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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四章 孙妙妙

    此时宁忆藏身于房梁之上,都说梁上君子,可见此地是盗贼们的绝佳藏身之处,宁忆也不怕被人发现踪迹,更有耐心,于是就安心地坐在梁上等待。

    就这样,宁忆从日中坐到了黄昏日落,又从日落坐到了深夜。静谧的月光照进殿内,使得本就阴气浓重的此地更加凄清阴森。烛火燃烧的跳跃光影显得格外可怖,虽然照亮了宣宗皇帝的画像,但宣宗皇帝的面容却隐藏在阴影之中。

    不过宁忆没有白等,大概子时的时候,一个身影悄然进到了陵宫之中。

    正在闭目养神的宁忆缓缓睁开双眼,望着那个身影,矮小纤细,似乎是个还未成人的少女。

    少女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没有其他人跟踪,飘身进了与陵宫相连的偏殿之中。

    宁忆从横梁上一跃而下,没有发出半点声息,跟在这个身影之后。

    偏殿并不大,供奉的并非皇帝,而是皇帝的妃嫔,就连烛火也少了许多,更显阴森。

    不过也正是因为偏殿狭小的缘故,不似外面主殿广阔,烛火反而照亮了此人的面容,却是个头梳双丫髻的小丫头,如果宁忆当年成亲生子,他的女儿也该有这么大的年纪了。

    这小丫头显然对此地熟门熟路,在偏殿的右边还有一扇被封闭的小门。就见小丫头走到门前,伸手一挥,门上逐渐显现出一个鲜红的符箓,然后符箓渐渐淡去,“吱呀”一声,门自己开了。小丫头迈步走入其中,正要随手关门,就感觉一阵狂风吹过,她吓了一跳,又是四下张望,什么也没看到,只当自己多心,却不知这阵狂风正是宁忆,他已经先一步进入其中。

    门的另一边是个小殿,只有几把座椅,似乎是供贵人来此祭拜的时候稍作休憩之用,不过显然已经多年不曾有人前来,蒙上了一层灰尘。在墙角又有一道门户,这次不再是符箓封路,而是铁将军把门,小丫头也有办法,直接从袖中摸出一把钥匙,打开铁锁,却是一条幽深的通道。

    此时宁忆就在小丫头的头顶房梁上,小丫头迈步走入其中的同时,他也掠入其中。以他天人境大宗师的境界修为,人在当面,小丫头也一无所觉,自顾将门锁好,燃起一个火折子,顺着通道慢慢前行。

    这条通道很长,不断蜿蜒向下,

    一直走了大约三里左右,通道到了尽头。尽头处竟是一条死路,似乎这里并未修建完毕。

    不过宁忆已经从上官莞处得知了关于“邀月洞天”的消息,认定这里正是“邀月洞天”的入口位置。

    小丫头取出一道符箓,夹在食中二指之间,轻轻一晃,符箓无风自燃,然后墙壁上便凭空出现了一道门户。

    这道门户并非正常的门户,就像是用火焰在白纸上烧灼出一个方形的缺口,边缘位置仿佛火焰一般燃烧着,其中漆黑一片,就像一个幽深的洞穴,不知通向何处。

    宁忆显出身形,只是朝着小姑娘随意一点,这个小丫头便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宁忆并没有取她的性命,只是将她暂且制住,然后带着她迈步走入其中。

    在宁忆进入之后,这道门户慢慢缩小,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虽然宁忆是牝女宗的大客卿,但牝女宗从未对他提起过“邀月洞天”的存在,事实上宁忆对于这些事情一向不怎么上心,正如他如今是太平宗的大客卿,可他对于太平宗的了解也仅仅局限于无忧谷而已,至于太平宫中有什么,他不关心也不感兴趣。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此地,只觉得陌生。

    宁忆提起手中的小丫头,解开她的部分禁制,问道:“你们夫人在哪?”

    小丫头直到此时,惊呼一声,“是你!”

    “你认得我?”宁忆有些意外。

    小丫头点头道:“我认得你,你是大客卿宁忆,不过我听说你和玄圣姬一样,都叛出了宗门。”

    宁忆淡淡一笑,“你知道的倒是不少,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眼珠转动,刚要开口,就听宁忆补充道:“既然你知道我,就应该知道我的脾气不怎么好,‘血刀’的名号可不是栽花养草得来的。”

    小丫头闻听此言,打了个寒战,不敢耍小聪明,如实回答道:“我叫孙妙妙,是宗里的候补女官。”

    宁忆讶然道:“这么小的年纪就做女官?”

    “亏你还是大客卿,什么都不知道!”孙妙妙不服气道:“按照大魏律法,我已经可以嫁人了。”

    宁忆摇了摇头,“可在我的眼里,你还是个孩子。告诉我,冷夫人在哪里?”

    妙妙问道:“你找夫人做什么?”

    宁忆回答道:“我有些事情想要找她谈谈,放心,我答应过别人,不会对夫人怎么样。”

    孙妙妙皱起眉头,显然在判断宁忆话语的真假。

    宁忆并不在意,单手提起小丫头,凭着感觉随意前行。

    偌大的“邀月洞天”就像一座巨大迷宫,若是无人引路,很难找到正确的道路,而在这里每走一步,都要胜过外面的数百步,很可能找到下一个出口之后,已经是在千里之外。不过宁忆并不在意这些,就算他一路走到西域,也可能很快返回帝京,关键是要找到冷夫人和广妙姬的所在。

    小丫头想了徐九,说道:“宁大客卿,都说你是个重信守诺之人,既然你说你不对夫人怎么样,我便信你一回,你可千万不能食言。”

    宁忆道:“这是自然。”

    小丫头道:“夫人她在洞天中心位置,你先往回走,在我们上一个过来的路口左转,然后一路往前走,遇到一个十字路口后再往右走。”

    宁忆没有质疑和犹豫,直接转身回走,同时说道:“如果你有意把我引到什么陷阱中去,我是否能活还不好说,可你一定会死。”

    孙妙妙怏怏道:“我知道。”

    宁忆道:“知道就好。”

    宁忆很快便来到了十字路口的位置,这里竟然有一个守卫。

    不等宁忆问话,孙妙妙已经缩了缩脖子,主动辩解道:“你没问,我就没说,再说了,你可是太玄榜上的高手?谁还能拦住你不成?”

    宁忆淡淡一笑,也不跟一个孩子计较,仍旧是单手提着她,另一只手则拔出了自己的佩刀“清寒”。

    守卫看到了宁忆,也认出了宁忆,沉声道:“宁大客卿,你何故来此?”

    守卫没有问宁忆是怎么来到此地的,而是直接问他为什么来。

    宁忆并不隐瞒自己的意图,回答道:“了结一些旧冤。”

    守卫全身覆甲,没有一丝缝隙,所以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见他缓缓摇头,表示拒绝。

    宁忆加重了语气,“让开,我不想杀人。”

    守卫直接拔出了自己的巨刀。

    宁忆沉声道:“那便怪不得我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齐神宗

    不管怎么说,宁忆毕竟做了多年道牝女宗大客卿,对于牝女宗的手段不能说是一无所知,眼前这名守卫之所以面对他这位“血刀”都毫无畏惧,甚至没有半点波澜,并非心志坚定,多半是被牝女宗道秘法迷惑了心智,已经如傀儡一般。

    既然如此,宁忆也不打算留情,正如他自己所说,“血刀”这个名号可不是养花种草、喂猫养兔得来的。

    下一刻,就见刀光一闪,照亮了整个路口。

    待到刀光黯淡,这名护卫从颈至胁,半个身子保持着持刀的姿势,斜斜滑落,鲜血自他身前身后,喷涌而出。

    一刀而已。

    孙妙妙见此情景,忍不住尖叫出声。

    宁忆抖了一个刀光,刀身仍旧是清凉如水,甚至可以映照出面容。

    这便是“血刀十二式”,宁忆的成名绝学。

    宁忆轻声道:“都出来吧。”

    又有三名护卫从暗中走出,不过都是正常人的身高,同样披着铁甲,手持长刀。

    宁忆问道:“不让?”

    三人皆是沉默不动。

    宁忆心中明白,再出一刀,好似紫电。

    三名持刀守卫道上身向前扑倒在地,而下身双腿却因为铁甲固定的缘故,还稳稳地站在地上。

    刚刚平复了心神的孙妙妙又是尖叫不止。

    这便是“血刀”吗?

    宁忆轻声道:“闭嘴。”

    孙妙妙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她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惊恐地望着宁忆,生怕下一个被分尸的就是自己。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宁忆被人称作“血刀”了。

    宁忆自从离开牝女宗之后,脾气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现在重回牝女宗,许多回忆涌上心头,又有些当年“血刀”的意思了。

    都说杀人多了会有杀气,宁忆身上的杀气之重可想而知,孙妙妙此时再也没了其他心思。

    宁忆带着孙妙妙向右而行,走了大概半里左右后,宁忆又来到一个十字路口,问道:“接下来呢?”

    孙妙妙左右观望了一下,说道:“向左。”

    宁忆依言而行。

    接下来,宁忆带着孙妙妙在如同蛛网一般道交错迷宫中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一座殿中。

    此时殿中生了好大一堆火,此时殿中蒙蒙岚蔼,漆黑如墨,唯有火光照耀之处还算明亮清晰。

    在火堆旁边,铺着好些锦缎,上面端坐着一个高大男子,仅仅是坐着,也如同矮小之人站着。在他的背上、左右两侧、膝上各伏着一名妖娆女子,锦衣半遮,春光外泄,诱人之处若隐若现,手足纠缠在男子身上,耳鬓厮磨,轻声笑语,一派香艳景象。

    宁忆停下脚步,随手将孙妙妙丢在一旁。

    孙妙妙也不敢贸然逃走,生怕自己刚刚转身就要挨上一刀,只能双手抱膝,蜷缩在一旁。

    火焰翻腾,照耀得男子和女子们明暗不定,身后的影子随着火焰的跳跃时长时短,仿若妖魔。

    这名高大男子没有披甲,只是穿了一身黑色单衣,袒露出半个胸膛,黑发随意披散,相貌甚是英俊。

    宁忆缓步前行。

    男子的目光透过火焰射了过来,轻声道:“宁大客卿,久仰。”

    “你是谁?”宁忆问道。

    男子微微一笑,“我叫齐神宗,是在你之后的新任大客卿。没想到能够与前辈交手,真是一大幸事。”

    宁忆道:“我倒不觉得是什么幸事,我是来见冷夫人的,你只要让开道路,我可以……”

    “前辈是听不懂我的话吗?”齐神宗不等宁忆把话说完就直接打断道,“是我想要与前辈交手,并非不得不与前辈交手,就算前辈不来,我有朝一日也要去寻前辈。”

    宁忆忽然笑了,“真是好大的口气。”

    齐神宗挥了挥手,缠绕在他身上道四名艳姬缓缓起身,行动之间自然免不了春光乍泄,甚至还向宁忆搔首弄姿,暗送秋波,嘻嘻荡笑,若是石无月在这儿,怕不是要把这几个女子的嘴撕烂,宁忆只是无动于衷,视而不见。

    齐神宗仍是端坐着,腰背挺得笔直,“我听说过前辈的大名,我也听说过前辈在玉虚斗剑中的战绩,我更知道前辈二次登上太玄榜。可在我看来,这没什么了不起的。”

    宁忆既不傲慢,也不过分谦虚,他问道:“既然这些都不算什么,那么什么才算是了不起?”

    齐神宗道:“只有登上老玄榜,这才是真正的了不起,可惜前辈距离老玄榜还有相当差距,就是较之天人造化境,

    也有一步之遥。当初玉虚斗剑,若非前辈凭借兵刃之利,以及宁大祭酒相让留情之故,恐怕前辈不能取胜。”

    “激将法?”宁忆容易发狂发痴,却并非蠢笨之人,立时听出了齐神宗的言外之意,“你是不是想让我不占兵刃的便宜来与你交手?”

    齐神宗眼神变得凌厉,“怎么,不敢?”

    宁忆沉默了片刻,道:“也罢,就如你所愿。”

    “好!不愧是天下三刀之一的‘血刀’宁忆!如今宋政已死,你也算是天下用刀第二人了。”齐神宗大喝一声,豁然起身,一脚踢散面前道火堆,火星四溅,惹得四名艳女纷纷尖叫躲闪。

    原来在火堆中立着一把长刀,与那些类似于门板的巨刀不同,这把长刀的刀身细长,刀背笔直,有些类似于“欺方罔道”,因为部分刀身插入地面之中,看不出到底几许之长。

    齐神宗伸手握住刀柄,拔刀而出,竟是一把长约四尺的长刀,比三尺长剑还要长上一尺。

    齐神宗右手持刀,左手并拢食中二指,轻轻抹过刀身,说道:“此刀长四尺四寸四分,重四十四斤,因为谐音一个‘死’字,人死即是大睡,故名‘大睡’。前辈,记住了吗?”

    宁忆脸色淡然,只是举起手中的“清寒”。

    下一刻,齐神宗已经高高跃起,手中高举的“大睡”的刀锋向下,因为刀身纤薄如纸,从下向上望去,竟是如同细细的一线。

    若是寻常江湖武人交手,十分忌讳跳跃,因为空中不能变向,十分容易露出破绽,可天人境大宗师能够御风而行,便没了这等顾虑,反而比起地上的辗转腾挪更为诡异莫测。

    齐神宗的出刀不可谓不快,可宁忆的出刀更快,甚至没有看清宁忆是如何动作的,只是在原地留下了一个正在渐渐消散的残影,而他本人则出现在齐神宗的身侧,手中“清寒”并未攻向齐神宗,而是斩向他手中“大睡”的刀背。

    一声轻响,这把“大睡”直接断成两截。

    齐神宗脸色一变,惊喝道:“这不是‘血刀十二式’!”

    宁忆不曾答话,只是专注运刀。

    这当然不是“血刀十二式”。

    李玄都是个极为大方之人,从不藏私,当初李玄都邀请众人一起帮他完善“南斗二十八剑诀”,凡是参与之人都得以修习“南斗二十八剑诀”,宁忆自然也不例外。这也是宁忆最为佩服李玄都的地方。在武学一途,李玄都一直认为集众家之长远胜过一个人闭门造车,这也影响到宁忆的许多想法,开始涉猎其他绝学。如今的宁忆虽然还是天人无量境,但已经从刚刚跨过天人无量境的门槛走到了距离跨过天人造化境的门槛只剩下一步之遥。

    齐神宗之所以如此自信,就是因为他仔细钻研了宁忆留在牝女宗中的“血刀”传承,自信已经可以破去宁忆的“血刀十二式”,却没想到宁忆根本不用“血刀十二式”,于是刚一交手,就被宁忆打断了手中长刀,甚至宁忆还未用出“大宗师”和“欺方罔道”。

    宁忆身随刀走,虚实不定,却是传承自补天宗的“天问九式”,当初道门一统,各宗高手齐聚中州,宁忆也在场,与补天宗的景修有过一段交流,景修用补天宗的“天问九式”交换了宁忆的“血刀十二式”,将“血刀十二式”纳入补天宗的传承之中,唯一的条件是宁忆不能将“天问九式”传授给其他宗门之人,不过可以传授给自己的儿女。

    宁忆得了“天问九式”之后,虽然缺少了与之配套的功法“天遁心法”,但以“紫血功”和“浩然气”催动,却是另有一番玄妙。

    刀光闪过,齐神宗手中的半截断刀也被齐根斩断,只剩下一个刀柄,断口处平滑如镜,可见宁忆出刀之凌厉。

    宁忆停下手中“清寒”,淡然问道:“仅就如此了吗?”

    齐神宗双眼微微眯起,眼神中有淡淡紫光闪过,然后双掌猛然击出。

    宁忆右手持刀,左手平推,以单掌迎上了齐神宗的双掌。

    齐神宗的身形猛然一震,宁忆却是不动分毫。

    地师徐无鬼与李玄都一般,都是推崇博采众家之长而反对闭门造车,所以在地师当权期间,西北五宗内部有过频繁的功法交流,“紫血功”本是道种宗的功法,却流传到了牝女宗,宁忆由此习得。不过宁忆一直将“紫血功”放在次要位置,根本还是他年轻时所学的儒门绝学“浩然正气”。

    齐神宗所修炼的也是“紫血功”,精深程度远在宁忆之上,如果两人只用“紫血功”比拼,同是天人无量境的修为,宁忆多半不是对手。可儒门的“浩然气”却是天下第一

    等的功法,同等境界下,便是“逍遥六虚劫”都奈何不得,用道门的说法,那就是大成之法中的玄门正道之法,“紫血功”万难媲美。

    两人僵持片刻之后,宁忆猛地发力,直接将齐神宗震退。

    齐神宗向后飘退,撞在一名躲闪不及的艳女身上,这名艳女没有发出半点动静,浑身上下骨骼尽碎,眼看是不活了。

    齐神宗看也不看一眼,只是死死盯着宁忆,“不愧是宁大祭酒的孙子,家学渊源,实在是佩服。”

    宁忆不发一言,望向那几名被吓傻的艳女,说道:“若是不想死的,就快些离开。”

    这些艳女这才反应过来,如梦初醒一般,惊叫一声,四散逃跑。

    孙妙妙趁此时机手脚并用,往大殿外膝行爬去,只希望宁忆不要注意到自己。

    “怜香惜玉。”齐神宗的眼神阴沉下来,不见他如何动作,有气机凭空生出,正在逃跑的几名艳女立时被震碎心脏,倒地身死。

    唯有攻向孙妙妙的那道无形气机被宁忆化解,原本正想逃跑的孙妙妙再不敢有所动作,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宁忆缓缓说道:“何必拿这些女子泄愤。”

    “少装好人了!堂堂‘血刀’横行西域,杀人如麻,杀得血流成河,杀得那些大盗马贼闻风丧胆,这才有了‘血刀’的名号,现在死两个人,算得了什么?”齐神宗嘿然冷笑,“你手上的人命不计其数,现在却要假惺惺地来装好人么?你知道这些女子是谁?她们又做了什么事?我今日这样杀了她们,殊不知她们以前也曾这样杀了旁人?”

    “无辜也好,有辜也罢,她们终究是牝女宗的弟子,而你是牝女宗的客卿,同门相残之事,我可从未做过。”宁忆淡淡道,“我从不否认我手上血债无数,我也不想去忏悔、赎罪,那是佛门之人做的事情,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情,以前的我觉得杀人是对的,那我就杀人,现在的我觉得杀人是错,我便不杀人。”

    齐神宗讥讽道:“那你到底是杀人还是不杀人?”

    宁忆道:“若是这些女子,还有我身后的孩子,我会放她们一马,至于你,我是要杀的。不过不是为了行善除恶,仅仅是因为你这种人狂妄自大,视人命草芥,已经无可救药,便是归顺,也没有留着的必要。”

    齐神宗哈哈大笑:“说到底还是怜香惜玉,不愧是天下有名的情种,为了一个女人疯癫多年。既然你要杀我,那咱们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说罢,齐神宗五指成勾,一爪抓出,正是牝女宗的“玄阴屠”。

    宁忆脸色平静,用出石无月教给他的“少阴寒冰指”。

    好似孩童猜拳,宁忆的“剪刀”刺在了齐神宗的“包袱”上面,偌大的大殿倏地一震,齐神宗只觉得心头也随之一震,一股寒气从掌心攻入体内。

    眨眼间,齐神宗的一条手臂已经被彻底冰封,就连头发、眉毛上也挂了重重的白霜。

    天人三境之中,凡是能够跻身天人造化境之人,彼此之间相差不大,唯一的例外便是刚刚速成的上官莞,及至现在,上官莞的境界逐渐稳固,就是面对高深不测的陈眠也只是吃个小亏而已,真要生死互搏,也有一战之力。真正良莠不齐的是天人无量境,有些类似于归真境九重楼。在天人无量境中,修为精深之人可以媲美天人造化境,如秦素、李元婴、宁忆、司徒玄略、藏老人、悟真等人,修为寻常之人,能败给境界更低之人。

    虽然这位新任大客卿齐神宗也是天人无量境,可是与宁忆相比,实是不在一个层次,再加上宁忆本就熟悉牝女宗的手段,还有石无月传授的玄女宗克制牝女宗之法,齐神宗自然不是宁忆的对手。

    齐神宗脸色大变,“宁忆,你如何学得‘玄女宗’的手段?”

    宁忆并不回答,只是加紧往齐神宗体内灌注“寒冰真气”。

    只有修炼玄女宗“玄阴真经”才能练就“寒冰真气”,再辅以玄女宗的“少阴寒冰指”,将“寒冰真气”凝聚于一指之上,拼着大耗气机,将“寒冰真气”急速注入对手的经脉之中,强行并非对手。

    这“寒冰真气”是至阴至寒之物,一瞬之间,齐神宗半个身子也被冻僵。

    这一招的关键就在于此,若无极厉害的境界修为作为支撑,“寒冰真气”就如泥牛入海一般,顷刻间就会被齐神宗自身的磅礴气机所化解,可偏偏宁忆的修为要胜过齐神宗,不消片刻,齐神宗整个人已经成了一座冰雕。

    虽然齐神宗并未就此死去,还有微弱气息传出,但整个人已经被彻底冰封,就连体内的气机也不再流转。

第二百三十六章 王天笑

    宁忆制住了齐神宗,不过自身消耗也是不小,气息有些衰弱。不过以如此代价拿下一位天人境大宗师,还是极为值得的。

    宁忆站在冰雕旁边,似乎在考虑如何将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齐神宗置于死地。

    与此同时,孙妙妙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再望向宁忆的目光就满是畏惧,而不是先前的忌惮。

    难怪都说江湖上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血刀”之名,名副其实。

    宁忆取过自己的“清寒”,便要将齐神宗的头颅斩断。

    就在此时,宁忆心头骤然生出极大的警兆,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可以称之为“金风未动蝉先觉”,也可以称之为“心血来潮”,亦可以说是多年生死搏杀中锻炼出的一线灵觉。没有道理可讲,可宁忆就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冥冥之中的一线杀机,不再对齐神宗痛下杀手,而是猛地将手中“清寒”朝身后丢掷出去。

    在孙妙妙的眼中,就是宁忆毫无征兆地转身。因为宁忆出刀速度太快,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然也谈不上惊恐。如果宁忆是对她出刀,那么她连自己是死的也不知道,不过宁忆的目标不是她,直到她耳畔的鬓发被吹起,她才反应过来。

    不过孙妙妙却没敢转身,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僵住了,后背冰凉一片,头皮发麻。

    虽然孙妙妙不敢转身去看自己的身后,但她可以看到宁忆的表情,然后她只看到了一片凝重,这是宁忆面对齐神宗时从未有过的神态,甚至可以说是如临大敌。

    殿内有了片刻的沉默,无论是宁忆,还是她背后之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孙妙妙只觉得两股战战,天人交战片刻之后,她一咬牙,缓缓转过身来。

    然后她看到“清寒”悬停在半空中,有一根手指抵住了“清寒”的刀尖,让它动弹不得。而这根手指的主人,是个外表大概有不惑年纪的男子,气态威严却又不显得过分夸张,没有什么杀气,甚是内敛。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便挡住了宁忆的一刀,还是如此轻描淡写。

    孙妙妙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接着就听到能宁忆终于打破了沉默,“原来是大明官。”

    来人正是阴阳宗的大明官王天笑,他与兰玄霜一战之后也随之来到了帝京附近,并且通过以前的老关系联系上了牝女宗,此后便藏身于邀月洞天之中。只是邀月洞天实在太

    大,而谁也没有想到宁忆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所以王天笑未能第一时间现身,好在来得不算太迟。

    “宁大客卿。”王天笑并非齐神宗这等人物,并没有对孙妙妙这等小人物痛下杀手,只是当她不存在,目光一直望向宁忆,“你怎么来到这里?”

    宁忆道:“自然是有人指引我前来。”

    王天笑皱眉沉思了片刻,随即恍然道:“原来是上官莞,我实在没有想到,她竟然也倒向了李玄都。”

    宁忆道:“上官姑娘是地师的弟子,地师将衣钵传给了清平先生,便已经说明一切,上官姑娘此举是遵从师命,没有什么好指摘的。反倒是大明官,似乎有些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好一个执迷不悟。”王天笑道,“昆仑洞天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我都不是当事人,地师把衣钵传承给李玄都,也只是李玄都等人的一面之词,实在难以让人相信。”

    宁忆道:“大明官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地师在世之时,就不止一次拉拢清平先生,并且有意将上官姑娘嫁给清平先生,虽然被清平先生婉拒,但也可见地师的态度。再有就是,大真人之变后,大明官为何独自逃走?难道大明官当真不知道宋政的险恶用心?就算没有地师遗命,大明官身为十大明官之首,如此没有担当,其他明官焉能不寒心?上官姑娘焉能再与大明官同道而行?”

    都说骂人不揭短,宁忆虽然并非有意嘲讽,但却刚好说中了王天笑的痛处。大真人府之变后,其他几位明官四散逃走,不再跟随王天笑,一则是畏惧李玄都,二则就是王天笑抛弃上官莞的举动寒了人心。王天笑今天可以抛弃上官莞,那么明天就可以抛弃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既然如此,倒不如自谋出路。

    王天笑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却也没有反驳。

    有些人可以做决策者和领袖,比如李道虚、张静修、李玄都、徐无鬼等人,而有些人就只能做副手,比如王天笑、宁忆、李非烟等人,后者有极为出众的能力,执行决策和辅佐他人都没有问题,却做不了领袖,缺少一定的魄力、格局和担当。

    王天笑缺乏必要的担当和魄力,甚至还不如张静沉,虽然张静沉失败了,但也不失为敢想敢做敢于担当之人,只是能力有所欠缺罢了。

    宁忆看得清楚,也有自知之明,他可以做李玄都的左膀右臂,却代替不了李玄都的位置

    ,并非仅仅是因为境界修为的差距,也不是背景出身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他缺少了李玄都的想法。

    从李玄都筹备建立太平客栈开始,李玄都就已经规划了一个清晰战略。左手抓住道门,坚决推动南北两大势力和谈与道门一统,继而抗衡支持朝廷的儒门。右手抓住辽东,通过新兴的辽东政权从兵事上推翻腐朽的大魏朝廷,以及消灭天生缺陷的西北大周,实现天下的一统。从战力对应上来说,李玄都要用左手解决朝廷的上层战力,然后用右手解决朝廷的下层战力,从曾经的儒门与朝廷体系变更为道门与辽东体系。其实地师也是这样做的,只是西北五宗并非完整的道门,大周也没能脱开大魏朝廷的种种弊端窠臼,比不得辽东,所以说天生缺陷。

    故而李玄都的每一步都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有所谋求,这一路行来,李玄都的所有决策都是围绕着这一个战略来执行。宁忆缺少的正是李玄都对整体的布局和谋划,所以宁忆在自己境界修为远胜李玄都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追随李玄都,而不是与李玄都一争高下。

    正因为宁忆有着类似的经历,所以才能一针见血。

    王天笑叹了口气,“所以这次王某人是孤身来此,而非带领众明官来此。”

    宁忆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清平先生已经任命上官姑娘为阴阳宗的宗主,并授予‘阴阳法剑’和‘天阳地阴烛龙印’两件宗主信物,所以现在应该称呼上官姑娘为上官宗主了。”

    王天笑五指猛地一拢,将“清寒”握在掌中,缓缓说道:“凭什么?李玄都有什么资格任命阴阳宗的宗主?难道他真当自己是什么所谓的大掌教了?”

    宁忆道:“当初道门一统,推选了三位掌教大真人,等同是副掌教,而大掌教之位空悬。如今三位大真人之一的老天师飞升,总要有人递补,放眼如今天下,地师飞升,宋政身死,澹台云败走太白山,还有人比清平先生更有资格吗?清平先生能否成为大掌教尚不好说,可能否成为三位掌教真人之一却是没什么好争辩的。”

    王天笑沉默了片刻,不想再在这个话题纠缠下去,转而说道:“李玄都做不做大掌教,上官莞做不做阴阳宗的宗主,我都可以暂不理会,我只想问宁大客卿,你今日闯入此地,到底意欲何为?”

    宁忆双手分别握住“大宗师”和“欺方罔道”,说道:“无他,唯了断恩仇而已。”

第二百三十七章 镜中花

    王天笑丢掉手中的“清寒”,一挥大袖,平地生起一阵黑风,让孙妙妙几乎睁不开双眼。

    宁忆随风而起,双刀交错,金风四溢,切断席卷向自己的黑风。

    虽说宁忆境界修为不如王天笑,但凭借手中的两大神兵利器,也不能说是没有还手之力。

    王天笑同样明白这个道理,不曾有丝毫大意,轻声道:“黄泉无法,阴司有序,冥锁即至,生魂难逃。”

    一条黑幽幽的锁链凭空出现,不知以何种金属材质铸就,其上刻有无数符箓纹络,如黑色巨蟒,哗啦啦作响。

    这条锁链不断伸长,如有灵性,朝着宁忆缠绕而去,宁忆以手中“大宗师”格挡,立时被黑色锁链顺势缠绕刀身。

    锁链另一端被王天笑握在手中,然后轻轻一拉,锁链立时收紧。

    这条锁链似虚似实,有禁锢神魂之妙用,只要将神魂定住,体魄就变成了行尸走肉,动弹不得。

    宁忆不敢触及锁链,以“大宗师”暂且挡住铁索,身形顺势欺近,另外一只手中的“欺方罔道”一刀斩去。

    下一刻,王天笑的头颅冲天而起,脸上还挂着淡淡笑意,不见半点惊惶,让人搞不清他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有恃无恐。

    宁忆不为所动,一刀震碎锁链,双刀连斩,又将没了头颅的身体斩成三段,五马分尸也不过如此了。

    没了身体的头颅自行飞起,开口笑道:“宁忆,你杀得了我吗?”

    话音落下,已经断掉的四肢和躯干自行组合成一具无头尸体,从脖颈断裂处生出一颗略显虚幻的女子面孔,妩媚天然,媚眼如丝,更为显眼的是脑后拖曳如披风的三千青丝,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只剩下一颗头颅的王天笑同样自脖颈断裂处生出重重雾气,这些雾气渐渐凝聚成一具全新身体,却是一具女子身躯,玲珑有致,窈窕动人。这具体魄最为刺目的是双手十指的指甲,泛着清亮光芒,足有一尺之长,寒气森森,阴气森森,似是十柄短剑。

    宁忆脸色微变:“‘阴阳归一诀’?”

    所谓“阴阳归一诀”,乃是类似于“一气化三清”和“斩三尸拔九虫”这等大成之法的上成之法,只是相较于后两者,此法局限极大,每次使用都要损耗元气,只能以一身化作两身,而且阴阳混淆。当下王天

    笑男身却生女相,男相却生女身,就是因为男主阳,女主阴,此时阴阳混淆,便连男女也一并混淆了。

    王天笑直接用出“阴阳归一诀”,已经是近乎于用出了全力。

    宁忆以双刀对上两个王天笑,立时落入下风之中。

    女相男身的王天笑缠住宁忆,男相女神的王天笑身上涌现出一股诡异气机,非黑非白,幽冥晦暗,然后整个人化作一团黑云,继而从黑云之中探出一只巨大的狰狞魔爪,覆盖鳞甲,足能将一人握于掌中,五根指甲都锐长如利剑,闪烁着诡异光泽,蕴藏种种戾气煞气,划破长空,朝着宁忆绞杀而至。

    “太阴十三剑”的关键在于心魔和剑奴,地师和李玄都的路数都是重剑奴而轻心魔,王天笑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以“太阴十三剑”中的阴邪杀戮之剑意养育心魔、壮大心魔,使得心魔得以在现世之中化形,拥有实体,再由心魔操纵“太阴十三剑”,几乎将“太阴十三剑”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相较于抑制心魔的剑奴路数,有了实质形体的心魔威力大了何止一倍。

    宁忆催运双刀护住周身上下,刀光交织成一个大茧,任由魔爪如何绞杀,生生不绝,使得魔爪不能靠近宁忆分毫。

    转眼之间,心魔的一条手臂已经完全现世,这座大殿骤然变得狭窄起来。只见心魔挥手之间,一片漆黑剑雨立刻席卷而出,四散纷飞。这些剑气乃是“太阴十三剑”中的“玄阴剑气”和“太阴剑气”,十分污秽,蕴含了各种煞气、戾气,幻象丛生,更为阴诡难测。寻常人只要沾上一点,就要被这剑气侵入体内,落地生根,腐坏身躯,生不如死。

    便在此时,女相男身的王天笑的发冠碎裂,披头散发,继而三千青丝骤然暴涨,似有数百丈之长,朝着宁忆席卷而来,此乃“青墨三千甲”,进可攻退可守。

    青丝交织成片,与滚滚黑云混杂在一起,层层叠叠。

    下一刻,在青丝和黑云中亮起无数白色刀光,将重重“乌云”从中撕裂开来。

    宁忆重新落回地面,不过他脚下的地面也变得粘软起来,不再是坚硬的青石板地面,倒像是雨后的泥地,又像是某种动物的内脏,黏黏软软,仿佛活物一般,轻微蠕动。

    宁忆下意识地低头望去,只见脚下一片黑色雾气,甚至已经渐渐漫过脚面,仿佛是暴雨时节的街道

    ,因为雨水来不及排泄的缘故,逐渐形成积水,乍一看去,更像是一条小河。

    在这片黑气之下,地面竟然开始蠕动,变得高低不平,其中有数不清的手掌伸出地面,妄图抓住宁忆的脚腕。

    宁忆一跃而起。

    下一刻,在他刚刚所站立的地方,竟然有五根长短不一的高大立柱缓缓升起,再仔细一看,哪里是什么立柱,分明就是五根手指。

    只见一只巨大手掌从地下缓缓升起,然后继续向上空伸去,欲要将宁忆抓在掌心。

    这是心魔的另外一只手掌,不知何时藏在了地下,此时趁着宁忆破开“青墨三千甲”的关键时刻,终于出手。在这只手掌出现的一瞬间,无数黑云向着它滚滚汇聚而来,然后悉数注入他的体内,使其周身肌肉暴涨,青筋毕露,每根青筋足有常人手臂粗细,让人望而生畏。

    宁忆自然不肯束手待毙,身形滴溜溜地一转,整个人好似陀螺一般,顿时有无数刀气四散激射,刀芒如风,使得心魔的手臂上顿时绽放开数十道丈余长的巨大伤口,皮肉翻开,污血横流。

    如此伤口对于寻常人而言,这等伤势自然是致命重伤,可对于身躯远超常人的心魔而言,却不过是皮肉之伤,而且它的复原能力极强,不等黑色污血流下几分,已经是快速愈合,完好如初。

    与此同时,另外一只心魔的手掌也合拢过来。

    宁忆躲无可躲,被双掌握住,猛然心魔用力握紧双掌,欲要将握在手心里的宁忆生生捏成粉碎。

    就在此时,宁忆的头顶凭空出现了一面镜子,镜面不知以何种材质制成,竟是比玻璃还要清晰,镜子边缘被雕刻成百花形貌,就像一根花藤上开满了各色花朵,刚好环绕镜面一周。

    王天笑见多识广,只是一眼就认出了这面镜子的来历,瞳孔猛地一缩,失声道:“忘情宗的‘镜中花’?”

    为时已晚。

    宁忆在王天笑一分为二的时候就已经启动了“镜中花”。

    然后就见镜子缓缓升高,越来越大,好似明月东升。

    在升至中天之后,镜面上生出层层涟漪,其中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身影,马上就要降临此地。

    来人气势之盛,彻底压过了王天笑的心魔。

    李玄都。

第二百三十八章 追逃

    李玄都的战力几何?宋政和澹台云已经给出了例子。
    如果说宋政因为从地仙途径转到鬼仙途径且跻身长生境界时日尚短的缘故,败给李玄都还在情理之中,那么得了巫阳传承从而兼修人仙和地仙两大途径的澹台云却怎么也不能算是一颗软柿子,甚至可以说,如果澹台云拥有一件与她自身十分契合的仙物,那么她完全可以去挑战地师飞升之后公认的天下第一人李道虚,未必能够取胜,最起码有一战之力。
    可就是这样的澹台云,还是败在了李玄都的手中。
    当然,李玄都知道自己取胜实在是有太多的取巧,他分两次迎战澹台云,先败后胜,占了两大仙物的便宜,又有澹台云自负轻敌的缘故,更有秦清的关键一刀,如此种种原因累加在一起,才让李玄都侥幸取胜。当时李玄都根本没想公平决战,他只是不想让澹台云坏了他的整体布局,在他的谋划中,辽东是关键一环,秦清又是辽东的关键,可其他人并不知晓其中缘故,只知道李玄都胜了澹台云。
    当澹台云返回西京无墟宫并久久不曾露面这件事不再是秘密之后,所有人都不得不重新审视李玄都的实力。虽然李玄都跻身长生境的时间很短,刚刚度过了脱胎换骨而已,但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李玄都已经迅速成熟,足以与那些老牌长生地仙相媲美。如果说玉虚斗剑的天下棋局看不出什么,大真人府之变是一场多人参与的混战,那么太白山之战就真正为李玄都正名,让人不敢再对战胜李玄都这件事抱有侥幸心理,也可以说,李玄都踩着澹台云这位前辈,登上山巅,真正像李道虚、徐无鬼这些人一样,仅仅是名号便让人望而生畏,不敢生出别样心思。
    也正是因为太白山一战最终的结果是李玄都胜出,导致帝京城中的众人在心态上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最为明显的就是儒门。儒门不再强硬到底,开始动摇,甚至同意有限度的合作,正如李玄都自己所说,儒门中不缺少明眼人,肯定能够看明白他的用心,可看明白了又能如何?在双方实力此消彼长的情况下,儒门不得不改变决策。因为儒门和李玄都也都明白另外一点,那就是李玄都不可能真正消灭儒门,只能削弱儒门,动摇儒门的主导地位,从儒门一家独大变为强相争,就如当年儒门不能消灭道门,内部不支持,为首之人也不能为所欲为,三教并存是最大的现实,所以儒门在不涉及自身生死存亡的情况下,没有必要与李玄都誓死一搏,只是争一时胜负罢了。
    先例在前,王天笑脸色剧变,不假思索就开始回掠后撤。虽然他一分为二,但只要其中之一能够逃出生天,便不至于身死当场。
    一个身影如同穿越水幕一般穿过变大的“镜中花”降临此地,玄黑的“阴阳仙衣”无风自动,剑影流转,正是李玄都。
    王天笑也是果决之人,既然李玄都降临到了此地,他再想把
    宁忆如何已经不现实了,所以果断放弃宁忆,令心魔断后,为自己争取到逃脱的时间。
    因为此地空间狭小,心魔不能显出全部真身,只有两条手臂勉强现身,不过也已经足够,足以发挥心魔的大部分威力。只见心魔的两只手掌放开宁忆,又朝李玄都合拢而来。
    不过这次的结果就没有那么好运了,李玄都只是双手分别左右一撑,便架住了心魔的双手,使其无法合拢,无论心魔如何发力,哪怕手臂上的青筋已然暴起,仍旧是不能前进半分。李玄都的双掌与心魔的两只手掌相比,实在是渺小无比,可就是如此不成比例的对比,却得出了一个截然相反的结果,在单纯的角力上,竟然是庞大的心魔输了。
    与此同时,心魔手掌与李玄都双手接触的位置开始不断崩解,却是李玄都开始运转“逍遥六虚劫”,虽然心魔拥有实体,但它的实体并无血肉之躯,而是以气机所化,自然能被“逍遥六虚劫”化解。
    心魔也有灵性,立时感觉到了莫大的危机,想要收回手掌,可是发觉自己的手掌被牢牢吸附,根本挣脱不开。
    李玄都加紧催动“逍遥六虚劫”,心魔的双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消散,逼得心魔不得不壁虎断尾,强行舍弃自己的两条小臂,只剩下肘部到肩膀位置的半截断臂,然后化作一团黑云,想要仓皇逃窜。
    不过心魔逃走的方向恰好与王天笑逃走的方向相反。
    这也是王天笑的用意,邀月洞天四通八达也意味着错综复杂,如果分头逃跑,纵然是李玄都,大概率也只能追上一个,那么另外一个就能趁此时机逃出生天。毕竟是天人造化境的大宗师,面对长生地仙并非全然没有还手之力,如果一味逃跑,长生地仙也要耗费时间去追。正如当初李玄都未曾跻身长生境时,也曾与地师在西域上演过一场追逃大戏,地师费了好些手段才捉到李玄都。
    虽然这样会让王天笑修为大损,甚至是跌落境界,但对于王天笑而言,保住性命才是现在的关键,其他都是次要。
    李玄都一挥大袖。
    袖口骤然变大无数倍,仿佛要容纳整个天地。然后正在逃窜的黑云被不断吸入大袖之中,此后便泥牛入海,无影无踪,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乍一看去,这好像是张静修的绝学“乾坤袖”,实则是“阴阳仙衣”的“袖里乾坤”,袖中藏乾坤,自成一方小洞天,无所不收,大到各种宝物,小到离手的剑气、术法,甚至就是对手本手,若是境界修为不足,也会被收入其中。
    两者相差无多,只是一者是功法,一者是外物,其实还有一门中成之法也叫这个名字,却是用来专门收取暗器,不能相提并论。
    早在“阴阳仙衣”的主人还是地师徐无鬼的时候,就有三大玄妙,从镇魔台到静禅寺,张静修两次面对徐无鬼,也曾提及,只是地师从
    未用过,传到李玄都的手上之后,李玄都同样没有用过,直到此时,李玄都才真正用出这件仙物的第三种玄妙神通。
    李玄都的袖口越来越大,好似巨鲸吸水,将黑云不断吸入其中,原本缩成一团的黑云被强行拉扯出一条常常“尾巴”,其本体则在不断缩小。
    另一边的王天笑心生感应,既是惊骇,又是心疼,毕竟徐无鬼从未用过,他也没料到李玄都会有如此手段,自己半数修为所凝聚的心魔,如果运用得当,完全可以造就第二个上官莞,就这样被李玄都“收入囊中”,半点不剩。现在只剩下半数修为的王天笑如何能不心疼!李玄都用如此短的时间就解决掉了心魔,意味着李玄都随时都可能追过来,那么他的处境就十分不妙了。
    王天笑开始不计后果地拼命逃窜。
    李玄都将所有的黑云都收入袖中之后,袖口又逐渐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不得不说,“阴阳仙衣”是李玄都所见仙物中最完美的一件仙物,不但进可攻退可守,而且可以根据主人来显示不同的变化,因为“阴阳仙衣”的上任主人是地师徐无鬼,所以阴面的神通是“太阴剑阵”,如果主人是张静修,也有可能是“五雷轰顶”等手段。
    因为李玄都与地师算是上下传承而同出一脉,所以李玄都不曾改变。不过阳面却是威力略微不足,因为地师将其中神力灌注给了“帝释天”,导致阳面只剩下三朵莲花而无三轮曜日,李玄都对战澹台云的时候,三轮莲花又受损严重,正在缓慢恢复,靠着“阴阳仙衣”自行吸纳天地元气,所需时间不短,而“袖里乾坤”便是快速补充的手段,所以李玄都认为“阴阳仙衣”最为完美。
    李玄都吸纳了黑云,不仅补充了原本的损失,甚至还有所增强,使得“阴阳仙衣”的青莲中生出一尊王天笑模样的虚影,这也是“阴阳仙衣”的玄妙,徐无鬼以青阳教的神力灌注其中,便显化为三轮曜日,现在李玄都以王天笑的气机灌注其中,便显化为王天笑的模样,没有常势常形。
    然后李玄都转头望向宁忆,说道:“阁臣,王天笑交给我,你自己小心。”
    宁忆明白李玄都的言下之意,是让他去见冷夫人,点头应下。
    李玄都身形一闪而逝。
    宁忆收起双刀,又取回被王天笑随手丢在一旁的“清寒”,然后来到孙妙妙身旁。此时孙妙妙蜷缩在大殿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好在王天笑还有些大宗师的风度,不屑于对一个小丫头出手,再加上一些恰到好处的运气,孙妙妙并没有死,只是昏了过去。
    宁忆伸手给小丫头注入了一缕儒门的“浩然气”,不消片刻,孙妙妙便醒了过来。
    孙妙妙晃了晃脑袋,看了眼四周,“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
    “那不是梦。”宁忆直接打断道,“我们该去见冷夫人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见面

    王天笑飞掠在如同迷宫一般的邀月洞天之中,唯一的目的就是甩脱身后紧追不放的李玄都。
    事实上,邀月洞天的确给李玄都造成了一些麻烦,不过这些麻烦远不足以让王天笑彻底摆脱李玄都。两人之间的距离还在不断拉近,李玄都追上王天笑只是时间问题。
    王天笑很明白他被李玄都追上的下场是什么。
    上官莞与李玄都有过一些冲突矛盾,可这些冲突都以上官莞彻底失败而结束,那么李玄都对待上官莞的态度必然是宽容的,谁会去为难一个从未胜过自己的手下败将?
    虽然李玄都对待上官莞的态度必然是复杂的,不管怎么说,李玄都继承了地师徐无鬼的衣钵,不仅仅是学了“太阴十三剑”、“逍遥六虚劫”和得了“阴阳仙衣”那么简单,甚至不是入主剑秀山和得到齐王门客的认可,而是他继承了地师的部分想法和理念,从“玄都紫府”归来之后,李玄都的行事风格有了明显改变,越来越沉稳老练,有了地师风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地师可以算是李玄都的老师之一。那么上官莞作为地师的弟子、养女,李玄都不看僧面看佛面,必然要有所区别对待,更何况上官莞还差点被地师做主嫁给李玄都。
    可王天笑不一样,他在鬼国洞天的一战中,靠着暗中偷袭差一点便将李玄都毙于掌下,若不是张静修相救,李玄都已经死在鬼国洞天中,就算如此,也让李玄都在很长时间内都要饱受心魔的折磨和困扰。在接下来的争斗中,王天笑也给李玄都造成了不小的麻烦,甚至在前不久刚刚对张白昼和兰玄霜出手,而且上官莞归顺李玄都已经起到了千金买马骨的效果,这种事情做一次就足够了,不必太多。那么无论怎么看,这位清平先生都没有手下留情的必要。
    正因为如此,王天笑才要拼命逃跑,没有半点侥幸心理。
    他很明白,李玄都是要杀自己的。过去李玄都不杀自己,不是不想杀,是没有闲暇去专门追杀他,可一旦被李玄都抓到了合适的机会,李玄都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王天笑从未如此仓皇失措,就像一条无家可归的落水狗,一身太玄榜上数一数二的天人造化境的修为,只剩下半数,辛苦经营多年的阴阳宗,四分五裂,就连性命也要保不住了。这是王天笑从未想过的未来。
    可就这么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一个声音从王天笑的背后传来,
    “大明官,何故去之太急?”
    王天笑闻听这个声音,脸色骤然苍白。
    李玄都何以如此之快!
    一个身影出现在王天笑身后不远处,正是李玄都。
    王天笑再也不敢有半分留手,再度折损修为,身上血气涌动,整个人化作一道阴火,一掠数百丈。
    只是李玄都同样化作阴火,不曾落后分毫。
    与此同时,还有剑影游走,这些剑影皆是剑奴所化,依托于“阴阳仙衣”存在,没有身体存在,速度更胜一筹,已经追上了王天笑,游走于王天笑的周围,传来阵阵呼啸之声。
    王天笑周围生出点点涟漪,身形摇摇欲坠。
    到了如此危及境地,王天笑决定舍命一搏,用出“太阴十三剑”中的“心魔由我生”。因为他的心魔与旁人大不相同,如果他贸然用出“心魔由我生”,遭到心魔反噬几乎是必然之事,不过现在心魔已经不存,他倒是没了顾忌。
    然后就见王天笑不断跌落的境界开始节节攀升,转眼间便重回巅峰状态,而且还在向长生境推进,这已经是折损寿元了。江湖中最不缺的便是损耗寿元的秘法,这也就是同样的境界中有些人可以活到两个甲子,有些人却不足百岁便已坐化的原因。甚至有些秘法,如果施术之人修为不足,会当场把施术之人抽成一具干尸。
    不过值此生死关头,王天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王天笑的境界骤然高涨,竟是有直上昆仑,直接推开长生大门的气象,他原本苍白的脸色骤然变得异常鲜红,七窍中血流如注,血色漆黑,满头长发转白,披散在身后暴涨而起,在空中狂乱飘舞!
    与此同时,王天笑的脸上也显现出明显的老态,原本中年人的相貌变成了老人相貌,皱纹如沟壑纵横,甚至在皮肤上生出了黑斑,再配上那一头白发,当真是垂垂老矣。
    只是不管王天笑如何接近长生境,终究不是长生境,就算是长生境,澹台云这位元婴妙境尚且败了,王天笑又能如何?
    他甚至没有看清李玄都是如何出手,便被李玄都一指点在了当胸。这一指是李玄都以指代剑,直接强行截断了王天笑的一线气机流转,使得他有了明显的停滞。
    王天笑的身形显现出来,他从未如此仓皇失措,就像一条丧家之犬,更令他恐惧的是,即便是像一条丧家之犬,也没能逃出李玄都道人的
    手心,难道甲子苦功,今日要悉数留在这里不成!?
    李玄都出手不停。
    王天笑体内原本如海潮拍岸的气机骤然无声,转眼间已经是血污满身,继而神念和气机感知竟被生生掐断,除了双眼双耳,再无感知外界的其他途径。
    但这并不是让他最胆战心惊的,让他感到恐惧的是,自己的境界竟然在飞速下降,原本已经在自己面前展露出冰山一角的瑰丽画卷竟是在飞速合拢,他已经跨入门槛的那只脚竟然在往后收回,而长生境界的大门更是要彻底关上。
    虽然这长生境界本就是昙花一现,难以长久,甚至连半炷香的时间都没有,还要付出极大的寿元代价,但终究是给了王天笑一线生机。现在的情况确实王天笑只看了一眼那副波澜壮阔的瑰丽画卷,刚刚打开大门便陡然关闭,从长生境界跌回天人境界,甚至不能维持原本的天人造化境,不断向下跌落。
    李玄都伸手一扯,王天笑轰然落地。
    ……
    另一边,宁忆在孙妙妙的带领下,穿过大殿,终于来到了邀月洞天的核心位置。
    此时冷夫人已经知道宁忆要来,并没有大门紧闭,反而是主动开启了门户。
    这里的布置十分有意思,像是一间普通居室,分出内外两间,外面是会客所在,里面用屏风隔开。
    平心而论,宁忆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这儿脂粉味道太浓了,不管如何装饰考究和意境布局,都遮掩不住那股有些刺鼻脂粉味道。这里的“味道”当然不是说鼻子嗅到的味道或者舌头尝到的味道,而是一种感觉,就像一座百战之军的兵营,不管如何清洗打扫甚至是更换驻地,都抹除不掉那股仿佛浸到骨子里的杀伐血腥味道,亦或是青鸾卫的昭狱,总是有环绕不去的阴森恐怖感觉。
    客厅的桌椅摆放随意,然后是描金仕女屏风和翡翠珠帘隔开一个不大的区域,此时屏风和珠帘已经向两旁撤开,露出其后的一张巨大贵妃榻。
    冷夫人便坐在这张贵妃榻上。
    今天的冷夫人内着一身月白色素裙,外罩湖色纱衣,若是抛开身上那份不俗气态不谈,单就服饰而言,更像个中等士族人家出身的妇人。
    冷夫人见到宁忆,长叹一声,“宁先生,我们却是许久未见了,近来可好?”
    宁忆淡淡道:“有劳夫人关心,宁某一切安好。”

第二百四十章 谈和

    “一切安好就好。”冷夫人状若无意地扫了孙妙妙一眼。
    孙妙妙一个激灵,直接跪倒在地。
    宁忆道:“今日之事,夫人也不必责怪她,我迟早要找到这里来的。就算没有她,还有旁人,总会有人为我领路的。”
    冷夫人明白宁忆所言不错,牝女宗善于玩弄人心,有利有弊,自家弟子也是心思多变,少有那等对宗门忠心不二的弟子。
    冷夫人将视线转向宁忆,“当初宁先生不告而别,然后便成了太平宗的人,今日重回牝女宗,想来不是再叙旧事。”
    宁忆开门见山道:“我此番前来是为了旧事,却不是夫人所说的旧事,而是为了当年林雨萍之事。”
    冷夫人道:“此事早有定论,是玄女宗所为,两宗结怨多年,这种事情再常见不过,而且江湖争斗,哪有不死人的。”
    “到了这个时候,夫人还要敷衍于我吗?”宁忆稍微抬高了声调,“据我所知,当年的那场袭杀是牝女宗一手策划,完全是嫁祸于玄女宗。”
    冷夫人脸皮微微一颤,“宁先生,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宁忆道:“这里不是三法司。”
    冷夫人道:“那就是没有证据了,仅凭旁人一面之词,宁先生就要在我这里大开杀戒?这岂不是有违圣人教诲?”
    宁忆冷冷一笑:“既然夫人这么说,那我便不与夫人说这些私人恩怨,我们来谈论公事,清平先生主张道门一统,阴阳宗、皂阁宗均已同意,牝女宗迟迟不曾响应,是何缘由?今日清平先生亲至,如果夫人不想与我谈,那只好让清平先生亲自与夫人来谈了。”
    冷夫人心思几转,却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片刻,宁忆问道:“现在夫人可以与我谈论当年旧事了吗?”
    冷夫人反问道:“你想怎样?”
    宁忆语气平静道:“我来此地之前,答应过别人,不会对夫人出手,只问首恶。”
    冷夫人闻听此言,脸色稍稍和缓,问道:“此人是谁?”
    宁忆犹豫了一下,说道:“是阴阳宗的新任宗主上官莞,她说夫人待她极好。她感念旧情,不愿看到夫人被牵扯到此事之中,而且她也希望夫人能今早迷途知返,不要继续执迷不悟,免得晚景凄凉。”
    冷夫人脸色微变,沉默了片刻,说道:“原来如此。”
    宁忆道:“如今大局,澹台云败在清平先生手中,注定无力庇护牝女宗,真传宗和浑天宗更不必说它,自身尚且难保,所以牝女宗只有一条可走,便是接受道门一统。到时候三十六席真人之位中也有牝女宗的一席之地。”
    冷夫人脸色变化不定,迟疑问道:“此言当真?李……清平先生不会追究过往之事?”
    宁忆皱了下眉头,一时间没想好应该怎么作答,便在这时,就听另外一个声音说道:“牝女宗想要加入道门,还是要经过一番整改的,涤荡
    这些年来积攒的污泥浊水,以崭新面貌加入道门,就如今日的阴阳宗、皂阁宗。”
    宁忆转身望去,说话之人正是李玄都,他缓步走入此地,手中还提着一颗头颅,被垂落的白发遮住了面庞。
    冷夫人见到李玄都之后,不敢再安坐不动,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清平先生。”
    李玄都站定,将手中头颅搁置在桌上,说道:“王天笑,死了。”
    冷夫人一震,望向那颗因为苍老已经有些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头颅,不再虚言应付,问道:“牝女宗……要如何整改?”
    李玄都道:“很简单,整肃内部而已。就拿阴阳宗来说,王天笑这等执迷不悟、罪大恶极之人,就理应剪除,而那些只是听令行事的普通弟子,不应受到牵连。至于那些罪不至死人,也应酌情处置,不应多造杀孽。”
    冷夫人的脸色有些苍白,却也明白这几乎是必然之事,战场上打不赢,就只能接受人家的条件,李玄都想要彻底掌控道门,就必然进行全面整合,进行一定程度的人事变动。先是太平宗的沈元重、许飞白、郁仙等人,继而是静禅宗的圆觉,接着是清微宗的李元婴、李太一,再是正一宗的张静沉、张岳山,然后是真言宗、阴阳宗、皂阁宗。就是玄女宗,萧时雨也已经让出宗主之位,让自己的弟子玉清宁上位,并且同意了石无月重返玄女宗。至于慈航宗,可以说从一开始就站在了李玄都这边,全力支持李玄都,那么白绣裳的位置自然不可撼动,甚至还有可能更进一步,这就好像是一场豪赌,白绣裳显然是赌对了。
    其余宗门虽然还没有明显变动,但也是迟早之事。从这一点上来说,李玄都倒是没有刻意针对牝女宗,算是一视同仁。
    冷夫人明白这个道理,也是她迟迟不肯归顺李玄都的缘故,只是今日已经没了退路,终于要有所取舍了。
    冷夫人试探问道:“敢问清平先生,我本人算是哪一类人?”
    李玄都直言道:“夫人不必担心,夫人的确做了许多错事,可如果夫人能够迷途知返,率领牝女宗重归道门,也是大功一件。功过相抵,夫人可以继续担任牝女宗的宗主,只是为了牝女宗的未来考虑,夫人应尽早定下传人。”
    冷夫人心中明白,李玄都认可她继续做牝女宗的宗主,却要将下任宗主的人选把握在手中,到了合适的时机,她便可如萧时雨那般退位让贤,善始善终,平安落地,这也算是李玄都退让了一步。对于冷夫人来说,这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毕竟保住了自身的权位,于是冷夫人说道:“清平先生所言极是,自从宫官离开之后,宗内竟是没有一个合适的继承人选。若是宫官还在,也不逊色于慈航宗的苏云媗和玄女宗的玉清宁。”
    冷夫人知道宫官对李玄都有意,此时故意提及宫官,却是在试探李玄都的反应,只是李玄都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却是让人猜不准他心中所想为何。
    冷夫人顿
    了一下,继续说道:“至于下任宗主的人选,事关重大,过去我都是请畏已定夺,如今畏已不在人世,清平先生承畏已衣钵,便应由清平先生定夺,不知清平先生是什么意见?”
    “畏已”是徐无鬼的表字,除了冷夫人少数几人,极少有人如此称呼。
    李玄都已然明白了冷夫人的意思,索性再给她一颗定心丸,“若是从地师那里论起,夫人还是我的长辈,不必如此生分,称呼我的表字‘紫府’就是。至于下任宗主的人选,我毕竟不是牝女宗之人,对于宗内的许多情形不甚熟悉,所以谈不上由我定夺,只能说讨论商议,然后选出一个能让我们都满意的合适人选。”
    冷夫人心中稍定,“清平先生,哦不,紫府说的是。”
    李玄都道:“不如今日就决定一个人选。”
    冷夫人点头道:“牝女宗六姬分为两派,一派是以为玄圣姬为首,清慧姬和摇月姬为辅,另一派是以广妙姬为首,风成姬和梵瑶姬为辅。一般而言,宗主人选也是从这六人中选出,如今玄圣姬的位置仍旧空悬,还剩下五人。”
    李玄都道:“广妙姬为恶甚多,钱玉龙、钱玉楼等人之死就是因她而起,不应继承宗主之位。”
    冷夫人不曾反驳,道:“那就是剩下四人。”
    李玄都问道:“女官中没有合适人选吗?”
    冷夫人一怔,苦笑道:“女官们都是要嫁人的,若是嫁人……只怕会有诸多不便。”
    李玄都道:“夫人不是也嫁给了地师吗?”
    “可天底下又有几个地师?”冷夫人犹豫了一下,大概是因为地师已经不在人世,有些话便十分直白了,“我因地师才登上牝女宗的宗主之位,也正因为我嫁给了地师,所以地师才得以执掌牝女宗。若是宫官还在,她倒是可以嫁……”
    李玄都不等冷夫人把话说完,直接打断道:“剩余四位,夫人属意何人?”
    冷夫人沉吟道:“清慧姬老成持重,是为最佳人选,只是她与宫官联系极深,而宫官又在澹台云麾下,如果澹台云执意与紫府为敌,让她来做宗主,恐怕会有些隐患。”
    李玄都点头道:“夫人说的是老成持重之言。”
    冷夫人接着说道:“其次便是摇月姬,她的能力不俗,年纪与莞儿相差仿佛,也是个不错的人选,只是她也牵扯进了钱家之事,钱玉龙便是死在她的手中。”
    李玄都沉思了片刻,问道:“柳玉霜如今身在何处?”
    冷夫人回答道:“齐州。”
    李玄都不再是一个纯粹的江湖人,他考虑问题不再是个人恩怨,更多是从大局出发,从私人情感上来说,李玄都当然不想让柳玉霜来做这个牝女宗的宗主,而且要杀之后快,可从大局上来说,李玄都却觉得柳玉霜是个合适的人选,有助于稳定局势,完全可以摒弃过去的仇怨,从大局出发,让柳玉霜来做牝女宗的下任宗主。

第二百四十一章 恩仇

    冷夫人认为李玄都看在地师和宫官的情分上,这才留下了她的宗主之位,同时她还认为李玄都打算把下任宗主彻底掌握在手中,却是有些小看了李玄都。
    李玄都当然有这方面的考虑,却并非全部,李玄都更多从大局出发。他首先考虑的是如何让玄女宗和牝女宗这对宿敌和平共处,冷夫人和石无月的关系不错,这是李玄都留下冷夫人的原因之一,不过冷夫人与萧时雨的关系极为恶劣。虽说萧时雨已经决定让出宗主之位,但她在玄女宗中的影响却是不可小觑,那么李玄都就要想方设法弥补,于是他看中了柳玉霜。
    萧氏传承千年,有六大旁支,分别是北祖房、南祖房、西京房、帝京房、北海房、琅琊房,这六房萧氏源自同一位祖先,不过历经千余年的传承之后,互相之间已是较为疏远,又各有一位本房祖先,说是一脉也是一脉,说不是一脉也不是一脉。
    萧时雨出自北祖房,不过因为一场变故,北祖房已经彻底败落,故而萧时雨才会在年幼时寄居于琅琊府萧氏,算是萧云的堂姐,也算是半个琅琊房的族人,从这里论起,萧时雨是萧迟的姑姑,而柳玉霜则与萧迟结为夫妻,便是萧时雨的侄媳。
    虽然萧时雨因为一些旧怨与萧云闹翻,但琅琊萧家出事之后,萧时雨还是派了玉清宁前来处理,由此可以看出萧时雨对于萧家还是有感情的,多半不会将老辈人的恩怨牵扯到晚辈身上,正如李非烟对李道虚有怨气却不会将怨气发泄在李玄都身上。
    柳玉霜出任牝女宗的宗主,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两宗的关系,不说化干戈为玉帛,在柳玉霜主动低头退让的前提下,双方保持克制忍让还是不难。
    李玄都说道:“以刀杀人,持刀之人有罪。无论江湖还是朝廷,奉命行事者是公罪,公罪不究。”
    冷夫人明白了李玄都的意思,说道:“钱家之事的确是广妙姬一手筹划。”
    李玄都道:“只诛首恶,胁从不问。”
    “是。”冷夫人轻轻应了一声。
    李玄都道:“此事由阁臣负责。”
    冷夫人无法,只能将广妙姬的藏身之处告知宁忆,宁忆也不怠慢,直接转身离开此地,径直往广妙姬的藏身之地而去。
    此地只剩下李玄都和冷夫人、孙妙妙三人,李玄都看了孙妙妙一眼,说道:“这是夫人的弟子?”
    冷夫人点头道:“是。”
    “好根骨。”李玄都又问道:“她在宗中是什么职位?”
    冷夫人回答道:“只是候补女官。”
    “如此根骨,做女官太可惜。”李玄都道,“这样罢,将六姬的人选调整一下,让柳玉霜递补广妙姬的位置,让这个小丫头递补玄圣姬的位置,让魏清雨递补摇月姬的位置,夫人以为如何?”
    不仅仅是孙妙妙,冷夫人都吃了一惊。
    上任玄圣姬是宫官,自从宫官叛出牝女宗后,玄圣姬的位置一直空悬,一则是没有合适人选,二则是冷夫人也是想着留一线,若是宫官重返牝女宗,这个位置仍旧是她的,如今李玄都竟是将这个口子堵上了,难道李玄都不想让宫官重返牝女宗?是两人起了龃龉?还是李玄都另有安排?
    至于魏清雨,倒不算什么,只是李玄都留下的耳目,而且是放在明面上,远比藏在暗中要让人放心,也算是很大的信任了。
    一时间陆夫人心思几转,却始终不知李玄都到底是怎么想的。此时的李玄都,竟是让她想起了地师。
    不过冷夫人还是点头道:“如此甚好。”
    两人说话都没有可以避开孙妙妙,所以孙妙妙听得真真切切,整个人都有些发飘,感觉自己好似身在梦中。
    自从遇到宁忆之后,她就觉得自己彻底完蛋了,不是死在宁忆的手中,就是死在宗内其他人的手里,结果她不但没死,反而遇到了一位天大的贵人,金口一开,她便成了玄圣姬?
    那可是玄圣姬!仅在宗主一人之下,可以与广妙姬分庭抗礼!就算她根基尚浅,或者干脆说没有根基,难免成为个花架子,那也比候补女官好上许多倍,不管旁人背后怎么看她,在表面上还是尊她敬她,岂不胜过自己给别人恭敬行礼?
    这大概就是儒门书生常说的平步青云了。
    孙妙妙再望向这位清平先生,就觉得这位清平先生异常高大,好似天上下来的仙人,生出诸多感激、敬仰的情绪。
    至于李玄都为何要抬举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只是临时起意而已,他想看看这颗小石子能在牝女宗这潭浑水中激起怎样的涟漪。如果小丫头果然有些运气本事,能够抓住这个天地的机缘,趁势而起,那么她也会天然亲近李玄都这个贵人,有助于李玄都改变牝女宗内部局势,如果她抓不住这个机会,李玄都也不损失什么。
    想到这里,李玄都难免有
    些感慨,过去一直是别人随手给他一些类似的机会,万幸的是他都一一抓住了,终于走到了今日。现在他也成了别人眼中的大人物,同样可以随手送出一场所谓的“机缘造化”了。
    冷夫人看了孙妙妙一眼,知道这个弟子已经踏上了一条青云路,只是能不能走完,又能走到何种地步,就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不过冷夫人面上不显,板着脸道:“还不快谢过清平先生。”
    都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自古以来,知遇之恩是堪比救命之恩的大恩,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所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所谓“再生父母,恩同再造”,便是如此。这也是科举中房师、座师乃至于天子门生的由来,也可以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知遇之恩。
    至于如何报答知遇之恩,倒也简单,以众人待之,以众人报之,以国士待之,以国士报之。
    对于孙妙妙而言,李玄都给出的知遇之恩,如果她是义士,值得她以性命报答,就算她不是义士,也是天大的恩情,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向李玄都磕了个头,“谢清平先生。”
    李玄都摇头道:“不要讲究这些虚礼,好好做事。”
    “是。”孙妙妙应了一声,站起身来。
    李玄都转而望向冷夫人:“请夫人告知柳玉霜一声,让她去帝京的齐州会馆见我,我有些事情要交代。”
    “我立刻派人通知她。”冷夫人应道。
    李玄都道:“冷夫人能如此深明大义,我很高兴。”
    冷夫人微微低头道:“紫府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实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李玄都笑了一声,“如果事事斤斤计较,锱铢必较,非要把那本恩仇账册算上一遍,再过一百年,道门也无法真正一统,所以有些时候,只能算糊涂账。还望夫人日后与我同心协力,使道门实质统一。”
    “敢不效劳?”冷夫人道,“若是紫府有需要,邀月洞天供紫府任意使用。”
    说罢,冷夫人伸手在眉心位置轻轻一点,飞出一点灵光,这里面是邀月洞天的进出关键,可谓是牝女宗的最大秘密,此时冷夫人就这般交给了李玄都,既是表达自己的诚意,也可见冷夫人的果决,她能以女官身份成为牝女宗的宗主,不仅仅是地师的扶持,自己也有过人之处。
    李玄都将这点灵光收入眉心中,郑重拱手道:“多谢夫人。”

第二百四十二章 洞天

    根据冷夫人传递的信息,邀月洞天总共有二十四处出入口,不谈具体地点,以州府范围来划分,分别是:帝京、西京、金陵府、钱塘府、广陵府、北海府、朝阳府、上清府、龙门府、江陵府、锦官府、怀南府、渤海府、宣化府、大名府、兰陵府、洪都府、南海府、敦煌府、晋阳府、太白山、崆峒山、楼兰、白帝城。
    其中帝京的出入口就是位于景陵的这一处,其他多是各州首府,或是各宗所在,其中甚至包括了正一宗所在的上清府,当初地师炮轰上清镇,火炮便是通过邀月洞天运往上清府,便是正一宗都未能察觉。崆峒山是牝女宗的宗门所在,位于太白山的初入口则是因为当年牝女宗也曾扎根于辽东,而太白山上的大荒北宫则是圣君所在。不过自从补天宗占据了大荒北宫之后,那处直通大荒北宫的出入口便被牝女宗从洞天内部封闭了,以免补天宗中有人误打误撞闯入邀月洞天。
    如今冷夫人向李玄都公开了邀月洞天,对于李玄都来说却是一件实实在在的好事,此举让李玄都省事许多,有些时候可以通过邀月洞天快速前往某地,甚至那处位于大荒北宫的出入口也可以重新打开。
    美中不足的是邀月洞天虽然四通八达,但实际面积不大,出入口为了力求隐蔽的缘故,同样很小,只能供少量人出入,无法做到大部人马通行,所以运送火器火炮还勉强可以,大军兵马穿行就完全行不通了。
    不过对于李玄都来说,这已经足够,整合道门的一大阻碍就是各宗分布于天南海北,想要聚集一处,十分不便,可邀月洞天却能在一定程度上解决这个难题,让各宗之间的联系加深。如果说分散于四处各地的各大宗门是一个又一个的点,那么邀月洞天就是线,交织成一张覆盖天下的大网。
    道门正邪二十二宗,正道六宗、正道四宗、辽东五宗、西北五宗。正道六宗中只剩下金刚宗和真言宗还未给出明确答复,不过也不敢再与李玄都正面抗衡。正道四宗除了清微宗还存在变数之外,其他几宗也没有阻碍。辽东五宗中还剩下浑天宗、真传宗。西北五宗还剩下无道宗和道种宗。
    整合道门,重归一统,已经是大势所趋。
    不过在整个整合道门的过程中,各宗也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损失,首先便是静禅宗和皂阁宗,这两大宗门几乎等同重建,只剩下宗门名号。正一宗和阴阳宗虽然比起前者稍好,但随着大天师和地师飞升,也在一系列变故中大损元气,不复往昔鼎盛。真正完整保存了实力的是无道宗、清微宗和补天宗,偏偏这三宗都不在李玄都的掌握之中,无道宗为敌,补天宗为友,清微宗的情况最为复杂,李玄都只是掌握了部分,而且极不稳定。
    如此细细算来,李玄都手中掌握的力量着实不小,可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大,远不到摧枯拉朽的地步。更关键的是,道门初步整合,内部仍旧是派系林立,李玄都更多是类似于盟主的身份,而非拥有绝对
    权威的大掌教。
    所以李玄都仍旧是任重道远,不能松懈。
    另一边,广妙姬已经得知消息,通过北海府的出入口逃离了邀月洞天,宁忆一路紧追不放。
    北海府的出入口并不在府城之中,而是在一座城外因为青阳教之乱而荒废小镇之中,此时整个镇子死寂一片,不闻半分人声,不见半分人烟。
    骤然之间,整个小镇中刮起一阵森森阴风,风声仿佛阴狱鬼吼,使得整个小镇中阴森诡异,继而又有浓浓雾气生出,配合着将暗的天色,影影绰绰,让人毛骨悚然。
    片刻后,薄雾中传出一阵似是脚步声的摩擦声响,在死寂一片的小镇中格外清晰刺耳,紧接着许多模糊身影出现在雾气中,行走之间却是颇为怪异,先是右脚向前大大跨出一步,然后左腿拖在地上慢慢跟上,继而右脚再迈出一步,左腿再拖着慢慢跟上。
    夜渐深,一轮明月高悬,月光洒落下来,驱散了稍许雾气,落在此人的身上,也照亮了他的面庞。只见其皮肤呈现出一种灰败之色,没有丝毫血色,甚至已经浮现出些许尸斑,有一只眼珠从眼眶中滚落,空洞洞的眼窝中有一缕猩红。
    无数活尸蹒跚向前。
    一道浩荡刀光横掠而出。
    无声无息,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机涟漪向四周扩散开来,四周的建筑房屋都被拦腰斩断,可又不至于就此倒塌,只是墙壁上多了一道细细的裂缝。
    众多活尸自然不能幸免,悉数被这一刀腰斩成两段,甚至重重雾气也被这一刀撕裂开来。
    不过雾气很快便再次汇聚起来,其中响起阵阵低沉嘶吼之声,同时还有点点红芒亮起,其中仿佛有无数鬼怪野兽正在虎视眈眈。
    宁忆现出身形,面无表情地环顾四周。
    一道身影猛地从黑雾中跃出,同样是那种怪异的走路方式,只是速度快了极多,一跃数丈,伸手朝宁忆当头抓下。
    在月光之下,可见这些身影都披着铁甲,散发着幽幽光泽。
    宁忆随意地挥出一刀,将其从上到下劈成两半。
    紧接着,便是更多的活尸向宁忆冲杀而来,这些活尸显然与普通活尸不同,乃是牝女宗用来守卫洞天门户的铁尸。
    所谓“铁尸”,乃是取用江湖武夫的尸体,通过各种符箓、秘药、术法淬炼,披上特制铁甲,再埋入养尸地中,最终炼制成一种不完整的后天铜甲尸,尸体和甲胄合二为一,被皂阁宗取名为:“铁尸”,虽然“铁尸”不如铜甲尸远甚,但也不可小觑,看似行动不便,实则瞬间爆发速度极为迅捷,更胜过寻常的江湖游侠之流,更是刀剑难伤,非常棘手。
    如果是一般江湖中人误入此地,多半是凶多吉少。可它们此时面对的是宁忆,宁忆只是随意出刀便将这些“铁尸”全部斩杀于刀下。
    不知何时,小镇上家家户户的门扉俱已打开,一道道身影从中走出,
    都是面目灰白,双眼无神,仿佛一具具行尸走肉,汇聚成队,一起朝宁忆走来。
    未等宁忆有所动作,走在最前方的一名行尸忽然“肿胀”起来,整个身子仿佛是被充了气一般,顷刻间已经是膨胀如球。
    下一刻,轰然爆裂开来,无数乌黑腥臭的浓水四散溅射,铺天盖地。
    这同样是皂阁宗的杰作,名作“水尸”,与“铁尸”截然相反,“水尸”的体魄极为脆弱,一触即碎,更不曾披甲,好似一个溺水之人。不过其体内有大量尸水污血,剧毒无比,在“水尸”炸裂之后,极难躲避。
    与此同时,仿佛是连锁反应,其他行尸也一个接一个地膨胀、炸裂。
    一时间声如连绵炸雷,浓水如雨,又仿佛道道飞剑,足有数百之多,朝着宁忆激射而来。
    宁忆的身形已经倏忽而动,刀势如雷,刀气纷纷,笼罩八方四面,将激射向自己的污水血雨悉数挡下。
    藏身暗中的广妙姬也被宁忆的刀势笼罩其中,只得一挥大袖,身前陡然出现一道无形“帷幕”,宁忆的逸散刀气落在这道“幕布”之上,刀势虽重,但幕布飘飘荡荡,毫不着力,却是以柔克刚,将攻向自己的刀气化解开来。
    这是广妙姬的一件护身宝物,就像一缕轻纱,又似烟罗,不仅能抵御进攻,而且还能
    宁忆身形一转,向四面八方各出一刀,刀气一闪而逝。
    “嗤”的一声,仿佛布帛撕裂。
    广妙姬伸手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一抹,入眼鲜红一片。
    也正是这一刀,让宁忆确定了广妙姬的藏身所在,一刀直掠而来。
    广妙姬神色陡变,手中出现一条黑色长鞭,如灵蛇一般激射而出,将无数房屋直接拦腰斩断,整条长街更是被从中撕裂出一条深深沟壑。
    不过这一鞭不是攻向宁忆本人,而是扫向他身后的影子。
    此时有月光洒下,两人皆有淡淡影子,广妙姬所用的便是脱胎于道门射影之术的皂阁宗秘术,诡异难防。
    只是出乎广妙姬的意料之外,这一鞭落在宁忆的影子上,宁忆却浑然未觉一般,丝毫不受影响。
    这便是儒门“浩然气”的玄妙了,只要境界修为足够,几乎无惧任何奇门手段,就是无往不利的“逍遥六虚劫”也不例外。这也是儒门的最大依仗,想要胜过儒门中人,只能堂堂正正以境界修为取胜,或是凭借仙物、半仙物这类外物助力,取巧是万万行不通的。
    宁忆从始至终都是以“浩然气”为根本,这也是他成为“血刀”的根本,当年他之所以输给了李玄都,是因为李玄都手持堪比半仙物的“人间世”,而宁忆并无趁手兵刃。广妙姬没有天人造化境的修为,也没有仙物、半仙物在手,自然奈何不得宁忆。
    广妙姬脸色剧变,不假思索地向后后掠撤退。
    与此同时,宁忆也毫不客气地开始追杀。

第二百四十三章 追杀

    广妙姬一路急掠,身后是气势汹汹的宁忆。
    在急掠过程中,广妙姬的护身宝物上忽然出现一道从上往下的清晰裂痕,仿佛是被人一刀从中劈开,渐渐开始溃散,而且没有丝毫要重新聚合的迹象,灵性渐渐消散,意味着这件护身宝物已经近乎彻底报废。
    没了这件宝物之后,广妙姬就只能以自身硬抗宁忆的刀锋,即惊且俱,生死系于他人一念之间的感觉让广妙姬在这一刻几乎要心神大乱。
    就在此时,宁忆已经来到她的身后,毫不留情的一刀狠狠劈在她的后背上。
    广妙姬背后鲜血淋漓,此刻她不敢再有迟疑犹豫,一咬牙,身上血气涌动,整个人化作一道血色长虹,一掠数百丈,在宁忆第二刀到来之前,壮士断腕,瞬间拉开两者之间的距离。
    宁忆也不急躁,仍旧奋力急追,毕竟这种秘术手段不能持久,若是广妙姬没有其她手段,被他再次追上也是迟早的事情。
    广妙姬不是第一次如此狼狈,但从未如此仓皇失措,就像一条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这么多年攒下的家当,一朝成空,甚至还有性命之忧。
    就差那么一点,她的一切就要成为过眼云烟。
    这一刻,广妙姬心目中最恨的人不是李玄都,不是宁忆,而是多年的老对头宫官。
    到底凭什么?
    凭什么宫官能安然坐在西京城中,左右逢源,而她就要成为一颗被舍弃的弃子?
    凭什么宫官能被冷夫人喜欢,又得澹台云的青眼,还与李玄都不清不白,而她就要人人喊打?
    何其不公?
    这一刻,广妙姬满目狰狞。
    两人很快便离开了渤海府的范围,逐渐往直隶方向而去,一路上人烟稀少,只见一道血色长虹当空掠过,翩若惊鸿。
    血色长虹一路飞掠,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之后,环绕在广妙姬身周的血气渐渐消散,她的激荡心情也已经渐渐趋于平稳。
    此时她已经离开渤海府将近百里之远,落在一处无人的密林中,确定宁忆暂时还未追上之后,她找了一个隐秘树洞,设下幻术阵法,进入其中盘膝而坐。
    广妙姬先是搬运气机一个周天之后,平复了体内因为动用秘术而近乎“沸腾”的气血,然后从须弥宝物中取出一个玉瓶。
    玉瓶不过寸许
    之高,并非是什么珍奇异宝,仅仅是以玉石雕成,便于存放丹药。
    广妙姬先是以两指轻轻捏住玉瓶,打开后,其中有一枚异香扑鼻的血红色丹丸,然后又取出一个葫芦,其中却不是丹药,而是一壶清水。
    最后她又取出一只琉璃盏,先用葫芦往琉璃盏中倒满清水,然后以两指小心翼翼地捏起那枚丹丸,轻轻放入琉璃盏中,丹丸遇水即溶,清水随之变成血红颜色。
    这也那日冷夫人攻打玄女宗时所饮用之物如出一辙,看似葡萄酒,又似鲜血,实则是一种药液。
    这枚一看就品相不俗的丹药,便是大名鼎鼎的“血龙丹”。顾名思义,是一等一的补血妙药,可以弥补亏损的精血,若是与弥补气机的“大元丹”一同服用,几乎可以确保自身气血重新恢复巅峰鼎盛之态,就算是未曾亏损气血之人用了,也可以增强体魄,对于修为大有裨益。
    那葫芦中的清水也不是寻常物事,而是她花了大价钱购买来的“长生泉”,饮之可延年益寿,祛病除灾。只是及至近百年来,普陀岛上的泉水产量日渐减少,到了今年,产量不过大半碗而已,寻常人求一滴而不可得。广妙姬的身份也不可能直接向慈航宗求取,只能通过其他方法购买,也只买到了两滴而已,她不得不用其他泉水稀释,这才装满了依葫芦。
    广妙姬深吸了一口气,端起琉璃盏将这杯鲜红如血的药液慢慢饮下,嘴唇和脸色随之变得红润起来,背后的伤口也渐渐愈合止血。
    正当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打算闭目凝神片刻的时候,耳畔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出来受死。”
    话音未落,广妙姬用藏身的大树已经被拦腰斩断。
    然后宁忆进入到广妙姬的视线之中。
    广妙姬心神大震,毫不犹豫一掠而起,打算继续逃窜。
    先前的两次交手中,广妙姬完全不是宁忆的对手,她现在只想保住性命而已。
    宁忆干脆利落的一刀砸向广妙姬。
    仿佛是无声之处起惊雷。
    广妙姬运转气机,身形迅速前奔,竟是比宁忆的刀还要快上半分。
    此时的广妙姬不见颓丧气态,再无先前仿佛是丧家之犬的狼狈。
    一刀落空的宁忆不急不躁,同时前冲,速度更甚于广妙姬。
    两人相距不过丈余距离的时候,已经逃无可逃的广妙姬猛地转身,面目狰狞,以手为刀,横腰而斩,这招有个颇有些诗情画意的名字,叫做“冷月斩花魂”,只是因为此招狠辣无情,且血腥无比,又被江湖中人唤作“冷月锯”。顾名思义,不是斩,不是劈,而是锯,可想其中锋锐,也可想其中的残忍。
    坐以待毙,从来都不是她广妙姬的性格。
    不过广妙姬终究还是低估了宁忆,也高估了自己。
    宁忆轻描淡写地挡下这记手刀,然后一刀横扫。
    已经没了护身宝物的广妙姬被这一刀给击退,脖子上出现一道深刻血槽。
    不等广妙姬缓过气来,宁忆一脚狠狠踩在地面上,踏出无数裂痕之后,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疾射而起,刹那之间来到广妙姬面前,又是一刀。
    广妙姬又被这一刀击退近百丈,一路上撞断树木无数。
    宁忆紧随而至,身形速度之快,几乎要在身后带出一道道残影。
    从上方俯瞰,宁忆所过之处,树木倾倒无数,整座密林被从中撕裂出一道巨大口子,被分为两半。
    接下来,广妙姬完全陷入了到被动挨打的地步,只见宁忆出刀不停,整个人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只能看到一片连绵残影上下飘忽。
    突然。
    宁忆停下已经让人看不清的身形。
    广妙姬也随之不动,此时的广妙姬浑身浴血,披头散发,说不出的狼狈。
    宁忆一刀刺穿了广妙姬的心口,“大宗师”透胸而过,一直没入到刀锷位置,然后宁忆推着广妙姬一路前冲。
    广妙姬就这么被携带着倒退出去,最终被钉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
    不管怎么说,宁忆毕竟是太玄榜上有名之人,广妙姬还不是他的对手,就是秦素也无必胜把握。
    气机急剧溃散的广妙姬满头青丝胡乱飘拂。
    宁忆此时与广妙姬当真是咫尺之遥,他凝视着这个女人,轻声道:“这一刀是为了当年的林雨萍,她的仇,我报了。”
    广妙姬张了张嘴,艰难道:“她……她是、是死有余辜。”
    宁忆没有说话,缓缓拔刀。
    没了支撑,广妙姬站立不住,向前跪倒在地。
    宁忆来到广妙姬的身侧,高高举起“大宗师”。

第二百四十四章 路上

    秦素与徐大分开后,先去拜访了叔父秦道方,这也是惯例了,秦素每年都会来上几回,要不是如此,她也不会与李玄都相识。与此同时,秦素也是维系秦清和秦道方这对兄弟的重要纽带,秦道方膝下无子无女,一直把秦素视若己出。
    秦素在总督府盘桓了几日,秦道方问过她这段时间的经历之后,大为感慨,没想到短短两年时间,李玄都已然有了参与天下大势的资格,一如当年的徐无鬼、李道虚等人,而他知道秦素是受李玄都所托前往清微宗之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嘱咐秦素先去见一见张海石和李非烟,再去见李道虚。
    因为秦李联姻的缘故,最近两年以来,秦道方和张海石、李非烟等人来往颇为密切,这让秦道方主政齐州少了很多困难。
    由此,秦道方也逐渐知晓了清微宗的诸多内幕。在他看来,李道虚的心态其实颇为矛盾,他和弟子李玄都没有仇怨,却在许多事情上有着根本的分歧,可以说政见不同,也可以说想法不同。
    这也让李道虚对待李玄都的态度变得自相矛盾。一方面,李道虚想要让李玄都接过衣钵,在自己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就像父子传承。另一方面,李道虚又想让李玄都按照他既定的道路来走,不至于人亡政息。可李玄都太有主见,自行其是。于是李道虚对于李玄都即是放任,想要看他能够走到哪一步,在整合道门等大事上都是支持李玄都,又是打压,在许多事情上不肯退让。有点难以把握其中尺度。
    清微宗中的局势也是如此,清微宗能有今日,李道虚功不可没,他想要把清微宗抓在手里,必然是铁板一块,任凭谁都掀不起风浪。可他也明白一件事,他早晚都要离世的。他在世的时候,可以强压着那些反对声音,他离世之后,那些反对声音立时就会把清微宗掀翻了天。最好的办法就是趁他在世的时候,提前开始过渡,最合适的接班人还是李玄都。于是他将李元婴、李太一赶了出去,可李玄都又在许多事情上与他意见相左,故而清微宗变成了两派人斗而不破的局面,看似党争,实则是李道虚和李玄都师徒二人的分歧所致,李道虚的对手不是张海石、李非烟等人,而是并不在清微宗的李玄都。
    其实不能怪李道虚,任谁都不会想到李玄都起势如此之快,短短三年时间从低谷走到山巅,李道虚很难立刻完全转变对待李玄都的态度策略,其实李道虚已经调整了许多既定策略,只是在某些事情上还是不能与李玄都达成共识。如果多给两人一些时间,未尝不能互相妥协。就好比帝京局势,李道虚也可以放弃谢雉,只是清微宗经营多年,不可能一夜之间就离开帝京,要给他足够的时间慢慢撤出帝京,将损失降到最低。可时间太少了,转眼间已经是辽东入关在即,留给两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别人不明白李玄都为何如此急迫,秦素却大概明白李玄都的心态。当然可以如天下棋局推演的那般,等到天宝二十年,然后辽东和齐州联手,一扫天下。可在十年时间中,又要有多少生灵涂炭?又要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李玄都的初衷是天下太
    平,而不是逐鹿天下,自然是越早越好,越快越好。
    只是这种事情,李玄都很难向旁人去解释,别人还要当他傻了,好好的富贵不享,偏要自讨苦吃,去求什么天下太平。就是秦素,李玄都也没有向她提及其中原因,只是秦素自己猜出来的。
    秦素作别秦道方之后,孤身一人踏上了去往清微宗的路途,也就是当初李玄都重返清微宗的那条路,途径兰陵府,然后乘船去往三十六岛。
    李玄都没有给秦素定下一个明确时间,只是让她自己把握合适时机,所以秦素走得不急,她也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未来的公爹。其实不管天家皇室,还是普通人家,一家主妇的位置十分紧要,上面有公婆,中间有丈夫,底下有儿女,是一大家子的纽带,公爹与丈夫有矛盾,要她去弥补,丈夫和孩子有隔阂,要她去安抚,必不可少,所以大家族的主母位置很是关键,才能是第一位的,许多大家小姐不仅要读书识字,还未出嫁之前就开始跟着母亲学习管家,小门小户的女子没有这样的条件,所以很难支撑起来,要不怎么说内助,关键就在于一个“助”字。
    如今秦素还未与李玄都成亲,却已经实质上担当起主母的职责,无论是清微宗那边,还是李玄都自己的麾下,都将其视作夫人,她当然不能轻率马虎,上次去清微宗的身份还是客人,这次却是自家人了,其中态度转变和分寸拿捏,尤为关键。
    不知不觉间,秦素来到一处位于野外的酒肆门口,因为客人稀少的缘故,酒肆中生意冷清,老板娘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百无聊赖。
    老板娘瞧见秦素后,眼神一亮,立马迎上前来。
    虽然李玄都不太喜欢秦素总是遮掩本来面目,但旧习难改,秦素不在李玄都身边的时候,还是喜欢易容,再加上李如是去终南山的时候已经将“百华灵面”还给秦素,所以秦素这次干脆用“百华灵面”扮成了个年轻书生,“百华灵面”的好处是连同声音和许多体貌特征也可以一起改变,故而以老板娘眼力之毒,也没看出秦素其实是个姑娘,只当她是个俊俏书生。
    平心而论,这位老板娘生得不俗。显然妇人也对自己的姿色颇为自得,朝秦素抛了个媚眼,颇为勾人。
    可惜,这个媚眼不说抛给了瞎子,也相差不多,秦素可不喜欢女人,所以完全不为所动,一脸浩然正气。
    妇人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不过生意还是要做的,问道:“这位客官,一定是赶了很久的路吧?不如进来坐下歇歇。”
    秦素本想拒绝,不过又转念一想,便点头应下。
    酒肆简陋,但荒郊野外的土地不值钱,十分宽阔,摆了好些桌椅,秦素随意挑了一张桌子,要了一壶茶。
    秦素独坐店内,慢慢喝茶。
    老板娘坐在不远处,与秦素话些家常,问她是哪里人士,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
    秦素随意回答了,说自己是辽东人士,妻子姓李,这次是要去岳家见岳父。
    老板娘看着秦素一点一点把茶水喝完,可等了半天,秦
    素还是没有半点想要晕倒的意思。直到秦素准确结账走人了,老板娘终于按捺不住了,尖声道:“点子扎手,并肩子上。”
    秦素有些惊讶了,没想到这位老板娘一口黑话如此娴熟,难怪敢在这荒郊野外开酒肆。要知道,如今的齐州仍旧是不太平,按照道理来说,齐州龙盘虎踞,有社稷学宫,还有清微宗和东华宗,可正因为各方势力太多,反而成了人人不管的局面,小股盗匪横行。
    转眼间,有十来号汉子从外面的树林里冲进酒肆,将秦素团团围住,手中握着明晃晃的长刀。
    秦素问道:“老板娘,这是做什么?”
    老板娘道:“做什么?难道公子是眼瞎吗?自然是拦路打劫。”
    说罢,老板娘脸色一变,厉声道:“快些把身上的银子全都拿出来,动作慢一点,拿你做肉包子!”
    一名大汉打趣道:“要不要脱衣裳,这个小白脸可是俊俏得很。”
    老板娘剜了那汉子一眼,轻哼道:“你要?”
    秦素不为所动,只是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总督府已经贴出告示,要招兵剿匪。你们就不怕官兵吗?”
    “官兵算个球。”老板娘不以为意道,“大不了我们往深山一躲,官兵就傻眼了。等官兵一走,我们再回来就是。”
    “明白了。”秦素感慨一声,“难怪匪患屡禁不绝。”
    老板娘冷笑着问道:“难道你们辽东就没有强盗?少说废话,赶紧拿银子。”
    秦素自然不会拿银子,一众人等甚至没看清秦素如何出手,便被秦素全部打倒在地。
    秦素往酒肆后的树林走去,林子也算不上茂密,秦素循着那些汉子的足迹走了十来步,在一处斜坡上发现了一个山洞,平日里有秸秆遮挡洞开,看来那些强盗就是躲藏在这个山洞里。
    秦素走进山洞,发现里面颇为干燥,空气也不浑浊,应该另有通风口,强盗们还在里面还生了好大一堆火,不仅照亮了山洞,而且还让山洞里暖意融融。在火堆旁边散落了几个酒壶和许多海碗,还有些下酒菜。
    这都不算什么,关键是在火堆旁另一边还有个女人。
    秦素绕过火堆,来到女人面前,眼前的场景顿时让她羞红了脸。只是在火光的照耀下,并不明显。
    这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比起那个老板娘要胜出很多。
    这女人大约三十来岁,极为标致,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恨云愁,脸如三月桃花,暗带着风情月意,纤腰袅娜,檀口轻盈。哪怕秦素身为女子,也要在心底赞叹一声,这成熟妇人的风情与年轻女子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不过这个女人此时不是站在火堆旁,也不是坐着,而是躺着。
    地面上钉着四个小木桩,女人的手足被人用绳子绑在木桩上,整个人拉成了一个“大”字,只能仰躺着,动弹不得。嘴巴也被人用绳子勒住,说不出话。
    至于秦素为何脸红,是因为这女子赤条条的,除了绑住她的绳子,就只有蒙住双眼的一块黑布。

第二百四十五章 安能辨我是雌雄

    秦素不是没见过女子,过去与赵玉等人相约温泉,也是坦诚相见。只是很少见过这般姿势的,她的年纪早已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了,自然会有些联想。
    至于一个漂亮女人,被什么人摆弄成这般模样,也不用问,必然是那伙强盗所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同样是不问可知。
    秦素既然遇到了这等事情,总不能转身就走,于是她走上前去,先帮女子把勒住嘴巴的绳子解开,然后再揭下蒙住女子双眼的黑布。
    女子缓缓睁开双眼,深呼吸了两口,总算可以说话了。
    不过女子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满脸惊恐地望着秦素,渐渐又变成了疑惑。
    秦素和气道:“这位姑娘,我叫秦玄策,外面那伙强盗已经被我解决了,你不必害怕。”
    一瞬间,女子眼中便泛起了泪花,哽咽道:“多谢公子相救,多谢公子相救……”
    秦素又解开束缚了女子四肢的绳子,整个过程中,秦素都是目不斜视,眼神中没有半点邪念,说得好听些,守礼君子,说得不好听些,不像个男人。当然,她本就不是个男人。
    待到秦素解开绳子之后,女子缓缓坐起身来,屈起双腿,双手抱肩,有些不好意思。
    秦素知道让一个女子赤条条地走来走去也不像话,索性好人走到底,起身转了一圈,果然发现了被扔得满地都是的衣裙、鞋袜。她将衣物交给女子,女子脸红着接过来,转过身去匆匆穿戴起来。
    秦素虽然是女子,其实没什么好回避的,但她现在却是扮成了一个男子,所以还是象征性地背过身去,问起这女子的来历。
    女子一边穿衣服,一边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说起来,这女子的身世也是颇为坎坷,她本是出身兰陵府裴家,虽然比不得裴玉这等主家嫡出,只是偏房旁支,但也是吃穿不愁。年轻小姐在未出嫁之前,没太多事情可做,就是读书识字,或是学些女红,或是学些琴棋书画,不必精通,权当是个爱好。直到她十六岁那年,随着母亲去庙里烧香,遇到了一个贫寒书生,恰逢大雨,两人同在廊下避雨,由此相识。她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平日里见不到几个年轻女子,于是便有了一场书生偷小姐的戏码。
    大家族中规矩森严,自然容不得这等事情,于是两人相约私奔。可如今世道,私奔罪责更重,若是无人知道也就罢了,若是闹得满城风雨,男女双方被抓到后,轻则受人唾弃,重则一死,女子最好的结果也是被送到某个尼姑庵里做尼姑,青灯古佛了却余生。于是两人也不敢去城里,而是靠着身上携带的金银,在荒郊野外开起了酒肆。
    前些年的时候,青阳教横行,虽说青阳教不是什么好人,但主要针对士绅官府,还不会对这家小酒肆怎么样,至多是喝酒不给酒钱,没想到青阳教被平定后,各地冒出的强盗土匪比青阳教还不讲道理,那伙强盗不但强占了她的酒肆,还杀了
    她的丈夫,幸亏秦素来得及时,这伙强盗还没来得及糟蹋她。
    说到这儿,女子已经泣不成声。
    秦素听完之后,谈不上太大的触动,倒不是铁石心肠,只是类似事情见得多了,听得多了,甚至比这更凄惨的事情也见得多了,便逐渐麻木了。
    说话的功夫,女子已经传好了衣裙,虽是荆钗布裙,但难掩其姿容秀色,脸上还带着些许泪痕。
    秦素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问道:“姑娘……裴娘子,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是什么人都能被尊称一声“夫人”的,《礼记》有云:“天子之妃曰后,诸侯曰夫人,大夫曰孺人,士曰妇人,庶人曰妻。”及至如今,加封诰命者是为命妇,命妇之号九,一品、二品诰命是夫人,三品诰命是淑人,四品诰命是恭人,五品诰命是宜人,六品诰命是安人,七品、八品、九品诰命是孺人。
    放在江湖上,能被称呼“夫人”的女子,无一不是自身地位尊崇或者丈夫身份尊贵,亦或是两者兼而有之,如冷夫人、陆夫人、唐夫人,以及李卿云、李非烟姐妹被称作大小李夫人。如今秦素也被许多人称作夫人,对应尊称李玄都的先生。
    寻常女子通常就是称呼姓氏加上“娘子”两字。
    裴娘子对于秦素的秦素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听得秦素如此一问,脸上又逐渐显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这位公子,小女子的丈夫死了,我一个弱质女流,再想经营酒肆实在艰难,而且那伙贼人说不定还有同伙,若是他们的同伙前来寻仇……”
    秦素道:“其实我没杀人,只是把这些人打晕了而已。”
    女子一怔,随即咬牙切齿道:“公子……公子为何放过他们?”
    秦素道:“我决定报官,让官府来处置,那些官兵剿匪的本事没有,领功请赏的本事应该有吧?”
    “不但有,而且很大。”裴娘子赞同道。
    秦素道:“听你的意思,你不打算经营酒肆了?那你打算去哪?”
    裴娘子犹豫了一下,说道:“家里是不能回了,不过我还有个分家另过的兄长,自小便对我极好,我想去投奔他……”
    “你那兄长在哪?”秦素问道,“若是顺路,我可以送你一程。”
    裴娘子“噗通”一声跪倒在秦素面前,叩头道:“多谢公子大恩大德,我那兄长就在馆陶县。”
    秦素扶起裴娘子,说道:“不必行此大礼,我正好顺路,咱们一起走就是。”
    于是裴娘子收拾了些细软,又找到丈夫的尸首埋了,两人便一起上路。路过一个县城的时候,秦素去了一趟县衙,取出秦道方给她的文书,还是个举人,举人已经有了做官的资格,最起码是个学政、县丞,算是官身,衙门中人不敢为难他,顺利见到了县令。秦素与本地县令说了那些强盗之事,请他派人去将这些强盗缉拿。
    秦素打晕这些强盗的时候,用
    的力道不算轻,足够让这些强盗昏迷个两三天,足够官府派人过去。这县令也见过些世面,知道多有奇人异士,读书人中也有养出浩然正气之人,料理一伙强盗绰绰有余,所以也不惊讶,很爽快地派人过去缉拿强盗。
    秦素和裴娘子离开县城,继续往馆陶县行去。
    这一路上,裴娘子很是依赖秦素,不仅事事以她为主,还主动照料秦素的起居,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对夫妻。
    此时有句话,叫作:“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女侠们、仙子们、夫人们可以决定自己嫁人或是不嫁人,因为她们可以养活自己,也不怕被旁人欺负,一个人便很自在,嫁人通常是门当户对的联姻,或是真心相恋,反正不会是为了生计。可世俗中的普通女子不行,独自生活很是艰难,被人欺负只是常事,吃绝户、敲寡妇门都是寻常,所以总要嫁人找个依靠。不能怪裴娘子太现实,而是世道如此,如何活着才是最大的难题。
    瞎子都能看得出裴娘子的意思,只要秦素肯点头,她便是秦素的人了,后半生便有了依靠。
    可秦素无论如何是点不了头的,且不说婚约不婚约的,关键她压根就不是男人,对于女子也没什么兴趣,自然只能视而不见。
    不过就算如此,裴娘子还是几番亲近,耳鬓厮磨,若是男子,定然要生出其他心思,说不定便把持不住。只是秦素从来就没把自己当作男子,姐妹闺蜜之间如此亲近只是寻常,倒也没有在意。
    不过在裴娘子看来,便是秦素有意,于是得寸进尺,愈发亲密。
    两人原本是步行,后来裴娘子脚力不济,秦素便买了一匹大马,因为裴娘子说自己不会骑马,秦素只好带着她共乘一骑。
    裴娘子坐在前面,秦素从后面揽着她,当真是温香软玉在怀,幽幽的沁人香气直往秦素的鼻子里钻,而且裴娘子还不太安分,两人身子本就贴得紧,还不时扭来扭去。再加上秦素身材高挑,比裴娘子高出一头,稍稍低头,就能透过领口向下望去,饱览春光。
    换成个男人,早就不知心中荡了几荡。
    只要男人心中荡漾,身子便要有所反应,如此近的距离下,女人立时可以察知到。至于接下来的事情,便看女人是如何反应了,或是默许,或是装傻,或是拒绝。如果女人不以为忤,反而还主动磨蹭几下,男人便知道女人的态度,就有了更进一步的胆气。
    可惜还是那句话,秦大小姐不是男子,而且是一个对女子完全不感兴趣的真女子。所以裴娘子的些许小动作,都是石沉大海,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裴娘子也是奇怪,这位公子难道身有隐疾?就算正人君子,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为此,她也怀疑过秦素是不是男子,特意仔细观察过,只是因为“百华灵面”的缘故,裴娘子自然是没有看出半点异常。
    马不紧不慢地徐徐走着,天色渐黄昏,前面也依稀可见人家。

第二百四十六章 裴娘子

    来到小镇,这镇子上还有座不大的客栈,秦素要了一个小院,里头刚好两间客房。
    到了此时,秦素也有些感慨,难怪江湖中人的行侠仗义只局限在打抱不平的阶段,然后就是直接走人,想要善始善终,送佛送到底,真是太麻烦了,没几个江湖人有这样的耐心。
    离开酒肆的时候,裴娘子还带了些银钱,所以主动要了一桌酒菜,打算感谢下秦素这位恩人。
    裴娘子的客房中,烛火幽幽,两人相对而坐,裴娘子已经斟满了两杯酒,举起其中一杯,说道:“李公子,这杯酒敬你,多谢你救了我的性命。”
    秦素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裴娘子放下手中酒杯,脸庞在烛火的映照下忽明忽暗,幽幽说道:“李公子,我知道你出身不俗,不会看上我这种女人,我也不指望什么,到了馆陶县城,我们就各走各的,我不会缠着你的。”
    秦素端起酒壶给裴娘子倒满一杯,打趣道:“这可不对,按照话本的说法,不应该是‘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吗?”
    若是以前的秦素,万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语,只是跟李玄都在一起时间久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秦素也学会了这等调笑的话语,或者说秦素把李玄都调戏她的话又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活学活用。
    也许是酒壮人胆的缘故,裴娘子的胆子大了许多,直言道:“我……妾身倒是想自荐枕席,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实在强求不得。”
    秦素正色道:“实不相瞒,我早有婚约在身。”
    裴娘子眯起眼,轻声问道:“不知是哪家小姐竟然有这般福气?”
    “你知道北海府李家吗?”秦素道,“那小姐就是李家的小姐,我这次便是去见岳丈的。”
    “原来如此。”裴娘子点了点头,又轻挽衣袖,给秦素倒满一杯。
    她本就是酒肆里卖酒的娘子,这倒酒的动作十分熟练,而且赏心悦目。
    秦素看了眼重新满上的酒杯,缓缓端起酒杯,说道:“我那未过门的娇妻醋性极大,若是让她知道我在外头沾花惹草,非要一刀杀了我不可。”
    “看不出来,公子还是惧内之人。”裴娘子“咯咯”娇笑道,又举起酒杯,“我再敬公子一杯,就当遥祝公子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多谢。”秦素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说话间,秦素已经喝了五六杯,酒意上涌,脸色通红,在烛火的照耀下,就像个熟透的红苹果。
    裴娘子的脸色渐渐放松下来,自己不再喝酒,只是劝秦素喝酒。
    秦素喝了半壶酒后,醉眼朦胧地望向裴娘子,问道:“你怎么不喝?”
    裴娘子装出不胜酒力的样子,摇了摇头,“妾身不胜酒力,还望公子见谅。”
    “是么?”秦素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来到裴娘子身旁,裴娘子便顺势倒在秦素的怀里。
    秦素好似变了一个人,将裴娘子打横抱起,踉踉跄跄地进了里屋,把裴娘子往床上一丢,自己也一头栽倒在床上,
    想要挣扎起身,却力不从心,只能勉强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喃喃道:“我好晕,这酒劲真大。”
    裴娘子不慌不忙地撑起半个身子,慵懒地坐在秦素身旁,哪里还有半点不胜酒力的模样。
    秦素瘫在床上,醉眼朦胧,喃喃低语,不知说些什么。
    裴娘子干脆跨坐在秦素的身上,双手分别撑在秦素的头颅两侧,俯视着秦素,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在黑暗中透出几分阴沉,语气却仍旧是轻柔无比:“李公子,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今日就让你痛快一回,如何?”
    说话间,裴娘子便要宽衣解带。
    此时秦素好似终于察觉到几分不对了,奋力睁开一双醉眼,说道:“酒……酒有问题。”
    “没错。”到了此时,裴娘子终于不再装腔作势,“你小子还是江湖经验浅薄,这么容易就着了道。”
    秦素叹了口气:“我好心救你,你为何反而要加害于我?难道你与那伙强盗是一伙的?”
    裴娘子冷哼一声:“那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只是我拿来做戏的。”
    “那你究竟是谁?”秦素忍不住问道,“你要做什么?谋财?还是报仇?我是第一次来齐州,应该没有仇家才对。”
    裴娘子冷冷道:“我不谋财,与你也是无冤无仇,我只是想要借你的心肝一用。”
    “心肝?”秦素一惊,“这东西能借么?借了之后怎么还?”
    “那就不还了。”裴娘子笑意中透出几分狰狞。
    “那可不行。”秦素摇头道。
    话音未落,裴娘子只觉得身下穿了一股巨力,直接将她掀翻在地,然后就见秦素已经坐了起来,双眼清明,哪里还有半点醉意。
    裴娘子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秦素坐在床上,整理了下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衫,说道:“闻香堂的‘失魂散’还是差了些火候,也就是对付中三境之人,想要对付上三境,不能用药,要用迷香,首选自然是‘返魂香’,其次就是牝女宗的‘女儿香’。”
    裴娘子怔住了,伸手指着秦素,嘴唇发抖:“你……你、你、你……”
    她一连说了四个“你”字,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显然是被秦素惊到了。
    秦素站起身来,说道:“我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之人,难得行侠仗义一次,却还被人算计,实在糟心。”
    过了一会儿,裴娘子终于是把话说全了:“你怎么没事?”
    秦素淡笑道:“我说了,你的药只能对付中三境,对付不了上三境,我身怀上三境的修为,自然无事。”
    裴娘子又问道:“你早就看破了我的身份?”
    “说起来我也是个老江湖了,看破谈不上,只是有些起疑。”秦素笑了一声,“如此娇滴滴的美人,一丝不挂,我看了都要脸红,更不用说那些强盗。可那些强盗只吃了酒菜,却没有动你,你说是他们没来得及糟蹋你,不合情理。再有就是,你刚刚死了丈夫,可一路上却总想勾引我,
    这也让人生疑。于是我就想看看你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裴娘子脸上露出绝望神色。
    其实怪不得裴娘子,秦素江湖经验丰富不假,可这不是关键。如果换成一个男子,同样是老江湖,被这么个俏寡妇一勾搭,不说五迷三道,也难免心猿意马,满脑子都是寡妇的一身细皮嫩肉,哪里还会注意到这些细节,看到了也会被忽略过去。可秦素是个女人,不会起什么其他心思,自然看得清楚明白。也是秦素有些不知该怎么去见李道虚,下意识地拖延行程,这才有了如此“闲情逸致”。
    秦素脸色一冷,沉声道:“说说吧,你要心肝做什么?难道是修炼什么魔道功法?”
    裴娘子低头道:“我说借心肝之事,只是吓唬人的,我其实是修炼采阳补阴之法,要与男子欢好。我看公子能在酒肆中解决我的手下,修为不弱,若能汲取公子的元气,定然能让我修为大进,这才、这才……”
    “原来如此。”秦素倒是态度平淡,谈不上不屑,也说不上尊重。
    裴娘子一咬牙,猛地撞破窗户,向外逃去。
    秦素没有急着追击,只是推开房门,走到院中。
    果不其然,裴娘子没能逃远,她刚刚破窗而出,跃上屋顶,就被一名持剑女子拦下。这裴娘子修为不弱,乃是先天境的修为,放在一府之地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不过那名持剑女子同样修为不俗,反而是把裴娘子压制在下风。
    从招式上来看,这后来出现的持剑女子是清微宗的弟子,而且裴娘子显然认得此人,有些畏惧,就像盗贼遇到了捕快。
    再看这名持剑女子的年纪,要比秦素小上许多,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还是个少女。如秦素这般,应该算是青年女子了。至于裴娘子,已经一脚埋入中年妇人的范畴。
    这少女小小年纪,能有这般境界修为,很是了不得,必然不是寻常的清微宗的弟子。
    若是平时,裴娘子毕竟老练,未必不是少女的对手,可此时深不可测的秦素在旁,她胆气已丧,难免心慌意乱,激斗的时候还要分出心神去防备秦素,终于是一个不慎,伤在了少女的剑下,从屋顶上跌落下来。
    此时打斗声已经惊动了客栈中人,不过人人都是关门熄灯,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生怕引火上身。
    少女从屋顶上纵身跃下,用剑指着委顿在地的裴娘子,娇喝道:“裴月仙,你这次还往哪里逃?随我回天罡堂受刑罢。”
    清微宗上三堂分别是天魁堂、天罡堂、天机堂,其中天罡堂掌管刑罚,堂主是陆雁冰,副堂主是李如剑。两人分工职责不同,堂主陆雁冰主要掌管对内刑罚,也就是针对清微宗弟子,而副堂主李如剑则掌管对外刑罚,如果有人在清微宗的势力范围作奸犯科,清微宗便会派人捉拿,然后押回天罡堂按照规矩受刑,这便是对外。所以裴月仙不是清微宗弟子,也要去天罡堂走上一遭。
    少女又望向秦素,将长剑的剑尖朝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双手握住剑柄抱拳道:“清微宗司徒秋水有礼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司徒家

    复姓司徒,又是清微宗的弟子,那么少女的出身已经没什么疑问。
    李家是清微宗中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家族,就算说一句李家的清微宗也不为过。在李家之下,则还有几大家族,分别是司徒家和陆家。
    陆家不必多说,与太平宗陆夫人的娘家本是一家,随着太平道一分为二同样分成两家,所以太平宗和清微宗中都有一个陆家。
    陆雁冰、陆时贞都是清微宗陆家之人,张海石虽然不姓陆,但与陆家关系密切,差一点就娶了一位陆家小姐,多年来一直庇护陆家,算是半个陆家话事人,如果他当年果真迎娶了那位陆家女子,成为陆家的女婿,也许就是以外姓身份成为今日的陆家当家人了。这也是张海石对待陆雁冰格外宽容的缘故之一。
    再有就是司徒家族了,世代居于齐州琅琊府,上上代家主司徒文台是李道虚的师兄,容貌不俗,性情阔达,与李道虚交情深厚。在李道虚掌权之后,司徒文台成为李道虚的左膀右臂,协助他整改积弊深重的清微宗,将原本在正道十二宗中排名并不靠前的清微宗发扬光大,并亲自主持东海的海贸事宜。在东海之上设立“厘关”的想法便是由司徒文台提出并执行,也因此爆发了清微宗立威的三场海战,对手分别是天乐宗、牝女宗、无道宗,最终以清微宗完全掌控东海并树立权威而告终。
    三次海战中以第三次海战最为惨烈,双方精锐尽出,虽然无道宗因为距离东海遥远的缘故,无法倾力而战,最终败给了正在起势的清微宗,可无道宗毕竟是当时首屈一指的大宗,仍旧给清微宗造成了不小的死伤,许多谨字辈和道字辈的老人都死于此战之中,司徒文台身先士卒,也在此战中身受重伤,被送回蓬莱岛后不久便重伤不治。
    司徒文台临死前将自己的两个儿子托付给李道虚,这便是后来鼎鼎有名的司徒玄策和司徒玄略兄弟二人。
    司徒玄策是司徒文台的长子,天生聪慧,资质绝佳,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在清微宗中小有名气。他与张海石同岁,后来两人都被李道虚收为弟子,一见如故,推诚相待。司徒玄策母亲尚在,张海石还特意前往司徒玄策家中拜见,互通有无。当时清微宗中将司徒玄策和张海石比作李道虚和司徒文台,认为过去的清微宗是以李道虚为主,以司徒文台为辅,那么日后的清微宗则必定是以司徒玄策为主,以张海石为辅。
    司徒文台战死之后,司徒玄策成为司徒家的家主,很快便将家族内部整合完毕。随着清微宗的势力不断壮大,李道虚决定更进一步,真正谋求更高的江湖地位,使清微宗成为与正一宗、无道宗相提并论的当世大宗,于是派遣司徒玄策代表自己前往各宗,试探各宗对于清微宗不断扩张的态度和看法。
    司徒玄策由此以首徒身份与张海石出使各宗。与性情古怪的张海石不同,司徒玄策容貌俊美,性格开朗直率,为人谦和大度,不仅在清微宗中很得人心,许多
    江湖中人也折服于他,认为他与清微宗的东海怪人们截然不同,尊称其为“少宗主”、“司徒先生”。
    当时秦清与司徒玄策年岁相差无几,听闻司徒玄策的大名,待到司徒玄策北上辽东的时候,主动相迎,两人亦是一见如故。秦清请司徒玄策前往家中做客,并让出主院给司徒玄策居住,司徒玄策登堂拜见秦清母亲,也就是秦素的祖母。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年轻人也开始崭露头角,那便是在清微宗和无道宗海战中立下大功的无道宗宋政,只是与赞誉满天下的司徒玄策不同,宋政却是一身恶名,便是无道宗内部对他也评价不高,认为其薄情寡义,狠辣无情,可宋政又的确能力不俗,许多无道宗老人忌惮宋政,言道:“猘儿难与争锋也。”
    司徒玄策威望日高,逐渐成为清微宗中仅次于李道虚之人,甚至在李道虚的默许下,与李道虚并驾齐驱,掌握大权,并协助李道虚促成了正道四宗联盟,隐隐与以正一宗为首的正道六宗分庭抗礼。当时清微宗有大小李夫人,也有大小两位先生,司徒玄策是为“大先生”,张海石是为“小先生”,改称“二先生”则是后来之事了。
    然后便是司徒玄策撮合秦清和白绣裳的联姻,做主让张海石准备迎娶陆家的同门师妹,而他本人则是应老天师张静修之邀请,前往上清府云锦山大真人府,与大天师面谈和谈之事。
    哪怕是眼高于顶的正一宗,也对司徒玄策赞不绝口。司徒玄策与大天师张静修面谈数日,并在此期间与张鸾山一见如故,两人常常秉烛夜谈,后来张鸾山的种种行为也深受司徒玄策的影响。在司徒玄策离开云锦山时,张静修亲自相送至上清镇,张静沉率领张岳山、张鸾山、张岱山等人再送三十里才折返而回。
    这种待遇,是后来者李玄都无法比拟的,哪怕李玄都以强硬手段压服了正一宗,可因为他杀了张静沉的缘故,他与张氏之仇也是结下了,只能做到口服,不能做到心服。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次正一宗之行竟是成了司徒玄策的末路。可以说清微宗今日的局势皆是起因于司徒玄策之死。
    司徒玄策之死造成了极为深远的影响,李道虚与李卿云夫妻不和,张海石最终没有迎娶陆家小姐,秦清和白绣裳也未能如愿,甚至间接导致了李玄都的上位。而最直接的影响是一直被兄长庇护在羽翼之下的司徒玄略开始崭露头角。
    司徒玄策与自己的父亲司徒文台一样,没有死在外面,而是勉力支撑着回到了清微宗。当时清微宗上下震动,司徒玄策自知命不久矣,如今局势微妙,清微宗根基薄弱,要师父支撑大局,于是规劝师父不必相救自己,并交代遗言,安排后事。他最后所见之人便是自己的兄弟司徒玄略,见过司徒玄略之后,司徒玄策因为伤重而身亡。
    司徒玄略没有兄长的才能,所以无法接替兄长的位置,不过李道虚还是让他做了天机堂的堂主,地位尊崇。这
    些年来,司徒玄略一直兢兢业业,不显山不露水,与天下无人不识君的兄长司徒玄策相比,司徒玄略很容易被人忽略,直到玉虚斗剑才一鸣惊人,让世人知晓司徒玄略亦非庸人。
    因为秦清与司徒玄策交好的缘故,秦素对于司徒家还是颇为了解,司徒玄策虽然对于旁人的婚事极为上心,但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反而不怎么上心,终生未娶,自然也没有子女。再看司徒秋水的一身修为,必然有名师指点,那么司徒秋水多半是司徒玄略的女儿无疑了。
    秦素问道:“令尊可是清微宗的司徒堂主?”
    “正是。”司徒秋水微微一怔,随即道:“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秦素用的化名是秦玄策,这个身份其实不是秦素凭空杜撰出来的,而是李玄都用过的,也就是李玄都前往金帐时所用的身份。当初李玄都之所以用这个化名,正是因为他想起了大师兄司徒玄策奉命出使各宗的事情,所以他出使金帐时才用了大师兄的名字。可现在当着司徒秋水的面,秦素便不好再用这个化名,否则以后难免尴尬,有不敬的嫌疑。所以秦素只是稍一犹豫便揭下了自己的“百华灵面”。
    不仅仅是司徒秋水吃了一惊,裴娘子也大为震惊。
    这个俊俏公子竟然是个女子?
    裴娘子想起先前的种种古怪,原来不是这位公子有什么隐疾,她的确不是个男人,自己的那些手段自然全都做了无用功。
    司徒秋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有些狐疑,又有些警惕。
    秦素微微一笑,“你不要紧张,我只是习惯了易容出行,并非图谋不轨。对了,我姓秦,我叫秦素。”
    “秦大小姐。”司徒秋水先是一惊,复而一喜,“副宗主的确说过秦大小姐要来拜见老宗主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秦大小姐。”
    秦素道:“都是一家人,不要叫我秦大小姐,称呼我的表字‘白绢’吧。”
    “那可不行。”司徒秋水摇头道,“长幼有别,宗里最重规矩。”
    这也是秦素的为难之处,虽然司徒玄略并非李道虚的弟子,但与李玄都是同门师兄弟,就好似亲兄弟和堂兄弟的区别,都是同一个祖宗的子孙,李玄都也要称呼司徒玄略一声师兄,从这里算起,李玄都是司徒秋水的师叔,秦素便是司徒秋水的婶辈。可司徒玄策与秦清平辈论交,而且交情很深,司徒玄策是司徒秋水的大伯,从秦清那边算起,两人却要论姐妹了。
    秦素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论起,干脆让司徒秋水称呼她的表字,算是各论各的。
    司徒秋水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认真说道:“家父曾经说过,师徒如父子,先论亲戚,再论朋友,从亲戚论起,我该称呼一声‘四婶’才是。”
    秦素也不坚持,略微无奈道:“四婶便四婶罢。”
    秦素又望向裴娘子,向司徒秋水问道:“此人是怎么回事?”

第二百四十八章 辽东五仙

    根据司徒秋水所说,秦素大致明白了此事的经过。
    自从青阳教溃败之后,齐州江湖便出现了巨大的权力空白,清微宗专注于道门和帝京,甚至是自身内斗,无暇顾及齐州,社稷学宫也大抵如此,以至于自家门口竟是生出许多乱象,许多江湖散人开始填补青阳教留下的空白,趁机兴风作浪,裴娘子一伙便是其中之一。
    既然是一伙人,那么说明裴娘子还是有同伙的,他们这伙人自称“辽东五仙”,也就是“胡黄白灰柳”,“胡”是狐狸,“黄”是黄鼬,“白”是刺猬,“柳”是蛇,“灰”是老鼠,裴娘子便是五仙中的狐仙,她本姓胡,化名为裴娘子。
    当然,这五人并非妖类,只是修炼的功法有些古怪。他们之所以从辽东来到齐州,却是与秦清有些关系。
    如今世道,关内战火连绵,民不聊生,关外却是海清河晏,于是许多关内百姓逃往关外,谋求生路,被称之为“闯辽东”。
    因为辽东位于榆关以东,榆关分出了关内关外,辽东由此被关内百姓称之为“关东之地”,此举又叫“闯关东”。之所以用一个“闯”字,是因为中原和辽东的敌对,封锁关卡,故而要行险闯过去。在迁往辽东的众多百姓中,以齐州为最,一则是因为青阳教之乱,百姓生计艰难,二则是齐州距离辽东最近,隔海相望。上次李玄都去的清滨府就以齐州人为主,只听口音,让人感觉好像身在齐州一般。
    因为秦清的缘故,百姓愿意去辽东,可辽东的江湖人士却想逃离辽东。自从秦素整肃辽东江湖以来,江湖散人就只剩下三条路,一条路是归顺补天宗,一条路是对抗补天宗然后去死,还有一条路是逃离辽东,裴娘子等人既不敢反抗补天宗,又不想去别人屋檐下看人脸色,于是就选择了第三条路,从辽东乘船到了齐州,并在齐州扎下根来。
    严格来说,清微宗的根基并不在齐州各府,而是位于靠近齐州的海岛之上,远离陆地。过去数百年,清微宗很少干预齐州,直到李道虚掌权,并与位于齐州的东华宗结盟之后,才开始经营齐州,使得靠海的兰陵府、琅琊府成为清微宗的势力范围。
    裴娘子等人在琅琊府上岸,然后来到了兰陵府,正好是青阳教全面败退的时候,他们发现兰陵府竟好似个无主之地,比起辽东自在百倍,于是五人在此地兴风作浪,做了好些不合规矩的事情。当时清微宗内部并不太平,三十六堂都在观望李玄都和李元婴的交锋,也没心情去理会这些小事。
    直到李元婴离开清微宗,才有人注意到兰陵府的乱象。正好赶上陆雁冰成为新任天罡堂的堂主,她深知自己威望不足,根基也略显浅薄,为了立威并稳固自己的堂主之位,为了日后争夺宗主早做准备,打算做些成绩,也就是世人常说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她下令天罡堂整肃兰陵府的乱象,将一干案犯捉拿归案,关押在水牢之中,待到审讯之后再行论罪。
    于是逍遥了没有几天的裴娘子等人正好
    撞在了陆雁冰的剑尖上,被清微宗派人捉拿,只有裴娘子和蛇仙侥幸逃脱。
    这种事情,对于清微宗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不必说李道虚这位老宗主,就是张海石和李非烟两位副宗主也不会在意,更不用说不在清微宗的李玄都了。仅仅是陆雁冰一人的命令,便能让兰陵府的江湖地动山摇,也可见堂主的权力之大,难怪陆雁冰一直对此心心念念。
    这次清微宗派出的人手多是年轻弟子,有历练之意,又是在自家门口,不怕出现什么纰漏,所以司徒秋水也在其中,她如今的身份正是天罡堂中的执事弟子,麾下还有几名属下。他们追踪裴娘子已经有一段时间,因为秦素报官的事情,才让他们发现了裴娘子的踪迹。其他人修为稍逊于司徒秋水,暂时只有司徒秋水一人追了上来。
    这也是清微宗弟子升迁的必要过程,虽然她的父亲是天机堂的堂主,但她也要从底层做起,积累功勋,然后向上攀升。
    不过这些世家子弟因为家学渊源,本就能力不俗,又有家族的支持,做出成绩也远比普通弟子容易,更关键的是有家族兜底,他们有足够的余地进行试错,不必像普通弟子那样如履薄冰,可以大胆放手去做。同样一件事,普通弟子做错了便没了翻身余地,可谓是赌上所有,自然要慎之又慎,容易错失良机,显得没有格局魄力。而世家子弟有家族为后盾,失败了也能东山再起,没有这样的顾虑,敢于放手一搏,心态也更为平和,倒是显得世家子弟更有魄力,格局更大,那么升迁自然是一帆风顺。
    李玄都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他十岁入江湖并非一句虚言,还是孩子的时候,他就已经跟随年长同门执行宗门决策,待到二十岁的时候,已经是一堂之主。如果没有那场帝京之变,也许李玄都已经成为清微宗的宗主,仍旧可以迎娶门当户对的秦素,不过盲婚哑嫁的两人未必能像今日这般和谐,李玄都也无法与今日的清平先生相提并论。从这一点上来说,倒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秦素了解此事经过之后,心中感叹,在她们姐妹几人之中,陆雁冰也许因为出身的缘故,是最热衷权势之人。结果却刚好相反,其他几人,秦素也好,玉清宁也罢,不必如何费心费力,已经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宗之主,而陆雁冰还在通向宗主宝座的道路上艰难前行。
    当然,清微宗的体量也不是忘情宗和玄女宗可比,宗主的分量不可相提并论。
    不过如今的秦素已经注定要随着李玄都一起登上更高的位置,如果道门整合,李玄都出任大掌教,秦素作为李玄都最信任的贤内助,很有可能会接替秦清的位置,成为一位副掌教大真人。
    虽说谈及这些还为时尚早,但李玄都和秦素最大的优势便是年轻,有足够时间去等待。
    秦素问道:“秋水,你觉得天罡堂会怎样处置这些人?”
    司徒秋水想了想,回答道:“这要看审讯的结果,如果有人命官司,多半要偿命的,如
    果没有人命官司,那就有回旋的余地。”
    秦素点头表示明白,李道虚以法治宗也不是虚言,清微宗上下一直很守规矩。不过规矩只是道德的底限,守规矩不意味着道德高尚,规矩更不能杜绝卑鄙小人。
    便在这时,裴娘子向秦素讨饶道:“我先前不知是秦大小姐,冒犯了秦大小姐,还望秦大小姐恕罪……”
    秦素淡淡道:“我不计较,你不必在意。”
    裴娘子一怔,没想到秦素这么好说话,后面的许多话便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请大小姐看在我们同是辽东老乡的情面上,救我一救。”
    秦素反问道:“你有人命官司?”
    “没有!绝对没有!”裴娘子赶忙摇头道,“我这法子源自忘情宗的双修之法,并非一味采补,所以只是伤人元气,不害性命,大小姐出身忘情宗,应该知晓才是。”
    秦素皱了下眉头,冷冷道:“我出身忘情宗不假,可没学过这类法门。”
    裴娘子立时知道自己失言,秦素虽然已经定亲,但还未成亲,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哪里会涉及这等双修法门,传扬出去岂不是坏人名声?若是传到了清平先生的耳中,又该是如何结果?于是她赶忙说道:“是,是,是,大小姐自然未曾涉猎此法,只是大小姐博学广闻,应该有所耳闻才是。”
    秦素脸色和缓,道:“我的确听说过宗中有这门功法。”
    裴娘子说道:“我们兄妹五人初到齐州,哪敢杀人,只是、只是不知道本地的规矩,再加之得意忘形,难免有所……有所……我愿意拿出积蓄弥补罪过。”
    秦素冷淡道:“既然如此,你们去清微宗中走一遭就是了,清微宗最重规矩,不会冤枉了你们。”
    裴娘子打了个寒颤,凄然道:“大小姐,天罡堂是何等地方,我亦有所耳闻,只要进去了,不死也要蜕一层皮,请大小姐开恩讲情,事后我们愿为大小姐效犬马之劳。”
    秦素冷冷望着她,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虽然她与陆雁冰交情不俗,放了裴娘子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但牵扯到清微宗,又是在这个时候,她不得不谨慎行事。
    裴娘子低下头去,等待秦素的决定。
    过了良久,秦素向司徒秋水问道:“秋水,将她押回天罡堂后,能否先不用刑?”
    “可以。”司徒秋水回答得很爽快,因为动刑与否本就在两可之间,并无明文规定。而且她的上司陆雁冰与秦大小姐交好,也不是隐秘,她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忤逆这位四婶,乐得卖个顺水人情。
    秦素道:“那就先不要动刑,只是审讯,等我见过老宗主之后再计较此事。”
    司徒秋水答应下来。
    裴娘子也松了一口气,在她看来,秦大小姐何等的地位,父亲和丈夫都是当世豪杰,司徒秋水一口一个四婶,又要去见大剑仙,显然在清微宗中也有极高地位,她既然应了,那自己算是安全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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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