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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天下绝学

    李玄都和秦素当先来到辽东五宗的书架前,发现这里有天乐宗的“巽风鹤”、“极乐针”、“七凤羽”、“仙鹤神针”等功法,有忘情宗的“百花绣拳”、“万花灵月功”、“吞月**”等功法,并标注缺少“太上忘情经”,以及忘情宗的“吞月**”与牝女宗的“吞月**”有不同之处,疑似互相冲突。

    至于补天宗,则有“天遁心法”、“天遁刀法”,标注缺了“天问九式”以及一应配套功法。

    再就是真传宗和浑天宗,只有一门“望气之术”和一门“千手无骨术”,其余都是标注了缺。也不知道是地师看不上两个宗门的功法,还是这两个宗门衰微得厉害,大多功法已经失传。

    在辽东五宗之后就是正道八宗。

    其中正一宗的功法全部标注为“缺”,让人好生无语。

    微宗被收集了“巽风剑诀”、“万华神剑掌”、“龙遁剑诀”、“玄微真术”,以及“北斗三十六剑诀”残篇,被地师标注“未经李道虚改良版本”,李玄都立时明白,这套老版的“北斗三十六剑诀”多半是出自李世兴之手了,甚至“巽风剑诀”和“龙遁剑诀”也是如此。

    玄女宗被收集了“**经”、“七弦仙剑”、“**履霜”、“太阴真经”、“少阴真经”,缺了“玄阴真经”,若有“玄阴真经”,冷夫人也不必花费心思去救被萧时雨囚禁在玉牢中的石无月了。

    太平宗被收集了“七玄绝剑”、“万化绕指剑”、“八部神通”、“七曜星罗阵”、“南斗二十八星图”残篇,缺少了最为至关重要的“太平经”。

    东华宗被收集了一套“东华紫薇剑诀”,妙真宗被收集了一套“紫薇南斗阵”,神霄宗被收集了一套“真武北斗阵”,以及“神霄正法”、“太乙分光剑”。而法相宗则是标注了缺。

    之所以如此,想来是因为正道各宗与地师敌对,防备更为森严,地师纵有手段,也不能肆无忌惮。

    最后就是佛门四宗了。这个书架的藏书之所以远超辽东五宗和正道八宗,主要原因就是因为静禅宗的缘故,静禅宗被地师所灭,不仅寺中供奉的佛骨舍利悉数落入了地师的手中,其功法更是难逃。

    李玄都仔细看去,什么“金刚不坏法”、“易筋洗髓金经”、“坐忘禅功”、“大金刚拳”、“金刚之身”、“般若功”、“万佛掌”、“千佛掌”、“佛陀法相显化法”等等各种功法, 应有尽有。

    静禅宗之后是慈航宗,只有一部“慈航普渡剑典”之“剑字卷”残篇,可以说是少得可怜了。

    然后是金刚宗,有“大宝瓶印”、“大手印”、“大宝瓶之身”、“金刚法身”、“大威伏魔拳”、“伏魔袈裟功”,缺少了“金刚神力”、“金刚大力”、“移山大力”、“尊胜宝瓶印”。

    最后是真言宗,

    有“大欢喜禅”、“施无畏印”、“大日如来法相显化法”、“不动明王显化法”、“大暗黑天法相显化法”。

    李玄都一圈看下来,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他以前觉得自己所学庞杂,手中各家功法已经算得上一个“多”字,今日见了地师的收藏,他才知道什么叫小巫见大巫,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的那点收藏与地师相较起来,真不算什么了。

    不过就算以地师之能,想要全部学完这些功法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其中许多功法相互冲突,甚至是水火不容,兼修少部分还行,全部习得,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直接爆体而亡。

    其实李玄都对于这里的功法也没有太多兴趣,一则是他境界高了,许多功法对他没有太大用处,二则是他可以找到更好的替代之法,比如“**八荒不死身”,他就完全可用“漏尽通”替代,还有“蚀日**”和“吞月**”,以及各种淬炼体魄的法门,他都可以用“长生石”的特异替代。三则是还有一些功法,他已经习得,比如说清微宗的功法,太平宗的功法,乃至于补天宗、忘情宗、慈航宗、玄女宗的功法等等。他真要想学,甚至可以直接去找秦清、白绣裳、萧时雨交换或者请教。

    当然,部分功法还是颇有用处,可以起到探幽发微的作用,帮助李玄都尽早成就金丹大道。而且李玄都还可以选择将部分功法分别传授给门人弟子或者亲近之人。比如说,就站在他身边的秦素。秦素修炼有“太平青领经”,可以化用万法,不怕功法冲突,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就在李玄都望着满楼之书陷入沉思的时候,秦素已经生出了不妙的念头。李玄都有个众所周知的毛病就是好为人师,体现在秦素身上,便是督促秦素学习各种功法,虽说是好事,而且还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机缘,但秦素却是没有李玄都那份乐在其中的心态,只觉得是一大苦事,见到这满屋子的书,她在初时短暂的震惊之后,就已经想到了自己日后的悲惨遭遇,眉头已是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李玄都转过头来,刚好看到秦素可怜兮兮的神情,心中一软,宽慰她道:“修炼一道,贵精不贵多,以你如今的境界,还不必博采众家之长来触类旁通。”

    秦素闻言,不由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听李玄都说道:“等你准备跻身天人造化境的时候,就差不多是时候了。”

    秦素又苦了脸,可李玄都却装作没有瞧见,径直坐在了曾经属于徐无鬼的位置上。在这桌上还摆放着许多典籍,足有二尺高,李玄都大致翻看了一下,心中一喜,这些竟然是六咒的法门,也就是“鬼咒”、“蛇咒”、“剑咒”、“雷咒”、“莲咒”、“血咒”,其实在周围的八个书架上,也有部分六咒,不过并不齐全,这些是地师整理综合之后的六咒,全部囊括。

    李玄都可是清楚记得

    在昆仑洞天中,地师配合“逍遥六虚劫”用出六咒的威力,其他功法他都可以不在意,六咒却是不能不在意。同时他也改变了计划,决定先让秦素学这个,其他的可以向后推迟一段时间。

    李玄都接着又发现在六咒之下还有一些看似不成体系的残篇,上头有地师的批注,李玄都大致看过一边之后,发现这些残篇其实是传说中的十卷天书,

    宫官曾经对她说过,十宗有天书十卷,每宗各持一卷,是为根本上成之法,若得十卷天书,则是证道大成之法。

    这部邪道天书便是出自十宗祖师杨朱之手,乃是他收集天下之间各种奇功异法,去芜存菁,最终汇编成册,因为包罗万象,其中许多内容也并非出自道门,所以杨朱并未取名,后人称之为无名天书十卷。后来邪道分为十脉,每一脉各持天书一卷,由此延伸出十宗神通。只是江湖上的功法,不是越古老越好,在不断厮杀之中,同样有天纵奇才不断改进完善功法,比如说清微宗的“北斗三十六剑诀”,原本是从“太平青领经”中衍生出来,只能算是顶尖上成之法,后来经过李道虚的去芜存菁和改进之后,变为与“慈航普度剑典”、“太阴十三剑”并列齐名的大成之法。所以这十卷天书以单册而论,也不算是太过珍贵的物事。

    当年宋宗主成为无道宗之主后,有地师支持,意欲将十宗合并为一宗,遭到反对。虽然宋宋政未能将十宗合并为一宗,但是作为妥协,其他各宗献出了自己所持天书的副本,重现了当年祖师留下的天书全貌。后来澹台云之所以能在不惑之年跻身长生境,也是得益于天书十卷。

    李玄都就学了十卷天书中的“极天烟罗”和“天心诀”,没有将十卷天书太过放在心上。不过通过地师的记载,李玄都发现当年宋政集齐的天书并不完整,有些宗门如补天宗等,所交出的天书都是不完整的,甚至还篡改部分内容,只是地师出于某种心思,并没有告知宋政,这也间接导致了澹台云后来长生之路不顺,不得不转走人仙捷径,继而导致澹台云在长生境中进境迟缓,幸而有巫阳的传承,才算是得以弥补。

    地师显然是研究过十卷天书,也知道其中的问题所在,只是他的精力有限,没有时间去补全这十部天书,只是随意放在一边。

    不过李玄都生出一个想法,在地师和宋政的掌控下,西北五宗的天书是不会有问题的,那么有问题的就是辽东五宗的天书,而辽东五宗在秦清的掌控之下,秦清甚至早就集齐了五宗的天书,如果把这些天书残篇交给秦素,秦素不就可以集齐十部天书了吗。

    一时间,李玄都只觉得功法太多,竟是有点难以抉择。不过他思虑再三之后,还是决定让秦素先通过秦清来补全十部天书,毕竟李玄都的长生之路难以复制,秦素也想踏足长生境的话,十部天书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第一百九十三章 阴火之用

    李玄都将天书残篇交给了秦素,并嘱托秦素,不要急于修炼,可以让秦清帮着甄别一二,莫要走了澹台云的老路。

    李玄都对于天书没什么兴趣,选择了地师汇总的六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逍遥六虚劫”和六咒同出一源,都在六气的范畴之内,的确能相辅相成,威力大增。对于即将要参加玉虚斗剑的李玄都来说,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虽说距离玉虚斗剑也就还有十天的时间,但是以长生境的修为而言,只要不是大成之法和部分如“坐忘禅功”一类的特殊上成之法,都可以在短时间内习得,原因也很简单,境界低微的时候,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修为又低,所以学得艰难,到了长生境后,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再加上修为更高,容错更高,也更容易驾驭,就好似小孩子骑马,想要驾驭成年马匹十分艰难,原因在于手短脚短力气小,成年人就不同,手长脚长力气大,便要轻松许多。

    六咒虽然诡秘,但并不算十分特殊,尤其是李玄都已经有了六气的基础,修炼起来便十分快捷迅速。

    正当李玄都翻阅六咒秘籍的时候,秦素来到辽东五宗的书架旁,随手抽出一本忘情宗的秘籍,想要看下这里的秘籍与她所学的是否一致,然后她刚刚翻开第一页,就觉得眼前幻象丛生,在幻象之中又生出似虚似实的阴火,直往她的泥丸宫烧来。

    秦素吓得惊呼一声,急忙抛开手中的秘籍。秘籍飞在半空之中,便燃起了黑色火焰,转眼间就要化为飞灰。

    便在这时,一只手从旁伸了过来,抓住了这本正在自燃的秘籍,一瞬间,所有的阴火都消失不见,书册得以幸存下来。

    秦素站在原地,闭上双眼努力地定了定神,才驱散了眼前的幻象。

    待她睁开双眼,却见李玄都正随意翻阅那本被她抛开的书册,什么也没有发生,秦素奇道:“你、你怎么没事?难道刚才是我的幻觉?”

    “法术本质就是弄假为真,你看不破,觉得那些是真的,它就会变成真的,你看破了,知道它是假的,它便不攻自破。”李玄都合上手中的秘籍,“这本书有古怪,应该是被地师动了手脚,只有到了长生境才不受影响,想来当年地师在此藏书时,长生境之人不过才四人,甚至要不算澹台云,那就是三人,我师父和大天师自持身份,定然不会来此做窃书小贼,难怪这座藏不曾专门设防。”

    说着李玄都随手一抛,这本书便飞回了原位。

    秦素又看了眼四周的书架,说道:“恐怕不仅仅是这一本,其他也被动了手脚。”

    李玄都看了她一眼,“没关系,有我在。”

    被看破偷懒心思的秦素轻哼一声,“你要读书给我听吗?”

    李玄都笑道:“也让你体验一回夜读书的滋味,不好吗?”

    秦素用手指捻住李玄都的袖口,笑道:“红袖?黑袖子还差不多,乌压压像黑云一样,才

    不要你添香。”

    李玄都顺势说道:“那好,你是红袖,你给我添香,让我享受下。”

    秦素白眼道:“想得美。”

    李玄都笑了笑,来到对应清微宗的书架前,取出老版“北斗三十六剑诀”的秘籍,随意翻开,在这部尺余厚的秘籍最后,竟是还有许多空白书页。

    秦素发现自己目视这些空白书页便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似乎古怪并不在书籍本身。然后李玄都将这部秘籍摊放在书案上,伸出手指,指尖上生出点点阴火,然后他以指为笔,以指尖的阴火为墨,在书页上写下了“六灭一念剑”五个字。书页也不知是何等材质,竟然遇火不燃。

    秦素发现随着李玄都写下五个字后,眼前再度生出幻象,又有漫天阴火向自己汹涌烧来。她急忙闭上双眼,不敢再看。

    李玄都合上书册,说道:“好了,睁开眼吧。”

    秦素缓缓睁开双眼,眼前再无幻象,恍然道:“这些秘籍竟然是地上以阴火亲自誊写的?”

    “这些秘籍所用纸张是过去专门向上天拜表所用的纸张,十分特殊,也十分珍贵,地师在上面写字,字迹本身就是禁制。”李玄都点了点头,“不过下面的经史子集尽是些孤本、善本,自然不是地师亲自誊写,也就没有这些禁制,你可以随意翻阅、抄录。”

    秦素想起自己心心念念的《广陵散》,轻轻点头。

    李玄都环顾四周,说道:“我也没想到地师竟然留下了如此多的东西,一座剑秀山比起一座太平山也不遑多让了,我甚至觉得就算以此为根基开宗立派,也没什么问题。”

    秦素道:“开宗立派简单,可你要拿什么做开宗立派的根本呢?总不能靠这些别人家的功法,而且你又要整合道门,消弭门户之别,也不好再自立门户。”

    “说的是呐。”李玄都点了点头,“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没想到这许多时日不见,素素也知道从大局出发了,也不枉我对你的一番辛苦栽培。”

    “我一直都知道,还有,什么叫你的辛苦栽培?”秦素抗议道,“要说栽培,那也是我爹,你就知道让我学这秘籍学那秘籍的。”

    李玄都故作失望道,“罢了罢了,到底是不认我这个师父了,此等逆徒,就该逐出门户。”

    秦素轻轻打了他一下,“谁是你徒弟。”

    李玄都顺势抓住她的手腕,学那纨绔恶少,用调戏良家女子的语气说道:“看来逐出师门还不够,要清理门户才行。”

    秦素听出了李玄都话语中的促狭意味,哪怕是已经定亲,她还是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护住身前,略显惊慌道:“你要做什么?咱们还没成亲,可得规规矩矩的,免得闹出笑话。”

    李玄都松开她的手腕,立时换了一副面孔,一本正经道:“我能做什么,就是逗你呗。”

    秦素反应过来,羞恼道:“好你个坏东西,登徒子,你真是坏死

    了。”

    李玄都叹息道:“女人就是口是心非,遇到不喜欢的,就说人家是个好人,遇到喜欢的,反倒成了坏人了。”

    “谁、谁喜欢你了。”秦素有些底气不足道,“要不是你纠缠,我才……不会跟你……”说到后来,秦素已经是低下头去,声音细不可闻。

    李玄都知道再逗她,怕是真要恼了,便转开了话题,“玉虚斗剑……你去不去?虽说你也是一宗之主,足够资格参与,但这次不必你登场比试,不如留在这里好好用功,等到神功大成,再出山去与澹台云争夺天下第一女子高手的称号。”

    秦素想也不想就拒绝道,“只怕那时候的我已经是老婆婆了,我才不留在这里,而且你和爹爹,还有白姨,都去玉虚斗剑,我怎么能不去?万一你又失踪了怎么办。”

    李玄都道:“你放心,没有人能让我无声无息地失踪了,就算是死,也要闹个天翻地覆才行。”

    秦素皱起眉头,本想让李玄都不要乌鸦嘴,不过终是没有说出口,摇头无奈道:“我看你在外人的面前,总是端着架子,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的,怎么到了我面前,就成了这般轻佻模样?”

    李玄都笑道:“若是在你面前还要端着架子,板着脸孔,说着那些无趣的套话,累也不累?”

    秦素伸手摸了摸李玄都的脸颊,“说的是呢。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罢了。”

    李玄都哑然失笑道:“听你这口气,你倒像是个老婆婆了。”

    秦素收回手的同时白了他一眼,“彼此彼此吧。”

    李玄都挥了挥大袖,有风吹过,听得满屋书页哗啦作响,说道:“我可以暂时压制地师留在书上的禁制,大约能维持一日左右的时间,你可以随意翻阅,我要开始为玉虚斗剑做些准备了。”

    秦素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好啊,你分明有办法,却骗我什么夜读书,亏我还信了。”

    李玄都哈哈一笑,身形化作阴火,已是消散不见。

    在李玄都得到了长生境的修为之后,他那因为没了心魔而威力大损的“太阴十三剑”也随之恢复大半,正统“太阴十三剑”是先培育壮大心魔再抑制心魔,最终成就长生境,而李玄都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先成就成就,才培育心魔,在这种情况下,心魔便不存在隐患,也无法成为另外一个李玄都,与大天师张静修修炼“太阴十三剑”的方式如出一辙。

    只是这样的“太阴十三剑”难免威力大减,不如正常修炼之法,好在李玄都还有“太平青领经”作为弥补,再加上“阴阳仙衣”第一重变化的助力,虽然稍逊于当初的地师,但也不逊色太多,运用之间,多出许多神妙,这阴火遁形之法,便堪比“阴阳门”,而且不必担忧被人心的血气阻挠,唯一缺点就是距离短于“阴阳门”,可又比“星转斗移”的距离长上许多,算是中等距离,极限可达百里距离。

第一百九十四章 徐十三

    洗剑池呈椭圆形,静如镜面,水波不兴,一眼望去,清澈见底,仿佛是一块瑰丽碧玉镶嵌在剑秀山上。在洗剑池的西侧有一天然形成的山石狭道供池水溢出,飞泄成雪白瀑布。瀑布下方是一方被激荡水流冲刷出的深潭,潭边有竹林,其中有亭台。

    下一刻,李玄都便出现在竹林之中,当初他曾与地师在此地有过一番闲谈,如今也算是故地重游,一眼望去,无甚变化,是个灵气充足的好地方,他打算在此地参详地师留下的六咒,修成之后,也算是给宋政或者儒门中人一个惊喜。

    转眼之间,日头西移,继而暮色渐浓,夜色落下。整个剑秀山都黑沉一片,不见半点灯火,只有漫天繁星和一轮明月。还有十天才是十五,所以月亮还是一弯细钩,在夜色下,一个少年郎正朝剑秀山奔驰而来。

    少年郎显然不是寻常人等,翻山越岭好似如履平地,哪怕是走夜路,又是陡峭狭窄的山路,仍旧速度极快,只怕猿猴也要稍逊几分。

    在途中,少年郎见到了一个夜宿在山中的书生,没去理会,只是心中暗道:“算你小子运气好,这剑秀山方圆百里之内都没有什么猛兽,不然敢在山中过夜,是嫌自己命大。”

    这名书生正是苦苦寻觅仙缘的梅有勉,此时他正蜷缩成一团,浑不知一名少年人从他身边经过。

    少年人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半山腰位置,也就是守山人居住的地方,被手持一杆长烟的徐七给拦下了。

    少年也不惊讶,嘻嘻笑道:“老七,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尚好。”徐七随手磕了磕烟锅,“你怎么回来了。”

    少年道:“我听说老主……”

    “听说?”徐七打断道,“听谁说的?什么老主?难道有新主吗?”

    少年上前几步,“老七,你就莫要骗我了,老主人去了天上做仙人,当然就有新主人,是小姐?还是哪位明官?至于我是如何知道的,这你就不要管了,自然有我的消息门路。”

    徐七沉默了。

    少年搓了搓手,又从腰里取出一个荷包,丢给徐七,说道:“知道你爱烟叶,这是我从关外淘换来的顶尖极品,半点烟灰也没有。”

    徐七接住荷包,说道:“的确有新主人,不过不是小姐,也不是阴阳宗的人,是一位公子。”

    “公子?”少年眼珠一转,“如此说来,这位新主人的年纪不算大啊。”

    徐七说道:“还不到三十岁。”

    少年道:“老主人该不会给我们找了个娃娃做新主人吧,半点本事没有,就知道闯祸惹事,还要我们给他收拾残局,要真是这样,可要遭罪了。”

    徐七乜了他一眼,“老主人会做这样的事情吗?老主人有这样的慈悲心肠吗?”

    少年点头道:“确实,老主人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更不会去做给人铺路的事情。那新主人是谁?我听说过没有?”

    “听过。”徐七面无表情说道,“不仅听过,可以说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更进一步说,天下闻名,无人不

    知,也不为过。”

    少年略一思量,脸色大变,“该不会是那位清平先生吧。”

    徐七淡然道:“还算不笨,就是这位清平先生。”

    少年立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竟是啜泣起来,“我思来想去,不足三十岁又能名满天下之人,也就是这位清平先生了,没想到还真是。老主人是提过几次想要让清平先生做传人,没想到老主人动真格的了。虽说这位清平先生要比奶娃娃好上太多,但凡事过犹不及啊,过犹不及啊,我实指望……实指望……”

    “指望什么?”徐七冷眼道。

    少年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实指望着新主人不要太弱,让我们整日收拾残局,也不要太强,把我们指使得团团转。如果是小姐就好了,小姐年轻,不知道这里头的深浅,我们便能缓口气,可摊上了这位清平先生,就算不如老主人,也差不太远了。老七,你负责守山门,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我可不能跟你比,外头苦哇,风里来雨里去,水里火里,刀光剑影……”

    “好了。”徐七冷冷道,“如果让你在一个地方几十年不离开半步,你扪心自问,以你的跳脱性子,受得了吗?你要着实羡慕,我们也可以禀明主人,做个调换,正好我也是静极思动,想要舒缓一下筋骨。”

    少年讪讪道:“受不了,受不了。这个苦差事,还是我担起来吧。”

    徐七道:“徐十三,你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跟我诉苦的吗?”

    徐十三站起身来,说道:“那倒不是,主要是来拜见新主,探听下虚实,顺带混个脸熟。对了,老七,你跟新主人熟,有什么提醒提醒我的,我下次回来,再给你带一包正宗的辽东烟叶。”

    徐七道:“那我就提醒你一句,公子今日去了藏,安然无恙地出来了,没有半点异动。”

    徐十三一怔,随即又是一惊,嗓音微微发颤,“如此说来,清平先生已经是长、长、长……”

    徐七没好气道:“没错,长生境,若非如此,老主也不会把‘阴阳仙衣’也给了他。”

    徐十三“啊呀”一声,“那公子呢,还在藏吗?”

    徐七道:“不知道。”

    徐十三讨好道:“老七,你每天都要巡视一遍剑秀山上下,只要不是公子刻意隐匿行踪,你能不知道公子在哪?看在兄弟这么多年的份上,就告诉我呗。”

    徐七叹了口气,“公子正在竹林,你若求见,我可以代为通禀。”

    徐十三拱手作揖道:“有劳老七,有劳老七。”

    半个时辰后,去而复返的徐七带着等候的徐十三来到了竹林中。

    徐七来到李玄都不远处,躬身道:“公子,徐十三到了。”

    徐十三上前一步,高声道:“徐十三见过公子。”

    李玄都站起身,一指不远处亭台中的石凳,“随意坐吧。”

    徐七默默点头,徐十三只有半个屁股挨在石凳上,略显局促。

    李玄都也来到亭台中坐下,问道:“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我知道徐七有守山之

    责,不知徐十三负责什么?”

    徐十三立刻回答道:“回公子的话,小人专事来往交际,姑且算是老主的使者。”

    李玄都又问道:“地师在去昆仑之前,给你安排了什么差事?”

    徐十三正色道:“回公子,老主让小人去帝京密会刚刚入京不久的赵良庚,当初赵良庚一介书生,能坐稳荆楚总督的大位,多是仰赖了老主人的暗中扶持,可赵良庚此人,首鼠两端,一味推搪敷衍,着实可恨。”

    李玄都问道:“赵良庚推脱什么了?”

    徐十三老实回答道:“老主人有一桩大计,先与澹台与言和,然后再通过赵良庚与谢雉联手,外联金帐,先灭去辽东,待到大势不可为的时候,秦清定然会抛弃赵政而选择保全自家基业。最后老主人以摄政王的身份返回朝廷,架空幼帝,废掉谢雉,再分别册封澹台云、拔都汗、伊里汗、秦清四人为王,伊里汗和拔都汗因为汗王之位相互内斗,无暇中原,如此天下大定,再用数十年的时间,慢慢削去藩镇诸王,天下重归一统,老主人便可另立一帝,等同再开一朝,老主人便可藏于幕后,慢慢耕耘。”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李玄都一时间无法辨别徐十三所言真假,“只是如此一来,地师当初开创西北大周便成了无用之功。”

    “谁说不是呢。”徐十三道,“谁能想到宋宗主这般不济事,谁又能想到澹台云竟然如此鼠目寸光,为了一己之私,坏了老主人的谋划布局,实是竖子不足为谋。西北大周成不可收拾局面之后,老主人也只好另辟奇径,选择些合纵连横的手段,关键就在于辽东一地。”

    李玄都问道:“你知不知道我是秦家的女婿?”

    “知道,当然知道。”徐十三目光淳淳,“正因为知道,小人才不敢有半点保留,老主人说过,主仆之间要忠,朋友之间要义,老主人在天上知道了小人的所作所为,也必然是欣允的。”

    “好一个‘忠’字。”李玄都笑了一声,让人听不出他是肯定还是讥讽。

    徐十三有些忐忑了,不敢再去画蛇添足,低眉敛目。

    李玄都道:“你说赵良庚首鼠两端,原因是什么?”

    徐十三轻声道:“依小人愚见,小人觉得赵良庚这样做至少有三个心思。”

    李玄都问道:“哪三个心思?”

    徐十三答道:“第一,西北和金帐毕竟是朝廷明面上的敌人,而赵政是一地总督,外联敌人对付自己人,此事风险太大,赵良庚不敢冒险。他怕此事不成,或者走漏了风声,他成了替罪羊,不仅性命难保,而且在后世史书上遗臭万年。第二,赵良庚似乎与那些帝党清流走得很近,清流们又觉得赵政是帝党的擎天巨柱,赵良庚应该是受了些影响。第三,赵良庚还有别的图谋,比如成为第二个赵政。”

    李玄都轻声道:“清流帝党未足信。”

    “公子所言极是。”徐十三立刻说道。

    李玄都看了他一眼,“不过你的想法很好。”

    徐十三恭敬道:“多谢公子夸奖。”

第一百九十五章 八方云动

    对于徐十三的话,李玄都不能不信,又不能全信,就算徐十三没有半点保留,也难以确定当初地师对于徐十三是否有所保留。

    不过徐十三的一番对答,却也让李玄都对他重视许多。李玄都心中明白,这个徐十三看上去是少年人的模样,实际上应该类似于极天王,凭借某些手段走了返老还童的路数,不过既然是个少年,还没有变成稚童,说明徐十三的境界不如极天王,心性上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多了许多少年性情。

    既然徐十三主动前来拜见,李玄都出于各种考虑,决定给他一颗定心丸,让他仍旧担任类似密使的职责,不过从地师的使者变成了他李玄都的使者,继续蛰伏于帝京城中,等候李玄都的命令。

    打发了徐十三之后,李玄都继续修习六咒。如此三日之后,李玄都离开竹林,重新返回藏。

    此时秦素正伏在书案上,身前放着一本她自己抄写的“玄冥刀法”。因为李玄都只能暂且压制地师禁制一日的时间,所以秦素还要自己抄录一份才能长时间参详,她是用刀之人,于是先从刀法入手,这部“玄冥刀法”也是宋政早年所用的成名绝技。

    李玄都来到秦素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秦素缓缓睁开双眼,望向李玄都,“你回来了。”

    李玄都道:“我们该走了。”

    秦素还有些迷糊,“回太平宗?”

    李玄都道:“直接去玉虚峰。”

    秦素摇了摇头,驱散了最后的一点的恍惚,“好。”

    李玄都话锋一转,“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个条件,你若是答应,我便带你一起走,你若是不答应,我便让你留在剑秀山上。”

    秦素皱起眉头,不过还是点了点头,“你说吧。”

    李玄都道:“待到玉虚斗剑的时候,你无论看到什么异象,都不要轻举妄动,如果发现了什么异常,不要担心我和岳父,直接离开玉虚峰,以保全自身为第一要义。”

    秦素嘴唇微动,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李玄都板起脸说道:“答应还是不答应?你若不说话,我便当你不答应,我自己走了,你就安心留在剑秀山中。”

    秦素这才不情不愿地说道:“我答应你就是。”

    李玄都微微一笑,一挥袖,以阴火开启一道“阴阳门”,拉着秦素踏入其中。

    ……

    西京城极为雄伟,城墙上的道路开阔平整,足以六马并行而不显半分拥挤,几乎可以媲美朱雀大街。

    此时一男一女两人并肩而行。

    女子习惯戴着帷帽,不过帷帽上的垂纱被撩了起来,露出女子脸庞,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女子的阴柔,多了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行走之间,颇有威严。

    女子身旁的男子相貌英武,俊逸不凡,面带微笑,让人见之忘俗,继而生出亲近之意。

    两人站在一起,当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女子淡然道:

    “如果地师在世,你倒是还有一搏之力,甚至大有胜算,可关键是地师已经离世飞升,又多了一个李玄都,一增一减之间,大势已是不可为了,你仍要逆势而为,小心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男子轻笑道:“如果你愿意出手助我一臂之力,那就全然不同了。不管怎么说,李玄都还未完全跻身长生境,便没有先天神通,就算他有仙物为助力,也不见得就是你的对手。”

    女子正是无道宗的现任主人澹台云,而男子则是无道宗的前任主人宋政。

    两人的关系十分微妙,说是夫妻又不是夫妻,关键是两人已经反目多时,说来也是让人唏嘘感慨,两人没有在最困难的时候反目成仇,反而是在功成名就之后因为各种原因渐渐离心离德,终于在宋政抛下澹台云逃亡金帐之后彻底爆发。

    这次澹台云肯见宋政,并心平气和地说话,已经是难能可贵,不过话语之间,已经没有当年夫妻的柔情蜜意,只剩下公事公办。

    澹台云面无表情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宋政早就料到澹台云会有如此一问,回答道:“你应该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如果儒门也败了,李道虚、李玄都师徒二人会放过你吗?虽说他们师徒、翁婿之间多半也要内斗一场,可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先把外敌铲除之后再去内斗。”

    澹台云淡淡道:“李玄都他们曾经邀请我加入道门,顶替张静修留下的位置。”

    宋政终于是脸色微变,“你答应了?”

    澹台云呵呵一笑,“你觉得呢?你不是会猜女人的心思吗,大可以猜一猜。”

    ……

    李道虚缓缓行走在蓬莱岛的沙滩上,在他身后跟随着李道师、李非烟、张海石、陆雁冰等人。

    忽然,李道虚停下脚步,缓缓说道:“该动身了,二先生随我去昆仑,其余人留守宗门。”

    众人齐声应是。

    话音落下,就见一艘白龙楼船破开海面,缓缓上升。船身好似莲花,不沾半个水珠。

    与此同时,李道虚和张海石的身形也离地而起,朝着白龙楼船飞去。

    ……

    齐州境内,社稷学宫。

    数位在儒门中德高望重的老人分而列坐,其中就包括社稷学宫的大祭酒。

    不过此时坐在主位上的却不是某一位大祭酒,而是一个看上去蓄着山羊须的清瘦老人。

    老人手中拄着一根拐杖,浑浊的双眼望向门外天空,缓缓说道:“李道虚已经动身了。”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老人悠悠道:“不过诸位也不必担心,少了一位齐王殿下,也不意味着必败,仍有胜算。”

    听到老人如此说,哪怕是老人没有给出任何理由,堂内众人还是渐渐感觉心安。

    因为这位老人不止一次力挽狂澜,天宝二年的帝京之变又如何,齐王又如何。当年齐王因为蓄养门客而惹得世宗皇帝勃然大怒,下旨申斥

    ,齐王也不能如何,只能就此蛰伏。而此老却差点将世宗皇帝置于死地,偏偏又让世宗皇帝奈何不得,最终迫使世宗皇帝达成妥协。

    此老既然开口了,便不会是无的放矢。

    老人拄着拐杖缓缓起身,向外走去,说道:“既然李北海动身了,那老朽也该动身了,耽搁了时辰可是不好。”

    其余中人纷纷起身相送。

    ……

    秦清和白绣裳动身更早,这次玉虚斗剑,暂且抛开有心无力的静禅宗不谈,金刚宗、真言宗都托辞未至,因为他们属于佛门,也在情理之中,不过白绣裳却是决定出手。

    道门中看似高手如云,可仅看太玄榜十人,王天笑和上官莞是阴阳宗之人,极天王和唐周已经身死,悟真、李元婴都不会出手,张静沉态度不明,如果白绣裳也不出手,局势就变得十分不利。

    白绣裳也顾不得什么佛道之别了,为了大势,必须出手。

    如此一来,胜负也不甚乐观,十战之中,就算李道虚、李玄都、秦清三人能够稳胜,还要最起码赢下两局才算是平手,如今萧时雨还未踏足造化境,秦素修为未成,李非烟、石无月俱是无量境,真正的造化境高手只有三人,分别是张海石、张静沉、白绣裳。如果大天师张静修在世,自然压得住张静沉,可大天师张静修不在世了,本就反对道门一统的张静沉能做出什么事情,也是殊为难料。这样一来,张海石和白绣裳就必须赢下两局,可儒门虽然缺少长生境的高手,但是不缺造化境高手,除了各大祭酒之外,几位隐士无一不是天人造化境,修炼“浩然气”有成,十分棘手。一个不慎,道门若是输了玉虚斗剑,不说成为天大笑话,也是功亏一篑,不能承受。

    想到此处,白绣裳忍不住对秦素道:“这次玉虚斗剑还是太过操切了,若是再等上几年,素素和萧雨旸也能踏足造化境,那就十拿九稳了。”

    秦清摇头道:“儒门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不会继续拖延下去,如今儒门,诸位大祭酒也好,还是几位隐士也罢,实则都是心学圣人留下的家底,到了如今都是垂垂老矣,再等下去,儒门吃光了心学圣人留下的家底,就连最后殊死一搏的实力也没有了。”

    秦清话锋一转,“至于素素,她的进境太快了,我倒是担心她会不会驾驭不住。遇到紫府是她最大的机缘,紫府倒是大方到不能再大方了,什么也不藏私,可素素在这一点上与紫府不同,心思并不全在精进修为上面,在心性上也不如紫府,就算被紫府强行推上了天人造化境,也未必就能胜过老而弥辣的儒门隐士。”

    白绣裳道:“哪有你这种贬损女儿的父亲。”

    秦清叹息一声,“非是贬损,而是实话实话。素素的根骨资质是极好的,不逊于紫府,可她的心思太杂,性情又散漫,否则也不至于二十多岁还在归真境原地踏步,也就是遇到了紫府,这才开始境界突飞猛进。”

    白绣裳笑道:“知女莫若父。”

第一百九十六章 玉虚峰上

    玉虚峰和玉珠峰上所有异象已经消失不见,但是两座雪峰在阳光普照之下,还是十分壮观雄伟。

    此时玉虚峰的山脚下,许多江湖中人已经云集于此。他们经过月余的长途跋涉赶到此地,能来到此地的无一不是好手,平日里在江湖上也是颇有身份之人,可遇到这等最顶尖的江湖盛会,也都不敢摆出什么架子,

    此时道门的主要人物未至,但道门之中的各宗之主和中坚人物已经提前来到,算是打个前站。

    清微宗来人是司徒玄略,如今清微宗七位实权人物之一,这七位实权人物自然是不算超然在上的李道虚,分别是张海石、李非烟、陆雁冰、李道师、司徒玄略、陆时贞、李如剑,而李元婴、李太一俱已出局。这次玉虚斗剑,除了司徒玄略之外,李道虚和张海石还会亲自前来。

    正一宗来人是张岳山,在张氏“山”字辈中最为年长之人,他动身前往昆仑玉虚峰的时候,大天师还未飞升离世,在他抵达昆仑之后,才得知张静修飞升的消息,接下来正一宗会走向何方还不得而知,张岳山也不好就此贸然离去,只能继续留在此地。

    妙真宗的万寿真人并未前来,而是派了自己的弟子季叔夜代为前来,在这次玉虚斗剑之中,妙真宗无力登场比试,只能做个看客,做个见证。

    东华宗、神霄宗也多半如此,不过这两宗是两位宗主太微真人和三玄真人亲至。

    玄女宗是萧时雨亲自前来,法相宗是宗主左雨寒亲自前来。

    再有就是太平宗了,出面的是新任大长老沈元舟和大客卿宁忆,沈元舟在江湖上也是老面孔了,交游广阔,人缘也是不错。江湖中人也都心知肚明,清平先生虽然让此老做了大长老,但真正倚重的还是陆夫人,如今太平宗的局势已经明朗,自然是以李玄都为主,以陆夫人为辅,不过下任宗主的人选却是有些奇怪,竟然是个名叫沈长生的无名小卒。

    如此正道八宗已经集齐,再有就是慈航宗和辽东的补天宗、忘情宗,以及天乐宗。

    慈航宗来人是慧玄师太,慈航宗以女子为主,而女子又分为两派。

    一派是带发修行的女子,不仅不必剃度,可以用俗家本来姓名,而且还能嫁人,江湖上的俊彦若与慈航宗的女子有什么纠葛,多是这一派的女子,故而这一派的女子在江湖上名声很大,又被人讥讽为不是牝女宗而胜似牝女宗,牝女宗是来者不拒的红倌人,慈航宗就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白绣裳、苏云媗、苏云姣都是这一派的。

    另一派就是出家之人了,剃去三千烦恼丝,遵守佛门的各种戒律,不用本来姓名,改用法号,与真正的尼姑没有任何区别,虽然慈航宗的宗主很少出现在这一派中,但这一派却是慈航宗的中流砥柱,传承稳定有序,而且名声不错。慧玄师太便是这一派中的领袖人物,白绣裳还要称呼她一声师

    姐。

    正因为慈航宗中的两大派系之分,给了白绣裳机会,如她这种可以嫁人的女子,类似于静禅宗的俗家弟子,既然是俗家而未遁入空门,硬要说是佛门弟子,也有些说不过去,身份模糊,她便有了出手的说法。

    补天宗来人是秦清最为信赖的师弟景修,清微宗是三十六位堂主和七十二位岛主,其中天魁堂、天罡堂、天机堂权柄最重,主导中枢,故而被称为内三堂。在补天宗中同样有内三堂,分别是紫薇堂、北辰堂、天枢堂。如今紫薇堂堂主是云承宗,北辰堂堂主是胡良,景修是为天枢堂堂主,在排位上稍逊于紫薇堂堂主云承宗,但在实权上却稍有胜之,仅次于秦清。

    忘情宗来人就有些意思了,因为韩邀月之事,忘情宗上下被秦清“梳理”了一遍,不能说元气大伤,也是不复从前,秦清又不舍得让女儿做个空头宗主,便将秦家的四大家臣归入了忘情宗中,此番来人便是秦不一。

    天乐宗来人是百媚娘,百媚娘本是归真境的修为,难免有些不起眼,可她被李玄都传授了“万妙姹女功”之后,在两年之间境界大进,已经跻身天人境的门槛。

    与此同时,儒门中人也到了,不过儒门中人以及邪道中人却是从玉虚峰的另一侧而来,刚好避开了道门中人,双方隔着一座玉虚峰,会分别从两个方向登山,最终在玉虚峰的峰顶会面。

    虽然道门来人也都年纪不小,年轻的都是四十岁上下,年老的也有花甲之年,但相较于儒门这边,就显得年轻许多了。儒门来人,除了普通弟子之外,为首之人大多须发皆白,偶有几个看上去年轻的,实则也是驻颜有术,实际年龄都在七十岁开外,尽显老态。

    心学圣人在世的时候,无疑是儒门的又一个鼎盛巅峰,无论正道邪道,都不敢冒犯儒门,只能互相内斗。就算在心学圣人离世之后,儒门仍旧掌握天下,便是皇帝不合他们的心意,也难逃身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仰赖于心学圣人留下的丰厚遗产,可月有阴晴圆缺,世上也没有永不落山的太阳,盛极而衰,在心学圣人离世一甲子之后,儒门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颓势,不仅多年以来没有明面上的长生地仙,而且就连年轻后辈也是屈指可数,看似天人造化境高手无数,可无一不是垂垂老矣,又还能支撑几年。

    正因为如此,虽然隐士一派越过大祭酒们做出了玉虚斗剑的决定,引得大祭酒们十分不快,并因此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内斗,但最终双方还是达成了统一,决定全力抵御外敌,也就是道门。

    这次儒门来人,除了龙老人和赤羊翁还未现身,虎禅师已经身死,其余四位隐士,青鹤居士、白鹿先生、金蟾叟、紫燕山人,已经全部现身,还有大祭酒王南霆、大祭酒宁奇、大祭酒司空道玄。

    另一派人却是邪道中人,按照道理来说,儒门本不该与邪道中人联手,有违

    道义,儒门内部对此也的确颇有非议,可形势比人强,如果不与邪道中人联手,仅凭儒门一己之力,难以抗衡道门,所以老先生们只是嘴上道理喊得震天响,到了下决定的时候,还是从自己的切身利害出发。

    邪道中人以王天笑为首,除了王天笑之外还有上官莞、钟梧、王仲甫等人,不过牝女宗没有人现身,这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牝女宗本就只听从地师的号令,而非阴阳宗的属下,如果地师不曾出面,牝女宗便不会行动。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地师已经不在人世的猜测和传言。

    王天笑与青鹤居士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开始一同登山。

    另一边,司徒玄略、沈元舟、张岳山、慧玄师太、景修、季叔夜、秦不一、太微真人、三玄真人、萧时雨、百媚娘、左雨寒等人共同商议之后,也带领众弟子开始登山。

    此时玉虚峰的“太虚幻境”已经收缩,玉虚峰又恢复了本来面貌,虽说山路难行,气候恶劣,但对于众多高手而言,却是不算什么难事,就算因为天风的缘故,不能随意飞掠,也是登山速度极快。

    待到众人临近山顶的时候,却听见阵阵厮杀呼喝之声。

    萧时雨眉头微皱,身形一掠,当先登上玉虚峰。

    却见在玉虚峰上已经有了来人,正在激斗。

    在萧时雨之后,其余人也陆续登山,见此情景,不由得大为惊讶。

    萧时雨道:“是哪家没有约束好弟子,竟然让人来此胡闹!”

    众人仔细辨认后,均道不是。不过这些人的修为却是不弱,大多是天人境界,放在江湖上本该是名动一方的大宗师,可瞧着却是面生,竟是无一个识得。

    萧时雨、太微真人、三玄真人等人面面相觑,不知为何会生出此等变故。难道这世上还有如此多的隐世高手,难道自己这一干人都作了井底之蛙,竟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不多时后,儒门中人也是到了,见到此情此景,亦是大为愕然。

    便在这时,两道人影从天而落,正是最先动身的秦清和白绣裳。众人见到秦清,纷纷见礼,口称掌教大真人。

    秦清还礼之后,望向那些陌生的天人境高手。那些人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眼见如此多的高手登上玉虚峰,也不敢再激斗下去,反而是抱起团来,与道门、儒门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白绣裳轻声问道:“月白,这是怎么回事?”

    秦清略微沉吟道:“应该是‘玄都紫府’中的变故影响到了‘太虚幻境’,许多被困于‘太虚幻境’或是‘玄都紫府’中的高人得以脱困,有些年岁久远之人自然直接化作飞灰,可如果是本朝之人,被困时间不超过甲子,也有可能侥幸存活下来。”

    白绣裳吃了一惊,“你是说这些人都是江湖上的前辈?”

    秦清点头道:“应该是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云聚玉虚

    李玄都和秦素是七月初五到了剑秀山,其后又在剑秀山停留了三天的时间,也就是初六、初七、初八,直到七月初九才离开剑秀山,动身前往昆仑。

    如果是李玄都孤身一人全力赶路,大概只用一天一夜的时间就能赶到玉虚峰,不过这次他还带了秦素,用的时间便要多一些,因为从剑秀山到昆仑玉虚峰,就算无视各种地形,也有近八千余里,若是算上昆仑境内无法飞掠的部分地带,则要万里以上。用七天左右的时间行万里路,就算秦素是天人境大宗师且有“阴阳门”的助力,也颇为辛苦。毕竟李玄都不是地师,对于“阴阳门”的运用还略有生疏,不可能达到千里之遥,而且也不能连续运用。

    此时李玄都和李道虚还未到场,道门中人自是以秦清为马首是瞻,听得秦清如此说,萧时雨均是大感意外,毕竟知晓“太虚幻境”内情之人还是少之又少,就是李玄都,也是从李道虚和徐无鬼的口中知晓的。

    至于为何不认识这些人,且不说江湖之大,谁也不能遍识天下英雄,甲子之前,除了万寿真人、藏老人、极天王这些人之外,萧时雨等人都还是年轻人,也未必能与这些天人境大宗师有什么交集。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有过一面之缘,悠悠数十年不见,谁还能记得起来。

    便在这时,一众刚刚脱困的高人中走出一名老者,朗声道:“不知诸位是何许人也?来此何事?”

    秦清淡然道:“在下秦清,今日为玉虚斗剑而来。”

    老人脸色微变。

    玉虚斗剑的传承可谓是极为久远,已经有过十余次,所以无论是古人还是今人,都是知晓玉虚斗剑的。

    老人沉默了片刻,说道:“方才老朽听闻阁下被称为掌教大真人,还未请教阁下出身何宗何派?”

    秦清明白老人的意思,直言道:“如今道门一统,统称道门之人,秦某乃是三位掌教之一,不知阁下是何人?”

    老人迟疑了一下,“老朽不过是闲云野鹤,名号不值一提。既然道门既然一统,为何还要玉虚斗剑?”

    秦清见老人不肯实言相告,便不再多言。

    反倒是儒门那边的青鹤居士上前一步,沉声道:“谁说只有道门才能玉虚斗剑?今日儒道两家便要在此地分出个高下。”

    话音落下,老人脸色又是一变,向后倒退几步。在他身后的一众人等也神色各异,大有刚出虎穴就入狼窝的感觉,他们本以为这次从“玄都紫府”中逃出生天,就算不能称霸江湖,也能横行一方,却不曾想运气如此之差,竟然刚好遇到了儒道两家的高手尽出,大半个江湖的高手尽数汇聚于此,他们稍有不慎就要覆灭于此。

    白绣裳轻声道:“若说是‘玄都紫府’的缘故,距离你们离开‘玄都紫府’已经过去半月,他们怎么还停留在玉虚峰上,似乎有些不合情理。”

    秦清说道:“的确有些不合情理,可能与陆吾神有关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你让萧雨旸她们多加注意就是了。”

    白绣裳点头应下。

    秦清上前一步,高声道:“宋徵官何在?”

    话音落下,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在儒门众人之前,身着玄黑锦缎长袍,鬂发高高挽起,束以紫金冠,神情从容,气态潇洒,正是宋政。

    宋政现身之后,一手负于身后,另一手随意按住腰间玉带的扣头,轻笑道:“月白兄,别来无恙。”

    秦清道:“前些时日‘玄都紫府’相聚,众人皆至,唯独少了徵官一人。”

    宋政避而不答,问道:“李紫府何在?李虚舟何在?”

    秦清淡然道:“他们马上就到。”

    宋政点了点头,“只可惜少了大天师和地师两人。上次玉虚斗剑的时候,主持仲裁之人是大天师和地师,这次玉虚斗剑又该由谁来主持仲裁?”

    秦清立刻察觉到了宋政这番话的用心所在,他是想要兑子。

    所谓的主持仲裁之人,就是双方各选出一人来做裁判,判定胜负,同时维持秩序,一般都是选择双方阵营中身份地位相当的德高望重之人,上次玉虚斗剑便是大天师和地师担任此职。

    如今大天师和地师不在了,自然要选出新的人选,可现在的情况是,道门在长生境占据优势,儒门则在天人境占据优势,如果双方各选修为最高之人,道门这边是无疑是李道虚,就算结果是宋政换掉了李道虚,儒门也是不亏的,毕竟李道虚的修为之高,早在万象学宫星野湖一战的时候就是有目共睹。只要李道虚出战,无论对手是谁,必然稳胜一局,反倒是宋政,就算不对上李道虚,遇到秦清或者李玄都,也没有必胜把握。所以无论怎么看,道门都是亏的。

    可秦清也不好直接开口拒绝,因为宋政的提议合情合理,作为裁判之人,必然要修为最高,能震慑旁人,又能分出胜负,甚至出手中断斗剑,若是选择一个天人境充任裁判之职,面对两位长生地仙的交手,又如何裁定胜负?归根究底,还是大天师离世太过仓促的缘故,如果大天师还在人世,那道门就能顺势提议按照上次斗剑的旧例,还是由大天师和地师负责仲裁胜负。如此一来,便是道门用修为第二之人兑子了儒门这边修为最高之人,反而是道门占了便宜。

    秦清虽然已经明白宋政的用意,但也只能顺着宋政的话头说道:“徵官以为由谁出任主持仲裁之人呢?”

    宋政笑道:“昔日老玄榜五人,东剑仙,西圣君,南天师,北天刀,中地师。天师和地师已然飞升离世,圣君未至,只剩下李虚舟和月白兄,非是宋某小觑月白兄,便是算上宋某和李紫府,老玄榜中也是以李虚舟居首,道门这边自然要选择李虚舟。”

    秦清未置可否,问道:“那儒门呢?”

    宋政微微一笑,“宋某不才,愿意做这个主持仲裁之人。”

    秦清陷入沉默之中。

    宋政也不急于催促,手指轻轻叩击腰间玉带,静等秦清的答复。

    就在此时,有一人说道:“且不说宋先生是否算儒门中人,就算宋先生可以代表儒门中人,也未必就是儒门中修为最高之人。”

    宋政凝神望去,却见一名身着白色鹤氅的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玉虚峰的边缘地带,竟是让他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也不怪宋政大意,而是此时玉虚峰上人数众多,且都修为不弱,各种气息交织一处,便是长生地仙,在没有刻意感知的情况下,也不能清晰分辨。方才宋政的注意力都放在秦清的身上,难免有所疏漏。

    秦清望向女子,淡笑道:“原来是秦家姑娘,既然你到了,想来紫府也已经到了。”

    “有劳宋先生久等,李玄都来迟了。”又有一人说道。

    宋政向声音传来方向望去,就见一人正缓缓行来,所过之处,所有人纷纷避让开来,他身上所着的黑衣,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所有人,在看到这件黑衣之后,都为之一静。

    在场之人太明白这一袭黑衣意味着什么了,从齐王到地师,徐无鬼在世间翻云覆雨近一甲子,在这将近一甲子的时间中,多少风雨挥洒而去,多少人死在了他的手中,虽然大多数人在嘴上恨徐无鬼恨得要死,但也不妨碍他们在心底里怕徐无鬼怕得要死,两者并不矛盾。

    在场之人都是江湖中的有名有号的大人物,自然知道地师的厉害,更认得这件在过去多年中几乎等同了地师身份的“阴阳仙衣”。这件仙物也承载了许多人的记忆和情感,当看到这件仙衣时,过去的敬畏、憎恨又悉数涌了出来。

    再有片刻,众人终于是反应过来,来人当然不是地师,这件“阴阳仙衣”已经换了新主,那么许多猜测和传言便彻底坐实,比宋政和秦清亲口确认还要让人信服,地师终究是不在人世了。而继承了“阴阳仙衣”的新主人似乎也继承了地师带给众人的敬畏。

    来人正是李玄都,他与上次现身有所不同,不仅身着“阴阳仙衣”,而且不曾佩剑,腰间悬挂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青铜面具,乍一看去,倒像是年轻了许多的地师。

    李玄都行走之间好似劈风破浪一般,无论是哪个宗门什么身份之人,都自觉让开一条道路,待到李玄都经过之后,再自行合拢。并且在李玄都经过的时候,纷纷抱拳行礼,李玄都只是点头还礼,也无人生出不忿之意。

    李玄都来到秦清身旁站定,还未开口,就听宋政说道:“清微宗弟子、太平宗宗主、地师传人,却是不知该如何称呼了。”

    李玄都淡然道:“皆是道门中人。”

    宋政道:“好一个道门中人。”

    李玄都却不打算与他在这种事上纠缠,说道:“方才秦宗主已经说了,就算宋先生可以代表儒门中人,也未必是儒门中修为最高之人,与家师并不对等。”

第一百九十八章 龙老人

    “哦?”宋政脸色不变,“倒要请教,紫府觉得儒门之中还有谁能胜我一筹?”

    李玄都环视儒门中人,说道:“敢问赤羊翁和龙老人两位前辈何在?为何迟迟不曾现身?”

    此言一出,青鹤居士便不得不说话了,“老李先生不是也没到吗?两位稍候就到。”

    李玄都道:“那好,我们就等人齐之后再来议定人选。”

    计划生出变数,宋政的心情有些晦暗,不过脸上却是不显分毫,点头道:“也好,就等人齐。”

    自始至终,秦清都没有开口插言,完全是任由李玄都做主的姿态,使得道门众人心中有了计较,看来这位清平先生要成为道门重归一统后的首任大掌教并非虚言。

    另一边,一直旁观的一众伪仙,更是惊骇。他们没有认出最后才进入“玄都紫府”的秦清,却认出了李玄都,也认出了李玄都身上的“阴阳仙衣”,那日在“玄都紫府”之中,一场大战,开明六巫陨落五人,陆吾神亲自下场也落得一个重伤的下场,此事便是从两名外来人造访陆吾居处开始的。

    他们虽然是伪仙,但离开“玄都紫府”和“太虚幻境”之后,就失去了长生神异,重新变回原来境界,此时就更不是长生地仙的对手,见李玄都现身,竟是纷纷后撤,暗自戒备。

    李玄都也注意到了这些人,而且其中几人是他在陆吾居处中见过的,心中惊奇,暗忖:“这些人是如何离开‘玄都紫府’的?若说是因为陆吾神受创的缘故,那么他们应该在七月初脱困,已经早早离开玉虚峰才是,如今已经是七月十五,他们还留在玉虚峰上,倒像是刚刚脱困,时间对不上,难道他们是被陆吾神故意放出来的?那么陆吾神在这个时候放出这些伪仙又有什么用意?”

    如果是其他时候,以李玄都的性情,定要仔细探究一番,说不得要擒下几人好生询问,此举虽然无礼又无理,但江湖本也不是迂腐讲道理的地方,只是如今大敌当前,李玄都也顾不得与这些伪仙计较,只能暂且搁置。

    秦素没有上前,而是来到萧时雨身旁,与她并肩而立,此时白绣裳也从秦清身旁退下,来到萧时雨的旁边,三位女子站在一处,身后是随行弟子。白绣裳望向秦素,问道:“素素,紫府可曾跻身长生境?”

    秦素立时想起白绣裳送给李玄都的长生泉全都进了自己口中,脸色微红,讷讷道:“还没有,不过他这几天又修炼了一门绝学,似乎胸有成竹。”

    白绣裳点了点头,“看来长生境不能强求,不过紫府不是骄傲轻敌之人,他既然有把握,那么我也放心了。”

    秦素越发感到不好意思,低下头去,不复多言。

    便在这时,李道虚终于到了。不知谁指着头上一声喊,众人齐齐望去,却见一艘白龙楼船行于云海之中,似蛟龙时隐时现,任凭天风呼啸,楼船都不摇不动,而且天风竟是伤不得船身分毫,比起只能徒步登

    山的众人,显然是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继而从楼船上飘落下两人,正是李道虚和张海石。

    这一次,道门中人齐声道:“恭迎掌教大真人。”

    李道虚飘然落地之后,还了一礼,“李某来迟,有劳诸位久等。”

    李玄都亲自迎上前去,先是寒暄一二,然后将方才之事原本告知李道虚。

    李道虚听罢,微微点头,排众上前,沉声道:“道门这边由老夫担任主持仲裁之人,老夫并无异议,不过儒门人选却不能是宋先生。”

    宋政沉声道:“不知老李先生以为谁人合适?”

    李道虚脸色一沉,“阁下还要躲藏到什么时候?”

    话音落下,一个蓄着山羊胡的老人缓步上山,道:“李先生莫不是在寻老朽?”

    李道虚乜了他一眼,淡淡道:“赤羊翁。”

    来人正是赤羊翁,他拿着手中的拐杖朝李道虚拱了拱手,“赤羊翁有礼了。”

    李道虚也不愿失去了礼数风度,还了一礼,道:“赤羊翁,若论岁数,你算是前辈之人,我也知道你的底细,长于机谋,却不擅长与人交手厮杀,就凭你,还不能将我那大徒儿置于死地,所以我找的人不是你。”

    此话一出,无论儒门还是道门,尽皆震动。

    李道虚的大弟子是何许人也?正是大先生司徒玄策,往前推移三十年,司徒玄策当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说是“天下无人不识君”也不为过,声名还要盖过深居简出的李道虚。那时候的司徒玄策俨然就是今日的李玄都的,不仅与宋政并列齐名,而且为人公义,在同辈人中素有威望,便是秦清、白绣裳等人也都为之折服。

    更为关键的是,司徒玄策还主张缓和清微宗与正一宗两宗和谈,此举深得大天师张静修心意,故而邀请司徒玄策前往大真人府一晤。当时司徒玄策力排众议,说服李道虚,前往云锦山,与大天师张静修面谈数日,双方化干戈为玉帛,正一宗上下无不如释重负、欢欣鼓舞,在司徒玄策离开云锦山时,张静修亲自相送至上清镇,当时还未犯下大错的张静沉率领张岳山、张鸾山、张岱山等人再送三十里才折返而回。

    司徒玄策外联辽东五宗秦清,又平定正道十二宗内部纷争,只差一步便可整合道门,从此之后,江湖上再无正邪之分,只是谁也不曾想到,就在司徒玄策从吴州返回齐州的途中,被人伏击,饶是司徒玄策已经跻身造化之境,仍是不敌,重伤之下逃回东海之后不久便身死道消。

    这些年来,江湖上对于司徒玄策的死因多有猜测。有人认为是正一宗假意邀请司徒玄策和谈,实则暗中设伏。有人认为是地师出手,将司徒玄策偷袭致死。还有人认为是儒门不欲看到道门一统,暗中破坏。可除了地师出手的猜测之外,剩下两种猜测,都是倾向于司徒玄策死于众人围攻,最后寡不敌众才被重伤致死。

    可今日听李道虚所

    言,司徒玄策却不是死于众人围攻,而是死于某个人之手,而那个人还是儒门中人。

    难不成儒门中还藏有其他高人吗?

    李玄都和秦清却是已经明白了,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没有说话。

    赤羊翁听闻此言,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摇头一叹,他径直转身来到青鹤居士等人的身边,与几位老友见礼。此举无疑是承认了他的确不是李道虚要找的人。

    李道虚又重复了一遍,“请阁下现身吧!”

    话音落下,一名老者终于是显出身形,在此之前,谁也没能发现他的存在,就好似土地公一般从土里钻传来的,与李道虚乘坐白龙楼船而至的气派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只见这名老者身形不高,拄着一根比自己还高的龙头拐杖,眉毛须发极长,甚至遮住了大部分面容,他身着一件土黄色长袍,外罩石青色长比甲,乍一看去,既无青鹤居士、白鹿先生等人落拓放诞的山林逸气,也无宋政这般金马玉堂的尊荣贵气,倒像是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老乡绅。

    可此时却是无人敢于小看此人,便是秦清和李玄都也露出凝重之色。

    老人抬眼望向李道虚,缓缓说道:“李虚舟不愧是李虚舟。”

    李道虚望向老者,淡淡道:“阁下藏得好深,若非那篇《归隐》,我还无法确定是你。”

    此言一出,司空道玄和宁奇立时想起一件事。

    那日李道虚进入万象学宫的藏,言称自己多年前曾在此地留下了一部心学圣人的《传习录》,其中夹着一篇心学圣人亲自手书的散曲《归隐》。遍寻不获,李道虚似乎并不意外,宁奇曾说要给李道虚一个交代,李道虚却说他大概已经知道是何人将其拿走,并言称宁奇要不回来,也不必去要。既然那人喜欢,送他就是了。当时宁奇就觉得李道虚的这番话大有深意,可具体有什么深意,一时半刻之间,他又想不出来。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李道虚口中的那人就是眼前这名老者。

    老者摇头叹息道:“看到老师手书,难免感怀往事,于是老夫便动了贪念,拿走了那部《传习录》,却不曾想因为此事被你看破了虚实。”

    李道虚面无表情道:“当年便是你亲自出手重伤了我那徒儿,龙老人。”

    李玄都一震,李道虚的这句话印证了他的猜测,眼前这个不起眼的老人就是最后一位儒家隐士,龙老人。

    龙老人淡淡道:“只是重伤而已,若是你肯出手相救,他也未必会死。”

    李道虚冷冷道:“以你的境界修为,真要决心杀人,玄策又如何能逃回东海?你不过是故意放他回到东海,好让我出手救他,可我毕竟不是灵山十巫,就算能勉力救他一命,他也是个废人,生不如死,而且我还要元气大损,说不得还要跌落长生境界,你到底是何居心,你自己清楚。”

    龙老人笑了一声,并不否认。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三百六十一剑

    李玄都见到龙老人承认下来,没来由想起了地师徐无鬼。江湖上不止一人认为他与当年的大先生司徒玄策十分相似,不过他和司徒玄策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司徒玄策遇到了龙老人这等出手无情的对手,而他却遇到了有惜才之念的地师徐无鬼,如果地师也像龙老人这般一开始就欲将他置于死地,可能便没有今日的他了。

    念及此处,李玄都转头望向张海石和司徒玄略,也不知是否巧合,今日清微宗来人正巧是与司徒玄策大有关系的两人,一个是司徒玄策的师弟张海石,一个是司徒玄策的兄弟司徒玄略。此时张海石和司徒玄略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不知是已经提前知情,还是城府深沉。

    龙老人道:“方才小李先生说了,宋先生与老李先生并不对等,那么老夫能否与老李先生对等?”

    李玄都没有急于开口,而是望向李道虚。

    他不清楚李道虚此时挑破当年旧怨究竟是什么用意,是想借着玉虚斗剑与龙老人做个了断,还是有别的想法。

    李道虚道:“如今儒门之中,无论是大祭酒还是隐士,都要以你尊,今日便由你我担任主持仲裁之责,当年旧怨,我们改日再做了断。”

    “好极,好极。”龙老人轻轻顿了顿手中的龙头拐杖,“既然如此,那就开始斗剑吧,不知道门之中第一阵之人是谁?”

    玉虚斗剑为了公平起见,有一个规矩,比如说第一阵是道门先选出战之人,儒门后选出战之人,那么第二阵便是道门后选出战之人,儒门先选出战之人,如此往复交替。此时龙老人开口相问,便是要儒门后选出战之人,由道门先选出战之人。

    既然是道门先选出战之人,为了防止被下等马换了上等马,李玄都和秦清必然是不能上场的,他们两人要后发制人,可第一战若是输了也是不好,这个人选也不能太弱。

    便在这时,手持竹杖的张海石上前一步,淡淡道:“第一阵便由交由我吧。”

    李道虚微微颔首。平心而论,只要不是长生境出手,张海石都有一战之力。

    儒门阵营中随之走出一人,正是七隐士中最常在世间行走的青鹤居士,虽然在万象学宫的一战之中,他败给了李玄都,可李玄都毕竟是异类,不能以常理论之。

    青鹤居士掌中握着一柄剑首为鹤首的长剑,不紧不慢地走到两大阵营之间的空地中,望向张海石,道:“久闻海石先生的‘四海潮生剑’,今日却要领教。”

    张海石道:“儒门七隐士,藏头露尾,实为七小人,那日虎禅师已经在大报恩寺伏诛,还剩下你们六人,张某不才,愿再斩一人,祭我大师兄在天之灵。”

    青鹤居士听他如此说,脸色也阴沉下来,冷冷道:“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小心步了你师兄的后尘。”

    话音未落,两人身形暴起。

    张海石掌中青竹闪过一道迅猛剑光,“竹中剑”已经出鞘。一瞬间,两把长剑不知相击多少次,只听得一

    连串细密且急促的金石碰撞声音响起,似疾风骤雨,突然之间,又是一停,天地间响起阵阵海潮之声,可在这等世间绝顶之地,又哪来的潮水?下一刻,就见无数剑光凭空出现,好似大浪大潮一般席卷而至。幸而玉虚峰上足够宽阔,儒道双方又相距甚远,这才不至于伤及他人。

    重重剑光之中,有一朵巨大青莲缓缓绽放,任凭剑气大潮如何拍打,青莲始终不摇不动,剑气大潮撞在青莲的花瓣上,立时粉碎成无数如光如雾的细微剑气。

    只是剑气大潮并非是一鼓作气再而衰,而是绵绵不绝,正如四海之水,随着日月东升西降,潮来潮去,潮起潮落,千万年而不变,哪有衰竭之道理。

    张海石的“四海潮生剑”因为观东海大潮而悟,意在张弛之道,非是一味迅猛激进,反而是与神霄宗的绵柔太极之道有几分相似之处。

    如果说张海石的剑势如海,那么青鹤居士便如一座高山。任凭惊涛拍岸,山壁无动于衷,惊涛反而碎裂成千层白雪。

    在剑气如潮水退去之后,青鹤居士一挥手中长剑,剑上气机凝聚成一颗颗人头大小的“珠子”滚落在地,好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两拨截然不同的剑气不断相撞,不断湮灭,待到两者全部消失不见之后,不见张海石和青鹤居士的身影。

    在场观战之人都下意识地去寻找张海石和青鹤居士的踪影,也包括那些刚刚从“玄都紫府”中脱困的伪仙之流。只是绝大多数人都不能发现两人所在,唯有李道虚、秦清、李玄都、宋政、龙老人寥寥几人察觉到了两人的所在。

    此时两人已经飞入了天风之中,在玉虚峰上方,天风肆虐,便是长生境也不能长时间在天风之中飞掠,而且高度越高,天风的威力也就越大,及至最高处,已经近乎于地仙三劫中的风劫。张海石和青鹤居士当然不敢飞得太高,两人便在最底层的天风中激斗。只是如此一来,却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要知道天风并不分敌我,也不伤及外在,而是伤及内里,自囟门中吹入六腑,过丹田,穿九窍,骨肉消疏,其身自解。所以两人看似没有任何伤势,就连衣着都是完好无损,实则五脏六腑已经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势。

    片刻之后,白绣裳等人也察觉到了两人的所在,纷纷抬头望去。

    萧时雨低声道:“这是打出了真火?”

    白绣裳默默点头。

    秦素道:“这样下去,只怕两人要一起消融在天风之中。”

    白绣裳沉吟着说道:“应该不至于如此。”

    话音方落,两人的身形迅速下坠,从空中又返回了地面。

    随着两人一同落下的还有一股浩大的气机余波,震得雪峰上的白雪浮空而起,呼啸飘摇,好似是一场大雪飘摇而起。

    青鹤居士落地之后,又是一剑劈出。

    漫天风雪被这一剑分开。

    空中异象横生。

    张海石一振袍袖,从他的袖中飞出无数袖珍飞剑。

    《说剑经》有言,御剑之道,无剑不可为之所用,无物无不可为剑。驭剑之术,则要孕育剑胎铸成飞剑,以自身精血喂养飞剑生出灵性,如此方能心意相通,以气机驱使驾驭。到了张海石这等境界,以御剑手法驾御飞剑,便是御剑数千也不算难事。而清微宗又是天下第一铸剑大宗,休说数百飞剑,便是数千飞剑,也拿得出来。

    转瞬间已经数百飞剑悬于空中,黑白分明。一剑即是一点,落在半空中,生根。

    张海石并拢双指如剑,轻轻一抹。

    总共三百六十一剑悬空,一方“棋盘”的雏形在所有人的视线中渐渐浮现,纵横十九道,黑子一百八十一枚,白子一百八十枚,总共三百六十一枚,多出来的正中一点,是为天元,张海石本人就站在天元位置,随着他这个动作,剑气冲霄起,风雪不得入。

    青鹤居士显出身形,面无惧色,只是横剑身前,云淡风轻道:“早就听闻清微宗的御剑之术,今日得见,果真不俗。”

    张海石轻轻嗤笑一声,似乎在说你也配说清微宗三字。

    青鹤居士递出一剑,气机之浩荡雄浑,以至于云开雪散,漫天风雪和云气被这一剑迫散开来,如仙人从中两分云海,滚滚云海一半向左退去,一半向右退去,留下中间宽有百丈的一道空白沟壑,便是剑痕。

    《礼记玉藻》言:必佩剑。自古以来都是君子佩剑,所以儒门中人都是以剑为兵刃,在剑道一途也不逊于道门中人,青鹤居士作为儒门中的顶尖高手,剑道造诣自然十分不俗。

    这一剑横贯了整个“棋盘”,与悬于空中的数百飞剑相碰撞,声响连成一线,刺人耳膜。

    不过这一剑仍是没有突破棋盘,不管剑气剑意如何无匹,仍是在距离张海石三丈的地方烟消云散,那些悬于空中的“落子”之剑有所损毁,张海石的袖中又有新的飞剑迅速递补。

    青鹤居士脸上的表情极为平静,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刚才气势磅礴浩大的一剑也仅仅只是试探而已。

    此时张海石的双眸之中已经看不到瞳孔,只剩下无尽的星空,其中又有星辰幻灭,斗转星移,他手中“竹中剑”向前一点,状若棋手落子。

    白日现繁星,星星点点如棋盘。

    星罗棋布。

    光天化日之下,竟是勾勒出一副夜幕下才会有的浩瀚星空。

    一颗颗“星辰”不断变化位置,看似毫无规则可循,但所到之处,光线随之转淡,就连声音也就此寂灭,四周环境竟是开始朝星空转变。

    此乃李玄都的“南斗二十八剑诀”,张海石帮助李玄都完善剑诀,自然也习得了“南斗二十八剑诀”。而且张海石还在李玄都的基础上又做了改变,从二十八之数拓展至三百六十一之数,于是有了眼前这座用去三百六十一剑的浩大剑阵。

    片刻之后,剑阵成,囊括大半天幕。玉虚峰上不见白雪云雾,仰头可望星空。

    蔚为壮观。

第二百章 旗开得胜

    这是青鹤居士第二次陷入“南斗二十八剑诀”的剑阵之中,此方剑阵被李玄都命名为“星罗星阵”,青鹤居士在上次败于李玄都之手后,也曾专门研究过此门剑诀,可间隔时间太短,再加上张海石的“南斗二十八剑诀”与李玄都的“南斗二十八剑诀”又有极大不同,使得青鹤居士一时间也无法破去剑阵。

    青鹤居士环顾四周,周围的星辰颜色分明,只有黑白二色,又好似一颗颗棋子罗列于棋盘之上,天风的呼啸之声就像从遥远的天外传来,越来越弱不可闻,周围空间也越来越有空旷缥缈之感,除此之外就是一片漆黑,仿佛真正的星空。

    青鹤居士略一沉吟,未曾持剑的左手一抓,伸手一抓,带起五道凌厉气劲从四面八方向张海石轰然夹击。同时身形前冲,手中长剑直取张海石。

    这是青鹤居士以“浩然气”催动儒门绝学“五岳封禅手”,封为“祭天”,禅为“祭地”,封禅寓意天地,以五指对应五岳,依五指之势向敌人天地上下、四面八方夹击,好似五岳压顶,可直接将人捏成齑粉,也能镇压封困。当年宁王之乱,心学圣人曾一抓之下,将一座山峰连根拔起,将一位道门地仙镇压山下。

    青鹤居士上次对上李玄都,就在李玄都的连环“星转斗移”之下吃了大亏,所以他这次直接用上“五岳封禅手”,封锁住张海石的周围空间,让张海石无法动用“星转斗移”来不断移形换位。

    与此同时,青鹤居士挺剑前冲,只待张海石被定住身形,他便立刻攻向张海石,破去此方阵势。

    只是青鹤居士认为十拿九稳的一抓却是抓了一个空,只见位于天元位置的张海石在五道浩大气劲的夹击之下寸寸碎裂,这只是一个虚影。

    青鹤居士的反应也是极快,转眼间就已经明白过来,可为时已晚,此时剑阵变化,除了星辰之外的一切景物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天,不见地,剑阵外的一切都已经无法感知,整个世界唯有无数仿佛黑白棋子的星辰罗列。

    紧接着,漫天星辰倒卷,仿佛一条银河。

    一瞬之间,青鹤居士竟是不能分辨前后左右上下。明明自己是在向前直冲,但随着四周星辰一并转动,反而距离天元位置越来越远,就算他停下身形,因为剑阵不断变化的缘故,他不动也是动。

    青鹤居士运起“五岳封禅手”,直接朝周遭的星辰抓摄,就感觉根本抓之不动,青鹤居士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过来。此时大阵已成一体,他看似抓向一点,实则却是在抓摄整个大阵,此阵是以三百六十一剑结成,将青鹤居士困于其中,就好似青鹤居士身在马车之中却想要将马车提起,无论力气多大,都是万万不能。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青鹤居士立刻改变了策略,立足原地,一剑斩出。

    这一剑蕴含了青鹤居士的毕生修为,漫天星辰摇晃震动。不仅如此,更有剑气直接穿过重重星辰,直接来到了张海石的面前。

    张海石的身形顿时出现一

    阵明显的扭曲,嘴角有鲜血溢出,显然已受创在这一剑下。要不是阵法已经极大削弱了这一剑的威势,张海石已然要重创于这一剑下。

    不过青鹤居士也不好受,他强行出剑,虽然能暂时压制剑阵,但在剑势消散之后,必然要遭受剑阵的反攻。只见无数星辰闪烁,显出本来的飞剑形貌,星落如雨,纷纷乱乱,从四面八方向青鹤居士密集攒射。

    青鹤居士自知无法避免被无所不至的飞剑击中,立即运起护体气机,将周身上下牢牢守住。下一刻,无数剑气落在他的身上,但又无一能够突破他的护体气机,出乎青鹤居士的意料之外,这些剑气不但谈不上凌厉,反而微弱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

    不过诡异的是,这些剑气击中青鹤居士的护体气机后,并不马上消失,而是直接嵌在上面,积少成多之下,这些气机就层层叠叠地压在青鹤居士的身上,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就可以彻底爆发开来。

    转眼间,剑阵落剑千余,青鹤居士身周出现无数星光点点,整个人被无数微不可见的剑气笼罩,如负重山。

    青鹤居士惊觉不对,可又无法可想,除非他散去所有的护体气机,否则绝无可能散去这些剑气,可如果散去护体气机,青鹤居士的体魄却是不能与当初的李玄都相提并论。

    就在青鹤居士犹豫之间,附着在他身周的剑气猛地炸裂开来,瞬间破开了青鹤居士的护体气机,甚至波及到了青鹤居士体内的气机,使其气机紊乱,飘摇不定。

    便在这时,张海石以“星转斗移”出现在青鹤居士的面前,一剑当头劈下。

    青鹤居士勉力抬起手中长剑,横剑一挡。

    一横一竖。

    两者相交处,无数剑气疯狂向外迸射游散。

    青鹤居士猛地一震,面皮骤然赤红一片,周身各处不断爆裂开来,鲜血四溅。不过两人仍旧是保持着“一横一竖”的相持姿态,互不相让。

    青鹤居士一手握着长剑剑柄,一手抵住长剑的剑尖,猛然向前一顶。

    气血二字,气机和精血,青鹤居士不是人仙,精血虽衰,但气机却足。

    儒门中人越是年老而越是修为高深,何故?只因积蓄气机并非是一朝一夕之功,而是长年累月的积累,所以年纪越大,积蓄气机的时间越长,气机就越发雄厚,境界修为也就越高。

    单以气机而论,长生境之下,青鹤居士气机之悠长雄浑,当世少有人能出其左右者,张海石能够处处压制青鹤居士,并非是他本人境界修为已经高过了青鹤居士,更多还是因为他准备更为充分的缘故,有那三百六十一剑的助力,就算是当初的李玄都,也不是张海石的对手。

    在青鹤居士一顶之后,张海石同样是不退反进,向前一步,改为竖剑身前,于是“竹中剑”和青鹤居士的长剑便从“一横一竖”变为一个“乂”字。

    两人仍旧是半步不退。

    这一刻,两人仿佛静止,

    甚至就连游散在两个人周围的气机也完完全全静止停住。

    青鹤居士的脸色微变,眼神阴沉,寒声道:“撤剑!”

    犹如言出法随,张海石猛地向后退去。

    不过紧接着张海石就止住退势,再次出剑,向青鹤居士冲去。

    青鹤居士猛然转身,横移数丈,双手握长剑,硬生生扛下了张海石的一剑。

    张海石剑随身走,又是一剑横斩。

    虽然青鹤居士已经横剑身前,且以剑锋针锋相对,但仍是不料被这一剑向后震退数步距离。

    趁此时机,青鹤居士伸手一抓,再度用出“五岳封禅手”,五道浩大气劲将张海石一举成擒。

    就在此时,剑阵再度发动,无数飞剑虚影好似疾风骤雨一般落下。

    青鹤居士猛然抬头,下一刻就被从天而落的无数剑影彻底淹没。

    剑影将青鹤居士的身影淹没之后,开始层层叠叠堆砌,宛若一座剑山。

    不过剑山未能维持太久,起先剑山还是纹丝不动,但是渐渐地有了肉眼可见的晃动,然后摇晃的幅度开始大幅增加,最后整座剑山都开始剧烈颤抖。下一刻,整座剑山轰然炸裂开来,层层剑影不断发出悲鸣之声然后依次消散无形。

    青鹤居士脱困而出,手中长剑已经毁去。

    几乎就在同时,“竹中剑”快如惊鸿地刺向青鹤居士的心口。

    青鹤居士伸出双手,不顾血肉模糊,在电光火石之间握住了“竹中剑”。

    胜负已经只在毫厘之间,两人都是强弩之末,只要青鹤居士能握住这眼前的一剑,就能彻底分出胜负。两人对此都是心知肚明。

    下一刻,张海石破开了“五岳封禅手”的禁锢,一掠而至,刚好握住了“竹中剑”的剑柄,然后顺势向前一推。

    “竹中剑”的剑锋距离青鹤居士的心口只剩下不到尺余距离,丝丝缕缕的剑气如蛇信“吐”在青鹤居士的胸口上。

    青鹤居士的胸口上顿时有血迹不断扩大开来。

    青鹤居士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因为他的护体气机已经消散一空,这一剑是直逼他的体魄而来,他一无金身,二无“漏尽通”、“**八荒不死身”等神通,若是被张海石一剑穿心,岂有幸理?

    张海石持剑如撞钟,右手持剑柄,左手按剑锋,继续前推。

    青鹤居士的发髻已经被打散,满头白发胡乱飘拂。

    张海石沉声道:“你们杀我大师兄的时候,可曾想到今日?”

    青鹤居士张口欲言,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下一刻,整个剑阵开始崩溃,所悬飞剑寸寸碎裂。

    青鹤居士用尽最后气力,向前推出一掌。

    张海石任由青鹤居士的一掌推中自己的心口,七窍流血,手中长剑将青鹤居士穿心而过。

    青鹤居士当场死绝,“竹中剑”脱手而飞,去势不停,携带着青鹤居士的尸体挂在了山壁之上。

第二百零一章 未竟一战

    青鹤居士被挂尸在悬崖绝壁之上,一时间整个玉虚峰上鸦雀无声,只听得呼啸天风声响。

    在张海石痛下杀手的时候,龙老人当然可以出手相救,但他只要决定出手,就要面临李道虚的雷霆一击,随意龙老人最终没有出手,这也是两位主持仲裁之人的用意所在,可以互相牵制。

    不管怎么说,纵横江湖多年的青鹤居士终究是死了,哪怕在江湖上知道他的人并不算多,也不可否认,他是儒门七隐士中最长行走于世人面前之人。就像横秋霜气再怎么老而弥坚,终是不能抵挡新冬的到来。

    不过张海石的境况也不算好,他为了挣脱青鹤居士的“五岳封禅手”,不惜自毁窍穴,不仅使得他体魄受创,甚至是修为受损,再加上先前交手中所受的大小伤势,伤上加伤,最为关键的是青鹤居士临死前的一掌,震伤了张海石的心脉,此时的张海石也仅仅是还活着而已。毕竟是亲手斩杀了一位儒门隐士,哪怕张海石提前做了诸般准备,不付出点代价也是不可能的。

    张海石踉跄而行。

    儒门阵营中的几位隐士神色各异,无论怎么说,青鹤居士都是他们多年的老友,此时横死面前,兔死狐悲之感油然而生。对于张海石的观感也就尤为复杂。

    正当几位隐士在犹豫是否出手的时候,道门阵营中行出一人,扶住了张海石,正是李玄都。而李玄都的出面,则迫使几位隐士不得不打消了那个当场就为青鹤居士报仇的念头。

    李玄都搀扶住张海石之后,不曾开口多言,直接帮张海石平复体内的沸腾气机,紧接着司徒玄略、秦素、季叔夜等人也迎了上来,季叔夜从袖中取出丹药,直接递给李玄都,言简意赅道:“直接服用即可,对体魄上的内外伤势有奇效。”

    季叔夜是妙真宗之人,妙真宗则是天下间炼药大宗,季叔夜作为下任宗主,拿出手的丹药自然不俗。

    太微真人也取出一个玉瓶,说道:“可以修补心脉。”

    若论炼制丹药,东华宗不在妙真宗之下,当初李玄都炼制“五炁真丹”,便是请了东华宗代劳。

    李玄都接过丹药和玉瓶,正要说话,已经缓过一口气的张海石伸手将丹药和玉瓶拿了过去,道:“我还没到要死的地步。紫府不必担心我,正事要紧。”

    李玄都不是婆妈之人,没有强求,只是看了秦素一眼。

    秦素心领神会,朝李玄都微微点头,表明她会照看好张海石。

    李玄都便松开扶住张海石的手,转身走去。

    因为第一阵是道门先选择出战之人,儒门后选择出战之人,那么第二阵便是由儒门先选择出战之人。

    龙老人顿了顿手中的龙头拐杖,道:“第二阵,儒门出战之人是阴阳宗王天笑。”

    话音落下,王天笑已经走了出来。

    此时道门可以后发制人,选择

    李玄都或者秦清出战,而两人出战而必能拿下一局,不过在道门已经拿下一局的情况下,倒是不必如此冒进。李道虚转头望向白绣裳,目光中有讯问之意。

    白绣裳已经明白李道虚的意思,拿着手中长剑上前一步,朗声道:“白绣裳愿意领教大明官绝学。”

    为了今日的玉虚斗剑,白绣裳又从徒儿苏云媗的手中借来了“妙法莲华”,毕竟她距离秦清、李玄都的境界还差一线,不能完全不依赖于外物。

    见白绣裳出阵,王天笑并不如何意外,淡笑道:“那日上清府一战,未能尽兴,今日便继续那未竟一战。”

    白绣裳拔剑出鞘,缓步上前。

    王天笑却不见用什么兵刃,只是徒手而立,道:“白宗主进招罢。”

    白绣裳也不废话,当下斜斜刺出一剑,继而又生出变化,剑势飘忽不定,却不是慈航宗的“慈航普渡剑典”中的招式。

    王天笑微觉诧异,道:“‘太阴十三剑’?!”

    话音落下,王天笑用出同样的招式,迎向白绣裳的一剑。若论“太阴十三剑”的造诣,王天笑不逊于李世兴和上官莞,只是他不常使用,此时他以“阴阳一气诀”将“玄阴剑气”、“太阴剑气”合作一处,化作一把黑白分明的长剑,若论凌厉,也不逊于“妙法莲华”。只是出乎王天笑的意料之外,白绣裳竟然竟不挡格他的来招,剑尖直刺他的丹田要穴,出手之凌厉猛悍,与慈航宗的剑招剑意截然不同。

    王天笑一惊,身形后掠相避,蓦地里白绣裳长剑疾闪,剑尖已指到了咽喉。王天笑大惊,身形再退,转眼间已经到了玉虚峰的边缘,不见白绣裳的身影,只见得寒光点点,似是一团光雨,王天笑心知那光点即是“妙法莲华”的剑尖所致,足下一点,身子飘飞出去,悬于玉虚峰外的虚空,却见白绣裳飘身而上,半空中举剑上挑,剑光已封住了他身周数尺之地。

    王天笑身在半空,不加思索地一剑点出,掌中气剑的点在“妙法莲华”尖之上,强行破开剑光,重新返回玉虚峰上。

    白绣裳紧随其后,纵前抢攻,连攻七剑,却是太平宗的“七玄绝剑”,好似是七剑齐出,让人避无可避,王天笑只得挥剑挡格,七剑过后,他掌中的黑白气剑被生生击溃。他右掌顺手拍出,斜过来击向白绣裳头顶。白绣裳挥剑斜撩,削他手腕。王天笑瞧得奇准,伸指在“妙法莲华”的刃面无锋之处一弹,身子顺势倒飞了出去。白绣裳只觉得握剑的手掌一震,掌中“妙法莲华”被他一弹之下几欲脱手飞出,失却了追击之机。

    这几下交手,当真是兔起鹘落,迅捷无伦,一刹那之间,白绣裳连续变幻剑招,从阴阳宗的“太阴十三剑”到太平宗的“七玄绝剑”,迅捷凌厉,如天神行法,似雷震电掣,虽然已过去,兀自余威迫人。可王天笑能够一一化解,守得滴水不漏,如同鬼魅一般,也是让人惊

    叹。攻是攻得精巧无比,避也避得诡异之极。在这一瞬时刻之中,一众观战之人只觉得目不暇接,修为不足之人,甚至看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对于交战两人而言,这番交手其实试探意味更多,其实都没用自己的真本事。

    片刻之后,王天笑朝天伸手一抓,玉虚峰周围的白色云气瞬间化作黑云,滚滚下压,好似黑云压城。与此同时,王天笑身形上升,没有飞至天风肆虐的范围之中,只是藏身黑云之中,隐去踪迹,然后从黑云之中探出一只巨大的狰狞魔爪,覆盖鳞甲,足能将一人握于掌中,五根指甲每一根都锐长如剑,闪烁着诡异光泽,蕴藏种种戾气煞气,划破长空,朝着白绣裳绞杀而至。

    “太阴十三剑”的关键在于心魔和剑奴,地师徐无鬼的路数是重剑奴而轻心魔,王天笑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以“太阴十三剑”中的阴邪杀戮之剑意养育心魔、壮大心魔,使得心魔得以在现世之中化形,拥有实体,再由心魔操纵“太阴十三剑”,几乎将“太阴十三剑”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相较于抑制心魔的剑奴路数,有了实质形体的心魔威力大了何止一倍,只是如此一来,心魔失控的危险也大大增加,就算是王天笑也不敢贸然使用,只能封禁起来,当作最后拼命一搏的手段。不过这次玉虚斗剑,儒门隐士赠予他一块可以护住心神的玉佩,乃是当年理学圣人随身佩戴之物,半仙物的品相,他这才敢唤出心魔。

    白绣裳挥动“妙法莲华”护住周身上下,剑光所动之处,有朵朵白莲绽放,任由魔爪如何绞杀,生生不绝,使得魔爪不能靠近白绣裳分毫。

    虽然白绣裳守得滴水不漏,但久守必失。就在此时,心魔的小半个身形已经探出黑云,挥手之间,一片漆黑剑雨立刻席卷而出,四散纷飞,不仅攻向白绣裳,还向更远处的众人攻去。这些剑气乃是“太阴十三剑”中的“玄阴剑气”和“太阴剑气”,只是相较于徐无鬼所用的纯粹剑气,这些剑气变得十分污秽,蕴含了各种煞气、戾气,更为阴诡难测。寻常人只要沾上一点,就要被这剑气侵入体内,落地生根,腐坏身躯,生不如死。

    这并非是王天笑的本意,而是心魔自作主张。不过有李道虚和龙老人坐镇,倒是不必担心,也不见两人如何动作,这些剑气便直接化作无形。

    心魔已有自己的灵智,生出怒意,却不敢对两位长生地仙出手,只能迁怒于白绣裳,众人只觉得天地轰然一震,一个披毛带甲的巨大身影完全降世。这也可以算是身外化身的一种,只是更为凶恶无常。

    便在这时,白绣裳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素手在身前一抹,在她发髻上由上而下依次排列的六支剑状银簪飞起,排列身前。

    这六支银簪,也可以视作是六把微缩了数倍的三寸小剑,名为“六字光明咒剑”,一剑对应一字,六剑合一,乃是慈航宗世代相传的半仙物。

第二百零二章 势均力敌

    心魔现世之后,玉虚峰上的元气仿佛沸腾一般,不断有气爆之声响起,同时伴随着阵阵窃窃低语之声,只是这些低语十分杂乱,好似魔音,不知其中含义,反而还会受其影响,被扰乱心智。

    白绣裳一挥手,六柄小剑大放光明,震颤不止,分别发出“唵”、“嘛”、“呢”、“叭”、“咪”、“吽”六音。相较于“大慈雷音剑”和“晨钟暮鼓”,“六字光明咒剑”更胜一筹,能够消解一切无妄烦恼,去除杀孽业障,劝人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白绣裳六字音节发出后,心魔现世的诡异气氛顿时消散无形,反而呈现出一派佛家圣地的慈悲祥和之意,剑气的杀意大减,暴戾立消。

    甚至心魔都有了片刻的迷茫。

    “六字光明咒剑”的玄妙远不止于此,只见白绣裳伸手一指,六柄小剑结成一个剑轮,六剑的剑柄向内相连成圆,剑刃向外,就如佛门高僧所用的金轮,旋转不休,然后朝着心魔当头斩下。

    心魔的一条手臂被生生斩下。

    心魔惊醒过来,怒吼一声,正要出手,白绣裳一挥手,六剑分开,依次激射而出,分别钉在心魔的三大丹田和三大窍穴位置。

    六柄“光明咒剑”光芒绽放,使得心魔动弹不得。

    趁此时机,白绣裳一剑斩出,便见一道长有十余丈的白色剑气,破开黑云,刺向藏身于黑云中的王天笑。这道剑气看似寻常,正所谓大繁至简,其实是凝聚了白绣裳精气神巅峰的一剑。

    一瞬之间,在王天笑的身前出现了无数细线,自行延伸交错,密密麻麻,最终组成一个极为玄奥的法阵,犹如一方星罗棋布的玄奥星图。

    剑气进入星图之后,立时静止不动。可若仔细看去,其实剑气一直都处于前进之中,只是陷入了一方与现世截然不同的小千世界之中,被星图不断挪移改变前进路线,这才始终无法接近王天笑。

    此等手段确实与李玄都的“南斗二十八剑诀”有几分相近之处。

    这道剑气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前进着,不时传来轻微的碎裂声响,这是组成的星图的“星辰”被剑气击碎,如果剑气击破“星辰”的速度快于星图重组再生的速度,那么便可以力破去这幅星图。如果出剑之人是李道虚,那么这幅星图此时已经彻底破去。

    剑气一寸寸推进,然而每推进一寸,剑气就消散一分,当剑气终于抵达王天笑的面前时,已经是强弩之末,被王天笑随手一挥,便彻底消散于无形。

    下一刻,黑色云海滚滚涌动,然后从中降下一道光柱,将白绣裳笼罩其中。在光柱中有阴火自生,疯狂灼烧白绣裳。

    与此同时,白绣裳身后缓缓浮现出无数剑影,如孔雀开屏,又好似一面巨大屏风,不知几千剑。

    白绣裳举起掌中的“妙法莲华”,指向王天笑。她身后的长剑随之而动,无数长剑逆流而上,一起升空。长

    剑飞掠速度极快,拖曳出一道道尾痕,远远望去,好似无数细线,密密麻麻,成千上万,声势极大。

    在这些长剑掠入云海后,整座云海顿时如锅内沸水,剧烈涌动。云海明暗交替,光柱中的阴火也渐显飘摇不定之相。

    然后白绣裳伸出一手,一轮皎皎明月从她掌心冉冉升起,天地之间顿时一片银装素白。白绣裳五指张开,月辉弥漫,即便有滚滚黑云笼罩,也无法掩盖这轮明月的璀璨光华,正在灼烧白绣裳的阴火被直接驱散。

    王天笑的掌中同样出现一轮明月,乃是“太阴十三剑”中的“碧海潮月明”。

    好似有两轮明月在两人之间冉冉升起,继而炸裂开来,无数如水银一般浓稠的剑光瞬间将两人吞没。

    待到月华散去,两人现出身形,都是受了不轻的伤势。

    白绣裳不发一言,挺剑相击。

    王天笑的发冠碎裂,披头散发,继而三千青丝骤然暴涨,似有数百丈之长,朝着白绣裳席卷而来,此乃“青墨三千甲”,进可攻退可守。

    青丝交织成片,与滚滚黑云混杂在一起,层层叠叠,遮天蔽日。

    下一刻,在青丝和黑云中亮起无数月华,先是一点两点,继而是十几点,上百点,最终是千千万万,就像无数细针穿透布帛,彻底破开青丝和黑云。

    此时在王天笑的视线中,已经不见白绣裳的身影,只见得无数剑光,潮起潮落。

    王天笑运转“太阴十三剑”的“玄阴剑气煞”,十指连弹,一道圆弧形剑气出现,接着是两道、三道、十道、百道,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密密麻麻的剑气层层叠叠,声势浩大。

    两拨剑气相互厮杀,连绵响起无数道金属铿锵之声,一起消散湮灭。

    白绣裳手中“妙法莲华”一转,裂空之声连绵不绝,响成一片。就在这一瞬之间,白绣裳已经朝王天笑周身要害攻出近百剑,速度之快,却是连残影都没有留下,不见剑影重重,唯有剑气纵横。此乃“慈航普度剑典”中的“天花乱坠”一式,有佛**,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在“慈航普度剑典”中化作两式精妙剑招,一式主攻,一式主守。

    王天笑一身化百,一瞬间,白绣裳只觉得自己四周出现无数人影,不仅将她的剑招全部化解,而且还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攻来,让自己仿佛被围入了千军万马之中,无处可躲,无处可闪。白绣裳只能从“天花乱坠”变招为“地涌金莲”,一朵朵金莲凭空绽放,与周围的无数人影抗衡。

    只听得一阵连绵急促的金石碰撞之声,金莲朵朵飘散,环绕在白绣裳周围的重重虚影也尽数消失不见。

    便在此时,王天笑又一身化二,一个是男身女相,一个是女身男相,阴阳混淆,女身男相的王天笑飞身扑至白绣裳的面前,与她贴身近战,男身女相的王天笑却是施加偷袭,以青丝扫中白绣裳握剑的右手手腕,使得白

    绣裳的一只袖口尽碎,雪白手腕上更是被留下了无数细如红线的血痕。

    白绣裳轻哼一声,握不住掌中的“妙法莲华”,落入了王天笑的手中。

    不过白绣裳作为慈航宗的宗主,宝物当然不在少数,掌中出现一张形状狭长的白纸,束纸成剑,此物名为“无相纸”,不仅仅可以化作三尺长剑,十八般兵都可以幻化,硬度堪比金刚,水火不侵,只是白绣裳擅长用剑,才将其化作纸剑。

    白绣裳挥舞手中纸剑,从剑身飘洒出无数纸屑,迎风就涨,化作一只只纸莲花旋绕洒落,犹如漫天飘雪。

    这些纸莲花都是从“无相纸”上分出,花瓣锋利如刀,此时旋转起来,堪比江湖上的奇门兵刃,纸莲花所到之处,摧金断玉只是等闲。

    王天笑两人归一,手持“妙法莲华”用出“剑心太玄意”,一瞬间,王天笑王天笑全身已隐在无数剑光所画的圆圈之中,圆圈一个未消,另一个复而生出,“妙法莲华”虽变化极快,却听不到丝毫劈空裂风之声,足见剑劲之柔韧,已臻至化境。

    飞舞的纸莲花撞击在这些剑圈之上,发出激烈声响后寸寸碎裂。

    纸莲花无功,白绣裳已然趁此时机近身到王天笑的面前,手中纸剑散出一片白茫茫的残影,将王天笑周身上下悉数笼罩,此时白绣裳也顾不得宗师身份,剑意由慈悲光明变为杀机森严,招招直指要害。

    王天笑剑招变化无端,或是直来直往,或是曲折迂回,或是盘旋环绕,手中“妙法莲华”与“无相纸”交击,金石炸裂之声不绝于耳,剑光如水银崩裂,照亮夜空。

    如此僵持片刻之后,王天笑的剑势毕竟如夏日骤雨,不可长久,而白绣裳的剑势却如春雨一般,绵绵不绝,仿佛无穷无尽,渐渐打破僵持之局。王天笑忽觉肩头一痛,已然被一朵突兀从纸剑上分离出来的纸莲花打伤。

    王天笑剑势陡然一变,中宫直进,剑到中途,忽而生出十几种变化,眼花缭乱。

    白绣裳只出一剑,便封住了王天笑的所用出剑方向,然后斜剑轻拍,压在他剑脊之上,这一拍的时机方位拿捏得分毫不错,王天笑长剑递到此处,气机皆是径行贯注于剑尖,剑脊处却无半分力道。只听得一声轻响,他手中“妙法莲华”立时沉了下去。

    白绣裳长剑向外一摆,扫向他胸口。王天笑只得向后稍退,同时长剑已在身前连划三个圆圈,幻作三个剑圈,似是有形之物,凝在空中停得片刻,不仅挡下了白绣裳的一剑,而且还向白绣裳身前反攻过去。

    白绣裳丝毫不惧,避开剑圈,一剑斜削过去,那正是王天笑旧气已逝而新气未生的空隙,王天笑只得向后避开,随即王天笑又是画出三个剑圈,向白绣裳涌去。白绣裳手腕一抖,手中纸剑再刺,直指三个剑圈的破绽,王天笑只得又急跃退开。

    如此倏进倏退,片刻之间两人已经是斗剑近千招。

第二百零三章 出奇制胜

    白绣裳忽地身形后掠,右手负剑,左掌竖立身前,立时有梵音禅唱,天女散花,继而白光当空洒落,白绣裳直接显化法身,拔除众生之苦,面带慈悲。然后生出四手、八手、十六手,转眼之间,这尊观音法相已是有百手之多,这尊百手观音的手上没有任何佛家法器,也不见柳枝净瓶,只有一柄柄形态各异的长剑,或古拙厚重,或轻灵单薄,或扭曲如蛇,都无一例外散发着凛冽剑气。

    只见得法身百手轮转,百剑随之而动,任由王天笑的剑气涌来,一剑对一剑,将其一一化解,剩余六十四剑齐齐而动,剑影绚烂,纵横交织出一张细密剑网,带着凌厉剑气,朝着王天笑当头罩下。

    王天笑身陷剑网之中,身形急转,双剑齐旋,金风四溢,剑气激射,与剑网相撞,不计其数的金铁交鸣之声响成连绵一片。王天笑只觉得自己陷入万千人厮杀的沙场之中,四面八方皆是敌手。

    白绣裳剑法剑势之繁复多变,实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地步,六十四剑便是六十四种剑法,或大开大阖,或以慢打快,或如梨花绽放,或如疾风劲草,或古拙凝滞,或迅如雷霆,似清风明月,又似金戈铁马,时而剑势如大江大潮激荡三千里;时而剑势如小桥流水绵绵不绝。一众风格迥异的剑法由观音法相同时施展,糅合一处,不见半点冲突,极变化莫测之能事。

    剑身震颤,剑鸣阵阵。

    王天笑只得谨守自身门户,只有防守之力,没有还击之力。

    便在这时,王天笑的耳畔仿佛有一道惊雷炸起,让他心神凝滞。

    此乃慈航宗的“大慈雷音剑”,能震慑对手心神,据说修炼高深之后,还能弹剑而歌,配合歌声,又惑人心神,使其杀意顿消,战意全无,只剩下佛家的慈悲之心。这门神通实则与“慈航普渡剑典”中“我字卷”的佛光神通一脉相承。

    王天笑虽然身上有理学圣人的玉佩,但“大慈雷音剑”并非蛊惑心神,而是通过外力震慑心神,类似于当头一棒把人打晕,不能一概而论,而且心魔的惑乱心神是由内而外,“大慈雷音剑”等佛门神通皆是由外及内,有所不同,所以理学圣人的玉佩可以抵御心魔,却不能抵御“大慈雷音剑”等佛门神通。

    白绣裳出剑不止,雷音阵阵,让王天笑难以集中精神,很快陷入颓势,一个不慎,被剑风扫过胸口,竟是气机流转不畅,隐隐发闷。

    王天笑心知肚明,同境之中,于剑道一途,他是不如白绣裳和张海石的,若是继续以长剑相斗,只怕难以取胜。

    王天笑一挥手,掌中的“妙法莲华”如长虹飞掠而出,直奔白绣裳的面门,而他本人则是摇身一晃,化作一道黑虹冲天而起,飞入已经显化出尸体的心魔之中,身外化身与本尊相合,便也是法身。

    一瞬间,刺入心魔体内的“六字光明咒剑”被他全部逼出体外,脱出困境。

    王天笑与心魔合为一体之后,不仅修为大进,而且

    以心魔本身的诡秘也抵消了白绣裳的“大慈雷音剑”。

    白绣裳的反应也是极快,以手中纸剑打开“妙法莲华”之后,收起法身,只剩下一人一剑,正所谓“执火不焦指,其功在神速。尖钉入金石,聚力在一点。”她凝聚起全身气机,汇聚于手中一剑之上,便要在这一剑之间,决出胜负。

    这一剑也是慈航宗的绝学,名为“万劫佛光”,乃是“慈航普度剑典”中的杀招,不出则以,一出之后,非死即伤,而这一剑也无甚其他变化,不管是刺向敌人的胸口也好,还是面门也罢,招式平平,一成不变,其威力则是将自身气机发挥到十二成,使得敌人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只见白绣裳这一剑递出之后,天地间出现无数犹若实质的金色佛光,不仅照亮了玉虚峰,而且连空中的黑云也被镀上了一层金边,继而万千佛光汇聚一点,凝于白绣裳掌中长剑的剑尖之上。

    此剑一出,金光璀璨,铺天盖地,所有的剑式都被一扫而空,而且已成生死之势。

    身形庞大的心魔根本无法躲避。

    已经断了一臂的心魔直接被白绣裳一剑拦腰斩断,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山岳倾覆之声,轰然向地面滑落,一时大地震颤不休,气机激荡。“无相纸”再难维持长剑的状态,回归本相,被白绣裳收回袖中。

    只是这心魔被一剑分尸之后竟然还未彻底死绝,口中惨嚎不绝,不过也被彻底激起了凶性,以双臂拖着上半个身子,一路撞毁建筑无数,直冲白绣裳而来。

    一剑斩断心魔的白绣裳消耗极大,周身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面对直奔自己而来的心魔,只得驾御“六字光明咒剑”护住周身,同时将“妙法莲华”摄入掌中。

    心魔的一爪狠狠拍在“六字光明咒剑”之上,使得六剑剧烈摇晃,散发的光明中浸染上了丝丝缕缕的黑色气息。

    只是“六字光明咒剑”再度生出变化,氤氲出七彩之光,隐约之间,响起阵阵禅唱之声。

    心魔的五根手指缓缓旋转,漆黑的指甲在光幕上撕裂出一道道燃烧着熊熊黑炎的沟壑,使得“六字光明咒剑”结成的光幕发生了明显的扭曲,忽明忽暗。只是不管阴火如何肆虐,光幕又如何扭曲,光幕始终没有破碎,那么白绣裳就毫发无伤。

    趁此时机,白绣裳伸手一指,催动“六字光明咒剑”,使得六剑合作一剑,先是从剑尖位置绽放出莹白剔透的点点光明,又倏然暴涨丈余,化作一道光柱笼罩向心魔。

    虽然这道光芒声势浩大,但在其中却不蕴含任何杀意,就好像暗室之中射入了一道天光,照亮暗室,可见光束中漂浮的灰尘,却没有任何威力可言。

    下一刻,心魔的举爪破开了光芒,狠狠落在了白绣裳的身上。

    虽然白绣裳再最后的千钧一发之际还是勉强将掌中的“妙法莲华”横于身前,而且为了防止长剑脱手,她直接是双手握剑,但白绣裳的身形还

    是轰然倒飞出去,狠狠地撞在一块巨石上,白绣裳后背所触部分直接化作齑粉,白绣裳落地,双手拄着“妙法莲华”勉强站立,脸色一片雪白,嘴边一道鲜红血迹看起来尤为怵目惊心。

    白绣裳的双手死死握紧了“妙法莲华”,握剑的五指间有鲜血从指缝中渗出,缓缓流淌,染红了剑锷,可见方才一击的力量之大。

    不过“六字光明咒剑”仍旧停留在原地,不仅丝毫无损,而且大放光明,所化光柱已经完全将心魔笼罩,以至于只能透过光柱隐约看到了一个巨大黑影,而这个巨大黑影还在不断缩小。

    一时间观战之人都寂然无声,不明白这是什么神通。

    片刻之后,光芒消散,已经不见心魔的身影,似乎已经完全笑容殆尽,只剩下王天笑一人。而王天笑此时呆呆站在原地,神色茫然,脑后还生有一圈七彩背光。

    白绣裳踉跄起身,来到王天笑的面前。

    此时任谁也看得出来,应是王天笑胜了一筹,可不知因为什么缘故,王天笑竟然不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主动追击,反而是失魂落魄,难不成中了白绣裳的手段?

    白绣裳佛唱一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王天笑仿佛梦呓般说道:“是我输了。”

    白绣裳抱拳道:“承让了。”

    说罢,她收起“六字光明咒剑”向后退去。就在白绣裳收起“六字光明咒剑”的瞬间,王天笑脑后的七彩背光随之消散,脸上的茫然之色也悉数消失不见,重新恢复了清明。

    若是换成其他地方,看客们定然迷惑不解,为之哗然,可今日玉虚峰上的观战之人无一不是高人,已经看出了缘由所在,如果所料不错,王天笑却是遭了白绣裳的暗算,只是这种暗算十分巧妙,竟是让人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

    佛门中有一门神通名为“度化佛光”,只要佛光一照,对手便要当场跪地悔悟,也就是佛门所说的立地成佛,这种悔悟的时间最长可达几十年。其中根本原理就是以佛光将对手的本我彻底压制束缚,然后再塑造一个对立的“心魔”,与“太阴十三剑”不同的是,“太阴十三剑”的心魔为恶,佛门塑造的“心魔”为善,只是两者殊途同归,都是将人变成另外一个人罢了。

    随着佛门凋零,已经无人修成此等佛光神通。如果白绣裳踏足长生境,修成“慈航普渡剑典”的最后一卷“我字卷”,也能有如此神通。如今白绣裳未能踏足长生境,自然未能修成“我字卷”,但是她怀有“六字光明咒剑”,可以借助这件半仙物用出佛光神通,与以前的李玄都借用“长生杖”用出“长生天根本法”的神通是一个道理。同时因为佛光与心魔是一体两用的缘故,所以心魔无法被度化,而是直接被佛光灭去。

    只是因为王天笑境界极高,又有理学圣人的玉佩护体,“度化佛光”的强行度化只能持续片刻时间,不过对于白绣裳来说,这片刻时间已是足矣。

第二百零四章 度化佛光

    江湖之人各有风评,老玄榜众人中,大天师张静修的风评最佳,其余人皆是毁誉参半。李玄都的风评则是两极分化严重,喜欢他的人说他是急公好义之人,有古君子之风,厌恶他的人说他是欺世盗名的伪君子真小人。再有其他人等,比如张海石的古怪刻薄,萧时雨的古板迂腐等等。

    白绣裳的风评就要复杂许多,许多底层江湖人将其看作是仙子神女之流,超然脱俗,不染尘埃,凛然不可侵犯又怀有慈悲之心,与“俗”字没有半点干系。可在众多江湖大人物的眼中,白绣裳却是一个“俗人”,这个“俗”与喜好做派无关,琴棋书画等雅趣白绣裳样样精通,说她俗是因为她是一个入世之人,而非许多人认为的出世之人,入世之人自然心思复杂,甚至功于心计,虽然有着仙子的风范,却做着官绅豪强的事情,就连秦清也不曾否认这一点。相较于白绣裳,没有遇到李玄都之前的秦素倒是更有隐士风范。

    既然白绣裳是一个功于心计的入世之人,那么对待玉虚斗剑,她就不可能不在意不胜负,所以她在此前做了许多准备,开始着手暗中修炼部分“我字卷”,再加上“六字光明咒剑”的助力,她已然可以施展“度化佛光”,只要对手不是长生境,都难逃佛光的强行度化,她练成之后,从不在旁人面前施展,当作自己的制胜手段。

    这也是白绣裳同意出战王天笑的原因所在,王天笑修炼“太阴十三剑”,心魔本身就是负担,心境不说危如累卵,也绝难与得道高僧或有道全真相比,总有疏漏之处,而心境越是脆弱之人,度化也就越容易成功,再加上“度化佛光”本身与“莲咒”、“天心诀”等功法类似,不会危害体魄、神魂,如果中招之人本就是此心光明或者赤子之心之人,根本不会有任何效果,所以就算王天笑怀有理学圣人的玉佩,也不能完全抵御“度化佛光”。

    正因为如此,白绣裳从一开始就不是想着如何胜过王天笑,而是伺机用出“度化佛光”,最终结果也没有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在她用出“度化佛光”之后,王天笑果然中招,进入类似于放下屠刀、大彻大悟的状态之中。

    在这种状态下,王天笑并没有失去理智,所以白绣裳不可能让他横刀自刎,但是处于大彻大悟状态中的王天笑却是看破红尘,什么功名霸业,什么胜负成败,皆是一场空,认输便是顺理成章。

    如果此时白绣裳已经跻身长生境,那么她再用出“度化佛光”,王天笑的这种大彻大悟的状态就会维持很长时间,直到王天笑自己挣脱开来,或是被人破解,若是一般人被佛光照上一照,余下此生都会是虔诚信徒,这也是佛门能够位列三教的厉害之处。

    王天笑沉默了片刻之后,已经想明白事情经过。如果此时是生死相搏,片刻的度化无法扭转局势,可此时却是比试,他已经众目

    睽睽之下亲口认输,无论此时的白绣裳是否还有一战之力,都是他输了。

    王天笑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万万没料到,自己竟然落入了白绣裳的算计之中。恐怕白绣裳从一开始就打着这样的主意,就是不惜受伤,也要以“度化佛光”暗算于他,只要胜了比试,受伤也就无甚紧要了。

    从某个方面来说,白绣裳和徐无鬼是一类人,并不存什么武痴之念,也不在意所谓的公平,只是将修为当作一种手段,能以力胜就斗力,能以智胜就斗智,只要达成目的即可。那等非要堂堂正正击败旁人的武痴之流,也不会出现在今日的玉虚峰上。

    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正邪两道,若论机谋,正道中人未必就弱于邪道中人,否则也不会是正道中人在绵延千百年的正邪之争中占据上风,只是正道中人要顾及名声,出手有所顾忌,不像邪道中人那般无所不用其极。到了玉虚斗剑,不仅仅是斗力,也是斗智。

    王天笑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身回到阵营之中。今天这一战,白绣裳虽然受伤,但替道门赢下一局,算是得偿所愿,可他养育多年的心魔被白绣裳毁去,还输了这一战,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另一边,白绣裳返回之后,自有一众人等上前问候,白绣裳摇了摇手,示意自己无事,整场比斗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受伤也不例外,所以她早就准备好了一应丹药,主要还是回气之药,先恢复气机,然后再以慈航宗的“莲咒”治愈伤势。

    谁也不曾想到,此次玉虚斗剑的前两战竟然如此不同寻常,第一战两人近乎于同归于尽,第二战却是以一种取巧的方式结束。但不管怎么说,玉虚斗剑的前两场都由道门赢下,接下来的第三场如果再赢下来,加上李玄都和秦清的两局,那么道门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儒门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与道门持平而已,而在持平的结果下,则是李道虚对上龙老人,李道虚不止一次被人誉为“老玄第一”,又执掌“叩天门”,更在“玄都紫府”中得了机缘,真要出手,龙老人又有几成胜算?所以这第三战,儒门不能再输。

    不过儒门中人也不惊惶,一则是因为都是长期身在高位且养气有成的大人物,不说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还不至于因为两败就丑态尽显,再者就是道门这边已经渐显后力不济。长生境之下,道门中最强的就是白绣裳和张海石,此时两人都已经出手,而手持两大仙物的张静沉未至,就算秦清和李玄都稳胜,接下来也是对儒门大为有利,更何况还有一个宋政,如果宋政侥幸胜了秦清或是李玄都其中任意一人,那么李道虚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儒门中人不会想不明白。

    龙老人面无表情,说道:“第三阵,请道门中选择出战人选。”

    李道虚转头望去,虽说道门人才济济,天

    人境大宗师比比皆是,但是天人造化境的高手却是少之又少,并非道门不如儒门,而是无道宗未至,又有部分人如王天笑、上官莞倒向儒门,更有司徒玄策、韩无垢、方静方丈、祁英等因故身死之人,就算道门底蕴再厚,也要捉襟见肘。

    在这种情况下,直接让李玄都或秦清出战,也不甚妥当,毕竟已经先下两局,等到第四局和第六局再来后发制人更好,所以第三战的人选却是有些弃子味道了,若是输了,虽然不能说是一世英名付诸东流,也是于名声有碍,所以无人毛遂自荐。

    便在这时,萧时雨主动开口道:“若是掌教大真人不嫌,第三局交由我好了。”

    李道虚略微沉吟了下,点头道:“世人皆道萧宗主刚正,不计个人得失,果真是名副其实,那便由萧宗主出战。”

    萧时雨微微一笑,“掌教过奖了。”

    都说慈航宗的女子长袖善舞,玄女宗的女子便是刚正近迂了,萧时雨尤其如此,所以她的弟子玉清宁才会与当初的紫府剑仙两败俱伤,她也才会在这个时候主动请缨。

    这也是李玄都愿意与萧时雨和解交好的缘故,除了石无月的缘故,就是因为萧时雨的心情了,虽说萧时雨的脾气和为人处世的手段较之之白绣裳差了不知道多少,十分容易得罪人,但心性刚直,是个可交之人。

    在萧时雨经过李玄都身边的时候,李玄都轻声道:“萧宗主,若是不能力敌,勿要逞强,以保全自身为重。”

    萧时雨轻轻点头,迈步上前。

    龙老人看了萧时雨一眼,说道:“儒门出战之人,紫燕山人。”

    话音落下,一名风度不俗的青山文士缓步上前,观其相貌,大约是不惑年纪,也是儒门阵营中为数不多的中年人,以至于他在一众白发苍苍的老者之中,分外显眼。

    若论相貌,紫燕山人并不算十分出彩,但兴许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缘故,气态十分不俗,温润如玉,无有戾气,却是十分平易近人了。

    虽然是在白雪皑皑的玉虚峰上,但紫燕山人手中还是拿了一柄折扇,扇骨通体紫色,挂了一枚飞燕形状的扇坠,却是以一块天然紫玉雕琢而成,有价无市。

    紫燕山人握着合拢的折扇拱手道:“紫燕山人,有礼了。”

    萧时雨还了一礼,然后一伸手,掌中出现了一张瑶琴。正是玄女宗中极负盛名的宝物,名为“九天玄音”。天宝二年的时候,玉清宁就是以此物与李玄都在帝京城头相斗,最终与“人间世”双双毁去。没想到萧时雨已经将“九天玄音”修复,并带到了玉虚峰上。

    紫燕山人轻轻一笑,“早就听闻玄女宗中‘七弦仙剑’的大名,宛如仙子抚琴,奏人间仙音,今日倒要领教。”

    话音落下,“啪”的一声,他展开了手中折扇。

第二百零五章 七弦仙剑

    紫燕山人手中折扇的扇面上并非绘着山水,也非仕女,而是一个通体血色的婴孩,虽然十分可爱,但却给人阴森的感觉。

    七隐士之所以为隐士,主要原因便是他们见不得光,隐士的“隐”字由此而来。一宗一门里,总要有人当面子,有人当里子,就像阴阳两面。面子必须干净,让人挑不出半点道义上的不是。许多不那么道义的事情就得交由里子来做,所以里子是见不得光的。大祭酒们是儒门的面子,七隐士是儒门的里子,所以大祭酒们不能参与到宫闱阴私之中,必须隐士们出面,同理,从道义上来抨击某人或者推崇某人,是大祭酒们的事情,隐士们是不能做的。

    隐士们除了行事手段见不得光之外,所修炼的功法也不能见光,青鹤居士之所以是七隐士中最常在人间行走之人,很大一点原因就是他修炼的是儒门正统“浩然气”,很难让人挑出不是,而其他几位隐士,就所学庞杂,有佛门功法,也有道门功法,更有甚者,堪比道门中的邪道中人,乃至于魔道中人。

    紫燕山人在七隐士中都是属于离经叛道之人,只是到了这等生死攸关的时候,也顾不得什么面子和里子之分了。

    紫燕山人轻轻摇动手中折扇,没有出手的意思。

    萧时雨也不客气,将手中的“九天玄音”一横,虽然没有桌案,但“九天玄音”自行悬空,萧时雨右手在琴弦上拨了一下,似是调音,琴音响处,一道无形音刃立时激射向紫燕山人。

    紫燕山人一挥折扇,将这道音刃打散,仍不反击。

    玄女宗的“七弦仙剑”和太平宗的“七玄绝剑”虽然只有两字之差,但是截然不同,玄女宗的“七弦仙剑”以琴为剑,在琴音之中灌注气机真元,用以扰乱敌人心神,对方气机和琴音生出共鸣之后,便如提线木偶,知不觉的为琴音所制。琴音舒缓,对方出招也跟着舒缓;琴音急骤,对方出招也跟着急骤。到那时候,再以琴音凝成音刃,对手势必无法抵挡。

    萧时雨在调音之后,不再客气留手,双手十指拂过琴弦,“铮铮”几声,初时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继而越来越高,如攀登高峰,紧接着又如坠谷底之中。琴声越来越快,如疾风骤雨,乌云蔽日。再有片刻,似是雨过天晴,琴音变缓。忽尔悄然无声,似美人多娇,人间留不住,让人心头不禁酸悲;忽尔铮然大响,透出杀伐之意,又似英雄多情,百炼精钢化作绕指柔。

    虽然萧时雨的琴声是针对紫燕山人而去,但许多修为稍逊的观战之人也受到波及,只听得心神不定,呼吸不舒,不得不向后退去。李道虚和龙老人也设下禁制,隔绝琴音。如此一来,琴音已经是几不可闻,但偶而琴音高亢,透了几声出来,仍令未及天人境修为之人心跳加剧。不过再望向首当其冲的紫燕山人,

    神态自若,似是没有受到半点影响,让人不得不赞叹,此等儒门高人,竟是从未听说过其名号,儒门不愧三教之首,当真是藏龙卧虎,深不可测。

    便在这时,紫燕山人忽然一挥手中折扇,一道细细的红线在萧时雨的身后诡异出现,原本淡不可见,细如毫发,隐隐融入虚空,若断若续,让人无从觉察。不过萧时雨所发琴音是向四面八方扩散,没有丝毫遗漏之处,音浪扫过之后,这一线红线刹那间炸裂开来,化作无数紫红色的牛毛细针炸裂开来。

    萧时雨不惊不慌,琴音凝实,化作剑气音刃,将细针细数挡下,只是这些细针凝而不散,仿佛鲜血一般,又化作一个血色婴孩,周围粘稠的血浆沸腾翻滚,张口啼哭,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滚滚琴音也不能阻挡,稚嫩无助,令人心生怜惜。

    再看紫燕山人,手中折扇的婴孩已经不知去向,反而出现了媲萝居士施闰章所作的《上留田行》四句:“里中有啼儿,声声呼阿母。母死血濡衣,犹衔怀中乳。”

    时值乱世,伤妇死于乱兵,怀中孩儿年幼无知,对于母亲之死全然不觉,吸乳不出乃“啼”而“呼”母,母不应,复“衔怀中乳”, 再衔而无乳,则又该“啼”而 “呼”母。母死诚然可悲,孤儿无知而衔母尸之乳更令人下泪,人间惨事大概莫过于此了。

    婴孩啼哭之声不绝于耳,声声阿母直指心底。虽然萧时雨一生没有嫁人生子,但女子天性,仍是忍不住生出悲戚之意,仿佛心如刀割,亦心神震动,不能自已。

    此时观战的李玄都也生出几分感慨,倒不是受到了紫燕山人的影响,仅仅是那首二十字诗的缘故罢了,死人堆中的呼唤阿母的婴儿,被卖到菜人市的妇孺小孩,冻死在大雪之中的饥民流民,到处是荒芜的田地,到处是饿死的百姓,这个乱世何时才能休止?

    以李玄都的眼力可以看出,紫燕山人这柄折扇上的婴孩十分诡异,介于虚实之间,与皂阁宗的鬼胎和“幽冥九阴尊”有几分类似,也不知是以多少魂魄炼制而成。想来时值乱世,人命犹如草芥一般,紫燕山人甚至不必亲自动手,只要行走各地,就能搜集到足够多的魂魄,不过就算如此,也是大为违背儒门的道义。

    此时萧时雨未能以琴音制住紫燕山人,反而被紫燕山人的婴啼所扰,立时落入下风之中,紫燕山人又取出自己的佩剑,朝着萧时雨一剑刺去。

    萧时雨以“九天玄阴”为兵刃,右手在琴弦上一拨,琴音响处,琴尾向紫燕山人肩头撞来。紫燕山人听到琴音,心头微微一震,长剑缓缓点向萧时雨胸口。“九天玄音”倘若继续撞向自己肩头,萧时雨的胸口必先被点中。

    萧时雨倒转瑶琴,向紫燕山人腰间砸到,琴身递出之时,又是拨弦发声。紫燕山人随即长剑转了

    个弧形,点向对方腋下。萧时雨举琴封挡,紫燕山人长剑便即缩回。萧时雨在琴上连弹数声,乐音转急,凝成剑气激射向紫燕山人的周身要害。

    紫燕山人横剑格挡,同时又唤过血婴助阵,一时间血光剧烈摇晃滚荡,剑气纵横。只因萧时雨的剑气乃是琴音所化,无孔不入,无所不在,继而结丝成网,好似绵绵春雨,血光虽然厉害,但一时间也不能伤及于她。

    只是这些血婴与皂阁宗的最大不同之处在于,没有阴祟戾气煞气,毕竟从根本上来说,血气本身就是至阳至刚,所以气血强横的人仙才能克制邪祟鬼魅之流,此时紫燕山人的血婴便是如此,虽然有扰乱他人心神的作用,但本身却是至阳至刚,生机勃勃,似是将正邪两道的血气运用结合到了一处,取长补短,去芜存菁,实在是玄妙无比。

    正因为如此,血婴并非是一味一味狠厉凶邪,而是正邪之间转化自如,比起皂阁宗培育的鬼胎天鬼之流更为难以防备。

    如果是以前的萧时雨,到了此时便可以认输了,不过自从石无月和萧时雨和好之后,萧时雨从石无月手中得了部分“姹女功”和“长生**经”,补全了她的功法缺陷,而且大有进益。若是旁人修炼,万难有如此进益,关键是萧时雨修炼“**经”多年,根基深厚,而“**经”本身就是删改之后的“长生**经”,所以萧时雨修炼之后才能一日千里,就如张海石修炼李玄都的“南斗二十八剑诀”,是一样的道理。这也是白绣裳认为新的天人造化境会是秦素和萧时雨的缘故。

    玄女宗有玄女六经,其中“少阴真经”、“太阴真经”、“玄阴真经”是根本功法,循序渐进,而另外三经“玉女经”、“帝女经”、“**经”各有神异,通常而言,玄女宗都是选修三经之一。以前的萧时雨因为被宋政坏了元阴的缘故,无缘需要处子之身的“玉女经”,只能改为修炼“帝女经”,直到她弥补了元阴不足之后,才重新拾起放弃多年“玉女经”,方才她便是以最为契合“七弦仙剑”的“玉女经”来催动“九天玄音”,此时落入下风之后,她放弃“玉女经”,用出自己修炼多年的“帝女神功”。

    这门功法与无道宗的“无道神功”类似,以气机雄浑著称,便是遇到比自己境界更高之人,也有一战之力。

    萧时雨以“帝女神功”全力催动“七弦仙剑”,琴音铮铮大响,竟是七弦齐断,不仅破去了血婴的啼哭之声,而且还激发出七道凌厉无匹的剑气,激射向紫燕山人。

    剑气虽快,但紫燕山人的动作也丝毫不慢,横剑格挡,不过紫燕山人还是小觑了这剑气的威力,接下一道剑气,他便退了一步,连续七道剑气,便让他不由自主地退了七步,再看他掌中长剑,竟是被生生崩出七个缺口,仿佛锯齿一般。

第二百零六章 血婴啼哭

    紫燕山人看了眼手中长剑,随手丢掉,笑道:“萧宗主好深厚的修为,距离造化境只差一线,若是假以时日,萧宗主踏足了造化境,我再想取胜,恐怕是难了。”

    这倒不是紫燕山人故意吹捧,如今的萧时雨修为大进,与当初修炼五大玄功的李玄都相差仿佛,就算遇到天人造化境的高手,也有一战之力。

    萧时雨并不答话,丢开已经七弦皆断的“九天玄音”,用出玄女宗的“**履霜”,身形飘忽,欺近紫燕山人,一指点出。指尖之上凝聚冰寒气息,正是玄女宗的“寒冰指”,当初石无月就是凭借这一指偷袭钟梧,让钟梧被封住了修为。

    面对萧时雨的一指,紫燕山人合起掌中折扇,握在右手,点打刺戳,好似灵蛇出洞,迅捷狠辣。对上萧时雨的“寒冰指”也不落下风。两人如此交手百余招,萧时雨寻到一个机会,“寒冰指”变招为“拂花指”,轻轻扫过紫燕山人的胸口,让他气息一窒,正待要痛下重手,却见紫燕山人的左手抓来,她不敢硬接,只能收手防守,两人双掌相对,萧时雨只觉得紫燕山人的掌力雄浑惊人,便是自己的“帝女神功”以气机浩大著称,也是有所不及。

    两人近身斗在一处,各有所长,不过紫燕山人明显要更胜一筹,倒不是说紫燕山人的拳脚功夫更好,只是因为紫燕山人修为更高,总能占到便宜。

    渐渐地,萧时雨便彻底落入下风之中。

    此时观战之人都能看出,萧时雨落败只是时间问题,除非她也像白绣裳那般以巧取胜,只是玄女宗的弟子向来不擅这等机巧手段,怕是难了。

    也是造化弄人,如果萧时雨不是当年遇到了宋政,被他趁虚而入,她也不会蹉跎多年,以至于这把年纪还未跻身天人造化境界。毕竟论起岁数,萧时雨还要年长于白绣裳,若论资质,也未必就逊色于白绣裳。

    此时萧时雨对上紫燕山人,只以境界高低而言,无论萧时雨如何能媲美天人造化境,终究不是造化境,比之紫燕山人低了半个境界,而紫燕山人也远远没有用出自己的全部手段,他也有所顾忌,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太多,以免损害儒门名声,毕竟他的身份是儒门隐士。

    两人再度交手百余招之后,各自分开向后退去,萧时雨的衣衫鼓荡,依稀可见衣衫下有凸起游走,观战之人初时不明所以,不过等那处凸起游走至萧时雨的双手时,便看得分明了,不是什么活物,而是萧时雨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沿着她的经脉四处游走,再仔细看去,其轮廓依稀像是一个缩小了许多倍的婴孩。

    再看紫燕山人,他的身上则是多了许多白色寒霜,甚至他的头发、眉毛上也结了一层细细的白霜,虽然他占据了上风,但也不是毫发无损。

    萧时雨双鬓青丝随风寒风肆意飘拂,心如止水。

    这一刻,她心中唯有“尽力”二字。

    紫燕山人抖落身上的寒霜无数,轻声道:“我们儒门死了一个青鹤居士,你们道门也该死一个人才是。”

    话音未落,紫燕山人一步踏出。几乎就在同时,萧时雨也向前掠出。

    正在观战的秦素面怀忧色,“再这么打下去,萧宗主会死的。”

    伤势不算太重的白绣裳睁开双眼,叹息道:“过刚易折。”

    秦素迟疑道:“不过有爹爹和紫府在,应该可以救下萧宗主吧,只要萧宗主认输,我们就能出手相救。”

    白绣裳眯起一双丹凤眸子,问道:“为什么儒门中人没能救下青鹤居士?”

    秦素一怔,随即说道:“因为二师兄没给青鹤居士认输的机会……不对,是最后胜负一线,青鹤居士觉得自己和二师兄的胜负在五五之间,所以他根本就不会认输,而是拼死一搏。”

    想到这儿,秦素一惊,“难道说紫燕山人也是打了这个主意?”

    “没错。”白绣裳的脸色有些晦暗,“他可能在故意示弱,让雨旸觉得有一线生机,便不肯认输,最终再痛下杀手。”

    秦素忧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的人也不好出手相救。”

    白绣裳叹了一声,“只希望雨旸自己能看明白,不要当局者迷,本来这第三局输了也在情理之中。”

    紫燕山人所学极为繁杂,鬼仙法术、人仙拳意、各家武学功法,都有涉猎,此时与萧时雨斗在一处,不再以血婴暗算,而是改为堂堂正正的人仙拳意。

    只见得紫燕山人一拳打出,气血滚滚,至阳至刚,拳劲浩大, 拳发无声,但却使得方圆天地随之震荡,面前虚空,在震荡中出现肉眼可鉴的扭曲。面对这一拳,萧时雨全力运转“**经”,裸露在外的双手甚至显现出晶莹透明之感,仿若寒玉。

    玄女三经各有玄妙,“帝女经”蕴含有“帝女神功”,可以炼气,练成之后,气机以浩大磅礴见长;“玉女经”中蕴含有“望月玄玉诀”,可以炼神,乃是方士一脉的根本法门,练成之后神魂澄澈,无有杂念,不被外邪所侵;“**经”中蕴含有“冰肌玉骨”,是炼体法门,可以淬炼体魄,练成之后,顾名思义,体魄如玉石一般,不染尘埃,无漏无垢,金石难伤,虽然稍逊于“漏尽通”和“**八荒不死身”,但是已经不逊于金刚宗的“金刚法身”。

    萧时雨已经修成“冰肌玉骨”,体魄强韧,刀剑难伤。只是面对这一拳,她还是双脚陷入地面,脸上涌起一抹潮红。

    这还不算什么,先前他种在萧时雨体内的血影便在此时发作起来,那个不断游走的凸起好似破茧成蝶,又似瓜熟落地,从中生出一个小小的血色婴儿,憨态可掬,活泼可爱,又因为它是以萧时雨的鲜血凝结而成,所以与萧时雨的气息相合,天生亲近,倒像是萧时雨的孩子一般。这也是血婴的可怕之处,因宿主而生,先天亲近宿主,继而

    潜移默化地影响宿主的心智,使其放下防备,它便可肆意妄为。

    不过性子刚直也有刚直的好处,迂腐也有迂腐的好处,萧时雨素来意志坚定,休说这个血婴不是她的孩子,便真是她的孩子,胆敢作恶不法,助纣为虐,她也要大义灭亲。所以萧时雨只是略微分神,随即便反应过来,开始以气机压制体内生出的血色婴孩。

    紫燕山人趁此时机开始出拳,快到只让人看到无数拳影,萧时雨因为体内血婴的缘故,只能双臂交错身前,一退再退。

    紫燕山人出拳劲如崩弓,发如炸雷,一拳如同撞响天钟,轰然巨响。

    萧时雨被紫燕山人一拳砸飞出去十数丈,气机摇晃。

    只是萧时雨仍旧不认输,勉强起身。

    紫燕山人如影随形,绕至萧时雨身后,左手抓住她的后颈,看似轻描淡写,却让萧时雨双脚离地,紫燕山人右手一拳炸雷一般砸在萧时雨的后心位置,打散她的气机。然后他又握住萧时雨的双手,以膝盖顶在萧时雨的后腰位置,要将萧时雨整个人向后生生折断。

    此等场景,何其残忍,紫燕山人竟是要生生虐杀一位道门高手。不仅道门中人面露怒色,便是儒门的众位大祭酒们也都侧过脸去。唯有邪道中人和几位隐士面不改色。

    不过还有一个例外,便是宋政。

    原本面带淡淡笑意的宋政不知何时收敛了笑意,眼神变得晦暗阴沉,目光只是在萧时雨的身上稍作停留,便转向了紫燕山人。

    如果是熟悉宋政的人都会明白,这位曾经的“魔刀”恐怕已经动了几分杀心。只可惜地师已经不在人间,澹台云未到,石无月未到,在场之人却是没有几个了解宋政的。

    宋政此人,说无情也无情,说有情也有情,不管怎么说,他与萧时雨是有过一段过往的,不管萧时雨如何想,宋政是在心底将萧时雨看作自己的女人,虽说萧时雨最终逃离了宋政的魔爪,此后再无交集,但在宋政看来,萧时雨也从未正面拒绝他,这其中的感情就十分微妙了。如果紫燕山人直接了当地将萧时雨杀了,那也就罢了,毕竟是大局为重,可紫燕山人这般行事,却是让宋政有些不舒服。

    到了此时,紫燕山人的表情仍旧是十分和缓,看不出半点狰狞,也看不出半点凶狠,甚至还挂着淡淡的微小,有如沐春风之感,他稍稍俯首,在萧时雨的耳边轻声说道:“萧宗主,滋味怎么样啊?”

    萧时雨并不答话,只是脸上露出怒意。

    萧时雨并不害怕这种折磨带来的痛苦,也没有对将死的畏惧,只有被紫燕山人这般玩弄的怒意。

    于是只听得一连串骨骼碎裂声音,萧时雨强行挣脱开紫燕山人的辖制,转身用头狠狠撞在紫燕山人的脸上。

    紫燕山人也没料到萧时雨竟是如此刚烈,不防之下,被萧时雨一头撞在脸上,满脸鲜血,狼狈不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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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