里翻船,被宫官这个丫头给算计了。

    宫官取出一条长绳,轻轻一抖,长绳脱手而出,自行而动,好似一条长蛇,在上官莞身上蜿蜒游动,将她死死捆住,动弹不得。

    直到此时,李玄都才拔出“人间世”,从上官莞的背后转到她的面前。

    李玄都摆脱上官莞和伊克顿之后,就循着手中玉佩的指引去找宫官,结果发现了上官莞,李玄都也有过短暂的迟疑,不过他最终还是决定相信宫官,以“慈航普渡剑典”中的“心字卷”隐匿气息,偷袭上官莞。

    上官莞不防之下,被李玄都一举成擒。

    李玄都望着上官莞,轻声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一百零六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慈航普渡剑典”名为剑诀,实则与“太阴十三剑”一般,是为正反两面。

    “太阴十三剑”修炼到极致之后,可以孕育心魔,“慈航普渡剑典”修炼到极致之后,佛光一照,剑光一扫,境界不如自己的对手便要当场跪地悔悟,正应了“普渡”二字,也就是佛门所说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种悔悟的时间可长达几十年。实则是以佛光将对手的本我彻底压制束缚,然后再塑造一个对立的“心魔”,与“太阴十三剑”不同的是,“太阴十三剑”的心魔为恶,佛门塑造的“心魔”为善,只是两者殊途同归,都是将人变成另外一个人罢了。如今佛门凋零,已经无人修成。如果白绣裳踏足长生境,修成“慈航普渡剑典”的最后一卷“我字卷”,便能有如此神通。

    “慈航普渡剑典”的四卷分别是“剑字卷”、“心字卷”、“无字卷”、“我字卷”,其中“我字卷”最为高深,“无字卷”次之,“心字卷”再次之,“剑字卷”最次。此四卷循序渐进,如同打牢地基再起高楼,所以确保了“慈航普渡剑典”是为玄门正道之法,而非旁门左道之法。

    “心字卷”作为“剑字卷”的进阶,“无字卷”的基础,其关键就在于一个“心”字,此心不仅仅是己心,也是他心,所以白绣裳才要通过心腹弟子苏云媗用“剑字卷”来交换“坐忘禅功”,由此学得“他心痛”。

    李玄都运用“心在卷”隐匿形迹,不是真正消失不见,而是影响对手,使其“骑驴找驴”,分明就在眼前,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以为异,以此达到隐匿行踪气息的效果。

    方才上官莞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宫官的身上,李玄都以有心算无心,又是先天克制上官莞,那么一举偷袭得手便也在情理之中了。换成其他任何一个天人造化境的高手,都万无可能如此轻松,这也正应了《左传》中“君以此兴,必以此亡”的话语,上官莞因为李玄都而得以跻身天人造化境,那么败亡在李玄都手中也是必然之事。

    这是李玄都第二次擒住上官莞,可他还是不打算杀上官莞,不是怜香惜玉,而是他要从上官莞的口中询问出阴阳宗的机密。

    宫官轻笑着来到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上官莞的身后,从后面揽住了她的纤腰,在她耳边吐气如兰道:“上官姐姐,若是不想吃苦头,还是早些招了罢。”

    上官莞望着李玄都,冷冷道:“栽在你们两人的手里,我无话可说。”

    宫官轻笑一声,双手上移,轻轻一握,上官莞的脸色骤然通红,怒道:“宫丫头,你要干什么?”

    此时李玄都已经转过头去,望向河面上的一轮水中月。

    宫官道:“姐姐可是个大美人,你说我要做什么?对了,东城中有好些妓院,如果上官姐姐被剥光了衣服,丢在那些妓院的门口,你说会发生什么呢?死是肯定不会死的,可以后上官姐姐也没脸以地师传人自居了,更没脸在江湖上行走,只能隐居避世,老死山林。”

    上官莞羞恼交加,可无奈此时动弹不得,只能无能怒喝道:“你敢!”

    宫官道:“上官姐姐觉得我不敢,那我们不妨打一个赌,就赌我敢不敢,反正地师和圣君也撕破脸了,大不了我躲回西京去,再不出来就是。”

    说话时,宫官的左手已经去抓上官莞的衣领,右手则去抓她的腰带,上官莞大惊失色,心知宫官素有“小妖女”之名,未必做不出这等事情,不敢再嘴硬下去,赶忙说道:“你放开我,我说就是。”

    宫官重新揽住上官莞的腰肢,道:“这才对嘛,只要上官姐姐老实回话,我怎么舍得把上官姐姐送给那些烂人?就算要送,也是送给紫府,正妻是做不成了,妾也够呛,就做个通房丫鬟吧,只能睡在地上的那种。”

    上官莞心中大恨,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不敢顶撞宫官,只能默然不语。

    李玄都转过头来,轻咳一声,“不要闹了。”

    宫官道:“我说正经的呢。”

    李玄都不理会宫官,望向上官莞,正色道:“上官姑娘,你应该知道唐家堡下方的白帝陵吧?”

    虽然互为敌手,但上官莞对于李玄都的为人还是有几分信心,最起码要比宫官这个小妖女强上太多,见他并无轻佻之状,知道自己的名节算是保下了,毕竟她不是牝女宗之人,而是被地师当作半个女儿养大的,以地师的齐王之尊,她可以算是半个郡主了,哪怕是阴阳宗中人,也难免受到儒家礼教的影响,自然看重自己的名节。此时听到李玄都问话,她生怕宫官再出什么幺蛾子,点头道:“知道。”

    李玄都问道:“地师究竟要做什么?”

    上官莞皱了下眉头,似乎觉得李玄都这个问题有些多余,说道:“做什么?自然是一统江湖,继而推翻大魏,成就帝业,天下合归一统。不仅仅是地师,宋政、澹台云、李道虚、秦清,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李玄都盯着上官莞,确定她不是故意拖延之后,不由叹了口气,“我是问地师在白帝陵中都做了些什么?”

    上官莞看了李玄都一眼,似乎是在质问他故意不把话说明白,然后说道:“自然是复原古皂阁宗留下来的‘八部众’,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李玄都又叹了口气,问道:“你们进行到了何种地步?”

    上官莞回答道:“这些由皂阁宗的人负责,我不清楚,清平先生也做过弟子,应该知道师父的安排布置是没必要向弟子完全交代清楚的。”

    李玄都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这个说法,转而问道:“白帝陵还与什么地方相连?”

    上官莞回忆了片刻,回答道:“你是说那座地下陵园吧,那里总共连接了四个方向,除了白帝陵之外,我只去过另外三个中的一个,那里是古时巫教的遗迹,里面原本有许多巫教神灵的雕像,后来被地师毁去重建,成为地师汇聚香神力凝聚身外化身的关键所在。不过在攻打大真人府的时候,地师有一个化身被毁了,雕像也坍塌了一座。”

    李玄都已经开始凝聚身外护身,自然听明白了,身外化身必然要有寄托之物,这是大天师的法门,李玄都也是

    如此做的,可地师却是用神道香火愿力来凝聚化身,所以不需要要寄托之物,恐怕这也是地师创建青阳教的用意所在。

    李玄都有些惋惜,白帝陵已经彻底坍塌,因为地气反噬的缘故,更是发生了许多难以预料的变化,再想找到深藏地下的巫教遗迹是千难万难了,自然也无法毁去地师的身外化身,想来这便是上官莞敢于直言的原因所在。

    李玄都继续问道:“我进入白帝陵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撤走了,你们撤到了哪里?”

    对于李玄都来说,把握阴阳宗的行踪是个相当关键的问题,这不仅仅关乎到玄都紫府,也关乎到玉虚斗剑。

    上官莞回答道:“此事由大明官王天笑负责,其余人各司其职,魏臻负责留在中原的那部分,钟梧负责留在西域的这部分,我是例外,师父对我的要求就是稳固境界,提升修为。”

    “你似乎没有听从地师的吩咐,不但没有躲起来稳固境界,反而三番两次来找我的麻烦。”李玄都望着上官莞说道。

    上官莞低下头去,不做声了。

    李玄都问道:“你们在楼兰城有什么布置?”

    上官莞犹豫了。

    不过她刚一犹豫,宫官的手上便动作起来,又要去扯她的腰带,上官莞实在是怕了宫官,立刻说道:“为了完善‘八部众’的计划,师父和藏老人一共设置了八个大养尸地,小养尸地无数。在八个大养尸地中,我只知道五个,北邙山的长生宫是一处,‘鬼国洞天’是一处,蜀州唐家堡的白帝陵是一处,大雪山行宫是一处,古楼兰的地下遗迹是一处。”

    李玄都听得很仔细,立刻发现上官莞说的是古楼兰而非楼兰城,如今的楼兰城正是在古楼兰的遗迹基础上重建而成,难道说地面上的古楼兰遗迹仅仅是整个古楼兰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深藏在地下?

    念及此处,李玄都立刻问道:“在古楼兰的地下遗迹中有什么?”

    上官莞说道:“有‘帝释天’。”

    李玄都心中暗惊。

    八部者,一天,二龙,三夜叉,四乾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呼罗迦。以天部居首,天即是天神,而帝释天则是天神之首领,放在“八部众”中,“帝释天”即是古皂阁宗整个“八部众”计划的尽头,以人力造就长生地仙。

    李玄都缓缓问道:“进展如何?”

    上官莞低声道:“还未成功。”

    李玄都最后问道:“古楼兰的地下遗迹位于何处?”

    上官莞答道:“我刚到西域不久,还未去过,只有大明官王天笑和二明官钟梧知道。”

    李玄都暂时无法辨别上官莞话语的真假,只能再次以“逍遥六虚劫”彻底封住上官莞的丹田,同时为了对付她的那种可以抵御“逍遥六虚劫”的法门,李玄都又以剑气封住上官莞的几处关键窍穴。

    宫官很配合地给上官莞披上一件大披风,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笑道:“上官姐姐,还要暂时委屈你了。”

第一百零七章 妓院

    宫官用来捆住上官莞的绳子名为“缚仙索”,顾名思义,是一件可以自行捆人的宝物,虽然不能绳如其名,真正缚住地仙,但也委实是不可小觑,不仅材质坚韧非常,而且可大可小、可长可短、可紧可松,想要凭借缩骨功一类的手段脱开绳索,或是凭借蛮力强行撑开绳索,都是万万不能。

    想要解开“缚仙索”,实则与开锁无异,需要知道解开绳子的口诀,只要诵出口诀,绳子便自行解开,或是修为高出太多,强行将绳子毁去。可此时的上官莞被李玄都以“逍遥六虚劫”和“三分绝剑”制住,无法调用气机,她又不是人仙途径,仅凭体魄,自然是无法挣脱“缚仙索”。

    宫官以“缚仙索”将上官莞的双手倒缚背后,双足也紧紧捆住,使其动弹不得,再以斗篷遮掩,旁人便看不出什么异常。至于上官莞如何行动,倒也简单,宫官虽然看似是弱女子,但在气机助力之下拥有千钧之力也不是什么难事,仅仅是单手便可托起上官莞,使其双脚离地,乍一看去,似是宫官挽着上官莞,实则是宫官托着上官莞前行。

    宫官将上官莞打扮好后,抬头看了眼天色,只见一盘冰轮渐渐移至中天,月光落在脚下的孔雀河上,波光粼粼,水光漫涌桥上,映照得桥上之人随着水波荡漾而忽明忽暗。

    宫官笑道:“我们所在的这座孔雀桥位于东城和西城之间,既不属于东城,也不属于西城,紫府觉得我们该去东城呢?还是去西城呢?”

    李玄都反问道:“如果仅仅是隐藏行踪,是东城好?还是西城好?”

    宫官想也不想就回答道:“东城鱼龙混杂,就像一个泥潭,西城太干净了,清澈如水,一眼就能看到底。紫府觉得是泥潭容易藏身呢?还是清水潭容易藏身呢?”

    李玄都道:“那就去东城。”

    两人往东城的方向走去,在经过桥头堡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出来盘问,里面隐隐有鼾声传出,睡得很沉。

    从孔雀桥到东城的闹市,还有一段路程,这里多是单纯的客栈,租给那些想要进入西城却暂时还没有找到门径的外来客人,这些人大多非富即贵,所以这里还算安静。

    宫官和上官莞并肩而行,就像一对十分亲密的好姐妹,宫官好奇问道:“上官姐姐,你是怎么发现紫府踪迹的?”

    上官莞感受到宫官搭在自己腰上的禄山之爪正蠢蠢欲动,尽管心中不愿,还是无奈开口道:“李世兴没有认出清平先生,我却知道清平先生的手段,我从李世兴口中知道了城外发生的事情后,就料定清平先生已经跟随萧翰等人潜入楼兰城中,所以我派人一直盯着萧家,稍有风吹草动,我都能第一时间知晓。”

    宫官点了点头,听不出是赞是讽,“上官姐姐心细如发,见微知著,就是稍微鲁莽,这才成了阶下囚。”

    上官莞自己明白,她不是鲁莽,而是有了执念,她将上次失手被擒视作奇耻大辱,时刻都在想着雪耻,于是

    想方设法对李玄都出手,结果就是更大的耻辱。

    不多时后,东城的喧闹随着夜风传了过来。这也是楼兰城的一大奇观,鱼龙混杂的东城好似精力无限,无论白日黑夜,永远都是生龙活虎。

    李玄都问道:“官官,东城的什么地方便于藏身?”

    宫官似乎早就料到李玄都会有如此一问,回答道:“当然是妓院了。虽然这里的妓院比不了中原的行院,但胜在数量众多,人来人往,泥沙俱下。”

    李玄都又问道:以你的了解,哪家更合适?”

    “怎么,紫府想要试试新口味了吗?”宫官吃吃笑道,“我听说那些胡姬与中原女子很是不同,无论是相貌,还是……”

    李玄都已经逐渐习惯了宫官充满恶趣味的玩笑,面不改色地说道:“我是问哪座妓院更适合藏身。”

    宫官想了想,说道:“最醒目的地方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地方,这便是‘灯下黑’的道理,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去东城最好的妓院,找最好的女子。”

    李玄都一度觉得宫官是不是喜欢女人,不过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他从宫官的目光中发现一抹狡黠,于是他改变了想法,说道:“好,就听你的。”

    中原的行院除了“天乐桃源”之外,大致可以分为三等。最顶尖的行院占地极大,其内别有一番洞天,曲径通幽。女子多是姿色姣好,精通文墨音律,除了一众娼户女子之外,另有乐工、裁缝、工匠、仆役无数,使人身在其中足不出户,却应有尽有。行院内部被分成无数个独栋小院,许多权贵人物都会在此梳拢一个粉头,包下一座独栋小院,闹中取静,避世修养,可谓是名士风流。

    不过在楼兰城中是没有这种行院的。楼兰城中只有第三等和第二等的妓院,第三等不必说了,基本上开门就是那档子事,毫无雅趣可言。

    至于第二等,比起最顶尖的行院,在风雅档次上并不相差多少,甚至还犹有过之,只是规模上有所不如,多是私宅或画舫形式,许多名妓不愿受老鸨辖制,就是以此自立门户。在楼兰城中,这就是最顶尖的妓院了。

    在东城中,最顶尖的妓院其实就是一座私宅,每次只接待一位客人,而且价格不菲,甚至花了钱,也未必能被留下过夜。这类场所在江南等地并不稀奇,可在远离中原花花世界的楼兰城中,就十分罕见了。许多西城中的权贵人物,为了凸显自己与“贱民”们的不同,凸显自己不急色,有涵养,有风度,偏爱光顾此地,上行下效,于是这里便成了整个东城最顶尖的妓院。

    想要去这等地方,当然要提前好些日子就排队预约,而且还得备下不少银钱,明面上不能算是嫖资,而是给丫鬟婆子的打赏钱,能来到此地都是非富即贵的体面人物,当然谁也不能缺了这点银钱,要的就是面子。

    宫官前不久还在西京城中,当然不会在这里提前预约,可她哪里是守规矩的人物,花了三百太平

    钱,便打通了门路。

    三百太平钱,将近一万两银子,无论放在什么地方,都不算个小数目。李玄都如今的身家也就一万太平钱而已,真正有钱的是陆夫人和秦大小姐,与他有关却不是他的钱。不过这次是宫官出钱,李玄都也不多说什么,若是让李玄都出这三百太平钱,他宁可找个差一点的地方。并非李玄都吝啬,只是单纯觉得不值而已。

    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又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银钱开路,宫官便有了见一见楼兰城第一美人的资格。不过要在前院稍等片刻,因为美人还未起床。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可阎王却是要脸的。要知道这位楼兰城第一美人是有资格挑客人的,她不喜欢的,无论多少钱,她都不会留下过夜。

    宫官让上官莞和李玄都坐在椅子上,她侍立上官莞身旁,低眉敛目,乍一看,还以为宫官是个丫鬟。李玄都问道:“这位楼兰城第一美人叫什么名字,倒是好大的气派规矩。”

    宫官道:“我听人说,她的父亲是中原人,母亲是胡姬,她生下来就没见过父亲,被母亲一手养大,取了个胡人的名字,后来在楼兰城中崭露头角,又取了个中原的名字,叫作‘颜如玉’,就是‘书中自有黄金屋’的‘颜如玉’。”

    李玄都难得打趣一句,“我叫李玄都,就是‘天上白玉京’的‘玄都’。”

    宫官很给面子地笑了一声,然后从自己的须弥宝物中取出一个盒子。

    李玄都问道:“这是什么。”

    “礼物。”宫官回答道,“紫府果然很少来这种地方,有道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来这儿的人都是为了一个‘嫖’字,可偏偏还要做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姿态,要送见面礼,要喝茶,要下棋,要听曲,最好还能品评一二,或是诗词唱和,相亲都没这么累。”

    李玄都讶然道:“听你话中意思,你倒是常客了?”

    上官莞也望向宫官,满脸惊异,那意思分明是你手法如此熟练,原来是个惯犯?

    在两人的异样目光注视下,若是秦素,早已经落荒而逃,就算是宫官也有些不自在了,解释道:“你们两个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是牝女宗出身,耳濡目染之下,熟悉这些事情是很合乎情理的吧?”

    李玄都喝了口茶,“我是清微宗出身,但我不会驾船,也不会铸剑。上官姑娘是阴阳宗出身,多半也不会算命。”

    宫官道:“那你懂不懂铸剑原理呢?”

    李玄都还真被她问住了,沉默了片刻,道:“的确很合乎情理。”

    宫官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放了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熠熠生辉。

    李玄都忍不住道:“太过奢侈了吧?”

    宫官道:“只要紫府大功告成,坏了阴阳宗的好事,这座楼兰城早晚是我们无道宗的囊中之物,到那时候,休说是区区一颗夜明珠,便是百颗千颗也有了。”

第一百零八章 颜如玉

    楼兰城都知道最美的女子就是颜如玉。

    无论中原如何衰弱,中原都是国力最强的存在,传承久远,故而天下小国无不仰慕天朝,以天朝之美为美,以天朝之恶为恶。

    西域三十六国虽然臣服于金帐王庭,但受到中原的影响,还是向往中原。故而许多西域人以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原官话为荣,哪怕是西域人与西域人之间用西域土语交谈,也非要夹杂几个中原的成语不可。同时,他们还要给自己取一个中原人的名字和中原人的姓氏,以显示自己与其他西域人的不同。

    颜如玉便是一个例子。她是土生土长的西域人,却取了一个中原人的名字。哪怕她的中原人父亲抛弃了她们母子,她还是认为自己也是一个中原人。而且颜如玉的确很像中原人,无论是肤色、发色,还是五官,都与中原人无异,唯一不同的是,她生了一双碧眼,给她添了几分别样的风情,使她得以在一众楼兰女子中脱颖而出。

    当然,她仅仅是凭借自己的相貌,是无法走到今天的,她还精通音律歌舞,就是中原的诗词歌赋和琴棋书画,也略有涉猎,在楼兰城中已经十分难得。

    最近颜如玉的心情不是很好,因为西城中的那位萧家公子已经很久没有来了,这让颜如玉心情郁郁,已经三天没有接待客人。

    直到今天,她起床后就呆坐在梳妆镜前,贴身女婢说来了几位奇怪的客人,出手阔绰。虽然楼兰城中都说颜如玉不爱钱,但还是要看钱的多少,几百两银子,她当然不放在眼中,可是上万两银子的敲门砖,就完全不一样了。

    更令颜如玉感到奇怪的是,这几位客人竟然是一男两女,颜如玉在这一行的时间不短,什么也都见过,不由想到,难不成是要……

    想到这儿,颜如玉来了兴趣,吩咐侍女去将几位客人请过来。

    在侍女的引领下,李玄都三人从前院来到了后宅,来到一座宽敞的闺房所在,两名相貌相当不俗的丫鬟卷起珠帘,请三人进去。

    李玄都也算是见过世面,来到此处,也不由得赞叹一声颜如玉的奢华,西域的香料和地毯,中原的古玩字画,金帐的宝石,还有自鸣钟和等人高的玻璃镜,应有尽有。李玄都可以肯定那些古玩字画定然是有许多说头,定是出自名家之手,只是他并非真是来逛窑子的,心思更多还是在阴阳宗上面,所以只是粗略扫了一眼,没有细看。

    此地的主人颜如玉正慵懒地靠在一张贵妃榻上,也在打量着三位客人。

    三人都是生面孔,似乎是从中原来的,其中一个还披着斗篷,甚是神秘,只能从曲线上判断出女子,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李玄都的身上,这上酒楼吃饭还要自带酒水,可是不大地道。

    只是不地道归不地道,她也不觉得多么稀奇,干这一行,能见到各种各样的怪癖,平日里道貌岸然的贵人们,撕下了那层人皮,露出本来面目,比这

    不地道的更是数不胜数,她早就麻木习惯了。

    颜如玉坐正了身形,问道:“我直接待一位客人,请问哪位才是正主?”

    “是我。”宫官当仁不让地上前一步,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

    这倒是出乎颜如玉的意料之外,她还以为是那个看起来挺英俊的男子,没想到是这个看起来像个丫鬟的女子,果然小白脸是面首吗?看来这位贵人的癖好还真是特殊,生冷不忌不说,胃口还大得惊人。

    就在颜如玉心思几转之间,宫官也在上下打量着这位楼兰城第一美人,并不吝啬的赞美,“姐姐好美,不愧是楼兰城第一美人。”

    颜如玉微微一笑,“这位……妹妹也很美,没想到像妹妹这样的美人,也会来这样的地方?”

    “怎样的地方啊?”宫官反问道。

    颜如玉一怔,随即笑道:“很多人觉得我们这种地方不大干净。”

    宫官笑道:“我看很干净,比西城那些大家族要干净多了,那些高门大户,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怎是一个‘污’字了得。”

    颜如玉闻听此言,不由得对眼前这个特殊的客人生出几分好感,说道:“妹妹这番话,似乎有些耳熟?”

    宫官道:“出自一本很有名的中原话本,我正好带了一卷,不知道姐姐有没有兴趣?”

    颜如玉向来仰慕天朝,读不了各家经典,读些白话的话本小说却是没什么问题,在众多女子中,这也是值得吹嘘的资本。此时自然点头道:“我倒要瞧瞧。”

    宫官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话本小说,当然还有那个盛放着夜明珠的盒子,一并送上,“这是我给姐姐的礼物,不成敬意,还望姐姐笑纳。”

    颜如玉不动声色地接过那册精装话本,放在一边,然后打开了盒子,她的脸庞立时被照亮了,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

    颜如玉是见过世面的人,此刻也忍不住深深地望了宫官一眼,“好生贵重的礼物。”

    宫官笑道:“姐姐这是取笑我了。”

    颜如玉沉思了片刻,道:“有些话,我就直说了,我接待过不少男子,可女子却是不多,不知妹妹此番前来,到底要做什么?”

    宫官道:“我就是想多留宿一段时间。”

    颜如玉能在楼兰城中成名并屹立不倒,自然不是容易被蒙骗的傻子,立时意识到不对,“躲避仇家?”

    宫官道:“姑且算是吧。”

    颜如玉把目光转向了披着斗篷、遮蔽了面容、一直沉默不语的上官莞,试探问道:“这位是?”

    宫官道:“姐姐还是不知道为好。”

    颜如玉笑了一声,“我觉得也是,这种事情,我不仅不知道为好,最好也不要参与。”

    说罢,颜如玉便端起了旁边的茶杯,效仿中原人的端茶送客。

    是宫官无动于衷,说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姐姐还是不要这么心急,听我把话说完。”

    颜如玉皱起眉头,“你是谁?”

    宫官道:“我姓宫,单名一个‘官’字,熟悉的人都叫我官官。”

    颜如玉有些犹疑不定,她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可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的少女的声音里却有某种让人难以拒绝的威严。

    下一刻,宫官挥了下手,只听得“噗通”一声,一具尸体落了下来,摔在厚厚的地毯上,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响声。

    颜如玉神色不动,没有像寻常女子那样大喊大叫,似乎对于死人早已经是司空见惯,然后她只是拍了拍手,就有亮明丫鬟走进来,抬走了尸体。

    “说吧,要我做什么?”颜如玉明白对方不是为了她的身体而来之后,就放下了那些魅惑的伎俩,干脆是把话挑明了。

    宫官仍旧保持着微笑,“姐姐什么也不需要做,只要让我留宿几天,让外面的人以为姐姐在接待客人就好。”

    颜如玉皱了下眉头,“就这么简单?可是有点小题大做。”

    宫官笑而不语。

    她很明白李玄都的意思,李玄都擒住了上官莞,必然会招来阴阳宗之人,而他想要印证上官莞的话,还需要一些时间,所以他要找一个暂时的藏身之处。西城是不保险的,目标太大,无论是段家,还是萧家,都不可能掩人耳目,而楼兰城外又是一片戈壁旷野,同样不合适,最合适的只有鱼龙混杂的东城。

    这便是宫官领着李玄都来到此地的原因,只是这个原因不可能对颜如玉明说。

    宫官摇头道:“一点也不小题大做。”

    忽然之间,颜如玉发现自己的身体动弹不得了,而宫官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的身旁,与她并排坐在贵妃榻上,轻轻揽住了她,显得十分亲密。

    颜如玉近距离地接触这个女子,发现了一点她一开始没有在意的地方。

    如果一个女子只有一副面孔,那她只适合做一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没办法吸引所有的男人。所以能让无数男人追捧的女人,必然有许多面孔,并且能让自己在这些脸孔中随意转化,高贵冷漠,古灵精怪,俏皮可爱,温顺乖巧,善解人意,温柔可人,又不会让人觉得这是一种拙劣的模仿,而是觉得这才是她的真面目,她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没有半点虚假。

    这样的女子,必然能魅惑众生。

    颜如玉能成为楼兰城中的第一美人,自然也精通这方面的手段,她在宫官的身上嗅到了同样的味道。

    想到这儿,颜如玉生出几分警惕,缓缓说道:“什么楼兰城的第一美人,不过是个卖笑女子罢了,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宫官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五指轻轻扼住了颜如玉的喉咙,“我说你有,你就有。”

第一百零九章 胁迫

    颜如玉不是无知之人,她十分肯定那五根看似纤弱的手指可以毫不费力地扭断她的脖子,所以颜如玉很善解人意地答应了宫官的“请求”。

    宫官放开颜如玉的脖子,并没有讨要回夜明珠的意思,甚至又取出一张轻飘飘的银票,说道:“我知道,楼兰城没有票号,银票取不出银子,但是中原的商人肯定是认的,以颜姐姐在楼兰城中的人脉,想要把这一万两银子的银票兑换成现银,还是不成问题,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颜姐姐一定收下,不然便是瞧不起我了。”

    颜如玉看了宫官一眼,知道这是恩威并施的手段,可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手段很有用。

    她若不是为了银钱,何必做这一行当?

    于是颜如玉不带烟火气地接过银票,与那夜明珠放在一起。

    其实按照她的规矩,当面掏钱这事本就落了下乘,应该是丫鬟接钱,她是碰都不会碰的,顶多是亲自接下一些奇趣玩意,不过今天的情况特殊,是个例外,她也只好破一破例了。

    宫官半真半假地说道:“中原有一句话叫作‘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姐姐今日帮了我们,日后说不得会有一场大富贵呢。”

    颜如玉并不当真,笑道:“什么大富贵?从东城的婊子变成西城的婊子?”

    宫官用手托着腮,“也许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楼兰城的规矩也该变一变了。”

    便在这时,李玄都在上官莞的身上一拍,嘴唇微动,默念口诀,上官莞立时感觉到自己脚上的“缚仙索”被解开了,她立时明白,这是李玄都为了避嫌而不愿意用手托着她,要让她自己行走。而且李玄都也不怕已经被制住的她耍什么花招。

    果不其然,就听李玄都说道:“我需要一个单独的房间。”

    颜如玉看了眼宫官。

    宫官在颜如玉的肩膀上一拍,解开了他的禁制,说道:“请姐姐带路。另外,今天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有些事情还是姐姐亲力亲为比较好。”

    颜如玉点了点头,从贵妃榻上站起身来。

    颜如玉的住处与中原的房屋结构不大相同,是许多房间打通后连在一起,所以在颜如玉待客的房间位于二楼,有两扇门,李玄都等人进来的是东门,颜如玉则是领着李玄都从西门出去,来到一条铺着名贵地毯的长廊中,出来这条长廊之后,竟是一架连接两座楼阁的长桥,桥下是小湖,桥上设置顶棚,这等匠心,倒是不俗。

    过桥之后,便来到了另外一座楼阁中,这儿是颜如玉接待熟客的场所,若是有熟客登门,颜如玉就在这座楼中接待他们。

    就在这时,一名丫鬟急匆匆地过来,看了主人一眼,欲言又止。

    颜如玉道:“说就是了。”

    丫鬟小声道:“萧公子来了,从后门来的。”

    “哪个萧公子?”颜如玉明知故问道。

    丫鬟偷偷看了颜如玉身旁的男子,支吾道:“就是、就是西城的萧公子。”

    李玄都立时明白了,来人是萧翰,难道萧翰

    没有发觉昨天的变故?若是发觉了,今天还有心情出来逛窑子?

    颜如玉是真有些为难了,她当然可以趁机向萧翰求助,可她也难说自己能否安然无恙,再者说了,萧翰是否会为了一个露水夫妻出头,也是难说。

    正当颜如玉天人交战的时候,李玄都开口了,“颜姑娘为我安排好房间后,你去见萧公子就是。”

    颜如玉点了点头,对丫鬟道:“让萧公子稍等片刻,就说我要打扮一下,这点耐心,萧公子还是有的。”

    “是。”丫鬟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然后颜如玉领着李玄都来到一个位于二楼的无人房间,扭动了某个机关,一面墙壁翻转,竟是露出一座门户,门户中是一条向下的楼梯,李玄都看得分明,这处墙壁建造得很厚,所以楼梯其实是夹在墙壁之中,也可谓是心思巧妙了

    颜如玉道:“在里面也有开门的机关,下面是一间密室,略显局促,希望公子不要嫌弃。”

    李玄都摆了摆手,与上官莞走入其中。颜如玉使墙壁恢复原样,又深吸了一口气,略微平复心境,这才转身出门,去见萧翰。

    李玄都两人顺着楼梯来到下方的密室中,这座密室很小,里面供奉着一个小小的神龛,里面是明王和明妃的神像,在神龛前有一个蒲团。

    李玄都一指蒲团,示意上官莞请坐。

    上官莞虽然被缚住双手,也不能御气飞行,但掌握平衡还是没什么问题,稳稳地坐下了。

    李玄都向后倒退几步,靠在墙壁上,尽量拉开了他和上官莞之间的距离,这样显得不过分居高临下,也算是给上官莞留了些颜面。李玄都可以看出上官莞是个爱面子的人,所以他和宫官实际上一个黑脸一个红脸,宫官威胁上官莞,羞辱上官莞,都是唱黑脸,李玄都主动为上官莞松绑,并且对上官莞礼遇,在宫官这个黑脸衬托下便成了红脸。

    上官莞的确感受到了李玄都的善意,态度有所缓和,主动开口问道:“清平先生把我带到这里,要做什么?我知道的,我都已经说了。”

    李玄都说道:“威胁的话,我不想说了,坏人名节的事情,我不会做,但是取人性命的事情,还算熟练,所以上官姑娘能不能保住性命,全在上官姑娘的一念之间。”

    上官莞坐正了身子,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李玄都道:“我想知道地下遗迹的入口在哪里。”

    上官莞道:“我说了,我不知道。”

    李玄都的回应更加直接,“我不信。”

    “你要是不信,那我也没有办法。”上官莞无所谓道,“我说了,阴阳宗有阴阳宗的规矩,能尽数知晓所有秘密的唯有师尊一人而已,你若要问,就去问我师吧。”

    李玄都叹了口气,“上官姑娘,我与你并无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志向不同,如今你身陷囫囵,第一要义便是保住性命,再图后来,若是性命不存,地师大计纵然得逞,又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可以向你许诺,只要将此中情形如实告知,那我可以放你离去,日后咱们在战场上相遇

    ,再决胜负就是。”

    上官莞笑了一声,“漫说我不知道,就是我知道,我又如何能信得过你?”

    李玄都道:“上官姑娘几时听说过我言而无信的?我在江湖上的名声如何,上官姑娘也该有所耳闻吧。”

    上官莞收敛笑意,正色道:“关乎生死安危,岂能靠有所耳闻。”

    李玄都不紧不慢道:“这是上官姑娘唯一的选择。信我,或可以生,不信我,一定会死。”

    上官莞陷入沉默之中。

    李玄都也不催促,而是望向神龛中的神像,悠悠说道:“凡事三思而行,上官姑娘好好想想也在情理之中,我先去见萧翰,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上官姑娘能给我一个让我满意的答复。”

    另一边,颜如玉已经见到了萧翰。

    只是萧翰今天的心情不大好,他本该留在家里享受妻妾的服侍,可他心里的烦躁让他不由自主地来到了东城。

    只是见到了颜如玉,萧翰也没觉得心情好多少,反而是借着一个小由头,和颜如玉大吵起来。萧翰有一个优点,那便是不会动手打女人,所以两人的吵架就像是夫妻吵架一般,雷声大雨点小。

    萧翰一脚踢翻了一只巨大花瓶,怒道:“好啊,还真是戏子无情婊子无义,颜如玉,你真够可以的。”

    颜如玉也说不清她和萧翰到底是什么关系,说是单纯的买卖关系,那是自欺欺人,可要说动了真情,也是难说。此时颜如玉也毫不退让,“我怎么了?就许你一个一个娶小老婆,不许我接待客人?真是笑话,咱们这是妓院,客人来找婊子,天经地义,客人来了,我不好生招待,你养我啊?”

    萧翰掏出一沓银票往桌上一拍,冷笑道:“好啊,我养你,这些银票能在中原的钱庄兑现银二十万两,够不够?”

    颜如玉看也不看些银票,“萧公子不愧是萧公子,真是好大的手笔,说罢,想要包几年的?”

    两人以前也吵过几次,根本矛盾在于颜如玉想要从良,可萧翰有点犹豫,他娶回家的可都是良家女子,所以就这么一直僵持着,时不时地非要提起来闹上几回不可。

    萧翰死死盯着颜如玉,道:“二十万两银子,足够在江南买一个当红的花魁,放眼整个楼兰城,也没有第二个人愿意花在婊子身上花这么多钱,我自从来到楼兰城,前前后后花在你身上的钱,也有小十万了,再加上这二十万,你说几年?”

    颜如玉忽然双手按在脸上,呜呜而哭,“是,我就是个眼里只有钱的女人,也是瞎了眼,当初为什么要救那个要什么没什么的穷小子,早知道今天,就该让他死在大雪地里。”

    萧翰的锐气顿时被挫了一半,当初他逃难到楼兰城,身无分文,姐姐也杳无音信,他差点就死在楼兰城里,还是被颜如玉给救了。在萧翰崛起的过程中,颜如玉也着实出力不少,所以每当颜如玉提起此事,萧翰都要哑火。有时候萧翰也在想,如果颜如玉不是个婊子,而是个良家女子,就冲这些年的情分,他怎么也娶回家了,给个正妻的名分都不为过。

第一百一十章 合作

    吵了这么一通之后,萧翰的心情反而是平静下来,想要开口安慰眼前的女人,又碍于面子,让他张了张嘴,半天没发出声来。

    此时就只剩下两人,至于丫鬟们,早早就退了出去,她们可不想在这对冤家中间左右为难。

    颜如玉能在楼兰城的众多男人之间左右逢源,把握男人的心思自然不是难事,她轻轻擦去脸上的眼泪,长叹一声,幽幽说道:“罢了罢了,过去的事情,我每拿出来说嘴一次,里头的情分就会淡上一分,再深厚的情分也有消耗殆尽的那一天。真到了那一天,只怕你也不乐意多看我一眼了。”

    萧翰也跟着长叹一声,“这是什么话。”

    颜如玉用手指整理着被哭花的妆容,轻声道:“实话而已,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你多久没来我这儿了?你家里的女人不是这家的小姐,就是那家的夫人,我怎么能与她们相比。”

    萧翰道:“我前不久去了一趟中原,刚回到西城不久,还差点让艾家的娘们给暗算了。”

    颜如玉立刻关切问道:“可是伤到哪里了?”

    萧翰知道该如何对付女人,立刻捂住胸口,“郎中说伤到了肺腑。”

    不过颜如玉可不是普通女人可比,她立刻识破了萧翰的小把戏,妙目一转,伸手按住萧翰的胸口,问道:“是这里吗?”

    萧翰道:“不是,要往下一点。”

    “往下可就不是胸口了。”

    “是吗?那是我说错了。”

    “是这儿吗?”

    “再往下。”

    然后颜如玉就摸到了萧翰的腰间柔软处,狠狠一拧,“是这儿吧。”

    萧翰倒吸了一口凉气,有点气急败坏道:“你下手太狠了吧?”

    颜如玉轻哼了一声,“谁让你骗我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颜如玉问道:“谁?”

    李玄都推门进来,“是我。”

    “是你。”颜如玉有了片刻的慌乱,没想到本该在密室的男子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反倒是萧翰没有半点慌乱,站起身来,笑问道:“敢问阁下是?”

    李玄都道:“我就是萧公子要找的‘客人’。”

    萧翰一怔,没有立刻翻脸,而是笑道:“阁下是中原人吧?人生四大喜事,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能在塞外西域遇到同乡之人,真是莫大的喜事,就凭这一点,你我今日就当痛饮一番。”

    这便是萧翰的城府了,他本人修为一般了,在这种狭路相逢的时候,他可不会去逞英雄,所以还是稳住对方,然后从长计议。

    出乎萧翰的意料之外,李玄都没有拒绝,而是说了一个“好”字。

    颜如玉可不是什么花瓶角色,她知道轻重深浅,尤其分得清里外场合,在只有她和萧翰的时候,两人怎么吵闹都可以,怎么甩脸子、说气话,萧翰都不会往心里去,可在外人面前,她便不能这样了。

    比如说现在,萧翰正在跟另外一个男人说话,她就不会贸然插口,只会安静坐在一边,摆出万事都以萧翰为主的姿态,帮萧翰把面子撑起来。听到李玄都的回答,她也没有自行其是,而是用眼神询问萧翰。见萧翰轻轻点头,她才起身姗姗而去。

    萧翰望着李玄都,很是真诚地说道:“在下姓萧,单名一个‘翰’字,‘翰林’的‘翰’,西京人士。还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李玄都道:“你可以叫我‘李玄策’。”

    “李先生。”萧翰笑了笑,“不知李先生从何处来?”

    李玄都道:“芦州,怀南府。”

    萧翰又问道:“来此是为了行商?还是……”

    李玄都道:“江湖恩怨。”

    萧翰脸色一肃,“原来李先生是江湖中人,不知出身哪里?如果是怀南府的话,难道是太平宗?”

    李玄都道:“我不是太平宗之人,而是来自一个隐秘组织,名叫清平会,在城外救下萧公子的那位萨满,也是会中之人。”

    萧翰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你怎么知道……”

    李玄都缓缓说道:“因为我们都是清平会之人。”

    萧翰迟疑道:“我从未听说过‘清平会’。”

    “我说了,这是一个隐秘组织,其中成员来自天南海北。”李玄都煞有介事地说道:“我们此来是受了旁人的委托,追查关于阴阳宗的事情。而萧公子你,前不久刚刚被阴阳宗的高手袭击,差点就死在阴阳宗之人的手中,所以我觉得萧公子是一个可以合作之人。”

    便在这时,颜如玉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了,托盘上放着一壶酒和两只酒杯。

    萧翰问道:“你想怎么合作?”

    李玄都没有急着开口,而是看了颜如玉一眼,意思很明白,你相信这个女人吗?

    萧翰迟疑了一下,“我相信她。”

    “好。”李玄都微微点头,“据我所知,楼兰城是分成两部分的。”

    萧翰皱起眉头,“先生是说东城和西城吗?这是建城之初就定下的格局,也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李玄都摇了摇头,“并非东西,而是上下。”

    萧翰一怔,随即就明白了,“先生的意思是,在楼兰城的下方还有一座地下城?”

    李玄都道:“正是如此,楼兰城是在古楼兰的遗迹上建成,可古楼兰的遗迹还有一部分被埋在了地下,没有重见天日。”

    萧翰问道:“这与阴阳宗又有什么关系?”

    李玄都道:“阴阳宗秘密占据了这座地下之城,并在里面蓄养活尸,萧公子知道活尸是什么吗?”

    萧翰脸色微微一白,笑容勉强道:“知道,当然知道。”

    李玄都继续说道:“现在,我们想要找到这个地下遗迹的入口,所以想请萧公子帮忙。”

    萧翰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陷入沉思之中。

    李玄都并不催促,只是沉默等待。

    旁听的颜如玉内心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她比萧翰知道的还要多些,她此时已经明白这三人为何要躲在她这里了。只是如今她已经上了贼船,再想要下去,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过了好一会儿,萧翰才缓缓开口道:“在这之前,我想知道那位萨满大人去了哪里?”

    李玄都回答道:“他昨夜遇到了阴阳宗和金帐高手的袭击,受了些伤势,正在疗伤,不过阴阳宗也折损了一人吗。”

    李玄都这里说的折损一人自然是指上官莞,不过落在颜如玉的耳中,她却想岔了,认为那个披着斗篷的神秘女子便是受了伤的萨满大人。

    萧翰脸上露出迟疑不定的神色,又问道:“我可以帮忙,但我这么做了,也就是公然与阴阳宗为敌了,我的安全怎么办?西城的规矩可以限制五大家族,可限制不了蛮横的阴阳宗,我是西京人我最清楚,当年的总督祁英,还有金帐国师,可都是死在地师的手里。”

    李玄都道:“萧公子放心,事情要一件一件来做,阴阳宗虽然厉害,但是人手不多,他们当前除了要对付我们,还要应付正道中人,还有无道宗中人,未必能顾得上萧公子,而且我或者萨满大人都能保护萧公子的周全。”

    萧翰思索了一会儿,觉得李玄都的话很有道理,不过他不想过早地投向其中一方,哪怕阴阳宗曾经想要杀他,在楼兰城中待久了,想法会变的,对于萧翰而言,什么仇怨都是很次要的事情,关键是利益。

    李玄都看穿了萧翰的心思,说道:“你也可以询问下萧夫人,我们清平会中也有人与萧夫人相识。你就说石夫人向萧夫人问好。”

    听到此处,萧翰又联想到那个神秘的萨满,已经信了七八分,心中亦是震惊,不由暗暗思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清平会竟然如此神通广大,不仅敢与阴阳宗为敌,而且还有如此复杂的人脉的关系。不过萧翰也明白,这世上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如此多的高手人物,说不定便是许多了不得的人物在暗中组成的联盟,所谓清平会的成员,除了这个身份之外,必然还有明面上的显赫身份。

    想到这儿,萧翰忽然觉得与清平会合作也没什么不好,说不定他也能加入其中,如此一来,他便等同是多出许多人脉关系,对于他发展自身实力,大有帮助。

    萧翰开始重新审视这个第一次听到的清平会。

    一个隐秘组织,却有可以抗衡阴阳宗的实力,也就是说,它不会比一个宗门弱多少,甚至比许多已经衰弱的宗门更强,这样的组织,他们要做什么?又为什么要对付阴阳宗?难道阴阳宗手中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比如说宝藏?或者其他什么?若果真如此,那么他是否有资格分一杯羹?就算不能吃肉,喝一口汤总可以吧。

    萧翰的态度开始转变,说道:“既然先生如此有诚意,那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李玄都露出笑意,“很好。最近这段时间,我都会留在颜姑娘这里,萧公子放心,颜姑娘没有背叛你,只是被我们胁迫而已。”

第一百一十一章 书生

    颜如玉之所以能成为东城首屈一指的“美人”,除了本身的能耐之外,萧翰的捧场也功不可没,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各花入各眼,这个行当之间比拼前后座次,凭的是什么?凭的就是身价。

    在颜如玉成名之后,在东城兴起了一阵风潮,许多女子纷纷效仿颜如玉,有钱的便直接买下一座小院子,没钱的便买一座临街的小楼,以颜如玉的宅邸为中心,向四周延伸开来,最终形成了一条长街。东城中有姿色的“美人”们汇聚于此,许多慕名想去见一见颜如玉的嫖客们,还未走到颜如玉宅邸的大门前,便在中途被街道两旁的莺莺燕燕们勾去魂魄,驻足不前了。如此一来,也愈发显得颜如玉神秘莫测,仿佛是天人一般。因为长街是缘于颜如玉,故名“如玉街”,又有如花似玉的意思。

    如玉街街是东西走向,颜如玉的府邸便在如玉街的最西端,从她家的后门出来,可以看到孔雀河,所以萧翰每次都是从后门进来。

    与如玉街的最东端的喧闹不同,如玉街街最西端十分幽静,从这里出来之后,就是长且宽阔的河堤,不知是何人沿着河堤一线修建了许多雅致的小亭子,里头有石桌石凳,可供人坐在亭子中眺望河水和对面的西城,因为这边多是客栈和住宅区域,东城的龙蛇们很少来到这里,算是东城中难得的清净之地。

    随着夏天的临近,亭子中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黄昏时分,一个穿着碧绿衣裙的姑娘来到了一座无人的亭子中,她没有坐在石凳上,而是坐在亭子临水一面的“美人靠”上,背后就是波光粼粼的孔雀河。

    所谓“美人靠”,下设条凳,上连靠栏,向外探出的靠背弯曲似鹅颈。通常建于回廊或亭阁围槛的临水一侧,除休憩之外,更兼得凌波倒影之趣。

    此时女子靠坐在“美人靠”上,手里捧着一本书,一张淡紫色的面纱遮住了她鼻梁以下的面庞,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和白皙的额头。

    她用中原官话低低吟着书上的词句:“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鸡尺溪头风浪晚,雾重烟轻,不见来时伴。隐隐歌声归棹远,离愁引着江南岸。”

    晚风拂动她的衣裙,拂动她的满头青丝,她随之心绪起伏,当真亦是“芳心只共丝争乱”。

    在亭子外站着一个青衣书生,听到女子的轻吟低唱,不由轻轻叹息一声。

    便在这时,忽然起了一阵风,书本轻薄,随风而起,飞出了亭子,在飞过书生面前的时候,被他伸手捉住。

    书生低头看了眼书的名字,书名是《六一词钞》,然后走进亭子,把书还给它的主人,并称赞了一声姑娘的品味。

    姑娘从容不迫地接过自己的书,打量着书生,衣着虽然谈不上华贵,但十分整洁,相貌谈不上英俊,却也不让人生厌。

    “你是中原人?西域不讲中原的那套礼教规矩,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坐下说话。”姑娘的嗓音轻柔

    悦耳,“天色暗了,再看书就有些费眼睛了,不如聊聊天。”

    书生还是有些中原人的拘谨,没有和姑娘同坐在临水的美人靠上,而是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说道:“姑娘说的不错,中原的礼教森严,男女授受不亲,不能相见,更不能同席而坐,我在中原从未遇到过你这样的姑娘。”

    “什么叫‘我这样的姑娘’?”姑娘的语气骤然转冷,“你觉得我是那些卖笑女子吗?我请你坐下说话,却得不到你的尊重,反而引来了轻蔑,若是这样,我请你离开,或者我离开。”

    书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赶忙说道:“抱歉,请姑娘见谅。”

    姑娘的语气稍稍缓和,“好吧,我们不谈这个,你是从中原来的,那你为什么来到楼兰城?是为了游学,还是为了行商?”

    书生沉吟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在我们中原有一个说法,叫作‘心血来潮’,心血来潮者,心中忽动耳。我忽然想来楼兰城走一趟,于是便来了。”

    “一场想走就走的远游吗?”姑娘轻笑了一声,“我很羡慕你,可以这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可我不行,这座城对我来说是一座牢笼,而我就是笼中的鸟雀,我无法离开这里,离开家门,坐在河边看书,已经是我最大的自由。没有办法,得到些什么,就必须失去些什么。对了,刚才忘记问,贵姓?”

    “免贵姓齐,我叫齐望。”书生回答道,然后他望向姑娘,等待她自报姓名。

    “我不能告诉你我叫什么。”姑娘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如果被家里人知道了,我可要遭罪了。这也是我为什么戴着面纱的原因。我的家不在西城,但也不在东城,我只是这座城的过客,却被这座城困在了里面。”

    书生试探问道:“你是……西域三十六国的人?”

    “你真聪明。”姑娘眼神一亮。

    书生继续说道:“你是一位……流亡的公主?”

    姑娘咯咯一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我只是一个无家可归之人,就像你们中原诗句中说的那般,‘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一抹无根飘蓬而已。”

    姑娘又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与你说话吗?”

    书生想了想,“是因为我帮你捡回了书?”

    “你真可爱。”姑娘笑出声来,“你们中原人有一个说法,叫作‘两袖清风’,我想与一个没有铜臭味的人聊一聊。我实在是厌倦了那些大肚便便的富商和权贵人物,他们用玉质酒杯、黄金盘子、象牙筷子,满眼的珠光宝气,实在让人腻味。”

    书生迟疑道:“中原还有几句话:‘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有钱男子汉、无钱汉子难’,‘无钱寸步难行’,不管怎么说,钱是个好东西。”

    “钱当然是好东西,但是不必太多,够用即可。就像身份一样,不要做帝王将相,也不要做升斗小民,做一个闲散的贵族,就很好。”姑娘叹了

    口气,“升斗小民糊口都难,终日奔波只为饥,帝王将相又要勾心斗角,难免心力交瘁,还有身死之忧。在两者之间,刚刚好。”

    书生大约还是怀有济世平天下的壮志,所以没有附和,而是沉默不语。

    “齐先生,你离开楼兰返回中原后,你要做什么?是继续考取功名吗?”姑娘问道。

    书生摇了摇头道,“大约继续给人做师爷幕僚吧,若是没人雇用我,我就去做个教书先生。”

    姑娘问道:“你也有弟子吗?”

    “当然。”书生道,“不过都不成才,总是顽皮,惹乱子,每次都要我替他们收拾残局。”

    姑娘轻声笑道:“小孩子总是这样。”

    书生轻声问道:“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吗?”

    姑娘露出为难的眼神,“也许不能了,或者说,有缘再见。”然后她又看了眼天色,说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看到拐角处的那辆马车了吗?那便是我家里的。”

    书生脸上的笑意不变,“我看到了。”

    姑娘笑道:“我的车夫和护卫刚才去找乐子了,他们见不到颜如玉,却能去些便宜些的地方,现在他们该回来了。”

    书生关切道:“他们不应这样,东城毕竟不是西城。”

    “我知道。对于楼兰城,我比你更熟悉。”女子笑了笑,“好了,我该走了,请你留在这儿,不要让我的车夫和护卫看到你,否则会给我和你都带来麻烦,你懂吗?”

    书生点了点头。

    说罢,女子在残阳中起身,端庄地走出了亭子,很快便消失在薄暮里。

    书生站在原地,目送着女子远去,直到她彻底消失不见,然后才慢慢地向拐角走去。

    拐过拐角就是如玉街,姑娘口中说的马车仍旧停在这里,没有挪动位置,马车的车厢里也没有人。书生举目眺望,依稀在益发昏暗的天色中看到了一抹翠绿之色,那道身影走得很快,然后走进了一座小楼。

    如玉街上只有婊子和丫鬟,没有良家女子,当然也不会有落魄贵族和亡国公主。

    书生收回视线,来到马车前,径直登上了马车。

    坐在车辕上的车夫一直低着头,在书生坐上马车之后,才抬起头来,露出被斗笠遮住的脸庞。

    他的双眼中燃烧着黑色火焰,在沉沉的暮色中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书生的声音从黑暗的车厢中传出,“走吧。”

    “是,主人。”车夫僵硬地回答道,从始至终,他脸上的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就像是一尊蜡像。

    车夫架着马车,在宽阔无人的如玉街上调了个头,离开如玉街来到了河堤上,然后沿着河堤一路飞驰,车上悬挂的灯笼亮起,映出一个大大的“艾”字。

    马车最终来到孔雀桥前。

    桥头堡的守卫们用最恭敬的态度让开道路。

    马车驶过孔雀桥,进入了西城。

第一百一十二章 疑虑

    时间往前推移,黄昏还未来临之前,姑娘还未来到河畔,书生还在车厢中。

    李玄都与萧翰议定了合作事宜之后,萧翰又与颜如玉“大吵一架”,然后气冲冲地离开了颜如玉的府邸。

    这一切当然瞒不过如玉街上的众多目光,不过没人太过在意。这对冤家差不多每个月都要闹上一次,比女人的月事还要准。一开始还有人想着从颜如玉的手里夺走萧翰这个大金主,可时间久了,也就没人再懒得动这个心思。

    在萧翰离去之后,李玄都回到了密室,见到了上官莞。

    有些出乎李玄都的意料之外,上官莞的态度发生了巨大转变,改变了拒不合作的态度,直接说道:“我可以告诉你地下遗迹的入口,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李玄都问道:“什么条件?”

    上官莞没有急于说出条件,而是先做了一个铺垫,“你说的没有错,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我没害死过你的父母、情人、兄弟、朋友,你也没有对我做过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我们只是各为其主。当然。你我之间的确有过一些冲突,不过除了名声之外,并没有造成什么太大损失。而且事情已经过去,我们的确可以好好谈谈。”

    李玄都点了点头,同意上官莞的这个说法。

    上官莞说道:“你希望知道地下遗迹的入口,坏掉家师的大计,我不想让你得逞,所以不肯将地下遗址的入口告诉你,但是我忽然想明白了一点,就算你知道了地下遗迹的入口,又能怎样?”

    李玄都轻轻重复一遍了,“能怎样?”

    “你什么也做不了。”上官莞略带挑衅地说道,“且不说大明官和二明官,仅仅是‘帝释天’本身,你就奈何不得。”

    李玄都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帝释天’还未成功。”

    上官莞冷笑一声,“万丈高楼是平地起吗?如果没有前面的九十九层,最后一层还是第一百层吗?”

    李玄都一怔,“你的意思是说‘帝释天’虽然还未成为长生境,但是距离长生境不远,应该是天人造化境。”

    上官莞道:“正是如此,炼制‘帝释天’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必然是循序渐进,步步登高,而不是成功之后一步登天。”

    李玄都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上官莞说道:“虽然你也是天人造化境,但你面对我和那个草原蛮子的联手尚且没有取胜把握,又如何能胜过大明官和‘帝释天’的联手?更何况在除了大明官之外,还有包括二明官之内的众多阴阳宗高手。不要忘了,这里是西域,不是北邙山,你身后也没有正道中人支持你。”

    李玄都不置可否,话锋一转,“你说这些,是在激我吗?”

    上官莞冷笑道:“是激将法又如何?你敢去吗?”

    李玄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说出你的条件。”

    上官莞见李玄都并不受影响,也没有继续挑衅下去,说道:“我的条件很简单,你说你可以饶我性命,但我信不过你,我

    与你同去地下遗迹,到了那里之后,你再放开我。”

    李玄都道:“按照你的说法,我本就是以寡敌众,若是再把你放了,岂不是自寻死路?”

    上官莞道:“你可以不去除我的禁制,如此一来,我暂时无法恢复修为,便无法威胁到你。”

    李玄都想了想,道:“这个条件在我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上官莞问道:“你答应了?”

    李玄都点了点头。

    上官莞又问道:“何时动身?”

    李玄都说道:“不急。”

    如今李玄都喜欢双管齐下,然后相互印证,他既然与萧翰达成了联盟,不妨先借助萧翰的人力搜寻一番,实在找不到,再让上官莞带路。再有一点,虽然上官莞的态度有些蹊跷,但她说的没错,仅凭李玄都一人,是无法对付如此多阴阳宗高手的,除非他可以跻身长生境界,李玄都不愿意贸然冒险,最好是联手无道宗共同对付阴阳宗,所以在此之前,他还要做些准备。

    李玄都刚刚想到了无道宗,宫官便走进了这座密室,问道:“两位谈完了吗?”

    李玄都道:“已经谈完了,我想见一见你们的人。”

    宫官想了想,说道:“可以,我现在就联络他们。”

    李玄都道:“一定要密。”

    “这是自然,你放心。”宫官应了一声,取出一只纸鹤,纸鹤轻轻扇动翅膀,然后没入墙壁,消失不见。

    做完这些之后,宫官对李玄都做了一个出去的手势。

    上官莞低下眼眸,“我就待在这儿,你决定去地下城的时候,再来见我就是。”

    李玄都沉吟了一下,“好吧,我们出去。”

    他和宫官离开了这间有些狭窄的密室,来到两座楼阁之间的桥梁上,宫官忽然问道:“紫府,你说‘希望’是什么?”

    “希望?”李玄都一怔,然后认真思考了片刻,回答道:“如果用一种可以看得见的物事来形容,我觉得希望是孩子的眼神。人心多变,长大成人之后,心思复杂如污浊之水,远不如小时候的心性纯良,所以说赤子心性最是难得。我在江湖这个泥潭里摸爬滚打多年,注定是个满身泥泞之人,我在这个泥潭中见识过许多同样泥泞之人,可每当我看到这些心地单纯的孩子时,却又能感受到这个世道并非只有污浊泥泞。对于我来说,背负的血仇,杀人的刀剑,都不算什么。见惯了死人之后,再看到那些孩子的清澈眼神,觉得这才是人世间的美好。”

    宫官轻声道:“孩子们眼中的希望是什么形状?”

    李玄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大人物眼中的**又是什么形状?是否假大义之名,饱一己之私欲?”

    宫官沉默了。

    李玄都说道:“对于一个普通孩子来说,他们的希望很简单,父母安在,耕者有田,居者有房,仅此而已。”

    宫官问道:“值得吗?”

    李玄都望着她,“什么值得吗?”

    宫官道:“为了

    那些不相干的人,值得吗?”

    李玄都沉默了许久,说道:“这大约便是正邪两道的根本区别所在,十宗杨祖道:‘全真保性,轻物贵己。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亚圣有言:‘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我思来想去,还是墨子说得更好、更对。”

    李玄都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但并非杨祖说的不对,而是太多人只做到了第一点‘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却做不到第二点‘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无论是地师,还是圣君,亦或是皇帝太后,谁不是要偌大天下来奉养一人?”

    宫官静静地望着李玄都,面带微笑,“你呢?你会做皇帝吗?”

    李玄都摇头道:“不会,不是我不想做、不愿做,也不是怕苦、怕累,更不是怕子孙后代如何,只有一个原因,我做不好。我做不好皇帝,开不了万世太平,我便找一个能做好的人去做。”

    宫官叹了口气,“太可惜了,其实我觉得你未必不能做皇帝。圣君可以做皇帝,赵政可以做皇帝,谢雉都可以高居庙堂,受万民供养,凭什么你不能做?至于能不能做好皇帝,你都没有做过,如何就知道自己一定做不好?”

    李玄都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有些事情不是一定做了才知道做不好,做一件事之前,你要先知道该如何做,如果连这个都不知道,那一定不能做好。我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做的那种,其实圣君也是,她不该听从地师的教唆,在西京登基称帝,她的才能只适宜江湖纷争和求道求长生,不适合去做牧守万民的皇帝。”

    宫官怔了一下,接着点了点头。

    李玄都道:“平心而论,地师是可以做好一个皇帝的,但是他不愿意做,或者说他不满足于此,他似乎想要做万世师表,那他也和圣君一样,不可能成功,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做万世师表,就像圣君这辈子也当不好一个皇帝。”

    宫官沉默在那里。

    李玄都难得说了些算是交心的话,“我第一次见你,地点已经记不清了,是把你从静禅宗大和尚的手上救下,来去匆匆。第二次见到你,就是在平安县的龙家大宅了,当时我便对你恨不认可,动辄灭人满门,就算有仇怨在先,也着实过分了些。这便是我为什么疏远你的原因。可到了如今,你我也算是道同可谋,现在跟你说这些话,也就无所谓交浅言深了。尽管我知道,这些话你未必认可,我还是要说。知道为什么吗?”

    宫官望向李玄都,“你有事情要托付给我?”

    李玄都露出赞赏的神色,“聪明,一点就透。听我的话,如果楼兰城中出现什么变故,不要久留,更不要想着火中取粟,立刻返回西京,就待在圣君面前,哪里都不要去。”

    宫官一震,“我可以按照你说的去做,但我要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玄都轻声道:“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左尊者

    李玄都有一种直觉,地师的谋划已经接近了尾声,如果再不阻止,那就真的无可挽回了。而李玄都这种直觉则是源于地师愈发不加掩饰的举动。如果地师距离谋划功成还有还长的距离,那他绝对不会如此大胆,只会步步为营,正是因为已经到了最后图穷匕见的关头,地师才不惜暴露意图来加快进度。

    虽然玉虚斗剑是关键,但是如果地师成功造就一位长生地仙,那么玉虚斗剑也会生出很大的变数,甚至道门一方处于劣势也说不定。

    到了如今,李玄都已经来不及返回中原寻求助力,只能就近与无道宗联手,毕竟无道宗也是地师的敌人。

    大概半个时辰后,宫官收到了左尊者的回复,“在东城的小酒馆甲房见面。”

    “小酒馆”不是形容酒馆的大小,也不是一个概称,而是一家酒馆的名字。这座酒馆位于东城大月巷的一个角落里,顾名思义,酒馆不大,座位有限,但是酒的质量好,品种齐全,所以老酒客很多。

    李玄都请宫官留下看管上官莞,他一个人离开如玉街往小酒馆行去。

    虽然因为楼兰城分为东城、西城的缘故,李玄都这次没有能提前绕城一周熟悉地形,但是他想要找到小酒馆并不是什么难事。

    小酒馆分为上下两层,下层是大堂,二层是雅间,李玄都来到小酒馆后,径直登上二楼,来到甲房门外,轻轻叩门。

    “请进。”里面传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李玄都推开了房门。

    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桌子,两个绣墩,其中一个绣墩上坐着一个老人,身着中原样式的长衫,因为春末夏初的缘故,没有外着鹤氅或是比甲,一头白发梳拢得整整齐齐,用一根玉簪束住,不算是仙风道骨,却有些书卷气。

    李玄都不用猜也知道,这位就是无道宗中的左尊者了。无道宗在宗主之下,就是左右两尊者,其地位类似于副宗主,早年时的右尊者与极天王交好,曾经代极天王向陷空王传授“未来星宿大乘劫经”,又暗中投靠地师,最终在西京之变后被澹台云处死,由宫官递补了右尊者的位置。不过从来都是以左为尊,无论是当年的右尊者,还是如今的宫官,地位都不如这位左尊者。换而言之,这位左尊者才是无道宗中的第二号人物。

    左尊者见到李玄都,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清平先生,请坐。”

    李玄都坐在左尊者对面的绣墩上,左尊者一手撩起袖口,一手端起银质酒壶,将李玄都面前的酒杯斟满,“不知清平先生见我,所为何事?”

    李玄都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反问道:“左尊者知道地师的谋划吗?”

    左尊者端着酒壶的手微微一顿,略作沉吟,“略知一二。”

    李玄都又道:“那尊者知不知道地师意图以人力造就长生地仙?”

    左尊者直

    接放下了手中的酒壶,“略知一二。”

    李玄都道:“尊者既然知道,那打算怎么办?”

    左尊者说道:“圣君预见到了地师的谋划,所以提前在楼兰城中做了一定的布置,并让我亲自坐镇此地。按照原定的计划,圣君是要亲自坐镇的,但是出现了几个意外,第一个意外,草原战事爆发,第二个意外,前任宗主宋政重出江湖,这让圣君有了一定的顾虑。”

    李玄都忍不住问道:“贵宗就不怕地师真能成功?”

    “怕也不怕。”左尊者微微一笑,“当年古皂阁宗没能做到的事情,地师也未必能够做到。如果地师真做到了,那一定是用了某种取巧的方式,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换而言之,这是很难成功的。如果地师花费了很大的心血,仅仅是造就了一个长生地仙,试问,他能凭此无敌于世吗?能一统天下吗?”

    李玄都明白了左尊者的意思,问道:“就算不能,一个长生地仙的分量也着实不轻,圣君为什么不来楼兰城?”

    左尊者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知道,对于即将到来的玉虚斗剑而言,一位突然出现的长生地仙是很大的变数,可说句诛心之论,对于我们无道宗来说,拥有三位掌教大真人的道门实在太强大了,需要一些平衡的手段。”

    李玄都心中明白,无论是地师,还是圣君,亦或是儒门,都不是道门的对手,唯有三者联起手来,才能压过道门。如今地师和儒门已经联手,可澹台云因为某些原因,不愿意与地师联手,又不愿意加入道门,于是她成为了中立的一方。

    在这种情况下,澹台云当然希望双方旗鼓相当,她进可接受两边的拉拢,左右渔利,退可作壁上观,等着双方两败俱伤,她再出来渔翁得利。可如果其中一方太过强大,把另外一方打得溃不成军,那她的中立便没了意义,所以从这点上出发,她的态度是矛盾的,一方面不希望地师过于强大,一方面又希望地师能与道门分庭抗礼。就是出于这种心态,澹台云会帮助李玄都对付地师,却又不打算亲自出手对付地师。

    或者,还有另外一种猜测,澹台云也打算对地师的出手,但是澹台云忌惮于地师的阴险,惧怕自己落入地师提前设好的陷阱中,所以她藏在幕后,等着李玄都为她探路,然后她再上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不过无论是何种猜测,澹台云都不可能在第一时间出手,李玄都只能靠自己。他当然也可以一走了之,把这个难题留给别人,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不过这与李玄都的理念不合,如果李玄都处处推诿,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那他也没必要四下奔波,甚至当初根本不必为了一纸书信就前往芦州搭救周淑宁,那也没有今日的他了。

    念及此处,李玄都干脆是把话挑明,“只有两败俱伤,才能渔翁得利,如今以我一己之力,不是阴阳宗的对手,如

    果无道宗想要在楼兰城中得利,非要帮我不可。”

    听到这句话,左尊者没有反驳,反而是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地师以人力造就长生地仙,对于圣君和道门都是威胁。如果圣君直接出手,那就成了圣君与地师相争,道门反而省力,可以旁观。所以圣君不能正面与地师为敌,先让道门与地师去斗。毕竟关乎到玉虚斗剑,首当其冲的是道门。在道门已经出头的情况下,无道宗可以帮着敲敲边鼓,这便是左尊者的打算。

    其中的道理也很简单,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阻拦地师成事就是“吃水”这件事,如果只有一个和尚,无论这个和尚是道门,还是圣君,都要极力阻拦,可和尚多了,都要吃水,谁去出力,就有文章可做了。

    李玄都明白其中道理,却不屑于做这种小聪明的算计,说道:“我想要进入地下城,却担心阴阳宗以众击寡,我不是对手,所以我想请无道宗与我同去。”

    左尊者说道:“圣君让我们在此早做准备,也有此等意思,只是我们一直找不到那座地下遗迹的入口。”

    李玄都道:“我可以找到。”

    左尊者没有急着答应,而是慢慢说道:“据我所知,如今的楼兰城中有五位明官,分别是大明官王天笑、二明官钟梧、三明官王仲甫、四明官李世兴、九明官上官莞,大天官王天笑和九明官上官莞是天人造化境的修为,二明官钟梧是积年无量境,与金刚宗悟真等人一般,距离造化境只剩下一步之遥。至于三明官王仲甫和四明官李世兴,这两人虽然修为稍逊于钟梧,但是分别有‘幽冥九阴尊’和‘太阴剑阵’的助力,也能在短时间内媲美天人无量境,清平先生固然厉害,只怕也不能抵挡这么多明官。”

    李玄都道:“上官莞不足为虑,已经被我擒下。剩下的四人,除了王天笑之外,另外三人遇到我没有丝毫胜算可言,可以尝试分而破之,就算是王天笑亲自出手,也不过与我是五五之数。简单来说,我可以拖住王天笑,剩下的三位明官,交给无道宗,左尊者在无道宗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然不在太玄榜上,但深藏不露,再加上诸王相助,总不会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吧?”

    左尊者呵呵笑道:“清平先生实在是高估老朽了。”

    李玄都亦是笑道:“不高估,不高估。最大的为祸之源、取死之道就在于德不配位,江湖之中,武德是第一德,若是境界修为不够,如何能够服众?左尊者能够压住当年的右尊者,还有极天王等人,想来不会是泛泛之辈。”

    左尊者望着李玄都,忽然问道:“极天王是死在清平先生的手中吧?我知道清平先生会说,极天王死的时候,你正在龙门府,但我总觉得极天王的死与清平先生脱不开干系。”

    李玄都用左尊者的话作为回答,“尊者实在是高估我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赫连家

    与左尊者见面之后,李玄都心中明白,萧翰不太可能找到地下城的入口,还是要着落在上官莞的身上,可上官莞前后态度的变化,怎么都让人生疑。不过这也不意味着萧翰就没用了, 他还可以用来牵制西城的艾家和赫连家。

    对于楼兰城的内斗,李玄都没有太多兴趣,不过这两家与阴阳宗的关系密切,尤其是赫连家,其中的赫连飞鸦十分可疑。

    李玄都与左尊者达成了初步的协议之后,离开了小酒馆,却没有返回颜如玉的宅邸,而是一路往西城而去。

    李玄都打算夜探赫连家。对于如今的李玄都来说,关乎到阴阳宗核心机密的地下遗迹还能算是龙潭虎穴,西城的几大家族,却是算不得什么。这本就是他的计划部署,只是被伊克顿和上官莞打乱了,现在李玄都又要重新拾起这个计划。

    李玄都悄无声息穿过东城,越过孔雀河,进入了西城。

    赫连家的大宅并不难找,也算是守备森严的,但是难不住李玄都,他轻而易举地进入了赫连家的府邸,以“心字卷”的手段隐匿身形,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穿堂过廊,来到正院。

    这种高门大院,建造时都有固定的规制,只要熟悉了其中的规律,书房在何处,卧房在何处,都不难找,李玄都很快便找到了书房所在,此时还是灯火通明,映出其中的两个人影。

    李玄都径直来到窗边,以纸甲隔开一道细细缝隙,向里面望去。

    此时屋内两人,一男一女。男子看上去大概有不惑之年,一身锦衣,蓄有长须,正坐在书案之后。在他对面坐着一个大概有而立之年的女子,两人面容颇为相似,应该不是夫妻,而是兄妹。那么这两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正是赫连家的家主赫连飞鹰和他的妹妹赫连飞花。

    李玄都来的时候,两人已经交谈许久,所以李玄都只能从中途听起。

    赫连飞花叹了气道:“大哥,我刚才说了许多,就只有一个意思,如今城内局势变化,我们还是要早做准备。”

    赫连飞鹰眉头紧皱,难掩疲惫之色,语气无奈道:“谁能想到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赫连飞花道:“我早就说过,与

    那些人合谋是与虎谋皮,中原人的势力,根本不是我们可以匹敌的。”

    赫连飞鹰轻声道:“小心隔墙有耳。”

    赫连飞花低声道:“大哥,这可是赫连家,不是其他地方。”

    赫连飞鹰摇头道:“对于这些过将强龙来说,一个小小的赫连家算得了什么?还是小心些为妙。”

    说到这个地步,赫连飞花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能赌气一般冷哼一声。

    赫连飞鹰缓缓说道:“根据前人的记载,当年发现的古楼兰还有半数埋藏在地下,已经荒废,所以当时建城的时候,只是在地上部分的基础上重建了楼兰城,地下部分仍旧深埋。这次闹出了这样的事情,因为缘于这座地下之城,那里面到底有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也不要去深究,大不了我们撤离楼兰城就是。”

    赫连飞花明显被赫连飞鹰的这番话给震惊到了,“撤离楼兰城?这可是我们祖辈打下的基业,难道不要了吗?”

    赫连飞鹰有些焦躁不安,“基业重要还是家族重要?东西和地盘都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人还在,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人都没了,守着这些死物还有什么意义?迟早是为别人做嫁衣罢了。如今的楼兰城就像煮沸的水壶,我们赫连家就是水壶上的盖子,已经盖不住了,如果不想被顶翻在地,还是及早掀开盖子为好。”

    赫连飞花闻听此言,顿时沉默了。

    窗外的李玄都听到这番话,心中有了计较,看来赫连家的确与阴阳宗大有关系,而且对于阴阳宗的谋划并非一无所知,似乎他们察觉到了什么,生出恐惧,甚至生出了抛弃家业离开楼兰城的念头。

    李玄都还想再听下去,却以发散开来的神念感知到有一个身影正向他飞掠而来。

    李玄都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身望去。虽然他没有十分刻意地隐蔽身形,但能发现他的行踪,说明来人修为十分不俗。

    然后就见一个青年人出现在李玄都的面前,朗声说道:“贵客到访,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话音落下,书房内的赫连飞鹰和赫连飞花也被惊动,走出房来,却什么也没看到。因为此时的李玄都还是处于“

    视而不见”的状态之中,赫连飞鹰和赫连飞花看得见李玄都,却下意识地忽略了李玄都。

    只是这个青年并不受影响,仍旧是死死盯着李玄都,说道:“阁下未免太小看西域了,竟然就这么大模大样地闯进门来,难道不知道我们府中也是有阵法的吗?”

    说话间,一阵肉眼可见的气机涟漪扩散开来,打破了李玄都的“视而不见”状态,使得他出现在赫连飞鹰和赫连飞花的视线之中。

    李玄都此时心中明了,的确是他大意了,没想到赫连府中还有如此精巧的阵法,应该是阴阳宗所设,大概是因为李玄都潜入速度太快的缘故,许多守卫还未来得及反应,李玄都就已经闯入了正院之中,偷听了赫连飞鹰和赫连飞花的部分谈话。

    既然被发现了行踪,李玄都也没什么好怕的,望向那个青年人,问道:“你就是赫连飞鸦?”

    青年有些惊讶,“你认得我?”

    李玄都并不回答,“我听说你去了中原一趟之后就修为大进,不知是因何而修为大进?”

    赫连飞鸦脸色一沉,“与你何干?”

    李玄都道:“我猜你之所以能修为大进,与地师脱不开关系,地师能造就‘帝释天’、‘阿修罗’,也一定能把一个不能练武的废人变成良才美玉,而你又通过自己的身份为赫连家和阴阳宗牵线搭桥,我猜得可对?”

    什么“帝释天”、“阿修罗”,赫连飞鹰和赫连飞花听得似懂非懂,可赫连飞鸦却是听懂了,眯眼盯着李玄都,面沉似水,“你究竟知道多少?”

    李玄都继续说道:“我甚至怀疑,如今的赫连飞鸦还是不是原来的赫连飞鸦,会不会是一个披着赫连飞鸦皮囊的傀儡?”

    听到此处,赫连飞鸦终于色变,身形暴起,朝李玄都攻去。

    可他却是有些高估了自己,不管他是“阿修罗”,还是“大阿修罗”,只要未到“阿修罗王”或者“帝释天”的境界,就绝对不可能是李玄都的对手。

    李玄都任由赫连飞鸦的双掌拍在自己的身上,不懂分毫,然后轻轻伸出一只手,按在赫连飞鸦的肩膀上,往下一压,便让其单膝跪地,站不起身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艾伊娜

    艾家有胡人血统,严格来说,楼兰城的艾家只是一个旁支,与西域人通婚之后,形成了如今的艾家,而它的本家则远在西域的更西处,坐拥一国。如今艾家的主事人便是萧翰口中的“艾小姐”艾伊娜。

    艾伊娜生就一双碧眼,一头长发微微带鬈,这都是胡人的外貌,不过她的五官并非高鼻深目,而是更近似于西域人和中原人的相貌。

    艾伊娜有胡人的一半血统,其母亲无人可知,但其父亲却是极有权势,乃是极西之地的大贵族,名义上等同于中原的“国公”,实际上更像是早年中原封王就藩独掌军政大权的地方藩王,被西域人称之为“大公爵”。总之极西之地与中原大不相同,规矩古怪得很,什么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在中原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难道藩王的臣民就不是皇帝的臣民了?完全不可理喻,要是这么说的话,中原已然是朝廷集权天下大一统的郡县制,而极西之地还是层层分封的封建制,还在各自为政,难怪是蛮夷之地。

    艾家的正堂与中原建筑的格局不大阴阳,穹顶呈弧状,悬挂着巨大的吊灯,窗户并非纸糊,而是极为奢侈地采用了彩色玻璃,月光透过窗户上用铅条镶嵌的小块玻璃,照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留下影影绰绰的光影。

    一身红裙的艾伊娜略显神情紧张,望着站在门槛处的两个身影。

    其中一人正是帮她伏击萧翰的供奉李世兴,背后十三把长剑好似孔雀开屏,乍一看去有些滑稽,可是艾伊娜深知这位大供奉的实力,不敢说横扫楼兰城,也是旱逢敌手。

    艾伊娜之所以能与李世兴相识相交,还要归功于她的那个父亲。

    极西之地的规矩与中原的规矩迥然不同。

    中原讲究一夫一妻多妾,正妻生的儿女是嫡出,妾室生的儿女是庶出。妾分“贵妾”和“贱妾”,“贵妾”即是明媒正娶的妾室,背后也有娘家,只是门不当户不对,做不了正妻,虽然地位不如正妻,但也不能随意处置,这便是妻妾斗法的由来,能与正妻斗法的妾室,都是“贵妾”。还有生育了儿子,儿子又功成名就,母以子贵,也算是熬成“贵妾”。除了这两种外,其他的妾,丫鬟收房的,名妓从良的,寡妇再收的,都是“贱妾”之流。

    庶出的儿女要称正妻为母亲,而称呼自己的亲生母亲为姨娘,一般而言,继承人都是立嫡立长。先是嫡子,若是没有嫡子,便从庶出的儿子中寻一个放在正妻的名下养大,充作嫡子。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外室,所谓外室,就是养在外面没有名分的情人之流,不入族谱,外室所生的儿子,既是私生子,不过中原讲究自家骨肉血脉都要认祖归宗,如果没有儿子,又不愿过继侄子为儿子,那么私生子也可以继承家业。总结而言,首先是妻生子,其次是妾生子,再次是婢生子,最后才是私生子。“丫头养的”就是说婢生子,其实是一句骂人的话。

    东海李家以义子和女婿传承家业的情况是例外,不好一概而论

    极西之地的规矩则是一夫一妻,不许纳妾,只有情人。因为没有妾室,也就没了嫡庶之别,实行长子继承制,而情人生的孩子是私生子,私生子有母亲的继承权,没有父亲的继承权,哪怕父亲没有儿女,家业和爵位由侄子继承,也不能落到私生子的头上。

    艾伊娜就是一个私生女,不可能继承父亲的家业和爵位,甚至不被家族所承认,所以她只能远赴西域。好在她的父亲很喜欢她,给予了她极大的帮助,不仅让她在西域站稳了脚跟,而且还帮她牵线搭桥,寻找了一个足够强大的靠山盟友。

    那便是阴阳宗。

    她的父亲与地师是相识多年的好友,她在小时候便见过这位徐叔叔,徐叔叔还送了她一块玉佩。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位徐叔叔在中原竟然有这样大的权势,竟然有这样强大的属下。

    李世兴就不说了,在李世兴身旁的那人,脸色青白,身材高大,黑衣白发,这让艾伊娜想起了父亲身旁的那个老管家,两人都是同样的神秘和强大。据父亲说,这位已经侍奉了家族三代人的老管家是货真价实的长生种,以鲜血为食,已经存活了七百年之久。而他之所以效忠艾伊娜的父亲,则是因为艾伊娜的曾祖父庇护了他,让他躲过了教廷的审判。

    艾伊娜上前几步,可以看到两人的侧脸。

    两人正眺望着赫连家的方向,神情中透着几分凝重。

    感受到艾伊娜的注视,白发老人笑了笑,没有转头看艾伊娜,轻声道:“艾小姐,不要紧张。”

    艾伊娜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问道:“还没有请教,阁下的名字?”

    “艾小姐不是中原人,我就不讲究中原的繁文缛节了。艾小姐叫我钟梧就可以。”老人回答道,“在阴阳宗的十位明官中,我排行第二,世兴兄排行第四。”

    艾伊娜问道:“那个人呢?”

    “他啊。”钟梧的神情变得复杂,看了李世兴一眼,“不管怎么说,他都算是世兴兄的晚辈,还是由世兴兄来说吧。”

    李世兴苦笑一声,“钟兄取笑了,我何德何能敢有这样的晚辈,李道虚不会认我这个师弟,李玄都也不会认我这个师叔。”

    艾伊娜知道了那人的名字,好奇问道:“既然是晚辈,两位为何会如此忌惮他?”

    李世兴叹息一声,“中原有一句话叫作‘大江后浪推前浪’,此人虽然是晚辈,但要比我们这些前辈强出太多太多了。放眼如今的年轻一辈,此人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无人能与其争锋,就是望其项背也难。若是把我们这些老辈人都算上,也没有多少人是他的对手,委实是不可小觑。”

    钟梧道:“可惜当年没能趁着他气候未成就把他除掉。”

    李世兴摇头道:“万金难买早知道。”

    艾伊娜又道:“先前在城外救下萧翰的也是此人吗?”

    李世兴点头道:“是他,起先我也被瞒了过去,还是上官小姐认出

    了他,可惜上官小姐……”

    钟梧冷笑一声:“急躁冒进,又成了人家的阶下囚。”

    李世兴叹了口气,也十分无奈。

    钟梧继续说道:“白帝陵被毁之后,大明官就料定李玄都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循踪来到楼兰城,果然不假。为此三明官专门在艾家和赫连家中设置了阵法,如果李玄都执意硬闯,那肯定是拦不住这位太玄榜高手的,可如果他想要隐匿踪迹潜入其中,却是万万不能得逞。”

    艾伊娜想了想,一语直指要害,“你们要杀了他吗?”

    钟梧忍不住笑道:“能杀他的人不想杀他,想杀他的人杀不掉他。这便是根结所在了。”

    艾伊娜也是心思灵巧之人,很快便想明白了关键所在,“是徐叔叔不想杀他?”

    钟梧忍不住看了眼这位胡人贵女,赞道:“艾小姐看得透彻。我们这些人,若能杀了李玄都,地师是不会怪罪的,关键是我们杀不掉。地师当然能杀了李玄都,可地师就是不杀他,反而三番五次向他示好,想要拉拢他。”

    艾伊娜好奇问道:“徐叔叔为什么不杀他?”

    钟梧长叹一声,“我们若是能明白地师的心思,也不会如此纠结了。”

    李世兴忽然说道:“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要想了。不管怎么说,地师从未亲口说过‘不能杀李玄都’这句话,若能杀了他,那是有功无过。至于如何杀了他,我倒是比较赞同上官小姐的想法,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钟梧玩味道:“成了固然好,若是不成,可就要多出两个阶下囚了。”

    李世兴玩笑道:“不是两具死尸?阶下囚有一个就够了,男人嘛,总是怜香惜玉,乐意给女人一条活路,可对待我们两个老男人,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钟梧道:“死是不会死的,有大明官兜底,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李世兴道:“‘帝释天’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大明官和三明官都盯着那边,只怕无暇分身。”

    钟梧道:“主持此事的主要是三明官,大明官只是护法而已,三明官自然不能轻动,可大明官却是能抽出身的。”

    李世兴试探问道:“那我们就试上一试?”

    钟梧笑道:“正有此意。”

    话音落下,艾伊娜发现在门外多了许多近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她借着月光仔细望去,共是十三人,均是身着黑衣,脸色僵硬,眼眶中燃烧着幽幽的黑色火焰。

    钟梧望向这十三个人影,轻声道:“有了这十三尊剑奴,世兴兄就能结成剑阵,暂时比拟天人造化境,都说三三之数,我们两人相加,也足够了吧。”

    李世兴点头道:“这是自然。”

    说罢,两人连同十三尊剑奴一起消失不见,就好似沉人了黑暗阴影之中。

    只剩下艾伊娜一人,她握紧拳头,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只要大功告成,整个楼兰城就是我的囊中之物。”

第一百一十六章 蚀日**

    李玄都没有将赫连飞鸦置于死地,只是随手将其拨开,就像一个大人把顽皮的孩子拨至一旁,让他别闹。

    赫连飞鸦自忖自己今非昔比,就是比起萧翰身边的那个马匪安罗也弱分毫,又在楼兰城中胜了几个高手,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哪曾想今天遇到的对手已经到了他根本无法匹敌的地步,这让他大受冲击,被李玄都拨开之后,就呆呆地坐在地上,半晌没有动静。

    李玄都皱了下眉头,初步可以确定这个赫连飞鸦应该不是阴阳宗的傀儡,就是寻常少年,纵然有些修为,心性也奇差无比,不足以担当大任。

    就在这个时候,钟梧和李世兴出现在了李玄都的面前。

    都是打过交道的老相识了,倒是省却了一番自我介绍的工夫,李玄都望向两人,说道:“二明官、四明官,不知地师和大明官何在?”

    钟梧淡笑道:“他们两位在哪里不能说,总之不在此处,若是在这里,清平先生还敢久留吗?只怕早已逃遁而去。”

    李玄都坦然道:“自祁英始,死在地师手中的造化境高人也不在少数,我不是地师的对手,自然要敬而远之。”

    李玄都顿了一下,话锋陡然一转,“可你们两位,同样不是我的对手,难道不该对我敬而远之吗?”

    听闻此言,钟梧怒极反笑,“清平先生好大的口气,俨然是将天下豪杰视作无物!”

    李玄都笑了笑,“如果是当年的我,就不会这样客气,而是会问你们两位怎么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钟梧没有怒上加怒,反而是平静下来,笑道:“清平先生与紫府剑仙最大的区别在于,清平先生不再意气用事,更为难缠了。”

    三人之间没有太多剑拔弩张的气息,李玄都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地对身后的赫连飞鹰和赫连飞花说道:“你们若是不想横死当场,还是离得远些为好。”

    赫连飞鹰略一犹豫,示意妹妹带上赫连飞鸦,一起离开了此地。至于赫连家的护卫们,得了赫连飞鸦的吩咐,没有靠近。见三位主人离开,也随之护卫主人身侧,随之离去。

    于是就只剩下李玄都、钟梧、李世兴三人。

    李玄都问道:“剑阵还没布好吗?要不要再聊会儿,继续拖延点时间?”

    钟梧脸色微变,五指握拳,瞬间就是一拳打向了李玄都,气机浩荡,以至于给人以震动之感。

    钟梧修炼的是阴阳宗绝学“重九玄功”,共有八十一重小境界划分,修炼到第三十六层是为小成,修炼到第六十四层是为大成,修炼到第七十二层是为小圆满,修炼至第八十一层是为大圆满,如今钟梧已经修炼至第七十三层小圆满,不同于至阳至刚的“金刚不坏神功”,也不同于至阴至柔的“**八荒不死身”,“重九玄功”阴阳相济,既有金刚不坏的神通,却又不至于过刚易折,也有谷神不死的玄妙,也不至于过柔则靡。与李玄都的“漏尽通”有异曲同工之妙。

    秦大小姐师承补天宗,最擅长背后偷袭,唐秦等

    人都是死在秦素的刀下,唯独钟梧是个例外,被秦素以“欺方罔道”伤了咽喉之后,默运玄功,咽喉位置的伤口开始自行生长,不过片刻工夫,便愈合如初,不见半点痕迹。

    面对这一拳,李玄都不闪不避,身形纹丝不动。不过在两人之间瞬间激荡起剧烈气机涟漪,以至于脚下的地面和院中的树木瞬间被撕裂开来。

    李玄都上次和钟梧交手的时候,李玄都处于绝对的下风之中,最后是靠着秦素和石无月才勉强逼退了钟梧。可对于如今的李玄都来说,钟梧这一拳有些太弱了,远不如伊克顿的一拳。

    钟梧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刚才的一拳,只是勉强击破了李玄都体表的“极天烟罗”就已经成了强弩之末,李玄都的这份修为,已然直追大明官王天笑。

    钟梧不敢有丝毫怠慢,再度出手就是自己的另一门绝学“大化天魔手”,若论招式,此路手法也许谈不上如何精妙无比,但关键在于此掌脱胎于“太阴十三剑”,可夺人心神,摄人魂魄,使其迷失于天魔秘境,从而心魔丛生,失魂落魄,心志不坚、修为不高之人,不需要刀斧外力加身,就会自行走火入魔,一身气机化作熊熊烈火,将其焚烧殆尽。就算有那境界修为不俗之人,抵得住天魔攻心,不会走火入魔,也难免为之分心,不能注意外在形势变化,此时钟梧再攻其要害,同样是一个死字。

    只见钟梧一掌缓缓向前推出,生出极为可怖的凶厉气息。就好像上古荒兽所散发出的滔天凶威,便使得其他飞禽走兽开始惊惶奔走,甚至它那不必刻意遏制的力量,便可以改变周围的一切,诸如旱魃出世,赤地千里,或是无支祁所到之处,洪水滔天。

    一瞬间,在李玄都的视线中,钟梧已经消失不见,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不谈修为,只谈境界,此时钟梧借助“大化天魔手”之力,已然有了几分天人造化境的神韵。

    只是有了几分天人造化境的神韵终究比不得已经是天人造化境,李玄都虽然不见钟梧身形,但出掌却是不停,以“万化神剑掌”将自己周身全部护住,同时激发剑气,随着他的掌势向四面八方激射。

    钟梧的此类手段近似于“心字卷”的隐匿身形,并非真正消失不见,而是让对手视而不见,对付这种手段,最好的办法就是全力出手覆盖周围,不留一个死角。

    剑气纵横,这座坚固程度可以比拟堡寨的院子仿佛纸糊一般,瞬间便支离破碎,许多房屋直接被李玄都一剑拦腰斩断,却又维持着还未坍塌的状态,十分诡异。

    这便是天人造化境的威势,若要收敛气机,可以激斗多时而不伤一砖一瓦,若是放开手脚,毁去一坊之地也就在举手之间。

    剑气席卷如滔滔巨浪,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钟梧的身形又显现出来,身上多了几道剑痕,其中氤氲剑气,不断撕裂正在愈合的伤口。

    钟梧的“一叶障目”在李玄都的无差别攻杀下,根本无法维持,毕竟他仍旧真实存在,只是消除了自身的存在感

    ,与天地一般,都是理所当然存在的,不会引起半分注意,也就是“天人合一”的玄妙状态。一旦被打破了这种状态,他便会现出身形。

    钟梧刚一现身,李玄都便不再激发剑气,近到钟梧面前,一指点向钟梧的心口。钟梧心知李玄都到了如此境界,一身修为通天彻地,一指一掌,皆可为剑,若被他指上一指,等同是挨了一剑,就算他体魄强横,也不好如此冒险。于是他心思一动,干脆不做防备,而是运起“蚀日**”。

    “蚀日**”与“吞月**”并列齐名。同样是吸纳他人气机为己用,“吞月**”是气机逆运,使自身成为负极,以负极吸引正极之道。“蚀日**”则是将自身三大丹田化作空洞,如不漏海眼、无底深洞,成鲸吞之势。

    秦素就会“吞月**”,虽然神奇,号称海纳百川,以自身为海,以旁人为川,以负极吸引正极,但如果修炼‘吞月**’之人的修为不如对手,还要以强行汲取,那么便是正极吸引负极,立时如海水倒灌江湖,凶险莫甚。

    不过“蚀日**”不将气机存于丹田气海,而是存于经脉之中,便没有“吞月**”之隐患,就算对上修为胜过自己的对手,同样可以强行吸取修为。当年宋政便是打了这个主意,只是未能近身用出此法,就已经败于李道虚的剑下。

    便在心念电闪之际,李玄都已经一直点中钟梧的胸口。

    这一指当真是势大力沉,饶是钟梧不逊于悟真的体魄,也是周身巨震,后心位置爆开一团血花。不过趁此时机,钟梧也全力运转“蚀日**”,开始强行汲取李玄都的修为,钟梧只觉得对手气机犹如河堤溃决,涌入自己体内。

    此时李玄都的手指便仿佛粘在了钟梧的胸口上,想收也收不回来,损失些许修为也就罢了,若是等到李世兴的“太阴剑阵”一成,李玄都便有性命之忧。

    不过李玄都身经百战,经验是何等丰富,立时运转“逍遥六虚劫”,将计就计,放手让钟梧吸取,不仅让他吸取,而且还加紧催动气机,大力灌注。

    “逍遥六虚劫”中有一劫为玄冰,正是对应了玄女宗的心法,李玄都在用出“逍遥六虚劫”的同时又以“太平青领经”化用玄女宗的“玄阴真经”,气息至阴至寒,正是借鉴了当年石无月偷袭钟梧所用的手段。

    钟梧吃过一次亏之后,也有过这方面的防备,等同是在体内筑起了一道隔开外来气机的大堤,却没料到李玄都混杂了“逍遥六虚劫”的手段,他筑起的“大堤”根本不堪一击,刚一接触就土崩瓦解,立时被冰寒气息侵入体内,这次不仅仅是体覆寒霜那么简单,而是直接生出冰晶,仿佛一座冰棺将钟梧封于其中。

    不过此举也让李玄都耗费气机甚多,堪比与青鹤居士激斗一场。不得不说,“蚀日**”的确厉害,如果是一个与李玄都境界相差仿佛之人用此法暗算李玄都,那就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就在此时,一直没有动作的李世兴俯身一按脚下地面,沉声道:“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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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客栈介绍:
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