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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六章 新任天师

    萧神通因为太过凶名卓著的缘故,吸引了正一宗和李玄都的所有注意力,不仅让宋政得以逃出生天,王天笑和上官莞也趁乱逃下山去,两人都是天人造化境大宗师,“太上三清龙虎大阵”已经告破,寻常人又不是对手,一意要逃,自然拦不住他们。至于二明官钟梧、三明官王仲甫、四明官李世兴、五明官诸葛錾、八明官魏臻等人,则根本没有攻上镇魔台。这也是阴阳宗的风格,永远不去舍命一搏,总要留有一线。如果王天笑和上官莞当真被留在镇魔台上,其余五位明官也能保留下阴阳宗的传承,不至于让阴阳宗就此覆灭。

    剩余被滞留在大真人府中的阴阳宗弟子自知无望离开此地,纷纷放弃抵抗。这也就是正一宗,名声还是不错,虽然行事霸道,但如果束手待擒,正一宗也不会痛下死手,当年的萧神通就是例子。如果换成藏老人的皂阁宗,这些阴阳宗弟子必然要死战到底的。

    消灭萧神通之后,正一宗弟子们纷纷涌上镇魔台。

    正一宗身为正道盟主,高手众多,虽然二代子弟不如清微宗,有青黄不接的迹象,“静”字辈更是已经无人,但张静修还在世的外姓师弟仍旧有十余人之多,俱是天人境的修为,因为天人境可以御气凌空,江湖中尊称其为“十二飞仙”,除了经常行走江湖的东玄道人,其余不在江湖中行走,觅地坐关,不理俗务,除非正一宗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否则根本不会出手。对于江湖中人来说,这些人早已与退隐江湖无异,就是张静沉也很难请动他们。只是到了正一宗生死存亡之际,这些人自然要现身了。

    不过如今的“十二飞仙”也早已不满十二之数,东玄道人已经沦为阶下囚,坐化一人,上次地师攻打大真人府,战死两人,陈气寒直接死于地师徐无鬼之手,方才又有一人死在了“血神君”萧神通的手中,只剩下七人。这七人中,还有四人是闲云野鹤的性子,时常在外云游,再加上不满张静沉的所作所为,不愿参与张静沉的“大计”,虽说不能阻止张静沉,但是仗着辈分资历,远远避开还是不难,并不在大真人府中,所以就只有三人了。

    两名道人来到张鸾山身旁,看面容都是不惑年数,真实年龄肯定不止于此,只是道门高人通常喜欢将岁数驻颜在这个岁数,因为上面还有师兄,太过年老不好,下面又有弟子,太过年轻有失威严,所以这个年纪最好。

    这两人与颜飞卿一样,都是正一宗的外姓弟子,也是“十二飞仙”之一,修为艰深。

    两人分别名叫钱瑱、周邯堂,其中的周邯堂本就是镇守镇魔台的三人之一,此时张鸾山已经将镇魔井封印大半,只剩下最后的收尾。两人来到镇魔井前,指挥弟子取来一应符箓、法器,开始全面封印镇魔井,也让张鸾山脱出身来,可以喘一口气。

    再有片刻,颜飞卿和张岱山也到了此地,虽然张岱山先前

    与李玄都有过约定,但并非不识大势之人,立刻上前对张鸾山道:“你瞒得我们好苦,古有‘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典故,今日你也来了个一鸣惊人,若没有你力挽狂澜,真是大势去矣。”

    张鸾山淡笑道:“关键还是紫府,紫府才是那个扶大厦于将倾之人。”

    张岱山道:“这是自然。”

    两人与颜飞卿交换了一个视线,一起肃容敛衣对李玄都道:“紫府帮我们内除叛逆,外御强敌,正一宗上下铭感五内,日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如今三人已经掌握了正一宗的局势,他们三人的态度便是正一宗的态度,意味着正一宗这个正道魁首已经向李玄都低头。

    除了正在封印镇魔井的正一宗弟子,其他正一宗弟子也纷纷向李玄都行礼道:“清平先生大恩,莫敢相忘。”

    李玄都还礼道:“愧不敢当。”

    话不需要说得太深,一切尽在不言中。颜飞卿、张岱山、张鸾山三人之所以能够执掌正一宗,从张静沉的手中夺权,又不至于让正一宗被宋政所乘,皆是仰仗了李玄都,日后该怎么做,他们心中自有计较。

    张岱山心中明白,如今的正一宗是三足鼎立,颜飞卿与李玄都关系亲厚,有慈航宗这个妻族为助力,慈航宗又牵扯到了补天宗,其中实力盘根错节,宗主大位动摇不得。以张鸾山今日的功劳以及境界修为,再加上他本就是小天师,大天师尊位已经是囊中之物,他只能位居第三,幸而他与颜飞卿、张鸾山、李玄都都有交情,倒是能成为一个居中调和的人物,这个位置也十分稳固。既然如此,便不如送张鸾山一个人情。

    转眼之间,张岱山心中已经有了定计,顺势说道:“国不可一日无主,一宗一族也是如此,张静沉已死,还是要有人继承大天师尊位,此位置非安宁莫属。”

    张鸾山沉吟道:“依我之见,还是要召集张氏族人共同推举才是。”

    便在这时,李玄都将手中的“紫霞”朝张鸾山丢来。

    张鸾山伸手接住,已经是“天师雌雄剑”和“天师印”两大仙物在手。

    然后就听李玄都说道;“安宁兄还是不要推辞了,历代大天师,都是由上代大天师指定,未有推举的前例,安宁兄本就是老天师指定的小天师,天下公认。更何况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如今正一宗遭受重创,千头万绪,总要有个领头之人站出来稳定局势,如何有时间去共同推举新任大天师?所以这大天师之位非你莫属,你还是勿要推辞。”

    张鸾山接住了“紫霞”的那一刻就想明白了一点,他从李玄都手中先后接过了“天师印”和“紫霞”,又从李非烟手中接过了“青云”,而李非烟的“青云”也是从李玄都手中接过来的,等同是他从李玄都的手中接过了正一宗代代传承的两大仙物,其实是李

    玄都代替张静修拨乱反正并且指定了新任大天师,到了这个时候,他再去说什么共同推举,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于是便点头应了下来。

    接着李玄都又说道:“那么恭喜安宁兄成为第三十一代大天师,只是升座大典要延后举行了。”

    张鸾山、颜飞卿、张岱山俱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先前李玄都以传音让张鸾山在大堂中立即宣布张静沉的罪状,废黜张静沉的大天师之位,其根本用意其实是废黜张静沉的正统性。

    按照传承,第二十八代大天师张清衍,第二十九代大天师张衔云,第三十代大天师张静修,接下来就是第三十一代大天师,否认张静沉是大天师,那么张鸾山就是第三十一代大天师,意味着张鸾山是从第三十代大天师张静修那里得到了大天师的传承,而不是从张静沉的手中得到了大天师的传承。

    无论朝廷,还是儒门道门,名分正统都极为重要,不可轻忽半分。就好比当年世宗皇帝的大礼仪之争,就是争论一个身份问题,是以过继的身份继承伯父兄弟的皇位,还是以孙子的身份继承祖父的皇位,是名分正统之争,也是权力之争。

    当年张静修便是以长孙的身份继承了祖父张清衍的大天师之位,而不是以侄子的身份继承了叔父张衔云的大天师之位。张鸾山被张静修指定为小天师,就已经被过继到了张静修的名下,如今李玄都的意思就是让张鸾山以继子的身份继承张静修的大天师之位,而不是以侄子的身份去继承张静沉的大天师之位。

    这也涉及到了长房大宗和小宗之间的关系,张衔云一脉本就是小宗,只因为张静修的父亲早逝,他才得以小宗入继大宗,所以后来长孙张静修成为大天师也算是正统重新回归大宗,名正言顺,如今张鸾山要继承的是张静修的大宗,而非张静沉的小宗。

    想到此处,三人俱是有些汗颜,他们三人在仓促之间竟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如果新任大天师是从张静沉那里继承了大天师之位,日后再去追责张静沉就束手束脚,而且自身的正统名分也有所欠缺。

    张鸾山叹息道:“说句肺腑之言,先前我以为紫府急于给张静沉定罪是在震怒之下杀人还要诛心,要让张静沉身败名裂,却没想到紫府是从大局出发,世人常说目光高远有大局之观,这便是了。”

    李玄都摇了摇头,“安宁兄谬赞。”

    李玄都又望向颜飞卿,问道:“素素呢?”

    颜飞卿回答道:“霭筠将白绢安置到了我们的居处,那里有座独立的小阵,能够以防不测,她和女菀都陪在那里。”

    李玄都点了点头,环顾四周,又对众人抱拳道:“李某先行失陪,还请诸位见谅。”

    张鸾山道:“紫府放心去吧,这里交给我们就是。”

    李玄都不再多言,与李非烟对视一眼之后,身形消失不见。

第八十七章 伤势

    按照道理来说,大真人府是张家世代居住之地,其中居住张氏族人,外姓弟子大多居住在上清宫和周围的众多宫观之中。但凡事总有例外,张静修无子,将张鸾山过继于膝下,不过继子张鸾山多数时间都不在大真人府中。对于张静修而言,最亲近的还是这个最小的弟子颜飞卿,不仅让他接替张鸾山的做了掌教,而且亲自操办他的婚事,说是视如己出也不为过。

    为此,张氏族人中也生出过非议,幸好颜飞卿不是张家子弟,如果他是张家人,那么大天师之位没有半分悬念了。

    正因为如此,颜飞卿在大真人府中不仅有住处,甚至还有婚房,也算是极为特殊了。就算放在其他宗门,也少有这样的例子,比如太平宗,能居于主峰太平宫的就是陆氏嫡传,就算李玄都入主太平宗,也不曾去太平宫中居住,而是居住在天水阁中。在清微宗上,李玄都幼时能居于蓬莱岛的八景别院,不是因为他是李道虚的弟子,而是因为他姓李,张海石和陆雁冰就没有这样的待遇。其他宗门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号称大天师非张氏子弟不传的大真人府,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说,张静修和颜飞卿比李道虚和李玄都更像父子。

    说是新房,当然不是一间屋子,而是一整套的独栋院子,从正堂、卧房、书房到厢房、灶房应有尽有。其中卧房又分内外,当李玄都来的时候,发现几名女子都坐在卧房的外室。

    见李玄都过来,几人纷纷起身。

    李玄都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多礼,然后问道:“素素怎么样了?”

    苏云媗摇了摇头道:“没有半分醒转的迹象,不过万幸的是伤势也没有再恶化下去。”

    李玄都点了点头。

    便在这时,李玄都发现周淑宁已经醒了,藏在玉清宁的身后,不敢上前。

    李玄都意识到可能是自己的表情有些过于凝重严肃了,稍稍挤出一个笑容,“淑宁。”

    周淑宁上前几步,低着头,双手捏着自己的衣角,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她一个人被囚禁在大真人府的时候都没有这样过,可当她醒来见到昏迷不醒的秦素以及脸色异常严肃的李玄都后,终于是撑不住了。

    小丫头带着哭腔说道:“哥哥……都是我不好,害得秦姐姐……”

    不等她把话说完,李玄都已经是伸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打断了她的话语,“不干你的事情,你不要自责。”

    周淑宁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望向李玄都。

    李玄都望着周淑宁的双眼,认真道:“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和你的秦姐姐都是受我的牵累,懂吗?所以不关你的事情,你也不要自责。错的人是他们,现在恶人已经伏诛,你就不要多想了。”

    周淑宁小声道:“可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李玄都道,“你没做错什么,你只是被人算计了而已,其中的经过,你师姐会慢慢告诉你的。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治好秦姐姐的伤势,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坚强起来,不要让我再来分心安慰你,好不好?”

    周淑宁立刻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好。”

    李玄都笑了,“好了,我现在要去看你秦姐姐了,霭筠,你过来一下。”后半句话却是李玄都对苏云媗说的了。

    苏云媗与李玄都进了内室,玉清宁地把周淑宁揽在怀里,轻声安慰找她。

    进到内室,陆雁冰正守在床边,“三宝如意”被摆在不远处的长条案上。想来是几名女子觉得所有人都守在一起对秦素不好,所以选择轮流值守。

    见李玄都和苏云媗进来,陆雁冰赶忙起身,虽然明知道秦素是昏迷不醒,再大的动静都吵不到她,但还是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轻声问道:“素素到底怎么样了?”

    先前因为大敌当前,一切都很匆忙,很多事情都来不及细问,而且李玄都也未能深入检查秦素的伤势,现在李玄都过来了,那就说明大真人府中大局已定,一切都可以慢慢细说了。

    李玄都再次伸出手,一指点在秦素的眉心位置,闭上双眼,如此持续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李玄都才再次睁开双眼,说道:“‘天师雌雄剑’虽然玄妙无比,但张静沉不是老天师,还不足以将其威力发挥到最大的威力,其中的关键是还是‘五雷天心正法’,如今素素体内多了一股雷劲,或者说异种气机,在素素体内不断游走。我若是强行化解这道雷电气机,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只是难免会伤到素素,而且这股雷劲中还掺杂了两道剑气,应该是出自‘天师雌雄剑’了,这两道剑气甚是棘手,时隐时现,聚散不定,我没有把握将其根除。所以我只能暂且压制,将素素的伤势维持在一个不会变好也不会变坏的局面之中。”

    说到这儿,李玄都顿了一下,沉吟了片刻方才说道:“可惜淑宁的‘天眼通’火候不够,否则应该能看出两道剑气的些许痕迹,那样我就可以祛除这两道剑气。”

    苏云媗叹了口气,她虽然也学了“坐忘禅功”,但不知什么原因,只要是修炼了“心字卷”之后再去修炼“坐忘禅功”,就一定会得到“他心通”,与其他五门神通无缘,没有例外,她和师父白绣裳都是如此。

    陆雁冰问道:“那该怎么办?”

    李玄都陷入沉默之中。

    苏云媗和陆雁冰都没有说话。

    平心而论,秦素和玉清宁是一类人,对于权势不是特别热衷。苏云媗和陆雁冰是一类人,热衷于此,心思也更为复杂。

    随着大真人府中大局已定,两人都清楚一个事实,正一宗已经被打上了李玄都的烙印,那么本就摇摆不定的慈航宗和玄女宗也可以顺势加入李玄都的阵营,如此一来,李玄都就有了正一宗、太平宗、慈航宗、玄女宗、天乐宗的支持,同时因为秦素和白绣裳的缘故,李玄都这一派又能与以秦清为首的辽东一派紧密结盟,两者相加甚至可以压过以李道虚为首的清微宗一派,毕竟在清微宗中,李玄都也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在这种情况下,两人都心中明白,李玄都已经不再是那个同辈之人,甚至不是虚而不实的未来大掌教,而是实打实的派系首领,是道门这只大鼎的三足之一,李玄都可以平易近人,不忘初心,她们却要拿捏好分寸,平常时候,可以随意一些,但在关键时候,便要分清主次。

    现在李玄都显然是陷入一个两难抉择之中,两人便都不敢贸然开口了,因为表态是不要本钱的,出主意日后可要担干系的,万一秦素有个三长两短,谁能担得起这个干系?

    李玄都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不曾开口相问,而是打算自己担起这个责任。

    过了许久,李玄都方才说道:“待我恢复元气之后,先为素素祛除体内的雷劲,然后再想办法解决掉两道剑气。”

    陆雁冰道:“正是,局势发展到这般地步,还要靠师兄撑着,师兄万不能倒下。”

    到了如今,陆雁冰也看开了,过去她的确对于李玄都有些不可言说的嫉妒和抵触,不过随着两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陆雁冰反而是能放平心态了。在她看来,清微宗虽好,但似乎跟着这位师兄的前途更为远大。不管怎么说,她才是李玄都名正言顺的妹妹,自小一起长大,若是输给了周淑宁那个半路杀出来的小丫头,可真是太亏了。有句老话说得好,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李玄都忽然感觉有些疲累,缓步走到一张靠墙的椅子上坐下,以手撑额。

    他有些感慨。他也算是经历了两起一落。

    在落魄的时候,就很见世情。比如陈孤鸿,一口一个恩公,结果恩将仇报。还有岭秀山庄的庄主何劲、风雷派宋幕遮等人,明明是好心相助,却还要猜忌,总之就是各种人心难测。

    可等到了现在,他在落魄之后又东山再起了,不仅是东山再起,而且更上好几层楼,结果他忽然发现身边的面孔变得千篇一律,都是好人,别说那些小人物,就是兰玄霜这等顶尖的天人境大宗师也是没有半点心机的样子,而且是个热心肠,谁要敢说李玄都的不是,或是对李玄都不敬。不必李玄都开口,她已经是仗义执言。

    说到不敬,且不说当面,过去背后说他,都是李玄都如何如何,现在背后说他,都不敢直呼名姓,而是清平先生如何如何。

    李玄都忽然有点明白为何皇帝们难辨忠奸了。

    其实仔细回想起来,李玄都落魄的时候于李玄都起势之后,有太多的区别吗?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甚至以前的李玄都更为谦让,许多事情也都会妥协,可换来的未必就是尊重。过去的李玄都,谏言李道虚,字斟句酌,换来的是李道虚的雷霆之怒。如今的李玄都,就算公开与李道虚意见不合,想要推翻皇室,李道虚也不会直接撕破脸皮,更不会斥责李玄都,而是提议暂且搁置不谈。

    李玄都还是那个李玄都,话还是那句话,可结果截然不同。可见说什么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说话的人是谁。

    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世故那么缘故,更多还是因为儒门。儒门的核心是一个“礼”字,礼是规矩,也是上下尊卑。这么多年来,儒门的规矩早已渗透到了各个方面,上到天子帝王,小到小民百姓,都在其中。有形的儒门是可以打败并消灭的,无形的儒门是很难消灭的。李玄都等人反对道门,可他们所奉行的金科玉律,实则也是儒门定下的规矩。

    想到此处,李玄都不由自语道:“头上的儒冠可以摘掉,心头的儒冠如何摘掉?”

第八十八章 人心

    便在此时,门外有正一宗弟子请见。苏云媗起身出去,不多时后,她返身回来,对李玄都说道:“紫府,玄机和安宁他们想要请你过去一趟,有些事情还要由你来做决断。”

    李玄都沉吟了片刻,道:“也好。那么素素就劳烦你们了。”

    “紫府这是哪里话,我们也是素素的朋友,自然责无旁贷。”苏云媗说道。

    李玄都点了点头,身形化作阴火消散,然后出现在了正一宗的大堂外。

    此时李玄都已经恢复了本来模样,虽然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但是与刚刚来到大真人府的时候却是没什么明显不同,先前的伤势已经恢复如初,甚至就连半点血迹都看不到,这便是“漏尽通”的玄妙了。

    此时正一宗的大堂上沾满了正一宗的弟子,除此之外,石无月、李非烟、宁忆、兰玄霜这些客人们也在场,除了石无月有些萎靡不振之外,其他人也都还好。

    不过一众正一宗弟子再望向李玄都的目光已经大不相同,仇恨和怨憎还是有的,毕竟死了这么多人,难免有亲朋好友,不过这些怨憎变得更为隐晦,更多的是敬畏。当然,绝大部分人还是复杂,痛恨李玄都打破了正一宗的护山大阵,把正一宗从多年的正道魁首位置上拉了下来,落到了这般狼狈地步,但又不得不感激李玄都,如果没有李玄都,只怕是大势去矣,正一宗要步静禅宗的后尘,结局更为凄惨。

    正如秦素所说的,福祸无门,惟人自召。这些人想要什么样的结局,李玄都便给他什么样的结局,所以此时李玄都并不例会这些人的态度如何,只是径直朝颜飞卿和张鸾山走去。

    颜飞卿和张鸾山一左一右相迎,三人并肩站在一处,然后就听张鸾山说道:“此番请紫府过来,主要有两件事,我和玄机不好贸然做主,还是请紫府来做个决断。”

    李玄都道:“安宁兄请讲。”

    张鸾山道:“第一件事,那些阴阳宗的弟子该如何处置?”

    李玄都问道:“以往遇到这种事情,正一宗都是如何处置的?”

    张鸾山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对于这种情况,正一宗向来是只诛首恶,胁从只要肯幡然悔悟,便放他们一条生路。”

    李玄都道:“此事的首恶已经逃走,这些阴阳宗弟子也只是听令行事,如今道门一统,倒是不好妄造杀孽。”

    “紫府兄所言极是。”颜飞卿接口道,“所以贫道与师兄商议之后,决定将这些阴阳宗弟子交予紫府兄发落,不知紫府兄意下如何?”

    这便是李玄都与颜飞卿、张鸾

    山之间的默契了,李玄都继承了地师徐无鬼的衣钵,也算是继承了阴阳宗的部分道统,就算李玄都真要像重立皂阁宗那般另立阴阳宗也可以说得通,此时他们将这些阴阳宗弟子移交给李玄都,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李玄都自然不会拒绝,点头认可了这个提议,问道:“那么第二件事呢?”

    张鸾山道:“第二件事就是真言宗的法空应该如何处置?毕竟是一宗长老,要谨慎行事。”

    原来王天笑和上官莞趁乱逃走之后,法空却是走迟了一步。法空被李玄都重创之后伤势未愈,本就是强弩之末,在萧神通身死之后,被兰玄霜、宁忆联手击败,已经沦为阶下之囚。

    李玄都沉吟了片刻,说道:“此事到底是法空个人行事,还是真言宗与张静沉合谋,现在尚无定论。依我之见,法空死罪可没,活罪难逃,就将其镇压在镇魔井中,令其好好悔过。至于法空携带的仙物‘七宝菩提’,暂且留在正一宗中,待到真言宗登门赔情认错之后,再还给他们。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颜飞卿和张鸾山对视一眼,点头道:“如此甚好。”

    这两件事都涉及到了正一宗之外的宗门,所以颜飞卿和张鸾山要请李玄都来做决定,已经是做出了姿态,意味着日后正一宗的对外决策,都要以李玄都唯马首是瞻,就像当年正道六宗以大天师张静修为首,正道四宗以大剑仙李玄都为首,辽东各宗以秦清为首。

    便在此时,一名正一宗长老豁然出列,高声道:“阴阳宗做了交代,真言宗也做了交代,可还有一宗没有交代。”

    张鸾山望向这名长老,问道:“钱长老,还有哪一宗没有交代?”

    钱瑱环顾四周,一字一句道:“正!一!宗!”

    说罢,他也不等张鸾山回话,直视着李玄都,质问道:“清平先生一身修为通天彻地,堪称独步天下,贫道佩服。可贫道也要问上清平先生一句,为何要打破我正一宗的‘太上三清龙虎大阵’?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让人有机可乘,打破镇魔井。清平先生总要给正一宗一个交代!”

    在钱瑱出声之后,许多本就对李玄都心怀怨气的正一宗弟子也纷纷望向李玄都。他们当然知道李玄都修为高绝,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也未必是李玄都的对手,可他们仍旧想要向李玄都讨要一个公道,就像当初讨伐北邙山向地师徐无鬼讨要一个公道。归根究底,只因想法的转变要慢于事实的改变。

    当年金帐铁骑南下,踏破了中原人繁华盛世的美梦,原本的天朝上邦之人骤然成了下等人,这种落差造就了许

    多中原人畏惧金帐人如虎的心态,哪怕是大魏太祖皇帝北伐立国,驱逐了金帐铁骑,中原人仍旧畏惧金帐人,直到十年、二十年后,这种想法才会慢慢转变,重新构建起天朝上邦的心态。这便是想法的转变跟不上事实的转变。

    放在正一宗之中也是如此,正一宗经历了此番大变之后,已经在事实上失去了正道魁首的地位,可正一宗弟子们的想法还未发生转变,仍旧认为正一宗还是那个可以讨伐北邙山的正一宗,也许要到十年、二十年之后,一代人老去,正一宗上下才会渐渐接受现实。这也是想法的转变跟不上事实的变化。

    正因为如此,这些正一宗弟子哪怕明知不敌,也非要讨个公道不可。

    兰玄霜冷笑一声,正要开口,李玄都已经抬起手,示意她不要多言。

    李玄都叹了口气,道:“张静沉将我困于阵中,又偷袭秦宗主,我若不出手破阵,秦宗主必死无疑,就这么简单。”

    钱瑱冷笑一声,“张静沉为何要偷袭秦宗主?”

    李玄都正要开口,张鸾山已经抢先说道:“韩邀月与阴阳宗勾结,意图谋害秦宗主,结果死于秦宗主之手,此事早有公论,何必再提?张静沉为了一己之私,动用公器,又勾结邪道中人,于情于理说得过去吗?”

    张岱山也随之说道:“那宋政曾经用出‘五雷天心正法’,张静沉勾结宋政已经是确凿无疑,难道钱长老也是张静沉余党,想要为张静沉翻案吗?”

    张鸾山给张静沉定罪,众长老都不敢提出异议,生怕被打成张静沉一党,甚至张静沉已经成了正一宗的禁忌,此时张岱山提及张静沉余党,钱瑱脸色微变,退后一步,摇头道:“绝无此意。”

    颜飞卿叹了口气,“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难道非要紫府兄引颈受戮才算是无错?只怕也有人会说死有余辜吧。钱长老,你从今日起,负责镇守镇魔台一年。”

    钱瑱脸色变化,最终没有硬顶,低头领命。

    张鸾山环顾四周,沉声道:“今日幸赖清平先生出手,正一宗道统才能保全,此事无可置疑,日后再有人敢于质疑,以妖言惑众之罪论处。”

    无论甘心还是不甘,所有正一宗弟子都不得不齐声道:“谨遵大天师之令。”

    李玄都只是冷眼旁观,心中感慨,如果今日的正一宗还是当年的正一宗,有一位二劫地仙坐镇,或者是有数位长生地仙坐镇,他是否就要去镇魔井中走一趟了?

    李玄都心中叹息,“一切权力的基础都是武力,没有武力支撑的道理,就只是道理而已。”

第八十九章 客栈

    帝京,李如是的宅子内,李如是正在自己的书房中看一封从隐秘渠道传来的密信。

    李如是来到帝京之后,化名为何云,他在明面上的身份是一位从江南来的商人,交游广阔,与太平钱庄、钱家、苏家都有些关系。如果真有人来查,也绝不会发现半点端倪,因为无论是太平客栈那边,还是钱家、苏家那边,何云这个人都是的确存在的,这就要归功于李玄都这位大掌柜了。

    早在清微宗的时候,李如是就是天微堂的堂主,负责海贸一事,对于做生意并不陌生,他来到帝京之后,又通过以前的老关系,打通了清微宗那边的关节,进了好些如玻璃镜、自鸣钟一类的稀奇物事,开办了一家铺子,生意很是不错。李如是又向太平钱庄借贷开了一家胭脂铺子,专门做女子的生意,同样生意不错。

    借贷当然是真的借贷,有借有还的那种,真要有人查起来,那也是没有纰漏的。

    在众多客人中,就有来自梧桐楼的客人,有白绣裳给出的手令,李如是很快就与梧桐楼的人取得了联系,然后通过梧桐楼,李如是这才算是联络上了慕容画。不过因为慕容画的身份特殊,两人只是有过传信交流,未能面谈。

    不过李如是现在的心思并不在慕容画和帝京局势上面,而是放在了吴州那边,无论是太平客栈,还是清平会,李玄都才是真正的核心关键,如果李玄都出了什么意外,那么他无论打探到什么情报都没什么用了。

    万幸,到了八月十八这一天,李非烟终于传信给李如是,将八月十五中秋节大真人府的结果告知了李如是,让李如是终于放松了紧绷的心弦。

    太平客栈向来是以李玄都为主,李玄都无法主事的时候,就由秦素暂代主事,因为秦素麾下的伙计最少,秦素的时间比较充裕。李玄都病情最重的时候,就是秦素主事。如果秦素也暂时无法主事,便由李非烟代替主事。

    如今太平客栈的主事人是李非烟,李非烟除了负责自己麾下的伙计之外,也要从大局上协调客栈的人手,制定相应的计划等等。

    不必李非烟特意告知,既然是李非烟给李如是回信,就已经表明了李非烟的主事人身份。李如是向李非烟提出了一个要求,请她派遣一名女子伙计前来,作为他的助手,毕竟想要见到慕容画,女子的身份更容易作为掩护。

    李非烟的回信说一天后给李如是答复。

    李如是明白李非烟的难处,太平客栈的高层总共六人,结果除了他这个远在帝京之人以外,其余人全部去了大真人府,虽说没有什么人手损失,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但是除了宁忆之外,几乎人人带伤,只是伤势程度有所不同。其中伤势最重的是秦素,其次是李玄都,接着是石无月,然后是李非烟。

    因为秦素伤势严重,不好轻动,所以李玄都和秦素还留在大真人府中,颜飞卿和苏云媗也留了下来。宁

    忆将石无月、玉清宁、周淑宁送回玄女宗,兰玄霜带着归顺的阴阳宗弟子们去往北邙山翠云峰,李非烟带着李玄都的手令去往剑秀山。至于清微宗那边,陆雁冰已经返回清微宗。其实有李道虚坐镇,清微宗不会出什么乱子,一切按部就班就可,更何况还有司徒玄略这位大管家,甚至是李道师,别的宗门是可用之人太少,清微宗恰恰相反,是可用之人太多,这才内斗不止。

    现在客栈的所有事情都压在李非烟一个人身上,李非烟需要一定的时间来熟悉接手,能在一天后给出答复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到了如今,太平客栈不是原先的太平客栈了,有钱有人,更有李玄都这个道门三足之一的暗中鼎力支持,又有明确的纲领,发展极为迅速,已经是一个组织严密的隐秘团体。

    与清平会这种松散结盟不同,太平客栈分成五个等级,最高的就是以李玄都为首的六人,是为太平客栈的掌权之人,接下来是天地玄黄四个等级。

    其中天字号的伙计身份都非同一般,其地位近似于六位主事人的副手,比如说韩月、鹿青两人,她们就是石无月的副手,让石无月有大把闲暇时间做些别的事情,宁忆也有一位副手帮他管理马贼,还有裴玉和苏怜蓉,则是身份特殊之人,裴玉甚至是李玄都培养的接班人,他们同样可以属于客栈的高层,只是没有决策权力。

    再往下的地字号伙计,打个不是十分恰当的比方,如果说李玄都六人是内阁,天字号伙计是六部,那么地字号伙计就是封疆大吏,人数不多,但也不能算少。有一定的自主权力,可以独当一面,平日里还肩负有发展成员的重任,不过在关键时刻还是要听从天字号伙计的命令。每一个地字号伙计都必须是可靠之人,由掌柜这个等级的六人负责任命。

    玄字号伙计是太平客栈的中坚力量,大多修为不俗,或是办事干练,人数不多,算是中层头目,知道自己属于客栈,但并不知道李玄都六人的真实身份。

    然后是人数最多的黄字号成员,这些人未必知道自己是为客栈效力,只知道自己的上级是谁,也谈不上忠心与否,但是名字都被列在花名册上,被统一归类为黄字号伙计。

    如果太平客栈与清平会合作一处,那么就是一个新的宗门,唯一的缺点是太平客栈只有花钱本事,没有赚钱的本事,完全靠太平宗、补天宗的不断“输血”才能维持,如果真正独立成为一个宗门,必然难以维持,更不可能发展为清微宗、补天宗、无道宗这等庞然大物。

    如今李如是身在帝京,还开了两家铺子,当然不是孤身一人,也有部分玄字号伙计随行,都是信得过之人。除此之外,清微宗一直与朝廷关系密切,李如是当年也是清微宗中的重要人物,其实在帝京城有不少旧相识,如今张海石一派执掌清微宗,如果李如是想要动用些人脉,不是难事。只是他知道李元婴等人也在帝京城

    中,不敢打草惊蛇,所以一直没有动用自己的人脉。

    便在这时,有一名心腹来到书房外,轻轻叩门,“老爷。”

    李如是回过神来,将手中的密信化作飞灰,说道:“进来吧。”

    心腹推门而入,是个看上去不惑之年的中年男子,原本是个江湖散人,后被李如是收入麾下,虽然境界不高,只是抱丹境,但办事稳重干练,颇被李如是看重。

    李如是问道:“什么事?”

    心腹轻声道:“梧桐楼来人了,从后门来的。”

    李如是想起自己三日前越好的事情,起身道:“请客人在客厅等候,我马上就过去。”

    心腹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李如是换了身衣衫,离开书房,往客厅而去。

    来到客厅,就见一个披着斗篷之人坐在里面。这种斗篷与大氅不同,没有袖子,缝制有连体的兜帽,不仅可以御寒,还可以遮挡面容。如今已经是深秋天气,披一件斗篷倒也不引人瞩目。

    见李如是进来,来人站起身来,褪下兜帽,竟是个妇人,虽然上了年纪,但也能看出姿容甚美。在妇人身旁还站了一个仆从,很不起眼,相貌平平,很容易让人无视。

    李如是拱手道:“没想到是金夫人亲自过来。”

    被称作金夫人的妇人微微一笑,“何老板最近生意可好?”

    “难熬的日子总算过去了,现在可以说是拨云见日了。”李如是作出“请坐”的动作,自己也随之坐在主位上。

    这位金夫人就是梧桐楼明面上的老板,也是白绣裳的人,这段时日,李如是想要与慕容画交流,都要通过这位金夫人才行。

    两人分而落座之后,金夫人问道:“何老板,不知你家那位大掌柜什么时候上京?”

    李如是想到李非烟的回信,不由苦笑一声,“南边的生意出了些意外,大掌柜要亲自处理,恐怕一时半会儿之间抽不出时间。”

    金夫人稍稍拖长嗓音“哦”了一声,倒是毫不意外,说道:“不过我家小姐却想要见一见大掌柜,或者是你们东家也行。”

    李如是道:“却是不巧,东家同样抽不开身。”

    金夫人叹道:“那可真是贵人事忙。”

    李如是道:“慕容大家有什么事情想要交代,与我说也是一样的,我一定向大掌柜禀报。”

    金夫人眼波流转地望着李如是,轻声道:“冒昧问上一句,能否见高大掌柜的身份?”

    李如是笑道:“还请夫人见谅,这恐怕是不能。”

    金夫人道:“能得到主人的令牌,想来大掌柜的身份不同寻常,就连何老板你,恐怕也不是真名吧?”

    此时李如是不仅换了姓名,也用“百华灵面”换了容貌嗓音,说道:“有些事情,夫人还是不要究根问底为好,知道太多对夫人没有好处。”

第九十章 结社

    金夫人笑了起来,一笑百媚生,娥眉朱唇,睫毛青丝,无一处不勾人,“可如果何老板不能见告大掌柜的身份,如何取信于小姐?既然是合作,讲究的是诚意。”

    李如是望着金夫人,缓缓说道:“若说诚意,难道白宗主的令牌还不够?还是说慕容大家生出了什么别样心思,竟然连白宗主的令牌也不认了。”

    金夫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何老板是拿主人压我?”

    李如是摇头道:“我还是那句话,是否将大掌柜的身份告知于慕容大家,只能由大掌柜自己决定,我无权做主,所以还请夫人见谅。”

    金夫人还要说话,李如是已经提前打断道:“客栈规矩森严,若有敢于逾越规矩之人,自有那厨子找他计较,还请夫人不要枉费心思了。”

    听到“厨子”二字,金夫人忽然觉得身上一冷,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愣是又咽了回去。

    亚圣云:“君子之于禽畜也,见其生不愿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厨子也兼具了部分屠户的职能,那么李如是口中的厨子到底是做什么的,已经很是明白了。

    金夫人其实也有探究客栈底细的想法,因为这个凭空出现的客栈实在是太过神秘了,她曾派人查过,可是什么也没查出来,就连这位何老板的身份也真到不能再真,没有半点破绽。有句话叫作:“没有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能把一个身份作假到如此地步,说明客栈绝对不是一个小打小闹的小组织,而是一个实力雄厚的隐秘组织,堪比万笃门、听风楼。

    正因为如此,慕容画和金夫人才会对客栈的底细感到好奇。

    其实李如是不肯告知客栈主人的身份也在金夫人的意料之中,只是从李如是的话语中,她发现自己所接触到的其实是这个客栈的冰山一角,既然有“厨子”,有“掌柜”,有“东家”,那么也应该有“账房”、“跑堂”等等,说明这个客栈分工明确,倒是有些青鸾卫的意思了。

    金夫人想了想,说道:“大掌柜有事不能前来,总不能让慕容大家一直等着。”

    李如是想起李非烟一天后的答复,多半要指派一位天字号伙计过来,于是说道:“大掌柜不能亲至,但会派出一位亲信使者,使者很快就会抵达京城,与慕容大家见面,请夫人放心就是。”

    金夫人似笑非笑道:“大掌柜真是好大的架子。”

    “还请夫人慎言。”李如是正色道,“大掌柜有他的难处,便是白宗主知道了,也不会说大掌柜的半点不是。”

    金夫人一惊。

    她作为白绣裳的心腹,白绣裳的江湖地位如何,自是一清二楚。自家主人白绣裳虽然不是长生地仙,但因为长袖善舞的缘故,与各方势力的交情都很是不俗,慈航宗与清微宗是生意伙伴,看在这一点上,大剑仙要卖主人一个面子。主人与老天师交好,把倾注了

    自己心血的弟子嫁给了老天师最喜欢的弟子,两人是儿女亲家。至于有“辽王”之称的秦清,那就更不必说了。就连如今在江湖上威名赫赫的清平先生,也要称呼一声岳母。可见自家主人的地位超然。

    这位大掌柜能让自家主人不说半个不是,起码是平起平坐之人,放在江湖上,便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这样的大人物暗中组建了这样一个隐秘组织,到底意欲何为?再联想到主人的手令,一个答案呼之欲出,难道是那位虎视天下的“辽王”?能让主人送出令牌的,也就是这位与夫人再续前缘的秦家家主了。

    那么客栈之人暗中窥视帝京乃至庙堂就变得合情合理了。

    自以为想明白了客栈来历的金夫人嫣然一笑,“说来说去,都是一家人,妾身理会得。”

    李如是一怔,转念一想,金夫人是白宗主的人,白宗主是秦大小姐的继母,那的确可以算是一家人,倒也不曾否认,只是说道:“就算是一家人,也要为尊者讳。”

    金夫人见李如是不曾否认,心中大定,认定了客栈的幕后主人就是秦清,歉然道:“是妾身的不是。”

    两人间的气氛又变得轻松起来,金夫人说了些最近帝京城中发生的大事后,便向李如是告辞,戴好兜帽,坐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离开了李如是的宅子。

    ……

    俗语云:“一场秋雨一场寒。”过了中秋节之后,进入深秋,秋雨的次数也要掰着指头数了,再过不久,就该下雪了。

    原本如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被泼上了一盆浓墨,铅云愈来愈重,片刻功夫,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吧嗒!”

    一个雨点落在刘谨一的脸上。

    一丝、两丝、三丝、越来越多,无数的雨丝倾洒下来。

    秋风夹杂着秋雨,吹在刘谨一的脸上。

    刘谨一快走几步,来到一座客栈中,

    几乎是前后脚的工夫,酝酿一天的秋雨终于落了下来。

    无数雨滴从天而落,将整个帝京城笼罩在一片细密的雨幕中。细细密密的秋雨打在屋檐上,然后顺着黑色的瓦片,连成一起,向下涌去。

    虽说秋雨不似夏雨那般汹涌激烈,但其中的寒意却是深重。

    刘谨一从怀中摸出半吊铜钱,丢给掌柜,要了一个二楼的靠窗位置,又要了一壶酒和一些吃食。

    很快,伙计端着一盘酱肉和一壶酒送到了刘谨一的跟前。

    刘谨一在托盘里放了一把铜钱,大约有二十来个,伙计立刻眉开眼笑道:“谢这位爷的赏。”

    刘谨一道:“伙计,我有事问你。”

    “爷您尽管问,小的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伙计毕竟在帝京城里见惯了世面,也会拽文两句。

    刘谨一问道:“最近你见没见过辽东口音的人?”

    也许是看在铜钱的面子上,也可能是出于

    刘谨一身江湖武人打扮的考虑,伙计没有随口敷衍,而是认真回忆了片刻之后才说道:“没见过。”

    刘谨一点了点头,没有深问的意思,点了点头,“你可以走了。”

    伙计应了一声,下楼去了。

    刘谨一给自己倒满一杯,转头望向窗外的雨景。

    先前在中州龙门府的时候,他奉上司的命令暗中接触儒门中人,探查儒门的消息,然后在一位江湖旧相识的介绍下,成功进入了一个儒门的外围组织。

    自古就有结社行为,意思是结成团体。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小民百姓,都有结社举动。青阳教的发展便是通过百姓结社完成的。而士绅们的结社则是千奇百怪,有诗文唱和的,有读书研理的,有讥评时政的,有吹弹说唱的,有游山玩水的,也有好美食美酒的。甚至还有闺中小姐千金们的诗社,当年李非烟、石无月、韩无垢、李卿云等人较好聚会,今日的秦素、玉清宁、陆雁冰、赵玉等人,其实也是结社。仅在本朝,这类结社有名的就有三百多个,无名的就更多。

    刘谨一所在的隐秘组织便是以结社为名,叫作“烟霞书社”,旨在“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其中成员除了部分儒门中人,其余皆是儒门中人暗中招揽的江湖武夫。

    因为刘谨一能力出众,很快就成为烟霞书社的核心成员,刘谨一本以为这个外围组织是属于万象学宫的,不过他慢慢发现,这个隐秘组织其实与万象学宫的大祭酒们并没有关系,反而与万笃门、听风楼、白莲坊有些交集,掌控这些隐秘组织的是儒门内的另外一些人,这些人权势极大,地位尊崇,不逊于大祭酒。

    刘谨一找到机会将这个消息送了出去,也询问了这些儒门中人的身份,不过回复他的不再是那位天字号伙计,而是他的老上司,六位掌柜之一的副掌柜。副掌柜给出的命令是让他继续潜伏下去,以保全自身为重,不要露出破绽。同时副掌柜也给出了刘谨一答案,这些权势极大的儒门中人是为儒门隐士,共有七人,并称为儒门七隐士。这七人是由心学圣人指定,暗中守卫儒门之人,又称守门人,七人隐去真实姓名,以虎禅师、青鹤居士、白鹿先生、紫燕山人、赤羊翁、金蟾叟、龙老人为代称,以龙老人为首,也是客栈的首要大敌。

    于是刘谨一就随着这个名为烟霞书社的儒门外围组织离开了中州龙门府,北上帝京。到了帝京,刘谨一发现来到帝京并非他们一个烟霞书社,还有其他从各地赶来的其他书社、诗社,这些结社都是听从隐士们的命令行事,其中也都安插了儒门之人,监视招揽的江湖武人,这让刘谨一愈发慎重,不敢有丝毫异动,静等副掌柜的命令。

    方才刘谨一做的事情是烟霞书社的社长交代的差事,查探城中是否有辽东之人出没,如果发现辽东之人或是另外的隐秘组织,都要立刻上报。

    这让刘谨一意识到,客栈恐怕也来到了帝京。

第九十一章 刑柱玄机

    八月十五中秋夜宴之后,正一宗的当务之急便是修复“太上三清龙虎大阵”。

    “太上三清龙虎大阵”涵盖了整个云锦山,多处破损,故而也要分出先后之别。首先便是镇魔台,虽然镇魔台阵法独立于“太上三清龙虎大阵”之外,但两者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再加上镇魔台关乎到镇魔井,故而排在首位。其次便是枢机核心的万法宗坛,虽然万法宗坛的外在建筑已经彻底坍塌,但内在阵法核心并未被彻底毁去,以正一宗的人力物力,想要修复并不是难事。接下来是大真人府内外建筑和山上的宫观,最后也是最难的才是那些被永久改变的地形地貌。这些被改变的地貌又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李玄都一击打破“太上三清龙虎大阵”导致地气暴动所造成的,另一部分是宋政在前者的基础上引发天灾所造成的,两者相加甚至改变了部分地气走向,正如拆楼容易建楼难,改变地势地貌只需要两位长生地仙的倾力出手,想要恢复原样就是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了。

    如今镇魔台已经初步修缮完毕,倒也不能说正一宗的效率神速,实是镇魔台材质特殊,与镇魔井一体,很难被彻底毁坏,先前一番大战,也只是伤及了表面而已,尽是些“皮外伤”而已,自然修复最快。

    李玄都独自一人登上镇魔台,“帝释天”就立在镇魔井的不远处,从八月十五开始,“帝释天”就一直守在此处,以防有人去而复返杀个回马枪,

    李玄都没有理会“帝释天”,甚至没有去看已经重新封印的镇魔井,而是两道巨大“刑柱”之前,伸手触碰。

    李玄都的指尖在接触“刑柱”表面的一瞬间,立时炸出一簇电光火花,只是未能伤到李玄都分毫,只见这抹电光在李玄都的指尖不断流转,却不能渗入体内分好,就好似是绝对两不相容之物,欲要存其一必先废其一,于是片刻之后,电光烟消云散,半点不存。

    李玄都干脆将整只手掌都按在了“刑柱”的表面上,立时激起了“刑柱”的抵抗,就见触碰之下,无数大如人头、形如六角雪花的紫色电花四散而飞,“刑柱”的表面泛起一阵絮乱的网状焰光。李玄都却屹立不倒,甚至连袖口都没有伤到分毫,仍是任由电光在自己的手掌上游走,不能伤及分毫,很快便恢复如初。

    这几天的时间中,李玄都一直都在恢复修为,虽然“长生石”损耗的元气在一时半刻之间很难恢复,但是“太易法诀”所造成的伤势已经逐渐稳定,如果不考虑脱胎换骨带来的病情,李玄都已经恢复了八成修为,可以考虑如何救治秦素了。

    对于李玄都来说,张静沉以“五雷天心正法”留下的雷劲并不难应付,毕竟张静沉只是天人造化境,与李玄都有着差距,而且也仅仅比秦素高出一个境界而已,李玄都有足够的把握将其化解。关键在于出自“天师雌雄剑”的两道剑气,

    实在是让人捉摸不定。因为李玄都无法炼化“天师雌雄剑”,也无法真正去感受“天师雌雄剑”的玄机,考虑到“天师雌雄剑”与镇魔台上的“刑柱”有着极大的干系,李玄都干脆选择从“刑柱”着手。

    如今正一宗内是颜飞卿和张鸾山做主,对于李玄都的请求,自无不允,张静沉以守卫镇魔台的名义开启了“刑柱”,让李玄都有足够的时间去感受其中的玄机。

    李玄都收回手掌,看着掌心陷入沉思,而“刑柱”也重新归于沉寂。

    过了片刻之后,李玄都再次伸出手掌,不过不是想要触碰“刑柱”表面,而是想要将“刑柱”握在掌间。

    到了长生境界之后,许多人都能用出“一只大手”的神通,甚至某些功法也能做到这一点,比如皂阁宗的“九阴鬼手”,其中原理并不复杂,甚至不需要动用太多的自身气机,调用天地元气即可。

    李玄都的右手以“长生石”的神异吸纳天地元气,形成一个“漩涡”,随之在“刑柱”的中段位置出现一方“泉眼”,向外涌出天地元气,化作阴火,凝实为一只手掌,缓缓握住了“刑柱”。

    这次“刑柱”的反抗要比以往更加激烈,“刑柱”的表面用出无数电光,然后汇聚成一条雷电长龙,环绕刑柱盘旋而上,将握住“刑柱”的阴火大手死死缠住。阴火和雷电相互绞杀,在镇魔台上显化出电闪雷鸣的景象。

    如此持续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李玄都所化的阴火大手终于散去,而“刑柱”因为无人激发驾驭的缘故,仅仅是自行御敌,也并未追击,再次恢复平静。

    李玄都经过三次接触“刑柱”,倒是有些收获,“刑柱”之中虽然没有剑气,但在根本上与“天师雌雄剑”极为相似,就好似同样一套剑法,可以用剑,也可以用刀,只是外在表现不同,其内核本质并无太大区别。

    接下来,李玄都开始尝试让“刑柱”的雷霆之力进入自己的体内,然后李玄都就感受到一股雷霆之力进入自己体内之后,立时消失不见,哪怕他內视自身,仍旧未能发现半点踪迹。不过李玄都也不着急,这一缕雷霆之力不可能就此蛰伏,总要发作,然后就能被自己发现踪迹。

    果不其然,大概小半炷香的时间之后,这抹雷霆之力出现在李玄都的尾闾,一路直上。人体之中,从尾闾到命门这一段脊柱最冷,名为雪山,气机在冲动此关时,用力最小,道门喻为“羊拉车”。雪山之后即是脊柱,人之脊柱二十四节,上应二十四节气,头尾两处称龙虎双关,上龙下虎,此关最长,气机冲动此关时,用力最大,道门喻为“鹿拉车”。过龙虎关之后,再往上至头部脑后风池穴,名为玉鼎关,其窍最小而难开,气机运行至此不易通过,用力最精,道门喻为“牛拉车”。

    这道雷电之力瞬间过“羊拉车”、“鹿拉车”、“牛

    拉车”三重境,因为李玄都不设防的缘故,最终直入上丹田中。

    如果是天人境大宗师,贸然让外力进入自己的上丹田,定然是凶险无比,轻则神魂震荡,陷入昏迷,重则神魂受损,难以弥补。不过李玄都已经证得金丹大道,甚至窥见了部分元婴雏形,还以“太阴十三剑”强行塑造了没有心魔隐患的心魔,心魔与元婴的关系就类似于假丹之法和金丹大道之间的关系,有此依仗,这道雷劲根本翻不起大浪,直接被李玄都禁锢。

    李玄都的神念顺着这道雷霆之力的一线路径寻本溯源,终于发现了这道雷霆之力的玄妙所在,不在于雷霆,也不在于剑气,这些只是载体而已,就好似剑法玄妙不在于手中长剑是木剑还是铁剑,关键在于其中招数。

    镇魔井洞天是祖天师亲手开辟,“刑柱”与镇魔井洞天紧密相连,自然也是出自祖天师之手,其中蕴含的是一位二劫地仙对于天道至理的感悟和运用。

    不同于陆吾神这样的神兽,祖天师的体魄远远无法与陆吾神相提并论,可对于天地的感悟却是远远胜出陆吾神,大致便是蛮力和巧劲的区别。这也是为何这一抹雷霆之力明明远逊于李玄都,却能瞒过李玄都的感知。不过“刑柱”毕竟是死物,只能按照祖天师设置好的固定套路运转,失之灵活变通,更不能随即应变,这才被李玄都寻到了破绽。

    李玄都心中生出疑惑,这等手段应该不属于“五雷天心正法”,倒像是一门极为高明的御剑法诀,只是从未听说过正一宗有剑道高手,可“天师雌雄剑”又是当世仙剑,理应有一套与其搭配的剑诀才对,难不成是失传了?

    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当年的太平道鼎盛一时,占据半壁江山,可及至后来,太平道的根本功法“太平青领经”反而是失传了,清微宗和太平宗各持一半。那么正一宗失传一套剑诀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这门剑诀如此高妙,门槛太高,寻常人很难领会精通。当然,也未必就是失传,可能正一宗中还有相关秘籍,只是无人能够练成而已。

    不过李玄都看出破绽,不意味着就能立刻破去,按照他的推测,这门剑诀可能与当世所有剑诀都不相同,无论是“北斗三十六剑诀”,还是“南斗二十八剑诀”,都是单人单剑,“慈航普度剑典”是将各种佛门神通融入了剑诀之中,“太阴十三剑”与“慈航普度剑典”类似,只是换成了将道门神通融入剑诀之中。而这门由祖天师留下的剑诀应该是一门双剑剑诀,对应了“天师雌雄剑”,要么是一人用双剑,要么是两人各用一剑然后双剑合璧,总之与其他剑诀截然不同。

    这样的剑诀有一个特点,那便是一加一的威力肯定要大于二,甚至可以超越三。

    如今李玄都只是接触了一根“刑柱”,还有另外一根“刑柱”,李玄都要同时接触两根“刑柱”才行。

第九十二章 机缘剑意

    念及于此,李玄都将体内的那道雷霆之力直接化解,然后稍作准备,伸出双手,同时接触两大“刑柱”。

    两根“刑柱”的间距较大,李玄都仅凭双臂当然无法同时触及,必须凌空发力,就见两根“刑柱”同时亮起,出现一个个铭文,继而又同时生出两道雷霆直往李玄都的双掌而立,就像两条锁链。

    待到两条雷霆触及到李玄都的掌心,李玄都放开防御,任由两道雷霆之力同时进入自己的体内。

    一瞬间,两道雷霆之力合作一处,雷霆之气迅速淡去,化作纯粹的剑气,阴阳相合,缠缠绵绵,时隐时现,日隐而月现,月隐而日现,若是只消灭其中一道剑气,另外一道剑气则会以阴阳相补之道汲取外在气机重新衍化剑气,生生不灭,非要将两道剑气同时消灭不可,要么就是以力破巧,消灭剑气的速度胜过衍生剑气的速度,如此也可以将其化解。

    两道剑气在李玄都的体内时隐时现,游走不定,就是李玄都一时半刻之间也不能确定位置。这还是李玄都自己的体内,全身无一处不在他的感知之内,只要念头一动,气机便至,还有“长生石”的保护,根本不怕损伤,李玄都自己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在秦素体内,李玄都不仅做不到随心所欲,反而还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想要抹除秦素体内的两道剑气更是千难万难。

    不过李玄都也不着急,“刑柱”毕竟是死物,而且当初祖天师将剑意也留在“刑柱”之上,也是存了让后代子孙以此来参悟剑意的意图,所以在没有“天师雌雄剑”激发的情况下,“刑柱”并不会全力激发,置人于死地。只是祖天师也不曾料到,竟然有长生地仙能来到这处正一宗的禁地,并且让正一宗弟子主动放开禁制。

    原本站立不动的李玄都开始随着剑意而动,剑气游走至他的手臂,他便振臂;剑气游走至他的腿脚,他便抬足;剑气游走至他的手掌,他便握拳;剑气游走至他的手指,他便伸指。剑气游走越来越快,李玄都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及至后来,竟然出现了无数残影,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李玄都的动作。

    当年祖天师受太上道祖指点,得太上道祖传承,携带剑印,前往蜀州,大破巫教,灵山十巫之传承就此覆灭。由此,祖天师创立天师教,取代巫教,雄踞蜀州,后又发展至江南各州,最终在云锦山修建大真人府,造镇魔井和“刑柱”,连接云锦山诸峰地脉地气,设立“太上三清龙虎大阵”,建立了后世正一宗的千年基业。

    当年的祖天师就好比儒门的心学圣人,二劫地仙的修为已经是难逢敌手,再加上祖天师手中还有“天师雌雄剑”和“天师印”两大仙物,当真是三劫地仙不出,举世无敌。

    祖天师传下道统,分为外姓弟子和张姓子弟,以“五雷天心正法”为根本法门,又有“纯阳功”

    、“紫霞功”、“荡魔功”、“洗髓金经”等循序渐进功法,又有诸多符箓法门,由此立下正一盟威之道统。

    只是在他的众多弟子之中,并无人能继承他的剑道衣钵,倒也不能怪这些弟子不济,而是祖天师一生破巫教、立道统、收弟子、建造大真人府、镇魔井,事务繁杂,教导弟子的时间有限,只能够将“五雷天心正法”传下,门槛更高的剑道却是来不及了。祖天师口中不言,心中颇感遗憾,当时“刑柱”已经建造完毕,祖天师看着竖立高耸的两根“刑柱”,刚好对应双剑,于是突发奇想,决意将自己剑道留在两大“刑柱”和随身的“天师雌雄剑”之中,不仅可以使得“天师雌雄剑”催动“刑柱”应敌,而且还能将剑意传承下去。祖天师也想看看,后世张家子弟之中, 是否能有人能够勘破此中玄机,由此继承衣钵。而且这剑意要比什么纸上文字更为便于理解,也算是祖天师专门为后世子孙开辟出的一条捷径了。

    待到祖天师将剑意融入“刑柱”和“天师雌雄剑”之后,距离飞升之期已近,再也无法继续久留人间,当时天师教正值兴盛,四处开疆拓土,俨然一方道国,众多弟子奔波在外,统领一方,竟无一人理会出祖天师的良苦用心。祖天师虽然谈不上心灰意冷,但也觉得机缘未至,若是机缘到了,不必他说,若是机缘未到,说了也是无用,于是祖天师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此飞升离世。

    祖天师为天师教第一代天师,天师职位的继承采用世袭嗣教制度,祖天师化去后,由儿子接任,称嗣天师。嗣天师化去后,又由其孙子接任,是为系天师。到了第四代孙时,天师教覆灭,张氏一族不得不放弃蜀州,重立为正一宗,回归迁居吴州上清府云锦山大真人府,子孙世传其业,一般称第几代天师,统称大天师或张天师。

    嗣天师在祖天师的基础上建造镇魔台,此地成为禁地,断绝了寻常弟子来此的可能,却是与祖天师的本意相违背了,不过张家嫡系子弟仍旧可以来此,可惜这一代弟子大多为了天师教奔波在外,无人有此机缘。

    天师教的实力在系天师手中达到鼎盛,系天师虽然天赋绝伦,是一位一劫地仙,但一生忙于开疆拓土,征伐天下,大半时间并不在大真人府中,更没有时间登上镇魔台,却是与这份传承失之交臂。

    待到三代天师之后,镇魔台逐渐成为刑台法场,杀气冲天,就算有人可以来到镇魔台上,也不会去主动触碰杀人无数的“刑柱”。就好比普通人,谁也不会去摸一摸刽子手的鬼头刀,看看锋利不锋利,更不会有人认为刀里还藏着武功秘籍。

    想来这便是祖天师的所言的机缘未到了。如此代代传承,从第一代大天师传承到了第三十代大天师的时候,这份机缘终于是到了。不过并非是应在张静修的身上,而是应在了镇魔法师张静

    沉的身上。张静沉被张静修关押在镇魔台上多年,整日无所事事之下,除了修炼便是与镇魔台为伴,张静沉对于镇魔台的了解之深,可以说是当世无人能出其左右,镇魔法师的名号也是名副其实。张静沉在机缘巧合之下,竟是从镇魔台的“刑柱”中感悟到了祖天师的部分剑意,只可惜他没有跻身长生境,感悟不深。如果张静修不是那么早飞升离世,或者是张静沉继承大天师之位的时候已经有长生境修为,那么李玄都再想胜过张静沉就很是困难了。

    张静沉以自己悟出的剑意伤了秦素,李玄都为了救治秦素,登上镇魔台寻觅破解之法, 由此感悟到了祖天师留下的剑意。也可以说是,在张静沉死后,机缘并未消失,而是转移到了李玄都这个外人的身上,算是祖天师在某种程度中弥补了后世不肖子孙犯下的过错,真可谓是一饮一啄早有定数。

    李玄都并不知晓其中的种种曲折,只知道这剑诀是救治秦素的关键所在,别无他念,而他已经是长生境修为,又是继李道虚之后的集剑道之大成者,三大剑诀皆有涉猎,又集合众人之力创出了“南斗二十八剑诀”。在剑道一途,几乎是一法通而百法皆通,他来此地感悟祖天师留下的剑意,自然要远胜于张静沉。

    两大“刑柱”汲取镇魔井洞天中的气机,显化剑气,不断进入李玄都体内,予取予求,让他逐一领悟。

    不知不觉间,李玄都已经在镇魔台上待了一天一夜,在这期间,他心无挂碍,随着体内剑气游动,身形不断随之而动,只觉得体内气机也逐渐化作两道汹涌剑气,一者好似大江,滚滚东去,一者好似长河,千古泛滥。古人称大江为江,长河为河。大江水清,长河水浊,大江之水灌溉两岸之田地,长河之水也灌溉两岸之田地,两者共同孕育出中原天下,气魄甚大,而且此中的清浊之理,正是对应了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降为地的天地之理,继而再从天地之中划分阴阳,阴阳转换,日升月落,继而四季轮转,又衍生出生死枯荣之理,竟是包罗万象,日月星辰尽在其中。

    当初周淑宁刚刚修成“天眼通”,望向李玄都,只见他的体内有一紫一青两道气机,好像江河,大江在南,长河在北,又像是两条长龙呈现双龙戏珠之势,而那颗“珠子”则是一点金光,三者共同形成一个完整周天。在两条长龙的周围,还有许多星星点点,赤、橙、黄、绿、青、蓝、紫,只是与两条长龙相比,甚至是与一点金光相比,微不足道。

    周淑宁当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却没想到应在了今日。

    李玄都速度快到极致,以至于全身上下都有雾气蒸腾,以他的体魄,也有汗水渗出,然后他猛地一停,一切都归于寂静,两大“刑柱”也随之恢复平静。

    李玄都长吐一气,好似白练,叹道:“好厉害的剑意。”

第九十三章 龙虎剑诀

    李玄都举头望向“刑柱”上的铭文,先前不觉如何,此时再看,别有一番意味。

    若有精通书法的剑道大家以笔代剑书写文字,笔画凌厉,藏有高明剑意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李道虚就可以做到,李玄都也曾见过师父的手书,的确剑意凛然,久视有刺骨之感。不过“刑柱”上的铭文不同,不仅有剑意,而且还有道门符箓的深意,甚至可以说这就是蕴含剑意的符箓,可以说是举世罕见了。

    都说“符印”二字,“天师印”本就是运用符箓的仙物,当年祖天师剑印双绝,携剑带印灭去巫教,能将两者融为一体也在情理之中。

    李玄都忍不住道:“这便是祖天师的手笔么。”

    说话间,李玄都开始环绕“刑柱”行走,仔细观看密密麻麻的铭文。平心而论,李玄都算得上博学之人,这里的博学并非是指经史子集,真让李玄都去科举考试,未必能中秀才,琴棋书画也谈不上精通,提笔作文更是不堪,但是李玄都自小就学过各种文字,包括金帐文字和古时的甲骨文和铭文,在各大宗门,这些古时文字一直有所传承,甚至许多功法都是以此类文字记载,所以许多精锐核心弟子都会专门学习,对于参悟许多古功法都大有裨益,李玄都在同辈人中已经是佼佼者。

    李玄都发现这些铭文其实是道祖五千言,不过并非全部,而是被祖天师节选了部分,用以阐述自己的理念。

    虽说李玄都谈不上精通经史子集,但对于道祖五千言还是能全文背诵,也有自己的理解,所以他并不过多关注祖天师的想法,而是观察祖天师的字迹,也就是弃道学术。到了长生境之后,各人有各人的道路,不好去强求旁人的道路。李玄都的“南斗二十八剑诀,宋政的“魔刀”,秦清的“天刀”,其实都是同样的道理,李玄都此时自然不会去强求祖天师的道路。

    李玄都在两根“刑柱”的中间位置驻足,这里也是受刑的位置,他仰头望去,发现了许多正常位置都很难看到的铭文。也许是因为给犯人看的缘故,这部分铭文竟是以长剑一气刻成,不仅剑意浓郁,而且杀气凛然。

    到了如今,世人对于正一宗大天师的印象都是正道领袖、有道真人,是道士形象,很难将其与将军、一方之主联系起来,可在正一宗还是天师教的时候,大天师不仅仅是天师教的教主,也是将领和领袖,直到第四代大天师才变成单纯的一宗之主,所以前三代大天师的称谓也与后世的历代大天师有所不同。也正因为大天师并非是纯粹的一宗之主,祖天师才定下了非张氏子弟不可传承大天师之位的规矩。

    在这种情况下,祖天师的剑意与后世之人大不相同,含有沙场征伐的杀气,李玄都只在伊里汗的身上见过,不过伊里汗走的是人仙途径,本就适合军伍,领兵打仗的地仙却是少见,上一个

    还是祁英,李道虚对祁英很是看重,认为其前途不可限量,可惜死在了地师徐无鬼的手中。

    方才李玄都是身动心不动,此时李玄都反其道行之,心动身不动,一缕神念进入这些铭文之中。

    转眼之间,李玄都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完全由雷电组成的世界,在李玄都的神念进入其中之后,立时有无数如同星辰的雷珠朝他撞来。李玄都不是鬼仙,不能以念头用出各种神通,但他成就金丹大道并窥见元婴法门之后,也有自保之法, 元婴对应的其实鬼仙的二重雷劫,李玄都未能凝聚元婴,但运用些许神通还是不能,他直接以念头化出形体,借此假身用出种种手段,将撞向自己的雷珠一一化解,不过李玄都想要向铭文深处前进就变得步履维艰,进展缓慢。

    李玄都不骄不躁,缓缓推进,如此小半个时辰之后,眼前骤然一变,出现了一道完全由雷电组成的墙壁。李玄都没有犹豫,一穿而过。顿时感觉无数雷劲深入自己的假身之中,麻痹之感立时涌来。李玄都立即运转六劫之力,化解雷劲。“逍遥六虚劫”练成之后,无物不化,最是擅长破人气机,这也是地师每每偷袭都能得手的缘故。这里的雷劲虽然厉害,但也脱不出六气的范畴,李玄都以六劫之力,离世感觉体内的雷劲渐渐弱去。

    佛门有“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说法,这是极为高明的芥子须弥手段。据说鬼仙渡过七重雷劫之后,也就是对应三劫地仙的境界,一个念头便是一个小小的世界,祖天师虽然只是二劫地仙,但已经有了开辟小天地的能力,这些祖天师以长剑书就的铭文便是一方小世界,小到生人根本无法进入其中,只能以念头进入。

    李玄都穿过雷壁之后,终于进入了此处的核心之中,只见此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竟是阴阳开辟浑沦,清浊分明,以地水火风定住四方,六气充斥其中,化作日月星辰、山川草木,继而日升月落,四季轮转,变化不停。

    此房小世界已经一方洞天的雏形,如果将其不断放大,便是一方洞天,以小见大,可见祖天师的手段,难怪能建造镇魔井洞天。

    不过李玄都的重点不是祖天师如何构建小世界,而是藏在其中的剑道传承,先前李玄都是亲身感受剑气运行的轨迹,此时便是观摩前人如何用剑,虽然次序颠倒,但对于李玄都来说,却是没有太大区别。

    李玄都沉浸其中,转眼间又是一天时间。

    虽然李玄都不能分神,但是有“帝释天”护卫旁边,倒也不怕有人不轨。

    期间颜飞卿、张鸾山、张岱山、苏云媗等人也来过镇魔台,不过只是远远观望,见李玄都立于两大“刑柱”之间,似是神游物外,便不曾上前打扰。

    李玄都沉浸在剑意玄妙之中,不知时间流逝,他在八月十八这一天登上镇魔台,八

    月十九,八月二十,三天过去,李玄都才从长时间的入定出神之中醒来。

    此时李玄都仍旧面带几分病容,但是气息凝实,不退反进,已经恢复了全数的修为,严格来说,并非是李玄都弥补了“长生石”损耗的元气,而是另开新源,从其他部分填补了空缺。这便是李玄都在镇魔台上三天的收货了。

    祖天师总共留下了两道剑意,分别对应两大刑柱,可以视为总纲。在两大剑意之下又有二十八招剑式,分别藏于二十八个祖天师以“天师雌雄剑”刻就的字符之中,因为没有外人干扰,李玄都虽然费了些工夫,但还是将这些铭文全部找到,并且以神念进入其中小世界。

    这些小世界大同小异,外部以雷电设立门槛,修为不到之人,无法进入其中,内部是剑式核心,可以慢慢参悟。而且这些雷电并不伤人,只是阻人,若是能闯过去,反而还有所裨益。因为这些雷电都是祖天师效仿天劫所设,淬炼神念有鬼仙渡过雷劫的效果,对于地仙来说,收益不大,但也聊胜于无。由此可见,祖天师对于张家后人的确是用心良苦。

    如果将这二十八道剑式悉数学全,那么便可以自成剑阵,类似于“太阴剑阵”或者“

    北斗三十六剑阵”、“南斗二十八剑阵”,不过李玄都并非正一宗弟子,也不是张氏子弟,甚至与祖天师的道路不尽相同,未能将二十八道剑式全部领悟,只是得了一十二招。

    对于李玄都而言,这些剑招妙则妙矣,不过与“太阴十三剑”、“北斗三十六剑诀”、“南斗二十八剑诀”、“慈航普度剑典”相比,也只是在伯仲之间,算不得什么,唯有一招以剑画符十分新奇,有封印镇压的妙用。真正让李玄都大获增益的还是那两道剑意,这才是祖天师剑道的根本所在。

    太上道祖有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李玄都同样不知这道这等剑道的名字,也只好强取一个名字。当年祖天师先是在云锦山隐居修道,后闻蜀人多纯厚,易于教化,且多名山,又闻巴蜀疹气危害人体,百姓为病疫灾厄所困”,他离开云锦山入蜀,他先居阳平山,后住鹤鸣山,还到了西城山、葛溃山、秦中山、昌利山、涌泉山、真都山、北平山、天苍山,不过最后还是离开蜀州,返回云锦山。祖天师晚年除了修建镇魔井和大真人府之外,也曾筑坛炼丹,三年后神丹成,龙虎出现,故此山又称龙虎山。

    李玄都在云锦山上得此剑意,成双成对又应龙虎之说,正所谓“龙共虎,应声裂”,李玄都便为其取名为“龙虎剑诀”。

第九十四章 阴阳逆转

    李玄都领悟了“龙虎剑诀”之后,就离开了镇魔台,直接返回秦素的居处。

    如今秦素仍旧昏迷不醒,因为男女有别,多数时候是由苏云媗负责照看。见李玄都回来,她本就是心思灵敏之人,立时道:“紫府有了救治之法了?”

    李玄都此时的心情好似守得云开见月明,难得微笑道:“不仅是有了素素的救治之法,便是玄机他,也要大手裨益。”

    苏云媗先是一怔,随即一喜。都说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颜飞卿虽然在李玄都的扶持帮助之下重登正一宗的宗主大位,但毕竟老天师已经不在人世,李玄都也不可能帮颜飞卿一辈子,就算李玄都相帮,他毕竟还是外人,也不是那么好帮的。说到底,最后还是要靠颜飞卿自己才行。所以颜飞卿的境界修为就成了苏云媗的一块心病。现在她能以夫妻道侣的身份从旁帮衬,可她也不能久留大真人府,还是要回到慈航宗继承宗主大位,到了那一天,颜飞卿想要在正一宗站稳脚跟,不说像李玄都这般一骑绝尘,最起码不能弱于其他同辈之人。

    只是坠境一事,棘手麻烦,苏云媗想了许多办法,包括重新炼制“五炁真丹”,都很难在短时间内见效,毕竟当初李玄都服用“五炁真丹”已经是在坠境的四年之后了,以颜飞卿如今的处境,如何等得起四年?

    现在李玄都说对颜飞卿也大有裨益,以他的身份,自然不是随口乱说,必定是有的放矢,苏云媗焉能不喜。不过苏云媗还是没有忘记救治秦素才是重中之重,说道:“紫府还是先把白绢体内的剑气除去,我去准备固本培元的丹药。”

    李玄都点了点头,独自走入内室之中,就见秦素仍旧昏迷不醒,不过脸色倒是不怎么苍白,这也要归功于正一宗内各种丹药无数,虽然秦素不能吞服丹药,但是苏云媗也有办法,以一只宝物药鼎将丹炼化成雾气,使其慢慢渗入秦素体内,只是此举损耗药力甚大,一枚丹药最起码要浪费到半数药力,也就是家大业大的豪门大宗才能如此行事。当然,能让正一宗心甘情愿拿出这么多的丹药,也不是一般的面子,也只有李玄都了。

    李玄都望着秦素,默然了片刻,长长吐出一口气,竟是有些紧张。

    而且在这个关头,李玄都没来由想起了与秦素的初次相逢,那时候的秦素很是生疏客气,对于陌生人总是怀有淡淡的警惕,李玄都本以为她会是个冷美人,却没想到她其实是个害羞腼腆的女子,只是对待陌生人的时候,这种害羞和腼腆才会变成生疏和冷淡。

    那时候的李玄都对于秦素而言,毫无疑问是一个陌生人。

    那么两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相熟的?是结伴而行的时候?还是救秦道方的时候?

    平心而论,两人相识的时间的确不长,满打满算也就是两年左右的时间,不过对于李玄都而言,

    这两年却是有些漫长,因为在期间,两人经历太多事情,回忆太多,故而漫长。若是每日都是千篇一律,回忆时才会生出转眼多少年的感慨。

    李玄都记得小时候的时候,师父曾经对他说过,人生虽然只有百年,但是行万里路可以将这个百年不断拉长。当时的李玄都并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待到后来年岁渐长,阅历增多,渐渐明白了师父的用意。

    其实人之相处也是如此,平平淡淡是为真,可不经历风雨,终究也难以形成牢固的羁绊。

    李玄都和秦素就是如此,一起经历的风浪多了,联系便越发紧密了,如果两人之间只有无穷无尽的鸡毛蒜皮,狗屁倒灶,区区两年的时间,当真是不值一提。

    李玄都和秦素真正相知,却是共同面对地公唐秦了,对于那时候的两人来说,唐秦还是一个劲敌,他所率领的青阳教白阳总坛更是棘手,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斩杀唐秦之后,还是不得不从悬崖上离开单老峰。秦素把自己和已经脱力的李玄都绑在一起,以手中双刀交替刺入峭壁,如此慢慢下山。

    李玄都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就连传说中的昆仑洞天也去过一趟,可最让他难以忘怀的还是这段下山的经历。

    李玄都回过神来,握住秦素的手掌,开始祛除张静沉的雷劲。

    张静沉的雷劲不算什么,李玄都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是因为怕雷劲伤到秦素,所以这段时日也是以丹药在弥补秦素亏损的气机,使得雷劲发作的时候,秦素体内的气机可以自行抵御。

    此时李玄都拔除雷劲,果不其然,雷劲立时发作过来,可见张静沉的用心之险恶。不过这几天的准备也不是无用之功,秦素在这几天不曾停歇地吸收药力,不仅滋养体魄,而且亏损的气机也恢复大半。此时雷劲一动,秦素体内的气机立时随之而动,再加上李玄都也会最大程度限制雷劲,所以拔除雷劲的过程算是无惊无险。

    拔除雷劲之后,李玄都稍稍歇了一口气,然后准备化解秦素体内的两道剑气。

    这两道剑气来自“天师雌雄剑”,不过张静沉因为自身境界修为的缘故,并不能发挥出“天师雌雄剑”的全部威力,两道剑气的威力也相当有限。虽然对于寻常人来说,剑气威力仍旧不可小觑半分,甚至是秦素这样的天人境大宗师,也奈何不得,不过对于已经是长生境的李玄都来说,这两道剑气却是不算什么,关键是两道剑气时隐时现,让李玄都无法确定其具体位置,好似力士都空有一身力气,打不到苍蝇也是白搭。

    “龙虎剑诀”深谙阴阳之理,阴阳分明是太极,阴阳浑沦是太易,李玄都的先天神通是“太易法诀”,便是阴阳不分,所以对于李玄都而言,修炼“龙虎剑诀”时,聚散不定的“聚”字并不算难,甚至可以说手到擒来,真正有些难度的反而是一个“散”字

    。不过李玄都修炼“太阴十三剑”大成,深谙至阴之理,如果阴阳不分,只要能分出至阴,剩余的部分自然是至阳,李玄都凭借这种倒退的办法,硬是做到了阴阳两分。阴阳分出晦明,后两者正是六气之二,李玄都修炼“太平青领经”在先,修炼“逍遥六虚劫”在后,对于六气体会之深,除了已经飞升的地师徐无鬼之外,堪称当世无两,这“龙虎剑诀”自然就融会贯通。

    此时李玄都再去寻找游散在秦素体内的两道剑气,便是手到擒来。

    李玄都先是寻到了正在显化的阳属剑气,此时正是日现月隐,阴属剑气不见踪迹,李玄都立时将这道剑气禁锢,然后就见这道剑气在李玄都的禁锢之下缓缓消散,而另外一道阴属剑气则在另外一个方向生出,继续逃遁。如果是不了解“龙虎剑诀”之人,根本无从预料,可李玄都如今已经洞悉剑诀运转轨迹,早有准备,立时堵在了这道阴属剑气的必经之路上。

    按照常理来说,无论是体魄最为强韧的人仙,还是体魄孱弱的鬼仙,都是内弱于外。一旦有外来气机进入体内,常常是投鼠忌器的局面,所以祛除外来异种气机很是艰难,除非双方境界相差巨大,比如李玄都与张静沉之间的差距,就让李玄都将张静沉留下的雷劲成功祛除。

    不过这两道剑气并非张静沉所发,而是来自于“天师雌雄剑”,虽然未尽全功,但已经有了长生境的部分神异,让李玄都不敢有丝毫大意。万幸的是秦素修炼的根本功法已经从“万花灵月功”变成了“太平青领经”,这门功法本就化用万法,又与李玄都的“太平青领经”同出一源,再加上两人所学功法十分近似,让李玄都在秦素体内有如鱼得水之感,占据了几分地利。

    李玄都直接将这道阴属剑气碾碎,然后就见阳属剑气于他处现身,以阴阳相生之法又衍生出一道阴属剑气,两道剑气合作一处,首尾相连,好似一个阴阳双鱼,生生不灭。

    李玄都等的就是此时,他已经溃破两道剑气的轨迹,对于阳属剑气生出之地也有准备,在阳属剑气衍生阴属剑气的时候,他立时催动六劫之力,强行逆转阴阳相生的过程。

    若是换成其他人,李玄都万不敢直接在他人体内使用“逍遥六虚劫”,不过秦素同样修炼“逍遥六虚劫”,而且与李玄都的六劫之力本就同源,此时非但不会伤到秦素,反而引动了秦素体内的六劫之力,两者合作一处,将两道剑气形成的阴阳双鱼团团围住。

    阴阳双鱼好似一方磨盘,原本是正向旋转,阴阳相生,生生不息,现在李玄都以两人的六劫之力围住这个“磨盘”,开始逆向旋转,使得阴阳先生变为阴阳相合,原本泾渭分明的两道剑气开始融合,最终合作一处,化为浑沦,再无聚散玄妙。

    李玄都将这道浑沦气机直接收入自己体内,使得秦素体内再无半点隐患。

第九十五章 得失

    这道浑沦气机进入李玄都的体内之后,可就是龙困浅滩,再也掀不起风浪了。且不说李玄都是长生境的修为,仅凭境界就能强行压制,关键是李玄都已经习得“龙虎剑诀”的总纲剑意,并且还身负“太易法诀”,就算只是天人造化境,也足以将其彻底化解,甚至是化作自己的气机,使其成为一道“补品”。

    至于秦素,没了这两道剑气的困扰,很快就能醒来,倒是不必过多担心了。

    到了如今,李玄都终于可以来好好计较下自己这次的得失了。

    总体而言,有惊无险,有得有失,得大于失。

    首先便是李玄都除去了一个心腹大患张静沉,其次是重创了另外一个心腹大患宋政,直接毁去了他的体魄。当然,李玄都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他本人重伤,秦素重伤,其余人等也受创不浅。不过这种赌上身家所有的殊死一搏有一个好处,那便是赢家通吃,无论是怎样的惨胜,赢家都能靠着输家输掉的一切迅速愈合伤口,甚至还能更上一层楼。所以对于双方来说,这是一场豪赌,不存在两败俱伤的结果,只要胜了,无论过程多么惨烈,结果都是毫无疑问的大胜。

    李玄都胜了,于是顺理成章地从张静沉手中得到了正一宗,仅仅是正一宗的底蕴,也让李玄都恢复了自身的伤势,同时救治了秦素,还得到了“龙虎剑诀”,宋政则损失了大量阴阳宗精锐弟子,虽然还剩下数位明官,但阴阳宗已经不复当年地师在世时的鼎盛气象。所以从结果上来看,是毫无疑问的大胜,不过其中过程惊险无比,所以才说是有惊无险。

    除此之外,就是更为长远的影响。李玄都通过张鸾山、颜飞卿、张岱山间接掌握正一宗,使得他终于可以整合自己的松散联盟,从而成为一方势力。暂且除去只是个花架子的皂阁宗、静禅宗不谈,能被李玄都直接或者间接掌握的宗门有天乐宗、太平宗、正一宗,与李玄都结盟的宗门则有玄女宗。慈航宗。

    在此之前,慈航宗当然也可以算是李玄都的盟友,但同时也是清微宗、补天宗的盟友,可谓是将长袖善舞发展到了极致。白绣裳和苏云媗师徒两人,一人下注于补天宗,一人下注于正一宗,再以东海和南海之间的巨大利益为纽带,与清微宗紧密联系在一起,无论三者是谁胜出,慈航宗都不会受到影响。江湖中人常说慈航宗与牝女宗没有太大区别,无非是一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一个卖艺又卖身的红倌人。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当初,苏云媗与颜飞卿成婚,许多人认为苏云媗在慈航宗内失势,无望宗主大位,因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然嫁人了,自然不算是慈航宗之人,而是正一宗的人了。可李玄都不这么看,他的看法正好相反,恰恰是因为苏云媗与颜飞卿的婚事定下,才意味着苏云媗已经正式成为慈航宗的下任宗主人选,无可动摇。男子

    讲究三大族,分别是父族、妻族、母族,妻族的助力尤为重要,故而才要讲究门当户对。对于慈航宗的弟子来说,没有妻族,却有夫族,苏云媗的夫族是正一宗,如此助力,宗主大位焉能不稳。

    李玄都不是道德完人,没有道德洁癖,他明白这里面的各种计较,但是并不反感,也不妨碍他与颜、苏两人交好。更何况两人本就郎才女貌,志趣相投,结成夫妻也不算坏事。而且人生在世,谁又能从心如意,便是皇帝也不能。

    就拿李玄都和秦素来说,李玄都去辽东的时候,为何秦家人人笑脸相迎?秦素去东海的时候,为何李道虚都会对她和颜悦色?说得直白些,“有用”两字足以概括,对于秦家来说,李玄都这个女婿对于家族大有助力,对于李家来说,秦素这个儿媳可以帮助清微宗打通北海航路。有这一点为前提,李玄都和秦素是否情投意合,倒不是关键了。

    这一点,便是一家之主、一宗之主、一方之主也不能免俗。哪怕是秦清,当年困于形势,也只能放弃白绣裳,娶了辽东豪族的女儿,也就是秦素的娘亲,待到秦家彻底整合了辽东各方势力之后,为了进军中原,又再续前缘。这其中种种,不能说没有感情,但如果说只谈感情,那也是不现实的。

    李玄都时常会想,他是要感激师父李道虚的,不仅仅是师父的教导,师父也给了他一个出身,这是一道进身之阶,有这个身份,他会少许多无形的障碍。如果他没有这个出身,就算他跻身了天人境,远赴辽东的时候,能让秦家上下没有半点异议吗?毕竟天人境大宗师对于秦家和补天宗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成就,能比得上偌大东海吗?

    如果不能,那么就要像书中故事那般,李玄都不得不应付秦家子弟的挑衅,受些阴阳怪气和轻视,虽然是个大出风头的好机会,但是平心而论,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秦素是绝对不想看到这种场面的。

    到了如今,李玄都算是继承了当初老天师张静修的位置,与李道虚、秦清平起平坐,也就是所谓的道门三足之一。位置不可谓不高,权势不可谓不大,不过现在李玄都也有困扰,他陷入到了一个抉择之中,男子三族,父族、妻族、母族。如今李玄都自立门户了,离开了清微宗,那就不谈父族,清微宗算是他的母族娘家,补天宗是他的妻族,如今母族和妻族发生了分歧,那么李玄都该如何选择?

    这个选择早就存在,不过之前的李玄都没有资格做出选择,只能随波逐流,现在的他才算有了资格。

    其实是老命题了,对于帝王将相、世家大族来说,都不陌生,太后的娘家是外戚,皇后的娘家也是外戚,一个朝廷容不下两家独大的外戚。

    当然,李玄都不是皇帝,他的母族和妻族也不需要仰他鼻息,但是两家都需要李玄都的支持,可以说李玄都支持谁,谁就胜了

    一半。李玄都早已有了答案,只是还未最后下定决心。

    便在这时,苏云媗回来了,见李玄都独自一人坐在外间,轻声问道:“紫府,结果如何了?”

    “素素已经无甚大碍了。”李玄都回答道,“这段时间也是有劳霭筠了。”

    “紫府这是哪里话。”苏云媗微微一笑,取出一只玉盒放在李玄都的面前,“这里面有一枚‘清心普善丹’,药力绵柔,用来调理身体是再合适不过了。对了,不必整颗吞服,也可以辅以甘泉之水熬成汤药,更容易化解药力。”

    “多谢,我记下了。”李玄都看了眼玉盒,没有推辞。

    到了天人境之后,体魄趋于圆满,寒暑不侵,不沾尘埃,再加上秦素长年辟谷不食,可以说是无垢,而且她身上的衣物也是一件宝物,所以这段时日秦素只是脱去了鞋子和衣而卧,以李玄都与秦素的关系,也不必太过避嫌,于是苏云媗主动说道:“既然如此,玄机那边还有些事情,素素就交给了紫府了。”

    李玄都知道这是苏云媗故意给他和秦素留出独处的空间,不得不佩服苏云媗的心思细腻,与这样的女子相处,哪怕明知她是个热衷功利的女子,也很难生出厌恶,这便是本事了。

    苏云媗离开之后,便只剩下李玄都和秦素两人,李玄都想了想,取过药鼎,将玉盒中的“清心普善丹”放入其中,又取过苏云媗早就备好留下的甘泉倒入其中,慢慢催动火势,开始炼药。

    在此间隙,李玄都又去内室看了还未醒来的秦素一眼。

    此时的秦素已经由昏迷变为沉睡。

    相书有云,人的睡相最能看出人的心地。呼吸均匀,眼嘴轻闭,眉脸松弛者为心地坦荡;呼吸不匀,嘴眼似张似闭,眉脸紧皱者必是心机颇深,梦中仍在算计。

    秦素既非前者亦非后者,此时睡得好熟,呼吸不但均匀,而且悠长,眼睛也都闭着,只是双眉微皱,小嘴紧紧抿着,又有些严肃。

    这种情况一般而言,应该是做噩梦了。

    李玄都饱受心魔困扰的时候,是经常做梦的,通常是各种**显化,最后又以悲剧结束。秦素身怀“宿命通”,做梦不奇怪,而且梦中常常伴随预言。李玄都有些好奇秦素到底梦到了什么,是单纯因为受到惊吓的噩梦,还是梦到了日后可能遇到的危险。

    李玄都俯身凝视着秦素,想着秦素醒来的样子,会不会是睫毛微微颤抖,或是手指轻动,然后缓缓醒转过来?如果她第一眼看到自己时,会是怎样的反应?

    正当李玄都想着这些的时候,秦素竟是猛地坐起身来,这大大出乎李玄都的意料之外,以致于正在出神的李玄都竟是忘记了躲闪,然后两人的额头便狠狠撞在了一起。

    李玄都体魄之强韧不必多言,自然安然无事,秦素差点再度晕了过去。

第九十六章 醒来

    秦素本来还在半睡半醒之间,可在这一撞之下,算是彻底清醒了,下意识地双手捂着额头,“痛……”

    李玄都能以体魄硬接“三宝如意”,就算比不得仙物,也算是宝物,秦素好似是自己拿着宝物朝自己额头打了一记,焉能不痛。

    李玄都赶忙扶住她,“素素,你醒了?”

    秦素听到李玄都的声音,心中一定,方才的惊恐渐渐消退,“玄哥哥?”

    “是我。”李玄都柔声道,“你刚才做噩梦了?”

    “嗯……”秦素轻轻应了一声,“是做了一个噩梦,我梦到我站在一条大河边,想要过河,只有一座桥,桥边站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她端着一个黑漆漆的瓷碗,里面盛着黑色的汤药,非要我让我喝下去,我差点就喝下去了,然后在最后关头我还是清醒过来,这碗里的汤药肯定有毒,于是我一把夺过药碗,给那个老妪灌了下去……”

    说到这儿,秦素有些不好意思,“那个老妪喝了药后就变得痴痴傻傻,这药果然有毒,然后我一路跑过了桥,忽然出现了很多披甲人,要捉拿我,我打不过他们,就只能一路跑,忽然看到一块大石头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停不下来,一头撞了上去,然后我就醒了。”

    说话间,秦素又轻轻触碰了下额头的红肿位置,轻吸了一口凉气,“真是奇怪了,梦里的伤势还能影响到现世么?”

    李玄都略感尴尬,轻咳一声,“阎罗十殿,第十殿转轮王独居幽冥沃石之外,审判孤魂野鬼,核定男女寿夭,区分富贵贫贱,发往轮回投生,掌生死判之权柄。”

    秦素轻轻“啊”了一声,“难道我做的梦是去了阴间地府?那个老妪就是传说中的孟婆,我撞上的石头就是幽冥沃石?”

    李玄都认真地点头道:“应该是了。”

    “可那只是梦,我头上的伤势从哪里来的?”秦素仍旧疑惑。

    李玄都随口胡说,“所谓道术就是弄假成真,鬼仙也好,神仙也罢,都是信则灵,你身怀‘宿命通’,梦境真实无比,想来是你自己深信不疑,所以梦中的伤势也会显化出来,也可以算是弄假为真了。”

    “是这样吗?”秦素还是有点半信半疑。

    李玄都把话题转开,“你伤势未愈,先好好歇着,我在外面还给你熬了药。”

    秦素立时想起了先前的大战,赶忙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大真人府。”李玄都回答道,“是玄机和霭筠的居处,暂借给我们的。”

    秦素是聪慧之人,立刻明白,那一战肯定是胜了,否则李玄都和她不可能如安然无恙地留在大真人府中,她稍稍放心,又问道:“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没事,唯一有事的就是你,所以你就放心好了,只管好好养伤。”李玄都温声说道,“我去给你盛药。”

    说罢,李玄都离开了内室来到外间,这会儿工夫,药鼎里的“清心普善丹”已经完全化开,化作汤药,李玄都取过苏

    云媗放在桌上的玉碗,慢慢倒了大半碗,然后又转身回了内室。

    内室中,秦素靠坐在床上,怔了一会儿,眼神渐渐清明,见李玄都进来,问道:“紫府,你说实话,刚才是不是你撞了我一下?”

    李玄都端着药碗,坐在床边,面不改色,疑惑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无缘无故撞你做什么?”

    “不对,我刚才回想起来了,那不是什么幽冥沃石,就是有人撞了一下,只是我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子。”秦素摇头道,“这屋里就你一个人,不是你还能是谁?”

    李玄都叹了口气,“枉我为你出生入死,不惜拼了性命去镇魔台上寻找救你的法门,后来又直下镇魔井,与镇魔井里的十八路邪魔大战,最终才从镇魔井的井底取来了还魂草,让你起死回生,你却还在怀疑我!没想到你是这等无情之人,只当是我看错了人。唉,我真是何苦来哉。”

    李玄都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秦素立刻说道:“好啊,果然是你撞了我一下!”

    李玄都闻听此言,也不再狡辩,笑问道:“你怎么就认定是我呢?”

    秦素轻哼一声,“我知道,你是不喜欢给自己表功的,就是吃了再多苦,也不会挂在嘴上半句,所以听你说什么千难万险,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我眼前的李玄都是假的,另一种可能是你在说假话。”

    李玄都笑了笑,终于承认道:“没错,是我撞了你,谁让你起身这么急,我都没来得及躲闪,你一头撞在我的头上,吃亏的就是你自己了。”

    秦素没有说话,而是比划了下两人的姿势,脸上浮现红晕,“我起身会撞到你的额头,你要是站着,我怎么会撞到你?这个姿势……你、你想要干什么坏事?”

    李玄都笑道:“你猜?”

    秦素扭过脸去,“我才不猜。”

    李玄都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又把她的脸给转向自己,望着她的双眼,“你不猜我就告诉你,你要是再不醒啊,我就把你生吞活剥了,然后吃干抹净,神不知鬼不觉。”

    秦素这般年纪哪里还有不懂的,这次不仅是面红过耳,就连脖子都通红一片,羞恼道:“你、你、你说什么呢!”

    李玄都松开秦素的下巴,笑道:“我说,该吃药了。”

    秦素这才注意到李玄都手中端着的玉碗,扁了扁嘴,“我觉得自己已经好了。”

    “你现在只是小好,离大好还远着呢。”李玄都稍稍加重了语气,“听话,吃药。”

    秦素没有说话。

    李玄都用汤匙舀了一匙,送到秦素的嘴边。

    秦素忽然问道:“玄哥哥,你不会真去镇魔井了吧?”

    李玄都一怔,哑然失笑道:“我去镇魔井做什么,你觉得镇魔井中当真有什么还魂草?都是我编出来的。再者说了,就算有还魂草,你又没死,还哪门子的魂?”

    秦素这才松了一口气,伸手去接李玄都手中的玉碗,说道:“我自己来吧。”

    李玄都躲闪开来,说道:“这药不能一气饮尽,还是我来吧。”

    秦素脸色微红,不过也没有拒绝,喝了一口药后,只觉得入口淡而无味,好似饮水,倒是与苦汤子半点不沾边,然后她问道:“玄哥哥,你怎么破去‘太上三清龙虎大阵’的?”

    “我说,你一边喝药一边听。”李玄都又舀了一匙送到秦素嘴边。

    此时只有两人,秦素羞涩之情渐去,点了点头,然后就听李玄都开始讲述破阵的过程,不过李玄都把许多危险境地都一语带过,倒是显得他神机妙算,一切早有安排,宋政不过是自投罗网、自讨苦吃之辈。然后李玄都又说了自己在镇魔台上得了“龙虎剑诀”之事,这倒没有删减,大体是实话实说。

    秦素听完她昏死过去的诸多事情之后,一碗药汤也已经见底。李玄都话锋一转,开始嘱咐秦素好好休养,不要妄动气机。她受了张静沉驾驭仙剑的倾力一剑,她又没有“漏尽通”,若不是“三宝如意”从中挡了一下,只怕要当场身死。可仍旧是受创极重,虽有李玄都以“长生石”的元气疗治,又有正一宗诸般珍稀药材进补,然而这等伤势仍需休养相当时日,而且须极小心,不然的话,虽然不至于性命之忧,但免不得要再受一番苦头。

    而且此事李玄都未敢对秦清提及,倒不是李玄都怕了老丈人的境界修为,真要生死相拼,谁胜谁败还很难说,而是李玄都无颜面对,无言以对,人家将女儿交到自己手中,却弄成这般局面,李玄都还能说什么。

    李玄都将玉碗随手放在旁边,任由秦素靠在自己身上,从这个方向望去,只能看到秦素的半边侧脸,美是极美的,不过李玄都心中不生半点旖旎之念,只觉得安静祥和。人生求一知己难得,求一红颜知己更是难上加难,若是能成双入对、结成连理,那便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如果不是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他倒是真想就此止步不前了。

    便在这时,就听秦素轻声说道:“玄哥哥,这是霭筠和玄机的新房吗?”

    “是。”李玄都环顾四周,一应家具摆设都是新的,少有老物件,不是正一宗没有这般底蕴,就是要讨个吉利。

    秦素叹了口气,“那我们的新居,你想好了吗?”

    李玄都说道:“虽然之前选了三个地方,包括太平宗,可我觉得那些地方终究不是我们的,所以我想……”

    “剑秀山是吗?”秦素立刻猜到了李玄都的心思。

    李玄都微微一笑,“知我者,素素也。你觉得呢?”

    秦素道:“忘剑峰上的云海是极美的,我很喜欢。”

    李玄都心中一宽,他本觉得张白月的坟墓就在忘剑峰上,秦素心中可能会有芥蒂,却没想到秦素主动提了出来,反正忘剑峰上颇为开阔,可以建造在洗剑池旁,不会惊扰到长睡的张白月,一边是浩渺碧波,一边是滚滚云海,当真是人间美景。

    李玄都道:“等新居落成,我们就成婚。”

第九十七章 张白昼

    “一剑西来,大江东去,气横掖庭。问如何承平,难得清平,斩却乱世,可开太平?英雄枭雄?正道邪道?留待百年后世评。忆往昔,光寒十九州,青锋无情。”

    “百年江湖意气。天下起风雷万里埃。叹此生浮沉,风波难定;十年一剑,侠骨峥嵘。袖藏青蛇,腰悬三尺,脚踏人间路不平。朝天阙,看剑气纵横,再开青冥。”

    作这一首《调寄沁园春太平》的,乃穆宗年间内阁首辅张肃卿的女公子张白月。当年张白月与清平先生李玄都在帝京诀别,张白月专门为了心上人写了这首词,不过只有上阕,没有下阕。下阕是清平先生李玄都自己后来补上,表明心志。

    如今张白月故去已久,清平先生李玄都也与秦家大小姐秦素定下婚约。在中州剑秀山的山路上,却另有一个少年,正在默念这首词。这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身穿青色衣衫,正沿山道缓缓而上,心中默想:“寻了这么久,终于找到姐姐的长眠所在了。”

    少年身后背负一柄长剑,风尘仆仆,显然是出门在外时日已久,不知赶了多久的路,才来到这里。毕竟能朝游沧海暮苍梧的神仙之人是少数中的少数,绝大多数人赶路还是要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跨越一州地域便要月余甚至更长时间,其中不仅耗费体力赶路,而且风餐露宿,着实辛苦,更不用说还有官府的路引限制,所以天南海北想要相见一面,着实不易。不过少年神色坚毅,似是根本不在意这些许远游之苦。

    这少年姓张,双名白昼,乃是张肃卿的侄儿。他自小不爱读书,藐视学宫书院,喜欢为气任侠之事,好舞刀弄枪,常慕剑侠刀客。他又脾气执拗,不服约束,因为父亲故去得早,伯父张肃卿忙于朝政,无暇管教,只有一名寡母,奈何不得他,只能遂了他的愿,让他出门拜师学艺。

    当时江湖还是正邪分明的格局,且不说邪道十宗,只说正道十二宗。若论用剑,首推清微宗,慈航宗次之,东华宗再次之。不过慈航宗以女子为主,男弟子少有能得真传之人,东华宗以全真道士为主,俗家弟子难得其真传,而全真道士不可婚嫁,与僧人相差无多,张白昼乃是独子也不可行,于是排除慈航宗和东华宗,只剩下一个清微宗。

    以李玄都与张白月的关系,张白昼想要拜入清微宗中,并非难事,不过他的母亲却是颇有见识,毕竟李玄都不是宗主,宗内还有众多师兄弟,明争暗斗,张白昼一个小孩子贸然进入其中,恐怕不是什么好事,若是有人意欲对李玄都发难,说不得要从张白昼身上做文章,平白招惹祸害。再加上正邪之争加剧,就连司徒玄策都死得不明不白,更何况是他人。

    张母不愿意儿子卷入到这些江湖纷争之中,就以退为进,同意张白昼拜师学艺,却不能去正邪二十二宗的任何一宗,若是张白昼不同意,就别回来了。张白昼面对母亲的软硬兼施,也只好妥协,最终前往远在蜀州的蜀山剑派拜师学艺。

    张白昼一走便是近十年,从一个孩子长成了少年,只是一切物是人非,身未死族已灭,如果当年他还留在帝京城中,只怕也难逃一死。

    剑秀山的山路崎岖蜿蜒,两旁峭壁耸立,如是被利剑劈砍凿出,两方崖壁与一线小径形成了一线天的景观,将天光挤成窄窄一线,使得山道之上晦暗莫名。张白昼走过一线天后,只见天光乍泄,豁然开朗,脚下道路逐渐平缓开阔,拾阶而上,又见一方静湖,有河水相连,沿着河水逆流而上,别有洞天。

    只见原本笔直的峭壁上,忽然凹陷出一个巨大弧度,形成了一个开口极大、纵深极浅、似洞非洞的存在,占地大约一亩左右。此地三面环山,唯有一面面向悬崖峭壁,与上山的石径相邻。其中种植有茂盛翠竹,风起则起竹涛响,而在竹林的掩映之中,则是一座清幽古雅的二层竹楼。

    张白昼望着这座竹楼出了一会神,心想:“这里竟然有人居住,难道是此地主人?宗门记载,古时的确有剑仙曾经在剑秀山隐居,不过那都是几百前的事情了,难道剑仙还有传人?”

    想着这些,张白昼向竹林走去,却见这些竹子已经有些年头了。

    当年帝京之变,张家满门死绝,这么大的消息是瞒不住的。张白昼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就要下山拼命,不过被他的师父拦下,然后将他关在后山,让他在后山好好想一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那座后山就有一片好大的竹林,供弟子练剑之用。张白昼在后山待了足足三年,所以张白昼对竹子了解颇多。

    嫩竹子,受光照时间短,竹皮翠绿,竹身无光泽,竹节毛涩,节纹粗。尤其是幼竹,还可以在竹根处找到蜕落的竹箬。老竹子,光照时间长,竹皮青里泛黄,甚至透红,竹身光亮,节纹细。另外,从竹叶的颜色上也可以识别竹子的老嫩。嫩竹的竹叶,翠绿欲滴。而老竹子的叶呈暗绿色,甚至带有枯黄。

    张白昼心想:“看来是有人种下的竹子,而不是天然生长的。既然此地有主人,还是知会主人一声为好。”

    张白昼被师父关在后山三年,磨去了冲动的性子,接下来的几年刻苦练剑,小小年纪就已经有先天境修为,不说在蜀山剑派,便是放在各宗之中,纵然比不上李太一这等天纵奇才,也是一等一的好苗子,甚至在许多弱宗之中,已经是有望宗主大位,实是不可小觑。

    张白昼的师父正是蜀山剑派的掌门,见到弟子终于不再暴躁性燥,便同意他下山行走。张白昼离开蜀山之后,北而南,又从东至西,几乎踏遍了大半个中原,去了许多地方,见了很多人情世故,也结交了许多朋友。最终在某个朋友的透露下,他得知了自己姐姐的葬身之所,这才往剑秀山来。

    便在这时,听得有琴声响起,飘飘渺渺。有风自起,竹林迎风摇曳,雅致天然。

    张白昼毕竟是出自书香世家,自小耳濡目染之下,对

    于这些也算略知一二,只觉得这人造诣不俗。忽然之间,只听一个苍老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小子,你是何人?”

    张白昼一惊,向后跃开,却见竹楼的二楼走廊上站着一个老头,腰间斜插着一杆长烟,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张白昼行走江湖数年,该有的礼数还是不会少,抱拳道:“晚辈蜀山剑派张白昼见过前辈。”

    “张白昼?”老人对于“蜀山剑派”的名头不甚在意,不过对于“张白昼”这个名字却是有些惊异,“张白圭、张白月是你什么人?”

    张白昼微微低头,轻声道:“是晚辈的堂兄、堂姐。”

    老人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是来祭拜堂姐的。”

    “正是。”张白昼道,“还请前辈行个方便。”

    老人沉吟道:“按照道理来说,老朽不该阻拦,只是剑秀山乃是我家主人所有,若是贸然放人入内,只怕于规矩不合。”

    张白昼问道:“敢问前辈口中‘主人’是何人?”

    老人道:“我家老主人曾经定下规矩,不许泄露他的身份,老主人仙去之后,主人继承老主人衣钵,也未改动这条规矩,所以老朽不便见告。”

    张白昼虽然脾气改了许多,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骨子里还是性烈如火,沉声道:“真是好大的规矩。”

    老人也不恼怒,只是抬手遥遥点划了他一下,“小子好大的口气,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非是老朽夸口,我家老主人定下的规矩,天下之大,还没有几人敢不当回事的,敢来此地说三道四的更是不见半个。也就是你不知我家老主人、主人的名号,这才敢口出狂言。”

    张白昼道:“前辈说我的口气大,我却觉得前辈的口气已经大到天上去了。你说你家主人如此大的能耐,却又不肯见告名号,我如何知晓你说的是真是假?”

    老人想了想,说道:“你小子倒是有些意思,这样吧,我家老主人毕竟已经仙去,是否泄漏他的名号,已经无关紧要了,老主人不是迂腐之人,想来老朽小小逾越一次,他老人家也不会见怪。不过老朽也不能白白违背规矩,这样罢,你我赌斗一场,我也不依仗境界欺你,只用先天境的修为,你接我十招,若是连老朽十招都接不下来,自然是你胡吹大气,无甚好说,你还是回山再修炼几年。”

    张白昼道:“如果我能接下前辈十招,那便如何?”

    老人哈哈大笑,说道:“你若是能接下老朽十招,那还有什么好说,老朽不仅将我家老主人、主人的名号告知于你。”

    张白昼指向山顶方向,“我要去祭拜家姐,我若接下你的十招,还请前辈行个方便。”

    老人抽出腰间的长烟,说道:“好,依你便是。老朽若是输了,亲自送你去忘剑峰。”

    张白昼这才知道姐姐长眠之地名为忘剑峰,然后就听老人说道:“小心,老朽要出招了。”

第九十八章 蜀山剑派

    张白昼虽然脾气暴躁,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已经不是鲁莽性子,心中早已计议定当,暗忖道:“这老人如此自信,气息不动如山,定然是境界修为远远在我之上,倘若由他出手,我竭力抵挡,定然久守必失,倒不如以攻代守,抢占先机。”

    想到此处,张白昼听到老人的话语之后,背后所负长剑已经是“仓啷”一声出鞘,自行飞入张白昼的手中,张白昼毫不犹豫,一剑直往老人当胸刺去。这一招并非是蜀山剑派的本门绝学,而是当年李玄都教他的一招,出自“万华神剑掌”,而“万华神剑掌”本就是脱胎于剑法,自然也可以用作剑招,此时一剑刺出,虚实不定,剑影缤纷,让人分不清到底攻向何处。

    老人正是徐七,他轻轻咦了一声,颇有些惊讶,并不接招,而是侧身让开。

    张白昼喝道:“第二招。”他手中长剑施展开来,却是本门绝学。

    有人用“一道一剑一堡一教”来形容蜀州江湖,“一道”是妙真宗,“一剑”是蜀山剑派,“一堡”是唐家堡,“一教”是青阳教。

    唐家居于白帝陵上方的唐家堡,青阳教居于白帝城,只有妙真宗和蜀山剑派居于山上,故而又言蜀州有两座山,一山是蜀山,一山是天苍,两者并列齐名。雄踞蜀山的蜀山剑派,号称天下第一大派,仅次于正邪两道二十二个宗门。

    其实论起实力,独占蜀山的蜀山剑派并不逊于许多宗门,甚至还略强于某些衰弱已久的宗门,但是正邪二十二个宗门立宗多的有千余年,少则也有数百年,诸如正一宗、太平宗、清微宗等宗门,发源于当年的正一道天师教和太平道,至今已有一千五百余年,虽然其在这千余年来,有过兴衰起伏,但根基和名望是众所公认。稍晚一些的玄女宗、牝女宗等宗门,也有八百余年的历史,每一个宗门创建成名,那都是千百年来无数人才俊杰,花费无数努力心血累积而成,一宗之传承,都是一点一滴、千锤百炼凝聚而至,决非一朝一夕之功。相比起来,蜀山剑派在江湖崛起,不过是近百年来的事情,虽然兴盛得快,底蕴却还比不上诸多二线宗门,更不用说与正一宗、清微宗、无道宗、补天宗等当世大宗相比了。

    不过就算如此,也能看出蜀山剑派的雄厚实力,能在百余年间崛起,不逊于部分宗门,自然有其独到之处。

    张白昼作为蜀山剑派的嫡传弟子,自然深得蜀山剑派的真传。蜀山剑派既然以剑为名,自然是以剑为尊,比起清微宗更有甚之,毕竟清微宗还是自认传承自太平道一脉,乃是道门之人,李道虚仍旧用剑是因为他手中有天下唯二的仙剑之一,如李玄都这般,已经不滞于物。蜀山剑派比起清微宗更进一步,已然是唯剑之外再无他物了,不尊道祖,不尊圣人,也不礼敬佛祖,乃是纯粹的剑派。派**有七门剑诀,皆是上成之法,因材施教。练成一门之后,还可以再

    学第二门,传说蜀山剑派的开派祖师就将七门剑诀全部练成,乃是一位地仙散人,无门无派,机缘巧合之下,跻身长生境界,自创七门剑诀,留下道统,由此建立蜀山剑派。

    七门剑诀各有优劣。

    “太乙剑诀”对弟子资质要求较小,门槛不高,易于入门,缺点是整体平平无奇,可以用作前期修炼之用,待到境界高后,再学其他剑诀。

    “洞玄剑诀”与如儒门的“浩然气”类似,一个“稳”字贯穿始终,根基牢固。大成之后,无论面对何等对手,都有一战之力。缺点是很难出奇制胜,而且修炼速度较慢。

    “庚金剑诀”修炼较快,杀力不俗,剑本就是凶器,西金之属,此剑诀与剑性相合,威力实在非同小可。不过此剑也有缺点,每人体内,均有阴阳二气,金木水火土五行。心属火、肺属金、肾属水、脾属土、肝属木,修炼此剑诀之后,金之气压倒其他四行之气,庚为阳,辛为阴,阳气压过阴气。这“庚金剑诀”练的越深,体内阴阳二气和五行之气越发失调,及至后来,必然会反噬自身,难以长寿。唯有到了天人境界,方能调和五行阴阳,不至于自身受到损害。不但无害,反而强壮脏腑。

    “九转剑诀”,剑诀精妙,对于资质要求不高,且没有隐患,缺点是此门剑诀融汇了道门的外丹之法,中间许多关卡必须借助外力才能通过,也就是必须辅佐各种丹药才能修炼有成,若无宗门依仗,或是家世底蕴,是万万不能修炼成功的。

    “七杀剑诀”,当年蜀山剑派祖师与一位无道宗老祖赌斗得来,最为顶尖的上成之法,在李玄都还未创出“南斗二十八剑诀”之前,被誉为第四大剑诀,仅次于“慈航普度剑典”、“北斗三十六剑诀”、“太阴十三剑”,威力奇大,杀力惊人,诡异难测,缺点是此法对于资质要求甚高,等闲人难以修炼,而且此法杀伐过重,若是心志不坚之人,容易走火入魔,留下隐患。

    “少初剑诀”,蜀山剑派的开派祖师得了先天五太中的“太初”之法,他从中感悟出些许天地至理,虽然不能传于弟子,但却与剑诀糅合在一起,创出了一门剑诀,名做“少初”,此剑诀玄妙无比,没有隐患,缺点是对于悟性要求极高,寻常人就算勉强入门,也要被卡在瓶颈,多年难以寸进半步。

    “六情剑诀”,蜀山剑派的开派祖师曾与一位忘情宗祖师有过一段情缘,结成苦果,终身未娶。却是由忘情宗的“太上忘情经”中悟出这套剑诀,本意是以此对付忘情宗的“太上忘情经”,都说七情六欲,此时七情只有六情,少了一情,便是求而不得的那一情。后来被蜀山剑派的开派祖师几经修改,不再局限于男女之情,便是亲情、友情,也可修炼此剑诀。这套剑诀却是最为奇怪的一套剑诀,与其他剑诀截然不同,与自己的心境息息相关,越是寂寥难堪,这套剑诀的威力也就越大,却是暗合

    “忘情”的几分玄妙,虽然不及“天算”,但常常能出其不意,不知所起,不知所终,自己无从预料,对手也无从预料。反之,如果心情欢喜,没有半分失意,这套剑诀的威力就要大打折扣,难以发挥出不知所起不知所终的种种玄妙。

    七门剑诀并无严格的高下之分,先学哪门,后学哪门,全看各人资质境遇。不过对应七大境界:天人造化境界、天人无量境、天人逍遥境、归真境、先天境、玄元境、抱丹境,下三境没有资格学习。换而言之,每攀升一个境界,便可多学一门剑诀,如此弥补不足,待到天人造化境,便能七套剑诀集于一身。至于传说中的长生境,却不能强求,只能看自己的机缘了。

    张白昼作为蜀山剑派的嫡传弟子,得其真传。如今他已经是先天境的修为,故而学了三门剑诀,分别是:“太乙剑诀”、“九转剑诀”、“六情剑诀”。

    “太乙剑诀”不必多说,此乃打牢根基的剑诀,越早修炼越好,是张白昼初入抱丹境所学。“九转剑诀”耗费甚大,张白昼本不该过早修炼此法,只是蜀山剑派掌门对于这位弟子颇为青眼,甚至有传承衣钵之念,故而在张白昼跻身先天境的时候主动让他修炼这门剑诀,并且由门派提供丹药。至于“六情剑诀”,却是张白昼被关在后山竹林的时候,感念家人死去之苦,自学而成,那时候的张白昼不过玄元境,也正因如此,张白昼才被师父所青眼。

    此时张白昼所用的便是“九转剑诀”,顾名思义,此套剑诀共有九重变化,也是九重境界,施展出来,当真是九曲连环一般。

    徐七真要破招,不过一掌就够了,只是他先前已经夸下海口,只用先天境的修为,却是不好硬接,只能向后再退几步,剑气掠过,却是割下了他的几根发丝。

    张白昼乘势追击,欺身而进,手中长剑直往徐七的心口位置点来,不但剑招凌厉,而且姿态似如飞天仙人。这一招正是“六情剑诀”中的一心一意,却是攻敌之心脏所在。

    徐七盛年时纵横江湖,阅历极富,后来驻守剑秀山多年,那藏自然也是曾经去过,各家绝学尽在其中,见识广博,前两招他虽然未曾挡下,但不难看出来历,但这“六情剑诀”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这也怪不得徐七,只因“六情剑诀”被创出不过百余年的时间,不似其他绝学那般流传千年,而且难以修炼,有那失意之人练成,也绝不会想着靠此剑诀在江湖上成名,故而知之者甚少,不说享誉江湖,便是蜀山剑派中也少有人熟悉了解。

    不由大为好奇,竟是再次闪避,要看一看这少年人的下一招。

    张白昼也是心思缜密之人,发觉徐七的心思之后,又一连用出五招“六情剑诀”,正合六情之数。

    从未见过“六情剑诀”的徐七便一连让了六招,加上前两招,十招之约只剩下两招。

第九十九章 新老主人

    徐七看完了六招“六情剑诀”,不由赞叹一声,“有些意思。”

    话音未落,徐七终于是转守为攻,不过徐七却是改了主意,没有用手中的长烟,而是将长烟插回腰间,然后一拳打出。张白昼见他拳势劲力奇大,不敢挡架,足下一点,向后飘退。

    这一招却不是蜀山剑派的法门,而是张白昼游历江湖的时候,见两位归真境高手相斗时偷学来的,虽然他并不得其精髓,只是形似,但徐七也并不真下杀手,任由他向后退去。因为徐七的一拳只能算是半招,还有后续,张白昼后退,徐七也随之跟进,一拳收,一拳放,竟是没有半点凝滞,更看不出半点气尽力颓的迹象,一气之间竟是绵绵不绝。

    徐七毕竟是天人境大宗师,精通武学之杂犹胜张白昼,只是到了他这般境界之后,已经是返璞归真,于方寸之间见大马金刀,看似平平无奇,实是玄妙无穷。张白昼但觉自己上半身已全在拳势笼罩之下,当即以手中长剑径点徐七。这一招却是暗合“六情剑诀”的妙义,不知所来,不知所终,好似误打误撞一般撞在了徐七的出拳的轨迹之上,让徐七的一拳避无可避。

    徐七见张白昼出此一招,缩手变招。其实徐七若不缩手,任他一剑刺中,以徐七的体魄算不得什么,可这就违背了徐七以先天境修为过招的本意,徐七还不屑于与一个晚辈耍弄这样的机心。

    张白昼道:“前辈,只剩下一招了。”

    徐七“嗯”了一声,化拳为掌,向前平推而出。

    这一掌乃是道种宗的“造化神掌”,看似质朴,出掌看似有迹可循,显得颇为窒滞生硬,但不论对手的招数如何离奇莫测,必随之变招,同时又掺杂了道种宗的“岚势劲”,类似于神霄宗的“无极劲”,乃是一种特殊的发力法门,专门针对各类护体功法,可以穿过皮肤筋肉,直达五脏六腑。

    下一刻,徐七的身形倏忽而动,手掌瞬间占据了张白昼的所有视线,掌风如大风扑面,让人几乎窒息。

    这一掌的关键不在于掌力如何,而在于这一掌能在出其不意之下摄人心神,若是心神被摄,被一掌正中面门,不死也要重伤。

    张白昼定住心神,用出“九转剑诀”中威力最大的一式“金丹裂”,以攻对攻,反击过去。“九转剑诀”的诸多招式多以变化为主,唯有这一招堪称刚猛第一,仅次于与人玉石俱焚的“天地同寿”。这倒是出乎徐七的意料之外了,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这般刚烈,仅仅是比试而非江湖厮杀的情形下,也敢于舍命一搏。

    如此两败俱伤的打法,徐七有天人境的底蕴,如何也不会吃亏,不过徐七不愿便伤了他,一则是徐七考虑到张白昼与李玄都的关系,二则是徐七也有些喜欢这个小子,三则在徐无鬼的属下之中,徐七是个忠厚豪迈之人,重信守诺,所以被徐无鬼安排守卫剑秀山

    ,而非做些脏活,徐七既然定下以先天境修为相斗的规矩,便不会仗势欺人,但见徐七急急收掌,毕竟是天人境的修为,收放自如,退开半丈。

    张白昼长长突出一口浊气,道:“多谢前辈承让,十招已过,是前辈输了。”

    张白昼并非不知天高地厚之人,自己十招连出,已经是极尽平生所学,可徐七应对起来仍旧是轻描淡写,可见两人修为差距极大,而且最开始的时候,徐七显然是想用那杆长烟与他来比拼一下兵刃,可不知为何最后却是改变了主意。由此可见,这位老前辈的确是有意荣让。

    徐七笑了笑,“既然如此,老朽便送你去忘剑峰上。”

    张白昼收起手中长剑,抱拳道:“多谢前辈。”

    徐七不再多言,走在前头引路,张白昼跟在徐七身后。

    两人穿过竹林继续前行,过了这里,山路又变得狭窄起来,仅容一人行走,下方山谷深不可测。走出二百余丈,隐隐传来瀑布声响,转过山壁之后,眼前倏尔一亮,只见一道瀑布如白龙倒挂,飞流百尺,冲刷出一个水潭,小河的源头便是由此而来,而山路则是直直往瀑布而去。此时小潭旁边的大石上端坐着一个绝美的女子,膝上横放瑶琴,显然方才的琴声便是由此而来。

    女子见到跟在徐七身后的张白昼,抱琴起身,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露出疑问的眼神。

    徐七道:“这位是张白昼张少侠,姑且算是客人。张少侠,这位是苏姑娘,算是老朽的邻居,也在山中居住。”后半句却是对张白昼说的。

    女子微微点头,行了一礼,“见过张少侠。”

    张白昼骨子里还是读书人的传统,目不斜视,还礼道:“见过苏姑娘。”

    徐七继续领着张白昼前行,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一头扎进瀑布之中。瀑布如门帘,在其后是一个高阔洞穴,其中有了明显的开凿痕迹,行了大概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忽见前面透出光亮,再走一阵,便是阳光耀眼,当他们终于走出洞穴时,却是一个花团锦簇的翠谷,此地四面环山,朔风不至,故而在这个接近深秋的时节,也是暖意融融,而且不比外面的单调苍翠,这儿可谓是繁花似锦,绚丽异常。

    张白昼如何也没有想到,在这剑秀山中还藏着如此一个洞天福地。极目望去,隐约见得一个小村子,大大小小十余口房子聚在一起,并无围栏,周围又有田地、桑林之属,真是好一派田园风光。想来刚才见到的苏姑娘就是住在此地,不过看这景象,不像是只有一个女子居住。

    张白昼问道:“这儿难不成还住着许多人不成?”

    徐七道:“其实住的人不多,除了苏姑娘、裴公子之外,就剩下李夫人了。”

    张白昼又问道:“那么此地主人呢?”

    徐七回答道:“主人和夫人也会在此居住,不

    过主人和夫人外出未归,此时不在山中。对了,李夫人是主人的长辈,你若见到了她,不要失了礼数。”

    张白昼道:“前辈还未告诉我你家老主人和主人的身份。”

    徐七看了他一眼,“既然你想知道,那老朽便如实相告。先说我家老主人,老朽姓徐,不过并非老朽的本姓,而是随老主人之姓。天下有三家,圣人府邸、上清张、钟离徐。我家老主人本是天下第一等的天潢贵胄,受封亲王爵位,孝庙是我家老主人伯父,武庙是我家老主人堂兄,世庙是我家老主人兄长,至于穆庙和当今天子,皆是我家老主人晚辈。我家老主人曾经招揽门客三千余人,被赞誉为‘满堂花醉三千客’。后来我家老主弃王爵而入江湖,老天师、大剑仙与老主平辈论交,‘魔刀’和圣君是我家老主人的晚辈,各宗宗主不过是我家老主人的下宾。便是西域、金帐乃至安西大秦国,我家老主人所到之处,皆被奉为上宾,你可猜出我家老主人是谁?”

    张白昼已经不是孩童,已是猜出了徐七口中“老主人”的身份,缓缓道:“前辈老主人就是地师?”

    “正是。”徐七笑道,“我家老主人还在做齐王的时候,就将此处选作清修之地,他定下的规矩,你也敢忤逆?”

    张白昼没有逞强,而是问道:“那前辈说地师仙去……”

    徐七道:“飞升离世可不就是仙去么?你以为是寻常人的寿终正寝吗?据主人所言,我家老主人以不足古稀之龄,跻身一劫地仙,飞升离世,近百年来,无人能比。若论境界修为,也唯有儒门的心学圣人能胜过我家主人,其余人皆不足道。不过若是让我家主人再有百年光阴,也未必不能跻身二劫地仙。”

    张白昼疑惑道:“一劫地仙?”

    徐七一怔,随即摇头笑道:“是长生以后的境界,共有三重劫数,分别称之为一劫地仙、二劫地仙、三劫地仙。以你如今的阅历见识,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张白昼道:“你家主人是谁?”

    徐七道:“说起我家主人,平心而论,也不逊色我家老主太多,毕竟年纪摆在那里。我方才说过,我家老主以不足古稀之龄跻身一劫地仙,是近百年来的第一人。而我家主人以不足而立之年跻身长生境界,也是近百年来的第一人,甚至有希望比我家老主人更早跻身一劫地仙,乃至于达到心学圣人的高度。放眼江湖,我家老主人曾经统摄无道宗、阴阳宗、道种宗、皂阁宗、牝女宗。我家主人如今统摄正一宗、天乐宗、太平宗、玄女宗,又要重建皂阁宗,倒也不逊色老主人。”

    不知因何缘故,张白昼的脸色有些发白,缓缓说道:“原来前辈的主人就是那位与秦大小姐定下了婚约的清平先生,倒是旧相识了。”

    徐七道:“正是如此,否则老朽也不会破例一次。”

第一百章 坟前质问

    徐七领着张白昼进了村子,没有遇到裴公子和李夫人,按照徐七的说法,李夫人最近很忙,裴公子另有要事,苏姑娘除了每天雷打不动的练琴之外,也要去帮忙。至于忙什么,徐七没说,张白昼也没问。

    两人沿着最后一段山路,登上了忘剑峰。

    剑秀山的山巅其实占地很大,否则也容不下两位剑仙的斗剑,在山巅的东南方向有一方深不见底的巨大水池,占地近百亩,整座水池呈椭圆形,静如镜面,水波不兴,一眼望去,清澈见底,仿佛是一块瑰丽碧玉镶嵌在剑秀山上。

    徐七道:“此池名为‘洗剑池’,源于古时剑仙在此隐居时,常常来池畔洗剑,方有了如此名字。

    张白昼举目远眺,在他的目力极尽之处,可见有一天然形成的山石狭道供池水溢出,泄成雪白瀑布,原来先前所见的瀑布便是发源于此。

    洗剑池居于忘剑峰的东侧,徐七领着张白昼向西而行,走过一条只能让一人通行的小径之后,转过一处岩壁,来到一处向外凸出的平台上,此地有一座破败茅屋,屋顶上的茅草已经所剩无几,露出了光秃秃的房梁。

    两人此时正站在茅屋的后方,绕过茅屋,来到屋前,却见一颗枯死的梨树,一座孤坟,一柄木剑。

    徐七轻叹一声,“主人在继承老主人的衣钵之前,曾经来过剑秀山三次,第二次来的时候,他将张姑娘的骨灰葬在此地,他走之后,这棵梨树就日渐枯萎。待到主人第三次回来的时候,梨树已经是枝叶婆娑,生机将尽。主人离开后不久,这棵梨树就彻底枯死,不过在梨树枯死之前,结下了一颗梨子。待到主人继承太平宗的宗主之位,举行升座大典,老主人专门派我将那颗梨子送去,当作贺礼。”

    张白昼闻言之后,喃喃道:“木犹如此,人何以堪。”

    张白昼迈步来到梨树下,身前不远处便是崖外云海,倒真是好景致。然后张白昼在孤坟前蹲下身,发现坟墓明显有人打理,没有杂草,墓前石碑上面以飞剑简简单单地刻就了五个字:“张白月之墓”。

    张白昼凝视着这五个字,久久无言。

    这一瞬间,万般心绪涌上心头,让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许久之后,张白昼轻声问道:“敢问前辈,清平先生如今身在何地?如果前辈不便告知,那就算了。”

    徐七道:“此事用不了多久便要传遍江湖,老朽也无所谓不方便。清平先生受张静沉之遥去往正一宗,诛张静沉,败宋政,扶持飞元真人重登宗主大位,又立小天师张鸾山继承大天师尊位,如今自然还是在正一宗中。”

    张白昼轻声道:“正一宗的大天师,说杀就杀了,真是好气魄。”

    徐七道:“那是自然。不过我家主人最是喜欢提携晚辈,你既然是张姑娘的堂弟,主人看在故人的情面上,定会对你另眼相待,你只要像裴公子那般跟随主人,蜀山剑派的掌门之位非你莫属。”

    张白昼看了

    徐七一眼,冷冷道:“原来前辈以为我是来投奔故人的吗?”

    徐七并非不通世情之人,自然听出了张白昼的语气不对,只是他并不如何在意这个后辈小子是怎么想的,说道:“是也好,不是也罢,既然你来到了此地,我家主人都不会坐视不管的。”

    张白昼站起身,“我只是来祭拜姐姐的,并无其他意思。”

    徐七摇头道:“年轻人何必逞强?能乘风而行何必自己划桨?就是我家主人,也是多方借力,方才有今日这般成就。”

    张白昼点头赞同道:“是了,借辽东秦家之力,大鹏一日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徐七叹了一声,“你这小子,言语之中尽是戾气,是因为帝京之变而迁怒我家主人?那我劝你一句,以你现在的斤两,还没有资格来指责我家主人。你也不要说什么道理不道理,嘴上的道理离不开拳头的支持,当年主人也想与老主人讲些道理,那时候的主人已经是天人境修为,仍然是没有还手之力,几乎身死,这就是最简单的道理。”

    张白昼低下头去,淡淡道:“承教。”

    徐七不再多言,转身下山,只留下张白昼一人在此地。

    张白昼由站在原地,稍稍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了“人间世”的剑柄。

    “人间世”轻轻一颤,自行真开了张白昼的手掌,同时远在万里之外大真人府中的李玄都也是心念一动,端药的动作微微一顿。

    秦素接过药碗,轻声问道:“怎么了?”

    李玄都回过神来,“没什么事,就是剑秀山中去了个故人,不是对头。”

    秦素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开始专心喝药。

    “人间世”与李玄都同为一体,所以哪怕相隔千万里,李玄都仍旧可以对其如臂指使。

    如今李玄都本尊仍旧在大真人府中,却可以分化出一缕神念,借助“人间世”显化,这不是身外化身,也没有任何战力可言,只是一个虚影,能让李玄都与他人面对面交谈而已。

    张白昼死死盯着“人间世”,就见“人间世”的剑身上亮起点点光芒,然后汇聚出一个人形轮廓,继而光芒退去,化作一个虚实不定的李玄都影像。

    此等神通,让旁人见了,定然要惊为天人。只是如今的张白昼却顾不得惊讶,而是死死盯着这个身影,眼神复杂。

    如今的李玄都与张白昼记忆中的李玄都相比,已经是大变模样,除了脸庞还颇为相似之外,无论是气态还是神色,都已经与过去大不相同。

    过去的李玄都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必露,如今的李玄都却像是藏剑鞘中,不轻易示人。所以过去的李玄都眼神凌厉,甚至有些咄咄逼人,而如今的李玄都的气态温和许多,不过身上的威严更重,有些不怒而威的意思。都说居移气、养移体,过去的李玄都要靠自己来让别人心生畏惧,如今的李玄都则有一股势,这种势并非来自于他的境界修为如何,而是来自于他的

    地位和身份,哪怕是个行将朽木的老人站在这里,也能让许多绝顶高手俯首,这便是势,

    张白昼不懂什么叫做大势初成,但他却明显感受到了这股势,让他想起了那位望而生畏的伯父,让他很不舒服。

    李玄都看着眼前的少年,想起了他的身份。严格说来,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也就半年左右,而且这半年之中,李玄都也只是在闲暇之余才会满足下少年对于江湖的憧憬,给他说些江湖上的故事,或者是直接教他一两招。那时候还是个孩子的张白昼满是对李玄都的崇敬,只觉得李玄都就是第一剑客,不像现在这般,带着一股子戾气,眼神中也是抗拒、不满,甚至还有敌视。

    李玄都在陆雁冰的身上见过这种态度,都是从少年人走过来,谁还没有过少年叛逆的经历,总觉得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个,想法偏激,满腔热血却又失于冲动,最厌恶父母师长的管束。所以李玄都也不会与少年一般见识,开口道:“白昼,你来祭拜你姐姐?”

    “是。”张白昼生硬地吐出一个字。

    李玄都又问道:“你这些年在蜀山剑派过得如何?”

    “尚可。”张白昼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不该如此说师门,又补充了一句,“师父待我很好,可以说是情同父子。”

    “那便好。”李玄都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张白昼沉默了片刻,终于是忍耐不住了,“现在想要见你一面,当真不易。”

    李玄都道:“想见我的人很多,我不可能人人都见,总要有个筛选。”

    张白昼道:“我也是多亏了姐姐的情面,才能站在此地。”

    李玄都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张白昼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请教一件事。”

    李玄都道:“说。”

    张白昼道:“江湖上都说你与那位女子中第一豪富的秦大小姐定下了婚约,做了秦家的女婿,此事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出自你的真心?”

    李玄都沉吟了片刻,道:“是真的,也是出自我的真心,不过有一点不对,第一豪富的女子不是秦大小姐,她最多只能排在第五,前头还有慈航宗宗主、太平宗陆夫人,太后谢雉、圣君澹台云几人。”

    张白昼只觉得怒意盈兄,就连堂堂圣君竟然是女子这样的秘闻都不曾在意,强压了怒意低声问道:“那我姐姐呢?你与我姐姐的誓言呢?”

    李玄都没有立刻回答,转头望向了张白月的孤坟,目光扫过墓碑,又转向了那棵已经枯死的梨树,长叹一声,“那是我与你姐姐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张白昼咬牙道:“张家只剩下我一个男人,如何与我无关?我便要替她问一问你,可还记得她?”

    李玄都收回视线,“你的意思是让我终生不娶,对否?”

    张白昼没有说话,也算是默认。

    李玄都问道:“你能做到吗?我不是痴情人,我不敢做这样的保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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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