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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章 灵丹妙药

    修为不足,神通弥补。境界不够,外物来凑。

    境界修为一事,源自于三教祖师。无论是道祖和佛祖也好,还是儒教的圣人也罢,本意都并非是与人争强斗狠,就拿道门而言,所求无外乎“长生”二字。所以境界修为与战力高低有关系,但没有必然联系,在通常情况下,境界越高,战力越强,却不是绝对,也有例外。

    江湖争斗,尤其是生死之战,不仅仅讲究境界修为的高低,还要讲究天时、地利、功法、计谋、法宝,如此便是六要,六要得五要,则必胜无疑。

    不过在这六点关键因素中,最为稳健的还是境界修为,毕竟天时、地利、机谋都会随时而变,而法宝也不过是身外之物,唯有功法和境界修为能够长久不变,故而江湖中人也是首重境界修为。

    话又说回来,境界高,不意味着与人争斗的手段更强,如那从不与人交手争斗之人,境界高是高了,可是遇到常年在江湖中生死搏杀之人,哪怕境界略低于自己,也未必能胜。这便是李玄都过去总能越境而战的缘故。

    不过到了长生境之后,便不存在什么境界高而战力低的事情,毕竟能跻身长生境之人,无一不是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所以李玄都在长生境的争斗中并不能凭借经验占据什么优势。

    如今他在自身修为不如澹台云的情况下,功法不占优势,也谈不上什么机谋,只能从天时地利虎尾身外之物上着手,好在大荒北宫是地利,李玄都又有“三宝如意”和“阴阳仙衣”这两件仙物,应该可以弥补修为上的不足,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彻底恢复伤势,以最好的状态迎战澹台云。

    李玄都问道:“大荒北宫中可有恢复元气的丹药?”

    胡良道:“因为师父长年在此闭关的缘故,此地的确存放了大量丹药。辽东除了出产人参之外,也是许多其他珍稀药材的重要产地,我们通过万笃门和唐家的路子,用药材与妙真宗交换成药,如今大荒北宫中存放的丹药大多是出自妙真宗。还有小部分是通过海贸从东华宗购买的。”

    李玄都道:“寻常的丹药见效缓慢,我需要最好的丹药。”

    胡良无奈道:“我并非长年驻守大荒北宫,这次只是临时过来,所以我没有大荒北宫的丹库钥匙。钥匙应该在师父的手中。”

    便在这时,秦素忽然说道:“你说丹库的钥匙?我应该有……”

    话音未落,秦素已经从自己的须弥宝物中取出一个菱形令牌状的物事。

    胡良眼神一亮,“师妹,你怎么会有丹库的钥匙?”

    秦素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我上次来大荒北宫的时候,爹爹给我的。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的钥匙。”

    胡良从秦素手中接过这枚菱形的钥匙,起身领着两人离开了此处偏殿,穿廊过堂,来到一座供奉道祖的大殿内,大殿内除了道祖塑像之外,还在四周墙壁上浮雕有各种道门典故,最为醒目的

    就是道祖骑牛出关化胡图。

    胡良带着李玄都和秦素来到这幅道祖化胡图前,只见道祖骑乘青牛之上,意态闲适,悠然自得,而青牛则是摇头摆尾,正在缓步慢行。

    李玄都望向青牛,发现青牛脖子下方系有铃铛,而铃铛的正中位置则是缺失了一块,仔细打量,竟然与钥匙的形状一模一样。

    胡良将钥匙放入其中,补全了这幅道祖出关化胡图。

    然后就见壁画生出变化,浮雕的青牛竟是驮着道祖缓缓前行,离开了此处墙壁,三人面前出现了一道门户。

    李玄都赞叹道:“好一个道祖出关。”

    胡良领着两人走入其中,门户后的道路倾斜向下,不见天日,不过两侧墙壁上有长明灯,在开门的瞬间,长明灯自行亮起,照亮道路。

    道路尽头是一座位于地下的大殿,或者说一座位于地下的库房。

    但见殿内青玉铺地,金玉为柱,在殿内正中有一方丈余高的金色丹炉,丹炉紧闭,死寂一片,不见半分炉火,显然早已熄灭多时,周围是八卦方位,可以调节炉中之火。在丹炉前还有一座半人高的大鼎,浓郁的香气便是鼎中传来。四周墙壁摆着类似多宝格的架子,每一个格子中放着玉匣、玉瓶、葫芦等物事。

    李玄都一怔,只觉得眼前情景有些眼熟,随即他便记起来了,眼前景象竟是与“玄都紫府”中的赤明宫一模一样。

    李玄都迅速环顾一周,发现此地还是与赤明宫有些区别,赤明宫中的丹炉中存放有大量的“返魂香”,足够的数量之下,便是长生之人也要被“迷倒”,而此处丹库中的丹炉只是一个摆设。不过赤明宫中的许多丹药已经被人带走,而丹库中的丹药却是极为充足。

    然后李玄都顿时想起自己从赤明宫离开的时候,除了两线“返魂香”之外,还带走了一份“灵丹”和一份“大药”。

    古人取名从简,没有太多修饰,只有两字而已。正所谓:“一粒灵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赫赫金丹一日成,古仙垂语实堪听。若言九载三年者,尽是迁延款日辰。大药修之有易难,也知由我亦由天。若得我命皆由我,才能火里种金莲。”这里面提到的“灵丹”和“大药”便是指此二者了,世人又称其为“灵丹妙药”。

    若是服用得法,慢慢炼化,不能说长生有望,天人造化境却是不难,而且还能青春永驻,容颜不老,比起依靠修为来延缓衰老更胜一筹,哪怕是百岁高龄,仍旧如青年之人。

    不过对于当时已经跻身天人造化境的李玄都来说,“灵丹”和“大药”已经没有太大用处。于是李玄都便将“灵丹”和“大药”暂放在“十八楼”中,没有再管。待到后来,李玄都经历了陆吾居处、五行洞天、昆仑洞天的一系列变故,离开“玄都紫府”后又是玉虚斗剑、七七四十九日的脱胎换骨和大真人府之变,再加上秦素刚刚服用了“长生泉”不久,所以李玄都将“灵丹”和“丹药

    ”彻底忘到了脑后。直到此时见到了类似于赤明宫的丹库,他才恍然记起,他本是打算将其送给秦素的,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从丹库的布局来看,当初建造大荒北宫的十宗之人定然是去过“玄都紫府”,并且成功返回人间,所以才故意将丹库设置成赤明宫的模样。

    李玄都走近一面墙壁,仔细看去,墙上摆放丹药的格子下都悬挂有铭牌,不仅标注了丹药的名称,还有入库时间和大概药性。

    李玄都说道:“当年西北五宗舍弃了大荒北宫,想来是将大荒北宫内外都搬了个干净,什么都不会留下,这丹库更不会例外。如今丹库里的众多丹药,都是岳父一点点积攒下来的,岳父又把丹库的钥匙给了你,等同是你有权支配这里的丹药。不过公私还是要分开,不好一概而论。”

    秦素一怔,没有明白李玄都说这话的用意何在。

    李玄都继续说道:“这样罢,我今日从丹库取走两份丹药,还你两份丹药,如何?”

    秦素皱起眉头,“你这是什么话?就算我们没有定亲,你为了爹爹仗义出手,难道补天宗还要计较些许丹药吗?我们之间,还要如此生分吗?”

    李玄都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之间不必分得太过清楚,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对不对?”

    秦素点头道:“正是。”

    李玄都见秦素落套,哈哈一笑,“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说罢,他从“十八楼”中取出了盛放“灵丹”的玉瓶和盛放“大药”的玉匣,交到秦素的手中,“既然我们之间不要分得太清楚,那你就收下这两份丹药,不要拒绝。”

    秦素这才知道自己上了李玄都的当,可她脸皮薄,刚刚说过的话也不好立刻反悔,只能接过玉瓶和玉匣。

    李玄都道:“这是你跻身造化境的关键,切记切记。”

    秦素吃了一惊,“这是什么?”

    李玄都道:“玉瓶里的是‘灵丹’,玉匣里的是‘大药’,都是我从‘玄都紫府’中带出来的,你若不知道‘灵丹’和‘大药’是什么,就好好翻书去。”

    秦素白了他一眼,“瞧不起谁呢?我当然知道‘灵丹’和‘大药’。”

    一直没有说话的胡良终于是忍受不了,双手抱臂,故作瑟瑟发抖之状,“真肉麻,真腻歪。”

    秦素这才猛地想起还有一个胡良,顿时面红过耳,撇过头,不敢说话了。

    李玄都却是不在意,“天良,你也该成家了,等你成家的时候,我肯定给你一个大红包。”

    胡良嘿笑不语。

    李玄都不再理会他,从满殿的丹药中选择了两种药性相合的丹药,放入“十八楼”中,说道:“给我一间静室。”

    胡良道:“师父闭关都是去地下的万淼洞天,你就用师父的静室吧,所需之物一应俱全。”

    李玄都想了想,点头道:“好。”

第一百九十一章 先锋

    为了以防万一,李玄都虽然借走了秦素的“三宝如意”,但把自己“长生杖”留给了秦素。然后才取了伤药,来到秦清平日所用的静室,服下丹药后,开始入定,恢复伤势。

    秦素虽然没有“长生石”,但可以通过“太平青领经”来化用“长生天根本法”,以此催动“长生杖”。

    秦素收好“长生杖”后,望着手中的“灵丹”和“大药”怔然出神。

    谁能想到,前年这个时候她还是归真境的修为,今年已经有望跻身造化境了,若说升境之快,仅次于李玄都了。而这一切,自然都是李玄都的缘故,就好似是李玄都机缘太盛,所以又分给了她一些。

    胡良来到秦素身旁,感叹道:“老李还真是大方,这江湖中的多少夫妻,除非是同门师兄妹,否则都是互相藏私,你不学我的,我不学你的。为了一门绝学,夫妻反目也是常见。可你们还没成亲呢,老李就把一身所学都给了你,真是天下少见了。”

    秦素叹道:“正是如此,我才觉得亏欠紫府良多。”

    胡良道:“谈不上亏欠,我倒觉得老李这种做法是对的,夫妻本是一体,同进同退,旁人可以跟不上老李,可你必须得跟上。”

    秦素又望向手中的“灵丹”和“大药”。

    如果她能成功跻身天人造化境,以她不足三十岁的年纪而言,几乎是板上钉钉的长生有望,也就意味着以后她不必承受天人分别的苦楚,可以和李玄都联袂飞升。

    想到此处,秦素的心情顿时好起来,开始认真思考该在什么时候服用这“灵丹妙药”,才能稳稳地跻身天人造化境。

    便在这时,大荒北宫之外骤然响起一道雄浑嗓音,“金帐伊克顿来访,不知景修可在?云承宗可在?”

    这嗓音如滚滚闷雷,凡是身在大荒北宫中的补天宗弟子,都听得清清楚楚。

    辽东与金帐毗邻而居多年,对于金帐那边的高手知之甚详,这伊克顿便是四大也先那颜之一。

    伊克顿口中的景修和云承宗都是补天宗中的高手,而且身居高位。

    补天宗内的架构,与清微宗有些类似,清微宗是三十六位堂主和七十二位岛主,其中天魁堂、天罡堂、天机堂权柄最重,主导中枢,故而被称为内三堂。在补天宗中同样有内三堂,分别是紫薇堂、北辰堂、天枢堂。如今紫薇堂堂主是云承宗,北辰堂堂主是胡良,景修是为天枢堂堂主,在排位上稍逊于紫薇堂堂主云承宗,但在实权上却稍有胜之,仅次于秦清。

    伊克顿所谓的“来访”,其实就是登门挑战,而挑战的对象便是景修和云承宗。

    景修和云承宗自然是不在此地,胡良虽然是三位堂主之一,但更多是秦清的提拔培养之意,就像当年的四先生李玄都。论起境界修为,还是归真境的胡良远不是伊克顿的对手。

    秦素也皱起眉头,若是“三宝如意”在手,她来对付伊克顿不是难事,可此时她已经把

    “三宝如意”借给了李玄都,李玄都又进入到最深层次的入定之中,不好贸然打扰,仅凭秦素本身天人无量境的修为,也不是伊克顿的对手。

    胡良先前只是听李玄都提过一句“一应来犯之敌”,想当然地以为是无道宗的高手,却没想到会是金帐中人,愕然道:“金帐的也先那颜怎么也来了?”

    金帐也先那颜是秘密分头进入辽东境内,寻常人根本无法发现他们的踪迹,只是孛老浑倒霉,遇到了李玄都,被李玄都重伤,而古木罕又打秦素的主意,这才暴露了行踪。可胡良身在大荒北宫中,只知道澹台云放出消息要邀战师父秦清,却不知道金帐中的高手也来到了辽东经境内。

    秦素收好“灵丹”和“大药”,将先前的经过大概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四大也先那颜加上一个策凌,共是五个高手,不过孛老浑已经被紫府重伤,无力出手,勒合蔑欠了紫府的人情,多半是虚应故事。这便五去其二。再加上策凌伤在了我的手中,古木罕在紫府手中吃了大亏,完好无损的就只有这个伊克顿了。”

    胡良叹道:“可惜景师叔和云师伯不在,其他师叔师伯也大多觅地潜修。”

    秦素道:“我可以试试。”

    胡良脸色微变,“师妹,你如今手中并无仙物,如何是伊克顿的对手?”

    秦素道:“周旋一二总不是难事,瞧这架势,伊克顿分明就是澹台云的开路先锋,欺我补天宗无人。打不过和不敢打是两回事,如果我们闭门不出,任由伊克顿在宫外叫嚣,日后传扬出去,补天宗的脸算是丢尽了。”

    虽然秦素并非补天宗弟子,乃是忘情宗的宗主,可补天宗上下无一不将她视作补天宗弟子,而且地位超然,等同堂主长老之流,此时胡良听她如此说了,也不好反驳。并非他胆怯怕事,而是修为相差太大,如果由他出面对上伊克顿,差不多一个照面就要立死当场,他连强出头的资格也没有。这也是李玄都不将“灵丹”和“大药”分给这位老兄弟的缘故,委实是胡良如今的境界还用不到这类物事。

    大荒北宫的宫门外是一片用雪白砖石铺就的平整大坪,此时伊克顿便站在这片大坪上,距离宫门不过百步,见大荒北宫之中迟迟没有动静,心中大定,变得志得意满起来。

    堂堂大荒北宫,竟是被他一人堵门,日后传扬出去,他可要名声大噪了,说不得要被称作金帐第一勇士,就连中原和西域,也要传遍他伊克顿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想到此处,伊克顿下意识地用大拇指一左一右抹过自己上唇的两撇大胡子,嘴角流露出几分笑意,顾盼自雄。

    便在这时,大荒北宫的宫门从里面缓缓开启了,两队补天宗弟子分左右走出宫门,然后呈“八”字形排列。

    伊克顿见此情景,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颤,心中更是打了个突,看这架势,该不会是李玄都出来了吧?若是李玄都出手,他可万万不是对手,能逃出生天就已经

    是万幸。不过他转念一想,圣君已经说了,李玄都定然会抓紧时间恢复伤势,绝不会出手,应该不是李玄都。

    果不其然,从宫门中走出来的不是一身黑色鹤氅的李玄都,而是身披白色大氅的女子,正是秦素。

    伊克顿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原来是秦大小姐。”

    秦素冷然道:“伊克顿,你要如何?”

    伊克顿哈哈一笑,“久闻补天宗大名,今日特来登门领教。”

    四大也先那颜奉老汗命令前往天下各地寻找长生药,伊克顿去了西域,在那里学会了中原官话,此时说出来倒也像模像样,不似金帐的也先那颜,倒像是一位中原江湖中的大豪。

    “好!”秦素本就是害羞腼腆之人,极不喜欢与生人打交道,此时故作冷淡之态,更不想与伊克顿多说废话,一口应了下来。

    伊克顿已经从策凌和古木罕的口中知道秦素的厉害,不敢大意,身躯发出一阵连绵不绝的炸裂声响,然后他的身形开始膨胀、变大,甚至撑破了外袍,露出如同灰白岩石一般的肌肉。

    转眼之间,伊克顿已经变为丈余之高,这不是法身,而是实实在在的体魄生长,此时的伊克顿已经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巨人,除了下身位置的衣物还算完好,其他位置的衣物已经被完全撑破,周身肌肤没有半点鲜活气息,就像覆盖了一层灰白色的石质表皮。

    这是金帐王庭中独有的秘法,完全异于中原佛道两家的法门。

    因为身体结构的变化,伊克顿的嗓音也变得十分怪异,就像两块岩石摩擦,没有半分柔和可言,“秦大小姐,亮兵刃吧。”

    有补天宗弟子为秦素奉上两把长刀,虽然比不上“欺方罔道”和“大宗师”,但也是上佳的好刀。

    秦素接过双刀,正持手中。

    如果说李玄都的一身本事大多都在剑上面,那么秦素的一身本事大多都在刀上面,这也是李玄都和秦素最大的不同。

    秦素得秦清的真传,已经初步领悟了“天刀”的玄妙,“天刀”中最难的一环就是“太上忘情经”,偏偏秦素受益于“太平青领经”,可以取巧使用“太上忘情经”,如此便算是“天刀”小成,同境之中少有抗手。

    后来她又学了“鸳鸯刀法”,这套刀法的名字寻常,既不威风,也不霸气,更看不出什么玄妙,据说是古时的一对神仙眷侣所创,正三十六式,反七十二式,正反一百零八式。应敌时,两人的刀法阴阳相济,正反开阖,一个进另一个便退,一个攻另一个便守,配合得天衣无缝。

    秦素得到这套刀法之后,将这套本该要两人修炼的双人刀法改为一人使用双刀,不管夫妻二人如何心意相通,始终是两个人,哪里比得上一心二用。用出这套刀法之后,攻守之间滴水不漏,仅凭招式,哪怕是面对李玄都的“剑心太玄意”,仍是可以不落下风。

    就算没有仙物,秦素也不是一个软柿子。

第一百九十二章 游斗

    伊克顿已经从古木罕和策凌的口中得知,秦素的兵刃是一把如意,威力奇大,若是气力不够,体魄不强,很难从正面抵挡,难免要束手束脚,若要游斗,又无法处理秦素的“天刀”,所以只能正面力拼,以堂堂正正的气力取胜。

    在金帐四位也先那颜之中,最适合应对秦素的就是伊克顿和孛老浑,伊克顿体魄强横,孛老浑力大无穷,并不害怕这种正面硬拼,不会被秦素克制,这也是伊克顿敢于来此的缘故。

    此时伊克顿见秦素并没有用策凌、古木罕所说的古怪如意,而是用了双刀,大感不悦。若是从年纪上来说,他好歹也是秦清的同辈人物,就算你是秦清的女儿、李玄都的夫人,可此二人俱不在场,你一个后辈怎敢如此托大?

    不过此时伊克顿的皮肤仿佛岩石,彻底僵化,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变化。

    秦素手持双刀,缓步上前。行走之间,身上披着的大氅自行飘落在地,露出大氅下的雪白衣裳。辽东多雪,秋冬春季,落雪之后,天地皆白,所以补天宗弟子以白衣为主,便于在外隐蔽身形,并非是为了潇洒好看。

    秦素来到阵前,双刀一摆,好似风摆柳枝,并不急于出招。“天刀”讲究料敌先机,故而后发制人效果更佳。

    落在伊克顿的眼中,却是秦素狂妄到了极点,全然不把他放在眼中,怒上加怒,不由大喝一声,真如雷震一般。

    幸而此时太白山是以白色山石而得名一个“白”字,并非西北的大雪山,又正值秋日,积雪不多,倒也不至于引起雪崩。可饶是如此,偌大天池的水面还是荡漾起层层涟漪。一众补天宗弟子胸口发闷,有修为稍弱之人更是身形摇摇欲坠。要知道能驻守于大荒北宫的补天宗弟子,都是补天宗中的精锐,放到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好手,所谓的修为稍弱只是相对而言,这些补天宗弟子尚且如此,可见这一喝之威。

    人仙没有术法神通,许多手段都十分质朴简单,这一喝便是如此,看似无甚玄妙,实则蕴含滚滚血气,可以喝退鬼神,若是有鬼仙途径之人以神魂出游,在这一喝面前,就仿佛进入了烈阳之中,只有无边光明和炽热,轻则遭受重创,重则魂飞魄散。

    不过秦素并不受影响,她毕竟是天人无量境的修为,与天人造化境的差距并没有到无法弥补的地步,她又是号称康庄坦途的地仙途径,并不受人仙的血气克制,所以身形只是微微一晃,反而趁着伊克顿的一喝时机,猛地向前飞掠,一刀刺向伊克顿的咽喉。

    伊克顿依仗体魄强横,根本不做避让,任由秦素一刀刺中自己的咽喉,发出一声金石碰撞声音。

    伊克顿反手就要去抓秦素的长刀,不过秦素早有预料,以落在伊克顿咽喉上的刀尖为支点圆心,身形飘忽而动,刀锋随之围绕伊克顿的脖子半周,不仅躲过了伊克顿的一抓,而且来到伊

    克顿的背后,然后一脚踩踏在伊克顿的后心位置,身形借着这一脚的反震之力飘然落地。

    这便是伊克顿的不足了,到了天人造化境之后的纯粹武夫,体内气血并不活跃,甚少流动,近乎于一潭死水,因为此时的气血已经凝练到极致,近乎于固体而非液体,穴窍内的身神在没有气血催动的情形下,处于沉睡的死寂状态,这样才能保证维持正常形态,不会因为体内气血逸散而伤及周围之人。可这只是他的常态,如果他开始搬运气血,使得气血重新开始流动,注入体内穴窍之中,激活身神,人仙途径的纯粹武夫就会显现出种种异象,比如伊克顿此时的庞大身躯,在道门之中又被称之为“真身”。

    如此一来,伊克顿防御大增,速度大减,反而不及秦素。这也不怪伊克顿,古木罕和策凌都说秦素手中的如意威力奇大,伊克顿想得是如何应对秦素的“三宝如意”,这才一开始就现出真身,哪里想到秦素不用“三宝如意”正面硬拼,反而凭借灵巧身形与他游斗。

    伊克顿被秦素在后心位置踏了一脚,体魄强横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身形纹丝不动,直接扭身横臂扫向秦素。伊克顿此时仿佛巨人一般,哪怕秦素身材高挑,在他面前也如个孩子一般,所以秦素只是微微低头,便从伊克顿的手臂下钻过,手中双刀交错回绕,用出“鸳鸯刀法”中的“缠缠绵绵”一式,在伊克顿脚下一绊。

    伊克顿立足不稳,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总算他用力技巧十分高明,在关键时刻将跌势硬生生变为跃势,凌空窜起,再稳稳落下。在他落地时,轰然巨响,不仅脚下的砖石悉数碎裂,甚至整个大坪都好似震动了一下。

    不过秦素得势不饶人,手中双刀齐进,却是攻向伊克顿的下盘。倒不是秦素故意如此,而是伊克顿的身形太高,秦素想要攻他上身,非要跃起不可,不如脚踏实地,攻击下盘,反而让伊克顿的双臂双拳难以发挥出十成威力。

    不知何时,秦素的双眼之中不见眼白和瞳孔,只有茫茫白光,已然进入“太上忘情经”的“天算”状态之中。如今秦素比起以前大有进步,当初的秦素只能被动预测对方出招,如果对手以不变应万变,一意固守,秦素就无从预测了,可如今的秦素的“天算”已经将可以主动寻找破绽,虽然还不及秦清,但伊克顿也不是“魔刀”宋政。

    说来也是巧合,李玄都用了“心魔由我生”之后,青丝会化作白发,秦素用了“天算”之后,双眼会变成雪白,都与白色有缘。

    秦素连出九刀,第一刀衍化混元,第二刀分两仪,第三刀生三光,第四刀开四象,第五刀定五行,第六刀分**,第七刀化七星,第八刀演八卦,第九刀生九宫,却是在模仿秦清衍化一方小世界的手段,可谓是尽得秦清真传。

    伊克顿被秦素的连续九刀逼得手忙脚乱,惊怒交加,只觉得秦

    素像水中游鱼,滑不留手,自己空有一身巨力,根本打不到她,他每每出手,且不说速度如何,秦素每次都能提前预料,早早避开,让他憋闷无比。

    这便是秦清的“天刀”吗?

    众多补天宗弟子见自家大小姐对上了这狂妄至极的金帐人,好似耍猴一般,虽然不曾出声喝彩,但也气势大振。

    其实众人都能看得出来,大小姐的几次进刀,根本不能伤到那金帐人的分毫,甚至连痕迹都没留下半分,注定无法取胜。可那金帐人打不到大小姐,也是无法取胜,只要维持不胜不败的局面,便是大小姐胜了。毕竟大小姐年轻,又是晚辈,老前辈依仗境界的优势与晚辈抡拳头挥胳膊,不能轻取就是丢了面子,不能取胜则是脸面丢尽。

    伊克顿也明白此中道理,不由得焦躁起来,几次出手强攻,无奈面对秦素的“天算”,好似用铁锤打蚊子,任凭铁锤威力再大,打不着也是枉然,反而又被秦素刺了几刀,虽然这几刀都如挠痒一般,就算让秦素再刺砍上百刀,他也不会伤到分毫,可从场面上来看,却是他处在了下风之中,这让先前想着要扬名天下的伊克顿十分不能接受。

    伊克顿之所以不解除真身状态,是怕秦素突施冷手,在他解除真身的时候,突然用那古怪如意重创自己,可到了此时,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解除了防御极强而速度迟缓的真身状态,恢复了正常状态。他毕竟是天人造化境的纯粹武夫,恢复本来面目之后,速度大增,丝毫不逊于秦素。

    原本处处被动的伊克顿终于不再一味挨打,出手之间,风雷之声大作,丝毫不逊于秦素出刀的速度。

    一时间变成两人对攻之势。

    这让许多补天宗弟子的心又提了起来,先前一番交手,大小姐固然招式巧妙,毕竟修为不足,不比宗主和清平先生,难以杀伤敌人,只能一味游斗,就好似轻骑兵对上了重步兵,只是围绕重步兵的战阵疾驰,以弓箭抛射,并不冲锋破阵。如今这金帐人速度大增,形成对攻之势,倒是像轻骑兵对上了重骑兵,正面硬拼万万不是对手,大小姐只要挨上这金帐人一拳,只怕就要重伤。如今之计,还是要发挥游斗的优势,避免正面硬拼。

    但见秦素用出双刀,刀法变化不定,除了“天问九式”之外,还有部分“南斗二十八剑诀”,辅以“鸳鸯刀法”,对上了伊克顿的双拳,一时间还不落下风。

    伊克顿的双拳堪比兵刃,与秦素的双刀相撞,金石之声连绵不绝,两人越斗越快,秦素的身形好似一道白练,围绕着伊克顿不断游走,别说秦素出招如何,便是她到底身在何处也已经看不清了。

    胡良并未在大坪现身,而是站在宫门内的阴影中,看得满手是汗,他此时并不关心胜负如何,只盼着秦素不要有什么意外就好,否则他还有什么颜面却面对师父和老友?

第一百九十三章 星阵

    大坪之上,只见得秦素和伊克顿两人激斗不停,伊克顿虽然想着硬抗秦素的刀势来强行近身,可秦素的刀法却是滴水不漏,而且伊克顿收起真身之后,防御不如先前,也不能完全无视秦素的双刀,更何况他还想着防备秦素始终没有出手的古怪如意,所以并未建功。

    如此近百招之后,伊克顿猛地一声大喝,秦素身形如风中落叶一般向后飘退,而她手中的双刀毕竟不比“欺方罔道”和“大宗师”,终于是不堪重负,寸寸碎裂,只剩下两个刀柄。

    伊克顿大喝一声,一拳朝着秦素的面门打来。

    秦素凭借着“天算”已经判断伊克顿的前冲轨迹,身形飞速旋转,设下重重刀气,挡在自己身前。

    伊克顿的这一拳毫无花哨可言,近乎摧枯拉朽地破开重重刀气,巨大的气机涟漪扩散开来,逼得一众补天宗弟子不得不退回宫门之内,幸而大坪与大荒北宫一体,坚固异常,并未彻底毁去,可两人脚下的地面也是出现了许多裂痕。

    伊克顿稍稍一顿,又是一拳击出,带起海啸山崩般的罡风雷音,直往秦素而去,看似简单直接的一记刚拳,却蕴含螺旋劲力,在拳头周围形成一个漩涡,若是秦素立足不稳,便会被强行牵扯过去,乍一看去,就像是自己主动往拳头上凑一般。

    面对这一拳,秦素丢弃手中的刀柄,同样打出一拳,与刚猛至极的拳头相比,秦素的一拳却是阴柔到了极点,似乎没有半分重量,正是忘情宗的“百花绣拳”。对于秦素而言,这“百花绣拳”便相当于李玄都的“万华神剑掌”、澹台云的“三十二势长拳”,已经无所谓自身境界高低或者功法品秩的高低,可以发挥出超出功法本身的威力。

    不管怎么说,秦素都是天人无量境,又修炼与“百花绣拳”相辅相成的“万花灵月功”多年,“百花绣拳”的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这一招更是“百花绣拳”三大绝技之一的“葬花叹”,绵里藏针,以柔克刚,厉害非常。

    伊克顿这一拳对上了秦素的一拳,本该是摧枯拉朽,却猛然发觉自己的皮膜骨骼变得软绵无力,血肉消融,非但没能伤到对手,反而要被人家以柔克刚。

    伊克顿怒喝一声,从他的胸腹、肩膀、手肘、手腕、到拳头,依次响起一连串如爆裂声响,原本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拳势再生一股新力,猛冲秦素的拳头。

    秦素毕竟境界不如伊克顿,闷哼一声,向后飘退出去,整条手臂都在轻轻颤抖。

    人仙之道虽然被道门视为小道,比不上天地二仙一脉相承的康庄大道,但如果不论日后飞升如何,只说在人世间,人仙之道未必就逊色于地仙,与人仙斗力,往往生死只在一个胜负手之间。

    伊克顿再次出拳,带出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啸之声,看似简单直接的一记直拳,拳劲中却另有玄妙,磅礴浩大明劲之下有潜藏阴柔暗劲,吞吐不定,可渗透外在直击内里。

    这一拳声势之大,将伊克顿面前

    一线之间的天地元气悉数排空,使得两人之间出现了一块空白地带。

    秦素以掌代刀,劈出一道有形有质的刀气。

    一拳一刀相交,刀气消散,秦素再次闷哼一声,身形飘摇地向后退去。她以手刀破开了伊克顿的明劲,却是没挡住明劲之下的暗劲,被暗劲渗入体内,已然是伤了体魄,不得不退。

    伊克顿终于一扫先前的憋闷,得势不饶人,迅速跟上向后倒掠出去的秦素,在半步之间再出一拳。

    就在这时,只见秦素身周有无数刀光骤然爆开,如同一朵绽放的巨大莲花,眨眼间就充斥十几丈的空间,凌厉中自成圆满之势,这并非补天宗的功法,而是李玄都的“南斗二十八剑诀”。

    伊克顿以体魄硬顶着漫天刀光,双拳瞬间击出十数下,意图彻底重创秦素,不过秦素已经趁此时机,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伊克顿破开滚滚刀光之后,向前一踏再一蹬,脚下地面碎裂,被踩踏出一个深深大坑,然后他借着这一蹬之力,整个人如奔雷冲出,在身后拖曳出一连串的残影,一拳直击秦素的面门。

    秦素不敢硬接,幸而她所学甚多,用出李玄都教给她的“星转斗移”,强行挪移开身形,堪堪躲开了伊克顿的这一击。

    伊克顿如影随形,双拳拳势没有丝毫停顿,带出无数残影。

    秦素在躲闪之间,手中出现了一面令旗,正面上书四字:“太平无忧”。

    这正是正道十二宗的两大盟主令旗之一。这两大令旗不仅仅是象征盟主身份,同时也是两件极为玄妙的顶尖宝物,可大可小,大可十丈之长,立于大营,小可一尺之长,被持于手中。“替天行道”令旗主攻,可召黄巾力士法相助阵,又可配合正一宗的“五雷天心正法”引下天雷。“太平无忧”令旗主守,可化出一座“南斗二十八星阵”,护住周身上下四方八极,又可将人暂时收入令旗中的小千世界,有困人之用。

    正一宗的“替天行道”令旗如今在新任大天师张鸾山的手中,太平宗的“太平无忧”令旗自然在李玄都手中,不过李玄都跻身长生境后,觉得此物无甚大用,便也一并交给秦素保管。

    话虽如此,无甚大用只是对于长生境界而言,长生境之下,这仍是极为厉害的宝物。

    只见秦素一晃手中“太平无忧”令旗,以“太平青领经”催动,顿时星辉漫卷。

    阵法一成,上应星辰,牵动星辰之力,继而犹若实质的星光如银河倒落,轰然落下。

    面对“南斗二十八星阵”,伊克顿并不惧怕,纯粹武夫对付这种无形无质的术法手段,体魄和气力无法建功,便以血气和拳意对付。于是他激发体内血气,随着自己的拳打脚踢,一起攻向四周星云。

    只是“南斗二十八星阵”作为太平宗的看家手段,也不是那么容易破去,这些星光幻象只是表,星光之下的星云才是里,只见二十八团星云按照周天星位,开始旋转变化,

    将伊克顿的血气挪移分散到整个阵法,均匀受力,然后化解。

    伊克顿立时发觉不对,这二十八团星云是应上天星辰之力,而人仙炼窍之法也是上应星辰之力,他的血气能克制寻常术法,却不能克制这星辰之力,只能以拳意破敌,他方才用血气而非拳意,却是失了先手。秦素趁此时机已经将阵法完全展开,身形隐于其中,唯有无数星云明灭闪动,继而星河倒转,让人无法分辨上下左右、西东南北。

    秦素并不精通太平宗的功法,可她修炼了“太平青领经”和“南斗二十八剑诀”,这两门功法都与太平宗大有关系,“南斗二十八剑诀”的剑阵就是由“南斗二十八星阵”衍生而来,“太平青领经”还能化用万法,所以秦素驾驭“南斗二十八星阵”也是有模有样。

    “南斗二十八星阵”一成,想要破阵的伊克顿也身陷阵中,对于纯粹武夫而言,要么被阵法困死,要么以力破阵,不存在其他选择。

    伊克顿身形前掠,藏于幕后的秦素只是一挥手中令旗,四周星云随之一并转动,身在星云中的伊克顿随之也变化了方位,由前掠变为后退。二十八团星云之间还在互相发生变化,组合成不同的阵法,太极、两仪、三才、四象、五行、**、八卦、九宫、十绝。伊克顿是金帐人,并非三教之人,对于星象变化并不精通,更谈不上寻找破绽,这些对于阵法大家来说只是寻常的阵势,已是让伊克顿眼花缭乱,根本无法分清这些繁复变化了。

    除此之外,伊克顿发现自己越是发力,反弹之力就越大,不发力,反而无甚阻力,伊克顿立时明白,这座阵法是在借力打力,用他自己的力道来打他自己。伊克顿毕竟是久经战阵之人,知道要趁着自己气力正盛的时候强行破阵,若是被阵法消磨到奄奄一息的时候再去破阵,为之晚矣。

    伊克顿不曾犹豫迟疑,停住身形,将全身气血搬运到极致,浑身上下白气升腾,滚滚热力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使得周围景象开始扭曲模糊。然后他立足原地,凝聚自身拳意,倾力一拳打出。

    武夫极致的人仙便是一拳打破虚空。

    随着伊克顿的这一拳打出,虚空震荡摇晃,阵法中无数星辰荧惑飘摇,不断变化组合的阵法出现凝滞,继而显现出错乱之象。不仅如此,伊克顿还将半数拳劲直接透过星阵,攻向藏于星阵之后的秦素身上。

    秦素一声闷哼,已受创在这一拳下。

    不过伊克顿也不好受,他这一拳只有三成劲力落在了秦素的身上,两成劲力被阵法化去,还有半数劲力在阵法的转化之下,原封不动地落在了伊克顿自己身上,这便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饶是伊克顿体魄强横,被自己的拳劲透入体内之后,也是受创不浅,体表的毛孔中渗出血珠,使得他好似一个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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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险之又险

    这一下算是两败俱伤,不过伊克顿却占了体魄的便宜。与佛门的各类护体神功不同,人仙途径的体魄不仅极为坚韧,而且恢复能力极强,反观佛门的各类护体神功,强则强矣,可一旦破功,便是难以挽回的局面,有过刚易折之嫌,远不如人仙体魄这般“能屈能伸”。

    伊克顿重伤在自己的劲力之下,体内气血开始自行流转,愈合伤势,扭转局面。反倒是秦素,虽然只受了三成劲力,可她的体魄不如伊克顿,也伤得不轻,更为关键的是她没有“漏尽通”,只能勉强运转十卷天书中的“天心诀”恢复伤势。

    一来一去,反倒是伊克顿占据了优势,先前一拳已经让他摸清了秦素的方位所在,再加上此时阵法已破,他依仗着自己体魄的优势,不等伤势恢复,也不等阵法的余韵彻底散去,直接向秦素所在方向掠去。

    伊克顿想得是夜长梦多,所以要速战速决,殊不知自己此举也在秦素的意料之中。几乎就在阵破的一瞬间,秦素已经离开地面,向天空飘去。待到伊克顿出手的时候,她已经御风飞到了百丈高度。

    人仙、地仙、神仙、鬼仙四大登天途径,各有优劣,以地仙途径而言,天人境之后可以天人合一,乘风而行,而鬼仙途径在先天境就可以神魂夜游飞掠,只是惧怕日光,到了归真境,可以日游飞掠,可还是惧怕雷霆、天风,只有到了天人境,能以神魂裹挟体魄飞掠,才算是无所畏惧,与地仙途径的乘风而行一般无二。

    可人仙途径却是一个例外,人仙修炼体魄,神魂与体魄合为一体,难以分离,是为绝对的真实,克制本质是弄假为真的一切道术,可本身也无法使用道术,所以要到天人造化境才能凭借强大到不可思议的纯粹血气短暂飞行,而且远远比比上地仙和鬼仙。

    正因为如此,伊克顿却是抓了一个空,只见得秦素的身形越来越高,打定主意避而不战。

    伊克顿见此情景,猛地大喝一声。

    这一声大喝,真乃舌绽春雷,惊天动地,血气滚滚。

    没有体魄的鬼仙最怕至阳只刚的天雷,人仙武夫的大喝便与春雷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一声大喝,虽然不至于让秦素六感俱丧, 但也她身形为之一滞。

    趁着这一线时机,伊克顿双膝弯曲,双足用力,身形冲天而起,虽然不能长久滞空,但速度却是远远胜过御风而行。

    兵法有云,半渡而击,伊克顿此时一跃而起便好似是正在渡河,秦素立时取出了“长生杖”,照着法门催动这件半仙物。一圈肉眼不可见的无形波纹向四周扩散开来。波纹所过之处,周围一切的颜色褪去,变成黑白。

    对于一劫地仙、二劫地仙、三劫地仙而言,“长生杖”只是一件半仙物,可对于地仙及其以下境界,“长生杖”的威能堪比仙物。对于长生之人而言,一般宝物、灵物已经无甚作用,唯有仙物才能有抗衡他们的能力。

    在“长生杖”的威力下,伊克顿的身体和思绪都被彻底凝滞,当李玄都亲自持有“长生杖”并以“长生石”的力量催动的时候,就是长生境的澹台云和宋政都要受到影响,所以伊克顿毫无反抗之力地被“长生杖”强行剥夺了一小段时间,当他的思绪恢复正常的时候,秦素已经一掌拍在了伊克顿的胸口。

    秦素的这一掌直接在伊克顿的胸口位置炸开,没有想象中血肉横飞的景象,伊克顿的皮肤血肉好似石块一般,根本没有半分鲜血流出,这意味着伊克顿对于自身气血的掌控已经到达了极致,无缺不漏。换而言之,秦素的这一掌未曾伤及伊克顿的根本。

    不过秦素对此早有预料,接着用出了地师的绝学“逍遥六虚劫”。先前秦素对上策凌,“逍遥六虚劫”未能建功,是因为人仙途径的纯粹武夫体内并无六气之属,“逍遥六虚劫”进入其体内后,没有薪柴可燃,落在了空处。这一次秦素不再将六劫之力送入伊克顿体内,而是直接显化六劫,开始腐蚀伊克顿的外在体魄。虽然秦素不能配合六咒使用“逍遥六虚劫”,但伊克顿同样不是长生境界,这已经是秦素在“三宝如意”的情况下唯一可以伤到伊克顿的手段。

    伊克顿脸色大变,双拳扫向秦素。

    一瞬间,只见得秦素身周显化阴火、玄冰、天风、雷殛、幽冥、赤土六劫,将秦素团团护住,伊克顿曾经在李玄都的手上吃过亏,不敢硬接,生生止住了拳头的去势。

    秦素得势不饶人,猛地发力,她借着这一掌之力向上飞起,伊克顿再难维持滞空,轰然向下落去。。

    秦素手中握着“长生杖”,俯瞰着越来越小的伊克顿。

    轰然一声,伊克顿在大坪上砸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便在这时,胡良从宫门中大步走出,沉声道:“伊克顿,胜负已分!”

    伊克顿从百丈高空落下,这一摔当真是惊天动地,不亚于抛石机轰击城墙。若是平时,伊克顿定然可以安然无恙,可现在却是不同,他先是中了自己一拳,还未恢复伤势,便向秦素强行出手,接着又中了秦素一掌,被“逍遥六虚劫”消磨体魄,伤上加伤。最后从高空重重落下,也不仅仅是自身的重量,还有秦素最后的一掌发力,与坠崖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如此种种原因使得伊克顿不再圆满的体魄竟是出现了许多十分可怖的裂痕,就好似一块开裂的岩石。

    伊克顿听得胡良此言,心中大怒,想要奋力起身,可这一瞬间却感觉手足不听使唤,竟是不能在第一时间站起身来,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让伊克顿心中大骇。

    胡良见伊克顿躺在地上不曾动弹,心中一动,高声道;“伊克顿,你既然是来领教的,此时已经领教了补天宗的绝学,还有什么好说的?还是说你非要分出一个生死不成?若要分出生死,那可就不是比武较技,而是挑衅寻仇了,休怪我们不讲情面。”

    伊克顿重重喘

    息,竭力搬运气血,恢复伤势,渐渐感觉自己有了几分知觉,刚要开口说话,又听胡良说道:“既然你不说话,就当你默认自己输了,快些离去,我们也不来难为你,免得自取其辱。”

    伊克顿终于又感觉到了手足的存在,一声大喝,猛地跃起身来,正想要说话,却见秦素从天而落,落在不远处,负手而立,渊渟岳峙。

    众多补天宗弟子见此情状,纷纷涌出宫门,站在秦素身后。

    伊克顿竟是生出几分怯意。

    伊克顿虽然不知道秦素为何迟迟不用那柄古怪如意,但就算秦素不用“三宝如意”也打得他束手束脚,好生狼狈,若是再用出“三宝如意”,他的胜算就不大了。在这等情况下,伊克顿不由萌生退意,只是又想到了圣君的命令,却是进退维谷。

    秦素冷然喝道:“伊克顿,方才你躺在地上没有还手之力,我不杀你,便是点到为止,你还要纠缠不休,是何道理?”

    方才伊克顿被秦素从空中击落,摔落在大坪之上,以至于手足没了知觉,实乃杀他的千载难逢之机,只是秦素先是中了伊克顿的一拳,后又连续催动大耗气机的“长生杖”和“逍遥六虚劫”,也是强弩之末,实在没有余力去追击伊克顿,若是贸然追击,未必能将伊克顿置于死地,倒是有可能暴露自己的底细,待到伊克顿缓过气来,便要遭殃。所以秦素决定不出手,虚张声势,反而是把本就生出怯意的伊克顿给吓住了。

    伊克顿神色变幻不定,缓缓向后退出几步,目光却始终停留在秦素的脸上。

    秦素冷哼一声,向旁边一伸手,立时又有补天宗弟子上前,为秦素奉上一把带鞘的长刀。

    秦素握住刀柄,缓缓拔刀,将刀鞘仍在旁边,说道:“也好,那我们就再斗过一场。”

    伊克顿猛地生出一个念头,眼前这女子身份不俗,父亲丈夫都是当世顶尖之人,自己就算拼上老命斗赢了她,又有什么用?难道还能杀了她不成?若是杀了她,日后秦清或者李玄都上门寻仇,他该如何应对?

    这也让他想起了中原人的一个说法, 差事是朝廷的,得罪人却是自己的。那他又是何苦来哉?

    想到这儿,伊克顿只觉得豁然开朗,不再进退维谷。

    当然,这只是伊克顿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若是他能轻松胜了秦素,便绝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只会洋洋得意,觉得自己立下了大功。如今他在秦素手中没能讨到好去,心生退意,又怕澹台云责怪,也怕在同僚朋友面前丢了面子,这才想出一个如此托辞,聊做安慰,自欺欺人。

    这便是人性了。

    伊克顿冷哼一声,“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输了。我不像你们中原蛮子,喜欢耍赖。既然输了,我离开便是。”

    说罢,伊克顿转身便走,落在许多不知其中内情的补天宗弟子眼中,还要赞叹这金帐人愿赌服输,是个爽快之人。

第一百九十五章 金帐局势

    伊克顿走后,秦素将手中长刀交到身旁的补天宗弟子手中。又有一名补天宗女弟子捡起秦素的大氅,拿在手中。

    秦素看了眼山下,转身走向宫门,一众补天宗弟子列队跟随其后。

    回到大荒北宫,胡良挥手示意一众弟子各归其位,只剩下他和秦素之后,两人来到一处无人的殿阁之中,秦素终于支持不住,身子一颤,差点站立不住,不得不扶住旁边的墙壁。

    胡良脸色大变,急声问道:“师妹,你怎样了?”

    秦素缓缓说道:“那金帐色目人的一拳好生霸道,幸而我只受了小半拳。若是一拳打实了,只怕我要立毙当场。”

    胡良只觉得一阵后怕,虽然不是他亲自上场,但如果秦素真有个三长两短,就算秦清和李玄都不会迁怒于他,他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那和死了也没什么不同。

    秦素道:“如今大敌当前,师兄还要主持大局,我自己去丹库疗伤,师兄放心就是。”

    胡良知道秦素说的是正理,略微迟疑后点头道:“好。”

    秦素独自一人飘然离去。

    胡良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稳定心神,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大步走出殿外。

    另一边,伊克顿下了太白山的主峰,不多时后就遇到了负责接应的古木罕,古木罕瞧见伊克顿的狼狈模样,不阴不阳地一笑,尽在不言之中。

    伊克顿故意叹了口气,搬出早就想好的说辞,“苦差事,那女子是李玄都的夫人,又是秦清的女儿,只要此二人一日不死,谁敢把她怎样?”

    古木罕听得伊克顿所言,立时想起李玄都的骇人手段,自己的盾牌被李玄都随手破去,若不是自己逃得快,只怕性命难保,不由默然,准备好的讥讽言语也说不出口了。

    两人一时无话,默默地往横岗城而去。

    当两大也先那颜退去的时候,秦素也来到了丹库之中,从中寻了一枚治疗伤势的丹药之后,秦素直接囫囵吞下,然后靠着大鼎慢慢地坐了下来。

    方才一场激斗,秦素手段尽出,这才勉强应付下来,其中稍有不慎之处,便要丧命于伊克顿的手下,体魄的伤势和气机的损害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天算”极为消耗心力,让她很是疲惫,只想昏昏睡去。

    只是秦素知道此时不是睡去的时候,只是坐着假寐了小半个时辰,便勉力支撑着站起身来,离开丹库,来到外面。

    便在这时,一封飞剑传书来到秦素的面前。

    秦素一怔,然后发现这把飞剑是李玄都交给勒合蔑的那把。虽然飞剑的主人是李玄都,但在李玄都养病的那段时间里,李玄都将一切权限都交给了秦素,由秦素代为收发传书,所以此时这柄飞剑并不去找李玄都,而是来寻秦素。

    秦素接过飞剑,打开传书,里面是密密麻麻的金帐文字,秦素只能认得一大半,还有许多生僻文字,并不认得

    。好在辽东毗邻金帐,双方交集极多,在这大荒北宫中就有许多关于金帐的典籍。秦素来到大荒北宫的藏书殿中,从中寻出一本金帐语的字典,一一对照着,将传书全篇翻译了出来。

    传书是由勒合蔑发出,勒合蔑在传书中大概讲述了澹台云此行的部分原因。

    原来在地师飞升之后,澹台云就开始有所动作,一方面是经营西域,逼迫真言宗、金刚宗让步,并将整个楼兰城收入囊中,另一方面则是威逼拔都汗,要求拔都汗罢战休和。拔都汗的西王庭毗邻西域,在没了地师的庇护之后,面对澹台云的压力十分巨大,正好今年的雪灾来得更早一些,拔都汗便以此为借口,同意罢战休和。

    澹台云的目的并非要扶持伊里汗成为新的汗王,因为伊里汗正值壮年,又是天人造化境的修为,比起四大也先那颜都有希望跻身长生境,成为一位罕见的人仙。更关键的一点,当初能够击杀国师,伊里汗也是出了一份力的,算是为老汗复仇之人,再加上伊里汗本就是怯薛军大都尉,在金帐王庭中威望极高,如果让他成为新的汗王,那么各部很快都快臣服于这位新汗王,包括萨满教和大小阏氏,都无力抵挡,那么金帐又会重新成为一体。到了那个时候,澹台云便无力插手金帐了,所以澹台云不能让伊里汗登上大汗之位。

    在这个前提下,澹台云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威逼拔都汗与伊里汗讲和,而不是帮助伊里汗击败拔都汗。如果伊里汗凭自己的本事击败了拔都汗,那么整个金帐再无人可以阻挡他登上大汗之位,也就是大势所趋,众望所归。可如果是议和,那么拔都汗的势力得以保存,许多反对伊里汗的人会自然站到拔都汗这边,一起对抗伊里汗,这就让伊里汗无法登上汗位。

    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难以长久,于是澹台云还有第二招,那便是分化伊里汗内部,准确来说是分化伊里汗和小阏氏。伊里汗之最大的支持者就是小阏氏,而最不希望伊里汗成为汗王的也是小阏氏,因为小阏氏更希望自己的儿子药木乎汗成为汗王,澹台云便提出了一个“折中之策”,那就是伊里汗和拔都汗达成和解,因为王庭不可能有两个汗王,所以两人各自退让一步,共尊老汗的儿子药木乎汗为新的汗王,汗王的地位仍旧至高无上,不过伊里汗和拔都汗也不是一无所获,两人会得到一个类似于“副汗王”的称号,比起普通的王要高一点,比起汗王又要第一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些类似于中原朝廷的摄政王。又类似于道门中的副掌教大真人一职,高于普通真人,又低于大掌教。

    如果澹台云的这个提议得到通过,那么金帐会在事实上分为四个部分,分别对应了金帐的四大王庭。新的汗王会迁往北王庭,那是金帐王族祖先起家的地方,拔都汗仍旧占据靠近西域的西王庭,伊里汗占据靠近辽东的东王庭,剩下的南王庭则交给小阏氏,这是她养老的地方,她会成为“太后”。

    看到

    这里,秦素已经明白了,这不就是藩镇吗,澹台云无力掌控金帐,便要趁着金帐混乱的时候,将金帐分割成几个部分,地方藩镇割据,让他们之间互相制约,这就给了澹台云继续插手金帐的可能,同时也杜绝了一位强势汗王出现的可能。

    无论是伊里汗,还是拔都汗,他们都有成为一位强势帝王的潜质,这样的帝王不可能被旁人所掌控,可药木乎汗不同,无论是能力还是其他,他都不足以成为一位整合金帐的帝王,只会成为一个任人摆弄的傀儡。而药木乎汗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必然要借助外力,也就是他的母亲的小阏氏,以及支持小阏氏的澹台云。

    不得不说,澹台云不愧是地师一手教导出来的半个弟子,治理天下未必能行,这种搅乱局势的手腕却相当高明,这个提议下,除了原本最有可能成为汗王的伊里汗不会同意,失去地师支持而后继乏力的拔都汗、想做太后的小阏氏、想成为汗王的药木乎汗都会答应下来。

    当李玄都面对正一宗发难的时候,澹台云指使罗夫人联络小阏氏,提出了这个建议。小阏氏对于让自己成为“太后”且独占一座王庭的提议十分感兴趣,于是小阏氏立时与主战的伊里汗生出嫌隙,变成了主和一派,诸王开始左右摇摆观望,伊里汗仅凭自己的力量无法击败拔都汗,再加上拔都汗也主动罢战,以及四大也先那颜的回归,金帐的战事就这么平息下来,开始推选新的汗王。

    虽然老汗真正属意的未来汗王人选是乃刺汗,可老汗从未真正挑明这一点,所以当老汗突然暴毙之后,乃刺汗就变得无关紧要起来,甚至不如已经死了的失甘汗。老汗生前为了保护乃刺汗,一直是将药木乎汗作为乃刺汗的遮挡,也就是说,在外人看来,老汗最喜欢的儿子是药木乎汗,老汗把汗王之位传给药木乎汗也是顺理成章之事。再加上伊里汗曾经公开表示不争夺汗王之位,会支持老汗指定的新任汗王,一时间药木乎汗的呼声最高。

    在没有新汗王的情况下,四位也先那颜决定遵从小阏氏的命令,在这种情况下,伊里汗已经无法扭转局势,只能默认下来。不过伊里汗也不肯这么罢休,重新提起了老汗之死,新汗王登位之前,要为老汗王复仇。对于金帐王庭而言,老汗之死是绕不过去的门槛,谁也不能否决,如今国师死了,失甘汗失踪,多半也是死了,可还剩下一人,便是当时出没于王庭的辽东使者。

    伊里汗不提李玄都,而是模糊了辽东使者的身份,认为辽东也是谋害老汗的凶手之一,药木乎汗想要登上汗王,要先为老汗复仇。

    事缓则圆,伊里汗的意图很明显,便是行拖延之策,因为中原的局势也是一触即发,待到中原生出大变,澹台云被卷入其中,无暇顾及金帐的时候,伊里汗就可以着手统一金帐。

    伊里汗的声音不容小觑,许多金帐人都支持这个说法,在这种情况下,便有了澹台云的辽东之行。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下策

    藏书殿内四面墙壁都是藏书,唯有大殿正中位置摆放着一张书案和一把椅子,秦素就是坐在这里对照着字典翻译了勒合蔑的传书。

    秦素放下传书,只觉得澹台云这个决定莫名其妙。

    伊里汗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拖延,他不能登上汗王之位,却也给药木乎汗设置了一道门槛。既然是门槛,当然要越高越高,所以伊里汗就把辽东硬扯了进来,伊里汗不是要金帐人去攻打辽东,而是要旁人知难而退。

    这就好比是一个小伙子追求姑娘,姑娘说:“想要我嫁给你,你要先把这座山给搬走。”姑娘并非是要小伙子去搬山,而是让他知难而退。

    如今伊里汗就是这个“姑娘”,澹台云就是这个“小伙子”,所谓给老汗报仇的说法就是“搬山”,用意还是“知难而退”四个字,结果澹台云真来搬山了。

    这便是让秦素最想不通的地方。

    再打个比方,就好似是君王问计于谋士,谋士给出上、中、下三策,其中两策在根本上是一回事,另外一策则完全不能接受。一般而言,君王无论怎么选,都已经被圈定了范围。

    就拿李玄都来说,如果李玄都问计于秦素,他想要为张家满门报仇,应该怎么办?秦素就会给出上、中、下三策。上策是找一个地方刻苦修炼,待到成就二劫地仙再出山,天下之间,无人能敌,杀入皇宫也是轻而易举。中策是合纵连横,联合各方势力,整合道门,扶持辽东,徐徐图之,最终实行逼宫。下策是孤身一人就杀入帝京城中,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是死是活看天命,也许能报仇。总而言之,上策太缓,下策太急,看似有三个选择,实际上李玄都只有一个选择,就是中策,也就是李玄都正在做的事情。

    治国也是如此,防范因为土地兼并而出现的流民应该怎么办?也有三策,上策是抑制权贵,推行士绅一体纳粮,摊丁入亩。中策是开疆拓土,发动百姓开荒。下策是建立厢军,不作训练,只充劳役,以冗兵的代价消弭流民起事作乱的可能。上策治本,但触及到士绅权贵的根本利益,便是皇帝之尊,也很难推行,甚至会危及自身。下策治标,但会使得朝廷财政压力大增,终有难以为继的那一天。中策可行,于是千百年来开荒不停,原本瘴气横生的岭南已经繁华不逊于江南太多。

    如今澹台云面对的情况同样有多个选择,可澹台云偏偏就选了那个完全不能接受的选择。就好比是李玄都选择孤身杀入帝京城中,舍命一搏。

    在这种情况下,秦素甚至怀疑澹台云是不是走火入魔了,她为什么会做出一个这样不可理喻的选择?

    秦素实在是想不通,可惜李玄都正在疗伤,否则两人倒是可以讨论一下。

    这也怪不得秦素,许多事情最怕临时起意和感情用事,根本无从预料。

    横岗城,启运书院。

    书院中有一座小池子,里面种了荷花,借此寓意“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读书人风骨。不过时值秋日,又是寒冷的辽东,所以此时的池中只剩下些许枯黄残荷

    澹台云坐在水池的岸边,左腿盘起,右腿弓起,左手撑着左膝,右手搭在右膝上。

    古木罕和伊克顿站在澹台云身后,等待这位圣君的训示。

    澹台云没有转身,始终背对着两人,缓缓说道:“李玄都真是舍得,什么好东西都留给了自己的小媳妇。不过也在情理之中,他根基太浅,需要一个可靠之人帮做副手,秦素是最好的人选。”

    伊克顿不说话。古木罕接话道:“这位秦大小姐手中有一件仙物。”

    “我知道。”澹台云道,“这件仙物的来头可是不小,先是在‘玄都紫府’的陆吾神手中,后来陆吾神被众地仙围攻,又落入了地师徐无鬼的手中,徐无鬼飞升之后,李道虚得了此物,是李道虚送给秦素的。”

    古木罕这才知道其中缘由,脸上表情复杂,不知是妒是羡。

    伊克顿想要开口。

    澹台云挥了挥手,“我已经知道了,都是意料之事,两位辛苦了,你们先去歇息吧。”

    伊克顿把刚要出口的话语又咽了回去,依言退下。

    两人离开后,澹台云站起身来,说道:“出来吧。”

    在水池不远处有一棵上了岁数大树,足有两人合抱之粗。话音落下,一名白衣公子从树后转了出来,身材挺拔,面如冠玉,十分英武,正是皇甫毓秀。

    澹台云望着皇甫毓秀,轻声说道:“宋政死了。”

    皇甫毓秀一震,神情复杂。

    李玄都只是向部分人公布了宋政的死讯,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位“魔刀”只是在大真人府之一战后再次不见了踪影,可能是死了,也可能是蛰伏潜藏起来,一切都是猜测。

    皇甫毓秀也有过猜测,不过不能肯定,此时听澹台云如此说,终于印证了他的猜测。

    在这一刻,皇甫毓秀的心情极为复杂,又喜又悲。

    皇甫毓秀是澹台云的弟子,可之所以能成为澹台云的弟子,又绕不开宋政。

    皇甫毓秀不像李玄都那般少年成名之后又大起大落,虽然他的年纪要比李玄都要大,但在早年时候,他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卒子,原本也不叫皇甫毓秀,而是名叫皇甫承。在他还是少年时,曾经与宋政有过一面之缘,宋政对皇甫毓秀的观感极佳,言道:“此地山川秀美,凝聚天地灵气,才孕育出你这样一个人物,‘毓’是养育,‘秀’是优秀之人,你若运气好些,便当得起‘毓秀’二字。”

    宋政由此动了收徒之念,不过当时他有要事在身,只能在临走之前留下了一部“重阳玄功”,供其修炼,然后打算过几年再来收徒,却不曾想日后又有了玉虚斗剑之事,他本人败于李道虚之手,此事也就无疾而终。

    虽然皇甫承未能一飞冲天,但由此定下了与宋政的缘分。后来在他家中遭逢大难,他被家中忠心老仆拼死送出,孤身一人流落江湖,机缘巧合之下,竟是拜入无道宗门下。

    起先时候,他因为性情高傲之故,被几位师兄师妹所疏远,又因为顶撞师父,师父亦是不喜欢他,只传授

    他最基础的入门功法,却不传授高深法门。如此过了半年之后,皇甫承在无道宗每半年一次的大考之中,因为没有学得高深功法,而被同门师兄所伤,情急之下他用出宋政传他“重阳玄功”,将师兄打成重伤。

    皇甫承自知闯下大祸,立即逃出校武场,慌不择路之下竟是进了澹台云平日闭关修炼的无墟宫。皇甫承误入此地,无道宗弟子不敢再追,也料想皇甫承擅入禁地,定是必死无疑,便由此散去。

    皇甫承惊动了正在闭关的澹台云,澹台云本想随手取他性命,却发现这少年竟然身怀“重阳玄功”,一番询问之下,方才知道了皇甫承与宋政的缘分,此时宋政已经失踪,澹台云感念故人情谊,便收皇甫承为弟子,并将他改名为皇甫毓秀。

    皇甫毓秀成为澹台云的弟子之后,一路青云直上,最终成为道种宗的宗主,不逊于颜飞卿、苏云媗等人。

    可以说没有宋政,便没有今日的皇甫毓秀,从这一点上来说,宋政是皇甫毓秀的恩人,这也是皇甫毓秀感到悲伤的缘由。

    可在这些年中,皇甫毓秀逐渐对自己的师父澹台云生出几分歧念,由敬生爱,那么他最大的敌人便是宋政。这是他生出几分欢喜的缘由所在。

    两者截然不同的情感交织在皇甫毓秀的胸中,让他久久无言。同时他又几分解脱的感觉,过去多年,他一直将那份爱慕藏在心底深处,不敢表露半分,而他又无法遏制这种爱慕的日渐增长,于是只能在两种截然不同的矛盾心态中备受煎熬。

    现在,他终于解脱了,宋政死了,没有人会阻挡他了,他可以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皇甫毓秀嘴唇动了一下,“是谁?”

    澹台云回答道:“还能是谁,李玄都。”

    皇甫毓秀脸色微变,“是他。”

    澹台云道:“是他,是他杀了宋政,这个消息也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皇甫毓秀是极为了解澹台云的,他已经察觉到了几分不对,迟疑道:“他……他怎么敢?”

    “是啊,他怎么敢?”澹台云的语气十分和缓,好似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一片祥和。

    皇甫毓秀沉默了。

    澹台云开始来回走动,小幅度地挥舞拳头,“他怎么敢,他怎么敢杀了宋政?他,怎么敢亲口来跟我说这个消息?”

    澹台云的声音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开始微微起伏,继而生出波涛,“他不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是怎样的愤怒,可我还要压下自己的怒意,故作淡然。宋政,他说杀就杀了,杀人之前不问我的意见,杀人之后再来告诉我这个消息,他……”

    整个书院为之一静,风住云停,让人窒息,让人压抑。

    下一刻,整个水池毫无征兆地炸裂开来。漫天水花四散激射,撞击在地面上、树木上、房屋上,竟是打出无数坑洼孔洞。

    皇甫毓秀站着未动,任由水珠撞击在自己的身上,脸色微微发白。

    澹台云的声音像暴风雨中的海面,只剩下惊涛骇浪,“他以为他是谁?”

第一百九十七章 报复

    澹台云在短暂的发泄之后,又恢复了平日的随意,可那句“他以为他是谁”却还在皇甫毓秀的耳边环绕。

    皇甫毓秀终于不想再沉默下去,缓缓说道:“此人一向胆大包天……”

    澹台云轻哼一声,“我知道,他是个不怕死的,当年他还没跻身长生境,就不怕李道虚、徐无鬼,如今他已经跻身长生境,更不可能怕我。可我要让他知道,我澹台云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他想向我示威,迫使我加入那个什么道门,我还要让他功亏一篑呢。”

    皇甫毓秀道:“可如今看来,圣君再想挑战秦清已经不太现实。”

    澹台云道:“挑战秦清只是我临时起意,按照我原本的计划,我根本不会来辽东,可李玄都欺人太甚,我又改变了计划,非要来辽东走一趟不可,若是能杀了秦清,我会当面告知李玄都这个消息。就算杀不了秦清,那也无妨,我能拿回一座大荒北宫,我就一把火将这宫殿烧了,就当是给宋政上香了。”

    皇甫毓秀心中生出几分悲凉,他发现虽然澹台云平日里恨不得生啖宋政之肉,但当宋政真正死了以后,澹台云还是难以释怀的,而且随着宋政身死,澹台云会渐渐淡忘她和宋政之间的种种不愉快经历,最后只剩下美好的记忆。

    澹台云凝视着皇甫毓秀,问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皇甫毓秀一怔,说道:“我觉得此举太过操切,恐怕会让你置身于险境之中。”

    这一次,皇甫毓秀没有用敬称,而是用了一个更为平等的“你”字。

    澹台云似笑非笑,“当年那个孩子,终于是长大了。”

    皇甫毓秀不敢面对澹台云的目光,低下头去。

    澹台云并非不暗情事的懵懂少女,皇甫毓秀的心思也瞒不过她。起初时候,她只是觉得有趣,不曾放在心上,后来她便只能装作不知了。

    至于宋政,澹台云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想的了。

    宋政活着的时候,澹台云只觉得他厌烦,不想多看他一眼,也不想与他说话,只盼着他离自己远远的,别来烦她。

    可真正当宋政死了以后,澹台云发现自己并未解脱,也并未轻松。起初从李玄都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没觉得什么,可随着时日推移,坐卧之间,总是回想起两人过去的种种,仿若昨日一般。

    两人没能共富贵是真,两人曾经共患难也是真。

    许多她认为早已经遗忘的事情,又从水底浮了上来。

    在她的妆盒里放着一支簪子,不是玉的,不是金的,不是银的,甚至不是铜的,而是木头的,做工什么也不值一提,都说荆钗布裙,差不多就是如此了。可那是宋政送给她的,就在集市的路边摊子上买的,二十文。这根木簪一戴就是二十年,哪怕两人决裂,澹台云也没舍得扔掉,仍是收在了妆盒中。

    从终南山回来的那天,澹台云就坐在妆台前,找出了那根木簪,几次想要将其掰断,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澹台云有些失神。

    那一年,宋政因为练功出了岔子,生了一场大病,她带着他到处寻医问药,终于找到了一位名医,为宋政开了药方,可诊金不菲,让当时还一文不名的两人几乎是倾家荡产,再想买药,已经力不从心。无奈之下,她只能在安顿好宋政之后,四处采药。那时候的她可不会飞,攀爬峭壁,稍有不慎就要摔得粉身碎骨,可她就是去了,不是不怕,而是忘了害怕,脑子里全部被其他东西填满了,甚至忘了自己的安危。

    当回忆涌来,这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如今的她感觉十分不可思议,那时候的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宋政大病痊愈之后,总说要好好感谢她,看中了一支玉簪,是清微宗的买卖,明码标价二百两银子。宋政没钱,便动了歪心思,因为兔子不吃窝边草的缘故,他徒步跑了二百里,去府城的府库偷银子,结果被人家发现了,一路穷追猛打,又跑了三百多里才甩脱了追兵,累个半死。回来的时候,不好意思见她,便用身上剩下的几十文钱,买了一支木簪子,又顺手从人家摊子上拿了块手帕,用手帕包好了,送到她的手里,把这木簪子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几乎堪比“人间世”了,她也不戳破他,一直戴着那支簪子,手帕后来给他包扎伤口了,没能留下来。

    宋政也有些不好意思,又许诺以后要送她最好的与簪子,少于一万两银子的连看都不看。她信了,不过她还是觉得木簪和玉簪没什么两样,心意到了就好。

    后来宋政的确送过她玉簪,价值不菲,可那时候两人已经貌合神离,再贵重的玉簪也不如这支木簪了。

    两人就这么互相扶持,在泥泞里摸爬滚打。

    那时候宋政什么也没有,能给澹台云的只有一些豪言壮语。

    两人在独处时,宋政总会说些豪言壮语,盗银失败后,宋政说他要做大侠客、大宗师,人人敬仰,腰缠万贯,然后他就建造一个山庄,做庄主,让她做庄主夫人,她想要什么样的宅子,就造什么样的宅子。

    那时候的她,总是笑。

    后来,两人离开了养病的地方,继续闯荡江湖,遇到了一个公子哥,看上了她,要动手抢人。宋政豁出性命挡住那些人,让她快跑,然后他差点被活活打死。

    事后,她大哭了一场,谁也想象不到,堂堂圣君竟然会哭,哭得那般无助。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宋政还反过来安慰她,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说这是天将降大任于他,必先苦一苦他的心志。

    那时候宋政什么也没有,能给她的只有一些豪言壮语。

    两人在独处时,宋政总会与她畅想两人的未来,说他要做所向无敌的天下第一人,也要做虎视天下的一方之主,让正一清微束手,让大魏徐氏丧胆。到那时候,她就跟在他后面好了,看着他是如何同时登顶庙堂和江湖,要做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

    她相信他可以做到,也相信两人可以离开泥塘,所以每当他豪言壮语

    的时候,她总是微笑倾听,偶尔说一些自己以后的畅想。

    每每这个时候,他就会嘲笑她的格局太小,难成大事。

    现在回想起来,这是她这一辈子中笑得最多的时候。

    有时候,她也在想,如果两人没有后来的际遇,不曾成为什么“魔刀”和圣君,也许就是一对普通的夫妻,跌跌撞撞,相互扶持,直到某一天,有一个人提前离开,只剩下另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世上。

    可她从没想过,宋政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开了她,真是让她孤零零一人了。

    无论她多么厌恶后来的宋政,她从未想过让宋政去死,至多就是教训他,让他吃足苦头,可她在心底还是隐隐盼望着宋政会有幡然悔悟的那一天,两人还能回到从前。

    她很明白,这件事不怪李玄都,不是李玄都的错,是宋政几次招惹李玄都在先,李玄都这才杀了宋政,放在江湖上,再寻常不过。可她就是无法释怀,总会想起那个与自己风雨同舟的男人,于是她更改了自己的计划,既然伊里汗说辽东是杀害老汗的凶手,那她便借着此事的由头让四大也先那颜等人随同自己一起来到辽东,四位也先那颜立誓为老汗报仇,自然不能拒绝澹台云,只能暂时成为澹台云的属下。

    别人都不明白澹台云为何会做出这么一个奇怪的决定,只有澹台云她自己明白,她之所以如此,其实就是在感情用事,就是要报复李玄都。

    既然你杀了宋政,那我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知道你不怕死,你最看重的东西是你的理想,那我就让你功败垂成,我若杀了秦清,我看你还拿什么去逐鹿天下。

    虽然澹台云是感情用事,临时起意改变了自己的计划,但她也不是一味莽撞。她借着为老汗报仇的名头,使得四大也先那颜以及策凌都要听从她的调遣,如果不是李玄都恰好出现在辽东,她此时已经带领一众高手围攻大荒北宫,秦清孤身一人根本不是对手。

    如果此事成了,那么她就可以成功分割金帐,像儒门七隐士操纵朝廷那样藏于幕后操纵金帐局势,并不损失什么。

    所以李玄都拦路的时候,她只是击退李玄都,还是以秦清为目标。

    现在看来,李玄都是不肯罢休了。

    这样也好,她上次与李玄都交手没能分出生死,只是打了李玄都一拳,这次直接与李玄都分出生死。不是有个说法叫作“顺心意”吗,她现在心意不顺,想来只要打死打残李玄都,便顺了心意。

    皇甫毓秀发现澹台云久久无言,悄然抬起头来,轻声道:“圣君?”

    澹台云回过神来,平静道:“一天之后,我会去大荒北宫,无论对手是秦清也好,还是李玄都也罢,做个了断。”

    皇甫毓秀低声道:“如果李玄都和秦清联手……”

    澹台云道:“孛老浑的伤势差不多好了,四大也先那颜联手,可以挡住其中一人。”

    皇甫毓秀见澹台云心意已决,只得道:“是。”

第一百九十八章 隔空而言

    李玄都终于出关了,经过这段时间的调理之后,他已经恢复至自己的巅峰状态。同时,他也趁此时机稍稍熟悉“三宝如意”,可以做到心中有数。

    仙物毕竟是仙物,哪怕“三宝如意”不能算是一件完整的仙物,也要略胜于堪比仙物的半仙物“长生杖”,关键在于“三宝如意”的坚固,进可以如钝器一般摧破人仙体魄,退可以挡住澹台云的拳头而不至于断裂损伤,如果李玄都手中的是“人间世”,很有可能便是无法伤到的澹台云的同时,还要担忧被澹台云折断“人间世”,虽然“人间世”可以不断再生,但在再生的过程中却还是会被澹台云抓住破绽。

    虽然江湖中一直有不滞于物的说法,可如果是同一个人的情况下,有外物还是要胜过没有外物的。

    既然是身外之物,自然不能像自己身体那样做到如臂指使,总要有个熟悉的过程,这便是李玄都提前从秦素手中拿走“三宝如意”的缘故。

    李玄都拿着“三宝如意”走出自己的静室,秦素已经在静室外等候多时。

    李玄都知道秦素不是黏人之人,守在这里肯定是有事。

    秦素也不废话,直接将自己翻译后的勒合蔑的传书交给了李玄都。李玄都看完之后,若有所思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澹台云此举背后肯定有我们尚还不知道的原因。”

    秦素说道:“我们不问原因,只问结果,从勒合蔑的传书来看,澹台云的目的很明确,只是我想不出她到底从哪里来的底气。”

    李玄都道:“澹台云只是没有必胜把握而已,不是说完全没有成功的可能,如果我们没来辽东,她此时已经开始率众围攻大荒北宫。”

    秦素想到这个结果,只觉得背后升起几分寒意,喃喃道:“爹爹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来杀爹爹?”

    李玄都沉思了片刻,说道:“我想,也许与我有些关系。”

    秦素一怔。

    李玄都拿着那页传书,负起双手,缓缓踱步,说道:“当初我在终南山见她的时候,她曾对我说过:‘知道一个人没死却老死不相往来,与那个人死了是两码事。前者有得选,后者没得选。’说完之后,她沉默了许久。”

    秦素作为一个女子,更懂女子的想法,已经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不过还是问道:“然后呢?”

    李玄都继续说道:“澹台云说她很想打我一顿,我说我会还手。然后她说:‘既然你说再一再二不再三,那么这次就算了。不过你别让我抓到机会,否则我不会手下留情。’”

    秦素的神色有些凝重,“我觉得……她说这次就算了,反而是记在了心里。”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玄都道,“你还记得吗,我离开金帐王庭的时候,曾经与澹台云有过一次深谈,她提过她与宋政的过往经历,结发夫妻,少年夫妻,患难夫妻,两人之间的感情之深,要远超其他人的想象,哪怕两人后来决裂,也不能磨灭。所以在终南山上,我甚至已经做好了要与澹台云打上一场的准备,可她没有出手,我当时就有不好的预感。正所谓君子之所以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澹台云忍一时,便是为了后来的所就者大。”

    秦素点头赞同道:“《留侯论》有云:‘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澹台云当时不出手,便是为了后来更猛烈的出手。”

    李玄都轻叹一声,“正因如此,今日之事当由我来担起担子。如今的情形是,澹台云知道我们要做什么,我们也知道澹台云知道我们要做什么。 当年祖龙始皇帝还未一统天下时,燕国曾经委托一位剑仙行刺祖龙,那位剑仙伪装成燕国使者,并将自己所用短剑藏于地图图卷中,意图在为祖龙奉上地图时行刺杀之举,只是结果却不怎么好,剑仙一击不中,被祖龙反手拔剑斩断左腿。身陷绝境的剑仙舍命一剑,未中,最终死于祖龙剑下。由此生出一个‘图穷匕见’的典故。澹台云名义上是邀战,实则想要杀人,这是个借口,就像藏着匕首的地图,现在这张卷起的地图已经快要到头,双方都知道在地图的最后是刺客所用的匕首,可是谁也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

    秦素说道:“澹台云是剑仙刺客,我们是祖龙,祖龙可以召见燕国使者,也可以不召见燕国使者,我们可以接下澹台云的挑战,也可以闭门不出,有大荒北宫为依托,澹台云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李玄都却是不赞同秦素的想法,摇头道:“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我们当然可以守住大荒北宫不失,可澹台云也可以转而对其他人下手,我们能全部防住吗?恐怕是不能。当然,如果澹台云真对其他人下手了,那么我们也可以对澹台云身边之人下手,可如此一来就成了双方对耗的局面,反而让儒门和朝廷得了便宜。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不是与澹台云纠缠,而是积蓄力量,发展盟友,准备一扫天下,所以我认为不能闭门不出,而是趁着这个时机彻底与澹台云做个了断。”

    秦素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这就好比上中下三策中的上策,看似美好,实则不切实际,难度极大。能毕其功于一役当然好,一了百了,可前提是李玄都能胜过澹台云,若是李玄都输了,后果不堪设想。

    李玄都看秦素的神情,已经大概知道她心中所想,笑道:“说白了就是看谁更厉害一些,看谁的境界高,法宝多,功法玄妙。”

    秦素面带忧色,“你自己也说了,澹台云多年底蕴一朝爆发,已经跻身了元婴妙境,一身兼具地仙和人仙两家之长,‘三宝如意’毕竟不是完整的仙物,你……”

    李玄都摆了摆手,“我自有计较,不让你做望门寡就是。”

    “别胡说八道!”秦素啐道,脸色微红。

    李玄都道:“倒是你,身上有伤,是出了什么变故吗?”

    秦素将伊克顿登门挑战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李玄都听完之后,点了点头, 说道:“澹台云这是在探我们的底细,她想通过伊克顿来最后判断岳父是否已经出关。既然是你亲自出面,那么她就可以断定岳父未曾出关,如果不出我所料,她很快就会出手了。”

    秦素叹了口气,“那……你可得千万小心,不要逞强。”

    李玄都“嗯”了一声。

    李玄都和秦素离开此地,沿着长廊缓步慢行,在长廊尽头则是一座可以直接眺望天池的亭台。亭上横额是“望天亭”三字,取自“眺望天池”之含义。两旁悬着副对联,上联是:“笑憨蝴蝶,总贪迷醉梦乡中。试从绝顶高呼:问问问,这半江月,谁家之物?”下联是:“跳死猢狲,终落在乾坤套里。且向危梯頫首:看看看,那一块云,是我的天。”却是从一副长联中截取了最后两句。

    亭中放着竹台竹椅,全是多年之物,十分圆润。竹亭之侧并肩生着两棵大松树,枝干虬盘,只怕已是数百年的古树。苍松翠竹,清幽无比。

    李玄都和秦素来到亭子中,李玄都双手扶着亭柱,轻声道:“世上

    事,了犹未了,终以不了了之。这一次,我不想不了了之,我想一次做个了断。”

    此时在横岗城中的启运书院之中,澹台云望着那个被她气机炸毁的池塘,对身后的皇甫毓秀说道:“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在我看来,英雄和时势是相互成就。虽说一人之力难以更改大势,但是不可否认,有些时候的有些人,至关重要。纵览史书,多少次临危受命,多少次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如果换一个人来做,可能结果就截然不同。在此之前,对于如何攻破大荒北宫,我没有太多把握,不过如今看来,李玄都多半会将胜败归于一役,这才给了我们攻下大荒北宫的机会,也正因如此,大荒北宫也许会成为一个局势转折的契机。”

    大荒北宫的望天亭中,李玄都扭头望向秦素,说道:“澹台云拒绝加入道门,就算我不杀宋政,我们之间也终有一战。如果把天下看作是一个人,那么天下太平就是让这个人身体康健,而西北则是一处病灶顽疾,对于这处顽疾,我暂时没有太好的办法,要让澹台云放弃西北,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其中牵扯到了无道宗的根本利益,怎么可能凭借三言两语便使其拱手让出?非要用猛药不可。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想要药到病除,很难。”

    启运书院。澹台云转过身来,望向皇甫毓秀,缓缓踱步,说道:“李玄都志在天下,如果让他入关成功,夺取了天下,我们以西北一隅之地对上占据了大半个天下的李玄都,不是对手,也拖不起。一个内部安稳的中原朝廷,西北三州就算再加上一个金帐王庭,也同样是没得打,所以我们不得不兵行险招,一边要稳稳握住金帐,一边要打击辽东,恰巧这两件事是一件事,只要我们能够做到这件事,谁胜谁败,言之尚早。”

    大荒北宫。李玄都环顾四周,说道:“从地形上看,辽东地势最高,由上而下,虎踞一地而坐望天下,此乃地利。今年金帐雪灾严重,而辽东却没有受到太大波及,这注定了金帐无力南下,反而给了辽东入关的绝佳机会,此乃天时。辽东境内政通人和,关内则是流民遍地、赤地千里,此乃人和。天时地利人和齐聚,此乃大势。大势浩浩汤汤,沛然莫御,澹台云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扭转大势,实在是痴心妄想。”

    启运书院。澹台云忽然笑了笑,“以史为鉴,可以知兴衰。行百里者半九十,多少英雄豪杰都觉得胜券在握,大势在我,可偏偏最后一脚没能迈出去,结果功败垂成。命运之奇妙,各人之造化,皆在于此,让人捉摸不透,不到最后一刻,便不能轻言胜负。”

    大荒北宫。李玄都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神情,不紧不慢地说道:“很多时候,我们都在‘赌’,赌运气,赌天意,赌很多东西。所谓一战定乾坤,简单说就是赌天下的命运,赌你我的命运。这个‘赌’字很不好听,可又找不出一个更恰切的字来代替它,就是这么一回事,‘啪’的一下押上去,买定离手。然后我们尽人事而听天命。我之所以能走到今天,很大原因就是因为我赌对了。”

    启运书院。澹台云负手而立,沉声道:“我曾经说过,不能豪赌,便不能豪取。现在看来,这话没有错,如今是绝好的机会,也是一场豪赌,如果我们赌赢了,不说天下在手,最起码金帐、西北、辽东都能被我们掌握在手中。”

    大荒北宫。李玄都极目望向烟波浩渺的天池深处,缓缓说道:“这次我不会输。”

    启运书院。澹台云将目光转向大荒北宫所在的方向,淡然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常胜将军。”

第一百九十九章 我是李玄都

    李玄都离开望天亭,又见到了胡良,交代了一些事情,主要是让他紧守大荒北宫的门户。胡良都一一应下,不敢大意。

    秦素始终跟随在李玄都身旁,为他查漏补缺。不过相较于好似胜券在握的李玄都,秦素却是忧心忡忡,似乎要去面对澹台云的不是李玄都,而是秦素。不过话说回来,这正是因为秦素设身处地为李玄都着想才会如此担忧,一旦李玄都败了,最先受到伤害的不是秦素,不是秦清,也不是辽东或者补天宗,而是李玄都本人。

    李玄都见秦素的眉头始终皱着,不由伸手替她抚平眉头,柔声道:“整天皱眉头,可就要生出皱纹了。”

    秦素轻哼了一声,“你不要这么漫不经心,要重视。”

    李玄都正了神色,“是。”

    秦素叹了口气,“玄哥哥,是不是我有些患得患失了?”

    李玄都淡笑道:“是有一些,不过也是人之常情。”

    秦素点了点头。委实是那日李玄都被澹台云一拳打伤的景象让她记忆太深,以至于对李玄都没了信心。

    虽说李玄都一直都还顺遂,但她也知道李玄都在“玄都紫府”的五行洞天之中,已经被地师杀死一次,只是靠着巫阳的手段才死而复生,可见李玄都也不是常胜不败。

    便在这时,大荒北宫外传来一个声音,“澹台云造访大荒北宫,还请‘天刀’现身一见!”

    李玄都道:“说澹台云澹台云就到了,来得真快。”

    秦素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与你同去。”

    李玄都摇头道:“不,你留下,开启‘大荒北宫’的阵法,严阵以待,也让人做好叩关的准备,让岳父提前出关总好过我们死在这里。”

    秦素知道李玄都说的是正理,没有强求,点头道:“我知道了。”

    李玄都向宫门方向走去。

    此时大荒北宫外的大坪上,总共站了七人,六名男子和一名女子,为首之人正是唯一的女子澹台云,不过澹台云却是作男子装扮,宛若王侯一般。

    至于另外六人,分别是四大也先那颜伊克顿、古木罕、勒合蔑、孛老浑,以及策凌和皇甫毓秀。

    虽然从人数上来说,这等场面有些寒酸,但有句老话说得好,贵

    精不贵多,从来人的身份上,却是气派十足,六人全是天人境的大宗师,而且还有四个天人造化境的高手,论实力,已经超过任何一个宗门。

    四大也先那颜都是天人造化境的高手,在金帐中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见诸王不拜,只听命于老汗一人。这次是澹台云打了为老汗报仇的大旗,才使得四大也先那颜不得不与她站在同一条船上,不过已经从李玄都口中听到另一个真相的勒合蔑还是向李玄都通风报信。

    反观补天宗这边,却是寒酸得很了,虽说驻守在大荒北宫中的补天宗弟子都是补天宗中的精锐,可并无天人境大宗师坐镇,唯一的天人境大宗师就是秦素,可秦素还被李玄都留在了宫内,所以最后就见宫门缓缓开启后,只有李玄都一人独自从宫门中走出。

    不过就在李玄都出门的一瞬间,整个大荒北宫的气息骤然一变,变得浩大深远,似乎与太白山连为一体。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大荒北宫开启了阵法,开始勾连地气。大荒北宫乃是当年十宗祖师联手修建而成,若论阵法之玄妙,未必逊色大真人府太多,这也是秦素认为只要固守大荒北宫就能让澹台云无可奈何的缘由。

    李玄都走出宫门,一人面对七大高手,全无惧色,负手而立,渊渟岳峙。

    澹台云此时不似见到了杀夫仇人,脸上反而带了几分笑意,说道:“李玄都,你好大的胆子,单刀赴会。”

    李玄都道:“谈不上单刀赴会,若是事不可为,大不了我再退入大荒北宫之中。”

    澹台云哈哈一笑。

    李玄都也随之一笑。

    两人倒像是许久不见的忘年交。

    澹台云话锋陡然一转,“我要见秦清,你出来算怎么回事?”

    李玄都道:“岳父膝下无子,只有一女,我这个做女婿的,自然要服其劳。”

    澹台云讥讽道:“你和秦家小姐还没成亲呢,算什么女婿?”

    李玄都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既然圣君如此说了,那我也不妨直言。入庙拜佛,得先进山门。要见真佛,得先过我李玄都这一关。”

    此言一出,澹台云的脸色一变,皇甫毓秀下意识地望向澹台云,可惜只看到了一个背影。

    片刻的沉默之后,澹台云怒

    极反笑,又重复了一遍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语,“你以为你是谁?”

    李玄都神色平静,分毫不让,““姓李,木子李。双名玄都,玄妙的玄,大都督的都。”

    “好!”澹台云大喝一声,“那我就领教你这位清平先生的高招。”

    话音落下,澹台云向前一步踏出。

    她何以敢挑战秦清?

    李玄都上次为何没能拦住她?

    只见澹台云不保留地开启全身上下已经凝练成功的千余穴窍,全身穴窍光芒大放,光辉熠熠,如同一尊自天庭降下的在世神人。每处穴窍中都有一尊金色神灵,此即身神。身神不坏,穴窍不坏,是为见神不坏。于是就有千余尊身神,千余尊身神连为一体,已经是见神不坏的小圆满境界。如果澹台云能将一百二百余穴窍全部凝练完成,便是真正的见神不坏大成圆满,堪比一劫地仙的金刚不坏。不过就算如此,也已经十分了不起,少有人能够抵挡。

    这便是她的底气。

    澹台云的一拳挥出,便是千余尊身神一起出拳,拳意凌然,摧枯拉朽,所蕴含的莫大威势,堪称是崩山裂石也为不过。 其全身上下几如实质的血气聚而不散,扯动周围的天地元气,如同一道道通天气柱吸附于身体百窍之上,又带动周身关节、骨膜如同重鼓擂响,脊柱蜿蜒扭动,咔嚓之声不绝于耳,如同一条孽龙藏于其背后翻滚。

    几乎就在同时,天地间有异象生出。

    在澹台云出拳之前,大荒北宫上方天空上就有黑色铅云不断积聚,在澹台云出拳的时候,已经变为漆黑一片,而且其范围也越来越广阔,最后甚至蔓延到天池湖天一线处,天地间只留下一线最微弱的光。

    风声呼啸,云间雷鸣滚滚。

    这是“五雷天心正法”,又不是“五雷天心正法”。

    “五雷天心正法”乃是正一宗的根本绝学,所有正一宗功法都与这门根本之法有着极深的联系,哪怕是祖天师的“龙虎剑诀”也不例外,李玄都在镇魔台上参悟了祖天师留下的“龙虎剑诀”,其中也蕴含了部分“五雷天心正法”的法门,虽然并不完整,但也足以让李玄都以“太平青领经”来模仿“五雷天心正法”的威力。

    黑云之中有天雷落下。

第二百章 神拳无敌

    天雷落在了澹台云的必经之路上,澹台云直接一拳打碎了落下的天雷,去势不止,仍旧直奔李玄都而来。

    李玄都所用的“五雷天心正法”毕竟残缺不全,空有形似而无神似,这道天雷的威力实在了了,就连让澹台云的身形迟缓片刻也没能做到。

    不过李玄都的本意就不是用天雷来阻挡澹台云的脚步,这道天雷其实是障眼法,用来隐藏李玄都真正的杀招。

    面对澹台云的这一拳,李玄都不敢有丝毫大意怠慢,出手便是自己的最新绝学“龙虎剑诀”,“龙虎剑诀”与“五雷天心正法”都是祖天师的绝学,两者自然有许多相通之处,故而一缕剑气藏于天雷之中,浑然天成,任谁也无法发现。

    当然,澹台云也不曾发觉这缕剑气的存在。不过就算澹台云发觉了,她也不会过多理会。

    到了这一步,唯有出拳而已。

    澹台云一拳击碎天雷之后,这缕剑气便理所当然地附着在澹台云的身上。

    不过这一拳也结结实实打中了李玄都。

    李玄都的头颅猛然后仰,晃动激荡不休,身形保持着向后倾斜的姿势悬停。

    澹台云再次出拳,带出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啸之声,看似简单直接的一记直拳,拳劲中却另有玄妙,磅礴浩大明劲之下有潜藏阴柔暗劲,吞吐不定,可渗透外在直击内里。

    这一拳使李玄都身形巨震。

    李玄都刚要用所动作,澹台云的第三拳已至。

    风起云涌。

    先见这一拳狠狠砸在李玄都的身上,然后才闻连绵雷声炸响。

    李玄都被这一拳狠狠砸中之后,双脚离地,身形飞向高空,如一道长虹没入头顶的层层铅云之中,不见了踪影。

    这还不止,澹台云落于地面,双膝微曲,然后奋力一蹬,身形同样激射入九天。

    澹台云上升的速度比李玄都还快,转瞬间就超过李玄都,双手相握成拳,狠狠砸在李玄都的后背上。

    李玄都以比上升更快的速度从天而落,如同一块天外陨石狠狠砸向地面。

    整座太白山仿佛摇晃了一下。

    地面上出现一个不知几许之深的大坑,李玄都就半跪在大坑底部。

    几乎就在同时,澹台云也落回地面。然后李玄都就看到澹台云一拳击出,当他看到拳头时,自己整个人其实已经倒飞出去,飞出了大荒北宫的范围,落在天池中,激荡起浪花无数。

    澹台云出拳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快到可以称之为“唯快不破”的程度。

    澹台云一步向前踏出,踩出一个清晰脚印,整个人如奔雷冲出,在身后拖曳出一连串的残影,瞬间来到天池之上。刚刚浮出水面的李玄都被澹台云按住头顶,再次按入水中。

    这便是跋扈武夫的极致,管你什么神通术法,一拳破之。

    李玄都被澹台云按入水中之后,身形直接化作点点阴火四散消失,然后在澹台云水面上方重新凝聚成

    人形。

    澹台云得势不饶人,身形如流华一闪而逝,又是一拳砸向李玄都。

    这一次李玄都倒滑出去整整两百丈,所过之处,天池的湖面被从中分开,露出一条宽约丈许的沟壑,甚至可以透过这道沟壑看到湖底的泥沙。

    这是李玄都不断卸力的结果,他将自己承受的八成力道都卸到自己脚下,于是便造就了这幕奇景,可见澹台云一拳之恐怖。

    澹台云如同一尊在世神灵,举世无敌。

    李玄都止住身形后,心口处出现一个清晰可见的拳印,即便他身怀“长生石”和“漏尽通”,也仍是没能完全抵消这一拳的威势,拳印入骨入肉三分,更为玄奇的是,拳印中又孕育有一股不屈拳意,加诸于李玄都身上,如同一层束缚枷锁。

    澹台云立于原地,神情冷漠地问道:“堂堂道门未来大掌教,就只有这点本事了?”

    李玄都神情平淡,可他不得不承认,在单打独斗的较量中,澹台云的确是他生平所遇到的第一强敌,竟是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回想起小时候面对师兄李元婴,气力不如人就处处受制。

    李玄都心中了然,澹台云最开始走得并非纯粹的武夫路子,有句话叫做穷文富武,习武所用耗费极大,无论是各种珍惜药材,还是诸多进补之物,都是寻常人家难以承受的,对于当时囊中窘迫的澹台云来说,是十分不现实的,远不如餐风饮露的地仙途径。她是后来接手无道宗之后,才兼修人仙途径,取巧跻身长生境界,最终通过巫阳传下的法门补全了自身,如今的澹台云已经近似于人仙,逐渐偏离了地仙途径,甚至可以说李玄都正在面对一位人仙,而人仙的战力之强,远非神仙、鬼仙之流可比,地仙途径最为特殊,上限和下限相差极大,部分地仙也不是人仙的对手。

    正因为如此,澹台云远不是宋政可比。也许当年宋政以“魔刀”跻身长生境界,还有几分可比性,可鬼仙途径就远远不如了。

    澹台云神情平静,心中略有微澜。

    抛却各种仇怨利害的计较,她身为一名武夫的求战之意,从未像今日这般高涨。

    能让她酣畅淋漓出手之人,屈指可数。如果对手是秦清或者李道虚,两人都不以体魄见长,绝不会也不可能以体魄硬接他如此多拳。

    澹台云望向李玄都,问道:“可有遗言?”

    此时李玄都的脸庞上就出现了无数裂缝,使他的脸庞就像一个破碎的瓷器,诡异骇人,从这些裂缝中,又不断有鲜血慢慢渗出。

    李玄都轻声道:“当年横渠先生曾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今日,我亦如此言之。”

    澹台云不再废话,一步掠出,一拳直奔李玄都的面门。

    这一拳没有任何的花哨,唯有浩大拳意,其拳意之大,仅仅是威压就能将归真境之人压迫致死。

    李玄都一振身上的“阴阳仙衣”,无数阴影不断游走,然后李玄

    都一挥袖,无形无相的太阴剑气和玄阴剑气如同大风迎面扑向澹台云。

    “大风”吹过,澹台云原本如玉的面容略显黯淡,不过李玄都也被澹台云这一拳直中胸口。

    这一拳没有别玄机,只有一个“重”字。

    李玄都喷出一口鲜血,然后身形向后倒退。

    澹台云如影随形,终与李玄都保持在尺余距离之内,双拳拳势没有丝毫停顿,带出无数残影,瞬间将李玄都彻底淹没。

    这次的拳,只有一个“快”字。

    眨眼之间澹台云出拳近千,每一拳都会在李玄都的身上留下一道微不可见的拳印,每一处拳印都带有一分沉重拳意,拳重如山,让李玄都好似如负重山。

    与此同时,李玄都体内回荡起无数如同洪钟大吕的声音,李玄都步步后退,哪怕他已经与“长生石”连为一体,仍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沉重伤势。

    澹台云最后一拳击出,李玄都整个人被打飞起来。

    澹台云双手成拳,猛然跃起。双拳一起狠狠砸在李玄都的身上,轰然作响。

    李玄都的身上炸出无数血花,洒在澹台云的锦衣之上,十分刺目。

    李玄都终于被逼到了狼狈不堪的境地,落地之后不可避免地向前略微踉跄几步,然后才朝澹台云虚指一点。

    这一指,有火自生。

    这火不是三味火,不是凡火,唤做阴火。自本身涌泉穴下烧起,直透泥垣宫,五脏成灰,四肢皆朽,把千年苦行,俱为虚幻。

    此火便是阴火,任凭你不死不灭,也要化作飞灰。

    澹台云足下有黑焰骤然升起,紧接着他的七窍中不断有黑烟向外逸散升腾,原本洁白如玉的肌肤上如纸张熏黄,一层层的灰黄之色扩散开来。

    澹台云重重咳嗽一声,嘴角有鲜血渗出,然后立刻就被体表的阴火化作虚无。

    李玄都的体魄已经支离破碎,气机四溢,就像一座四面漏风的屋子,不过“漏尽通”又在疯狂修补这些裂缝,使得李玄都不至于就此“散架”。

    澹台云深吸一气,运转“太素玄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逆向生长,转眼间已经由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变为大约及冠年纪的年轻女子,阴火给她造成的伤势随之被一同“洗”去,她的嗓音也随着身体变成了年轻女子的声音,平淡道:“李玄都,你能杀得了我?”

    李玄都伸手握住嘴巴,五指间血流如注,慢慢向前走去。

    同时澹台云也迈步前行,脚步越来越快,身上所携带的“势”也越来越重。最后一步,蓄势达到顶点,澹台云深吸一口气,双拳上有窍穴依次亮起,没有太多讲究,简简单单的一拳,以海啸之势浩荡而至,霸道至极地将身前的天地元气不断挤压出去。

    四周响起一连串如闷雷一般的气爆声音。

    澹台云再次以不可阻挡的神人姿态来到李玄都的面前,不过咫尺之遥。

    胜负已在毫厘之间。

第二百零一章 阴阳倒转

    就在两人开始交手的瞬间,伊克顿、古木罕、勒合蔑、孛老浑、策凌、皇甫毓秀几人就已经向后退去,以免被殃及池鱼。待到两人一路去了天池之后,他们仍是不敢太过靠近,只是远远观战。

    天池之上,波涛滚滚,不似在高山之上,倒像是在碧波大海之中。

    四大也先那颜中除了古木罕之外,俱是走人仙途径,体魄强横,此时见澹台云的手段,伊克顿开口道:“按照中原道门的说法,圣君是地仙一途,而我们和伊里汗都是人仙一途。如今圣君的体魄可以媲美伊里汗,这就好比是一个读书的中原人不仅读书比我们厉害,骑马射箭的本事也比我们厉害,可真是没有天理了。”

    古墓换缓缓道:“还是圣君修为深,李玄都毕竟底蕴不足,我看这一战,他是没有胜算了。现在唯一的疑问是,他是会被圣君活活打死?还是侥幸逃回大荒北宫之中?”

    策凌道:“还是打死为好,若是让他逃回了大荒北宫,就该我们出力了,这可是块硬骨头。”

    皇甫毓秀与五个金帐人有些格格不入,他的目光始终竭力追逐着澹台云的身影,用自己也听不真切的声音喃喃低语,不知在说什么。

    大荒北宫之中,秦素和胡良也在遥遥观战。

    都说每逢大事有静气,秦素在李玄都对上澹台云之前满怀忧虑,甚至患得患失,可事情到了不能后悔的时候,她反而不再担忧,十分沉静。

    过了片刻,胡良重重叹了口气。

    似乎,老李完全不是对手?

    不过胡良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境界不到的缘故,不由问道:“师妹,现在谁占上风?”

    秦素低声回答道:“澹台云。”

    胡良身子一颤,“澹台云……是略占上风?还是……”

    秦素叹了口气,“澹台云应该是大占上风。如果两人谁也不靠外物,紫府根本不是澹台云的对手,只能是勉强自保而已。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也许紫府还有其他手段可以扭转战局,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胡良听秦素如此说,大感灰心,问道:“我们是不是现在叩关,请师父出关?”

    秦素没有立刻回答,陷入到两难的抉择之中。

    这是一个不好做的选择,叩关意味着父亲境界受损,可能会余生止步于此,是天大的遗憾,可不叩关就是看着李玄都挨打,一边是父亲,一边是丈夫,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好选。更关键的是李玄都交代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叩关。什么是万不得已?就是绝境,至于什么情况是绝境,现在算不算绝境,李玄都是没有还手之力,还是故意示敌以弱,这都要靠秦素来判断。

    如果秦素提前叩关请出父亲,不仅吓走了澹台云,让李玄都的算计落空,也坏了父亲的修为。如果秦素没有及时叩关,那么就会让李玄都陷入极为危险的境地之中。所以其中责任不可谓不大,秦素不可不慎重。

    秦素和胡良之间并无高下之别

    ,只是李玄都将这个重任交给了秦素,意味着李玄都更相信秦素的判断,这与感情深浅无关,与境界修为有关,胡良吃亏在境界略低上面,此时也只能等着秦素作出决断。

    过了片刻, 秦素摇头道:“不,再等等。”

    胡良知道这是秦素的判断,便也不再多问。

    秦素脸上神情平静,不过藏在袖口中的右手却是握成拳头,这才多少显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常言道:“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世上之人,成熟与否,与年龄没有直接的关系,而是与经历坎坷挫折的多少有关,如果一生无忧,便是百岁老人,也可能是顽童心性,如果处处坎坷,便是少年人也能世故老成,这也是乱世之中年轻人总能左右天下局势的缘由所在,乱世不比盛世,能活下来就不易,自然会让这些活下来的年轻人在短时间内迅速成长。

    秦素也是如此,跟随李玄都的这两年的时间中,经历了各种变故,也让她迅速成熟起来,从一个不参与家族事务的大小姐成长为辅佐李玄都的左膀右臂。

    此时她在左右权衡之后,还是决定相信李玄都。不仅仅是因为两人之间的感情如何,也是因为她对李玄都的了解。李玄都喜欢行险不假,可李玄都的行险不是鲁莽拼命,而是有一定把握之后再去行险。这其中的区别,就是五五之数和九一之数的区别。

    既然李玄都觉得自己有胜算,那么就不可能刚刚照面便毫无还手之力,由此看来,倒是李玄都故意如此。而且李玄都至今还未用出“三宝如意”,也坚定了秦素这个想法。

    所以秦素最终选择相信李玄都。

    只是秦素不会想到,这还真不是李玄都的本意,他也没有想到澹台云会如此厉害,一出手便是全力施为,让李玄都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能依仗着“阴阳仙衣”、“长生石”和“漏尽通”被动挨打,勉强护住自身,不至于被澹台云三拳两脚之间生生打死。

    不过秦素也猜对了一点,李玄都的确是有所算计的,毕竟两人都是长生境,澹台云也不是一劫地仙,就算有差距,也没有大到无法弥补的地步。

    此时天池之上,两人都是声势大振。

    这几乎是两人的胜负手。

    从开始到现在,李玄都一直在被动挨打,并非李玄都全然没有还手之力,而是他一直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两人对此都心知肚明。

    澹台云也在等李玄都的最后手段,不存半分畏惧心态。

    澹台云一拳前冲,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澹台云这一拳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李玄都的身上,正中心口。

    李玄都就这么被这一拳抵在胸口,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后掠去。

    这一拳,虽然没能直接打算李玄都的胸口,但也让李玄都动弹不得。

    不知为何,明明是占据上风的澹台云心头忽然生出些许不安,不由死死盯着李玄都。

    李玄都远未死绝,平静地望着澹台云。

    此时此刻,仿佛时间都已经停滞。

    李玄都等的就是这一刻。

    然后李玄都伸手朝着澹台云轻轻一点,催动早已附着在澹台云身上的剑气。

    两道剑气在澹台云的身上时隐时现,游走不定,就是澹台云一时半刻之间也不能确定位置。只觉得两道汹涌剑气,一者好似大江,滚滚东去,一者好似长河,千古泛滥。

    古人称大江为江,长河为河,并称江河。大江水清,长河水浊,大江之水灌溉两岸之田地,长河之水也灌溉两岸之田地,江河共同孕育出中原天下,气魄甚大,而且此中的清浊之理,正是对应了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降为地的天地之理,继而再从天地之中划分阴阳,阴阳转换,日升月落,继而四季轮转,又衍生出生死枯荣之理,竟是包罗万象,大道尽在其中。

    转眼之间,这两道剑气衍化为一个黑白阴阳,分出太极阴阳,是为一符。

    一符又是一方世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阴阳开辟浑沦,清浊分明,以地水火风定住四方,六气充斥其中,化作日月星辰、山川草木,继而日升月落,四季轮转,变化不停。

    此方小世界已经是一方洞天的雏形,如果将其不断放大,便是一方洞天。

    人仙最大的优势是只修炼体魄,最大的劣势也是只修炼体魄。

    人仙的穴窍是无数个小世界,鬼仙的念头是无数个小世界,地仙的气机也可自成一方世界。

    此时李玄都以“龙虎剑诀”在澹台云体内自成一方小世界,囊括了澹台云的众多穴窍,充斥每个角落,好似江河水充塞河道,断绝源头,又无出海之口,使活水变为死水。

    一时间,澹台云竟是动弹不得。

    澹台云也尝试碾碎这道剑气。可“龙虎剑诀”阴阳相合,缠缠绵绵,时隐时现,日隐而月现,月隐而日现,若是只消灭其中一道剑气,另外一道剑气则会以阴阳相补之道汲取外在气机重新衍化剑气,生生不灭,非要将两道剑气同时消灭不可,要么就是以力破巧,消灭剑气的速度胜过衍生剑气的速度,如此也可以将其化解。

    就见阳属剑气被毁,阴属剑气以阴阳相生之法又衍生出一道阳属剑气,阴属剑气被毁也是同理,不断往复循环,两道剑气首尾相连,好似一个阴阳双鱼,生生不灭。

    “龙虎剑诀”深合阴阳之理,阴阳分明是太极,阴阳浑沦是太易,李玄都的先天神通“太易法诀”便是阴阳不分。

    李玄都等的就是此时,全力催动剑诀。

    阴阳双鱼好似一方磨盘,原本是正向旋转,生生不息,现在李玄都强行变作逆向旋转,由“聚”变为“散”。

    剑诀所构造的小世界也随之颠倒乾坤。

    澹台云整个人在刹那间竟是真的翻覆了。

    头朝下,脚朝上。

    或者在澹台云看来,却是地在上,天在下。

第二百零二章 逆转局势

    李玄都以祖天师的“龙虎剑诀”在澹台云的体内结成一方小洞天。

    此处洞天充斥澹台云体内各处,使得澹台云被这方洞天“胁迫”,于是洞天倒转,澹台云也随之颠倒。

    不过此颠倒并非头上脚下那么简单,就连澹台云体内的气机和气血也随之开始逆流,厉害非常。

    江湖交手,最怕的是新招,也就是从未见过或者从未听过的手段。因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所以不知其中玄妙,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破解。除非是双方境界修为相差太大,否则谁也不敢说自己不会阴沟里翻船。

    新招的关键就在于出其不意。反观许多盛名已久的神通,厉害不假,可时间久了,总能被人找出应对的办法,就无法出奇制胜。

    地师徐无鬼的“逍遥六虚劫”便可以算是新招,故而无往不利,地师为了维持这种新招的优势,出手必杀人,尽量不以此种神通对付同境界的道门高人,以免被人窥破其中玄妙。

    祖天师的“龙虎剑诀”虽然传承久远,但也失传已久,因为久不现世,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龙虎剑诀”也是新招。

    最起码澹台云就从未见过这门剑诀,也没有听说过这门剑诀,更不知道这门剑诀其中的玄妙、原理。

    当初李玄都在镇魔台上参悟“龙虎剑诀”,有祖天师专门用来传功的“刑柱”,又无人打扰,可以让李玄都安心参悟,饶是如此,李玄都还是用了三天的时间才初步明白了其中原理。

    就算澹台云境界高绝,资质顶尖,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勘破“龙虎剑诀”,更何况她面对的并非供人领悟的“刑柱”和雷符,而是已经进入体内的剑气,两者就是师父给徒弟演示剑招和师父用剑招杀敌的区别。

    澹台云瞬间被李玄都所制。

    李玄都顾不得自己体魄受创严重,从袖中取出“三宝如意”,向前踏出一步,一袭玄色仙衣随之轻盈摇动,问道:“澹台云,可有遗言?”

    李玄都的声音不大,却让天空中云卷云舒。

    澹台云并不说话,只是闷哼一声,竟是以强行损坏自身十余处穴窍为代价,使得她体内的那方小世界出现了一道缝隙,让她不至于完全动弹不得。只见得她的身上生出滚滚血气,仿佛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以至于生出一层赤红色的薄雾。这些红色雾气是澹台云以气血化成,缭绕周身,可以起到一定的防御作用。

    李玄都不再多言,并非举着“三宝如意”,而是提着“三宝如意”,使得如意云头与脚齐平。因为此时澹台云是头下脚上的姿势,所以李玄都这个姿势刚好可以用如意云头去打澹台云的额头。

    只见李玄都左脚向前推进,身体自然前倾,提着“三宝如意”的右手往后摆动,与身体形成直角。然后右手左脚自然向前推进,右脚向后拉,最终右手猛地往前一荡,手中的“三宝如意”径直朝着澹

    台云的额头砸去。

    天地之间响起一声砰然巨响,所有血气被一扫而空,澹台云的衣衫上荡漾起一圈涟漪,以她头颅位置为中心,一圈巨大的气浪向四周扩散开来,使得天池之上生出层层碧波。

    这一击实在是非同小可,澹台云整个人震颤不休,额头上青紫一片。更令澹台云不能接受的是,李玄都的这一击似乎震伤了她的双眼,使得她眼前漆黑一片,竟是不能视物。

    不过这一击所带来的强大外力也破坏了龙虎剑诀的阴阳平衡,再加上澹台云先前强行冲开的一道缝隙,使得制住澹台云的小世界开始崩塌,化作无数游散剑气,澹台云由此重新恢复了行动能力。

    她扭转身形,重新变为头上脚下,怒喝一声,“李!玄!都!”

    滚滚血气直冲霄汉,将漫天重云悉数冲散,显露出一片朗朗晴空。

    李玄都神情沉静,缓缓说道:“圣君,我说过,我会还手的。”

    话音落下,李玄都瞬间欺近到澹台云的面前。

    虽然澹台云目不能视,但自有灵觉和本能,举起双拳抵挡。传说中人仙便是酣睡不醒时,也能完全凭借身体的本能将敌手毙于拳下。

    澹台云的双拳晶莹如玉,擂向李玄都的胸口。

    李玄都的脸上忽然泛起一股清气,使得他整个人不似活人,倒像是一块顽石,双拳落在李玄都的胸口,只是让他身形微微一晃。此乃“长生石”所在,更胜于四肢和头颅,使得李玄都体魄之坚韧已然到了不可思议的境地,再加上身上所着的“阴阳仙衣”,竟是使得澹台云的双拳全然无功。

    李玄都反手以手中的“三宝如意”扫在澹台云的胸口上,“三宝如意”光芒大盛,蕴含地水火风之力,威势无畴,无坚不摧。

    澹台云吐出一口带着滚滚热浪的鲜血,却是丝毫不作退让,再次奋起双拳,与李玄都正面对攻,拳头与“三宝如意”不断相击,金石之声不绝于耳,激荡起层层气机涟漪,不断向外扩散开来。

    不过澹台云被李玄都打了一如意之后,也不是毫发无损。虽然她的体魄十分坚固,但还是觉得胸口发闷,气息不畅。

    虽然澹台云修炼有“**八荒不死身”,但“**八荒不死身”与澹台云的体魄已经产生冲突,此法以**八荒为名,寓意只要气机不绝,则肉身不死。澹台云凝练穴窍,成就身神,近乎于人仙一途,穴窍和身神坚固异常,故名见神不坏,只要穴窍不灭,则血肉可以不断再生,这与“**八荒不死身”是异曲同工之妙,可人仙体魄以气血为主而非以气机为主,必须依靠穴窍和身神才能恢复如常,如果以“**八荒不死身”的气机恢复伤势,便无法匹配已有的人仙体魄。

    李玄都与澹台云的第一次交手,便是败于澹台云最后的人仙一拳之下,他痛定思痛,由此选择用“三宝如意”来对付澹台云,“三宝如意”蕴含地水火

    风之力,威势无畴,无坚不摧,每次攻击,都在震动澹台云的穴窍,伤其本源。

    当然,这并不是说人仙之法寻常,而是澹台云练得还不到家。

    所谓凝练身神,需要将自己的拳意感应星辰之力,对应凝练窍穴,在每一个窍穴中凝聚化形成“身神”。人体共有一千二百九十六个主要穴窍,便有一百二百九十六个身神,只要全部凝练完毕,这才是初成人仙。

    继续精进,地仙有元婴妙境、一劫地仙、二劫地仙,人仙则有一窍衍通百窍,说的是以这凝练完毕的一千二百九十六尊身神为“主神”,继续凝练更为细微穴窍中的“从神”。一般而言,一尊主神之下有一百个从神,故而名为一窍衍通百窍。全部修炼完毕之后,便是十二万个穴窍和十二万尊身神。只要窍穴不受损,无论血肉受到什么重创,都可以以窍穴为核心迅速还原再生,那才是没有任何弱点,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无缺不漏,便是一次天劫和二次天劫也奈何不得,唯有三次天劫才能将其置于死地。

    道门五仙途径并无明确高下之分,所谓天、地、神、人、鬼的排位,更多是从大道歧途的角度来区分。鬼仙历尽九重雷劫,神仙成就神国,地仙渡过三重天劫,都不逊色天仙,人仙自然也是如此。

    如果澹台云将一千二百九十六个主要穴窍凝练完毕,成就见神不坏大圆满,将一千二百九十六个小世界串联起来形成一个大的世界,类似于神仙的神国雏形,形成一个圆满的闭环,倒也不怕“三宝如意”,可关键在于澹台云并未能做到这一点。

    穴窍凝练之法,玄之又玄,越是往后也就越是艰难,因为每个穴窍位置不同,对应星辰不同,所需要凝练的手法也有不同,而且许多穴窍的位置十分隐蔽,很难寻找,许多人仙途径的武夫就是被卡在这一步,澹台云以长生境的姿态去凝练穴窍,固然比天人造化境的武夫更快,但无奈时日尚短,澹台云也不能一蹴而就。

    反观李玄都,“漏尽通”本就是长生久视之道,与长生不死之药的相性十分契合,如今已然臻至圆满之境,不仅消耗气机越来越少,而且恢复速度也愈发迅速,此时他所受的伤势倒是已经恢复了小半。

    如此一来,此消彼长,澹台云已经落入下风之中。不过澹台云也有自己的优势,她虽然未能成就真正的人仙,但她还有地仙的神通,可谓是有舍有得。于是她再次动用“太素玄功”恢复伤势,从一个年轻女子变成了女童,又从女童变成了白发老妪,最终从白发老妪变回本来模样。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用完整的“太素玄功”,在三十六日内,她只剩下最后的两次机会。

    如果剩余两次机会也被用完,那么她就真有可能要死在此地了。

    恢复了巅峰状态的澹台云是将自身气息凝聚成一点,没有半点外泄,然后一拳打出,从正面硬撼李玄都,迫使李玄都向后退去。

第二百零三章 神通对神通

    恢复巅峰状态的澹台云再次来到李玄都的面前。

    无论怎么看,李玄都将要再次落入下风之中。

    不过澹台云有“太素玄功”,李玄都也有“太易法诀”。

    “太易法诀’威力极大,每用一次,威力就大上一倍,全力施为的情况下,便是大真人府的“太上三清龙虎大阵”都抵挡不住。可是所有的先天五太都有一个极大的局限,在三十六天内,每用一次,消耗就会大上一分,第一次使用只消耗一成气机,第二次使用就要消耗两成气机,第三次则要消耗四成,第四次要消耗八成。以此类推,无论是谁,在不依靠外力的情形下,只能用出四次。

    八月十五的大真人府一战,李玄都连用四次“太易法诀”,强行破开了“太上三清龙虎大阵”,结果就是三十六天内他无法再用“太易法诀”。从八月十五算起,三十六天后刚好是九月下旬。

    九月十六,太后谢雉的特使楼心卿抵达终南山,与李玄都密谈有关议和事宜。

    九月十七,李如是来到终南山向李玄都请罪。

    九月十八,李玄都和秦素离开终南山,动身前往辽东,于九月十九抵达渝关。接下来的数天时间,李玄都和秦素先后游历了幽州、辽州、奉州等地,见识了辽东的屯田、马场、商贸、作坊等等,此时已经是九月下旬。更不用说李玄都又在朝阳府盘桓了几日才动身前往太白山,如今已经是九月底,马上就要进入十月,所以李玄都的“太易法诀”早已过了三十六天的期限。

    李玄都抬起一掌,从他掌心跃出一个如同米粒大小的黑点,然后这个黑点急速放大,转眼间已经有鸡子大小,仿佛一个漩涡,深不见其底,疯狂吞噬周围的一切光明。

    面对澹台云的一拳,李玄都“推”着这个黑色的“鸡子”,径直迎上。

    澹台云脸色微变,不过此时已经来不及收手,就好似疾驰的骏马不能立刻停住脚步,只能硬拼。

    一瞬间,所有的光线悉数被小小黑球迅速吞没,然后就见这颗黑球炸裂开来,将此地染成了纯粹的黑色,不见星辰,不见日月。似是浊气上升,清气下降,天在下,地在上,天翻地覆,阴阳倒错,强行改变天时,实乃是神鬼莫测的大神通。

    待到天地清明,澹台云的一条手臂连同衣袖已经彻底不见了踪影,没有血肉模糊,就好似被凭空抹去,只剩下些许星星点点大概勾勒出手臂的轮廓。

    这些星星点点便是凝练后的穴窍,若是仔细看去,里面还有一个个微小身影,皆是澹台云的模样,此即是身神。人仙途径的见神不坏当真是名不虚传,哪怕是面对李玄都一重威力的“太易法诀”,仍旧安然无损,不过因为澹台云还未能将一百二百九十六个穴窍全部凝练完毕,就像珠子未曾串在一起,这些单独穴窍无法立时血肉衍生并恢复如初,只能如此勾勒出一条手臂的轮廓。

    澹台云没了一条手臂,实力大减。她可以通过“**八荒不死身”重塑手臂,可是此等重生的手臂十分脆弱,根本无法硬拼李玄都的“三宝如意”,想要真正恢复如初,就只能再次动用“太素玄功”,可她的“太素玄功”只剩下两次机会,而且第三次使用就要耗费四成气机,实在是一个极大的负担,更何况李玄都还有三次机会“太易法诀”。澹台云已经处在了绝对的劣势之中。

    澹台云没有想到,自己竟是被李玄都逼到了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之中。

    李玄都打定主意,只要澹台云不用“太素玄功”,他便不用“太易法诀”,举起手中“三宝如意”,朝着澹台云打去。

    澹台云只能举起单臂招架。

    澹台云先前以双臂交替招架“三宝如意”携带的磅礴巨力,左手挡下“三宝如意”的时候,右手趁机恢复,右手挡下“三宝如意”的时候,左手趁机恢复,如此往复交替,倒还不觉得如何。如今变成单臂之后,以单手正面硬抗“三宝如意”,起初不觉如何,可连续十余招后,没有停歇,没有恢复,便觉得整条手臂发麻,气血淤积,运转不畅,以至于整条手臂开始肉眼可见地颤抖。

    若是如此下去,只怕这条手臂也要被李玄都的“三宝如意”生生打成残废。

    澹台云心中忧虑,可面上却不显半分,因为性情的缘故,仍旧不肯退让半分。

    正在观战的胡良虽然没看懂其中种种细节,但此时澹台云断臂还是看得分明,忍不住以拳击掌道:“老李好手段,好手段,堂堂圣君也在他面前,也不过如此嘛。”

    秦素同样是面上不显,不过在心底里还是悄然松了一口气,袖口下紧握着的拳头也悄然松开了,说道:“紫府从不说大话,他说有把握,就一定有把握。”

    “对,没错。”胡良点头道,“老李这家伙有主意,就是不喜欢跟别人说,总要旁人为他揪着心。”

    秦素将目光从李玄都和澹台云的身上移开,转向另外的方向。虽然她从这个角度看不到六大高手的身影,但她知道伊克顿、古木罕、勒合蔑、孛老浑等人就在那个方向观战。于是她对胡良说道:“师兄,先不要急着高兴,不要忘了那些从金帐来的也先那颜。你吩咐下去,让宫内弟子严加戒备,不可有分毫松懈。至于爹爹那边……还是做好随时叩关的准备。”

    胡良收敛了笑意,正色道:“师妹说的是正理,我这就去。”

    另外一边,四大也先那颜加上策凌和皇甫毓秀,脸色可就没那么好看了。谁也没想到一直被动挨打的李玄都竟然能扭转局势,使得澹台云落入绝对的下风之中。

    孛老浑打破沉默道:“如今看来,被这个什么清平先生重伤,倒也不是丢脸的事情。”

    其他人都明白孛老浑的未尽之言,圣君澹台云都被李玄都逼得成这般地步,孛老浑可以算是虽败犹荣了。

    策凌苦笑道:“方才我们还在计较怎么攻打大荒北宫,现在我们是不是……”

    未等他把话说完,皇甫玉玺猛地打断道:“四位也先那颜联手可以抗衡长生之人,那么此时何不趁着圣君还有一战之力,直接与圣君联手围攻李玄都?难道要等到圣君败下阵,四位再去与李玄都‘单打独斗’吗?”

    四大也先那颜都是脸色一变。

    皇甫毓秀环视四人一周,沉声道:“还是说四位认为李玄都会放过我们?任由我们安然离去?”

    古木罕阴沉道:“李玄都当然不会放我们安然离去。”

    伊克顿有些迟疑道:“若是我们贸然插手,圣君会不会责怪我们?”

    皇甫毓秀道:“若是圣君事后责怪,由我一力承担就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四大也先那颜也无甚好说,对视一眼后,不再多言,一掠而出。

    皇甫毓秀并不继续观战,虽然慢了一步,但紧随四大也先那颜而去。只剩下策凌一人,他稍稍犹豫后,无论多么不情愿,也只能跟随在五人身后。

    李玄都一记毫无花哨的“开山式”,澹台云横臂格挡,只听得骨骼碎裂,她的这条胳膊终于是不堪重负,被“三宝如意”生生打断,然后李玄都又是一击,将澹台云砸入脚下天池之中,激起滚滚巨浪。

    然后李玄都转身望向朝自己掠来的六大高手,丝毫不惧,喝道:“来得好,正好将尔等一网打尽,省却我一番手脚!”

    话音未落,就见李玄都身周显化出显化出六劫之力,六气涌动,又分别对应了“鬼咒”、“莲咒”、“剑咒”、“蛇咒”、“雷咒”、“血咒”。

    然后李玄都双袖一振,六咒齐出。

    这一招是李玄都学自自己的第三个老师徐无鬼,那日在昆仑洞天之中,徐无鬼以一劫地仙之姿对上六大地仙,六大地仙无不中招。今日李玄都以长生地仙之姿对上六位天人境大宗师,六位天人境大宗师也不会比当日的六大地仙更高明。

    伊克顿中了“剑咒”,整个人完全僵住,动弹不得。皇甫毓秀中了“蛇咒”,眼神迷离,又面露悲戚之色,俨然是落入了某种幻象之中。孛老浑中了“血咒”,一张面皮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似乎随时都会爆裂开来。古木罕中了“鬼咒”,整个人身上阴气缭绕,体表生出寒霜。策凌中了“雷咒”,雷霆入体,烧得他七窍之中不断有点点电芒游散而走,又有黑色烟气升腾。

    唯有勒合蔑中了“莲咒”,他发现自己并未受创,只是身周生出一朵虚幻的莲花,将他包裹禁锢其中。他立时明白李玄都已经收到了自己的传书,所以故意放水,所以也不尝试打破莲花,只是老老实实地待在里面。

    李玄都又是一挥大袖,十三道剑影从他的衣衫上飞掠而出,结成一座森严剑阵,便要将众人全部笼罩其中,然后一一绞杀。

第二百零四章 以寡欺众

    李玄都以一敌六,在短时间内丝毫不落下风,甚至还大占上风。

    在他展开“太阴剑阵”之后,以李玄都为中心,十三道剑影分外内外两层,八道剑影分别占据外层的八方位置,其余五道剑影在内层按照五行位置站定,然后每道剑影之间有黑色细线生出,将十三道剑影全部连接起来,仿佛一张蛛网,而这些黑色细线便是剑气。

    四大也先那颜联手能够抗衡长生境之人不假,可如今情形却是不大一样。一则是孛老浑重伤初愈,修为有损,只有巅峰上的七成实力。二则是古木罕丢了盾牌。三则是伊克顿在秦素的手中吃了个大亏。唯一完好无损勒合蔑又打定主意出工不出力。

    再加上六咒的干扰,一时间四大也先那颜竟是只顾保全自身,根本不管旁人。

    如此一来,却是苦了策凌和皇甫毓秀,两人本就境界修为不如四大也先那颜,也无四大也先那颜之间的默契,立时吃了大亏,被剑阵中如同蛛网细线一般的剑气所伤。皇甫毓秀险些被剑气拦腰斩断,腰间被割出好大一个口子,渗出黑色的鲜血,原来这“太阴剑阵”的剑气还是以“太阴剑气”和“玄阴剑气”为根本,自然阴毒无比,又是出自李玄都之手,只要沾上一点,便如附骨之疽,腐蚀体魄气机,继而逐渐断绝生机,如同服下慢性毒药。

    至于策凌,被剑气洞穿了肩头,虽然他是纯粹武夫,气血旺盛,体魄无惧各种神通,可人仙的“万法辟易”其实更像水火相克,火小水大,自然是水克火,可如果火大水小,便是火克水乐。只听得策凌伤口处“嗤嗤”作响,好似用冷水去浇刚刚出炉的热铁,冷热相激,水气蒸腾。

    四大也先那颜见此情景,不禁骇然。

    李玄都先前与澹台云一番激斗,受了不轻的伤势,只是被他以“长生石”和“漏尽通”恢复,所以才看不出什么。可如此一来,对于李玄都的气机损耗极大,李玄都又用了一次“太易法诀”,从外界汲取天地元气化为自身气机已经逐渐入不敷出,再加上他还要预留部分气机使用二重、三重甚至是四重的“太易法诀”,饶是他有长生境的修为,也不能放手施为,更多是让“太阴剑阵”自行运转,这才没有取了皇甫毓秀和策凌的性命。若是李玄都亲自主持阵法,全力催动“太阴剑阵”,只怕顷刻间两人就要丢了性命。

    到了长生境的争斗,唯有天人造化境的高手才能凭借人数的优势插手其中,除此之外,其他人很难参与进来。

    四大也先那颜心知颤抖下去必无善果,且不说他们能否拿下李玄都,大荒北宫近在咫尺,只要李玄都当真遇到危险,秦清顾念翁婿亲情,岂有不救的道理?毕竟世人皆知秦清宠溺独女秦素,就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他也不得不救。

    到那时候,他们岂有幸理?

    只听李玄都道:“四

    大也先那颜,你们不在金帐逍遥,偏要来辽东招风惹雨,那就不要走了,留在此地好了!”

    话音未到,李玄都陡然间欺到孛老浑面前,一如意当头砸下,这“三宝如意”在地师徐无鬼手中是一种威力,六大地仙不得不避其锋芒,在秦素手中是一种威力,只能欺负天人造化境的高手,在李玄都的手中又是一种威力,不上不下,比不得徐无鬼,却又比秦素厉害太多,便是澹台云也抵挡不住。若是这一下砸实了,非要脑浆迸裂不可。

    孛老浑毕竟是天人造化境的大宗师,用出全力,暂且压制了体内的“血咒”,不敢硬接,竭力闪避。而古木罕和伊克顿也各自暂且压制六咒的束缚,一左一右向李玄都攻来,用意不在伤敌,而是救人。

    一瞬间,三大天人造化境的大高手对上了李玄都,正合了三三之数。如今李玄都不复巅峰鼎盛状态,一时间也不可能同时击退三人。不过他早有预料,一声长笑,竟是用了个虚招,摆脱三人的围攻,以“斗转星移”出现在还被“困”在“莲咒”中的勒合蔑面前,一掌穿过禁锢勒合蔑的莲花,打在他的身上。

    勒合蔑也是没有料到,被李玄都一掌打实,不过他紧接着就发现,李玄都的这一掌虽然势大力沉,但并无伤他性命之意,只是将他打得险些闭过气去。如此一来,他正好可以不与李玄都正面交手,勒合蔑立时作重伤之状,气息萎靡,沉入天池之中。

    四大也先那颜之间都极为熟悉,其他三人知道勒合蔑一身本事都在长弓之上,不擅长近战,而且李玄都又是出其不意,以李玄都的境界修为,勒合蔑如何能敌?所以也不曾生疑,只当勒合蔑已经被李玄都重伤,三人为了防止李玄都继续痛下杀手,一起朝李玄都攻来。

    李玄都一挥大袖,催动“太阴剑阵”,镇内纵横交错的剑气立时结成一张大网,朝着三人当头罩下。

    却不想三人分工配合极为明确,先是伊克顿怒吼一声,显出真身,仿佛一尊石巨人,双手向上撑起,好似举火燎天,生生撑住剑网落下。紧接着又是孛老浑显出真身,却是仿佛一头蛮牛,尤其是双臂,肌肉更是臌胀到了夸张的地步,手腕比成年男子的腰还要粗壮,小臂堪比成年男子的肩宽,双手一左一右向李玄都抓来,不敢说钳制李玄都,只求能将他限制一二。而古木罕则取出了权杖,杖端的红色宝石大放光芒,使得权杖就像一个大号的火把。

    此时并非公平比武,李玄都哪里肯让古木罕将法术准备完毕,直接将手中的“三宝如意”丢掷出去,同时双手左右一撑,挡下了孛老浑的合拢之势。李玄都的手臂与现出真身的孛老浑相较,比成年男子与婴儿的差距还大,可无论孛老浑如何用力,李玄都的手臂始终纹丝不动,反而是孛老浑的手背、手臂上青筋暴起,已经用出全力。

    另一边,“三宝如意

    ”正中古木罕手中的权杖,直接将他手中的权杖打飞出去,震得古木罕的虎口破裂,双手颤抖不止。“三宝如意”则是高高飞入天上。

    李玄都忽然收回撑住孛老浑双手的双手,在孛老浑双手合拢之前,身形前掠,瞬间撞入孛老浑的怀中,推着他的庞大身躯撞在他身后的古木罕的身上,然后双掌齐出,以神霄宗的“无极劲”将两人一起击飞出去。

    便在这时,飞上天空的“三宝如意”开始急速下落,李玄都不曾抬头,却抬起手,刚好将“三宝如意”接在手中。

    一番交手只在眨眼之间,李玄都大占上风。

    三人心知肚明,虽然都说这位清平先生是个仁厚之人,但仁厚之人不等同是烂好人,否则他也不能在短短三年时间中走到今日这般地位,只要三人稍有懈怠,便要被这位清平先生毙于掌下。

    一时间三人谁也不敢再有其他心思,各自全力出手,与李玄都斗在一处,李玄都一手用“三宝如意”施展剑法,一手挥动大袖,牵引催动“太阴剑阵”,任凭三人如何拼命,始终逃不出“太阴剑阵”。

    四人越斗越快,三大也先那颜越斗越是心惊,十分庆幸李玄都先前已经受创于澹台云的拳下,如果李玄都正值巅峰,两大仙物在手,只怕他们三人只怕已经身死多时。毕竟联手合力不是一个人,只要一人不慎身死,剩下的两人便也只有等死一途而已。

    按照道理来说,四大也先那颜应是伊克顿和孛老浑这两大人仙途径的武夫在前,古木罕居中,手持长弓的勒合蔑在后,如同军阵进退有据,有攻有守,各司其职,如今少了勒合蔑的弓箭,三人逐渐落入了能守不能攻的境地之中。

    孛老浑先前被李玄都重伤,就算人仙体魄恢复极快,可重伤初愈仍旧是比不得完好如初,比起古木罕和伊克顿就要逊色许多,初时不显,激斗的时间长了,便逐渐显现出来。这点细微差别,观战的秦素等人也许看不出来,李玄都却是洞若观火,立时改变策略,猛攻孛老浑。

    一时间,孛老浑险象环生,若不是古木罕和伊克顿拼死救援,只怕孛老浑已经殒命于李玄都的“三宝如意”之下,可就算如此,孛老浑还是气血损耗严重,周身上下血色雾气不断蒸腾,喘息不止,几乎维持不住自己的人仙真身。

    古木罕和伊克顿暗暗叫苦,倒不是说四大也先那颜之间情同手足,四人之间也有利益冲突,各有算计。只是大敌当前,两人心知肚明,若是孛老浑死了,只怕他们也难以生离辽东。

    就在三人彷徨无计之际,忽然有一只手掌从水下伸出,抓住了李玄都的脚踝,李玄都没有任何犹豫,化作阴火四散游走,然后重新凝聚人形。

    然后一道身影跃出水面,一拳打向李玄都。

    李玄都用手中“三宝如意”一封,挡下了这一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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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