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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七章 以一敌五

    儒门中人无法救下青鹤居士,关键在于张海石和青鹤居士是以生死分出了胜负,不分生死之前无法定下胜负,胜负已定之后生死也定,为时已晚。

    可紫燕山人和萧时雨的情况不同,到了此时,实则胜负已分,紫燕山人没能在第一时间杀死萧时雨,反而给了道门中人出手相救的机会,就像当年宋政没死在李道虚的剑下,也被邪道中人救下,这才有了后来传位给澹台云之事。

    就在萧时雨一头撞在紫燕山人脸上的时候,道门有人出手了,同时儒门中人也有所预料,同样有人出手相助紫燕山人。

    只见得玉虚峰上在一瞬间云遮雾绕,人影闪动。

    忽然“砰”的一声,一道人影从云气中飞了出来,却是上官莞,她向后倒退几步,脸上神情有些迷惑,似乎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紧接着又有一人踉踉跄跄向后退出了云雾的范围,在儒门众人的面前止住脚步,是刚刚败了一阵的王天笑,嘴角噙血,显然受了伤。

    然后又是两声巨响,两个人一起跃出了云雾,分别站定,正是白鹿先生和金蟾叟,两人神色凝重,似乎同样没讨到好去。

    最后推出云气之人是紫燕山人,不过此时的紫燕山人不仅被脸上有萧时雨撞出的血迹,还用手按住胸口,脸色苍白如纸,肌肤仿佛透明一般,同时还在不住地吐血,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势。

    儒门阵营的五大高手虽然退出云气有先后,但间隔时间不长,都被人击退,不仅是儒门中人,就是道门中人也颇为震惊,绝大多数人都没看清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片刻后,云气渐渐散去,里面的情景越来越清楚,多出了一个人影,正站在萧时雨的身前,身上的黑色仙衣分外显眼。

    云气终于是随着山风彻底消散,出手之人不是李道虚,也不是秦清,更不是已经飞升的张静修,而是被人戏称为第四掌教的李玄都。不过李玄都也用这次出手证明了自己在道门中的地位是名副其实。

    上官莞望着这身黑色仙衣,眼神中透出不曾掩饰的怒意。

    这件“阴阳仙衣”本该是她的东西,却落在了李玄都的手中,难道师父就这般看好李玄都?竟然到了以德报怨的地步?不过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会如此,说不定师父已经遇害,毕竟那日的“玄都紫府”之中,师父是孤身一人,修为再高,也双拳难敌四手,至于飞升异象,则是张静修飞升,与师父没什么关系。

    上官莞越想越觉得事情就是如此,师父死后,这“阴阳仙衣”自然是落到了李玄都的手中,想到此处,上官莞竟是生出一股恨意,毕竟她是被徐无鬼从小养大,是师徒又似父女,天下大仇,某过于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在她眼中,李玄都已然是杀父仇人了。

    始终未曾出手的龙老人看了李玄都一眼,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位名震天下的后

    起之秀。

    身着徐无鬼的“阴阳仙衣”,的确与徐无鬼有些许相似之处,但是除了徐无鬼之外,他还从这位后辈的身上看到了许多故人的影子,有李道虚、张肃卿、张静修,尤其是那双眼睛,与当年死在他手中的司徒玄策,十分相似。

    这便是清平先生李玄都吗?

    可惜,这位清平先生差一点就能为儒门所用,如果张肃卿不死的话,如果李玄都娶的不是辽东秦家的女儿,而是张肃卿的女儿。可张肃卿却是不得不死,他的新政,委实是伤到太多人的切身利益了,无论大儒还是乡绅,都不赞同张肃卿的新政,而且家国家国,家在国前,一家不保,何以治国?

    再有一点,就是李玄都的发迹实在太快了,天宝二年之后沉寂,天宝六年重出江湖,如今是天宝八年,两年多一点,不到三年的时间,他便一跃到了当年司徒玄策的地位,这是出乎儒门意料之外的,甚至可以说是始料未及的,这也就让儒门甚至没来得及针对李玄都出手。毕竟当年的司徒玄策是用了十几年才走到了那般地位,这段时间足够让儒门内部反复斟酌磋商之后做出决定。李玄都却是没给儒门时间,等到儒门开始在意李玄都的时候,李玄都已经不是那么好杀了,而且道门也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不过龙老人心中明白,去一味压制敌人,是压制不住,关键是自身的发展。可如今的儒门青黄不接,颓势尽显,就算能压得住一时,压得住一世,还能压得住千秋万世吗?

    想到此时,龙老人难免心中凄然,到了如今,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龙老人很快便收回视线,不过紫燕山人仍旧死死盯着李玄都。

    早在星野湖畔,他就见过李玄都,也旁观了李玄都与青鹤居士的一战,不过真正与李玄都交手,尚属首次,他不得不承认,青鹤居士输得不冤。刚才五人被李玄都一人击退,并非是说李玄都已经有了李道虚的修为,而是五人出手有细微的先后之别,李玄都就是抓住了这个细微的差别,在一瞬间分别与五人各自交手一次,于是五人悉数败退,没有还手之力。而首当其冲的紫燕山人自然受伤最重,被李玄都一掌打在胸口,只是李玄都碍于规矩和其他考量无意杀人,所以他也仅仅是受伤而已。

    紫燕山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清平先生不愧是清平先生,也不愧是未来的道门大掌教人选,在下佩服。只是清平先生贸然出手,打伤我事小,坏了规矩事大。”

    “规矩已经被你坏了,还轮得到我去坏规矩吗?”李玄都目光望向宋政,脸上不显,心底有些惊讶,他本以为宋政会出手,却没想到宋政选择了冷眼旁观。李玄都当然不会想到宋政的复杂心情,仅看表面,也只能看到宋政的脸上没了笑容而已。李玄都又不是澹台云,当然不能从这点痕迹上就判断出宋政在想些什么。

    紫燕山人望着李玄

    都,“清平先生此言何解?”

    李玄都道:“玉虚斗剑,刀剑无眼,有所伤亡也是在所难免之事,上次玉虚斗剑,天乐宗宗主和法相宗宗主都因此而亡,这次玉虚斗剑,青鹤居士与海石先生险些玉石俱焚也是此等情况,那都是无可奈何之事,可杀人从不是玉虚斗剑的本意。当年宋先生与家师玉虚斗剑,宋先生不敌家师,可家师也没有像你这般,赶尽杀绝也就罢了,还要羞辱他人,这难道不是坏了规矩吗?”

    李道虚和宋政这两位当事之人都没有说话,便算是默认了。

    紫燕山人本是雄辩之人,真要就着此事与李玄都唇枪舌剑斗上一番,也不是不能,不过李玄都刚才的一掌和宋政的异常反应,已经让他隐隐察觉到不妙,所以他略微斟酌之后,没有选择反驳,拱手道:“我初次参加玉虚斗剑,不懂其中规矩,又因老友青鹤居士身死的缘故,悲愤交加,行事有操切之处,以至于坏了规矩,是我的不是,还望海涵。”

    李玄都不再说话,转身扶起萧时雨,往道门阵营走去。

    紫燕山人深深看了眼李玄都的背影,伸手摄过刚才被自己丢掉的折扇,也返回儒门阵营之中。

    白绣裳虽然受了伤势,但还是带着秦素和慧玄师太迎了上来,李玄都将萧时雨交给她们,此时萧时雨已经昏死过去,身上骨骼不知碎了多少,双腿还算完好,可双臂却是软软垂着,体内气机更是紊乱无比,甚至丹田都受了不轻的伤势,显然是因为紫燕山人打在她后心位置那一拳的缘故,想要恢复如初,不知要多少时日,就是变成一个废人,也不是不可能之事,却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秦素见状不由叹息一声,这次玉虚斗剑,刚刚斗了三场,不论胜负,人人带伤,白绣裳还算好些,张海石和萧时雨俱是重伤,是否留下隐患还很难说,想到这儿,她不由担心起李玄都来,虽然李玄都刚刚出手击退五人,看上去势不可挡,但也难保儒门中没有其他后手专门对付李玄都。

    李玄都感受到了秦素的目光,望了她一眼,此时此地,也容不得李玄都多说什么,所以千言万语也都在这一望之间,秦素当然明白李玄都的心思,是要让她不必担心,她微微点头,然就就见李玄都转身离去。

    另一边,李道虚开口道:“第三阵是儒门赢了,接下来的第四阵由儒门选择出战之人。”

    龙老人略微沉吟之后,说道:“第四阵,儒门的出战人选是王南霆。”

    到了这个时候,儒门阵营天人造化境高手众多的优势便体现出来,他们几乎可以十战皆是天人造化境出战,道门固然在长生境占据优势,在天人造化境的高手数量上却是处于劣势。

    王南霆缓缓走出,负手而立。

    李道虚目光低垂,说道:“道门出战人选是……太微真人。”

    太微真人并不意外,应声上前。

第二百零八章 龙遁剑诀

    在江湖上,无论是王南霆,还是太微真人,都鲜少出手,以至于声名不显,甚至可以说没有太多的存在之感。

    不过两人的身份都是不俗,王南霆是儒门三大学宫中天心学宫的大祭酒,儒门九位大祭酒之一,在儒门没有圣人领袖且隐士不出的情形下,这九人就是整个儒门地位最高之人。

    太微真人则是朝廷册封的五位真人之一,当年册封的五位真人分别是元阳妙一真人、飞元真人、万寿真人、三玄真人、太微真人,如今元阳妙一真人张静修已经飞升,飞元真人颜飞卿坠境,只剩下三位真人。

    在道门之下,各宗之上,还有“道”,分别是正一道、阁皂道、太平道、全真道,正一宗的宗主又被称为掌教便是因为正一宗即是正一道,而东华宗、妙真宗、神霄宗则是属于全真道,也是人数最多之“道”。如今万寿真人垂垂老矣,就连妙真宗的大权都交给了弟子,三玄真人则因为儿子宋幕遮的缘故而名声有损,因为全真道如佛门一般,不能婚配,自然不能生子,三玄真人身为全真道之人却有儿子,乃是大大违背戒律,故而声名大损。所以如今最有希望执掌全真道的正是太微真人。

    太微真人和王南霆都是名声不错之人,而且也无私怨,所以两人相见之后,没有太多敌意,互相行礼。

    太微真人道:“久仰大祭酒,缘悭一面,今日得见,幸甚。”

    王南霆微微一笑,“真人言重了,王某亦是久仰真人大名。”

    寒暄客套之后,太微真人一伸手,掌中出现一柄氤氲着微微紫意的长剑,东华宗中有一门“东华紫薇剑诀”,乃是上成之法,而东华宗与清微宗相邻,仅仅是一海相隔,这些年来东华宗始终都是跟随清微宗的脚步,其关系就如正一宗与慈航宗的关系,张静修可以借阅慈航宗的“慈航普渡剑典”,东华宗与清微宗之间也是交流颇多,清微宗的李如剑便是修炼“东华紫薇剑诀”,身为东华宗宗主的太微真人与张海石、李道虚交好,常常与张海石相互切磋砥砺修为,也多次向李道虚请教,其剑道修为相当不俗。

    王南霆见太微真人用剑,也没有托大到徒手对敌,同样取出自己的佩剑,君子佩剑是儒门传统,所以儒门的兵刃九成九都是三尺长剑,偶有折扇、戒尺之流,都是少数。道门之中也大体如此,各种兵刃繁多,但大体还是以剑为主,唯有佛门是个例外,不用剑,以刀和棍为主。

    王南霆道:“去年我曾造访齐州的社稷学宫,听社稷学宫的几位大祭酒提起东华宗,言称东华宗不仅擅长炼制丹药,而且剑道也是一绝,今日倒要领教。”

    说话间,王南霆信步走到场中,左手在剑鞘上一按,只听一声轻响,长剑在剑鞘中跃出,青光闪动,长剑上腾,他右手伸处,挽住了剑柄。此剑青光隐隐,能被堂堂儒门大祭酒当作佩剑,显然不是凡品,就算不

    是半仙物,也是宝物之流。

    太微真人微微一笑,“不过献丑而已。”

    说罢,太微真人慢慢提起自己手中长剑,一瞬间剑身上紫意大盛。

    王南霆沉声道:“请真人进招罢。”

    太微真人也不再客气,手中长剑剑光一吐,长剑化作一道紫色长虹,直奔王南霆而来。

    王南霆横剑一封,不动如山。就见剑光刺到王南霆身前三尺位置的时候,陡然变招,长剑圈转,向他左肩削落。这一剑虽然简单,但迅捷无比,速度绝伦,换成旁人,定是难以防备。可王南霆只是身形微转,长剑随之而动,轻而易举地挡下了这一剑。

    太微真人的这一剑试探意味居多,也不硬拼,纵身反跃,倒退数丈,朗声赞道:“好一个‘天心剑诀’,心感天意,剑随心转,我曾经听闻天心学宫有此剑诀,只是从未在江湖上见有人使过,没想到今日能在王大祭酒的手中见到这一剑,实乃幸事。”

    王南霆微微一笑,“圣人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这即是‘天心剑诀’的精要所在,真人小心了。”

    太微真人微微点头,手中长剑中宫直进,剑尖不住颤动,剑到中途,忽然转而向上,忽然转而向下,若有若无,变幻无方。

    王南霆以不变应万变,一剑自上而下的直劈下去,真有石破天惊的气势。儒门剑法原以气势雄伟、规矩森严见长,这一招虽平平无奇,但方方正正,没有丝毫破绽,从空中疾劈而下,仿佛携滚滚大势而至,确有开山裂石的声势,将儒门剑法之所长发挥得淋漓尽致。

    太微真人没有硬拼,侧身闪过,斜刺一剑,同样是法度森严,不留破绽,正是久战长斗之策。

    只见二人各使本门剑法,斗在一起。儒门剑气象森严,自成方圆天地,东华宗的剑诀进退自如,回转如意。太微真人一时虽未露败象,但王南霆却是渐渐转守为攻。

    太微真人的长剑尽量不与对方兵刃相交,避免硬拼境界修为,只是闪避游斗,眼见他剑法虽然精奇,但单凭一个“巧”字,终究非王南霆堂堂正正剑道的敌手。不过太微真人所用东华宗剑法素以变化繁复见长,招数亦自层出不穷。再斗了百余招,王南霆忽地右手长剑一举,左掌猛击而出,这一掌笼罩了太微真人的全身上下,太微真人若是闪避,立时便受剑伤。只见他脸上紫气大盛,也伸出左掌,与王南霆击来的一掌相对,“砰”的一声响,双掌相交。太微真人身子飘开,王南霆却端立不动。

    太微真人赞道:“好一个‘浩然正气’。”

    王南霆道:“真人的‘紫薇心法’也是了得。”

    说话时,两人并不停手,手中长剑又斗在一处。数招之后,“砰”的一声,又是双掌相交。太微真人长剑圈转,向王南霆腰间削去。王南霆竖剑挡开,左掌加运气机,向他背心直击而

    下,这一掌居高临下,势道奇劲。太微真人反转左掌一托,只是一声轻响,双掌第三次相交。

    太微真人矮身向外倒飞了出去,在三丈外止住身形,王南霆左手掌心中但觉一点疼痛,举手一看,只见掌心中已刺了一个小孔,已经被剑气刺穿了掌心,隐隐有鲜血渗出。

    王南霆脸色不变,说道:“好一个掌中藏剑的‘万华神剑掌’!”

    太微真人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王南霆又是一剑劈下,势大力沉,太微真人举剑挡格,手上劲力颇为微弱,手中长剑竟是被震飞出去。

    不过太微真人对此并不意外,两只大袖一抖,只见得云雾缭绕,其中剑光隐隐,隐约有金石之声。

    双袖所至,剑光便如铺天盖地一般,让人眼花缭乱。

    在场观战之人都是见多识广之辈,立时认出这套剑诀并非是东华宗的手段,而是和“万华神剑掌”一般,都是清微宗的绝技,名为“龙遁剑诀”,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此剑尽得其中玄妙,又兼具五行遁术,故名“龙遁剑诀”。

    在李道虚整理完善“北斗三十六剑诀”之前,“龙遁剑诀”的地位还要高于老版的“北斗三十六剑诀”,是为清微宗的最为上乘法门。想要修炼此路剑诀,除了要剑术高超之外,还要精通五行遁术和奇门遁甲,故而修炼起来极是困难,所会之人寥寥。在李道虚整理完善“北斗三十六剑诀”之后,大多数清微宗弟子都专心修习“北斗三十六剑诀”,修炼“龙遁剑诀”之人愈发稀少,便是清微宗中,精通之人也就十指之数,就连李玄都也未曾习得,也不曾想太微真人竟然将“龙遁剑诀”练成了。

    王南霆迎上大袖剑光,一触即分,然后身形飘摇落地,紧接着身在半空中的太微真人出剑不停,道道剑光好似雨落,王南霆却也不敢太过托大,将落下的剑气一一打散。

    太微真人催动“龙遁剑诀”更急,剑光越来越多,而且剑光各异,有如长虹者,有如牛毛着,有如游龙者,有如蚍蜉者,有如箭矢者,有如长剑者,有如白练布帛者,有如针尖麦芒者,纷纷而落,只见得数十丈之内尽是剑光。

    王南霆只是谨守门户,任凭剑光再多再急,却也不动分毫,大有不动如山之意。

    就在这时,太微真人忽地贴近了王南霆,空手猱身而上,双手出掌挥袖,攻势凌厉之极。他身形飘忽,有如鬼魅,出手之奇之快,直是匪夷所思,正应了“龙遁剑诀”中能大能小、能升能隐的妙义。

    一时之间,纵然是王南霆,也只能防守而不能进攻,似是落入了下风之中。

    不过李玄都却是看得明白,王南霆虽然看似被压制,实则守得滴水不漏,待到太微真人的十八重“龙遁剑诀”用尽,便是他反击的时候。

第二百零九章 点到为止

    这些年来,三教之中的佛门尚好,可儒道两家中都出了太多不能以常理论之的人物,再加上世道变化,双方争斗加剧,实实在在多了许多戾气。

    抛开上古时的儒道之争不谈,近百年来的儒道争斗早有端倪,当然不是从李玄都开始的,若是道门中人没有与儒门中人一争长短之心,纵然李玄都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整合道门,并与儒门定下今日玉虚斗剑之约。所以就算没有李玄都,也会有其他人来做这件事,李玄都不过是顺应大势,顺水推舟。

    儒道争斗不是由李玄都开始的,也不是由司徒玄策开始的,早在司徒玄策之前,宁王之乱,便是道门中人意图扶持宁王登位而与支持皇帝的儒门展开的一场较量,最终被心学圣人镇压,为首道门之人被诛杀,这也可以看作是道门的第一试探进攻,此后道门陷入沉寂和内斗之中,并在这个过程中重新积蓄力量,直到司徒玄策出现,再次有了整合道门的可能,却被龙老人强行打断。只是儒门盛极而衰,道门否极泰来,乃是大势所趋,第三次的李玄都终于变得势不可挡,让儒门无从防备。

    在这种情况下,李道虚、李玄都等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道门中人开始崛起,儒门那边同样是非传统的七隐士势大,甚至压过了大祭酒们。其实太微真人和王南霆才是传统的道门中人和儒门中人形象,如果此时是太微真人和王南霆等人掌权,儒道之争势必不会到如此激烈地步,只是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在此等大变之世,这些传统之人注定不能执掌权柄,只会沦为其他人的陪衬。

    什么是传统的道门中人和儒门中人?其实就是道门和儒门中观念传统且手段温和之人,他们在道门和儒门中居于高位,未必能居于最高位置,但通常掌握大权,是为中坚力量。而他们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妥协、让步、交换,类似于官场中的不倒翁,不会站错队,不会说错话,不会做错事,但也做不成大事,更不能日月换新天。

    张静修、太微真人、三玄真人、万寿真人、苏云媗都可以算是传统之人,而李道虚、李玄都、司徒玄策、徐无鬼、宋政等人则是非传统之人,张静修看得分明,所以主张整合道门,并甘愿将大权让渡于李道虚,而如今的结果也是李道虚、李玄都等人掌握了道门大权。

    其中道理很简单,太平时节,掌权之人尚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但到了乱世、变世、争世,对手步步紧逼,岂有无过之理,只能以大功来弥补小过,奋勇上前,逆流而进,否则便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这等情况下,道门领袖绝不能是庸人,所以李道虚、李玄都等人的上位是必然,而传统一派的沉寂也是必然。

    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太微真人也好,王南霆也罢,一辈子都守着传统,不会改变,很难改变,此时相斗也是如此,绝不会做

    出紫燕山人或者张海石那等举动,赢要体面,输也要体面,给自己体面,给他人体面,讲究点到为止,不伤和气。

    “龙遁剑诀”共有十八重十八式,虽然能够通过不断排列组合而千变万化,但变化再多也终有穷尽之时,虽说招数还能从头再使一遍,但如此一来也就失却了出其不意,变化再妙,在天人境大宗师的眼中也是有迹可循。

    太微真人刚刚用完第十八式“龙遁剑诀”的变化,就果不出李玄都所料,王南霆立刻开始反击。道门的顶尖剑诀,李道虚的“北斗三十六剑诀”也好,徐无鬼的“太阴十三剑”也好,李玄都的“南斗二十八剑诀”也罢,都是以变化为主,儒门的剑诀反其道而行之,变化不多,直来直去,以势压人。简单言之,道门剑诀以是以太极化万象,而儒门剑诀则是以千机归元一,一者极繁,一者极简。

    王南霆的“天心剑诀”便是如此,虽然也有变化,但归根究底,还是儒门剑诀的范畴,一剑横扫而出,招式不见如何精妙,但是剑势极为雄浑,又浑然天成,没有破绽,立时将太微真人锁定,使其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太微真人也不畏惧,身形向后飘退的同时又招手引过自己的长剑。方才太微真人被打飞了手中长剑,长剑冲天而起,然后又直直落下,剑尖刺入地面。此时被太微真人气机一引,长剑自行拔出地面,好似出鞘,径直飞入太微真人的手中。

    太微真人握剑之后,止住退势,身随剑走,不仅挣脱开了王南霆的一剑封锁,而且速度骤然加快,当真是来去如风,以至于王南霆周围尽是太微真人的残像虚影,不知几许之数。

    王南霆立时将剑势收缩成丈许方圆,圆润凝练,层层气机似如水波流转,虽处于守势,但守得极是严密,任凭太微真人攻势如潮,却都是无功而返。不过太微真人的剑气汹涌,但见无数剑气围绕着剑光盘旋飞舞,两者不住交击,激射出无数细小游散剑气,击在远处的山岩上。尽管相距十里,但这些剑气仍在坚硬的山岩上射出一个个小洞,可想而知剑气之威。

    此时太微真人已经全力出手,若是旁人如此出手,定然是飘风骤雨不能持久,但东华宗精通炼丹之道,太微真人身为东华宗之主,身上不知有多少珍贵丹药,却是不怕有气虚力竭之忧。

    转眼间已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太微真人固然是刚猛如初,可王南霆也是分毫不露破绽。

    此时观战的一众伪仙中有人开口道:“咱们被困‘玄都紫府’多年,离世已久,没想到世上武学进展如此迅速。前面三战就不必说了,就是这第四战,这道人修为虽然稍逊于其他几人,但一手剑术当真出神入化,我当年怎得没听说过东华宗有如此剑法?”

    又有一人道:“依我看来,这不像是东华宗的剑诀,倒像是清微宗的‘北

    斗三十六剑诀’,只是又有许多细微之处不同,实在是奇也怪哉。”

    先前张海石对上青鹤居士,用的并非“北斗三十六剑诀”,而是李玄都的“南斗二十八剑诀”,白绣裳对阵王天笑,用的则是“慈航普渡剑典”和“太阴十三剑”,就连李玄都击退五大高手,也是用的“太阴十三剑”中的“风雷云气生”。直到此时,才在太微真人手中用出了“北斗三十六剑诀”。如今算上“南斗二十八剑诀”,已然是四大剑诀,也当真是不俗,太微真人用出之后,固然修为上逊色于王南霆,但竟然占得先机,这也是为什么江湖争斗不能只看境界修为高低,还要看临场应变、天时地利、功法外物。

    王南霆也是万万没有料到,东华宗和清微宗的关系竟然好到了这般地步,竟是连这等大成之法都可以互相传授。反倒是道门中人并不在意,且不说其他,那日商议道门一统之事,张静修请白绣裳代自己出面,李道虚召集众人商议,太微真人也出入八景别院,丝毫不曾避嫌,这等关系又岂是等闲。正一宗和慈航宗同进同退,清微宗和东华宗共为一体,对于两宗弟子而言,都不是什么隐秘之事。

    在太微真人用出“北斗三十六剑诀”之后,打了王南霆一个措手不及,可他毕竟不是张海石,未能将“北斗三十六剑诀”完全练成,诸如“六灭一念剑”等绝学,尚不纯熟,初时不觉如何,及至后来却是被王南霆窥破了深浅,立时开始反攻。

    两人持剑相斗,起先还是在平地上,继而飞上半空之中,只见得剑光时而有如春雨,时而似如夏雷,时而似如秋风,时而似如冬雪。声势也越来越大,起先的时候,两人出手之间力求云淡风轻,后来便顾不得那么多了,剑气纵横来去,但见雷霆滚滚,剑芒穿空,又有火焰翻涌,巽风如刃。

    太微真人作为道门中传统一派之人,行事力求一个“稳”字,修炼也是如此,循序渐进,绝不会做出李玄都同时修炼五大玄功这种冒险之举,如此一来,进境难免缓慢,但是根基却稳固非常,这是他能与王南霆交手的原因。只是不管怎么说,太微真人的境界修为始终是逊色王南霆一筹,如此相斗三百余招后,王南霆抓住机会,未曾持剑的左手中指弹出,“铮”的一声轻响,正好弹在太微真人手中长剑的剑脊之上。太微真人把捏不住,长剑脱手飞出,直射上天。

    王南霆正要进攻,太微真人的气息忽然变得飘渺不定,仿佛隐入天地之间,玉虚峰的上空天风阵阵,太微真人便与天风遥相呼应,两者好像已经融为一体,身形似是一片飞羽,随时都会随风而去,实在是玄妙无比。

    此时在王南霆眼中,太微真人的身影变得朦朦胧胧,好像已经从眼前的天地中消失,又好象无处不在,到处都是他的身影。

    王南霆这一剑竟是无处可落。

第二百一十章 双刀宁忆

    不过太微真人不能维持这种状态太久,忽然张口一啸,重新归于现实之中,同时一白一紫两道磅礴气机分别从他的双手中升腾而起,此乃东华宗的根本法门“龙虎丹道”,与“太上丹经”并列齐名,太微真人左手一拍,紫色龙形气机随之升腾而起,挟着滚滚气势扑向王南霆。

    王南霆一挥手中长剑,抖落出万千剑气,如一蓬茫茫烟雨,攻势如潮,任凭龙形气劲如何翻腾,仍旧是连绵不绝,非但让龙形气劲无功而返,而且还大有反攻的趋势。

    太微真人右手一扫,白色气机化作虎形,奔涌而出。

    天穹之下,龙行虎跃,连环相击,竟是将王南霆的剑气击溃。

    王南霆长啸一声,整个人身形一转,剑气激荡,金风呼啸。漫天云气瞬间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数不清的剑气肆虐当空,仿佛要在天幕上犁出无数纵横沟壑。以至于像是呈现出一个气势恢宏的剑气龙卷。

    太微真人咽下口中早已含着多时的顶尖补气丹丸,立时回归巅峰,整个人岿然不动,任由剑气当头泼下,双手抱丹成圆,以罡气护住自身上下,与“极天烟罗”有异曲同工之妙。

    两者轰然相撞。无数剑气撞在雄浑罡气之上,瞬间便被搅烂,不过其后的剑气仍是源源不断,仿佛没有尽头。这一幕恢弘壮阔的场景,足足绵延了一炷香时间,幸好是位于空旷无人的玉虚峰上,若是在陆地如此交手,难免要满目疮痍,伤及无辜。

    待到剑气烟消云散,太微真人吞入腹内的一颗金丹也消耗殆尽,脸色微微发白,只得向后飘退,拱手道:“大祭酒修为高强,两次打落贫道手中之剑,佩服佩服,这一阵是贫道输了。”

    王南霆将手中长剑的剑尖朝下,握着剑柄拱手道:“真人承让了。”

    这第四战远没有前面三战惊险,充满了点到为止的味道,也更为符合比试的概念,不过太微真人也算是手段尽出,当得起“尽力”二字,只是境界不如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也是儒门中人最大的优势所在,很难被越境而战,如果太微真人能够跻身造化境,说不定就能胜过王南霆了。

    两人各自返回阵营,四阵下来,儒道两家各赢两场输两场,打成平手,如果不算李道虚和龙老人这两位主持仲裁之人,那么就还剩下六场。儒门还有上官莞、白鹿先生、金蟾叟、赤羊翁、司空道玄、宁奇六位天人造化境高手,以及宋政这位长生境的高手,反观道门,有李玄都和秦清两人,其余人等却是要逊色许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儒门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这本也在情理之中,玉虚斗剑是儒门主动提出来的,如果斗剑的形势对儒门不利,岂不是成了儒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儒门占据优势是一定的。不过道门也并非全无胜算,如果不是张静沉失期不至,手握两大仙物的张静沉也能稳胜一局,道门想要打平还是不难,到那时候再有李道虚出手,一战定乾坤。

    接下来的第五战不能说是至关重

    要,却也不好再输,否则对于道门的士气极为影响。可偏偏第五战是道门首先选择出战之人,儒门后发制人,这就十分考验李道虚的排兵布阵了。

    李道虚几乎没有犹豫,说道:“道门第五阵出战之人,宁忆。”

    一直独自站在角落的宁忆应声出阵,腰间悬挂双刀。

    李道虚的这个决定有些出人意料之外,但也没人觉得不妥。在李玄都重排太玄榜之前,宁忆也是太玄榜上有名之人,与李元婴在伯仲之间,两者之间的差距大约就是一把“应帝王”的差距,此时李道虚派宁忆出战,也算得稳妥了。

    宁忆的年纪要比李玄都大上许多,与胡良相差仿佛,不过他和胡良是两个极端,胡良因为蓄须又饱经风霜的缘故总是显得老成一些,以至于他和李玄都一起行走江湖的时候,常常会被错认为李玄都的长辈。宁忆就有些面嫩了,乍一看去,似乎与李玄都相差无多,而他因为自身经历的缘故,身上总有几分忧郁气质,郁郁不合群,颇有些遗世独立的意味,很得女子的喜欢,而且老少通吃,不仅石无月这样的老佳人喜欢,便是眼高于顶的宫官也对宁忆颇多赞誉。

    龙老人看了宁忆一眼,叹息道:“宁忆,老夫听说过你的事情。牝女宗设下陷阱,你不慎落入其中。到了今日,你也该明白了,那牝女宗的女子不过是镜中之花水中之月,春梦了无痕罢了。以你的品行和能力,岂无名门淑女为配?何必抛舍不下一个女子,以致坏了声名,自毁大好前程?”

    宁忆抬头望向龙老人,行了一个晚辈礼,说道:“我已经与牝女宗再无瓜葛,不再是牝女宗的大客卿,如今是太平宗的大客卿。只是在过去多年之中,我在西域杀戮马贼无算,虽说这些马贼并非良善之辈,但也难保有错杀之人,终究是铸下大错,无可挽回,如今只希望能够将功赎罪,做些有益于世道之事。”

    说到这儿,宁忆微微一顿,想起了石无月,又道:“而且我心有所属,却是不必什么名门淑女了。”

    “有益于世道之事,这便是清平先生的说辞吗?”龙老人嗤笑一声,“还是说年轻人溺于美色,脂粉陷阱,难以自拔?”

    宁忆低头不语,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龙老人还要说话,李道虚打断道:“请儒门快些选择出战人选罢。”

    龙老人深深望了低头不语的宁忆一眼,嘴角泛起淡淡笑意,说道:“儒门出战人选是,宁奇。”

    儒门阵营中的宁奇猛地抬头望向龙老人,可龙老人却故意不去看他。宁奇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话,可在“两军阵前”,又是众目睽睽之下,终究是没能开口,化作一声长叹,然后迈步上前。

    宁忆对宁奇。

    一直只是沉默观战而少有言语的秦清忽然开口道:“好一个诛心之举,竟是要让骨肉相残。”

    站在宁忆身旁的李玄都道:“岳父说的是,龙老人此举,是要让阁臣束手束脚,真是好机心。”

    人言谈并未顾及旁人,立时有人附和,以龙老人的修为自然也是听得清清楚楚,却是恍若未闻,没有半点反应。

    到了此时,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改变局势的,宁奇还是对上了宁忆,不过诡异的是,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不像是祖孙两人,倒像是一对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还不如,方才太微真人和王南霆就是素不相识,可最起码还是寒暄客套了几句。两人一言不发,既像是避嫌,又像是无话可说。

    宁忆一按腰间刀鞘,长刀自行出鞘,此刀长有三尺,通体赤红,唯有在刀锋位置,颜色转淡,渐而由红转白,若是凝神细看,就会发现刀刃一线霜白如雪,甚至隐隐透明,其中有无数个细小“气旋”在疯狂旋转。

    李玄都和秦清俱是一怔,均是眼熟,尤其是秦清,他与此刀朝夕相伴几十载,是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他的佩刀“欺方罔道”,取自“君子可以欺其方,难以罔其道。”

    翁婿二人立时明白过来,不必多说,定是秦素将此刀交给了宁忆。李玄都再望向宁忆腰间的第二把刀,果然,正是宋政曾经的佩刀“大宗师”。

    李玄都束起声音对秦清说道:“还是素素聪明,如此一来,阁臣也不是全无胜算。”

    秦清听到女婿称赞女儿,脸上也不由泛起几分笑意,“紫府说的是,还是素素想得周到。对了,素素可曾跻身无量境?”

    李玄都一怔,迟疑道:“岳父……都知道了?”

    “自家女儿是什么性子,为人父者还能不知道吗?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那个师妹,还有我这个女儿,两人交好,是闺中密友,在修炼一事上都是颇为惫懒。”秦清道,“突然之间修为大进,定然是得了什么机缘造化,素衣看不出来,却瞒不过我,素衣送你的长生泉,又被你送给素素了吧?”

    李玄都只好如实道:“岳父真是法眼,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您。岳母一片好意,我是领情的,不过于我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可是对于素素而言,却能雪中送炭,大有益处,于是我就瞒着二老,将长生泉给了素素。后来她又随我去了剑秀山,得了地师留下的功法,在洗剑池中,我帮她将药力全部汲取,她便跻身了无量境,只是此事不好对旁人提起,更不好让岳母知晓,所以我让她仍旧伪装成原来的境界修为。”

    秦清听完之后,轻叹一声,“以前女儿未曾出嫁的时候,我只担心她未来的夫婿轻慢于她,如今我却要担心你太过宠溺于她了,凡事过犹不及,紫府还是稍微……克制一下。”

    李玄都心中好笑,面上却是不显,应道:“谨遵岳父教诲。”

    就在翁婿二人说话的时候,李道虚让身旁随侍的弟子把秦素请了过来,秦素马上就是李家的媳妇,而李道虚格外看重这位未来儿媳也是众所周知之事,此时有事向秦素交代,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李道虚挥手设下禁制,与秦素仔细交代了一事,秦素脸色凝重,点头应下。

第二百一十一章 血刀

    宁忆,字阁臣,江湖人称“血刀”,被誉为“天下三刀”之一,可谓是极高的评价了,几乎是公认的天下用刀第三人,更胜于用刀之人无数的佛门,仅次于“天刀”秦清和“魔刀”宋政,而且未来成就有望直追秦、宋二人。要知道秦清也好,宋政也罢,都是在知天命的年纪跻身长生境,固然比不得李玄都和澹台云,但也是极为不俗了,宁忆有望追上两人,也就是说宁忆被认为是有望长生境之人。

    如今的江湖,不论辈分,只论年龄,大体可以分为老中青三代人,老辈中人已经开始逐渐离开江湖,比如徐无鬼、张静修,便是还是留在世间的,至多还剩下二十年左右的时间。接下来的一代人则是正值壮年,在人世间还有四十年以上的时间,以秦清、宋政等人为首,也可以包括澹台云,接下来就是年青一代,年纪大的如宁忆、李元婴等人,而立之年,年轻一些的如李玄都、颜飞卿等人,及冠之年,人生刚刚起步,还有极为长远的路途可走。

    宁忆能以不足不惑之年的年纪走到今日的地步,说是天纵奇才也不为过,如果李玄都没有诸多机缘,至多就是与宁忆持平。

    作为当年与李玄都打平的人物,宁忆的确是个不能被小觑的人物,哪怕他如今还未跻身造化境。更何况现在的宁忆与刚刚脱离牝女宗的宁忆已经大不相同。

    李玄都从来都不是一个小气之人,不会将一家之学视作不传之秘,虽然对待宁忆不像对待秦素那样毫无保留,但他还是将部分法门传授给了宁忆,尤其是在宁忆加入太平宗后,李玄都就将太平宗的许多绝学传授给了宁忆,而李玄都的两大绝学“太平青领经”和“南斗二十八剑诀”又与太平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再加上宁忆也参与了“南斗二十八剑诀”的整合修订,所以宁忆与李玄都之间,谈不上传承,也是有些类似于师出同门的意思了。除此之外,宁忆还有自己的独门绝学,也曾收过弟子,再往前推移,宁忆还是儒门弟子,“浩然气”和“正气歌诀”都有涉猎,若说所学庞杂,宁忆也不逊色李玄都太多。

    不过所学再多,最终都要千机归一,正如李玄都陆续学了“北斗三十六剑诀”、“太阴十三剑”、“慈航普度剑典”,最终还是整合为了“南斗二十八剑诀”,宁忆也是走了这条路,与李玄都不同的是,他用刀而不用剑。

    宁忆拔刀之后,刀尖斜斜指地,刀刃朝向自己,而刀背朝向宁奇,虽然宁忆没有开口说话,但意思十分明显,请宁奇亮出兵刃。

    儒门七隐士还有可能用些奇门兵刃,儒门大祭酒的兵刃只可能是剑,宁奇取出自己的长剑,拔剑出鞘,三尺长剑神华内敛,不见青光白虹紫气,不过剑身清亮如水,可以映人面容。

    宁奇一抖掌中长剑,终于是开口道:“进招罢。”

    宁忆也

    不废话,直接一刀向前掠出,宁忆自创的“血影幻身”和“血刀十二式”本就是以速度见长,经过他的改进之后,又有增进,此时宁忆出手之快,实在不可思议,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欺方罔道”的刀剑已经触及了宁奇的咽喉位置。

    幸而宁奇的境界修为要高出宁忆一筹,在千钧一发之际险之又险地挡下了这一刀,不过他握剑的手掌还是微微一颤,宁奇这才惊觉宁忆的修为之高,距离自己已经相去不远,进境之快,比宁忆当年在儒门的时候强出不知多少。

    宁忆丝毫没有因为眼前之人是自己的至亲之人就心生犹豫,又是连续数刀,不见刀光残影,微风不起,寂然无声。便是宁奇也没有捕捉到宁忆的出刀轨迹,只能凭借直觉连出十数剑,周身竟无半分破绽,将宁忆的出刀悉数防下。

    宁忆和宁奇斗在一处,当真是刀光剑影了,宁忆境界更低,却是处于攻势,宁奇境界更高,却是处于守势。一连串金石碰撞之声连绵不绝。

    秦清虽然早就听闻晚辈宁忆的大名,但是从未共事,更未曾与宁忆交手,此时见得宁忆出刀,审视片刻之后,发现宁忆与李玄都走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子,李玄都以气机浩大著称,宁忆体内气机算不得雄厚,便是比之当年的李玄都也相差不少,但是气机流转速度极快,不逊于李元婴。不过宁忆的快与李元婴的快又有不同,李元婴的快是纯粹的速度之快,宁忆的快却是变化之快。

    如果用轻身功夫做比方,李元婴长于直线奔腾,宁忆长于辗转腾挪,各有千秋。

    当初李元婴对上李玄都,便是李玄都占尽优势,仍旧险些命丧李元婴之手。此时宁奇对上宁忆,也是如此。儒门大祭酒,境界虽高,但长年养尊处优,极少与人交手过招,偶有出手,也是点到为止,甚少有生死搏杀的经历,若论对敌交手的经验,哪里比得上李玄都、宁忆、李元婴一干人等。

    宁忆出刀越来越快,“血影幻身”也完全施展开来,只见得宁奇周围出现了上百个残影,残影叠着残影,重合层叠,及至后来,已经看不到宁奇的身影。

    只是就算如此,宁忆手中之刀仍旧没能破开宁奇的守势。

    久攻不下,宁忆突施杀招,只见得一轮血月在两人之间升起。

    宁奇毫不客气地一剑将血月劈成两半,手中长剑点向宁忆的眉心。宁忆身形倏忽向后退去,两人一进一退,宁奇的剑尖与宁忆的眉心始终保持着半寸距离,不过剑尖上吞吐不定的剑气还是伤及了宁忆的眉心,割裂开一道血痕,仿佛一只血色的竖眼。

    如此向后退出十余丈之后,宁忆猛地止住退势,终于拔出腰间的“大宗师”,猛地格开宁奇的长剑。

    先前宋政没有在意,此时才注意到了自己的佩刀竟然在宁忆的手中。也如秦清那

    般,开始注意起这个与自己并列其名的晚辈。

    只见宁忆手持双刀,右手持“欺方罔道”,刀身略显平直细长,略有弧度,与长剑有几分相似,左手持“大宗师”,厚背刃宽,尽显厚重之意。两口宝刀都自有气势,锋锐异常,只是双刀截然相反,一件至刚至重,一件却极尽轻柔。

    这是宁忆在太平山无忧谷中练刀多时,又自创的一门对敌之法,这门对敌之法胜在一个“奇”字,要的就是出其不意,若是突然用出,就算对手高出他一个境界,也难以在短时间内破去。可宁忆一旦用出了此种手段,与他同等境界之人,是无论如何也敌不过百余招的,就算是高出他一个境界之人,也要被打一个措手不及,胜算不大。

    宁忆挡下宁奇的一剑之后,随即以“欺方罔道”向宁奇攻去,可是并非直来直去,却是画了一个圆圈,好似满月。宁奇一时不知这“欺方罔道”要刺向何方,只得向后一退,暂避锋芒,可宁忆出手快极,宁奇后跃退避,“欺方罔道”划成的圆圈又已指向他身前,圆圈越划越多,初时只有三个,数招一过,三化九,九化三十六,自成阵势,已将宁奇完全笼罩其中,观战中人中少有庸人,已经有人看出些许端倪,这等手段,似乎与张海石所用剑法有些相似,又与太微真人所用的“北斗三十六剑诀”有些相通之处。

    宁奇眼见宁忆招数越来越是凌厉,而左手倒提的“大宗师”始终未用,却也无法可想,只得全力运转手中长剑,儒门剑法自有独道之处,仅仅是对上宁忆的单刀也不落下风。

    就在这时,宁忆左手中的“大宗师”迅猛劈下,虽然宁奇勉强闪过,但听得轰然一声,在地面上劈砍出一道长近十丈的沟壑。

    玉虚峰不比其他地方,山石坚硬无比,便是天人境大宗师想要留下痕迹也不是简单之事,宁忆能一刀劈开长长沟壑,可见这一刀的威势之大。

    宁忆以双刀对敌,“欺方罔道”以变化为主,“大宗师”以刚猛为主,宁忆双手双刀刚柔相济,阴阳相辅,初次遇到之人,定要手忙脚乱。宁奇也是如此,不过他毕竟修为高深,见多识广,此时已经渐渐看出些许端倪,宁忆手中的“欺方罔道”迅捷凌厉,变化万千,却是以困人、牵制为主,反倒是“大宗师”,势大力沉,不动则已,一动便是雷霆之势,取人性命,要好生防备。

    便在这时,宁忆忽地寻到破绽,左手“大宗师”猛地一刀当头劈下,气势雄浑,仿佛挟大势而至,让人躲无可躲,避无可躲,却是儒门的路数,同时“欺方罔道”所划圆圈却笼罩住了宁奇前后左右,令宁奇绝无闪避躲让之处。宁奇只得以手中长剑硬接了他这招。但听得一声巨响,刀剑相交,宁奇本人修为高绝,无甚大碍,可手中长剑却是被“大宗师”生生崩出了一个缺口。

第二百一十二章 双刀

    宁忆得势不饶人,“大宗师”仍旧压住宁奇手中长剑,“欺方罔道”又向宁奇刺去,宁奇伸手平掌一挡。刀尖刺中他掌心,刀身弯成弧形,弹了回来。不管怎么说,宁奇是天人造化境的大宗师,一身“浩然气”雄厚无比,“欺方罔道”虽利,却也伤他不得。

    宁忆立时身随“大宗师”而走,此乃“大衍灵刀”,是一门货真价实的上成之法,运刀之后,出刀奇快,甚至能隔空出刀,不以刀气伤人,而是直接一刀跨越两者之间的间距,仍是以刀锋伤人,无有轨迹,极难防备,往往能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却是与清微宗的“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时只见宁忆一刀斩出,分明是从正面出刀,可刀锋却是从宁奇的背后出现,幸而宁奇躲闪及时,在千钧一发之际险之又险地挪移开身形,否则就要被这一刀刺一个透心凉。

    宁奇停稳身形之后,一振手中长剑,浩浩剑气生出。

    这是宁奇第一次抢攻,一剑刺出,剑气凛冽,发出“嗤嗤”声响,剑气之盛,让人骇然。

    宁忆将手中“欺方罔道”横掠,画出一个弯月状的弧度,平搭在长剑的剑脊之上,劲力传出,使得宁奇手中的长剑登时一沉。

    宁奇抖腕翻剑,剑气吞吐不定,向宁忆持刀右臂刺出。

    宁忆以“大宗师”回刀圈转,“啪”的一声,刀剑相交,两人各自飞身后退。宁忆手中的“大宗师”这么一震,不住颤动,发出“嗡嗡”之声,良久不绝。

    宁奇手中的长剑终于承受不住两口宝刀的威势,寸寸碎裂。

    下一刻,宁奇的身形一掠而出。

    宁忆第一次流露出郑重其事的神情,再次以“欺方罔道”在身前画圆,瞬间在他身前出现了数十个圆圈,大小相套,层叠相交。宁奇以浑厚气机拍在这些圆圈之上,只是使得圆圈摇而不散,动而不溃,如同抽刀断水,纵能斩断一时,却不能长久。

    宁奇被重重叠叠的刀势一震,不得不向后退去。

    然后就见宁忆所划的圆圈越来越多,过不多时,他全身已隐在无数圆圈之中,圆圈一个未消,另一个复而生出,这时宁奇已经瞧不出他刀法中的空隙,只觉似有千百刀护住了宁忆的全身,只见得千百个圆圈犹如浪潮一般,缓缓涌来,以守为攻,浑然天成。

    到了此时,秦清、宋政、李玄都几人已经看出了宁忆刀法的玄妙所在,一则是三人境界极高,又都是用刀用剑的大行家,二则是旁观者清。宁忆所用双刀与其说是刀法,不如说是一手用刀使出剑法,一手用刀还是用出刀法,若始终以刀作剑,或是以刀作刀,那也罢了,偏生倏忽之间剑法中又显示刀法,而刀招中隐隐含着剑招的杀着,端的是变化无方,捉摸不定。

    其实仅仅是双刀之法,宁忆也不能将宁奇如何,关键是宁忆此时手中还有两口名列“刀剑评”上的

    宝刀,锋锐无比,足以破开宁奇的护体气机,极大弥补了两人之间的修为差距。

    面对宁忆的双刀,宁奇运转全身所有气机,双掌排空而出,狠狠拍在如浪潮的无数圆圈上,结果阵势未散,反倒使得宁奇不住向后退去,衣衫剧烈震荡,双脚在地面上滑出两道深深痕迹。

    宁奇也隐隐察觉出宁忆双刀的玄妙所在,默默运转气机的同时心念一动,虽然这双刀千变万化,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固然是玄妙绝伦,只是武道一途,只要有招,便会有破绽,宁忆的双刀圆转如意,看似没有破绽,其实还是存有破绽的,只是宁忆出招太奇,将这些破绽巧妙隐藏起来,让自己看不出来而已,若是如此,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一力降十会,以力破巧。

    宁奇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蓄势。可宁忆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转守为攻,朝着宁奇一刀劈下。

    一道浩荡刀气呼啸而至,宁奇只得伸出手掌,抵住汹涌而来的刀气,刀气与宁奇的手掌相撞,激射四溅,打在周围的地面上,好似雨落沙地,刺出无数个大小深浅不一的坑洼。

    宁忆的刀气被宁奇挡下之后,手中“大宗师”朝着宁奇迅猛劈下。

    宁奇反手一掌向上一托,凭借雄浑气机生生托起了“大宗师”,继而又是一指点向宁忆,看似轻描淡写,这一指却蕴含螺旋劲力,在指尖位置形成一个漩涡,将宁忆手中略显单薄的“欺方罔道”强行牵扯过去,乍一看去,就像宁忆手中之刀主动往上凑一般。

    出人意料之外,宁忆竟是以左手中的“大宗师”撞向右手中的“欺方罔道”,强行使其挣脱开牵制。

    一招无功,宁奇又出双掌,这次却是阴柔到了极点,似乎没有半分重量,柔弱似女子的纤纤玉手,竟是江湖中颇为常见的绵掌功夫。只是到了宁奇这等境界,对于力道的掌控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这寻常的绵掌功夫由他用来,便是化腐朽为神奇,半分小觑不得。若是被这一掌拍实,只怕全身骨骼粉碎,而不伤外表皮膜分毫。

    宁忆全力施展手中双刀,身形随即在刀光中隐去,只见得无数大小圆圈层层叠叠相套,似满月重叠,如百花齐放,浑圆中锋锐隐现,刚柔并济,迎向宁奇的双掌。

    宁奇的双掌落在无数剑光圆圈之上,初时如春风化雨,将数十个光圈消磨殆尽,使得无数光圈出现一个明显的“凹陷”之势,但后续却是乏力,在层层叠叠似是无穷无尽的圆圈之中,这双掌的去势越来越慢,最终强弩之末,不能再进分毫,与此同时,不断有光圈生出,递补原有光圈的位置,于是逼得宁奇不断后退。无数光圈此起彼伏,似是海面激荡。

    就在此时,宁奇化掌为拳,双拳击出,原本略有弯曲的手臂瞬间绷直,从他的体内响起阵阵如同大江大潮的声音,拳势破空,响起千百声雷音,似潮鸣如雷。

    宁忆以“欺方罔道”所化的圆圈在宁奇的双拳之下,悉数消失无踪,宁忆现出身形之后,出刀如风,一瞬间化出十数个虚影,同时攻向宁奇。

    这些虚影却是与“天问九式”的化身不同,“天问九式”的化身皆是真而无一假,哪怕是面对陆吾神也是如此,可宁忆却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身藏于其中。

    宁奇立刻就确定了宁忆的真身所在,反手攻向身后,两人在一瞬间交手十余招,然后各自分开。

    宁奇低头望向自己的双掌,却见双手之上刀痕密布,鲜血淋漓,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可见白骨。虽说他的护体气机强韧非常,但是宁忆手中的两口宝刀也非凡物,一者是“天刀”的佩刀,一者是“魔刀”的佩刀,当年秦、宋两人还未跻身长生境时,在天人造化境中也是佼佼者,不知以此二刀胜过多少同境高手,尤其是“大宗师”,固然在“刀剑评”中排名最末,可战绩却是辉煌,曾经沾染无道宗老宗主的鲜血,也曾挑战李道虚,与“叩天门”硬拼。

    宁奇右手正握“欺方罔道”,斜斜指向宁奇,左手反握“大宗师”,一正一反,一刚一柔,一阴一阳,继而身形一掠,充斥气机愈显锋芒无比的“欺方罔道”再度与宁奇的双掌交击,金石声大振。

    手握双刀的宁忆身形双脚离地而起,恰好环绕宁奇一周,好似蝶绕枝头,在这个过程中出刀不停,尽展生平所学。

    宁奇只能一味防守,宁忆手中的“欺方罔道”和“大宗师”,撞击在宁奇的双掌上,剧烈的气机波动,在两人之间荡漾出层层涟漪。

    宁奇双脚深陷地面,身上的气息渐显飘摇。

    等到宁忆盘旋一周之后,已是一气呵成挥出三十六刀,劲道层层叠加,亦是全无强弩之末的迹象,反倒是声势节节攀升。

    宁奇没想到宁忆的攻势竟然凌厉到如此地步,他本想固守到宁忆颓势之后再出手反攻,却没有料到还未等到宁忆一鼓作气再而衰,自己已经是快要防守不住了,而且宁忆出刀越来越快,截然不同的两刀不断变化,不断超出刀法的范畴,又不断回归到刀法的范畴之中。

    宁奇对此颇为无奈,现在他就真的只能防守到底了。归根究底,他还是败在了兵刃上面,如果他有一把与“欺方罔道”、“大宗师”对等的兵刃,或者宁忆只有一口宝刀,结果都会截然不同,只是这等兵刃都是可遇不可求,便是儒门之中也不算太多。

    宁忆手中 “大宗师”一刀当头劈下,宁奇双臂一封,被劈得双脚离地,向后倒退至玉虚峰的边缘位置,才堪堪停下。

    宁忆终于停下双刀,双刀皆是正握,一左一右指向地面,没有追击。

    宁奇虽然还有再战之力,但是出于某种复杂心态,长叹一声,“江山代有才人出,大江后浪推前浪,这一战是老夫输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算计

    第五战以宁奇认输而告终,玉虚斗剑过半,道门以三胜领先于儒门的两胜。接下来的第六战是儒门先行选择出战人选,道门可以后发制人。

    龙老人看了眼宁奇,脸上不见喜怒,虽然龙老人是长生境,但毕竟不是名正言顺的儒门领袖,从地位上来说,隐士和大祭酒没有高下之别,更何况隐士和大祭酒之间多有龃龉,隐隐不和,龙老人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开口多说什么。

    龙老人收回视线,沉声道:“儒门出战人选,上官莞。”

    上官莞随之出阵。

    虽然上官莞数次败在李玄都的手中,但李玄都不能以常理论之,换成旁人对上李玄都,比如王天笑,也好不到哪里去,却是不能说上官莞太过不济。更何况李玄都天然克制上官莞,就算李玄都的境界低于上官莞,上官莞也不见得能胜过李玄都。

    此时上官莞出战,道门当然不能让李玄都出手,因为儒门摆明了是用天人造化境高手的优势来应对道门的在长生境上的优势,摆明了是要以数量取胜。在这种情况下,跻身天人造化境时日尚短的上官莞便可以看作是下等马,用李玄都来对付上官莞,是上等马对换下等马,稳赔不赚。

    李道虚对此早有预料,正要开口,龙老人忽然说道:“老夫有句话要说在前头。”

    李道虚望向龙老人,“倒要请教。”

    龙老人缓缓说道:“玉虚斗剑,凭借外物也是自己的本事,赢了输了,都心服口服,可不能把外物来回借着使用,就好比老李先生的仙剑,还有小李先生身上的仙衣,若是先借给旁人用,再拿回来自己用,未免太不成体统。”

    龙老人此言一出,李玄都不由心中暗道这老家伙果然是老奸巨猾,这是在说宁忆的双刀了。道门凭借外物之力勉强赢下了第五战,龙老人马上就要堵上这个漏洞。换而言之,龙老人的意思是,人只能出场一次,相应的宝物也只能登场一次。

    李玄都心里明白,李道虚同样心里明白,眼中立刻掠过一丝精光,沉默少顷后说道:“这是自然。”

    龙老人点了点头,“老夫没有其他问题了,请老李先生宣布道门的出战人选吧。”

    李道虚道:“道门出战人选,秦素。”

    龙老人的眼神中掠过一抹惊讶。

    方才李道虚招过秦素面授机宜,他看在眼里,已经有了几分疑虑,所以他故意派遣出造化境中最弱的上官莞,有试探的意思,当他发现李道虚没有任何迟疑犹豫的时候,立觉不妙,于是又提前开口堵死了宁忆再把双刀交还给秦素这条路,可没想到李道虚还是答应下来,而且仍旧是派出了秦素。

    龙老人一时间竟是想不出到底漏算了哪一点,难道秦素能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中连续跨越两个境界?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只是这个可能实在不大,尤其是已经有一个李玄都的前提下。

    其实不仅是龙老人想不通,李道虚的这个决定也是大出秦清和李玄都的意料之外,秦清虽然没有直接开口质疑,

    但却望向了秦素。只见秦素脸上平静,没有半点惊讶和不知所措,显然是已有准备。

    见秦素是如此反应,秦清倒是放下心来,都说知女莫若父,对于自家女儿,秦清还是了解的,不是那种行险之人,她既然答应下来,定是有一定的把握,而不是上去贸然行险。

    李玄都同样没有开口质疑,虽然他与师父在许多方面都算不上道同可谋,但他了解师父,不会意气用事,是个顾全大局之人,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胡乱安排,一定是有他的考量,也有一定有的把握。而且他熟悉秦素,也了解上官莞,就算秦素不敌上官莞,自保还是不难。当初在大报恩寺中,秦素只是初入天人境,都能在上官莞手下周旋拖延良久,一直等到他赶来,如今秦素更进一步,自然又是另外一番局面。

    秦素不紧不慢地走到上官莞的对面,行了一礼,慢吞吞地说道:“上官姐姐,多时不见,近来可好。”

    “拜妹妹情郎所赐,真是好到不能再好了。”上官莞冷冷道,“上次你我在大报恩寺中有过交手,因为清平先生的缘故,未能分出胜负,今日继续那未竟一战,真正决出个高下来。”

    龙老人望着秦素,想要开口提醒上官莞不要大意,又迟迟无法开口。正所谓观棋不语,前面五战都没人开口,他来打破这个先例,实在是不大妥当。毕竟都是有头有脸之人,不能像江湖无赖一般随意行事,而且儒门最重规矩礼数,一个“礼”字当头,在暗地里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可在这种光明正大的场合,当真是面子上不能落半点灰。

    便在这时,宋政开口道:“莞儿,莫要大意,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宋政与地师平辈论交,也算是上官莞的长辈,上官莞闻听此言,脸色一肃,轻声应下。

    既然宋政开口了,李玄都也不客气,立时说道:“素素,小心飞剑。”

    当初李玄都在楼兰城中遇到上官莞,上官莞便曾驾御飞剑对付李玄都。

    秦素轻轻点头。

    既然被李玄都点破,上官莞也不再藏着掖着,素手一翻,掌中已经多了一方精致剑匣,说道:“久闻秦大小姐的刀法得了‘天刀’的真传,为何不见兵刃?可是借给了别人?”

    秦素淡淡道:“上官姐姐不必操心。”

    上官莞轻哼一声,手指一抹,将匣盖推开,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三把形状、颜色、长短各异的玲珑飞剑,正好对应“太阴十三剑”之数。

    这是地师所赐,每一柄飞剑都是宝物,这一套飞剑可以算是半仙物,乃是地师年轻时所用,由清微宗的两位“道”字辈铸剑师联手铸成,在地师修为大成之后,就弃之不用,待到上官莞找师父哭诉自己被李玄都欺负,地师便将这套飞剑送给了徒弟,以作防身之用。

    上官莞屈指一弹,“‘风雷云气生’。”

    一柄小剑从剑匣中跃起,朝着秦素激射而出。

    就在上官莞推开剑匣的时候,秦素已经抬起手来,却见她左右双手的食中二指上各

    戴了一枚指环,第一枚指环上雕刻了一朵莲花,第二枚指环雕刻了一朵菊花,第三枚指环雕刻了一朵梅花,第四枚指环雕刻了一朵牡丹,分别象征着忘情宗的一位长老,不过这四位长老已经被秦清下令处决,而她们的珍藏则被秦清送给了秦素,后来秦素又增减一番,这四枚指环中尽是对敌之物。

    只见秦素屈指一弹,从莲花指环中飞出一道符箓,在半空中化作一道龟甲状的玄色光幕,挡在秦素的身前,这是一道“玄武符”,在白莲坊中价值三千太平钱,一般江湖中人买来,至多是用来保命,像秦素用得这么随意,却是罕见了。

    上官莞的这一剑落在符箓形成的光幕之上,仿佛陷入泥泞之中,动弹不得。

    上官莞脸色不变,再度弹指,又有两柄飞剑跃起,激射而出,分别对应“幽微宿命生”和“九阴玄冥荡”。

    秦素又从菊花指环中弹出一道符箓,这道符箓却是李道虚亲手所绘,名字也简单,就是“星转斗移”,有移形换位之能,不过秦素却不是用来挪移自身,而是以符箓挪移“九阴玄冥荡”一剑,使其与“幽微宿命生”一剑撞在一起。

    紧接着秦素又从梅花指环中弹出一道“太阴匿形符”,乃是出自大天师张静修之手,颜飞卿所赠,身形随之消失不见。

    符箓威力如何,与画符之人本身的境界修为有着莫大干系,张静修亲手所绘之符,岂是等闲,便是上官莞也没能察觉到秦素所在。

    上官莞眉头微皱,催动“阴阳两极生”一剑护住自身,心中暗道:“你符箓再多,终有穷尽之时,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赢我。”

    上官莞刚刚生出这个念头,就感觉自己的飞剑竟是有了脱离掌控的趋势。

    上官莞浑身一震,立时想到了自己恩师的绝技“逍遥六虚劫”,她在这门手段之下几次吃亏,幸而师父传授了克制之法,此时立刻运起克制之法,原本震颤不休的飞剑随之停止震动,重新回到她的掌握之中。同时秦素也现出身形,素手一扬,飞出一张白色大网。

    “八部神通。”上官莞冷笑一声,再度弹出一剑,将这张大网从中斩断。

    不过秦素以“太平青领经”化用万法,各种绝学信手年来,紧接着又是十余颗“凤眼子”激射而至。

    太平宗善用外物对敌,又精通先天八卦术算,故而衍生有八部神通,对应八卦,分别是:乾天、坤地、震雷、巽风、坎水、离火、艮山、兑泽,此时所用的凤眼子则是离火部神通,以火药炼制而成,再辅以太平宗的专门火气心法催动,威力极大,若是修炼至极致,号称焚山煮海。

    “凤眼子”炸裂开来,火势迅速蔓延,化作一片火海。

    秦素深知自己正面硬拼绝对不是上官莞的对手,“逍遥六虚劫”的作用也是相当有限,干脆弃“百花绣拳”、“天问九式”等功法不用,只用各种外物和奇门手段拖延,然后伺机而动。

    在“凤眼子”之后,秦素又射出十余道“锁神钉”。

第二百一十四章 如意

    上官莞面对秦素的攻势,应对也简单,直接从剑匣中弹出“青墨三千甲”一剑,飞剑化作一个大茧将她包裹其中,任凭烈火熊熊,伤不得分毫,“锁神钉”亦是无功而返。

    秦素趁此时机,再度催动“太阴匿形符”,身形消失不见。

    上官莞猛地一拍剑匣,四柄飞剑同时跃起,悬于上官莞的头顶上方,四剑的剑尖分别指向四个方向。

    只要秦素露出一点蛛丝马迹,四柄飞剑立时就会激射而出,不留半点余地。秦素毕竟不是李玄都,没有那般强横体魄,境界也要弱于楼兰城时的李玄都,若是硬挨上一剑,不死也要重伤。

    就在这时,上官莞忽然周身一震,惊觉自己的“青墨三千甲”竟是被身后一股巨力强行破去。

    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要知道“青墨三千甲”乃是“太阴十三剑”中防御最强的一剑,可见上官莞有了大报恩寺的前车之鉴和宋政的叮嘱之后,没有半点轻敌大意,可在这种情况下,仍是被强行破去,如果对手是李玄都也就罢了,可对手分明是要弱于她的秦素,哪怕秦素已经跻身天人无量境,也不该如此,上官莞如何能够不惊?

    上官莞的反应极快,因为秦素是从背后袭来,所以她不敢贸然回头,而是头也不回地向前飞掠,同时催动四把飞剑一起向身后攻去。

    然后只听得四声几乎连成一线的刺耳声响,四把飞剑同时倒飞出去。不过这四剑也阻挡了秦素的追击脚步,使得她未能伤到上官莞。

    上官莞这才得以转身望去,只见得秦素手中并没有刀剑等兵刃,只有一柄如意,通体碧绿,顶端呈三朵云纹状,镶嵌有六颗颜色各异的宝珠。

    秦清和李玄都也看到了秦素手中所持的如意,恍然之余也放下心来,因为这柄如意正是从“玄都紫府”中带出来的“三宝如意”。

    虽说“三宝如意”的最大作用还是持之通行“玄都紫府”上下,但毕竟是货真价实的仙物,作为兵器本身,也是极为不俗,势大力沉,坚固无比,当初徐无鬼便是持“三宝如意”独斗一众长生地仙而不落下风,便是身怀“太素玄功”的澹台云和身怀“漏尽通”、“长生石”的李玄都被打上一如意,都要半天缓不过劲来,可见“三宝如意”的厉害。

    而且“三宝如意”与“叩天门”不同。“叩天门”之所以是仙剑,原因在于此剑上能与天地共鸣,下应持剑之人的心神体魄和境界修为,持剑之人的境界修为每高一分,这把仙剑所能引起天地共鸣就大上一分,所能发挥的威势也就更上一层楼。若是在先天境界,“叩天门”的威力甚至不如刀剑评中排名最末的“大宗师”,到了归真境后,“叩天门”才能反超“大宗师”。可相较于“人间世”,哪怕是到了天人逍遥境,“人间世”仍旧强于“叩天门”,只有到了天人无量境之后,两者才能大致持平,而到了天人造化境之后,“叩天门”就会反超“人间世”,至于到了长生境,两者差距就更加明显。“三宝如意”却是不然,它并非纯粹的兵器,所以

    威力也不随主人境界而变化,威力恒定,虽然在长生境之后的威力不如“叩天门”,但在长生境之前,却要远胜于“叩天门”。

    在徐无鬼飞升之后,李玄都继承了徐无鬼的“阴阳仙衣”,“三宝如意”却是落入李道虚的手中,谁也不曾想到李道虚又将“三宝如意”暂借给了秦素。李玄都不曾想到,上官莞就更是如此。

    秦素手持“三宝如意”当头砸下,上官莞脚下的地面立时下陷三尺。

    然后上官莞手指连弹,匣中飞剑悉数激射向秦素。

    秦素挥舞手中“三宝如意”,顿时有磅礴气机激荡而出,如拍蚊蝇一般将众多飞剑拍飞出去。然后秦素又是一如意当头砸下,好似山岳压顶。

    上官莞收拢十三柄飞剑,御使其结成一个微缩了数倍的剑阵,抵挡“三宝如意”。

    天地之间响起一声砰然巨响,上官莞的衣衫上荡漾起一圈涟漪,以她脚下为中心,一圈巨大的气浪向四周扩散开来,甚至周围的云气都被震散许多。

    “三宝如意”在距离上官莞额头还有三寸的地方停下,因为剑阵阻挡的缘故,“三宝如意”上的光华急速流转,却难进分毫。秦素也不执着,立时向后退去。

    上官莞抬手虚握,仿佛有一剑在手,虽然不可见其形,但却能感受到其剑势之大,剑气之重。这一剑乃是上官莞在跻身天人造化境之后,结合五大玄功和“太阴十三剑”而自悟出的一剑,威力极大,她本打算用这一剑来对付李玄都,却没想到李玄都在机缘巧合之下跻身长生境,她已经彻底不是对手,只好用来对付秦素了。

    上官莞大袖飘摇,举着手中之“剑”,仿佛有万钧之重,步伐踉跄,但踏出的步子却是越来越大,最后化作一抹长虹极快地掠向秦素。

    一剑起时,风雷之声大作。

    秦素不惊不慌,将手中“三宝如意”横于胸前,如意上宝光隐隐,雷霆不能入,风火不能进,剑气不能伤。

    这一剑与秦素手中的“三宝如意”轰然撞在一起,秦素浑身一震,“三宝如意”光芒大盛,将浩荡剑气化作无形,继而生出反震之力,涌向上官莞。

    上官莞脸色骤然苍白,身形后掠,秦素直接掷出手中的“三宝如意”。

    “三宝如意”如一条翻云蛟龙,一闪而逝。

    下一刻,“三宝如意”狠狠落在上官莞胸口上,让她直接口吐鲜血。

    秦素伸手握住倒飞而回的“三宝如意”,微微一笑。

    上官莞用手按住胸口,十三柄飞剑环绕身侧,好似一颗颗彗星不断掠过。她脸色阴沉,万万没有料到秦素竟是如此难缠,伸手一指环绕自己的十三柄飞剑,就见十三柄飞剑按照顺序排列,组合成一柄长剑。

    上官莞伸手握住长剑,轻轻一抖,剑身上立时燃烧起一层熊熊阴火。

    “太阴十三剑”中的“剑心太玄意”号称剑术极致,上官莞便运起“剑心太玄意”,向秦素攻去。

    秦素的双眼不知何时变得雪

    白一片,不见眼白和瞳孔,只有茫茫白光,已经用出了“太上忘情经”,进入“天算”状态之中。

    太上忘情,忘情而至公,得情忘情,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天之至私,用之至公。命之制在气。死者生之根,生者死之根。恩生于害,害生于恩。言不语,众生听令,身不动,天地俯首。太上忘情,自是开辟造化之情。

    人有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太上忘情经”就是要将这七情统统忘却,秦素用了“太上忘情经”,自然也没了恐、惊、怒、哀、悲等情绪,任凭何等险境,都不能让她心生涟漪,更不会有丝毫迟疑,应变之快,应变之准,只怕李玄都这个多次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的人都略有不及,同时能未卜先知,这便是“天算”的可怕玄妙之处。而修炼至极致之后,不仅能未卜先知,而且还能直接看出对手的弱点和破绽,再配合“天遁心法”和“天问九式”,秦清的“天刀”名号便是由此而来。

    此时的秦素摒弃了七情六欲,心如止水,都说人算不如天算,“太上忘情经”的玄妙之处就在于此,以忘情使人心近乎天心,人算自然也变成天算,这又与“宿命通”冥冥相合,使得秦素何止是一心二用,都说七窍玲珑心,此时秦素一心分作七用也不是什么难事,无论什么功法,只要是自身所学,此时都能信手拈来,无论是什么样的险境,都能做出最为正确的判断和应对,还有金风未动蝉先觉的神异。

    不过这“天算”之法有个极大的坏处,便是很容易遭受反噬,其实“太上忘情经”的关键也不在于心力上的消耗,而是练得越深,心性也就越发寡淡,强行灭去人欲,忌大喜大悲。可人生一世,总少不了七情六欲,若是情绪剧烈爆发,与这种忘情之境相冲突,就极易导致走火入魔,乃至于身死。所以秦素还是要修炼“太平青领经”,通过“太平青领经”将“太上忘情经”化去,以此来规避反噬。

    当初秦素第一次用出“太上忘情经”时,境界不足以用“太平青领经”化用“太上忘情经”,只能直接动用“太上忘情经”,故而遭了反噬,如今秦素修为更上一层楼,已经可以初步以“太平青领经”来化用“太上忘情经”,愈发进退自如,些许反噬便算不得什么了。

    面对上官莞攻来的长剑,秦素凝立不动,屹如山岳,直到长剑行将及身,手中“三宝如意”始才一圈,似慢而快,当空画个了圆圈,将其粘住。

    上官莞并不吃惊,手中长剑骤然分开,重新化作十三飞剑,摆脱开“三宝如意”,继而以“剑心太玄意”全力施展开来,十三飞剑随她气机变化,忽进忽退,忽直忽曲,忽分忽合,变化万千。

    秦素却是只凭一把如意,便将所有飞剑悉数挡下。

    二人越斗越快,上官莞身如鬼魅,阴火纵横,变化无方,秦素不动如山,滴水不漏。

    及至后来,已经是看不清两人的身形,只有一黑一白两团光影交织在一起,好似一个阴阳双鱼。

第二百一十五章 取胜

    上官莞打得很是憋屈,正如先前太微真人对上王南霆要尽量避开正面角力,此时上官莞也要避开秦素手中的如意,委实是“三宝如意”的威力太大,虽然没有太多其他玄妙之处,但每一击都势大力沉,就好似一把重锤,不必有什么锋芒,仅凭自身的重量就能重创对手。秦素不必在“三宝如意”上附着什么气机劲力,仅凭“三宝如意”本身,就让上官莞有些难以抵挡。

    虽说“太阴十三剑”的“剑心太玄意”号称是剑术极致,但秦素进入“太上忘情经”的“天算”状态之后,也不遑多让。上官莞也曾尝试变招,可秦素跟随李玄都去了剑秀山,短短数天的时间不足以让秦素习得新的功法,却让她将阴阳宗的功法大致了解一遍,做到了心中有数,使得“天算”的未卜先知愈发精准,从而使得上官莞彻底落入下风之中。

    上官莞一剑扫出,被秦素预知,就在上官莞抬手准备出剑的时候,秦素已经开始提前躲避,所以任凭上官莞的出剑再快,也无法击中秦素,反而被秦素抓住了机会,趁机掠至上官莞的身后,举起手中的“三宝如意”当头砸下。

    上官莞只能勉强扭转身形,以手中长剑格挡。一击之下,上官莞手中的长剑直接“兵解”开来,变为十三把飞剑。

    上官莞顺势一退,再度驾御飞剑结成剑阵。

    秦素的应对却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只是以手中“三宝如意”或拍或扫,凡是触碰到“三宝如意”的飞剑无一例外都被震飞。继而秦素中宫直进,又朝上官莞的胸口点去。

    上官莞越斗越惊,唯有竭力驾驭飞剑,抵挡威势难当的“三宝如意”。

    不但上官莞吃惊,观战众人也无不惊讶, 上官莞乃是天人造化境的修为,用的又是“太阴十三剑”和配套的半仙物,便是境界相当的天人造化境之人也未必能稳胜于她,境界不如她之人更不是敌手,不料上官莞对上秦素之后,不仅没能占据上风,甚至连平分秋色都难,甚至还落入了下风之中,被秦素以一柄如意杀得连连后退。

    观战之人中都能看出秦素手中的如意并非凡物,多半是一件不世出的仙物,但仙物再厉害,秦素本人不济,也不能如此厉害。唯独秦清看得分明,秦素已经不自觉地用出家传绝学,什么是家传绝学,不是某一门功法,而是许多功法构成的体系,以“天问九式”为核心,辅以“太上忘情经”和“天遁心法”,互相弥补,以此发挥出远超三门独立功法的威力,也就是所谓的“天刀”。其实天下三刀都是如此,以多门功法搭配组合,形成三个用刀的体系,各有优劣所长,不过总的来说,宁忆还稍显稚嫩,宋政半途而废,唯有秦清走得最远,尤其是得了巫阳的“宇之术”后,又能更上一层楼。

    秦素作为秦清的女儿,自然深得秦清真传,只是因为秦素年纪尚轻,修为尚浅,对于“天刀”的

    掌握十分粗浅,按照常理来说,秦素想要“天刀”小成,最起码要到三十岁之后了,可偏偏秦素又得了“太平青领经”,仅以功法本身威力而言,“太平青领经”只是寻常,可“太平青领经”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能够化用万法,降低其他功法的门槛,从这方面来说,“太平青领经”可以算是天下第一等辅助法门,秦素有了“太平青领经”相助之后,已经等同于“天刀”小成,这就要归功于李玄都了。

    秦素在进入“天算”状态之后,自然用出了从小学得的其他两门功法,以“三宝如意”用出“天问九式”,大有返朴归真之意,招一式,却是清楚明白,纵然快到极处,仍是章法不乱。

    “天问九式”顾名思义只有九招,秦素须臾使完,紧接着又将九招再使一遍。上官莞也看出秦素的招式不断重复,然而“天问九式”玄妙无比,纵然是来回使用,也瞧不出半点破绽,威力更是不曾弱上半分,任凭上官莞寻如何变化招数,也无法占到半点儿便宜,而秦素的每次进攻,总能叫上官莞手忙脚乱,难于应对。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兵器之利,“三宝如意”威力太大,上官莞不好抵挡,秦素便不需要考虑如何伤到上官莞,只须考虑如何打到上官莞就足够了。

    秦清喟叹道:“据说‘三宝如意’乃是道祖之物,后由陆吾神保管,久不现世。后来便是地师手持此物大战六大地仙,不过那毕竟是在昆仑洞天之中,算不得人间,没想到此物竟是在素素的手中重现于人间。”

    李玄都若有所指道:“根据我等在昆仑洞天的约定,此物是道门大掌教的信物,由此看来,素素与道门大掌教有缘也说不定。”

    秦清一怔。

    此言乍一听,似乎是李玄都在说秦素与他有缘,可再一深思,却是没有那么简单。

    秦清望向李玄都,刚想要开口相问,李玄都已经转开了话题,“儒门中人肯定把宝押在了宋政的身上,不如就把宋政交由我来对付。”

    秦清略一沉吟,点了点头。虽然他事前的打算是由他来亲自对付宋政,不过李玄都如此说了,他也不好反驳,毕竟如今的李玄都已经可以看作是一位长生境高人。

    谈论之间,秦素和上官莞两女进进退退,已斗到玉虚峰的边缘,山外天风呼啸,云气缥缈,脚下则是万古不化的白雪,两者连接一处,难分彼此,白雪云雾之间,两人的身影时隐时现,渐渐难分彼此。

    忽然之间,上官莞轻喝一声,十三飞剑再度合成一柄长剑,长剑挥洒,将漫天云雾吸纳一处,飘飘渺渺,萦绕剑身,忽长忽短,忽聚忽散,变化无穷,将二人重重缠绕,形影莫辨。

    就在此时,秦素也是一声轻喝,观战众人只见一道六色宝光在重重雾气中一闪而没,霎时间,云开雾散,两人已经各自向后推开,遥遥对峙,秦素神情平静,双眼

    中的雪白之色渐渐退去,右手握着“三宝如意”的长柄,如意另一端被放在左掌的掌心。上官莞额头上的一块淤青正慢慢扩大,以至于她的身形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不得不以手中长剑充作手杖拄地。

    上官莞脸色苍白,死死盯着秦素。

    秦素用“三宝如意”轻轻拍打自己的掌心,说道:“上官姐姐,还要打下去吗?”

    上官莞张了张嘴,喉间传来“嗬嗬”声音。

    下一刻,上官莞的脸色更加苍白,没有半分血色,仿佛是透明一般,同时从她的口中激射出一道血剑,正是“太阴十三剑”中杀力第一的“仙剑化血诛”。

    “太阴十三剑”各有玄妙,在最后几剑之中,无疑是“心魔由我生”威力最大,“剑心太玄意”剑术最高,“青墨三千甲”守御最强,“碧海潮月明”剑气最盛,而“仙剑化血诛”则杀力最大。

    “仙剑化血诛”与“心魔由我生”不同,“心魔由我生”是融合十二剑之精华,进可攻,退可守,无一方面不强。而“仙剑化血诛”杀力虽大,但反噬也大,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此种反噬与“心魔由我生”不同,后者是在修炼过程中产生心魔,一旦练成之后,就再无后患隐忧,可“仙剑化血诛”却是不然,修炼过程中并无障碍,但每次使用都要损耗气血,故而很少使用。

    方才上官莞不敌秦素,被秦素一如意打在额头上,虽然不至于当场身死,但也是天旋地转,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头痛欲裂,再想与秦素继续比拼招数,已是不能,无奈之下,上官莞只能拼力一搏,用出“仙剑化血诛”,若是能够击伤秦素,变成两败俱伤的局面,说不定还能平局。要知道过去的玉虚斗剑中也是有平局一说,一般就是两败俱伤甚至是玉石俱焚。

    这一剑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如果是出剑之后再去躲避,休说是秦素,便是李玄都也不能在如此近的距离内躲开这一剑。不过秦素在出剑之前就已经开始躲避。

    秦素稍稍歪头,血剑刚好擦着她的脸颊激射过去,只是割断了一缕发丝。

    观战众人见状,无不吃惊。

    秦素举起手中的“三宝如意”又是在上官莞的头顶上一敲,上官莞再也站立不住,向后倒去。此时她身后正是悬崖峭壁,若是掉落下去,就算她是天人无量境,也是生死难料。便在这时,宋政终于是出手,只见得他大袖一卷,袍袖瞬间延长,好似一条长索,缠住上官莞的腰肢,然后宋政回手一拽,便将上官莞拉回了玉虚峰上。

    秦素的双眼中有点点白色流光闪过,似乎对宋政的出手并不意外,已经退回到道门阵营之中。

    到了此时,胜负已经没有争议。秦素赢下第六战,道门取得两胜的领先,道门只要再赢下一场,便以五胜立于不败之地,若是赢下两场,则李道虚便没有出手的必要。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七战

    第七战对于道门来说,显得尤为重要,好在第七战是道门先选择出战人选。

    此时还剩下四战,道门那边的人选除去李玄都和秦清,以秦不一修为最高,剩下的景修、司徒玄略、左雨寒等人相差无几。反观儒门一方,还有赤羊翁、金蟾叟、白鹿先生、司空道玄四位天人造化境大宗师,以及宋政这位长生地仙。

    李道虚沉默了片刻后望向李玄都和秦清,不过并未询问两人的意见,而是又收回视线,说道:“儒门第七战人选是秦不一。”

    秦不一应声出阵。

    以尊贵而言,当世三大家族,分别是圣人府邸、上清张、钟离徐,在江湖上也有三大世家,几乎可以媲美一宗,分别是秦家、李家、张家。

    三大家族都有一个共同之处,便是与某个大宗联系极深,张家与正一宗,李家与清微宗,秦家与补天宗,可就是将这三大世家独立于宗门之外,也是势力雄厚,这却是太平宗陆家等家族不能比拟的。

    且不去说世代传承大天师的张家,李家之兴盛,在于女婿和义子继承制度,换而言之,儿子、女儿、女婿、义子义女都能继承李家大权,能者上而庸者下。有句话说得好,徒弟可以选,儿子不能选,所以宗门可以代代传承,世家却少有能香火不息。李家的这个规矩便没有这样的隐患,比如李道虚便是女婿出身,李玄都则是义子出身,正是李道虚带领李家更上一层楼,若是有朝一日李玄都成为李家的家主,也不会弱于李道虚。只是此举导致李家空有姓氏传承而无血脉传承,被人称作是披着宗门外衣的世家。

    秦家之鼎盛,则在于家臣制度,家臣是外姓之人被赐予秦姓,虽然无望家主大位,但地位极高,类似于客卿,而不是奴仆之流,甚至高于许多旁系庶出子弟,顶尖的家臣可以参与到秦家的诸多决策之中,可谓是位高权重,在家主年幼或是年迈时,数位家臣也可以共同执掌家主权柄,相互制约,如此一来,秦家的血脉得以传承,不似李家那么极端。

    秦家的家臣并不属于补天宗,只是属于秦家,只听令于秦家的家主。所以秦家虽然与补天宗有着极深的渊源,但不能等同视之。在秦家家主强势的时候,可以整合补天宗和秦家的力量,秦家的家臣便与补天宗的关系亲密,而秦家家主弱势而不能掌握补天宗的时候,便依仗着秦家和秦家的家臣退守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中。

    到了秦清这一代,有四大家臣,原本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后来因为各种原因进入秦家,成为秦家的家臣,分别是合称“不三不四”的秦不三和秦不四,“说一不二”的秦不二,以及“表里不一”的秦不一。

    人的名树的影,江湖上从来都是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秦不一的原来名字并非是秦不一,这个名字也是根据他的江湖绰号“表里不一”而来。这个绰号的由来是秦不一早年行走江

    湖的时候,面上一团和气,可出手从来都是狠辣无情,谈笑杀人。只是后来随着秦不一成为秦家的家臣,久居秦家而少在江湖上露面,以至于许多人已经忘了这个绰号的由来,想当然地认为这个绰号是因为秦不一的名字而来,却是倒果为因了。

    秦不一站定之后,就像个老眼昏花的普通老人,因为年老的缘故,没有年轻人的戾气,反而显出几分慈悲。望向儒门阵营的一众人等,笑了笑,“万望诸位儒门高人手下留情。”

    龙老人看了眼自己身后众人,知道自己这边不能再输,因为宁奇的缘故,首先把同样是大祭酒出身的司空道玄排除出去,就只剩下三位隐士和宋政,如果宋政在这个时候出战,固然稳胜,可也再无人能去抵挡道门的两位地仙,那么儒门就必败无疑,要知道现在儒门的最后一线胜机就在于宋政能胜过李玄都和秦清中的任意一人,所以宋政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手的。

    龙老人望向三位隐士,略微沉吟后说道:“儒门出战人选白鹿先生。”

    白鹿先生微微一笑,出阵上前。

    秦不一拱手道:“见过白鹿先生。”

    白鹿先生还了一礼,“请了。”

    话音落下,白鹿先生双手一分,激发出一道剑气,凌厉前刺,同时脚下一点,掠向秦不一。

    秦不一轻轻抬起一臂,一袖挥出,白鹿先生的剑气撞在大袖上,似是以卵击石,直接碎裂无形,紧接着秦不一再一甩袖,直接拍在紧随而至的白鹿先生身上。

    两人一触即散,白鹿先生向后重重退出三步,每一步都是地动山摇,震荡得地面摇晃,不过秦不一也不好受,虽然站在原地未动,但是身上的衣衫鼓荡不休,脸色微微发白。

    两人的第一次交手,就已经用上了真本事,没有半点试探可言。

    白鹿先生轻轻吸了一口气之后,毫不犹豫地重新前掠,气势如虹。

    直面其锋芒的秦不一不断向后倒滑出去,身周出现一圈圈气机涟漪,直到白鹿先生一气衰竭之后,秦不一倒退的速度才略微缓解,他一抖大袖,从袖口中激射出无数细如牛毛金针,与牛毛剑气有几分相似,好似一条金色洪流,汹涌而至。

    白鹿先生双手一环,无数牛毛金针顿时如百流归海一般向他的双手见汇聚而去,最终所有的金针被白鹿先生凝聚在双手之间,变成一个不断旋转的金色圆球。

    白鹿先生轻描淡写地将掌间金球捏碎,然后身形急掠,五指伸张,一掌拍出。

    如来佛五指,五指即是五岳。

    在秦不一的视线之中,只见这一掌迎风而涨,短短几息之间已然有五十丈大小,其势翻天覆地。

    秦不一同样是伸开五指,掌心有丝丝缕缕的电芒闪烁,迎上白鹿先生的一掌。

    这一掌与正一宗“五雷天心正法”中的“掌心雷”有许多相似之处,

    但是少了几分中正平和,多了几分杀伐暴戾。

    双掌相交,既然无声。两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下一刻,秦不一毫不迟疑地身形向后暴退。

    白鹿先生的左手向前平推而出。

    秦不一身形骤然向后飘退近十丈,他原本所在的位置出现无数气机涟漪,向四周迅速扩散开来。

    白鹿先生再次探手一抓,试图将秦不一擒拿,秦不一挥袖泼洒出十余道刀光,在身前结成一张大网。白鹿先生被刀光稍稍阻拦,动作略一迟缓,秦不一趁此时机身形一闪而逝。

    待到秦不一站定,已经与白鹿先生拉开了三十丈的距离,不过此时的秦不一颇为狼狈,脸上不见血色,甚至在鼻孔和耳孔中已经有乌黑血迹渗出,若是再继续如此下去,怕是就要七窍流血。

    白鹿先生没有急于追赶,站在原地深吸一气,以鲸吞之势吸纳天地元气,只见以他的身躯为中心,出现层层气机涟漪,然后形成一个由天地元气构成的巨大漩涡。在一呼一吸之间,他身上散发出淡淡荧芒,忽明忽暗,好似供奉神灵的一线细香燃烧处。

    白鹿先生缓缓抬起一只手掌,五根手指仿佛是五座高耸山峰,让人窒息。

    秦不一的脸色异常凝重,没有丝毫把握能够挡下接下来的一掌。

    到了此时此刻,儒门中人已经到了悬崖边上,再无半分留手意思,刚一交手,便尽展所能,白鹿先生所学庞杂, 除了儒门功法之外,还精通佛门功法,此时所用的便是静禅宗绝学“大光明手印”,至于如何学来,从何处学来,却是不足为人道哉了。

    白鹿先生一步向前踏出,鞋底在地面上踩踏出无数龟裂痕迹,下一刻他整个人如奔雷冲出,在身后拖曳出一连串的残影,一掌拍向秦不一的面门。

    秦不一不得不双臂交错,在千钧一发之际硬挡下了这一掌,整个人毫无还手之力地一气退出十余丈。

    白鹿先生紧随而至,出掌没有丝毫停顿,无数掌影瞬间将秦不一彻底淹没。

    一味被动挨打的秦不一猛然顿足,双脚立于大地之上,强行止住退势,继而在他的脚下出现无数细密如蛛网状的裂痕,通过这些裂痕,将白鹿先生的掌势扩散至整个地面。

    此时观战众人发现地面上的细小石子竟然在微微跳动,似如地动之先兆。

    白鹿先生始终出掌不停,虽然没能立刻击败秦不一,但也不是做无用之功,细看之下,就会发现在秦不一的身上留有无数细微掌印,每一道掌印中又蕴含有磅礴气机,积少成多之下,犹如一座重山压在秦不一的身上,只待一个合适时机,就可彻底爆发开来,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前前后后半炷香的时间,白鹿先生出掌一千有余,秦不一身上便留下了千余道细微难见的掌印,使得整个人被层层掌气笼罩,如负重山。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不战而胜

    白鹿先生和秦不一倏地分开,白鹿先生尽显云淡风轻,而秦不一却是身形凝滞,就好似一个是孑然一身的书生,脚步轻快,自然能千里快哉风,而另一个却是背负着重物的挑山工,步履蹒跚。

    两者相较,高下已判。

    人是老的辣,到了这般地步,已经没有再硬撑下去的必要,更何况秦不一也明白,他本就是个弃子,于是秦不一倒退几步,不再给白鹿先生继续出手的机会,主动说道:“这一战是老朽输了。”

    在七隐士当中,白鹿先生、虎禅师是难得的温和派,而龙老人、青鹤居士、紫燕山人、金蟾叟、赤羊翁则都是强硬派,所以此时白鹿先生并未如紫燕山人那般穷追猛打,在秦不一主动认输之后便转身回阵。

    秦不一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身上附加的无数掌印抖落些许,如此反复数次,才算将身上的负累全部清除,这还是无人干扰的情况下,如果是两人激斗,秦不一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身上的负累清空,只会被慢慢压死。

    随后秦不一也慢慢退回到道门阵营之中。

    如此一来,儒门总算是扳回一城,七战之后,道门暂且领先一胜。

    接下来的第八战,有儒门先选择出战人选,道门后发制人。

    到了此时,道门还有两次后发制人的机会,分别是第八战和第十战,李道虚多半会把这两次机会交给李玄都和秦清,其中唯一的变数就是由谁来对上宋政。在这种情况下,双方都已经是洞若观火,再去选择的余地已经很小了。

    儒门这边,只剩下一次后发制人的机会,除去宋政之外,还有两个人选,分别是金蟾叟和赤羊翁。其中赤羊翁的地位更高一些,在七隐士中仅次于龙老人,乃是谋主的身份。

    龙老人与赤羊翁对视一眼,赤羊翁微微颔首,龙老人心中有了定见,开口道:“儒门第八战的出战人选,赤羊翁。”

    因为身形清瘦且蓄着山羊胡子的缘故,赤羊翁就像是一只老山羊,当然,并非是说赤羊翁相貌丑陋,恰恰相反,赤羊翁稀可见年轻时风采,也算是一棵年老“玉树”了,只是赤羊翁的气态让人不大舒服,就好像西域三十六国更西诸国传说中生有羊角的妖魔一般。

    赤羊翁缓缓踱步而出,脸上谈不上太多喜怒,与龙老人相似,他的手中也拄着一根拐杖,只是拐杖的顶端并非龙头,而是羊首。

    赤羊翁站定之后,目光落在了李玄都的身上。

    他和龙老人一样,对于这位起势极快的后辈俊杰怀有不小的好奇之心,虽说从各种消息中已经听了许多关于此人的事迹,对于他的性情也有一定的了结,但百闻不如一见,听得再多,不如亲眼见一见。

    在赤羊翁看来,李玄都此人的运气真是极好的,早几年,张静修和李道虚没有和解的念头,他便没有用武之地,更谈不上什么趁势而起,再晚几年,大势已定,他是一步慢则

    步步皆慢,好巧不巧,他每一步都踏在了最关键的位置上,于是顺理成章地趁势而起。

    当然了,仅仅是运气好是不够的,本身能力足够才行。常言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无论天地同力,还是运去不自由,都要异于常人才行。寻常人等,庸庸碌碌,无论何时,都不过是随波逐流,浑浑噩噩,不知前路几何。

    李玄都自然也感受到了赤羊翁的注视目光,回望向赤羊翁,微微一笑。

    赤羊翁竟是主动开口道:“清平先生,不足而立之年,便得了先生的称呼,实在是让老夫汗颜,当年老夫在清平先生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是籍籍无名。当然,就是现在,知道老夫的人也不算多就是了。”

    李玄都道:“无名不等同于无权,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我听闻阁下曾经与世宗皇帝交锋,实在是了不起得很了。”

    赤羊翁自嘲一笑,“不知老夫能否领教清平先生的绝学?”

    李玄都未置可否。

    便在这时,李道虚望向秦清,淡淡道:“月白,这一战便有劳你了。”

    “分内之事。”秦清应了一声, 迈步前行。如今距离秦清跻身长生境已经过去数月,踏足长生境之后都要经历一次脱胎换骨,洗经伐髓,脱去凡躯,总共需要七七四十九日的时间,在这段时间中就好似重病在身一般,每个人的‘病症’又有不同,不影响境界修为,实无大碍。七七四十九日之后,病症消失,得地仙之身,长生不死,若是走地仙大道之人,还得先天五太神通之一。

    那日在万象学宫的星野湖畔,秦清还是重病在身,可到了今日,已经病愈,得了先天五太中的“太初化身”,虽然谈不上修为大进,但是战力大增,更何况秦清还从巫阳手中得了“宇之术”,便是对上宋政,胜算也不小。

    按照龙老人和赤羊翁的预料,如果将玉虚斗剑看作是一场大戏,那么道门中人的打算应该是李道虚作为压台大轴,秦清压轴,也就是秦清在十一战中的倒数第二战出战,李玄都还要在秦清之前,所以赤羊翁才会相问李玄都。却没想到道门这边选择的压轴之人是李玄都,由李玄都倒数第二人出战,即是最为重要的第十战。

    这倒是出乎赤羊翁的意料之外,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秦清和宋政之间的胜负大概在五五之数,不管怎么说,李玄都终究没有完全跻身长生境。如果是他站在李道虚的位置上去排兵布阵,大概也会这样选择。如果将秦清放在最后一场,若是出了什么差错,秦清败给了宋政,李玄都又败在儒门的隐秘手段下,反而是道门要输掉玉虚斗剑,倒不如选择求稳,秦清对上宋政之外的任意一人,几乎就是稳胜一局,也就意味着道门在前十局中立于不败之地,第十局,李玄都胜了宋政最好,不能胜也会进入第十一局,由李道虚和龙老人一战定胜负。

    这也符合李道虚的性情,上次玉虚斗剑

    ,便是他一战定胜负,相较于旁人,李道虚更为相信自己,这也是李道虚多年来未曾一败的自信。

    这也是儒门不太愿意看到的局面,到了李道虚这等境界,没有什么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只有盛名之下无虚士,而且在万象学宫星野湖一战,李道虚以一敌众而不落下风,已经显示出老玄第一的实力,就算龙老人修为深不可测,也未必是李道虚的对手。

    赤羊翁自忖已经明白了李道虚如此安排的心思,可又没有太好的办法,因为这是实力上的差距,不是机谋可以轻易弥补。先前他与龙老人商议,几番斟酌思量之后,还是把宝押在了李玄都的身上,也就是专门研究如何对付李玄都。不是儒门不想做两手准备,一则是精力有限,二则是秦清已经有了先天五太,除了凭借境界取胜,已经很难再去针对了,只能交由同样是长生境的宋政应对,而李玄都还未有先天五太,倒是更好对付一些。

    赤羊翁也曾预料到这种情况,不过因为没有办法应对的缘故,只能赌上一赌,可惜赌输了。赤羊翁身怀隐秘手段,可那是针对李玄都的,此时对上秦清,却是没什么用处。

    赤羊翁不由苦笑一声,说道:“本以为能领教清平先生的绝学,却没想到是‘天刀’亲自出战,实是让老夫受宠若惊。”

    秦清淡然道:“请先生赐教。”

    赤羊翁没有急于出手。

    秦清不仅是境界高于赤羊翁,更是道门的三位大掌教之一,又有众多观战之人,他自持身份,当然不会出手强攻,也就负手而立,等待赤羊翁出手。

    赤羊翁吃准了秦清不会主动出手,沉吟不语。

    李玄都知道秦清出手必不会输,正如接下来的第九场道门必不会胜,所以他也不再观战,转身来到秦素等人的所在之处。同是登场出战之人,结果却各不相同,秦素以“太平青领经”化用“太上忘情经”反噬,并未遭受,只是心力消耗不小,所以显得有些精神不足,但问题不大,白绣裳也只是气机消耗过大,其他伤势倒是不算什么,真正让人担心的还是张海石和萧时雨,此时张海石已经进入最深层次的入定之中,而萧时雨仍旧昏迷不醒。

    太微真人与张海石交好,所以由他和司徒玄策负责照看张海石,白绣裳和秦素这些女子负责照料同为女子的萧时雨。

    李玄都本想询问两人的情况,却被白绣裳和秦素一通叮嘱,毕竟李玄都对上宋政已成定局,不管李玄都如何成竹在胸,在旁人眼中都是凶险无比,李玄都面对这两个女子,也是没什么办法,只能唯唯应诺,暗自庆幸李非烟不在此地,否则三个女子加在一起,想想就让人头大。

    便在这时,沉吟许久的赤羊翁缓缓说道:“既然是‘天刀’出手,那老夫还有什么可说的。”

    秦清问道:“先生是什么意思?”

    赤羊翁道:“老夫认输,这一场是道门胜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剑骨

    赤羊翁说完之后,直接转身返回儒门阵营。整个儒门阵营寂然无声,纵然大祭酒们想要指责赤羊翁,也不好开口,毕竟谁都知道天人造化境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个长生境的对手,尤其是秦清这种处于巅峰状态的长生地仙,除了宋政之外,换谁上去也是一样。

    秦清也随之返回道门阵营,与寂然无声的儒门阵营不同,道门阵营中不知是谁起头,竟是响起了一片喝彩之声,一则是因为道门距离赢下玉虚斗剑只剩下一步之遥,二则是秦清不战而屈人之兵,也让道门中人士气大振。

    随着道门赢下第八战,在前十战中,道门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如果能赢下第九战和第十战中的任意一战,那么道门便是直接取胜,甚至不必李道虚出手。

    接下来的第九战,是道门首先选择出战人选,由儒门后发制人。不过到了此时,能够选择的余地已经很小了,儒门只剩下金蟾叟和宋政两人,必须要宋政对上李玄都,然后金蟾叟胜出,儒门才能与道门打平。如果道门选择李玄都第九战出场,儒门就只能选择宋政出场,如果道门把李玄都放在后面的第十战,儒门只能选择金蟾叟出战。

    在这种情况下,原本十分被动先手选人反而成为一种主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李道虚的身上,李道虚只是略微沉吟后,说道:“道门出战人选,司徒玄略。”

    原本正在照看的张海石的司徒玄略似乎早有准备,扶剑前行。

    龙老人微微挑眉,心头一动。

    这一次,李道虚明显是有备而来,他带来了两个门人,分别是张海石和司徒玄略,都与已故的司徒玄策大有关系。先前张海石不惜与青鹤居士玉石俱焚,司徒玄略是司徒玄策的亲生兄弟,又会如何选择?

    只是到了如今,再说什么也都迟了,只能等结果了。

    司徒玄略出场之后,金蟾叟下意识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鼻烟壶,放在鼻下轻嗅。中原人吸闻鼻烟始于本朝,鼻烟也并非中原所产,而是从婆娑州那边运来,所以颇为珍贵,只有一些大户富贵人家才有财力去购买这些。老人手中这个小小的鼻烟壶,以玻璃为材质,又在其内壁勾勒书画山水,虽然价值不菲,但并无什么神异之处,只是老人习惯如此,尤其是在心情不那么平静的时候,或是要做出某个重要决定的时候,嗅一嗅鼻烟,能让他心境平和。

    嗅完鼻烟之后,金蟾叟又深吸了一口气,才缓步上前。

    司徒玄略腰间悬剑,手按剑柄,“请。”

    话音落下,两人几乎同时踏出一步,身形迅速拉近,然后双脚相抵,司徒玄略的左手食中二指并作剑指,朝着金蟾叟面庞刺去,金蟾叟则是伸手握住司徒玄略的手腕。

    几乎就在同时,司徒玄略腰间长剑出鞘,不过刚刚出鞘一半,便被金蟾叟按住剑首,又生生退回剑鞘之中。

    紧接着金蟾叟化掌为拳,于方寸之间,攻向司徒玄略的小腹,虽然司徒玄略也以手掌垫了一下,但还是身形一震。金蟾叟随之再化拳为掌,一掌平平前推,司徒玄略的身形便如断线风筝一般向后倒飞出去,在半空中止住退势,飘然落地。

    司徒玄略其实并没有如何重伤,只是吃了一点小亏,体内气机略有紊乱,似乎潮汛时节的江河之水,偶尔还满溢出堤岸,但还不至于堤塌成灾。

    就在司徒玄略平复自身气机的时候,忽然发觉眼前的金蟾叟不见了踪影,他立时小心戒备,并将神念散布四周,留意一切异常气息。天人境大宗师的神念虽然要逊色于同等境界的鬼仙方士,但却别有一番天人合一的玄妙。此时运转开来,方圆百丈之内,落雪微风都不能瞒过他的感知。

    此时的玉虚峰上极为安静,只听得呼啸风声,偶有杂声,是有些地方的山石在经历了数场大战之后终于支撑不住,开始悄然碎裂。

    周围的一切了无异常,但司徒玄略却越来越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心悸与不安。虽然看不到具体的异常事物,但司徒玄略却感觉身边的环境正在发生某种细微变化。

    这种细微的变化,就好似是有伏兵藏于密林之中,所以密林的上方会有鸟群盘旋不落,或是有人藏于夜色之中,故而虫声不鸣。只是司徒玄略还无法发现金蟾叟的所在,这说明对方天人合一的境界远在自己之上,已经将自己完美融入四周环境之中,这便是天人造化境和天人无量境的差距所在。

    忽然之间,司徒玄略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不由一惊。

    一惊之下,司徒玄略全身骤然一变,裸露在外的肌肤顿时变为玉白之色,显现出冰冷坚硬的质感,浑然不似血肉之躯,好似玉石一般,而他的衣襟毛发上也有剑气流转,使得他整个人好似一柄出鞘之剑。

    此乃清微宗的一门秘术,名为“剑骨”,按照清微宗首屈一指的铸剑之道,以自己的体魄为剑胚,铸造成剑,骨为剑骨,躯为剑躯,全身上下甚至毛、指甲都堪比剑器,“万华神剑掌”只能掌中藏剑气,可剑体却是处处蕴藏剑气。修成之后,攻守兼备,几乎没有空门弱点,只能以力降服。

    不过这门功法也有极大的缺陷和不足,便是修炼艰难,首先第一点,将人体铸造为剑,其中苦楚可想而知,堪比凌迟刑罚,非意志坚定之人不能修炼,若是承受不住“铸剑”带来的巨大痛苦,便要功亏一篑,不仅剑体难成,而且重则性命不保,轻则成为一个废人,生不如死。二是此法凶险,需要多人辅助修炼,也就是铸剑之人,修炼功成之后整个人失去鲜活生机,宛若冰冷金石,修炼过程中若是铸剑之人修为不足,或是出现什么差池,极有可能炼制成剑器死物,被“铸剑”之人则被困于其中,成为类似器灵异类的存在,永世不得生。

    就算侥幸练成

    ,还有一个极大的弊端,不能亲近女色,道理也很简单,全身上下好似剑器,又蕴藏剑气,哪个女子能承受得住,故而修炼此法也常常意味着绝后,故而偶有修炼之人,也是留下子嗣之后再去修炼。

    正因为这其中的许多弊端,纵然“剑骨”之法厉害非常,不逊于“**八荒不死身”等大成之法,也少有人能够修炼,近乎失传,休说是在江湖之中,便是清微宗中都少有人知晓这门秘法的存在。

    没想到司徒玄略竟是修炼了“剑骨”。

    转眼间,司徒玄略已经变得不再是人,而是一把长剑。无以计数的无形剑气从他全身上下汹涌而出,射向四面八方!

    剑气激荡,呼啸纵横。

    骤然爆发出的剑气,每一道都无坚不摧,眨眼间就在他身周布下一道绞杀一切的罗网,张网以待,而且这张剑网还在向四周扩散,无论金蟾叟的天人合一境界再如何高明,只要不能将自身彻底由实化虚,遇到剑气,仍要抵挡,如此便会显出行迹。

    果不其然,金蟾叟在剑气的激荡之下,不得不显出身形。

    司徒玄略没有丝毫犹豫,身形猛地旋转起来,离地纵起,布下的剑网随之而动,使其化作一道剑气龙卷,朝着显出身形的金蟾叟冲杀而去。

    便在这时,金蟾叟一挥大袖。但见他身前的虚空如火焰燃烧一般开始扭曲,司徒玄略的剑气进入其中,转眼间就消融得无影无踪,就算有剑气能够勉强突破,也是强弩之末,被金蟾叟举手打散。

    不过司徒玄策并不怎么在意,他的本意就不是伤到金蟾叟,而是以进为退,在逼出金蟾叟的同时拔出腰间佩剑。此时他的佩剑已是铿锵大作,震颤不休,正应了吕祖的诗句:“匣中宝剑时时吼,不遇同人誓不传。”

    “剑起星奔万里诛,风雷时逐雨声粗。人头携处非人在,何事高吟过五湖。”

    “庞眉斗竖恶精神,万里腾空一踊身。 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

    司徒玄略的佩剑名为“血裳绝仙剑”,与“天魔斩仙剑”类似,虽然名中有剑,但是不在刀剑评上,因为其严格来说,虽然有剑形,但并非纯粹的剑器,而是近似于法器,其中自有玄妙。相较于“天魔斩仙剑”的诡秘无常,“血裳绝仙剑”则更重于杀伐,而且善于变化,这是司徒玄策当年的佩剑,号称可让地仙血染裳,只是此剑善攻不善守,若是被人偷袭,却是不能用来保命,所以司徒玄策还是死在了龙老人的手上。

    但这柄杀伐的杀伐剑器也仅仅出鞘一半。随即也就彻底没了声息。一只手简简单单地伸了过来,按在剑柄之上,将这柄长剑又一寸寸地推了回去,重新收入剑鞘,连已经爆发的剑啸之声都传不出去。司徒玄略全身散发的凌厉剑气。刺劈在这只手上,了无痕迹,不能伤其分毫。

第二百一十九章 血裳绝仙剑

    司徒玄略之所以不在第一时间拔剑,并非是因为他疏忽大意,更不会是因为自大轻敌,而是因为拔剑本身就是“血裳绝仙剑”的一重变化。

    自古以来就有拔剑术的技巧,将拔剑出鞘与偷袭斩击合二为一,意图在出其不意之下造成一击必杀的结果。发展至后来,又与闭鞘蓄气结合,结果就是平日里长剑等闲不会出鞘,而出鞘一剑威力奇大,甚至还有刺客杀手之流用十数年的时间来蓄养一剑,然后以这一剑刺杀远胜自己的高手,又被称作是一生仅此一剑。

    司徒玄略携带的“血裳绝仙剑”便是如此,至今已有近十年未曾出鞘,其威力可想而知。不过金蟾叟见多识广,也看出了这一点,两次打断“血裳绝仙剑”的出鞘。

    要知道“血裳绝仙剑”并非纯粹剑器,与“人间世”、“叩天门”都有不同,概括而言,“血裳绝仙剑”对于用剑之人并无太多境界要求,“人间世”、“叩天门”贵在能与持剑者的境界修为相合,持剑者的境界修为高上一分,剑的威力就会大上一分。不过如果仅仅在天人境界,“血裳绝仙剑”和“天魔斩仙剑”的威力却是要胜过“叩天门”和“人间世”,换而言之,当今世间,“叩天门”在李道虚手中才能发挥最大威力,唯有李玄都手中才能将“人间世”发挥极致。

    此等情况下,“血裳绝仙剑”和“天魔斩仙剑”反而是最适合天人境大宗师的兵刃,再配合“剑骨”之躯,司徒玄略对上高一个境界的对手也足以抗衡一二。

    金蟾叟能两次将“血裳绝仙剑”强行推回剑鞘之中,可见其修为之高、境界之深。紧接着,金蟾叟又是一掌平推,不仅将刺入自己手背的所有牛毛剑气悉数逼出体外,血红小点转瞬自愈消失,而且五指仿佛遮天蔽日一般,充斥了司徒玄略的视野,可谓是一叶障目不见五岳,就连司徒玄略体内气机的运转都变得凝滞起来。

    在一众观战之人看来,金蟾叟的出手当真是平平无奇,波澜不惊,不说山摇地动的威势,便是声响也没有半点。甚至许多修为稍低之人,就看到两人一触即分,司徒玄略想要拔剑却没能成功,然后身形一晃,似乎被金蟾叟推了一下。

    不过两人脚下地面已经化作齑粉,可见金蟾叟也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云淡风轻。

    天下五大宗门,正一宗、清微宗、无道宗、阴阳宗、补天宗,刚好对应原本的东南西北五大地仙,清微宗能够雄霸江北,李道虚固然功不可没,可清微宗中人才辈出也是不能忽略的事实,无论是张静修,还是徐无鬼,都自认在识人授徒方面远不如李道虚,如果司徒玄策不死,李玄都不曾离开清微宗,那么清微宗就是一门三地仙了,甚至李太一在多年之后,也未必不能跻身长生境,如此一来,在近二百年中,清微宗都能独尊于江湖。

    在人才济济的清微宗

    中,司徒玄略能够担任天机堂堂主,长期居于清微宗核心,可见其不俗之处,不是一个司徒家出身就能解释得通的。

    事实上,李道虚虽然待李道师更为亲近,但更多是因为多年的师兄弟以及连襟的缘故,真要说起做实事,李道虚还是更为依仗司徒玄略。

    司徒玄略受了金蟾叟的一推之力后,并未如金蟾叟所想的那般的飘飞出去,只是身子一晃,便化解了这股看似轻描淡写的磅礴距离,

    下一刻,司徒玄略的身形连通身上的衣物都变得透明起来,仿佛玉石雕就,呈现出半透明之色,以至于光线扭曲,使得司徒玄略的实际位置与眼睛看到的位置有了微妙的偏移。

    金蟾叟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这一点微妙变化,被司徒玄略以剑指点中肩头,爆开一簇血花。司徒玄略已经修成“剑骨”,身体毛发无一处不能媲美剑器,金蟾叟被司徒玄略戳中一指,便如倍司徒玄略刺中一剑,再加上儒门不以体魄见长,还是受到了些许影响。

    趁此时机,司徒玄略再次握住腰间“血裳绝仙剑”的剑柄,试图拔剑出鞘。

    金蟾叟见此情景,心知再想阻挡司徒玄略拔剑恐怕为时已晚,干脆直接一掌朝着司徒玄略拍来,摆明了就算司徒玄略成功拔剑出鞘,也要伤在他的一掌之下。

    司徒玄略右手握住剑柄,左掌迎上。此时司徒玄略的体魄已经有了几分剑器特质,如玉石一般坚硬,迎上金蟾叟的一掌之后,司徒玄略的整条手臂便如一柄长剑寸寸碎裂,同时也有一道剑气从他的掌心激荡而出,刺在金蟾叟的掌心之上。

    金蟾叟身形一震,向后飘退,抬掌一看,他的整个掌心已经是血肉模糊,可见白骨。

    就在此时,司徒玄略终于拔剑而出,只见得一道淡淡的血色涟漪以司徒玄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首当其冲的便是金蟾叟。血色涟漪毫无阻碍地穿过金蟾叟,没有触发任何护体罡气或者宝物,就好似清风拂面,可金蟾叟的面皮上却猛地涌上一抹不正常的血红,金蟾叟只觉得体内气血翻涌不休,似乎要破体而出。

    金蟾叟心中一惊,暗道“血裳绝仙剑”果然不同寻常,运转“浩然气”镇压体内翻涌的气血。

    只见司徒玄略手中多出一剑,比起“天魔斩仙剑”要略长稍许,剑锋薄如蝉翼,两侧剑刃都近乎透明,唯有在中间一线位置有一道血线。

    方才拔剑便是“血裳绝仙剑”的第一重变化,之所以很难防备,是因为这一重变化并非直接伤敌,而是加速气血流转,反而有治愈内伤的奇效,可凡事总有限度,便是治病救人的良药,若是服用过多,也会变成要人性命的毒药,“血裳绝仙剑”的第一重变化便是如此,影响对手体内气血,再以气血影响气机,若是应对出错,自身体内气血和气机便会结成一张大网,阻塞经脉、穴

    窍,围困丹田,等同是自己将自己困死,不过金蟾叟毕竟是天人造化境的高手,修炼的又是几乎没有任何破绽弱点的“浩然气”,虽然应对起来有些棘手,但还不至于无法应对。

    紧接着司徒玄略手提“血裳绝仙剑”,身形一掠,化作一道血色长虹直奔金蟾叟而去。

    金蟾叟在平复气机之余,挥袖相击,如精铁相击,响起一阵不同寻常的金石声。

    金蟾叟微微皱眉,身形向后飘退。司徒玄略紧随其后,手中“血裳绝仙剑”生出第二重变化,只见得“血裳绝仙剑”开始由实化虚,整个剑身在刹那间凝缩成一点血光,乍一看去,就好像司徒玄略手中只有一个剑柄,十分诡异,司徒玄略的动作不变,仍旧照常运剑。

    慈航宗的“慈航普渡剑典”中威力最大的一式名为“万劫佛光”,其中关键就在于执火不焦指,其功在神速。尖钉入金石,聚力在一点。而“血裳绝仙剑”的第二重变化也是如此,凝聚于一点,威力大增,只听得“嗤”的一声响,金蟾叟的袍袖被这一剑撕裂,继而司徒玄略一剑中宫直进,这次不是刺向金蟾叟的肩头,而是直刺胸口。

    随着尖锐声响,金蟾叟的衣袍寸寸碎裂,显露出外袍下的一身金甲。

    这件金甲没有肩甲、臂甲、腰甲等部位,只是护住了躯干,在正中位置还有一面可以映照人影的护心镜,化作一点“血裳绝仙剑”便是刺在了这面护心镜上,未能建功。

    道门这边宝物层出不穷,儒门这边也有宝物,送给王天笑的理学圣人的随身玉佩只是其中之一,金蟾叟身上的这件宝甲也是其中之一,铸造于前朝大晋年间,曾经是皇室珍藏,在金帐铁骑踏破大晋的大好河山之后,这件宝甲流落江湖,几经辗转落入了儒门的手中,虽然不能与“阴阳仙衣”相提并论,但也是宝物中的顶尖上品,关键就在于“坚固”二字,就算是硬挨上长生境的一击,也不算什么,唯一不足是这件宝甲因为材质太过珍惜的缘故,只能护住上身,不能覆盖全身,功用就大打折扣了。

    司徒玄略脸色微变,身形倒掠,同时掌中“血裳绝仙剑”生出第三重变化,只见得“血裳绝仙剑”由一点化作一线,细如丝发,却又延续极长,就好似一条极细的长鞭。

    司徒玄略手腕一抖,“长鞭”席卷而出,故意绕开了金蟾叟躯干上的金甲,攻向金蟾叟的头颅和四肢。

    金蟾叟纵身躲开,剑气在地面岩石上一阵猛烈划抹切割,摧枯拉朽。

    金蟾叟本以为自己能轻松拿下司徒玄略,没想到会陷入到现在这般局面之中,虽说金蟾叟仍旧不觉得司徒玄略能胜过自己,但心中却是生出几分恼火之意。

    金蟾叟索性震碎身上的残破衣物, 只剩下中衣和宝甲,同时掌中也出现了一柄长剑,剑首位置直接是蹲坐着一只金蟾。

第二百二十章 变化无穷

    金蟾叟脸上所有的笑意缓缓敛去,望向司徒玄略的目光冰冷无比,如同即将落到待宰的牲口头上的屠刀。

    他已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下一刻,金蟾叟一剑直奔司徒玄略而去。

    与此同时,司徒玄略的面前有一朵“血色莲花”骤然绽放。他手中的“血裳绝仙剑”施展出第四重变化,仿佛一把合拢的纸伞被撑开,就像一面大盾挡在司徒玄略的面前。

    金蟾叟一剑悬停于前,针锋相对。

    金蟾叟脸色微微凝重。

    司徒玄略闭上双眼,周身气机骤然暴涨,如大江大河奔流入海。

    他竟是直接在金蟾叟面前破境,由天人无量境跻身天人造化境,虽然这种短暂的破境不能持久,就好似潮起潮落,有潮起之时,也有潮落之时,终究还会跌落回原本境界,但也十分了不起,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与此同时,“血裳绝仙剑”所化的血莲将司徒玄略笼罩其中。

    金蟾叟此时有两个选择,一是现在全力出手,打断司徒玄略的破境过程,二是等到司徒玄略破境完毕之后再与他公平一战。

    金蟾叟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要强行出手打断司徒玄略的破境。

    便在此时,又有一个司徒玄略神游出窍,本尊盘坐于地,神魂则是腾空而起,握住化作伞形的“血裳绝仙剑”对上了金蟾叟。

    司徒玄略将手中“血裳绝仙剑”挡在身前,轻轻一旋,激射而来的剑气竟是不着力一般,向四周激射而去。

    紧接着司徒玄略又将“血裳绝仙剑”一转,无数剑气结成剑网,随之而动,如瓢泼一般朝着金蟾叟当头泼下。

    金蟾叟手中已是握住长剑,身随剑行,直接将剑网搅烂。

    司徒玄略不退反进,朝着金蟾叟大步而行。

    双方之间的距离眨眼间便只剩下不足三尺。

    清微宗曾经号称剑道举世无敌,我倒要看看你们清微宗究竟是怎样的无敌!

    金蟾叟冷笑一声,手中长剑狠狠劈在“血裳绝仙剑”上。

    两人脚下的地面瞬间破碎,如遭地震,地面上的积雪则跳跃而起,悬于半空,化作齑粉。

    司徒玄略再次催动“血裳绝仙剑”的第五重变化,一剑化十,十剑化百,百剑化千,密密麻麻攒射金蟾叟,竟是有了几分沙场上箭雨如幕的景象。

    金蟾叟依仗身上宝甲,并不躲闪,只是用手中长剑扫开射向面门和四肢的血剑,响起一连串让人头皮发麻的劈啪声响。

    金蟾叟硬是顶着密密麻麻的血剑,一跃而起,连刺数十剑。 剑剑不同,虚实不定。

    司徒玄略催动“血裳绝仙剑”变回最初的长剑形态,对上金蟾叟的手中长剑。

    剑芒一掠,司徒玄略已经被刺穿小腹。然后身形一闪,已经回归本尊。

    此时司徒玄略已经暂时跻身天人造化境,伸手握住“血裳绝仙剑”,用出了第六重变化。

    司徒玄略横剑身前,两指轻轻抹过剑身,剑身清亮如水。  只听得剑上响起尖锐声响,竟是与慈航宗的“大慈雷音剑”有异曲同工之处。

    司徒玄略一点剑身,所有声音瞬间凝聚一线,朝金蟾叟拦腰“斩”来。

    金蟾叟不退不避不让,干脆流落地一剑直斩。

    两两相撞。使得空间出现阵阵扭曲。

    司徒玄略再度弹剑,声音越来越急,一线接一线,线结成网,朝着金蟾叟当头罩下。

    金蟾叟一声长啸,整个人如是与手中长剑合作一体,化成一道凛冽剑光,扶摇直上。

    这张看似杀机重重的大网被被剑光一冲而散。

    司徒玄略脸色不变,只是轻轻抖袖,从袖口中飞出十二道剑光,十二道上品飞剑如有灵性,自行结成玄奥阵法,迎向凛冽剑光。

    金蟾叟所化剑光迅若闪电,在刹那间连闪十二次,每次都幻出八道剑芒,七假一真,放眼望去,漫天尽是辉煌剑光。

    一气之间,金蟾叟击落了九道飞剑,虽然还是有三道飞剑硬撞在剑光上,一一爆开,炸的剑光忽明忽暗,但仍是被剑光强行冲破了阵法,直奔司徒玄略而去。

    司徒玄略的脸色终于露出几分凝重,左手五指在“血裳绝仙剑”上连弹,荡漾起一圈圈气机涟漪,接连不断地撞在剑光上。

    剑光倏然收缩,显出握剑的金蟾叟。

    此时金蟾叟周身有白色光华流转,剑气缭绕,他深吸一口气,剑势一变,犹如春雨润物无声,似是一汪春水绵绵不绝,剑气似烟雨茫茫,泼洒落下。

    司徒玄略的身形一闪而逝,以“星转斗移”于刹那间来到金蟾叟的身后,因为宝甲的缘故,只能对着金蟾叟后脑一剑刺出。

    金蟾叟早有防备,反手负长剑,于千钧一发之际挡下了这绝命一剑。

    紧接着金蟾叟气势猛然暴涨,手中长剑更是有肉眼可见的剑芒吞吐不定。

    司徒玄略向后急退。

    金蟾叟身形凭空侧转,手中长剑横掠。

    金蟾叟不得不放弃司徒玄略,转剑回守。

    剑气似如东海大潮,在大潮之中,一道圆月剑光升起,如沧海明月。

    金蟾叟一晃右手,两指间夹着一道金色符篆。

    这道金符不是金蟾叟临时书就,而是提前写好,存放于须弥宝物之中,无论符纸本身,还是画符所用的笔墨,都绝非凡品,符纸是以天雷木制成的纸笺,自带天雷之气,笔墨则是掺杂了蛟龙鲜血,又隐含龙威,最后再由金蟾叟亲自执笔以古篆书就一个“镇”字。

    此符珍贵程度可想而知,也正因为珍贵无比,金蟾叟先前才迟迟没有用出。

    金蟾叟一挥手,这道“镇”字符轻飘飘地落在司徒玄略身上。

    司徒玄略的身形骤然凝滞,动弹不得。

    金蟾叟又是一挥手,飞出三道雷符,化作三道雷霆轰向司徒玄略。

    三道雷霆临身,司徒玄略不惊不慌,以“剑骨”硬抗三道雷

    霆而毫发无损。

    金蟾叟脸色变得凝重无比,他听闻过“剑骨”的名声,但从未见过,今日得见,方才知道其中不俗之处。

    不过他既然能够位列儒门七隐士,自然不仅仅是符篆上的手段,手中长剑一震,生出冰冷的森森阴气,剑身上仿佛有冤魂缠绕,阴冷悲戚之意瞬间充斥此间。

    这门剑气可谓是完全摒弃了儒道两家的堂皇大道,走入一条崎岖难行的小径之中,实是已经与邪道功法相去不远,不过与寻常邪道中人又有不同的是,金蟾叟因为境界极高的缘故,距离所谓的阴之极致已经不远,只要臻至阴极之境,再阴极阳生,便可重回大道。

    一剑如同孽龙,刺向司徒玄略。

    司徒玄略伸出双手,“血裳绝仙剑”再生变化,彻底化作无形,在掌间绽起血光,徒手将这一剑握在掌中。

    金蟾叟手中长剑一震,竟是由实转虚,不但趁机脱离了司徒玄略的双手,而且还直奔他的胸口而去。

    司徒玄略不敢大意,一掌向前推出,氤氲在他掌间的血色剑光激射而出。

    下一刻,司徒玄略的胸口绽开一朵血花,不过金蟾叟也不好受,被血光穿过咽喉,流血不止。这便是“血裳绝仙剑”的威力所在了,长生地仙尚且不能防备,更何况是天人造化境。

    一道极淡的红线在金蟾叟身后诡异闪现,细如毫发,若不凝神细看,根本让人无从觉察。在接近金蟾叟后脑的时候,那丝血线刹那间凝实,化作一柄血红色的三尺长剑,剑身上波光粼粼,似是血光涌动,却不见持剑之人。

    在千钧一发之际,金蟾叟堪堪偏开头颅,险之又险地躲开了这夺命一剑。不过还是被剑气在脖子上留下了一道剑痕。

    金蟾叟迅猛转身,朝着自己身周八方出剑,不留丝毫间隙,将司徒玄略暂且逼退,然后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血痕,脸色阴沉,“‘七杀剑诀’。”

    司徒玄略并不答话,挺剑上前。

    金蟾叟与司徒玄略刚一交手,顿时陷入缠斗的状态之中,只见得司徒玄略剑出如龙,一道道血光闪烁,掠出一道道久久不能消散的轨迹,剑气蜿蜒纵横,犹如无孔不入的绵绵春雨,散布金蟾叟的周围,无孔不入,无所不在,结丝成网,疏而不漏,若是金蟾叟不敢正面硬拼或者稍为犹豫,立即就要被千万剑气形成绞杀之势,所以即使不想拼也非拼不可了。

    如果仅仅如此,“七杀剑诀”与那些寻常剑招也无甚区别,金蟾叟出剑应对就是,远不能算是仅次于“北斗三十六剑诀”、“太阴十三剑”、“慈航普度剑典”的第四大剑诀,关键在于全力催动“七杀剑诀”的时候,金蟾叟体内的鲜血也随之涌动,竟是生出一股要破体而出的感觉,若非金蟾叟是纯粹武夫,体魄凝练,近乎于不漏之身,可以自如掌控自身气血,换成其他人,早已经是七窍流血。可就算如此,金蟾叟的几处皮肤也向上凸起,其下仿佛有活物一般不断游走各处,似是有什么事物想要破体而出。

第二百二十一章 斗天狗

    此时战况让众多观战之人大感出乎意料之外。

    本以为司徒玄略只是略微应付一下就要认输,万没想到司徒玄略竟是摆出了拼命的架势,这也就罢了,关键是司徒玄略还成功把金蟾叟逼迫到了颇为狼狈的境地之中。

    这便是人才鼎盛的清微宗吗?这次玉虚斗剑,代表道门出战的十一人中就有四人是出自清微宗,分别是李道虚、李玄都、张海石、司徒玄略,其中张海石已经拿下一局,李道虚和李玄都更是定海神针。要知道儒门出战之人也不过八人而已,王天笑、上官莞、宋政并不能算是儒门之人。

    若是清微宗中人四战全盛,那可真是流传后世的佳话了。当然,已经没有这个可能,无论司徒玄略还是李玄都,只要赢下一局,李道虚便没有出手的机会,除非两人皆负,李道虚才会与龙老人交手,可如果是这样,那也算不上四战全胜了。

    只见得无数诡秘无常的剑气朝着金蟾叟激射而去,金蟾叟凭借浑厚无比且没有破绽的“浩然气”一一弹开,如同撑了一柄大伞,轻轻转动伞柄,落在伞面上的雨滴便会被甩飞出去。

    正邪相争多年,除了根本法门之外,其他法门都或多或少流传在外,地师可以在剑秀山搜集各宗绝学,清微宗寻到“七杀剑诀”也并非什么难事。甚至当年李玄都改进“北斗三十六剑诀”,也参考了各家的剑诀。

    不知是否巧合,最为契合“血裳绝仙剑”的功法正是“七杀剑诀”,在司徒玄策身死之后,“血裳绝仙剑”便传到了司徒玄略的手中,司徒玄略便是从那时候开始转修“七杀剑诀”。不过司徒玄略城府深沉,从不在人前显示分毫,休说是外人,便是清微宗中也少有人能够知晓。

    在司徒玄略用出此等绝技之后, 着实打了金蟾叟一个措手不及,不过金蟾叟毕竟是天人造化境的大宗师,在初时的失措之后,很快便稳住了阵脚,以“浩然气”运剑,手中长剑法度森严,气势雄浑,任凭司徒玄略剑招精奇,始终守得是滴水不漏。

    此时金蟾叟怒气渐消,重新恢复清明,已经想明白如今的形势。正所谓飘风骤雨不可长久,司徒玄略通过秘法强行跻身了天人造化境,这才能与自己不分高下,司徒玄略要做的自然是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而他的应对之道也是简单,那就是一个“拖”字,拖到司徒玄略跌落回原本的天人无量境,此等在短时间内强行拔升境界修为的秘法都有不小的隐患,本质上都是寅吃卯粮的透支之举,结束之后多半要进入虚弱状态。待到那时,便是司徒玄略的死期。

    想到此处,金蟾叟守得愈发稳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观战众人都是久经江湖阵仗之人,很快也明白了金蟾叟的意图,觉得合情合理,虽说司徒玄略隐藏够深,手段迭出,已经是十分了不起,但对上了金蟾叟,多半还是难以取胜。

    知何时,秦素悄悄地来到了李玄都的身旁,李玄都自是察觉到了,不过没有在意,目光仍旧落在场中的司徒玄略和金蟾叟身上。

    秦素小声问道;“司徒师兄能赢吗?”

    “很难。”李玄都低声道,“不过我也没有料到这位同门师兄藏得是如此之深,若是再给他二十年的时间,金蟾叟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便在此时,司徒玄略忽然向后退去,手中的“血裳绝仙剑”重新归回本来面目,剑刃薄如蝉翼,唯有中间一线鲜红。

    金蟾叟立在原地不动,并未追击,中气十足道:“好一个司徒玄略,倒是没有堕了你家兄长的威名。”

    “过誉了。”司徒玄略神情平静,“我家兄长天纵奇才,我不及他万一,与他相比,当真是萤火之光比之皓月之辉。他本该如明月东升,照亮长夜,可这轮明月却被天狗吃掉了,我身为兄弟,却不能为他报仇。幸而有了玉虚斗剑的契机,方能与这天狗斗上一斗,至于能斗到什么程度,只能看天意了。方才一炷香的时间,你我过招一百九十六,我已经知道阁下的虚实。”

    “你知道我的底细又如何?”金蟾叟浑然不以为意,“我同样知道你的底细,你拼尽全力且手段尽出,又可曾伤得了我?还有你那借来的造化境界,又能持续到几时?”

    司徒玄略淡然笑道:“足以让阁下尽兴就是。”

    金蟾叟冷哼一声,“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手段。”

    司徒玄略道:“玄略自兄长身故以来,博观约取,尽览众家之长,所以手段还是有一些的,定然不会让阁下失望。”

    话音未落,司徒玄略整个人化作一道血光,几乎转瞬间就已经来到金蟾叟的面前,掌中的“血裳绝仙剑”化作一个尖锥,疯狂旋转,直直刺向金蟾叟的胸口。

    金蟾叟既是依仗境界修为高深,也是依仗身上的宝甲,自负到不闪不避,任由这一剑刺在宝甲的护心镜上,地动山摇,宝甲上的甲叶簌簌作响,好似风过山林,树叶哗啦作响。金蟾叟站在原地,不摇不晃,唯有脚下地面延伸出无数蛛网状的裂痕。

    众多观战之人都是修为艰深之辈,虽然未必能登场比试,但放在江湖上也是名动一方的大人物,见多识广,什么场面不曾见过,但见到这一幕,仍旧是心绪起伏。玉虚峰不同于寻常峰峦,乃是道门祖庭所在,山石坚硬无比,经历了前面数场大战,至多是留下些许痕迹,谈不上毁坏,两人能踩踏出裂痕,可见修为之深,金蟾叟有此修为不稀奇,司徒玄略竟然能不落下风,便是让人惊讶了。

    见此情景,秦素便要开口相问,李玄都却是早有预料,说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秘法,当年的我对于这些什么秘法没什么兴趣,我最感兴趣的还是那种堂堂正正取胜的手段,待到二十岁之后,我就没再接触过清微宗的功法了,就拿这‘

    七杀剑诀’来说,我便毫不知情,还有大师兄的‘血裳绝仙剑’,我也只是久闻其名,直到今日才算是真正见到。”

    秦素笑道:“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你们清微宗竟然也这般藏着掖着,就连你也有不知晓的机密。”

    李玄都看了她一眼,刻意束音传声,避开秦清和其他观战之人,“听秦大小姐话语中的意思,你是对补天宗上下了若指掌了。”

    秦素道:“差不多吧,我爹从来不瞒我,只要我想知道的,他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玄都轻叹一声,“我就没你的福气,自小到大,我明白一件事情,哪怕是亲近之人,也会在有些事情上瞒着你,所以你要学观察,自己去想去猜,而且清微宗的风气,虽然不会故弄玄虚,但也是勾心斗角。”

    秦素正要开口说话,忽听得一声巨响,两人举目望去,就见司徒玄略与金蟾叟一同前冲,轰然撞在一起,这次可没有什么玄妙可言,“七杀剑诀”有多重变化,除了隐秘无形之外,也有决然舍命一击,此时司徒玄略便是用出此等剑招,与金蟾叟拼了一个两败俱伤,金蟾叟本想固守,只是等了此时,也守无可守了,只能硬拼。

    两人分开之后,司徒玄略脸色苍白,咳嗽不止,乃至于七窍中都流出鲜血,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创伤。不过金蟾叟也好不到哪里去,发髻被打散,披头散发,满脸血污,不复先前的名士风范。

    金蟾叟在等,等司徒玄略耗尽强行借来的修为,重新跌落回本来境界,遭受秘法的反噬。这是他最大的优势,他的天人造化境是脚踏实地走上来的,稳固无比,而司徒玄略不同,走捷径借来修为,便如空中搭建阁楼,根基不稳,终归会有倒塌的一刻。

    金蟾叟倒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腹之间好似烈火灼烧,方才司徒玄略那一剑,虽然被他身上宝甲的护心镜挡下,但无形无质的剑气还是透过宝甲伤到了他的内腑,金蟾叟已经多年不曾受到如此伤势,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这种内伤的感觉,现在重温此等感受,竟是有些陌生。

    便在这时,司徒玄略再度攻至,两人之间出现无数纵横交错的剑芒,继而剑芒一闪而逝,两人各自飘退十余丈,方才止住了退势。

    两道细细的血流从司徒玄略的鼻孔中缓缓流淌而下,鲜血也从血红之色渐渐透出几分乌黑,不过司徒玄略并不擦拭,又是一剑攻去。

    金蟾叟终于忍受不住这等换伤之举,大喝一声,“难道你觉得你能胜过老夫不成?”

    司徒玄略面带微笑,“从始至终,我就没想过能胜过任何一位隐士。”

    金蟾叟喝道:“那你又是为何这般拼命?”

    司徒玄略身形如烟,再度出剑,同时他的声音也从四面八方传来,“我并不求胜过你们,我只是想让你们为当年的事情付出一些代价而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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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