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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章 一张大饼

    因为颜飞卿的盛情留客,李玄都和秦素就住在了颜飞卿和苏云媗的私宅之中,所幸这里占地不小,有独门独户的小院招待客人,倒也方便。

    随着中秋节的临近,天上的月亮已经圆了,把庭院中几丛水竹照洒在砖石地面上,如凉水浮影,不远处还有一方放置有假山的水池,水光映照,波光粼粼,可见匠心雅致。

    天色已暗,李玄都和秦素都没有睡意,站在水池旁边,望着湖面。

    颜飞卿没有立刻答应颜飞卿的提议,只说是要仔细考虑一下,李玄都也没有强求,他知道颜飞卿有些举棋不定,不过他相信苏云媗回来之后,一定会帮颜飞卿落下一子,以苏云媗的性情,她是绝不会允许颜飞卿就这么闲云野鹤度过一生的。要不怎么说夫妻之间最好互补,颜飞卿和苏云媗之间如此,李玄都和秦素之间也是如此。

    李玄都忽然道:“素素,你知道我此时此刻想起了谁吗?”

    秦素一怔,“是谁?”

    “是张相。”李玄都仰头望着头顶的一轮明月。

    秦素轻声问道:“是……因为张姐姐?”

    “不是,与她无关。”李玄都收回视线,转头望向秦素,“我想起了张相的新政,如果将天下之间可得之利比作一个大饼,饼就这么大,朝廷吃去了四成,世间的豪强权贵吃掉了四成,还剩下两成归于百姓,可豪强权贵们还在不断蚕食朝廷和百姓的大饼,当百姓们吃不到饼的时候,就是百姓们活不下去起来造反的时候。在这种时候,有人想要出来改变这种分成,让朝廷和百姓多吃一些,势必要动这些权贵豪强的份额,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那么他们一定会联合起与动他们大饼的人拼命。张相就是那个动了大饼的人,所以他失败了,一夜之间就跌落尘埃,原本支持张相的师父也开始反对张相,放弃了张相,因为清微宗也是豪强。”

    秦素迟疑了一下,“那我们呢?”

    “没错,我们也是吃着大饼的豪强。”李玄都笑了笑,“所以我就在想,如果有朝一日,辽东入关了,坐在了帝京城的宝座上,那么他们愿不愿意将自己的大饼分出去一些,用于朝廷,分给百姓?”

    秦素说不出话来。

    李玄都叹了口气,“我觉得不会,辽东和大魏没什么区别,一朝之初,吏治清明,没有一事不用心,没有一人不卖力,只因那时艰难困苦,只有从万死中觅取一生。既而渐渐好转了,朝廷稳定了,也就渐渐怠惰了,少数变为多数,继而怠惰成风,虽有大力,无法扭转,并且难以补救,这就是张肃卿要推行考成法的缘故。也有的为功业欲所驱使,党同伐异,到人才渐见竭蹶、艰于应付的时候,形势便复杂起来了。就像这张饼,最开始的时候朝廷能吃到六成,渐渐只有五成,最后只剩下三成、两成,难以维持。”

    李玄都感慨道:“这就是地师说我不足的地方,或者可以说

    是目光短浅的地方,我起初不以为意,后来在生病的这段日子里,我不住去想地师最后的那些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我们不应该只在这个圈子里打转,贪婪是人性,想要从人性上入手来解决问题,做到天下大同,那是不可能的,儒门在这个圈子里兜兜转转上千年,也未见得天下太平,更没见得人心向上,反而是常常有人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那么我又凭什么胜过儒门去?所以非要另辟蹊径不可。”

    秦素终于开口道:“你的办法是什么?”

    “不是我的办法,是地师的办法。”李玄都道,“地师的办法很简单,就是把饼做大,让这张饼可以养活所有人,那么这些矛盾便不存在了,只要饼足够大,朝廷富足,百姓安居,权贵们也能尽享荣华,这大约便是盛世气象,算不算天下太平?”

    “大约算吧?”秦素有些不确定。

    李玄都道:“可是如何把饼做大?地师也给出了方向,就是大力发展各种工匠技术,古时只能用龟甲、竹简来书写,有了造纸术后,我们便可以用纸来书写,古时用弓箭,对于臂力要求很高,可现在兴起了火药和火铳,便是妇人女子也能使用。还有农事,以前是刀耕火种,现在畜力锄耕。这些都是术的进步,地师认为只要将术发展到极致,那么大饼就足以养活所有人。”

    秦素问道:“你觉得地师比张相更高明?”

    “谈不上谁更高明,开源和节流并不冲突,技巧之术与正人心之道也不冲突。”李玄都摇头道,“再大的饼,如果不加节制,那么也有被硕鼠吃光的时候。其实我们道门也是如此,正邪之争绵延千年,抢地盘,争人才,实际上还是在争抢一张饼而已,我多吃一点,对手就少吃一点,我少吃一点,对手就多吃一点,所以分毫不让。我们为何不联起手来,将这张饼做大,谁也能吃到。我认为老天师、师父、岳父都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们决定促成道门一统,与儒门相争,为道门争取更大的空间。想来佛门中也有人看到了这一点,惧怕道门一统后的扩张,所以极力反对道门一统,立场不同,这也在情理之中。可张静沉之流,当真是目光短浅、鼠目寸光,身为道门中人,为了一己之私,兴起这些风波,实在可恨、可恼!”

    秦素反而笑起来。

    李玄都问道:“你笑什么?”

    秦素道:“因为高兴。”

    李玄都被她勾起了兴趣,笑问道:“因何高兴?”

    秦素背负双手,不紧不慢地说道:“玄哥哥应该知道望梅止渴的典故,在望梅止渴之后又发生了青梅煮酒论英雄的典故,其中有一句名言:‘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玄哥哥问我为何高兴,我秦素的夫君竟然是一位英雄人物,焉能不喜?”

    李玄都一怔,随即连连摆手道:“素素着实是过誉了,我算什么英雄,不过是

    趁势而起罢了。”

    “非也非也。”秦素轻笑道,“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本就是时势造英雄,玄哥哥能在短短三年之间崛起于天下之间,焉知不是时势所造就之英雄?”

    李玄都半是自嘲道:“那就借你吉言,若是后世之人提起我的时候,能称赞一句英雄人物,我也是无憾了。”

    便在此时,有人叩门,院中的仆役已经被李玄都和秦素打发了出去,所以是秦素亲自去开门,门外之人却是风尘仆仆的苏云媗,还有颜飞卿,显然是苏云媗刚回金陵府,还未来得及沐浴更衣,就直接来了此地。

    秦素赶忙将苏云媗和颜飞卿两人让了进来,四人来到堂上,分而落座。

    苏云媗当先开口道:“事情经过,我已经知道了,不知紫府是如何打算的?”

    李玄都坦然道:“事关道门大计,此事万不能姑息妥协,甚至不能半分退让,非要以雷霆手段镇压不可。”

    苏云媗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又道:“话虽如此,紫府也要注意不能被人抓住把柄,否则他们一定会大做文章,以此中伤紫府的名誉。”

    “这是自然。”李玄都点头道,“先礼后兵。”

    苏云媗看了颜飞卿一眼,说道:“紫府的提议,玄机都跟我说了,我也与玄机商量了,一切都照紫府的意思来。”

    李玄都面上不显,心中暗笑。以前颜、苏两人明显是以颜飞卿为主,可如今却是反了过来,分明是以苏云媗为主。可见这夫妻之间,也是讲究实力的。

    只是有些女子看不清这一点,一方面,都想找一个各方面都比自己强的男人,另一方面,又想要这个各方面都比自己强的男人事事顺着自己。这便有了一个难题,一个弱者如何掌控一个强者?

    这几乎是不可能。

    非要逆势而为,就好比是李玄都在跌落境界的时候还对李道虚的决定指手画脚,那么结果可想而知。所以最好的结果还是门当户对,夫妻两人势均力敌,男人包容女子,各自退让几步,双方都能接受。李玄都和秦素的相处便是如此,大体上以李玄都为主,不过李玄都也会尊重秦素的选择和意见。

    颜飞卿取出一套茶具,亲自煮茶,淡笑道:“我们坐下来慢慢谈,关键还是要等女菀过来。”

    苏云媗和颜飞卿都是被当做未来一宗之主培养的,他们的许多建议对于李玄都也有启发。

    直到第二天的卯时时分,玉清宁终于到了。

    玉清宁从潇州动身,路途稍远,有千里之遥,虽然玉清宁日夜兼程,但还是晚了几日。

    玉清宁到了金陵府之后,顾不得歇息,直接与李玄都等人见面,她还带来了一封信,是张岳山的亲笔信,不过是不是写给玉清宁的,而是写给李玄都的。

    直到此时,李玄都才知道死的是张岳山的独子张世水。

第二十九章 霸王夜宴

    李玄都与张世水有过一面之缘,虽然谈不上是善缘,但也不算是恶缘,只是有些冲突罢了。时至今日,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过李玄都清楚记得,当时张世水是与东玄道人结伴而行,甚至后来还引出了白绣裳亲自出面,由此可见,此人在张氏一族地位颇为不俗。换句话来说,张世水的身份越是非同一般,张静沉能做的文章也就越大。

    李玄都将张岳山的那封信读完之后,脸色平静,把信交给了秦素,示意她看完之后再给颜飞卿和苏云媗传看。

    待到众人把信看完之后,李玄都道:“按照张岳山的说法,淑宁和张世水是在岭南一带起了冲突,淑宁去岭南做什么?”

    玉清宁道:“紫府应该还记得淑宁的父亲周听潮,本是督查院的御史,后来因为得罪太后而被贬谪到岭南,到了岭南之后,周听潮在孙松禅的指使下,再度上书,请太后还政于皇帝,谢雉大怒,借着此事的由头掀起了一场大案,这才有了青鸾卫押解淑宁一家三口进京的事情。淑宁毕竟是在岭南长大的,被青鸾卫带走的时候,走得十分匆忙,还有许多物件都留在了岭南的宅子里,所以她这次是回岭南老宅去了。”

    李玄都点了点头,问道:“张世水为什么去岭南?”

    玉清宁摇了摇头。

    李玄都给出了一种猜测,“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张世水去岭南是被人安排好的,而他本人并不知情。”

    玉清宁迟疑着说道:“紫府的意思是说张世水其实是被自己人害死的,他成了张静沉用来挑起事端的一枚弃子。”

    李玄都道:“我的确有这样的怀疑。”

    颜飞卿已经看完了张岳山的信,“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很难留下证据,我们没有证据,就是空口无凭。”

    苏云媗接口道:“我们设身处地来想,如果我们是张静沉,想要做成这样一件事情,肯定不会直接下令让张世水前往岭南,而是要通过暗示、引导的方式,让张世水自己生出前往岭南的想法,比如说故意在张世水面前谈论起岭南的风土人情,或是提起让张世水感兴趣的事情。其次,如果张世水当真是死在了自己的人手中,那么这个自己人也绝不会是正一宗的人,多半是张静沉的其他盟友,比如说真言宗,或者干脆就是宋政的人代为出手。”

    李玄都知道颜飞卿和苏云媗说的是正理,既然张静沉设下了这样的圈套,那么张静沉一定会收拾好残局,以免被人抓住把柄,想要通过这一点翻盘,的确是有些困难。

    苏云媗继续说道:“更为关键的一点,张世水的尸体已经被运回正一宗了,在张静沉的眼皮子底下,想要做些手脚是再简单不过了。在这等情况下,紫府想要替淑宁脱罪,恐怕很难。”

    其实苏云媗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李玄都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放弃周淑宁,只是以李玄都的性格,应该不会做这样的

    事情。

    李玄都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都说成大事者,不能有妇人之仁,当断则断。不过淑宁我是一定要保的,归根究底,她还是受了无妄之灾,因为张静沉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就算我躲得了这一次,也躲不过下一次,既然要做个了断,那就借着这件事做一个了断,也可以当作是我的立威之举。”

    听到李玄都如此说,几人都知道李玄都已经下定了决心。

    秦素一指张岳山的信,说道:“张岳山在信上邀你在八月十五中秋节去云锦山一晤,只怕是鸿门宴。你就算要去,也万不可孤身一人犯险。”

    玉清宁附和道:“素素说的是,既然张静沉在大真人府中摆下霸王夜宴,定然是准备好了对付你的手段,不如我们召集帮手,同去云锦山,既然他张静沉要一个公道,那我们就给他一个公道。”

    李玄都道:“从时间上算,来不及了。如果我所料不错,张静沉一定已经放出风去,通传江湖,我若怯了,还谈不什么日后执掌道门。既然是霸王夜宴,就是让我非出来不可。所以我等不到一众长辈伤愈归来,也等不到岳父出关,这件事只能我自己解决。再者说了,过桥不怕兵,人家摆那么大场面,怎能不去捧个场。”

    秦素面带几分忧虑之色,“可是你的病……”

    李玄都摆了摆手,“不妨事的,这场病其实是我的福缘。”

    话音落下,李玄都伸出一根手指,只见他的指尖上凝聚出一个如同米粒大小的黑点,仿佛一个漩涡,深不见其底,疯狂吞噬周围的一切光明。

    在座的秦素、颜飞卿、苏云媗、玉清宁等人都是一惊,颜飞卿第一个反应过来,震惊道:“这是……地师的‘太易法诀’?”

    李玄都道:“正是,我也没有想到我的先天五太神通竟然是‘太乙法诀’,而不是‘太始剑气’。太易者,未见气也。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曰浑沦。浑沦者,言万物相浑沦而未相离也。”

    话音落下,李玄都屈指一弹,将指尖的黑点弹飞出去,然后就见黑点所过之处,所有光线都被迅速吞没,然后就见黑剑炸裂开来,将天幕染成了纯粹的黑色,不见日月。

    不同于黑云压城,也不是黑气遮天,甚至不是日夜变换,而是直接将天幕“染”成了黑色,还不同于夜空,此时的天幕不见一丝一毫的光亮,似是浊气上升,清气下降,天在下,地在上,天翻地覆,阴阳倒错,强行改变天时,实乃是神鬼莫测的大神通。

    这种变化实在太过明显,哪怕此时正值夜间,也让人立时察觉出不同,许多境界修为不高之人,只是觉得浑身上下骤然一冷,似是突然从夏日来到了深秋,而上三境之人却可以清晰感知到,此时此刻,天地元气隔绝,地气阴气上升,整座府邸仿佛变成了一座孤岛。

    除了玉清宁之外,其他三人都曾在大真人府中见识过地

    师运用“太易法诀”的威势,此时再见如此情景,一时间皆是无言。

    除了与李玄都朝夕相处的秦素之外,其他三人又有些心绪复杂,先前李玄都没有真正展现过实力,所以他们也不清楚李玄都到底是何等修为,此时窥见冰山一角,既有意外之喜,也生出许多感慨,毕竟天宝二年之事仿佛还在眼前,可转眼之间,当年的对手已经与自己拉开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巨大鸿沟。

    因为李玄都未曾全力出手的缘故,这等异象未能持续太长时间,很快便重新显现出朗朗晴空。

    李玄都想了想,望向最为熟悉正一宗的颜飞卿,问道:“玄机兄,这个死去的张世水在正一宗到底是什么身份?”

    颜飞卿沉吟道:“想来紫府兄应该知道,这么多年的正邪之争,江湖也不是善地,高寿之人实在不多,静字辈中唯有恩师和张静沉两人,山字辈在世之人中以张岳山最为年长。因为祖天师留下的规矩,大天师尊位非张氏子弟不可传承,而恩师和张静沉都没有子嗣在世,那么这大天师的尊位必然要传至其他近支,本来也简单,鸾山师兄被寄予厚望,是公认的大天师接任人选,可中途又生出变故,鸾山师兄跌落境界,有没有子嗣。在这等情况下,张岳山一脉已经成为大宗,张世水作为张岳山的独子,给他加一个‘未来大天师’的帽子,也勉强说得过去。”

    李玄都叹了一声,“死了一个‘未来大天师’,这可真是大有文章可做了。”

    秦素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我在藏中还发现了地师的一本笔记,里面有一门浑天宗的地气回溯之法。”

    “地师用地气回溯之法,可真是恰到好处。”李玄都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岭南走一趟?以地气回溯之法探查当时的经过?”

    秦素点头道:“正是。”

    李玄都略作沉吟之后,说道:“也好,岭南路途遥远,我一人前去即可,大约只要两天时间。”他又望向玉清宁,“淑宁是在什么地方与张世水起冲突的?”

    玉清宁反问道:“紫府是否知道岭南的长乐冯氏?”

    李玄都认真回忆了片刻,说道:“冯跋建立北燕,北燕亡国后,冯弘孙女、冯朗之女文明太后执掌北魏朝政长达二十四年之久,冯氏家族出王爵数人,极度尊崇,成为北朝时期权倾朝野的外戚家族,与北魏皇室联姻密切,多至高官,另一支则南渡刘宋,定居岭南,成为岭南豪族。女菀说的可是这个冯氏?”

    玉清宁点了点头,“正是,早些年的时候,岭南冯氏不逊于辽东秦氏,其在岭南的地位也不逊于秦氏在辽东的地位。”

    秦素又补充道:“我也听爹爹提起过岭南冯氏,据说他们的当家人是个不世出的用刀高手,爹爹年轻时曾多次远赴岭南与他砥砺刀法,可惜当年不知什么缘故对上了如日中天地师,因此而亡,爹爹还甚为可惜。”

第三十章 岭南冯氏

    在座之人,包括李玄都在内,都见识过地师的厉害,李玄都和颜飞卿更是亲身领教,李玄都险些身死道消,颜飞卿直接变成废人。

    地师自踏足江湖以来,纵横天下,连续三代太平宗宗主死在他的手中,只是李玄都幸运被巫阳救活,扶持宋政、澹台云两代圣君,杀祁英,灭静禅宗,攻正一宗,在大魏庙堂扶持太后谢雉,在金帐王庭支持拔都汗,在“玄都紫府”的五行洞天之中连杀数位大巫,在昆仑洞天以一敌众。就是现在的李玄都自忖对上未曾渡过天劫的地师,也不敢说能与地师平分秋色。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地师乃是超世之才,一人占尽了天下风头。

    这位冯氏家主不是地师的对手,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其人能得到秦清的极高评价,说明此人也不是庸碌之辈,如果不是遇到了地师这样的对手,也许今日他也会在老玄榜上占据一席之地。只是世事无常,司徒玄策又何尝不是如此,只能说除了才干能力之外,还要讲一讲气数和运道。

    李玄都问道:“淑宁去岭南冯家做什么?”

    玉清宁道:“她在信中提起过,似乎是她在岭南游历的时候与冯家的小姐相识,所以受邀登门做客。”

    李玄都皱起眉头,“如果是在冯家出事,冯家就任由正一宗将客人带走?还是说冯家也参与到了此事之中?”

    秦素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担忧道:“紫府,自从玉虚斗剑之后,江湖上就有了你是新任地师的说法,毕竟地师的‘阴阳仙衣’就在你的手中,你又精通地师绝学‘太阴十三剑’和‘逍遥六虚劫’,也不好反驳这个说法,冯家莫不是把你视作地师传人,想要找你报仇?”

    李玄都一怔,他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个可能,经秦素这么一说,他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李玄都思索了片刻,说道:“如此说来,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局,甚至那位冯家小姐与淑宁结交,也是有意为之,当真是内外勾结,环环相扣,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苏云媗道:“也未必仅仅是为了报仇,我们道门一统之后,辽东、江北、江南、西北就连成一片,北海、东海、南海也都畅通无阻,如此一来,想要前往婆娑州,或者极西之地的大秦,岭南都是关键位置,冯氏也许是怕沦为我道门的附庸。”

    此大秦非祖龙之大秦,而是极西之地的帝国。

    史书记载:“大秦国,地方数千里,有四百余城。其人端正长大,衣服车旗拟仪中国,故外域谓之大秦。大秦国在安息、条支西大海之西,从安息界安谷城乘船,直截海西,遇风利二月到,风迟或一岁,无风或三岁。其国在海西,故俗谓之海西。”

    颜飞卿道:“不管冯氏到底是什么想法,都要小心防备不可,岭南毕竟是冯氏多年经营之地

    ,紫府若要前去,也不宜大张旗鼓。”

    李玄都道:“我自有计较,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动身前往岭南。”

    话音落下,李玄都化作一团阴火四散消失。

    李玄都并未直接前往岭南,而是先返回了剑秀山,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来到藏,找到了秦素所说的地师笔记,上面果然记载了浑天宗的地气回溯之法。以李玄都如今的境界修为,只是看了一遍便已经明白此法如何使用,其中关键诀窍十分复杂,不过李玄都还有“太平青领经”,可以化用万法,只要知道了其中的关键之处,就可以彻底模仿运用。

    李玄都习得此法之后,又从地师的藏书中找出了一本专门记载天下各方势力的笔记。地师的笔记更像是一份备忘录,记载十分随意,这也在情理之中,因为这本笔记不是给别人看的,而是地师自己看的,李玄都这个后来人再读起来就十分吃力,倒不是地师用了暗语,而是写得十分简略,若是本人看了,立时会通过几个点回忆起其他内容,可旁人看的就是云里雾里。李玄都用了大半个时辰才勉强找到关于岭南冯氏的记载。

    冯氏在北朝时迁至岭南,自此便在岭南扎根。到了如今,岭南的局势十分复杂,不仅有冯氏这种地头蛇,还有来自婆娑州、大秦国的豪商,而这些年来,因为岭南山高皇帝远的缘故,冯氏很少参与中原纷争,与其他的世家豪强又有不同。

    上代冯氏家主名为冯云,与秦清父子交情不浅,当初地师意欲起事,曾经寻求过冯氏的帮助,不过被冯云断然拒绝。地师由此生出强占冯氏的心思,其中种种谋划争斗,地师并未明确记载,但最后的结果是冯云身死,冯家也未落入地师之手,反而是地师退出岭南,开始经营西北。

    冯云身死之后,其子冯寿接任家主大位,其人表字“神通”,故而江湖上又有人称其为冯神通,与李玄都被称作紫府剑仙是差不多的道理。

    地师的记载到此戛然而止,显然是地师后来未再如何关注冯氏,而冯氏也自知不是地师的对手,在经营多年的岭南还能与地师掰一掰手腕,离开岭南之后,定然不是地师的对手。

    李玄都心知肚明,如果冯氏也参与到了此事之中,那么这个冯神通就是关键人物,可惜地师没有记载他是否与正一宗张氏有什么关系。不过李玄都却想到了一个可能,大天师与地师为敌多年,当初冯氏能击退地师,是否有大天师从旁援手的原因?毕竟吴州与岭南相邻,冯氏和正一宗张氏几乎可以算是半个邻居。正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如果是正一宗帮助冯氏击退了地师,那么张静沉与冯神通合谋对付他这个地师传人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只是此事太过久远,颜飞卿当时还小,不曾亲身经历,无法求证。不过张鸾山年长,算是秦清、司徒玄策、

    宋政等人的同辈人,既然秦清与冯云有交情,那么张鸾山应该是经历了地师和冯氏之事,正一宗是否参与其中,找张鸾山一问便知,毕竟那时候的张鸾山还是地位尊崇的“小天师”,这样的大事不可能瞒着他。

    念及于此,李玄都本想立刻发一封飞剑传书给张鸾山询问此事,不过考虑到此时他和正一宗之间的敌对态势,他还是没有亲自发书,以免生出事端,将张鸾山置于不利境地之中,而是给宫官发了一封传书,请她代为询问此事。据他所知,这些年来张鸾山游走于正邪两道之间,甚至还参与了当初的西京之变,与无道宗众人是大有交情的。

    做完这些之后,李玄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剑秀山,前往岭南。当初李玄都和秦清能在一天一夜之间从昆仑赶回江州,此时李玄都从中州出发前往岭南,不必那么长的时间,只要大半天的时间就足够了。

    李玄都孤身一人全力赶路,当真是朝游沧海暮苍梧,清晨卯时的时候,他还在江州金陵府,午时的时候回到了中州剑秀山,待到酉时,他已经进入了岭南地界。

    李玄都还是第一次踏足岭南,而他最大的感受就是热。虽说李玄都已经寒暑不侵,但寒暑不侵不是冷热不分,尤其是他的病情常常发作的情况下,对于外界的气温尤为敏感。如今将近中秋节,渐已入深秋,北地已经是夜寒深重,早起的时候遍地白霜,辽东和金帐草原更是已经有雪花落下,下就是地处江南的金陵府也是颇感凉意。可在岭南的地界,却还如夏日一般,竟是没有半点寒意可言,当真是两重天地。

    在这等情况下,李玄都再披着大氅就有些不合时宜了,好在“阴阳仙衣”可以随意变化,李玄都将其化作一身淡青色绸衫,从空中降下身形,寻了几名当地之人询问冯氏所在。可李玄都又遇到一个难题,都说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此地方言晦涩难懂,李玄都又无“他心通”,最后还是找了几名外地来的客商,李玄都才算知道了冯氏大宅的大概所在。

    冯家作为本地豪族,与其他的世家豪族没什么两样,都是地产众多,有许多住处,有修建在城池之中的,也有修建在城外的寨堡、山庄、别院。本代冯氏家主冯神通不喜居住城内,因为嫌弃城内太过“狭窄”,尤为喜欢在城外居住,所以说起冯家大宅,都是指那座修建在府城外的别院山庄,凡是登门客人拜访,也都是前往此地。李玄都由此断定,当初周淑宁应邀前往冯家做客,就是去了此处。

    李玄都确定了目标之后,再次扶摇而起,御风而去。

    到了长生境之后,天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真要去某个地方,也不过转眼之间。只是李玄都动身太过匆忙,又从未到过岭南,所以还要费些工夫问路。

    下一刻,李玄都出现在一座小镇之外。

第三十一章 地气回溯

    一座山庄别院,不可能孤立于荒郊野外,那成了鬼魅出没的鬼宅了,而且大户人家不同于结寨自保的普通百姓,其用度开销着实不小,菜蔬肉食都要新鲜,所以不能太过远离人烟。而且世家豪族的奴仆们也非同一般,分出三六九等。如管家之流,有自己的宅邸,吃穿用度不逊于寻常富贵人家,老子在权贵之家当差,儿子借着主家的权势外放为官,或是经商做买卖,也是常有之事,比起一些庶出子弟更有体面,通常是白日侍奉主人,晚上回家之后还有奴仆伺候自己,所以久而久之,在山庄附近就成了一座小镇,许多冯氏奴仆便将家眷安置在此处。

    地方豪族都与江湖宗门有着不浅的关系,好似玄武的龟蛇缠绕,难分彼此。就好比秦家和补天宗的关系,说是两家也是两家,说是一家也是一家,秦家有半数以上的家主在补天宗中居于高位,更不乏如秦清这般直接担任补天宗宗主之人,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冯氏也是如此,不过在岭南境内,没有位列二十二宗的宗门,门派却是极多,还有一座儒门书院,因为岭南游离于中原之外的缘故,这里倒是自成体系,成为一座独立于中原大江湖之外的小江湖,而冯氏一族在岭南江湖中的超然地位便可想而知。

    许多江湖人来拜访冯氏,多半都要在这座小镇落脚。

    李玄都没有急于进入小镇,而是围绕小镇走了一圈,然后在一处无人的地方,蹲下身去,以双手触碰地面,开始运转浑天宗的地气回溯之法。在办正事之前,李玄都还要先试一试这门地气回溯之法,以免关键时候出什么纰漏。

    一瞬间,李玄都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隐隐约约,飘飘渺渺,仿佛进入了蜃楼之中,无数景象开始浮现在李玄都的眼前。

    虽然浑天宗在正邪二十二宗中声明不显,但是其功法却是极为神奇玄妙,相传第一代地师便是出自浑天宗,其“阴阳门”之术更是流传世间,成为方士的必修之法。

    随着李玄都不断“深入”地气,李玄都眼前的景象仿佛是时光倒流一般,飞快向前退去,就好似皮影戏倒着表演一般。这并非是“宙之术”的时光倒流,而是此地的地气将过去的种种记载了下来,就像一幅幅画卷,回溯地气只能观看这些画卷,无法去改变任何事情。

    进入地气回溯之后,并不是以某个人的视角,而是以一种近似于天神俯瞰人间的视角,事无巨细,尽收眼底,甚至是许多当事之人都未曾注意到的细节,也会被地气忠实记录下来,落入后人的眼中。

    很快,李玄都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不再继续深入地气,使得“倒放”的画面渐渐定格。

    这是在镇子的一座小酒肆中,当年还是酒肆,现在已经是二层的酒楼了,酒肆中靠窗的一桌是对年轻男女,虽然没有声音,但也能看

    出正在轻声交谈,瞧这神态,应该是一对情侣。在不远处的一桌上,还有几名外乡人。

    旁人不认得这些外乡人,李玄都却是认得,分明就是二明官钟梧以及魏臻、张铮、金释炎等人。然后就见魏臻缓缓起身,来到那对年轻男女身旁,不知说了什么,女子勃然大怒,一巴掌扇在魏臻的脸上。

    魏臻也不恼怒,面带微笑地指着脸上的掌印说了什么,那对年轻男女脸色涨红,显然是愤怒至极。

    魏臻还不肯罢休,嘴巴张合不停,开始侃侃而谈。

    那年轻男子终于按捺不住,愤然拔剑,结果被魏臻一把擒拿,那女子用刀,似乎是冯氏之人,被张铮轻易夺去手中佩刀,动弹不得。

    那女子果然是冯氏之人,很快便有冯氏高手来到酒肆,与魏臻等人对峙。这冯氏高手倒也修为不俗,刀上有近乎实质的刀芒生出,差不多有归真境的修为,可惜遇到了有备而来阴阳宗。此人与金释炎相斗,被金释炎轻而易举地挑飞了冯氏高手的手中佩刀。

    此地毕竟就在冯氏的家门口,于是冯氏高手越来越多,归真境就有三人之多,尽显冯氏的底蕴。到了此时,钟梧终于出手了,仅凭一己之力便横扫了一众冯氏高手,整座酒肆也变为废墟。

    很快,钟梧等人便带着那对年轻男女离开了小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不是此地一处地气能够记录的了。

    李玄都退出地气回溯的状态,双手也离开了地面。

    方才的一幕正是当年地师对冯氏发难的景象,都说浪起于微澜之间,冯氏遭难的开始就是酒肆中的一次小小口角,实则是地师的谋划布局。

    可能许多冯氏之人都不清楚此事的细节经过,可地气纪录得清清楚楚。当然也可以通过清除地气来抹去这些记录,只是在不伤及地脉的情形下很难做到,也许历代地师能够做到,不过李玄都自忖做不到,剩下的一种办法就是强行打断地脉,且不说能打断地脉之人寥寥无几,当初澹台云曾经一拳打断了白帝陵的地脉,结果便是整个白帝陵直接坍塌,在这种情况下,冯氏不可能毁去自家的住宅,那么冯氏大宅中的地气就一定会保存下关于周淑宁和张世水的记录。

    李玄都举目望向那座冯氏大宅,身形化作点点阴火,消散无形。

    ……

    朝廷的各项赋税之中盐税占了大头,所以盐铁等买卖都是朝廷专营,等闲人不得插足其中,就是江淮的那些大盐商们,也是得了朝廷的盐引才能经营买卖。

    按朝廷的纲盐制,持有盐引的商人按地区分为十个纲,每纲盐引为二十万引,每引折盐三百斤,或银六钱四厘,称为“窝本”,另税银三两,公使银三两。以“圣德超千古,皇风廓九围”命名,未入纲者,无权经营盐业。在广陵者不啻三千万两,每年子

    息可生九百万两。这还不算私盐的交易额。盐引一本万利的重要作用可见一斑。

    如果想要合法贩盐,商人必须先向朝廷取得盐引。商人凭盐引到盐场支盐,又到指定销盐区卖盐,此为官盐,除此之外的皆是私盐。

    盐分为井盐、矿盐、湖盐、海盐四大类,其中海盐产量最大,清微宗、慈航宗、补天宗都有涉足,但不专事经营。比如清微宗,靠近凤鳞州,凤鳞州金多银少,中土金少银多,只要将中土的白银运到凤鳞州兑换成黄金,再将黄金运回中土兑换成白银,就是数倍的利润,而清微宗又配备火炮战船,封锁海路,过往海船都要购买令旗才能安然通过,一家独大,其中的巨利更胜于贩盐。辽东那边则是主营皮草、人参等物,同样是不逊于贩盐。慈航宗则是以瓷器、丝绸等传统货物为主,卖往婆娑州、大秦国,胜在稳定。

    如此一来,私盐虽然利大,但还不至于成为几大宗门的支柱产业。

    至于金陵府的钱家、苏家,还有怀南府的陆家,做的都是正经官盐生意,有朝廷颁发的盐引。在这种情况下,岭南冯氏就逐渐掌握了私盐的生意,谋取厚利。

    此时朝政败坏,冯家凭其多年经营的人脉,轻易打通所有关节,公然贩运海盐。若有不开眼的官吏敢查缉,便以各种江湖手段应付,这些年来,被沉海、沉江之人也不在少数,剩下的自然沆瀣一气。即使各地的江湖门派,见到冯家的旗帜,亦不敢冒犯免致树此强敌,反而还与冯家多有合作,分一杯羹。

    当年冯云在世的时候,冯寿负责此事,如今冯寿成了冯家的家主,便不再亲自督办私盐生意,转而交给了自己的儿子冯瑱。冯瑱还有一个妹妹,名叫冯珠。若论年龄,冯珠要比秦素等人小上许多,而且冯寿也不是溺爱女儿之人,早早给女儿定下亲事,只等日后拜堂过门,不似秦清对女儿的放纵,一直把女儿留成了“老姑娘”,所以在江湖上声名不显。当然,在江湖中人看来,“天刀”不愧是“天刀”,看似溺爱女儿,实则是待价而沽,最终找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女婿,不算亏待了女儿,又使得辽东实力大增。

    如今冯瑱并不在家中,只有冯珠在家中。这位冯家大小姐正在自己的闺阁中,坐在窗边,双手托腮,呆呆地望着远处的一池秋水。

    冯珠最近有些闷闷不乐,只因前不久发生的一桩事情。虽然她今年才十八岁,但已经是待嫁之身,毕竟这个世道,不惑之年就做祖母的女子都大有人在,女子十六七岁成亲更是常态,年近而立之年还不成亲的才是异类。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不愿在家中闷着,开始四处走动,由此结识了一位好友,来自潇州的玄女宗,两人相处不错,她便邀请人家登门做客,本来是好事,谁曾想会闹出了人命官司,连累她也被禁足在家中,不能离开半步。

第三十二章 冯家小姐

    如果死的是寻常人也就罢了,以冯家的权势自然可以轻松压下去,偏偏死的人大有来头,乃是上清张的嫡系子弟,同时那人还是与她定亲的未来夫婿,他此番来冯家,名义上是拜访冯寿这位世叔,实则是来商讨婚事的,结果却死在了冯家,于情于理,要给出一个交代。

    江湖其实不讲道义,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罪魁祸首送出去,也就是冯珠刚刚结识不久的好友。偏偏她那位结识不久的好友也不是寻常人,出身玄女宗还在其次,毕竟玄女宗远在潇州,再加上玄女宗不比以前,实力衰微,还不能把冯家怎么样,可她还有一位兄长,乃是天下间有数的大人物之一,就是那位名震天下的清平先生,就连冯珠这位闺阁中的女子都听说过这位清平先生的大名,不过不是因为什么玉虚斗剑,而是因为他与那位秦大小姐的婚事。闺阁女子大多不喜欢什么天下大势,更喜欢风花雪月,冯珠也不例外。她读书也好,听些江湖趣闻也罢,最爱看些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以前她最喜欢的是“天刀”秦清和“白衣观音”白绣裳相恋不能相守的凄美恋情,后来又喜欢上了飞元真人和苏大仙子这一对,不过现在她换了目标,开始支持清平先生和秦大小姐,羡慕两人的感情,幻想着自己日后也能如这两人一般,哪成想自己只见了一面未来夫君,转眼间就成了一具尸体。

    冯珠万万没有想到,她的那位好友竟然是清平先生的妹妹,而且她还被正一宗的人给带走了,想到这些,冯珠就心乱如麻,既有几分愧疚,也有对自己未来前途的迷茫。

    正当冯珠想着这些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自己身后响起,“你就是冯家小姐?”

    冯珠猛地回头,就看到一个男子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面带病容,不时掩嘴咳嗽。

    冯珠心中大为惊骇,要知道这座冯氏大宅可是守卫森严,她的闺阁更是处于大宅深处,休说是一个外人,便是许多府中奴仆都不能进到此中,此人能无声无息地来到此地,外面没有半点嘈杂之声,显然没有任何护卫被惊动,那就说明此人不是寻常人等。

    冯珠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谁?”

    来人没有回答冯珠的问题,而是双眼之中绽放出血红光芒,一瞬间,冯珠的视线之中只剩下这对血红色眸子,然后就人事不知了。

    片刻后,冯珠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还在闺房之中,她赶忙检查自己身上的衣服,发现还是完好无损,不由轻轻松了一口气,然后他发现那人并未离去,站在不远处。

    冯珠下意识地双手抱肩,“你、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来人正是李玄都,他潜入冯家大宅之后,发现冯家大宅之中设有阵法,这本不算什么,许多豪门大族都有这种手段,也在情理之中,可阵法却将整个冯家大宅的地气分割成一块一块,李玄都无法在无人之处以地气回溯整

    个冯家大宅,必须要找到周淑宁和张世水起冲突的地方才能通过地气回溯当时的具体情况。在这种情况下,李玄都只好寻找当事人,也就是邀请周淑宁来冯家大宅做客的冯家大小姐。

    虽然李玄都不认得冯家大小姐,但他可以通过建筑布局来判定谁才是冯家大小姐,于是他很容易便找到了冯珠,并通过“众生入我眼”确定了冯珠的身份。

    不过“众生入我眼”毕竟不是“他心通”,副作用较大,哪怕李玄都已经十分小心,冯珠还是承受不住,直接晕了过去。

    听到冯珠醒来后的问话,李玄都很理解她现在的心情,但他不打算与冯珠好好说话,屈指一弹,将一缕细微剑气打入冯珠的体内,立时让冯珠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

    李玄都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只需要老实回答我的几个问题,我便不会把你怎样。”

    在李玄都的话音落下之后,冯珠只觉得体内的痛楚如潮水一般退去,不过刚才好似生不如死的感觉还是让她记忆深刻,赶忙点头,只怕稍有怠慢这人就要继续让她吃些苦头。

    “很好。”李玄都道,“第一个问题,你认识周淑宁吗?”

    正巧冯珠刚才正在想着此事,此时听到这个问题,一瞬间竟是福至心灵,脱口道:“你是清平先生?”

    李玄都一怔,没想到这个小女子竟是这么思绪敏捷,直接猜出了他的身份,他也不否认,平静道:“那就是认识了,第二个问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周淑宁为什么会与张世水起了冲突?”

    冯珠已经认定了眼前之人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清平先生,可与她幻想中的清平先生截然不同,她幻想中的清平先生玉树临风,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可今日看来,此人不仅面带病容,而且这般冷酷无情,哪有半点君子的样子?女子思绪跳脱,在这一刻,冯珠竟是同情起那位未曾谋面的秦姐姐,嫁给了这样的人,就算不是整日以泪洗面,也是小心翼翼,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正当冯珠思绪纷杂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那一缕剑气又开始发作起来,她立时脸色一白,不敢再胡思乱想下去,赶忙把事情经过如实说了一遍。

    李玄都听完之后,这才知道张世水为何要到岭南冯家来,眼前这位冯家小姐竟然与张世水定有亲事,张世水此来就是与未来的岳父商议婚事的。这也间接证明了当年冯家之所以能守住家业,应该得了正一宗的相助,由此两家结成同盟关系,并定下了儿女亲事。

    根据冯珠自己所说,她事先并不知道张世水会登门拜访,恰巧她在这个时候邀请周淑宁登门做客,于是周淑宁和张世水在冯家大宅之中相遇了。两人显然是早就相识的,一开始还较为克制,后来不知什么缘故,突然开始大打出手,并在转眼之间分出了胜负生死。

    李玄都对于这个回

    答不置可否,“第三个问题,张世水是怎么死的?”

    冯珠脸上顿时露出后怕的表情,“是被冻死的,整个人都结上了一层白霜,爹爹说这是玄女宗的‘寒冰真气’。不过淑宁似乎也很惊讶, 没想到会把张世水直接置于死地,不过张世水也不是一个人,陪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老道士,直接把淑宁捉住了,然后就是正一宗来人,把淑宁和张世水的尸体一起带走了。”

    说到这儿,冯珠偷偷望了李玄都一眼,委屈道:“我也帮淑宁说过话,可正一宗的人很凶,还找我爹告状,爹爹把我骂了一顿,把我禁足了。”

    李玄都对于冯珠的这番“委屈”无动于衷,说道:“最后一个问题,周淑宁和张世水是在什么地方起冲突的?”

    冯珠想了想,回答道:“是在花园里。”

    李玄都道:“我会在此地设下禁制,外面的人进不来,你也出不去,禁制会在两个时辰后自行散去,你便安心留在此处好了。”

    说罢,李玄都也不管冯珠是何反应,直接化作阴火遁去。

    冯家的这座山庄其布局与修建在城内的府邸并无太大区别,自有法度,只是将一座天然小湖容纳其中,又以这座小湖为中心修建了庞大花园,遍植奇花异草,又湖水灌成溪流,形成江南小桥流水的园林景致。

    李玄都出现在一处树丛之中,他之所以不问周淑宁和张世水到底是在花园的具体哪个位置起了冲突,是因为在他的感知中,花园的地气是连接一体的,并未被阵法分割,所以他只要回溯花园的地气就足够了。

    不过李玄都并未立刻出手回溯地气,是因为此时的花园中还有一人。

    花园是围绕小湖而建,此时的湖中飘着一艘小船,船上坐着一人,头戴斗笠,手持鱼竿,正在垂钓。

    此人须发浓密,身材雄伟,身着宝蓝色常服,周身气机内敛,没有半点气机外泄,似乎就是个普通人。不过此时偌大一座花园中,不见半个花匠仆役,只有这一个垂钓之人,就显得十分不同寻常了。

    李玄都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此人,也不怕此人发现自己的踪迹,委实是两人之间的境界相差太大,无论李玄都是以气机充斥此方天地,还是气机悉数内敛,都能起到的一叶障目不见五岳的效果。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这垂钓之人已经察觉到天地发生了一丝极为细微的变化,就好似地动海啸之前的种种征兆,让他意识到一个极为强大的存在已经来到此地,但他却无法发现那个强大存在的半点踪迹。

    不过垂钓之人并无半点惊慌之色,朗声道:“既然是贵客到访,何必藏头露尾?请现身吧。”

    此人的嗓音不大,却响彻了整个花园。

    李玄都犹豫了一下,显出身形,向那垂钓之人行去,道:“不速之客李玄都,不请自来,还望主人家见谅。”

第三十三章 冯神通

    舟上垂钓之人见到李玄都之后,没有托大到安然不动,将手中鱼竿放下,站起身来抱拳道:“原来是清平先生驾临,有失远迎。”

    李玄都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阁下就是冯神通?”

    “正是。”冯神通不卑不亢道,“江湖上的朋友抬爱,称呼一声‘冯神通’,在清平先生面前,万不能当得如此称呼。”

    李玄都问道:“阁下似乎早就知道我会来此?”

    冯神通也不隐瞒,道:“当年冯氏险些因为地师而亡,对于地师自然要多加防备,所以冯某对于地师的手段也算多有了解,知道地师可以操纵地气,故而在那件事后,冯某就一直在这座花园中恭候地师传人。”

    李玄都一挑眉,“阁下也认为我是地师传人?那么是否要找我这个地师传人报仇雪恨?毕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冯神通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淡然道:“冯某人还不至于迂腐至此,为了一个地师的名号就贸然招惹强敌,将家族置于极为危险的境地之中。”

    冯神通的言下之意非常明白,如果地师传人根基不稳,修为不高,还未成长起来,那么他不介意报了当年的仇怨,可既然李玄都已经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就算不如当年的地师,也已经相去不远,那么他还是以家族为重,不会因为意气之争影响到冯家的传承和发展。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个极为坦诚的说法,反而更能取信于人。

    李玄都问道:“既然阁下没有想要报仇的意思,那么我想在此地以地气回溯当日之事,不知阁下能否行个方便?”

    冯神通脚下一点,离开小船,踏足岸上,说道:“可以,不过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清平先生成全。”

    李玄都道:“请讲。”

    冯神通道:“在下虽然是冯氏家主,但自幼好武,不说因武成痴,也相去不远,总想着会尽天下武学高手。只是人贵有自知之明,不说老玄榜上有名之人,便是登上太玄榜之人,我也多半不是对手。今日难得遇到清平先生,只想请清平先生指点一二。”

    李玄都问道:“有这个必要吗?”

    冯神通道:“如果清平先生以长生境的修为出手,那么我自然不是一合之敌,可如果清平先生能压制修为,以天人境的修为出手,我也许能有一战之力。”

    李玄都想起当初在金帐王庭,他刚刚跻身天人造化境,澹台云就曾刻意压制修为与他有过一次交手。

    李玄都环顾四周,并未发现什么陷阱埋伏的痕迹,略微沉吟后点头道:“好。”

    冯神通笑了笑,“虽然可能不大,但如果我赢了,那么请清平先生就此离去,不再踏足冯家半步,毕竟此地的地气记载的不仅仅是那一件事,还有我冯家的多年**,不好让外人得知,请清平先生谅解。当然,如果清平先生赢了,就是将这座花园送给清平先生,也没什么问题

    。”

    李玄都没有异议,道:“你是天人无量境的修为,那么我也以天人无量境的修为出手,你用刀,我也用刀。”

    话音落下,只见李玄都五指张开,从冯神通身后的湖水中飞出一汪清水,然后凝聚成一把水刀,李玄都右手握住手刀,左手轻轻抚过刀身,手掌所过之处,寒气凛然,凝结成冰。

    李玄都手中多了一把冰刀,与他曾经用过的“冷美人”一模一样。

    冯神通也取出了自己的兵刃,是一把厚背大刀,适合双手用刀,与秦家的单手刀截然不同。冯神通慢吞吞地说道:“久闻清平先生乃是博学通才,精通各家绝学,只是在下有一些不同见解。”

    李玄都并不急于出手,“请讲。”

    冯神通道:“万物贵在一个‘精’字,若不能舍刀之外,再无他物,就算多练一百年刀法,也不能臻刀法之致极。”

    李玄都只是轻轻摇头,又不说话,似乎是不屑与冯神通争辩。

    冯神通脸色微沉,冷然道:“用心专一,乃凝于神,神凝始可意到,意到身合,才可言法,再从有法之境臻至无法化境,始懂用刀。若是有什么不对之处,还请清平先生赐教。”

    李玄都轻笑道:“我以如此年纪跻身长生境,自然是少不了外力相助,想来这也是阁下瞧不上我的地方,觉得我只是运气好,空有境界,对于武学的感悟不过是寻常。可有句俗语,站得高看得远,既然到了那等超然境界,所见所闻所感,自是不同。打个未必十分恰当的比方,就好比是公门修行,从七品县令到一品公卿,眼界和格局是步步提升,那些一步登天之人,不能与步步攀升之人相提并论,可只要在绝顶上站得久了,自然会慢慢明白习惯,反而是那些还未登上高位之人不能相比了。”

    冯神通问道:“清平先生究竟要说什么?”

    李玄都道:“那就换个简单的说法,你的这个说法,换成家师来说,可以,阁下来说,就差些意思了。”

    冯神通沉声道:“同样的说法,还要分什么人来说?”

    李玄都晒道:“少年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中年人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老年人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试问,同样是山水,少年人所见山水与老年人所见山水,能否一概而论?如果不能一概而论,是否要分什么人来说?”

    冯神通听明白了李玄都话语中的意思,李玄都认为李道虚是看山还是山,已经是第三重境界,而他还停留在看山是山的第一重境界,就连看山不是山的第二重境界都未能触及,不足以与李玄都论道。这番话语自然比不得刀剑,没什么实在威力可言,但是对于冯神通来说,所造成的伤害更甚于直接砍他一刀。

    冯神通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怒气,说道:“倒要聆听清平先生的高论。”

    李玄都道:“世间万千法门,走到最后都是殊途同归,既然是殊途同

    归,那么就可以触类旁通,正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就如造船,仅是木匠,只能造一艘小船,那等纵横四海的战船,必须要各种工匠齐心协力才能建造。若是如你这般,一味求精求专,不知变通,就如只能造小船的木匠,与闭门造车何异?什么舍刀之外,再无他物,求刀之极致,试问一句,什么是刀之极致?天下之大,仅仅是这一把刀吗?”

    冯神通猛地怔住。

    李玄都继续说道:“如果你的天地只有这一把刀,那么这个天地未免太小,只能见自己,见不到众生,更见不到真正的天地。”

    一番言语交锋,冯神通只觉得手中大刀沉重了无数倍,身上仿佛也被套了无数枷锁。

    李玄都举起手中的冰刀,“我在二十岁之前,觉得天下武学没那么多玄而又玄的东西,别跟我说你如痴如魔,也别跟我说你的师承多么博大精深,更不必说你下了多少工夫,用了多少心血,其实就是一胜一负,一生一死,赢了的人,活下来的人,那便是对的,站着的人才有资格说话,你说这话对吗?”

    冯神通也是宗师人物,此时已经意识到两人的较量早已开始,在言语交锋之中,他彻底落入了下风之中,被李玄都牵着鼻子走,若是继续下去,恐怕李玄都不必出刀,他就已经败了。

    冯神通定了定心神,说道:“自然不对。”

    李玄都哈哈一笑,“所以二十岁之后,我便不再抱着这样的想法,所学皆为用。”

    话音落下,李玄都已经一刀劈出。

    一瞬间,冯神通只觉得自己的天人合一状态竟是被这一刀生生打断。更令冯神通感到惊讶的是,李玄都的确没有用出超出天人无量境的修为。江湖中常有人骤然得了一身修为,却不能发挥出十成的本事,比如上官菀就是,可李玄都刻意压制修为,以长生境的感悟驾驭天人无量境的修为,足以发挥出十二成之力,每一分修为都能发挥到极致。

    这一刀很慢,所以让冯神通有足够的时间稳定心神,可就算如此,冯神通还是感觉自己在这一刀面前没有任何闪躲的可能,已经被这一刀死死锁定。

    这就是老玄榜上顶替地师居于正中的清平先生?

    这便是地师传人!?

    冯神通怒喝一声,踏前一步,整座花园竟像摇晃一下,随其步法,一刀横削而出,没有半点花巧变化,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刀,大巧若拙,对上了李玄都的一刀。

    双刀相触,冯神通身形一晃,向后倒退三步。

    李玄都立在原地不动,淡笑道:“你可知我为何安然不动?并非我所用修为要强出你,而是因为我用了神霄宗的‘无极劲’,而你一味用刀,刀法固然厉害,竟是不逊于补天宗的‘天问九式’,可就算是‘天刀’,尚且要辅以‘太上忘情经’和‘宇之术’,难道你比‘天刀’更为高明?”

    这番说辞,倒像是前辈指点后辈的修为了。

第三十四章 道可道

    冯神通不再与李玄都口舌之争,专心运刀,刀势既威猛无伦,又隐含轻灵飘逸,让人觉得他能把这两种极端相反的刀势揉合为一,本身便是个让人难以相信的奇迹。

    李玄都的应对倒也简单,就是简简单单一刀劈下,任你刀起刀落间,藏着千变万化,让人无法掌握其来踪去迹,却也挡不住李玄都的这一刀。因为这一刀中蕴含了巫阳传授的“宙之术”,使得冯神通的出刀速度变得极为缓慢,甚至冯神通的思绪都随之迟缓。

    转眼之间,冯神通已经落入极为凶险的境地之中,冯神通忖必死,奋起全力连出三刀,这三刀全不留后势,充满九死一生之势,而李玄都只是以天人无量境的修为运用“宙之术”,竟是被他挣脱开来,不过破开“宙之术”之后,冯神通的刀势也是强弩之末,再无余力对李玄都反击。

    李玄都握着冰刀缓缓后退,横刀身前。

    冯神通三刀之后,全身上下白气蒸腾,长笑道:“痛快!痛快!不愧是清平先生!”

    “痛快吗?”李玄都淡淡一笑,屈指在刀身上轻轻一点。

    天地间骤然响起滚滚雷音,冯神通受到气机牵引,脸色骤然一白,喷出一口鲜血。

    李玄都缓步前行,弹指不停,“此乃‘慈航普度剑典’中‘大慈雷音剑’,不知阁下以为如何?”

    冯神通强压下一口鲜血,身形飘然而起,第一次主动进攻。

    李玄都干脆不以刀硬接,而是伸手去捉,直接以五指握住冯神通的手中之刀,锋锐难当的刀芒瞬间便将将李玄都的五指指肚切割开来,只是还不等鲜血流淌,就已经愈合,如此反复,始终尚不得李玄都分毫。

    李玄都不紧不慢地说道:“此乃‘漏尽通’,是我早年所学,不是长生境之后所学,而我也还未证得地仙之体,也算不得欺负你。”

    冯神通怒喝一声,猛然抽刀,从李玄都的五指间挣脱开来,刀势如狂风,结成一张大网,朝着李玄都当头落下。

    李玄都再举起手中冰刀,模仿冯神通的刀法与之对攻,竟是分毫不差。

    冯神通大为惊骇,只是不等他开口相问,李玄都已经说道:“此乃‘太平青领经’,也是我的根本之法,可以化用万法。以我的修为,模仿阁下的刀法,也是不难。”

    冯神通起初还不相信,连出九九八十一刀,结果李玄都也连出九九八十一刀,分毫不差,让冯神通不得不信,这世上竟然有如此玄妙功法。冯神通也发现李玄都的模仿其实似是而非,许多细微处的用力技巧,与他并不相同,可无奈李玄都另有其他弥补手段,力大势沉,让他根本无缝可寻。

    最后一刀之后,两人各自向后退开,李玄都手中冰刀因为是他以长生境修为所凝聚,所以此时还是完好无损,反倒是冯神通手中的厚背大刀,已经被生生崩开了一个缺口。

    李玄都淡然问道:“还要比吗?”

    冯神通丢掉手中的厚背大刀,又取出一把刀锋薄如蝉翼的单手刀,身形前掠,手中长刀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化为八,没有强弱之分,难以分辨真假,结成了天罗地网。

    李玄都将手中冰刀丢掷出去,化作漫天寒气,“听说淑宁就是在此地以‘寒冰真气’将正一宗的张世水置于死地,正巧我对玄女宗的‘玄阴真经’也有所涉猎,就请领教我这‘寒冰真气’如何?”

    冯神通只觉得一股酷烈的寒意袭来,让他根本躲无可躲,不仅在刀身上凝结了一层白色寒霜,而且还让冯神通感觉到一股寒气疯狂朝自己体内涌来,先是让他体内的气机运转凝滞,继而他体内气血也有了被冰封的趋势。

    冯神通脸色一变,趁着自身还未被彻底冻结,于前后左右四面八方连斩八刀,或快或重,或阴柔或阳刚,将毕生所学和领悟尽数融入了这八刀之中,其中又暗合八门金锁之势,将还来得及渗入体内的寒气通通挡下,同时开始全力运转气机,化解体内寒气。毕竟李玄都只是用了天人无量境的修为,以冯神通的修为也能化解。

    待到冯神通将体内的寒气全部化解之后,发现李玄都并未趁势追击,只是负手而立,问道:“还要比吗?”

    冯神通叹了口气,手中长刀低垂,“不比了,无甚意思。”

    李玄都问道:“什么叫‘无甚意思’?难道阁下嫌弃李某人所学太少?”

    冯神通望向李玄都,“清平先生所学之广,恐怕只逊色于当年地师,不愧是地师传人,只是清平先生与地师一般,都非极于武道之人。”

    李玄都问道:“此话怎讲?”

    冯神通道:“对于清平先生而言,所谓的武学也好,各种神通也罢,都只是工具罢了,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弃,武学一途在清平先生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如果有朝一日,它对于清平先生无用了,我想清平先生会毫不犹豫地将其舍弃。”

    李玄都听到冯神通的这个说法,不由笑了一声,“因为我与地师都并非是舍本遂末之人。”

    冯神通目光一凝,“以武入道,可证大道,清平先生居然认为武道是‘末’?”

    “难道不是?”李玄都反问道,“武学也好,法术也罢,之所以前人留下这些,难道不是为了一个‘用’字?武人学武,或是为了防身,或是为了杀人,或是为了行侠仗义,或是为了强身健体,亦或是争勇斗狠,甚至是欺压旁人,这都是目的,几时听过有人为了学武而学武的?方士学法,或是为了降妖捉鬼,或是为了招摇撞骗,也未听过有人为了学法而学法的。所以武学本身就是工具,也谈不上什么大道、天道,我也实在想不出,学武与天有什么相干?太上道祖三千言,可有半点神通可言?倒是你们这些所谓的武痴,非要将其拔高到什么近乎于道的地位,实在可笑。若是武学也可称之为大道,那么火炮也是大道,炮口之下,即是道理。”

    冯神通面皮骤然涨红,已经是动了几分真怒。

    李玄都平静道:“什么是大道?太上道祖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祖也好,圣人也罢,所说的无一不是治理天下之道,若能有天下下太平之法,此即是大道。”

    冯神通伸手指着李玄都,却又说不出话来。

    李玄都道:“我来此并非与你争论这些道理,我要知道那日的真相,我现在能否回溯此地的地气了?”

    冯神通深吸了一口气,显然是被李玄都气得不轻,过了片刻方才说道:“愿赌服输,清平先生请自便吧。”

    说罢,他径直离去,只留下李玄都在这花园之中。

    李玄都也不在意冯神通的态度。只因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是以前的紫府剑仙,也许与这位冯家家主还有些共同话题,便是想酒逢知己千杯少也不是不能,可如今的李玄都,还真就是将功法神通视作小道。

    在冯神通离去之后,李玄都来到湖面,蹲下身去,以双手触地,开始回溯地气。

    因为此事刚刚过去不太长的时间,所以李玄都不必回溯太深,而且李玄都也没兴趣去看冯家的各种**之事。

    很快,李玄都便看到了周淑宁的身影,她在冯珠的带领下,正在游览此处花园,两女有说有笑,相谈甚欢。不多时后,有一名侍女匆匆行来,对冯珠说了什么,虽然地气回溯没有声音,但李玄都也可以推测出应该是有人找冯珠,冯珠向周淑宁告罪一声,随着侍女匆匆离去,只剩下周淑宁一人在花园之中。

    便在这时,张世水也来到了花园之中,同样是孤身一人,没有其他人相配,虽然是初秋天气,但张世水还是手持折扇,轻摇折扇,走走停停,似乎正在赏景。很快,张世水和周淑宁在花园之中相遇了。

    看两人的神情,显然已经认出了对方,而且有些惊讶,不过两人并没有动手的意思,且不说两人并没有深仇大恨,就是玄女宗与正一宗的关系,两人也不会一见面大打出手。

    两人交谈了几句,便要错身而过。

    可就在这个时候,异变陡生,张世水突然转过身来,对周淑宁说了什么,紧接着周淑宁也停下脚步,转身怒视张世水,看她的神情,已经是十分恼怒。

    此时的张世水好似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面带轻佻之色,又说了什么。周淑宁勃然大怒,也是忍无可忍,直接一掌朝张世水打去。

    张世水好似根本没有半分修为在身,不躲不闪,被周淑宁这一掌打在胸口,立时身上结了一层寒霜,直挺挺地向后倒在地上。

    周淑宁则是看着自己的手掌,满脸震惊。

第三十五章 以死谢罪

    这一幕有三个蹊跷之处。第一点,是谁派遣侍女把冯珠支开,从而造成了周淑宁和张世水独处的局面?第二点,张世水的前后反差为何如此之大?虽然地气不能记录声音,但从周淑宁的反应上也可以推断出一定是极为伤人的言语。最后一点,周淑宁不过是先天境修为,与张世水相差无多,就算张世水不曾防备,生受了周淑宁的一掌,至多就是重伤,万不会被一掌置于死地,更何况张世水身上应该还有护身宝物,从周淑宁最后看自己手掌的反应来看,显然这一掌的威力也是出乎周淑宁的意料之外的。

    如此三点,基本坐实了李玄都等人先前的推测,这本身就是一个局。

    李玄都再次催动地气,回溯到周淑宁和张世水刚刚相遇的时候。

    一开始,两人的神态和反应都没什么问题,关键是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李玄都放缓了地气回溯的速度,整个画面也随之变慢,李玄都凝神望去,只能隐约看到张世水的鬓角发丝轻轻摇晃了一下,似乎有微风拂过。李玄都也不能十分肯定这是不是线索,毕竟回溯地气不等同身临其境。不过就在这缕微风吹过之后,张世水脸上的神情骤然一变,转过头来开始挑衅周淑宁。

    李玄都改变了一下自己的视角,转到周淑宁的身后,从这个角度来观察周淑宁出掌打向张世水的过程,就在周淑宁出掌的一瞬间,李玄都发现周淑宁的衣衫有了轻微的鼓荡,李玄都再次停下地气回溯,倒退回周淑宁出掌的前一刻,然后放缓地气回溯的速度,使得两人的动作变得极为缓慢,而周淑宁衣衫的鼓荡轨迹也变得十分清晰。

    这一刻,李玄都看到周淑宁的衣衫后心位置出现了一个淡淡的掌印,好似一只无形之手在周淑宁的后心位置轻轻按了一下。这个掌印只是出现了十分短暂的一瞬,然后就消失在衣衫的鼓荡之中,接下来就是周淑宁一掌打在张世水的胸口上,以中掌位置为中心,无数寒霜迅速蔓延开来,转眼间,张世水已经是满身白霜,然后一声不吭地直挺挺向后倒去。

    李玄都退出地气回溯状态,打算先去解决第一个疑问,是谁派遣侍女把冯珠带走,张世水又为何会独自一人来到花园之中。

    这座山庄因为不是修建在城内的缘故,所以占地极大,由近百个大小院落组成,这些院落暗合阵法,紧密相连,又自成体系。冯神通作为家主,居住在正中的主院之中。冯珠的闺阁距离冯神通的住处不远,李玄都再次回到冯珠的闺阁之中。冯珠此时正坐在床上怔怔出神,被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李玄都吓了一跳,“你、你要做什么?”

    李玄都没有废话,直接问道:“那日是谁派侍女来寻你的?”

    冯珠先是一怔,随即就明白了李玄都说的是哪一天,“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玄都道:“你不必知道我是怎么知道,只需要回话就够了。”

    冯珠吃过李玄都的苦头,不敢怠慢,说道:“是爹爹派人找我。”

    李玄都本以为是另外有人也牵扯到了此事之中,没

    想到还是着落在冯神通的身上,对于李玄都来说,倒是省事了。

    李玄都的身形再次消失不见,直接出现在冯神通的主院之中。

    冯神通似乎早就料到李玄都会来,此时的正院之中竟是不见旁人,只有冯神通一人。李玄都感觉有些不对,将神念扩散至整个山庄,发现除了父女两人和少许仆役护卫之外,山庄中再无他人。

    李玄都见此情景,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迈步走进正堂,道:“看来阁下已经安排了身后之事。”

    独坐在正堂中的冯神通淡淡一笑,“是不是身后事,要取决于清平先生。我索性直言了,我虽然久居岭南,但对于中原的局势也不是全然不知。清平先生要执掌道门,有人不愿让清平先生执掌道门,两大派系产生了分歧,由此引出了争斗。其实,当初老天师飞升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我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一想,大势已定,儒门都不能如何,其他人还能翻起什么大浪?因此便放下心来。可等到八月份的时候,局势突变,张家那边开始催促小女的婚事,张世水更要亲自登门拜访,我这才察觉到我已经卷到旋涡里了。”

    李玄都问道:“怎样的局势突变?”

    冯神通垂下眼沉默了一会儿,又抬起了头,“清平先生应该知道,当年地师也曾像今日的清平先生一般登门拜访,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地师自然也是有求而来,他想要我们冯家助他起事,当时还是世宗皇帝在位,朝局稳定,所以家父拒绝了地师,由此引来了大祸,地师指派属下对冯家发难,短短几天之间,就让冯家上下损失惨重,人心惶惶。到了此时,灭族也就在旦夕之间。”

    李玄都道:“灭族谈不上,以我对地师的了解,他应该会留下一个傀儡帮他掌控冯家。”

    冯神通点了点头,“清平先生说的是,不过与灭族也相差无多了。总之,对于我们冯家来说,已经快被逼到了绝境上,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老天师出手了,帮助我们冯家打退了地师。可就算如此,家父还是死在地师的手中,算是地师的示威震慑之举,杀鸡儆猴。”

    李玄都道:“于是此事之后,冯氏和正一宗结成了同盟的关系,或者说成了正一宗的附庸?”

    冯神通摇头道:“不是正一宗,而是张氏,这是两个家族之间的关系,与宗门无关。”

    李玄都立时明白了,“所以颜飞卿这些外姓之人都不太清楚这里头的事情。”

    冯神通又点了点头,“小女与张世水的亲事也是在那个时候定下的,两家由此结成亲家。可我们都心知肚明,冯家和张家之间的关系不同于秦家和李家的关系,秦家和李家是势均力敌,可冯家是弱于张家的,要受张家的庇护,其中牵扯甚深,很难一言说清。”

    李玄都道:“所以张家要你配合他们的时候,你无法拒绝,只能听令行事?”

    冯神通道:“是。”

    李玄都道:“然后你安排你的女儿冯珠结识了周淑宁,又让冯珠邀请周淑宁来这里做客,最后促成周淑宁和

    张世水在花园中见面?”

    冯神通道:“是。”

    李玄都道:“做这件事的时候,你就已经料到我会亲自过来,所以提前疏散了家人,免得我一怒之下效仿当年地师,将冯家上下屠戮一空?”

    冯神通沉默了片刻,还是答道:“是。”

    李玄都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审视着冯神通。

    冯神通不与李玄都对视,继续说道:“我很明白,清平先生不是寻常人等,更不是孤身一人,背后有辽东秦家的支持,在清微宗中有很深的势力,慈航宗、玄女宗也都倾向于支持清平先生。那些人对清平先生发难,怎么可能全身而退,清平先生的支持者必然会反击,闹到这种地步,双方迟早要决一死战。那个时候,身在局中之人,谁也脱不了干系,谁也逃不出去。”

    李玄都凝神沉思了片刻,少顷,倏地又望向冯神通,“所以你已经是萌生死志,希望自己能死在我的手中,为此还提出跟我比武的要求。因为只要你死了,张家便无法再苛求冯家太多,我也消了怒气,转而去集中精力对付张家,顾不得你们冯家,那么冯家就算是安全靠岸,从这个旋涡中脱身了。”

    冯神通叹了口气,“壁虎断尾,虽然断了一条尾巴,但性命保住了,过段时日,尾巴还能再长出来。所谓的家主,不是脑袋,而是尾巴,死了一个家主,还会有第二个家主。当年家父用一死答复了地师,今日我也用自己的性命来给清平先生一个交代。”

    李玄都也叹了口气,“你说自己是武痴,我却没有瞧出半点,心肝肺都是软的。”

    冯神通从椅子上缓缓起身,恭恭敬敬地向李玄都行了一礼。

    李玄都道:“我不要你的性命,你是否愿意随我去云锦山大真人府作证?我可以许诺,事后保你一家平安。”

    冯神通摇了摇头,“自古事二主者都没有好下场,在下愿以一死面对清平先生,面对张家当年的大恩。”

    李玄都皱了皱眉头,“你就不怕我对冯家下手?”

    冯神通道:“江湖上都说清平先生是个公义之人,不会祸及无辜。”

    李玄都问道:“那么你的女儿呢?她如今也在山庄之中。”

    冯神通平静道:“牵涉到此事之中的,只有我和小女两人,任凭清平先生处置,这也是她的命数,怨不得旁人。”

    李玄都想起闺阁中还对一切茫然无知的冯珠,“真是狠心呐,张家赔上一个儿子,你们冯家赔上一个女儿,你要她和张世水做一对阴间夫妻吗?都说不知者不罪,何以至此。”

    冯神通沉默了。

    李玄都说道:“蝼蚁尚且贪生,还是让她再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说罢,李玄都化作点点阴火消散,只剩下冯神通一人。

    许久之后,冯神通沉默不语地取出一把长约一尺半的短刀,用手掌一寸寸地抚过刀身,清亮如水的刀身映照出他的面容,然后冯神通双手握住刀柄,将这柄短刀缓缓地送入了自己的心口之中。

第三十六章 远赴雪山

    李玄都离开了冯家,但还无法确定具体是谁出手在幕后操纵了此事。

    便在这时,宫官的飞剑传书到了。李玄都打开传书,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手娟秀字体,秀而不媚,与江湖中人对宫官的印象很是不同。

    李玄都托宫官问的事情,宫官已经向张鸾山问明白了。当年老天师保下了濒临灭族的冯家,冯家为报答张家,向张家许下诺言,如果日后张家的当家人有求于冯家,无论是什么事情,冯家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老天师在世的时候,从未对冯家的提过任何要求。在老天师飞升之后,张静沉就成了张家的家主族长,这也是冯神通为什么说他无法拒绝张家的要求。想来冯神通不惜一死,也是存了与张家两清的心思。

    念及于此,李玄都不由暗叹张静沉的短视,人情就像威胁,只有在未说出口的时候,才是最有价值的,只要说出了口,那么就会迅速贬值。经此一事,冯家与张家离心离德已成定局,就像秦素说的那般,崽卖爷田不心疼。当年老天师张静修不知花费了多少力气才积攒下这些情分,就这么被张静沉挥霍出去了,老天师天上有知,不知是何等心情,是否会后悔将张静沉从镇魔台上放了出来。

    便在这时,李玄都携带的“水中月”有了反应,李玄都挥袖召出“水中月”,荡漾起层层水波,继而浮现出宁忆的面容。

    不等李玄都开口相问,宁忆已经主动开口道:“紫府,我已经找到‘帝释天’的藏身之处,不过阴阳宗的人也跟了上来,我一人无法应付。”

    李玄都正在忧虑如何应对张静沉等人的发难,冯家一行也没有太大收获,宁忆的这个消息可以算是难得的好消息了。李玄都立刻说道:“我现在就可以过去。”

    宁忆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的病?”

    如今的李玄都仍旧是脸色苍白,满面病容,不过因为一直在思虑周淑宁之事,竟是暂时忘却了各种病痛的折磨,摆了摆手,“不妨事的。”

    宁忆知道李玄都这是心意已决,所以也不再多说什么,中断了联系。再有片刻,李玄都面前的“水中月”开始放大,渐渐化作一座门户,其中氤氲着一层水光,波光粼粼,隐隐可以看到另一边的景象。

    李玄都径直走进这座门户之中。在李玄都进入其中之后,“水中月”所化的门户开始迅速缩小,最终只剩下一点,消失不见。

    本该洁白一片的雪山中,此时满是血迹,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刺目。

    一名萨满教的萨满倒卧在白雪之中,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着,从口中不断喷出浓郁的血腥气,此人全身上下满是血污,甚至还残留着一些同伴的内脏碎片。除此之外,皮肤之下无数静脉向上凸起,就像一条条青色小蛇,甚是骇人。

    此时他已经动弹不得了,在他不远处站着一人,浑身上下没有半点血迹,

    唯有手中宝刀上有血珠滚动,沿着刀锋滑至刀尖,然后顺着刀尖滴落白雪之中,砸出一个个深红近黑的凹陷。

    此人正是宁忆,不过他根本没去看已经濒死的萨满,而是望向正从山脚向自己所在半山腰位置飞掠而来的许多人影。

    便在这时,李玄都从宁忆身后不远处的门户中迈步走出。

    李玄都环顾四周,“这就是大雪山?”

    宁忆的目光仍旧盯着那些正在迅速逼近的身影,回答道:“正是,翻过这座山就是大雪山行宫。”

    李玄都这才发现他和宁忆正在雪山的背阴面,那么大雪山行宫就是在雪山的朝阳一面了,然后他看了眼正在朝山上飞掠而来的阴阳宗高手,这些人面容枯槁,不似活人,应该是剑奴之流,如果结成“太阴剑阵”,虽然未必能把宁忆如何,但拖住宁忆一时半刻还是不难,肯定还有其他阴阳宗中人藏在暗处,伺机而动,宁忆孤身一人,定然难以应付。

    以前李玄都对于剑奴知之不多,如今他将“太阴十三剑”修炼大成,已经彻底知晓剑奴的玄妙。如同“蚀日**”或者“吞月**”等手段,夺人修为,或多或少都有与自身修为冲突的隐患,无论是何种化解之法,都算不得高明。不过剑奴之法被地师结合皂阁宗的功法改进之后,不吸收活人气机,而是吸收死气,人死之后,万事成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死气是一种极为纯粹的怨气,只是与活人的气血阳气冲突,而剑奴处于半死半活的活死人状态之中,对于死气并不排斥,甚至可以转死为生,所以剑奴可以通过吸纳死气来达到活人修炼的效果。这也是阴阳宗中有许多套“太阴剑阵”的缘故。其中最顶尖的一套“太阴剑阵”已经脱去体魄的束缚,介于虚实之间,被地师炼化入“阴阳仙衣”之中,也就是那十三道剑影。

    李玄都屈指弹出一个米粒大小的黑球。

    一瞬间,这些阴阳宗剑奴直接湮灭无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好似从未在这个世上存在过一般。

    李玄都道:“打草惊蛇,王天笑和上官菀多半是不敢露面了,我们去大雪山行宫吧。”

    宁忆也有些被这一幕震惊到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这是先天五太神通?”

    “此乃‘太易法诀’。”李玄都随口说道,“是我的先天五太。”

    宁忆虽然没见过地师亲自出手,但也从旁人的描述中知道一二,只觉得李玄都出手的威势与地师相差甚多,不由问道:“你应该没有出全力吧?”

    李玄都“嗯”了一声。

    宁忆心中释疑,主动走在前面,为李玄都引路。

    大雪山行宫本是金帐大汗的行宫,当年道门长春真人曾经在垂暮之年远赴塞外,出铁门关,抵达大雪山行宫,面见金帐汗王,劝谏金帐汗王“敬天爱民、减少屠杀、清心寡欲”,被金帐汗王尊奉

    为“神仙”。由此,金帐中也有人改奉道祖。后来大雪山行宫被老汗送给了国师,国师在此经营多年,使得大雪山行宫逐渐成为萨满教的核心所在。

    不过李玄都和宁忆要去的不是地面上的大雪山行宫,而是当年地师与国师联手开辟的那块养尸地,就位于大雪山行宫的地底深处,在国师身死之后,萨满教与地师彻底决裂,这片养尸地也成了萨满教的私产,拒绝阴阳宗之人进入其中。根据宁忆的查探,地师飞升之后,“帝释天”就来到此处养尸地开始沉睡。

    如果是其他时候,时间充裕,李玄都也许会想些办法暗中潜入大雪山行宫的养尸地中,可如今八月十五中秋节已经不远,他还要赶回中原去云锦山赴会,时间实在不多,所以他决定直接打进去。

    在宁忆的带领下,两人翻过雪山,见到了坐落在雪山朝阳一面的大雪山行宫,依山而建,通体洁白,与山同色,仿佛一座冰雪之城,其建筑风格与中原迥然大异,甚至与金帐的王庭也大不相同,而是颇有安西大秦国的风格。站在山顶向下望去,可见无数尖尖的塔顶,以及拱形的穹顶,各种建筑层层叠叠,此时霞光万丈,落在行宫之上,竟是使其绽放出一种圣洁气息,谁又能想到此地的下方有一座埋葬了无数尸骸的“万人坑”?

    其实宁忆早已惊动了驻守在此的萨满,此时的行宫之中依稀可见无数人影在城墙上来回走动,整座城池的圣洁气息越发浓郁,一个半透明的蛋壳状光罩将整个行宫笼罩其中。

    李玄都对宁忆说道:“阁臣,你留在此地,我一个人进去。”

    宁忆不是那种婆婆妈妈之人,只说了两个字,“小心。”

    李玄都咳嗽一声,身形凌空而起,抬起一掌,从他掌心跃出一个如同米粒大小的黑点,然后这个黑点急速放大,转眼间已经有鸡子大小,仿佛一个漩涡,深不见其底,疯狂吞噬周围的一切光明。

    李玄都将手中的黑球向下方的行宫一丢,仿佛将一块巨石砸入湖水之中,只见行宫上方出现无数巨大涟漪,向外层层扩撒,原本光芒大盛的大雪山行宫变得忽明忽暗,无数光芒正在被迅速吞没,显现出虚空的黑暗。

    当初徐无鬼攻打正一宗,云锦山上有十大道宫,八十一座道观,五十座道院,十座道庵,乃是名副其实的“道都”,这些宫观经过上千年的浸染沉淀,其中蕴含有不可以道里计的灵气,云锦山的“太上三清龙虎大阵”便是以众多宫观为节点,连接云锦山八十一峰和三十六岩地气,远非寻常阵法可比,最终还是因为无人坐镇的缘故,被地师徐无鬼以一己之力从内部攻破。

    大雪山行宫孤立于大雪山上,国师已经身死,自是无法与大真人府的阵法相比,笼罩大雪山行宫的光罩很快便被“太易法诀”腐蚀出一个寻常天井大小的缺口,李玄都身形一掠,飞入大雪山行宫之中。

第三十七章 大雪山行宫

    李玄都刚刚进入大雪山行宫,立时就有各种法术从四面八方打来,当真是地水火风涌动,只是李玄都身上所着的乃是“阴阳仙衣”,不说第一防御仙物,也是诸法不侵,李玄都任由各色法术落在自己的身上,尽皆湮灭。

    然后就见十三道黑影从李玄都的身上跃出,也不结成剑阵,分别杀向四方。黑影没有实体,诡异莫测,根本让人无从察知其行踪轨迹,黑影所过之处,众多萨满要么是中剑倒地,要么是被黑影透体而过,瞬间化作枯槁干尸,其生命精气都被汲取一空。

    为首的一名萨满曾经侍奉老汗,与受老汗邀请进入老汗金帐的李玄都有过一面之缘,此时认出了李玄都,不过大雪山行宫地处距离中原数万里之外的大雪山,与中原江湖也没什么交集,而李玄都跻身长生境界尚且不到一月的时间,这里的萨满教高手还不知道李玄都已经跻身长生境。可就算如此,他们也知道自己不是李玄都对手,纷纷跃下城头,往行宫深处逃去。

    大雪山行宫名为一宫,实则是一座城池,因为依山势而建,磊砢而筑,城内建筑不能像寻常城池那样整齐排列,只能将就地势,故而依山势层层上升,每登一层,分别以石阶和斜坡通接。因为李玄都是从空中进入城池,所以萨满教最开始是在最高一层的城头应战,发现不敌之后,就陆续向下层逃亡。

    抵达最下层之后,还有位于地下的地下城,这是动用了十余万的奴隶才修建而成,不知多少人因此而死,死后就尸体就被丢弃在养尸地中,可以说这里每一寸都浸染着血腥和罪恶。

    这座地下城十分坚固不说,而且规模庞大,四通八达,足以容纳数千人,其中更囤有大量粮食,机关重重,阵法众多,再加上汇聚于此的大批萨满教萨满,对于寻常人来说,当真是龙潭虎穴一般,就是天人造化境的高手贸然进入其中,也有饮恨于此的可能。萨满们逃入此地,一则是为了自保,二则也有诱敌冒进的意思,若是来敌贸然追击,那么他们就能借助地宫的地利优势,将来敌葬送在地宫之中。

    一群萨满纷纷向地宫入口奔去,正合了李玄都的心意,他也不下死手,而是尾随在萨满们的身后,正好省却了他寻找地宫入口的工夫。

    萨满们的修为有高有低,修为高的便走在了最前面,修为低的则是逐渐落后,然后逐一死在了李玄都的手中。

    这种不能还手的追杀状态最是容易丧失胆气,这也是自古以来两军交战时很少有将领使用回马枪这一计策的缘故,因为只要稍不小心,诈败而退就变成了真正的兵败如山倒,溃军反而会冲散自己的阵型。

    也有萨满发现自己逃无可逃之后,萌生死志,要与追杀之人拼死一搏,不求能杀死对方,只求能伤其一二,可这也是奢望。这些萨满们刚刚停下脚步,就发现自己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开始错位,下半身仍旧站

    在原地,上半身却缓缓滑落在地,诡异的是没有任何鲜血内脏通过创口流出,仿佛被拦腰斩断的地方已经被彻底封住。

    许多萨满并未在第一时间气绝身亡,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的同时,也看到了出手之人,正是那些神出鬼没的持剑黑影。一缕缕黑色雾气正不断从每一个已经死去或者将要死去之人的身上慢慢溢出,汇聚一处,然后被这些黑影吸入体内,而黑影们的气势又壮大一分,隐隐有了灵智,甚至还向他们的主人躬身行了一礼,然后缓缓退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当然,那些没有停下来准备死战而是一味闷头逃命的萨满们也不是就此逃过一劫,无非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而已,黑影的速度远胜于寻常萨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些萨满的身后,手中同样没有实体的长剑高高举起,而那些正在逃命的萨满们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在这种追杀逃命的过程中,有一个说法,不必比敌人跑得快,只要比自己的同伴跑得更快就足够了。一名位置靠前的萨满就没有太多紧迫感,下意识地回头望去,恰好看到一把黑色长剑自一名同伴的颈间掠过。

    黑色长剑所过之处,那同伴身上毫发无伤,然而面容枯槁,已经失去了所有生机。萨满心中大惊,心知这位同伴虽然修为远逊于自己,但也不是庸手,此刻竟被斩于无声无息之间,可见这些黑影的可怕,更让人心生胆寒的是,那真正的强敌自从攻破行宫的大阵之后,还未亲自出手!

    念及于此,这名萨满不敢再回头去看,开始奋力逃命。

    在这种性命操于他人之手的恐怖压迫之中,落在最后的几名萨满是绝望,终于是心态崩溃,转过身来,再次开始无异于自杀的临死反击。

    可让他们悲哀的是,他们甚至没能近身,就已经死在了好似凭空出现的黑影剑下。用出的各种法术,更是好似石沉大海一般,连个涟漪都没有。

    很快,李玄都一路势如破竹地攻入一座位于最底层的大殿之中,刚好看到一块断龙石轰然落下,将通往地宫的入口彻底封住。那些跑得比同伴们更快的萨满们已经进入了地宫之中。

    李玄都收回十三道剑影,伸手按在这块巨大的断龙石上,运转“逍遥六虚劫”,手掌所过之处,经过特殊处理而堪比金刚的断龙石开始化作细沙,伴随着好似蚕食桑叶的声音,断龙石很快便消失不见,显露出其后的向下地宫入口。

    李玄都还未踏足其中,就感觉一股浓郁死气扑面而来,更胜于当年沉入地下的长生宫,几乎不逊于皂阁宗的“鬼国洞天”,由此可见,此地死人之多,已经到了一种量变导致质变的程度。

    与此同时,“阴阳仙衣”上的十三道剑影开始不断扭曲,蠢蠢欲动,就像是饥饿的野狼闻到了鲜美血食的气息,已经是按捺不住。

    李玄都一振衣衫,所有的黑影又都沉

    寂下去,从饿狼变成了慑于主人威严的家犬。这也是“太阴十三剑”的可怕之处,不仅仅是心魔会反噬主人,炼制的剑奴同样会反噬主人,如果李玄都不是长生境的修为,就算是天人造化境的修为,也很难彻底压服这些剑影,更不可能轻描淡写地将其压制。

    这“太阴剑阵”并非“阴阳仙衣”自带的神通,而是地师将其炼化入“阴阳仙衣”之中。如今李玄都也可以将“太阴剑阵”强行抹去,再将自己的某种神通,比如说“星罗剑阵”,炼化入“阴阳仙衣”之中,但李玄都考虑到自己同样修炼用“太阴十三剑”,而且这套“太阴剑阵”乃是地师不知耗费多少心血才炼制而成,威力奇大,这才不曾将其抹去。

    ……

    这座地宫既然能被称为地下城,其中自然十分宽广,在地宫深处的一座华丽宫殿之中,三名年迈萨满齐聚一堂。

    国师死后,萨满教中没有人能够接替国师的位置,于是萨满教从一人独尊变成了十位德高位尊的大萨满共治,若是有重大决定,由十位大萨满共同商议决定。

    此时便有三位大萨满常驻于此,这几位大萨满个个老朽不堪,虽然身上衣着十分华丽,佩戴有各种灵气浓郁的佩饰,但仍旧遮掩不住身上散发出的腐朽气息。这种腐朽并非是身中“鬼咒”的朽坏,而是大限将至的衰朽,除非踏足长生境,否则注定难以挽回。

    除了三位大萨满之外,还有就是一名率先逃入地宫之中的中年萨满,因为他的修为最高,所以与落在后面的萨满们拉开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李玄都还在地宫入口,他已经来到地宫的深处。

    三位大萨满听完这名萨满的叙述之后,脸上也都露出震惊的神情,为首的一位白须大萨满问道:“你确定那人是曾经造访老汗金帐的中原使者?”

    “我看得十分清楚,不会有错。”这名萨满在几分后怕之余,也有几分不解,“三位尊贵的大萨满,此人用的手段与地师十分相似,而且我们也发现了阴阳宗的人在行宫附近出没,难道是阴阳宗大举来犯?”

    说罢,他又将那些诡异黑影出手的过程向三位大萨满描述了一遍。

    三位大萨满之所以驻守大雪山行宫,正是因为他们年事已高,无一不是百岁高龄,不适合在外奔波,也正因为其年长,所以见识阅历丰富,远胜于寻常人。另一位黑须大萨满略微沉吟之后说道:“这似乎是地师的‘阴阳仙衣’,据我所知,地师在中原树敌众多,‘阴阳仙衣’是须臾不能离身的。”

    中年萨满仍旧迷惑不解,“难道此人是地师的传人?他又为何要攻打大雪山行宫?我们和地师之间虽然有仇怨,但应该是我们上门寻仇才对,他们为何主动出击?难道想要对我们斩草除根?”

    三名大萨满对视一眼,白须大萨满叹息一声,“恐怕是为了‘帝释天’而来。”

第三十八章 攻入地宫

    中年萨满有些云里雾里,可三位大萨满却是心知肚明,黑须大萨满问道:“难道要将……交给他吗?”

    一直不曾开口的第三位大萨满断然否决道:“不可,这是我们萨满教能否重新掌控王庭局势的关键,不能交给此人。”

    白须大萨满点头道:“毕竟不是地师亲自降临,依仗着地宫,我们应该有一战之力。”

    黑须大萨满也不再有异议。

    三位大萨满下定决心之后,黑须大萨满取出一张人皮鼓,轻轻拍打了几下,片刻之后,陆续有萨满来都此处宫殿。黑须大萨满开始下达命令,准备全力抵御来敌。

    这些萨满大多都有先天境和归真境的修为,着实不俗,再配合上经营多年的地宫和为数众多的属下,便是围杀天人境大宗师也不算难事。不过这还不够,第三位大萨满又取出一只骨钟,轻轻一摇,又有草原武士进入宫殿之中,单膝跪地。

    这些草原武士虽然境界与萨满们相差无多,但无一不是人仙途径,气血旺盛,刚一进入宫殿,就让人感受到滚滚热气扑面而来,许多修为稍低的萨满,甚至隐隐感觉到被灼烧之感。

    这也是草原和中原的不同,在中原,人仙途径和鬼仙途径都是稀少异类,以地仙途径之人最多,可在草原却很少有走地仙途径之人,要么是走鬼仙途径的萨满,要么是走人仙途径的武士,泾渭分明。

    人仙途径的最大优点是不惧怕各种法术,最大的缺点是不能使用各种法术,不过这些武士的皮肤上绘着各色图腾,类似于道门的符箓,使得他们可以拥有简单的法术能力。

    为首的是一名高大武士,身上披着重重的黑色甲胄,覆盖着全身上下,除了双眼的位置亮起两点猩红光芒之外,再无一丝一毫显露于外。

    中年萨满知道这位武士其实并非活人,原本是一位在王庭之中位高权重的也先那颜,后来触怒老汗被处死,死后尸体就被秘密运送到了大雪山行宫之中。当时地师与萨满教还未决裂,刚刚联手建造了那座养尸地,便将这具尸体放置于养尸地之中,使其与那身盔甲融为一体,盔甲便如他的肌肤一般,根本不能脱下。按照地师的说法,这具尸体虽然距离“帝释天”差了许多,但是已经到了“大阿修罗”的层次,并且十分接近“阿修罗王”。

    中年萨满并不了解地师所说的种种层级划分,但他知道这尊所谓的“大阿修罗”足以与大萨满相提并论,自己绝对不是对手。

    白须大萨满取出一根白骨手杖,与国师的“长生杖”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双蛇环绕,只有单蛇缠绕,然后他举起手中的白骨手杖在“大阿修罗”的头顶轻轻敲击一下,“大阿修罗”双目中的红光骤然大盛,同时从盔甲的缝隙之间不断渗出丝丝缕缕的黑色气息。

    白须叹了口气,有些惋惜道:“再有一年的时间,这尊地师口中的‘大阿修罗’就能晋升为‘阿修罗王’,就是对上伊里汗也不逊色太多,如果此时强行出战,受到什

    么难以挽回的损伤,恐怕无望晋升‘阿修罗王’。”

    第三位大萨满道:“只要有了传说中的‘帝释天’,‘阿修罗王’就不算什么了。中原人有一句话,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白须大萨满点头道:“那就这样吧。”

    ……

    李玄都走在重重地宫之中,虽然地宫内的通道错综复杂,若是不熟悉之人第一次进入地宫,与置身于迷宫之中没什么区别。不过对于李玄都来说,地宫中的死气太过浓郁,他只要循着死气最为浓郁的方向前进即可,那里一定是养尸地,就算走入了死路,以李玄都的手段,强行打通一条通道,也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地宫中的各种机关,甚至比不得唐家堡的暗器,自然伤不得李玄都分毫。

    很快,李玄都来到一座圆形的大厅之中,此地显然是个交通枢纽,四通八达,连着十余条通道,李玄都便是从其中一条通道中出来。

    就在李玄都走到大厅正中的一瞬间,整个大厅的地面轰然坍塌,铺设的方形地砖一块一块向下落去,显露出下方的漆黑深渊。与此同时,大厅连接的各处通道也都落下石门,使得此地彻底封闭起来。只是天人境大宗师就能御风而行,李玄都自然不会落下去,凭空而立,望向脚下深渊。

    下一刻,深渊中涌出一抹深红之色,伴随着滚滚火气迅速上升,然后就见滚滚地火涌出深渊,使得此地变成一个封闭的“火炉”。

    三位大萨满正通过一面镜子观看“火炉”中的景象,此时已经看不到那进犯来敌的身影,只是三位大萨满的神态异常凝重,没有流露出半分轻松神色。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地火开始渐渐衰弱,重新退回深渊之中,显现出来人的身影,竟是毫发无损,不说烧灼的焦痕,就是连发丝都没烧焦半分。

    见此情景,三位大萨满的脸色一变,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就见那来敌抬头朝自己三人望来。

    一瞬间,三人的视线中再无他物,只剩下一双血红的眸子,然后只觉自己的心跳不可遏制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仿佛是剧烈擂鼓一般,震得整个胸腔都跟着跳动起来。下一刻,三人齐齐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其中还夹杂着些许内脏的碎片。

    虽然是以法术成像,但三人还是被李玄都发现了踪迹,然后循着无形的气机勾连,以“众生入我眼”隔空伤到了三人。

    三位大萨满当机立断,立刻切断了法术,那面镜子砰然碎裂,无数碎片向四面八方溅射出去,撞击在宫殿内的墙壁、地面上,竟然炸出无数孔洞窟窿。不过激射向三位大萨满的碎片,像是撞在一堵无形的墙壁之上,瞬间炸裂成更为细微的齑粉。

    李玄都环顾四周,按照死气浓郁的程度,来到一条通道之前,直接一掌将石门打碎,进入通道之中。

    行不多久,李玄都终于是遇到了那尊“大阿修罗”,李玄都没想到此地还藏着这等物事,不过也谈不上如何惊讶,在他看来,这

    尊“大阿修罗”与他在“鬼国洞天”中遇到的祁英相差不多,都是以天人境大宗师的尸体制成,从而继承了部分生前修为。不同的是,这尊“大阿修罗”的身上多了一层铠甲,使其在体魄强度上更上一层楼。

    不过对于如今的李玄都来说,只要不是“帝释天”,那就算不得什么。

    “大阿修罗”作为已死之人,没什么废话,直接就是朝着李玄都一拳打来。

    此人生前就是一位可以也先那颜,在金帐王庭成名多年,纵然比起阿克顿、勒合蔑等人稍微逊色,但也相去不远,尤其擅长近身搏杀作战,伊里汗还未跻身天人境界之前,还曾向此人请教过人仙拳法。此人死后被炼制成“大阿修罗”,虽然没了灵智,也没了人仙拳意和庞大气血,但体魄反而是比生前更为坚韧,仅以纯粹的体魄力量而言,更胜伊里汗,这一拳打出之后,竟是风雷之声大作。

    李玄都轻描淡写地抓住“大阿修罗”的手腕,以“逍遥六虚劫”化解这一拳的恐怖力量,然后五指微微旋转,所过之处,甲叶被生生掀起,不过铁甲之下并非肌肤,而是透出黑青色的血肉。

    到了天人境之后,对于自身修为的控制就已经十分精妙,故而才有“螺狮壳里做道场”的说法,讲究一个方寸之间见大马金刀,出手之间肆意破坏是归真境才会做的事情。到了李玄都这等境界,出手之间当真是不见半点威势可言。反而是“大阿修罗”,没了神智和生前记忆,只剩下本能,自然谈不上太多技巧,出手之间的威势就十分骇人。只听他怒吼一声,震得无数碎石灰尘簌簌落下,音浪有若实质一般向四周扩散开来,许多藏于暗中的萨满和武士直接被生生震毙,侥幸存活的萨满武士也不乏被震晕过去之人。

    可李玄都却是浑然未觉一般,反手一掌拍在“大阿修罗”的胸口上,直接将其拍飞出去,“大阿修罗”轰然落地之后,整个胸膛已经彻底塌陷下去,胸口位置更是留下了一个三寸深的掌印。

    这一幕让藏在暗中伺机出手且还能保持清醒的萨满武士们看得瞠目欲裂,有人吓得肝胆欲裂,只想转身逃命,也有人从藏身之处跃出,按照原定计划向李玄都攻去。不过李玄都只是轻轻拂袖,便以无形气劲将这些人直接震死,死者不仅是七窍流血,只听得其体内“噼啪”之声不绝于耳,仿佛新春时节的鞭炮声音。

    李玄都来到“大阿修罗”的身旁,又是一掌拍下,“大阿修罗”却是还有一战之力,已经起身,双拳朝着李玄都的胸口攻来。

    李玄都左手五指伸张,接住“大阿修罗”的右拳,右手则是握住“大阿修罗”的左腕,然后往外一扯,“大阿修罗”的一条右臂竟是被李玄都生生扯断。

    并非李玄都的体魄力量已经可以媲美澹台云或者巫阳,而是他早已用“逍遥六虚劫”从内部腐朽了“大阿修罗”的体魄,使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李玄都扯断一条手臂并不如何费力。

    “大阿修罗”动弹不得。

第三十九章 养尸地

    “大阿修罗”动弹不得,李玄都却不会留手,又是一掌拂在“大阿修罗”的胸口上,先前一掌是势大力沉的刚劲,这一掌却是暗藏玄机的柔劲。

    “大阿修罗”中掌的地方并无什么异常,可一圈涟漪却震荡开来,使得“大阿修罗”体内响起一连串好似黄豆爆裂的声响,同时身上原本紧密排列的甲叶也哗啦作响。这股尽力逐渐扩散,从胸口到四肢,层层递进,所过之处,“大阿修罗”的体魄也承受不住,骨骼碎裂,筋肉撕裂,然后劲力又由内向外层层扩散,作用在“大阿修罗”的肌肤上,已经与“大阿修罗”融为一体似是鳞片的盔甲甲叶尽皆向上掀起,然后连根拔起,激射向周围的墙壁和地面上,一时间乱石激射,坚硬无比的墙壁和地面直接变得支离破碎。

    此时的“大阿修罗”已经不再皮甲,显露出甲胄下血肉模糊的体魄,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入眼可及尽是青黑色的血肉,所谓的剥皮之刑也不过如此了,幸而“大阿修罗”已经是死人,自然也没有痛楚,只是因为周身骨骼尽碎的缘故,不能继续站立,软倒在地。

    李玄都俯身伸手按在“大阿修罗”的额头上,再次用出“逍遥六虚劫”,然后就见“大阿修罗”双眼中的红色光芒渐渐黯淡,最终再无半点声息。

    李玄都起身继续前行。

    几乎就在“大阿修罗”被彻底击败的一瞬间,白须大萨满的脸色骤然苍白,惊声道:“此人是长生境!”

    另外两位大萨满虽然震惊,但也没有对白须大萨满的判断产生质疑,而是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白须大萨满苦笑道:“如果十位大萨满都在行宫之中,我们还能一战,可是仅凭我们三人,定然是不能正面力敌的。”

    黑须大萨满迟疑着说道:“要不……我们让开道路?”

    白须大萨满道:“只能如此了。”

    第三位大萨满也不再反对,启动宫殿中的一座永久“阴阳门”,三位大萨满依次进入其中,离开了此地。

    就在三位大萨满离去后不久,这座位于地宫深处的大殿便被人从外面击破,李玄都走入其中,环顾四周,“跑得倒是快。”

    说罢,李玄都也不在此地过多停留,循着死气的方向,强行打穿一面墙壁,继续往养尸地所在的方向前进。

    大雪山行宫的这处养尸地位于地宫的深处,原本也是地宫的一部分,当初地宫修建完成之后,许多修建地宫的工匠就被活埋于此,后来地师应邀来到大雪山行宫,选择养尸地的位置,最终选择了此处,大量奴隶的尸体被运到此地,以至于此处养尸地以血肉为泥,以白骨铺地,死气冲天,为此萨满教不得不设置阵法阻断死气外泄,堪称人间炼狱。

    想要抵达养尸地,就是三位畅通无阻的大萨满,也要走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因为地宫就像迷宫,道路曲折,需要走很多“弯路”,可李玄都不一样

    ,他是一路直行,遇到什么阻碍就直接打穿,这样一来,距离大大缩短,他很快就来到养尸地之外。

    养尸地与地宫之间隔着两扇堪比城门的巨大石门,石门有精致浮雕,不过浮雕的人物故事似乎与萨满教关系不大,李玄都对于金帐的历史不算特别了解,也不知道浮雕的含义,在巨大石门的两侧是两根立柱,立柱上有石质的火盆,其中燃烧着幽蓝色的火焰,除此之外,并没有守卫,也许是守卫已经撤离,也许是因为此地死气太过浓郁的缘故,萨满教根本没有设置守卫。不管是哪种结果,李玄都都很好奇,“帝释天”到底是如何进入此地的,是闯入地宫后萨满教未曾阻拦,还是养尸地另有入口?

    石门的另一边,还是大殿的格局,不过大殿极大,一眼望不到边际,以无数立柱支撑起穹顶,这些立柱之间的距离一模一样,使得整座大殿就像一张棋盘。不过已经看不到大殿原本铺设的地砖,只有无数灰白色的白骨。

    在大殿的深处,有一座血池,这才是整座养尸地的关键所在。池中的鲜血没有半点黑沉之色,仍旧鲜红,就好似刚刚离开人体,而不是放置已久。“帝释天”就浸泡在这座血池之中,随着鲜血浮浮沉沉,不似是溺水之人,倒像是个正在悠然泡温泉之人。

    此时在血池旁边还站着一个身着黑色纱衣的中年女子,仅看其面容,似乎是不惑年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又气态端庄,带着几分佛门中人的安宁慈悲,与白绣裳有几分相似,站在白骨血泥之间,显得格格不入。

    女子似乎也刚到此地不久,凝神望着血池内的“帝释天”,赞叹道:“真是想不到,竟然有人能将当年宗中前辈的设想变成了现实,这便是那位地师的手段吗?只可惜此人已经飞升离世,不能得以拜会请教,让人惋惜。”

    虽然“帝释天”已经陷入沉睡,但毕竟是长生境的修为,散发出的逸散气息也足以让寻常人难以承受,尤其是其中的死气,足以让草木枯萎,甚至是夺人生机。不过对于这名女子而言,却是算不得什么,仿佛只是清风拂面。

    便在这时,大殿之中忽然响起轰轰隆隆的巨大声音,女子猛地转头望去,皱起眉头,难道是萨满教之人发现她偷偷潜入此地了?

    女子明白,这是有人从外面开启养尸地才会发出的声音,那两扇堪比城门的巨大石门每次开启都要大费周折,闹出极大的动静,也从某种意义上杜绝了有萨满教中人未经许可私自进入养尸地的可能。

    正当女子犹豫要不要逃走的时候,大门以一种比她意料中更快的速度开启,然后女子脸上的神情变为了震惊,因为只有一个人从两扇石门的缝隙间走入了养尸地,观其身上的衣着打扮,显然不是萨满教中人,而是中原人。

    更关键的是,女子认得此人,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此人就是那日在玉虚峰上现身的长生地仙之一,被儒道两家之人尊称为“清平先生

    ”。更在玉虚斗剑的最后一战中,胜过了另外一位长生鬼仙,帮助道门赢得了玉虚斗剑。

    女子只觉得身子有些僵硬,尤其是那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来人正是李玄都,他在门外略作沉吟之后,就强行推开了养尸地的大门,然后他在第一时间发现养尸地中竟然有人,而且不是萨满教的人,以其衣着来看,更像是中原人。

    李玄都缓步上前,开口问道:“不知阁下是?”

    女子在李玄都的注视下,深吸了一口气,“在下兰玄霜,见过清平先生。”

    “你认得我?”李玄都继续走近女子,“我却是从未听说过阁下的名号。”

    兰玄霜笑了笑,“我是个江湖散人, 清平先生没听说过我也在情理之中。”

    李玄都行走极快,如缩地成寸,转眼间已经在兰玄霜的不远处,又问道:“那阁下为何出现在此地?”

    便在这时,两人已经相距不足三丈,兰玄霜嫣然一笑,忽然吐出一气。

    一瞬之间,白骨和血泥之中生出一朵朵娇艳的花儿,颜色血红,花瓣反卷如爪,叶细长,顶生伞形花序。原本充斥在整个养尸地的死气开始渐渐散去,妖娆的血红花朵连绵不绝地向大殿的四周边缘蔓延,形成一片花海,遍地血红,在白骨、血泥、血池的映衬下,显现出别样的美感。

    李玄都并不惊慌,环顾四周,赞叹道:“《法华经》有云:’说此经已,结跏趺坐,入于无量义处三昧,身心不动,是时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珠沙华、摩诃曼珠沙华。而散佛上及诸大众。普佛世界,六种震动。’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应该是传说中生于忘川彼岸的曼珠沙华,又称彼岸花。”

    “清平先生好见识!”兰玄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彼岸花的花海之中,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缥缈不定,让人分不清她的真实所在。

    李玄都忽然问道:“不知阁下可曾婚配?”

    兰玄霜显然没有料到会在这个时候会突兀地问出一个这样的问题,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回答道:“我已经孀居多年。”

    李玄都道:“那我便尊称一声‘兰夫人’,夫人何必如此大动干戈,我对夫人并无恶意。”

    兰玄霜回答道:“清平先生不是第一天行走江湖,应该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小心一些总是没错,我这幻境伤不得清平先生,可如果清平先生真要取我性命,我如何是清平先生的对手?倒不如先发制人。”

    李玄都笑道:“我明白了,夫人是在拖延时间,只是不知夫人还有什么后手?”

    兰玄霜不再答话,下一刻,李玄都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已经不在养尸地之中,不过周围还是鲜红妖娆的彼岸花的花海,而且花海更为广阔,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一直绵延到天际,而在花海的另一边,则是一条奔流的大河。

第四十章 兰玄霜

    此情此景,让人很难不联想到传说中的忘川。

    人死之后要过鬼门关,经黄泉路,在黄泉路和冥府之间,由忘川河划分为界。忘川河水呈血黄色。忘川河上是奈何桥,桥头有孟婆守着,要想过桥就得喝下孟婆汤。世间凡人对此深信不疑。

    不过李玄都对此却是不信,尤其他已经是长生之人,就更不信鬼神之说。这也在情理之中,本身就是长生不死的驻世地仙,哪里还会去敬畏鬼神,就算是仙人,也不再神秘,对于李玄都来说,不过是一步之遥。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有忘川,李玄都也不认为有人能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形下将自己拘拿到此地,所以眼前所见一切皆是幻象无疑。

    李玄都挥袖一扫,以阴火在彼岸花的花海中烧出一条通路,然后大步向前,到了忘川河边,一跃而过,丝毫不在意传说中的弱水。法术的本质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李玄都秉持不信的态度,便安然无恙地越过了忘川,然后一路向前。

    此时李玄都所见是一片荒原,仿佛亘古不变,空旷单调,满目荒芜。行走其中,甚至时间也被混淆,好似半梦半醒的刹那之间,又宛若转眼已是千年。只是李玄都紧守本心,丝毫不为所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李玄都的视线之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小黑点,李玄都本以为是接下来就该是阴司冥府的戏码了,可当李玄都走近之后,却发现根本不是传说中的阴司冥府,而是一座客栈。

    有间客栈,四四方方,二层小楼,旗在中央。

    这面边缘已经破烂不堪的大旗挂在一根高杆上,迎风招展。旗子上绣着四个大字:太平客栈。

    高杆就立在二层小楼的不远处,只是相较于分量极重的“太平”二字,这座二层小楼实在有些不起眼,白色的墙皮已经剥落大半,露出其下的青砖,屋顶上的黑瓦也已经残缺不全,显得颇为寒酸。客栈占地颇大,在二层小楼外还围起了一个两进院子,可以放杂物和马匹,那根旗杆便是立在院子的正中位置,极为显眼。

    是在这荒郊野外,能有如此一间客栈可供落脚歇息,对于过路的旅人而言,已是幸事。

    李玄都望着这甚是熟悉的一幕,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李玄都步入客栈之中,没有看到青鸾卫的马屁,也没有看到那个坐在树墩上的少年,只有一只老到已经站不起身的土狗,正独自一狗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李玄都又特意看了眼旗杆,明显有断过的痕迹,又被人接上,甚至还用了木板加固。

    李玄都不由笑道:“真是有心了。”

    进到客栈大堂,却见一男一女,男子年轻,与沈长生有几分相似,女子年长,分明就是陆夫人。此时两人都在哭泣,哭声悲悲戚戚,让人闻之生悲。

    李玄都侧耳倾听,原来是一个没了妻子,一个没了丈

    夫,只剩下母子二人扶持度日。

    李玄都也算是经历了许多幻境了,从“玄都紫府”的考验,到儒门仙物的天下棋局,可谓是见多识广。他此时已经明白,兰玄霜之所以能将自己困于幻境之中,不是说兰玄霜的境界已经可以媲美李玄都,而是她借助了地利的优势,也就是整个养尸地所凝聚的庞大死气,这才勉强做到了这一点。换句话来说,此时李玄都对抗的不是兰玄霜一人,而是整个养尸地。

    这样的好处在于,如果李玄都强行出手破阵,那么受到牵连的并非是兰玄霜,而是整个养尸地,这块养尸地很有可能会被李玄都直接毁去,同时因为此处养尸地是位于地下的缘故,甚至有可能牵连地脉,导致整片地宫彻底坍塌。

    这也是李玄都没有第一时间强行破阵的缘故,并非他没有这个能力,而是他想要知道兰玄霜到底想要做什么。

    李玄都表面上望着幻境中的沈长生和陆夫人,一心二用,同时也在感受周围的气息变化,在李玄都的感知之中,养尸地中的死气竟是在缓缓消逝,刚才尚不明显,现在死气渐淡,这才让李玄都发觉了不对。

    对活人来说,泄去死气并非是什么坏事,反而还是好事,毕竟死气阴气天然与血气阳气相互克制,活人在这种充满死气的环境之中会受到一定的压制,若是修为不高之人,甚至还会受到伤害,所以正一宗中才有“分阴戟”的手段,就是如分洪一般泄掉过于浓郁的阴气。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李玄都忽然想到了此地还有一尊“帝释天”,一下子便想明白了兰玄霜的用意了。“帝释天”已经不是活人,对于它来说,与死气属性相合,与阳气相斥,所以“帝释天”才会潜入此地进行沉睡。打个比方,养尸地对于“帝释天”来说就是一座温暖的房子,让他昏昏欲睡,然后逐渐进入梦乡,可如果泄掉死气,就等同是打开窗户,让屋子里的热气跑出去,温度下降,原本沉睡的人就会被冻醒。

    那么显而易见,兰玄霜以幻境拖住李玄都的用意就是争取时间,让她能够有充足的时间泄去死气,以此唤醒正在沉睡的“帝释天”。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李玄都不由赞了一声,“好机心!”然后李玄都从“十八楼”中取出一面令旗,轻轻一挥。

    一瞬间,李玄都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起来,就像一幅画在火焰中焦黄、燃烧,最终化作灰烬。

    幻境破灭之后,李玄都还是在养尸地中,兰玄霜就站在不远处,满脸震惊。她借助养尸地设下幻境,当然挡不住这位长生地仙的全力施为,可养尸地也该受到牵连才对,这样就会唤醒“帝释天”,甚至整座地宫都会坍塌,那么她就可以趁乱逃走,可她如何也没有想到,幻境破灭,可养尸地却还是完好无损。

    兰玄霜涩声问道:“这是……什么手段?”

    李玄都只是举起手中的令旗

    兰玄霜望向令旗,恍然道:“原来是太平宗的‘太平无忧’令旗,传闻此旗中有太平宗的‘南斗二十八阵图’,的确是破阵的利器。”

    李玄都收起“太平无忧”令旗,说道:“既然夫人知道‘太平无忧’令旗的玄妙,想来也是道门之人。”

    兰玄霜苦笑一声,“方才冒犯之处,还请清平先生海涵。妾身出身于阁皂道的皂阁宗,于百年前陷于‘玄都紫府’之中,供陆吾神驱使,刚刚脱困不久。”

    李玄都恍然道:“原来如此,我倒是应该称呼夫人一声前辈。”

    “不敢。”兰玄霜低眉道,“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先。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我不过是天人境界,清平先生已经是长生境,如何也当不起‘前辈’二字。”

    李玄都也不强求,问道:“我对于皂阁宗的手段也算是略知一二,却不知道夫人方才所用的是何种功法,还想请夫人赐教。”

    兰玄霜自知自己的性命就在眼前之人的一念之间,也不敢故意隐瞒欺骗,如实回答道:“此乃皂阁宗的‘曼珠沙华妙法’,传说彼岸花是忘川黄泉中的死者的执念所化,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所以这门‘曼珠沙华妙法’能够发掘旁人内心深处的执念想法,由此化作心魔幻境。又因为彼岸花只开于黄泉,是忘川彼岸的接引之花,所以如果能在阴气、死气弥漫的地方用出‘曼珠沙华妙法’,以尸体生出彼岸花,那么此法就会威力大增。我本以为在此地用出此法,能够拖延清平先生一二,却还是被清平先生随手破去。”

    这倒是与李玄都推测的相差不多,至于藏老人一脉为何不会此法,应该是失传了,当年的皂阁宗称雄江湖,不可能只有三炼之法。

    李玄都见兰玄霜有些紧张,心中一动,微笑道:“夫人不必担忧,我李玄都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不会滥杀无辜。方才的些许误会,我未曾损失什么,说开就好。正巧,夫人叫兰玄霜,名字中有一个‘玄’字,而我叫李玄都,名字中同样有一个‘玄’字,这大约就是你我之间的缘分,如果夫人不嫌,大可不必称呼我为‘清平先生’,也可以称呼我的表字‘紫府’。”

    兰玄霜这才知道这位清平先生的名和字,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玄都紫府”,犹豫了一下,说道:“先生请直言。”

    “与夫人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李玄都笑了笑,“不知夫人脱困之后,可有打算?”

    闻弦知雅意,兰玄霜已经明白了李玄都的意思,道:“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我也没什么打算,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李玄都不再兜圈子,直言道:“实不相瞒,皂阁宗覆灭之后,虽然有过一次重立宗门,但因为其逆势而为,又遭覆灭,其宗主更是被镇压在正一宗的镇魔井中。如果夫人有意重立皂阁宗道统,我愿尽绵薄之力,助夫人一臂之力。”

第四十一章 女冠子

    人老奸,马老滑。这是一句老话,也是一个简单的道理。在江湖中,也许有行侠仗义,但行侠仗义至多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至于后续,通常是不管的。而重建宗门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其中所需要的人力、物力、财力,极为庞大,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拿出来,定然是有所求的。换句话来说,这更像是商贾的生意,把钱投进去,然后等着回报。

    兰玄霜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她也相信李玄都有这个能力,一位长生境高人,道门中真正掌握实权的人物之一,重建一个宗门并非难事,而且兰玄霜脱困之后,没有太好的选择,宗门已灭,甚至邪道十宗都已经各种意义上的四分五裂,有人缺席玉虚斗剑,有人与正道联盟,有人投靠儒门,邪道已然不是一个合适的立足之所,反而是趋于一统的正道,也就是道门,更适合作为存身之所。

    关键是她需要付出什么?

    兰玄霜沉吟了片刻,轻声问道:“不知清平先生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

    李玄都没有正面回答,转而说道:“兰夫人知道上次皂阁宗复立,是何人所为?”

    兰夫人问道:“是谁?”

    李玄都道:“是地师徐无鬼,他帮助皂阁宗复立,又帮助自己的夫人成为牝女宗的宗主,连续扶持两代无道宗宗主,由此掌控了西北五宗。”

    兰玄霜恍然道:“原来清平先生是要效仿上代地师吗?”

    李玄都道:“是也不是,地师掌握了西北五宗是为了进取天下,我也有进取天下之心,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更多还是积蓄力量。”

    兰玄霜道:“清平先生倒是坦诚,没有搬出什么为了天理正道的说辞,不似一些正道中人,满口仁义道德。”

    “看来兰夫人对于正道中人多有偏见。不过这都无甚紧要了,以后没有正邪之分,都是道门中人。”李玄都不甚在意道。

    兰玄霜赞道:“清平先生好气魄。”

    这倒不是兰玄霜昧着良心去故意称赞李玄都,而是的确带了几分真心,毕竟这么多年以来,正邪之争贯穿了整个江湖,如果真能消弭正邪之别,那么可真是足以流传后世的壮举了。

    “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罢了,就算我不做,也有其他人来做。如果再早些年,就算我有通天之能,也断然做不成此事。”李玄都并无自得之色,“就是现在,道门也只是在表面上一统,内部还是派系而立,反对的声音同样很大。”

    兰玄霜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无论大宗门,还是小门派,都少不得“勾心斗角”四字,而勾心斗角的目的则是争权夺利,道门一统这样的大事,不知涉及了多少人的切身利害,怎么可能和和气气,勾心斗角或是大打出手都在情理之中。

    兰玄霜面色凝重,缓缓说道:“请先生详述。”

    李玄都道:“当年我为了促成道门

    一统,也是为了自保,以及其他某些原因,组建了一个隐秘联盟,名为‘清平会’,取自‘一清天下还太平’之意,在清平会中,成员可以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以词牌名为代号,比如我的代号就是‘清平乐’,也是清平会的会主,现在我想邀请兰夫人加入清平会,不知兰夫人是否同意?”

    兰玄霜陷入沉思之中,没有立刻答复。

    李玄都也不急于催促。他的想法很明确,兰玄霜与世隔绝多年,与当世之间的各方势力几乎没有利害牵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一个底子很干净的人,又是天人境的修为,所以李玄都动了拉拢的心思。而李玄都提出帮她重立皂阁宗,干系重大,李玄都的目的是将兰玄霜纳入客栈的范畴,而不是仅仅局限于清平会中,只是此时还谈不上了结,所以要循序渐进,待到时机合适了,李玄都就会在帮助兰玄霜重立皂阁宗的同时,将她拉入太平客栈中。当然,如果兰玄霜有什么其他心思,李玄都只会让她止步于清平会的这个层次。

    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剑秀山、北邙山、中岳、紫仙山都在中州境内,剑秀山就不必多说了,这是李玄都的立足所在,北邙山对应皂阁宗,中岳对应静禅宗,紫仙山对应天乐宗,李玄都扶持皂阁宗和静禅宗重立道统之后,中州的三大宗门就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形成鼎足之势。除了龙门府的整个中州都在李玄都的掌握之中,那才是真正的举足轻重。

    按照李玄都、张静修、李道虚、秦清几人的初步设想,日后的道门一统,二十二个宗门的传承不变,包括佛道中人。增设一位大掌教,统领道门上下。大掌教不能实行继承制,不能以师徒、血缘、伴侣的关系进行继承,而是推选制,类似于上古时的禅让制。在大掌教之下,设有三十六位真人,大掌教必须出自三十六位真人之中,其中二十二位宗主占去二十二个位置,还剩下十四个位置,保留正一道大天师、地师、圣君、太平道大贤良师的称号,再占去四个位置,剩下十个位置则是留给日后道门中位高权重、德高望重且又不在二十二位宗主之列的人,毕竟大掌教麾下也应有直属之人。

    选出大掌教之后,再有一人递补大掌教离开三十六位真人行列之后所产生的空缺,仍旧维持三十六人之数,同时再从三十六位真人中选出三位大真人辅佐大掌教,对应三清祖师,等同是副掌教。四人联手执掌道门,如果四人之间的意见产生分歧,除非三位掌教大真人全部反对,否则以大掌教的意志为先。也就是说,只要有一位掌教大真人支持大掌教,那么大掌教就不会存在被架空的可能。如果大掌教出现意外,在选出新任大掌教之前,由三位掌教大真人共同执掌道门,也就是张静修、李道虚、秦清三人联盟的延续。如今的道门等同是大掌教之位空缺,三位掌教大真人共同执掌道门。

    如果李玄都能收复阴阳宗,再加上太平

    宗,那么李玄都就直接掌握了二十二个宗门中的五个宗门,大贤良师的称号可以归于李道虚,可李玄都却能继承地师的名号,算上盟友,秦素的忘情宗、秦清的补天宗、白绣裳的慈航宗,萧时雨的玄女宗,以及帮助颜飞卿重新担任正一宗的宗主等等,在众多助力之下,李玄都成为大掌教并非难事。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李玄都日后不能成为大掌教,成为三位掌教大真人之一也是无可改变的事情。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如果兰玄霜不答应,那么一切休谈。

    兰玄霜并不知道李玄都的各种布置和设想,但她敏锐意识到一点,既然道门一统又保留了宗主之位,那么宗主的身份在未来肯定是举足轻重的,她如果能够成为一位宗主,就算只是一个弱宗的宗主,也要比一个散人好上无数倍,哪怕是一个天人境的散人。以她现在的条件而言,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错过这个机会,恐怕再也没有成为一位宗主的机会。如果道门一统的大势无法逆转,那么她就会一步慢则步步慢,尤其是没有明面上的正邪两道分歧之后,散人也不可能通过在两大阵营之间左右摇摆来渔利,必须要参与其中,才能攫取更大的利益和权力。

    所以兰玄霜并没有思考太长时间,直接说道:“不知我该用什么词牌名?有没有什么规矩或者说法?”

    李玄都道:“只要不重复就可以,已经有人使用的词牌名是:清平乐、清平调、临江仙、剑器近、金错刀、玉蝴蝶、撼庭秋、醉太平、如梦令、青玉案、浣溪沙、佛霓裳、卜算子、钗头凤。”

    兰玄霜却是没有想到清平会的成员如此之多,如果这些人的身份实力都与她相差无几,那么这个清平会的实力已经胜过许多寻常宗门,尤其是有一位长生地仙坐镇的情况下,几乎不逊于一些雄霸一方的大宗门。

    想到此处,兰玄霜不惊反喜,清平会的实力越强,越是说明她的选择没错,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谁不想要一个天大的靠山呢?进一步来说,如果谋取天下,那么岂不是从龙之臣?她此时再看李玄都,又多出几分敬畏,长生境的修为固然可怖,可这等手腕心机,却是让她有些佩服了。

    兰玄霜认真想了想,说道:“大家好像都是用了三字的词牌名,没有人使用二字、四字或者多字的词牌名,我自然也不好例外,我便用‘女冠子’为词牌名吧。”

    李玄都道:“含娇含笑,宿翠残红窈窕,鬓如蝉。寒玉簪秋水,轻纱卷碧烟。雪胸鸾镜里,琪树凤楼前。寄语青娥伴,早求仙。”

    兰玄霜淡笑道:“正是这一首,我最喜欢最后三字。否则我也不会冒险进入‘玄都紫府’,以至于被困其中。”

    李玄都这才问道:“还未请教夫人生平过往,不知夫人能否道来?好让我心中有数。”

    兰玄霜看了李玄都一眼,嫣然笑道:“这是自然。”

第四十二章 皂阁道统

    当年金帐汗国攻陷大晋的半壁江山,当时本就已经名列邪道十宗之首的皂阁宗顺势而为,在北邙山筑造“鬼国洞天”,使得万鬼朝宗,造就人间鬼国,宗内高手受此裨益,境界暴增,横压当世。

    当时坐拥九位天人境和两位长生境的皂阁宗,几乎是所向无敌,甚至就是正道十二宗联手,也未必能敌得过皂阁宗,于是皂阁宗顺理成章地开始谋求一统江湖。而一统江湖,就要先一统十宗,早在宋政之前,皂阁宗就提出了十宗合一的说法,意图将邪道十宗合为一个宗门,皂阁宗的宗主即是圣君,然后再灭去正道十二宗,道门归一,那时的皂阁宗宗主就是整个道门的大掌教。

    皂阁宗此举自然引来正邪两道的反对,当代地师和大天师先后三次会晤,结成联盟,最后在昆仑之巅的玉虚峰上,正道十二宗的宗主和邪道九宗的宗主悉数到场,双方歃血立誓,订立盟约,然后正道十二宗和邪道九宗,开始联手绞杀不可一世的皂阁宗。

    这场正邪大战,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二十一个宗门对战一个宗门,曾经太玄榜上占据了半数席位的皂阁宗,虽然不敌整个江湖的联手,但是凭借北邙山的人间鬼国,还是可以勉强做到平分秋色,直到金帐汗国被大魏太祖皇帝驱逐,人道昌盛,鬼道凋零,鼎盛一时的皂阁宗最终轰然倒塌,两位长生境高手悉数陨落,九位天人境长老中,除了两人分别逃亡金帐汗国和海外婆娑州,其余也全部身死。

    经此一战,皂阁宗算是彻底灭亡,唯有一名归真境嫡传弟子在机缘巧合之下流落至海外凤鳞州,得了机缘,跻身天人境,后又返回中原,当时正邪双方再次开战,其他九宗为了抗衡正道十二宗,这才帮助此人重建皂阁宗,也就是今日的皂阁宗传承,后来徐无鬼继承地师之位,又大力扶持皂阁宗。

    严格来说,当年盛极一时的皂阁宗总共留下了三支传承,分别是金帐汗国、婆娑州、凤鳞州,藏老人这一脉是发源于凤鳞州,精通三炼之法,而兰玄霜则是出身于婆娑州这一脉。

    众所周知,佛门就是起源于婆娑州,后来传入中土,故而又被称之为西方教,当年武宗灭佛,就曾有过“区区西方教岂能与朕抗衡哉”的话语。所以流传入婆娑州的那一脉皂阁宗传承,又融汇了许多佛门功法,不似凤鳞州这般“邪气”,反而是衍生出了“白骨观”等手段,领悟出佛门中欢喜无常、色空寂灭的玄机妙谛,已经逐渐偏离了当年皂阁宗的路线。这也是李玄都见到兰玄霜时,觉得她的气态与白绣裳有几分相似的缘故。

    不过这一脉皂阁宗弟子从不认为自己是佛门弟子,毕竟在皂阁宗中还是有大量需要驾驭尸体的功法,与佛门理念实在不合。这也是兰玄霜用“女冠子”为代号的原因之一,越是在意什么,越是强调什么。

    兰玄霜与宪宗皇帝同龄,祖籍岭

    南,不过从她父亲那一辈起,就离开了岭南,出海去往婆娑州,并在那里安家立业。兰玄霜在婆娑州长大,因为资质根骨绝佳,在五岁那年就被她的师父收为弟子。当时兰玄霜的师父已经是八十高龄,兰玄霜的师祖正是那位经历了皂阁宗覆灭并逃往婆娑州的天人境大宗师,这位皂阁宗的大宗师来到婆娑州之后,心灰意冷,隐姓埋名,并无开宗立派的想法,只收了一名弟子,不至于宗门绝学就此失传。兰玄霜的师父也秉持了这个想法,所以直到寿元无多,才动了收徒之念。

    兰玄霜天资绝佳,二十岁那年就已经是归真境的修为,三十岁的时候跻身天人境,她的师父也不在这一年坐化离世。兰玄霜从师父的口中知道了中土的富饶和繁华,动了去往中土游历的念头,于是动身返回中原,想要闯出名头。以兰玄霜的修为,精通佛道两家功法,也算是一代宗师人物。可她刚到中原,太过大意,与人交手的时候被人认出了身上的一身所学乃是皂阁宗功法,一时间变成举世皆敌,被正邪两道的高手联手追杀,她虽然勉强逃脱,但也重伤垂死,最后被一名江湖散人所救。

    这名江湖散人虽然境界修为远不如她,但在她养伤的时候,对她照顾无微不至,两人日久生情,结为夫妻。当时兰玄霜年轻气盛,虽然已经嫁人,但也从未想着什么相夫教子,而是在伤势痊愈之后生出了报仇的想法。不过她也知道,仅凭自己一人之力,是万无可能胜过如此多的仇家的,正巧她听说了关于“玄都紫府”的传说,于是又动了心思,作别丈夫,前往昆仑玉虚峰,机缘巧合之下进入了“玄都紫府”之中,不过她没有徐世嵩那样的运气,不但没有寻到什么机缘,反而成了陆吾神的奴仆,供陆吾神驱使。

    当时陆吾神正与开明六巫大战,陆吾神本尊被开明六巫的阵法所阻,无法进入五行洞天,只能派遣麾下的伪仙进入其中。也不知该说兰玄霜的运气是好还是不好,她刚刚进入五行洞天不久,就遇到了开明六巫中最强大的巫阳,不过当时的巫阳并没有杀她,反而还给了她一个奇怪的果实,逼她吃下去。直到后来,兰玄霜才知道那个果实是不死树的果实,也是炼制长生药的原料之一,有延年益寿的妙用,不过被巫阳动了手脚,而且巫阳并不是只给了她一个人,而是给了很多人,又把他们这些人原样不动地送还给了陆吾神。

    兰玄霜起初并不知道巫阳此举的用意是什么,直到陆吾神被重伤之后,他们才惊讶的发现,陆吾神留在他们身上的禁制竟是被解开了,而从未吃过巫阳果实的人,还是要受到陆吾神的控制,这才有了他们一行人逃出“玄都紫府”的事情。也正因为不死树果实有延年益寿的作用,他们离开“玄都紫府”之后,并未直接老死,兰玄霜只是老了十岁左右,到了天人境界,估算自己的大概寿元并非什么难事,按照兰玄霜自己的估算,她

    最起码还有一甲子的寿元,也就是说巫阳的不死树果实让她足足多了一倍的寿元。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只要跻身长生境之后,就不再有寿元的限制,长生之人担忧的还是百年之期,所以对于巫阳这些大巫来说,纯粹的延年益寿并没有什么意义,她们寻求的还是起死回生和对抗天劫,不死树的果实等同鸡肋,所以浪费些在凡人眼中看来珍贵无比的不死树果实,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兰玄霜进入“玄都紫府”的时候,还是宪宗皇帝在位,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天宝帝,中间历经了孝宗皇帝、武宗皇帝、世宗皇帝、穆宗皇帝四代帝王,可以说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她的丈夫也早已死去,就算是活到一百岁寿终正寝,可两人相识的时候,也都已经三十岁往上,也就是说最晚在兰玄霜进入“玄都紫府”七十年后,她的丈夫就过世了,至今也有三十余年,所以她才说自己孀居多年。

    听完兰玄霜的故事,李玄都解开了许多疑惑,那些不死树果实,应该是开明六巫的后手,想着有朝一日能通过这些伪仙来对抗陆吾神,只是谁也没想到,徐无鬼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局面,五位大巫身死,陆吾神重伤,巫阳飞升,那么这些后手也就用不上了,反而成全了兰玄霜等人,得以从“玄都紫府”中脱困。

    至于兰玄霜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也与她过去的经历有关,当初她初入中原,正是因为皂阁宗的身份,才被人追杀,由此有了后来的种种遭遇。脱困之后,兰玄霜不知如今的形势如何,生怕重蹈覆辙,所以离开玉虚峰后,没有与其他人同行,更不敢贸然返回中原,而是独自一人在西域游荡,由此发现了“帝释天”的痕迹。

    “帝释天”本就是地师以皂阁宗的手段炼制而成,兰玄霜又是皂阁宗之人,所以一路循着踪迹来到了大雪山。

    这又解开了李玄都的第二个疑惑,“帝释天”到底是如何进入大雪山行宫下方的养尸地的,答案是挖进来的。

    “帝释天”只有本能,感知到庞大的死气之后,逢山过山,遇水涉水,也就是地广人稀的西域,换成人口稠密的中原,还不知要惹出多大的祸患。“帝释天”来到大雪山下之后,自然无法想到要通过大雪山行宫进入养尸地,而是直接徒手挖掘了一条地道来到养尸地中,萨满教自然也察觉到了养尸地中的异常,不过对于他们来说,凭空得了一尊“帝释天”,当真是天上掉下来的机缘,自然不会将其驱逐,只是封堵了部分地道。如此一来,被封堵的地道就像个洞穴,谁也想不到会通往大雪山行宫下方的养尸地。

    兰玄霜就是顺着“帝释天”挖出的地道进入到养尸地中的,因为萨满教封堵了部分地道,她又多花费了一番手脚重新打通地道,为了不惊动萨满教,她只能慢慢推进,所以来迟了一段时间,刚好与李玄都是同时到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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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