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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章 恩怨情仇

    李玄都轻咳了一声:“夫人,你怎么看?”

    一直没有言语的苏蓊道:“对你来说,并非难事,何不帮上一把?”

    “那就依夫人所言。”李玄都点了点头。

    苏灵又惊又喜:“恩公答应了。”

    “答应了。”李玄都随口说道,“我与清微宗的二先生、四先生都是相熟的,待我告知他们,想来他们不会拒绝。”

    苏灵喜不自胜,连连道谢,又喊来了伙计,吩咐下去,要设宴招待李玄都和苏蓊。

    李玄都和苏蓊此来正是为了青丘狐族,自然不会拒绝,随着苏灵出了偏院,来到另外一座院子。这里明显宽阔许多,而且装饰更为精美,又有一小片竹林和水池,曲径通幽,颇得自然之趣,想来是苏灵自己居住之地。

    在苏灵的引领下,三人沿着小径进到竹林之中,里面还有一方凉亭,虽说时值冬日,在凉亭中并不合适,但苏灵显然认为三人都是有修为在身,寒暑不侵,所以才选在了此地。

    三人在凉亭中入座,再有片刻,几个小丫头端着各色菜式来到此地,李玄都一眼便认出这几个丫头也是小狐狸,只是修为较之苏灵差了许多,裙下鼓鼓囊囊,有些臃肿,似乎还藏着一条大尾巴。这几只小狐狸也是妩媚天然,想来是狐族天赋如此,无论老幼,自有一番魅惑人心的手段。不过李玄都已经见识过苏蓊的绝世容颜,曾经沧海难为水,再加上他向来不在这方面上心,所以只是一眼扫过,面如镜湖,心无波澜。

    这一幕落在苏灵眼中,不由暗忖:“这位恩人要么是真正的正人君子,要么就是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深。”

    不一会儿,凉亭的石桌上便摆满了杯盘,李玄都自从跻身长生境以来,便断断续续辟谷,通常是有便吃一些,没有便不吃,顺其自然。在移灵的这几日里,自然是水米未进。李玄都见桌上种种菜式颇为精致,固然比不上谢雉款待他的宴席,也可见用心,于是便拿起筷子随意吃了一些。

    出乎李玄都的意料之外,苏蓊倒是没有端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架子,着实吃了不少,以肉类为主。李玄都转念一想,这也在情理之中,狐狸自小便是以血肉为食,不似人以五谷杂粮为主,此乃天性,苏蓊被关在镇妖塔中多年,未必是饿了,多半是馋了。

    李玄都也不点破,只是吃了些素菜便放下筷子,将荤菜留给苏蓊,然后切入正题,问道:“苏姑娘,以你的身手而言,不是要靠一家客栈过活之人,令祖想来也并非寻常人等,一家客栈自然算不得一辈子的基业,你

    说令祖留下遗命,后代子孙不可舍弃客栈,这其中可有什么缘由?”

    苏灵早就料到李玄都会有此问,心中已经有过斟酌,此刻也不为难,坦言道:“恩公所言极是,这其中的确有缘由,只是我们后代子孙也不能尽知,只知道家祖当年曾经倾慕一人,可那人只将家祖视作朋友,并无其他意思。后来两人曾经有过一桩约定,具体内容不得而知,只是家祖因为此约定离开家乡,来到此地建起了这座客栈,此后余生便都在客栈中度过,并在临终之前,留下了此等遗命。”

    苏蓊闻听此言,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李玄都倒是不以为奇,漂亮女子有些倾慕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至于其中对错纠葛,不是他一个外人可以随意置喙,唯有当事之人方知冷暖。

    李玄都又问道:“苏姑娘又是因何与社稷学宫之人结仇?”

    说到此处,苏灵神色有些郁郁,轻声道:“此事还与家父有关,家祖故去之后,家父接手此处客栈,家父不擅长经营,便花钱雇了掌柜专事经营,而他则是四处云游,日子也算惬意。直到有一日,家父在登高时遇到了另外一伙登高的读书人,双方因为几篇诗文起了口角,互不相让,继而发展为意气之争,最终大打出手,家父寡不敌众,拼命打死一人,重伤逃走,回来后没有几天便也不治身亡,那儒门之人几番登门寻仇,我都躲了出去,这次他不知从何处知道了客栈的所在,竟然意图到客栈放火泄愤,我只能露面与他相斗,若非恩公仗义出手,只怕这客栈已成一片火海,难逃废墟下场。”

    李玄都道:“血债血偿,令尊既然已经身死,便是两人互换了性命,他又何必抓住你一个孤女不放?圣人说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可圣人也有仁恕之道,一命换一命尚且不够,还要灭人满门,这就是圣人的仁恕之道?我若见了此人,定要当面问上一句,读了那么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苏灵低声道:“多谢恩公肯为小女子说上一句公道话。”

    李玄都话锋一转:“不过具体情况,我也会向社稷学宫求证,若是你所言不实,或是诓骗于我,你可要后果自负。”

    苏灵赶忙站起身来,又是跪倒在地:“万不敢欺瞒恩公。”

    李玄都扶了她一把:“不要跪,也没必要跪。我又不是泥塑木偶,求不得心安,跪我做什么。”

    苏灵缓缓站起身来,只觉得这位恩公深不可测,定然不是寻常的清微宗之人,多半身居高位。念及此处,她心中稍安,在她看来,这位恩公的身份地位越高

    越好,越高越是能镇住那伙儒门之人,如今天下,也就只有道门中人才能让儒门中人忌惮了。

    李玄都站起身,忽然说道:“若是我没看错的话,苏姑娘非是人属,而是妖类。”

    这一句话好似晴天霹雳一般,让苏灵猛地愣住,微微张嘴,想要开口辩解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李玄都微微一笑,摆手道:“苏姑娘不必紧张,我非卫道之士,也非降妖之人,正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既不会高看妖类,也不会低看妖类,只会一视同仁。妖害人该杀,人害人也该杀,若是妖不害人,人也不害人,那妖与人又有何异?”

    苏灵伸手摸了摸额头上冷汗,低声道:“恩公真乃高人,小女子佩服。”

    李玄都淡淡一笑,看了眼一直都是默不作声的苏蓊,问道:“夫人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苏蓊望向苏灵,叹息一声:“你是青丘山的狐族吧,姓苏,便是白狐一族。”

    苏灵一怔:“夫人也知道青丘山?”

    李玄都接口道:“三教代代相传,各种典籍浩如烟海,只要有心,上至太上道祖的昆仑洞天,下至你们青丘狐族的青丘山洞天,都有前人记载。”

    苏灵不敢不信,说道:“正如夫人所言,小女子的确出身青丘山白狐一族。”

    苏蓊问道:“如今白狐一族的族长是谁?”

    苏蓊犹豫了一下,说道:“回禀夫人,族长是熙夫人。”

    因为白狐一族都姓苏,不好以姓氏相称,故而以名来区别,熙夫人便是苏熙了。如果苏蓊是白狐一族的族长,便要被称作蓊夫人。

    苏蓊微微点头,以低不可闻的声音自语道:“原来是她。”

    苏灵心情紧张,没有听到苏蓊的自语,不过李玄都却是听到了,从其中意思来看,似乎还是苏蓊的旧相识。

    李玄都在心中默默估算。

    当日在镇妖塔中,苏蓊曾经说过自己空耗二百年,那么意味着她已经二百岁。因为妖物修炼比之人类艰难百倍,而且跻身长生境时还会有一次小天劫,所以她们的百年之期并非从出生之日算起,而是类似于一劫地仙渡劫后的情况,从渡过长生境小天劫后开始算起,再加上长生境之前的寿元,常常会有几百年的妖物存世。可就算如此,苏蓊的时间也所剩不多。如果是她的旧相识,最起码在一百岁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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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客卿

    李玄都借故打发走苏灵之后,问道:“夫人,这半山客栈的第一任主人是谁?那位熙夫人又是何方神圣?”

    苏蓊沉默了片刻,说道:“这……半山客栈的主人,是我的老友,名叫苏业,家业的业,论起年纪,要比我大上许多,我一直将其视作兄长,从未想过其他。”

    李玄都道:“可苏业显然不这么认为。”

    苏蓊陷入沉默之中。

    李玄都道:“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不是我可以说清楚的,我只想知道,你和苏业到底定下了什么约定,苏业竟然会在此地建起这座客栈,而且余生都在这座客栈之中,而你离开锁妖塔之后,也是第一时间来到这座客栈。”

    苏蓊环顾周围景致,幽幽道:“这就说来话长,当年我和苏业同游金陵府,遭逢大雨,我们便在报宁寺避雨,两人凭栏观雨,也许是触景生情吧,说了许多交心言语。他问我以后想要做什么,我说我就想开一家客栈,安然度日,他说一定会帮我建一座客栈,就建在距离青丘山洞天不远的陵县。当时我只当是玩笑之言,没想到他真记在了心里,从金陵府回来之后,便在这里开了这处客栈。他曾经给我来信,说我如果回来,可以来此处客栈找他。”

    李玄都道:“报宁寺的前身是半山园,原本是谢家故居,后来是王家旧宅,前朝神宗年间被改建为寺庙,难怪苏业会给客栈取名为半山客栈,还有这等意思。”

    苏蓊长长叹息:“我也没想到他会这般当真。”

    李玄都忍不住道:“你知他心意却不断他念想,他分明已有家室,却又把心挂在你的身上,可见你们两人都是错了,落得今日这般地步,并非没有因由。”

    苏蓊低下头,轻声道:“李公子教训得是。”

    李玄都又问道:“那么苏熙呢?”

    苏蓊收拾心情,慨然道:“狐族并非青丘山一处,据说在辽东还有一支,位列保家仙。我们青丘山狐族与其他狐族不同,族长通常是由女子担任,又称主母。我本该接任白狐一族的主母,只是因为那场变故,我带着‘青雘珠’离开了青丘山洞天,这主母之位自然也与我不相干了。至于苏熙,比我年轻许多,我离开青丘山洞天的时候,她还是个孩子,比今日所见的苏灵要小一些,化形尚且不稳,不是露出耳朵,就是露出尾巴,没想到转眼之间,当年的小丫头已经是一族之长了。”

    李玄都问道:“接下来呢?我们去青丘山洞天?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苏蓊道:“当然要去青丘山洞天,不过还需要一个契机,在此之前,请公子耐心等待一

    二。”

    “我当然有耐心。”李玄都没有追问,只是提醒苏蓊,“不过夫人的时间却是不多了。”

    说罢,李玄都直接化作阴火游散而走,此时“青雘珠”还在李玄都的手中,所以李玄都也不怕苏蓊有什么异动。

    苏蓊说的契机很快就来了,第二天的时候,半山客栈又有一位客人造访,不出意外,也是一只狐狸,同样是出身白狐一族,同样是姓苏,关键是来自于青丘山。

    这只狐狸只是与苏灵密谈,不过她的踪迹瞒不过刻意感知客栈内外的两个长生境。

    苏蓊这才向李玄都说明了缘由:“不知公子是早已知情,还是歪打正着,竟然刚好选对了时机,每个戊戌年的小年夜,都是我们青丘山狐族的一桩盛事,这便是我说的契机。”

    干支历的干支纪年法中一个循环的第三十五年称“戊戌年”,每六十年一个循环,也就是说一甲子中只有一个戊戌年,若是错过,就要再等一个甲子。

    今年刚好是戊戌年,不过只剩下不到十天的时间,已经是岁末年尾。

    李玄都也有些意外,面上却是不显,说道:“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也许吧。”苏蓊显得思虑深沉,似乎有些举棋不定。

    李玄都大概可以猜到苏蓊举棋不定的原因,多半还是在他身上,毕竟他太强势了,若是他有什么其他心思,很难有人能够限制他。

    好在苏蓊脱离人间太久,消息闭塞,并不清楚李玄都的名声,说是威名也好,凶名也罢,总之有大真人府、帝京城的先例在前,现在已经没谁敢来主动招惹李玄都。若是苏蓊此时知晓了李玄都的事迹,只怕会后悔答应李玄都的提议,这与李玄都是否可靠无关,只与实力有关,不能将自己安危系于他人的一念之间。

    好在苏蓊不知,李玄都也没有想要让苏蓊知道的意思,他只想赶快了结此事。当初苏蓊帮他斩杀宋政,使得上官莞心甘情愿归附,作为交换,李玄都则许下承诺,帮苏蓊归还“青雘珠”,若是因为两人互相猜忌再生出什么变故,这是李玄都不愿意看到的。

    李玄都问道:“到底是什么盛事?”

    苏蓊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回答道:“选拔客卿。人族乃是天地之万物灵长,天地之主角,便是龙族等神兽也不能与人族争锋,故而青丘山很早就有请人族担任客卿的惯例,青丘山客卿历来不俗,上一任客卿……”

    说到这儿,苏蓊便有些说不下去。

    李玄都接口道:“上一任客卿就是那位青丘山主人,最终死在了大天师的手中,也累得你落入镇妖塔中蹉跎百

    年。”

    苏蓊点了点头:“正是。不过这也是我们狐族的情关,每次选拔客卿,我们青丘山狐族都会选择一位最优秀的女子,通过‘青雘珠’与客卿双修,在此期间,双方都会修为大进。同时双方也会彼此相恋,结下情丝。最后,若是能够斩断情丝,便算过了情关,有望跻身长生境。”

    李玄都好奇问道:“如何斩断情丝?”

    苏蓊轻声道:“杀了相恋之人,吸取他的修为,或是被相恋之人杀了,将修为送给他,总之是两人互相成就,只能剩下一人。细数下来,死在青丘山的客卿多达二十余人,死于非命的狐族女子也有十余人,六十年一位,有两千余年的历史了。这些人最低也是天人境修为,甚至还有长生地仙。”

    李玄都并不惊讶,只是说道:“无论是客卿,还是其中手段,都与牝女宗有些相似,只是不知谁学谁?多半是牝女宗学青丘山了。”

    苏蓊没有回答。

    李玄都接着说道:“如此说来,那一代的大天师也算帮了夫人一个忙。”

    苏蓊脸色冰冷:“因为我们是双修成道,本就一体,所以他可以在临死前把修为悉数送给我,成就我的长生境。”

    李玄都点头道:“我明白了,客卿、狐族女子、‘青雘珠’,三者缺一不可。客卿常有,狐族女子常有,唯有‘青雘珠’不常有。你带走了‘青雘珠’,是不是意味着自他死后,青丘山的客卿之位就一直空悬?”

    苏蓊摇头道:“他成为青丘山客卿是在一百二十年之前,中间只有一次选拔客卿,哪怕没有‘青雘珠’,仍旧可以选择客卿与狐族女子双修,只是不能速成,所以对于客卿的要求更高。”

    李玄都若有所悟道:“对于客卿的要求更高,这让我想起了地师,当初牝女宗也是把地师视作客卿,结果地师反客为主,反而成为了牝女宗的主人。青丘山应该也有类似的顾虑,客卿太过强大,一次无事,两次无事,总有变生肘腋的时候,若是客卿反客为主,情关也变成了死关。反而在客卿弱小时就派族中女子与他双修,更容易掌握,只是客卿弱小,难免要选择速成之法,所以‘青雘珠’还是必可不少。”

    “公子鞭辟入里。”苏蓊点头道,“如公子这般,我们便万万不敢让公子担任客卿,不说什么双修情关,只怕偌大青丘山都会成为公子的奴仆。”

    李玄都一笑置之。

    苏蓊又接着说道:“一般而言,两代客卿最好是薪火相传,趁着老客卿还在人世,便着手培养新客卿。新客卿最好是刚刚及冠的年轻人,或者是少年人,所以是每甲子选一次客卿。”

第八十二章 人选

    李玄都现在明白苏蓊的用意,她想要通过选拔客卿的契机返回青丘山,这也是她不让李玄都显露身份的原因之一。

    李玄都问道:“虽说夫人不敢让我做真客卿,但假的却是无妨。难道夫人想要让我假装争夺这个客卿位置?”

    苏蓊轻笑一声:“李公子的身份自然不适合做与晚辈抡拳头挥胳膊的事,不过想要归还‘青雘珠’,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因为只有客卿和被选中的狐族女子才能进入我们青丘山的圣地。”

    李玄都明白了,不过还是拒绝道:“我有家室,并不想背负风流债,若是闹出某个狐族女子因为选拔客卿而痴等我半生的俗套之事,我怕是良心难安。再加上家中发妻,最是容不得此等事情,便是我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否则便有好大一场饥荒要打。”

    苏蓊沉默了。

    李玄都想了想,说道:“不过我倒是有一个人选。”

    苏蓊立刻问道:“谁?”

    李玄都缓缓道:“我的师弟,李太一。”

    苏蓊并不知道李太一到底何人,不由问道:“此人能行?”

    李玄都道:“家师收徒自认天下第二,无人敢称第一。我的大师兄、二师兄俱是天人造化境,大师兄若不是因儒门之人暗算身亡,如今已经跻身长生境界,我排在第四,他是我的六师弟,此人天赋之高,是我平生仅见,师父评价我的天赋比三师兄高出三尺,又评价他的天赋比我高出三寸,夫人觉得呢?”

    苏蓊有些惊喜:“那么此人如今身在何处?如果在清微宗的话,距离青丘山倒是不远。”

    李玄都道:“因为争权之故,李太一被赶出宗门,虽然未曾除名,但并不在清微宗中,而是在天下四处游荡。”

    苏蓊一怔,怫然道:“公子是在消遣我吗?”

    李玄都摇头道:“此人虽然与我争权,但只是年少意气,罪不至死。如今他的处境很是艰难,我非小气之人,也有惜才之念,关键还有家师的情分,所以想着不如让他来争这个客卿之位,若是真能跻身长生境,倒是他的福气。”

    苏蓊忍不住问道:“难道公子就不怕养虎为患?”

    李玄都淡然一笑:“非是我自大,而是大势如此,家师那般人物都改变不得,他又能如何?只要我在世一日,他便一日翻不起浪。我若飞升离世,也定会逼他先行飞升。”

    苏蓊从李玄都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容置疑的自信,她转念一想,也的确如此,就算青丘山有速成之法,李太一又是惊才绝艳之人,那也最少要二十年的时间才能跻身长生境界,到那时候,只怕李玄都最少都是元婴妙境,如此年轻的长生地仙,渡过第一次天劫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试问一劫地仙又有两大仙物,更是道门的领袖人物,还有什么可怕的?当初道门也是长生地仙层出不穷,哪个不是惊才绝艳,可儒门的心学圣人何曾怕过?还不是一一镇压。

    再者说了,就算惊才绝艳之人,也未必能成功

    跻身长生境,千百年来,死在青丘山的惊才绝艳之人还少吗?

    想通之后,苏蓊说道:“选拔客卿迫在眉睫,公子又要去哪里寻他?”

    李玄都道:“他修炼了‘太阴十三剑’,‘太阴十三剑’又分剑主剑奴。如今我将‘太阴十三剑’修至大成圆满,是为剑主,而他不能降服心魔,渐渐沦为剑奴,我便能与他生出感应,所以我才说他如今处境艰难。”

    认真说起来,李太一困于心魔,与他多次败在李玄都手中有关,他的性格最是一往无前,极端自信,而几次失败却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没了那份无与伦比的自信后,也就是心境不稳,有了破绽,遇到心魔自然要一败涂地。如果李太一当初胜了李玄都,降服心魔便是手到擒来。

    李玄都由此生出感应,若是李玄都不管李太一,便袖手旁观,等到李太一彻底沦为剑奴,他再循着感应去接收剑奴,地师炼化入“阴阳仙衣”的剑奴便是由此而来。如上官莞、李世兴这种降服了心魔之人,李玄都则不会生出感应,同时上官莞和李世兴也会隐隐察觉到李太一的存在,只是十分模糊,不像李玄都这般清晰,能否找到李太一就要看运气了,当初李世兴搜集十二尊剑奴便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最后一尊剑奴遍寻无果,只能由自己补上。

    如今李玄都看在师兄弟的情分上,不愿坐视李太一沦为剑奴之流,便给他一条生路,只是能否抓住这个机会,就要看李太一自己的本事了。

    李玄都对苏蓊道:“夫人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苏蓊点了点头。

    李玄都化作一团阴火,消失不见。

    ……

    东海和北海的交界位置有一座岛屿,因为荒无人烟又形似枯叶而得名“枯叶岛”,是清微宗近几年刚刚开辟的岛屿,意图将其打造成一个中转之地,不过进度缓慢,反而成了众多堂主或者岛主眼中的流放之地,李如是就曾被“发配”到此地。

    枯叶岛的中心位置有一山,在山腰位置有一洞穴,此处被山石遮挡,本就十分隐蔽,一眼不能看到洞口,如今又被人以巨石封住了洞口,更是难以发觉。

    洞中不见天日,漆黑一片,唯有一名少年身处其中,闭目枯坐,脸色枯槁苍白,似乎已经死去多时。

    在少年身前交叠放着两把短剑和一把断剑。

    便在这时,洞内忽然亮起漆黑阴火,说来也是奇怪,这火焰本是黑色,却也能散发光亮,将漆黑的洞穴稍稍照亮。

    少年猛地睁开双眼,望向周围漂浮的阴火,眼神阴沉:“终于来了。”

    然后就见阴火凝聚成人形,少年看清来人面貌之后,冷声道:“原来是你。”

    少年正是躲在此地苦熬硬抗的李太一,而来人则是李玄都。

    李玄都摆手道:“你不要紧张,我要娶你性命,易如反掌,我此来是有其他事情。”

    李太一冷笑道:“是来收下我这尊剑奴吗?”

    玄都毫不动怒,就像在对待一个顽劣的孩子:“我并非不能容人之人,我能容得下李元婴,自然也能容得下你。我此来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情是告诉你,师父他老人家已经飞升。”

    李太一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抓住了眼前的两把短剑,死死盯着李玄都。

    李玄都不以为意,只是一笑置之:“至于第二件事,你想死还是想活?”

    李太一沉声道:“想死如何?想活又如何?”

    李玄都道:“你若想死,就当我没来过,我也不会管你,待你死后,李世兴多半会寻踪而来,补全他的最后一尊剑奴。”

    李太一又问道:“那么想活呢?”

    李玄都直言道:“我会拔除你体内的心魔,保全你的性命,只是你的这一身天人境的修为多半是保不住了。”

    李太一想也不想就拒绝道:“让我做一个废人,还不如让我去死。”

    李玄都道:“废人又如何?你这等跌倒一次便爬不起来的心态,如何能够成就长生?当年我还不是被笑话是一个废人?”

    李太一脸色变化不定,迟疑道:“你真有这般好心?”

    李玄都摇头叹道:“你这般孤拐性子,倒真是得了东海怪人的传承。以你之自负,不是应该觉得就算我有什么谋划,你也全然不惧吗?就好似钓鱼,你这只鱼儿不仅要把鱼饵吃了,还要把钓鱼之人拖入水中,怎得这般疑神疑鬼,这还是我认识的李东皇吗?”

    李太一被李玄都拿话架住,不好反驳,只能说道:“我的确无甚可怕,大不了一死而已,不过就算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李玄都淡然道:“那好,我就给你说明白。我因为某事要进入青丘山洞天,需要你去争夺青丘山的客卿之位,若是你能争到,便可以得到青丘山的传承,有望长生,我也能完成自己的事情,算是合则两利。若是争不到,你便安心做一个废人,我再想其他办法。怎么样,够明白了吗?”

    李太一皱眉道:“我并非不相信你,只是天下有这般好事?你该不会被青丘山的狐狸骗了吧?”

    李玄都哑然失笑:“当然没有这般好事,青丘山的传承是两人双修,最后还有情关,总之是两人只能活下一人,你也有性命之忧,我提前与你说明,若是丢了性命,可不要说我是借刀杀人。”

    李太一多年以来养成的傲气又涌上心头,傲然道:“原来是狐狸们想用别人做嫁衣,我倒要见识见识,到底是谁给谁做嫁衣。”

    李玄都问道:“你这是答应了?”

    李太一道:“还有一事,我若成了废人,如何争夺客卿之位?”

    李玄都道:“当初地师拔除我的心魔,是有意给上官莞做嫁衣,所以没有给我留下半分修为。可你不同,我只是拔除你的心魔,不要你的修为,加上一些损耗,你大概还能剩下先天境的修为,应该是足够了。”

    李太一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好,我答应了。”

第八十三章 拔除心魔

    李太一放开心神,意识缓缓沉入自己的识海之中,脚下是道无底深渊,李太一极目望去,隐约可见在深远的深处有一个人影,相貌与他一般无二,可神态气度却又截然不同,正是他的心魔。

    当李太一望向深渊中的心魔时,心魔也朝李太一望来,两人目光对视,心魔的嘴角微微勾起,似是在嘲讽李太一。

    李太一先前只是被动抵御心魔,不曾直面心魔。

    直面心魔就好比决战,若是胜出,就算是彻底练成了“太阴十三剑”,修为大进,成为“太阴十三剑”的剑主,可若是败了,李太一就要被心魔占据躯壳,化作“太阴十三剑”的剑奴。

    剑主可以驱使剑奴,无论剑奴修为几何,都要被先天压制,不能反抗,只有两位剑主争夺剑奴之时,才会比拼各自修为。

    “太阴十三剑”完美诠释了何谓成王败寇,可是胜过心魔何其难,儒门的心学圣人曾经说过:“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放在这里也是一样的道理,破外在妖邪容易,破心中魔头困难。如今的李太一,的确不是心魔的对手。

    心魔疯狂大笑,笑声好似无数夜枭一起鸣叫,响彻此处天地。

    现世之中,李太一盘膝而坐,五心朝天。

    李玄都并非单纯意义上的护法,在李太一开始入定之后,一掌按在李太一的头顶天灵之上。

    只见得一股紫气自上而下涌入李太一的体内,紫气浩荡,萦绕李太一全身上下,然后就见李太一体内窍穴浮出丝丝黑气,仿佛鬼魂遇到了烈阳,消散一空。

    与此同时,在李太一的识海之中,也有一只大手从天而降,以不可思议的莫大神通生生压住了心魔,使其不得不低头、弯腰、屈膝,笑声更是戛然而止。

    李玄都算是自地师之后最为了解“太阴十三剑”之人,明白“太阴十三剑”厉害所在,尤其是最后一剑“心魔由我生”,更是防不胜防,发作之时如春夜喜雨,润物无声,所以他此时便以自身的浑厚修为,帮助李太一压住“太阴十三剑”的反噬。心魔强弱,与宿主关系极大,宿主境界越高,心魔就越强,就算地师和老天师也不能违背心魔誓言的缘故,可李太一不如李玄都远甚,其心魔便可被李玄都压制。

    李太一的识海之中,一道身影缓缓出现在李太一的身旁,正是李玄都的神念显化。

    李玄都一挥大袖,那只将心魔压住的手掌改为握住心魔,然后轻轻一提,直接把心魔“连根拔起”。

    在这一瞬间,李太一感觉到一股钻心之痛,同时三大丹田中更是同时涌起一股巨大的空虚之感,然后急速扩散至全身上下,来势之猛烈,更甚以往多次心魔反噬。

    李玄都对李太一道:“抬头看上面。”

    李太一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有点点光芒闪烁,逐次明亮起来,李太一认得那是天上星辰,北斗三十六,斗

    转星移,永不停息。

    这正是“北斗三十六剑诀”显化于内。先前被“太阴十三剑”遮挡,此时终于是显现出来。

    李太一凝神细观,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觉足下一空,身形一沉,便往下方的深渊坠落下去。

    巨大的痛苦再次袭来,仿佛有无数蚂蚁钻入他的骨头,游走在他的经脉、丹田之中,啃噬他的五脏六腑,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不如死,如此反复煎熬,他眼前一黑,意识彻底昏死过去。

    另一边,李玄都回神,将拔除的心魔收入了“阴阳仙衣”之中,与王天笑的心魔融为一体,使得王天笑的身形凝实几分,同时王天笑的相貌也发生了些许变化,隐约能够看出几分李太一的模样。

    李玄都此举是为了平衡王天笑和张禄旭,毕竟张禄旭生前乃是货真价实的长生境神仙,而王天笑只是天人造化境,存在差距,正巧王天笑和李太一都修炼“太阴十三剑”,使得王天笑的三尸能够与李太一的心魔合为一体,如此便可更进一步,追上张禄旭。

    不知过了多久,李太一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还是在石洞之中,他的身子仍是空空荡荡,竟是有几分脱力的症状。他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就听身后传来李玄都的声音:“不要起来,先调息气机。”

    李太一没有逞强,盘膝坐好,默默调息了一炷香的时间,感觉丹田之内有新气生出,空虚之感渐去,心口处的钻心之痛也渐渐平息,这才站起身来。

    此时李太一的状态非常不好,李玄都替他拔除了心魔,绝了后患,却也带走了他的大半修为。

    倒不是说李太一成了一个废人,正如李玄都所言,还剩下了先天境的修为,更有天人境的格局。

    若是将人体视作湖泊,从头修炼,除了蓄水之外,还要拓宽河道,加固河堤,开拓湖泊,不知要花费多少工夫。当初李玄都的坠境,恰似大堤被毁,水都从缺口流淌而出,所以关键不在于蓄水,而是修补河堤。此时李太一的湖泊河道还在,大堤坚固,唯独没了水,所以只需要慢慢蓄水即可。

    换而言之,李太一的体魄仍在,境界格局仍在,丹田经脉也未受损,假以时日,还是能修炼回过来,而且比起从头苦修快了不知多少倍。以李太一的资质,重回天人境并非什么难事。

    李玄都见李太一恢复了不少,问道:“现在感觉如何?”

    李太一拾起自己的“潜龙”和“在渊”,站起身来,将双剑交叉佩在腰间,回答道:“感觉好些了,如今大约是先天境中的玉虚境,待到晋升归真境时,必然是归真境强九。”

    李玄都道:“这是你根基牢固的缘故,日后不要再修炼‘太阴十三剑’,太过凶险,还是专心修炼师傅传下的‘北斗三十六剑诀’,师父仅凭此法便可纵横天下,可见贵精不贵多,我之所以博览众家之长,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李太一默默点头,毕竟李玄都是长生境,见识远在李太一之上,在这方面,李太一还是服气的。

    接下来两人陷入到一阵沉默之中。

    虽然李太一桀骜不驯,瞧不起别人,但并非不分黑白是非,不知轻重,此时不管如何不情愿,还是选择低头,主动打破沉默道:“这次多谢师兄相救,小弟定当铭记心中。”

    李玄都摆手道:“不必谢我,毕竟我也有所求,你能夺得青丘山的客卿之位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李太一的心高气傲似乎已经浸到了骨子里,立时道:“区区一个青丘山的客卿之位,不敢说万无一失,可遇到的对手总不会比望仙台上的师兄更难缠。”

    李玄都笑道:“应该不会,不过你也不要大意,免得阴沟里翻船。”

    李太一犹豫了一下,问道:“师兄方才说师父已经飞升,那么是谁接任了宗主之位?”

    李玄都没有回答,而是拍了拍腰间佩剑。

    佩剑被苏蓊施展了幻术,看起来平常无奇,李太一刚才又困于心魔,并未注意。不过他本就是极为聪慧之人,此时经李玄都稍一提醒,立刻反应过来:“师父将‘叩天门’传给了师兄?如此说来,师兄就是现在的清微宗宗主了。”

    李玄都点了点头,说道:“我与师父拼斗一番,师父让了我四道‘太始剑气’,我这才能凭借外力相助勉强胜了师父半筹,赢得不算光彩,师父却很欣慰,把仙剑传给我,还让我继承了清微宗的宗主之位。”

    李太一脸色变化,似有不甘,又是无话可说,毕竟李玄都的战绩摆在那里,换成是他,别说李道虚让四道“太始剑气”,便是让上四百招,他也不是对手。

    现在他再想与李玄都争锋,别的不说,最起码要跻身长生境才行。

    那么李玄都送给他的这次机会就显得尤为可贵。

    李太一心中暗下决定,一定要夺得青丘山的客卿之位,至于李玄都说的情关,他并不放在心上,女人只会影响他拔剑的速度,剑最需要的就是远离感情。

    至于李玄都,李太一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早已没了作为李玄都对手的资格,不说境界修为,只说两人的地位,便是天壤之别,李玄都真想要杀他,甚至不必开口,自有人会揣摩上意,这就是差距。

    李太一的性格是极端自负,继而生出傲慢,甚至到了让人生厌的程度,过去李太一只服气师父李道虚一人,现在却是肯向李玄都低头了,不得不说,如今李玄都已然到了让李太一心生绝望的程度。既然无望超越,便也没什么嫉妒可言。

    李玄都说道:“既然你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那我便带你离开此地。”

    李太一扭头看了眼地上的半截断剑,然后收回视线,沉声道:“好。”

    李玄都伸手抓住他的肩膀,两人一起化作阴火消散。

第八十四章 青丘山洞天

    在李玄都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苏蓊也不是一直干等着,她出面见了苏灵和那个前来拜访的客人,假装偶然得知了选拔客卿一事,委婉表示李玄都有一位师弟可以参与争夺客卿。她本就是出身青丘山,对于其中规矩知之甚详,又故意隐瞒身份,以有心算无心,所以只是三言两语,便说服了两人,同意推举李太一成为争夺客卿的候选人之一。

    所以当李玄都带着李太一回到半山客栈的时候,苏灵和另外一位女子已经是等候多时。

    李太一看不破苏蓊的幻术,所以目光从苏蓊的身上一扫而过,接着又越过苏灵,落在了那名狐族女子的身上,心中暗暗惊讶,这名女子似乎暗藏玄机,有些不简单。

    虽然女子戴着面纱,但从眉眼之间也能看出是个美人。她与乐于引诱男子的普通狐族女子不同,恼怒于李太一的无礼直视,冷冷道:“好看吗?”

    若是张白昼、沈长生等人,被女子如此一说,多半要手足无措,李太一却是没有半点拘谨窘迫,淡然道:“尚可,不算污了我的双眼。”

    这便是李太一的可恶之处,其自负已经渗到了骨子里,甚至变成了自大,大有“我看你是看得起你”的架势,寻常人万没有这般底气,就算敢如此做,也不会如此理直气壮。

    女子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显然被气得不轻,冷笑道:“那看够了吗?”

    李太一过去连李玄都、陆雁冰都不放在眼中,直到李玄都有了今日这般地位,才勉强低头,此时哪里会把眼前的狐族女子当一回事,更不会惯着女人,轻哼一声:“看够如何?没看够又如何?你要是见不得人就干脆别出门,我多看你几眼,你是不是要把我的双眼剜去?”

    苏蓊望向李玄都,既有惊讶,也有责问之意。

    这就是你那位惊才绝艳的师弟?

    师兄和师弟的差别也太大了吧?谁能想到境界高的师兄是个好脾气,境界低的师弟却这般跋扈无礼。

    李玄都有些头疼,又不知该如何说,其实李太一的性格只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传承。平心而论,除去大师兄司徒玄策,从师父李道虚到张海石,再到李元婴、陆雁冰、李太一,多少都有些孤僻古怪,就没一个性情平和的好人,甚至当年不曾转性的紫府剑仙也好不到哪里去,否则不会招惹那么多仇家,只能说家风如此。

    眼看着两人似乎有想要动手的意思,李玄都只得轻咳一声:“东皇,不得无礼。”

    李太一皱起眉头,他可不是陆雁冰那种墙头草,就算愿意低头,也不是无条件服从,不过最终还是看在李玄都的面子上,退让了一步。

    苏灵赶忙打圆场道:“不知恩公的师弟高姓大名?”

    李玄都道:“他也姓李,你可以叫他李东皇。”

    因为李玄都当年便是用字代替名,所以李太一并没有拒绝这个称呼,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字表其德,若是自己称呼自己的字,有狂妄傲慢之意,倒是符合李太一的性格。

    李玄都之所以用李太一的字来代替名,是因为表字较为私密,除了亲朋好友,一般不

    为人知,所以世人知道六先生李太一,却不知道李太一的表字是东皇,如果李玄都直接说出李太一的名字,旁人很容易就能通过李太一而猜出李玄都的身份,毕竟李太一的师兄屈指可数,总共就四人,再除去身故的大师兄和年老的二师兄,就只剩下三、四两位师兄,真不难猜。

    至于姓氏,倒是不算什么,尤其是在清微宗,姓李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既不特殊,也谈不上高人一等,不像张氏子弟在正一宗那般特殊。

    李玄都望向那位戴着面纱的狐族女子,轻声问道:“这位姑娘是?”

    苏灵介绍道:“她叫苏韶,刚刚从青丘山过来,是我的好友。”

    苏韶脸色有些晦暗:“我方才答应了这位夫人的提议,现在却想反悔了。”

    李太一面无表情,只是双手不断摩挲着腰间的双剑。

    李玄都摆了摆手,说道:“苏姑娘勿要动怒,我们清微宗一直被称作‘东海怪人’,这是众所周知之事,我这师弟就是这般直性子,说得难听些,是恃才傲物。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这位师弟若是没有真本事,也不敢如此行事。”

    苏蓊白了李玄都一眼,没有说话。

    苏韶皱起眉头,轻声道:“只希望他不要出丑才好。”

    这一次,李太一没有说话,并非是认可了苏韶的说法,而是觉得不值一驳,不屑于分辩。更进一步来说,他李太一何须一个狐族女子的认可。

    再者说了,争夺青丘山的客卿,总不会比争夺清微宗的宗主更难。

    李玄都淡淡一笑:“咱们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苏韶犹豫了一下,说道:“那好,几位请随我来吧。”

    客栈外停靠着一辆马车,苏灵请众人上车,她亲自驾车,缓缓驶出陵县,往基山方向行去。

    青丘山在基山三百里外,却又不见任何踪迹,是因为青丘山位于一处洞天之中。

    想要进入洞天并不算难,苏蓊就可以做到,关键在于如何进入青丘山的圣地,苏蓊和李玄都若要凭借武力硬闯,也不难做到,可这就违背了苏蓊想要弥补自己过错的本意,这才想出了这个办法,李玄都为了履行诺言,也只好尊重苏蓊的决定。

    按照苏蓊的说法,青丘山洞天有不止一处入口,有一处入口就位于基山境内。

    来到基山境内之后,因为积雪的缘故,山路变得难行,于是一行人弃了马车,徒步沿石阶而上。

    苏韶走在前头领路,苏灵则陪在李玄都等人身边,李太一落在最后,欣赏周围风景。苏韶的目光几次扫过李太一,从他身上看不出半点紧张,并非刻意故作镇定,而是打心底里的不在意,这可不是仅凭“自大”二字就能解释得通。

    苏灵则在向李玄都解释选拔客卿的具体规矩:“两族各能推选三名客卿候选人,所以总共是六位客卿候选人,就拿白狐一族来说,族长熙夫人有一个名额,几位长老有一个名额,苏韶也有一个名额。本来苏韶已经打算弃权,恰好夫人提议让这位公子试一试,苏韶便答应下来。”

    李玄都问道:“韶姑娘似

    乎身份不俗,竟然能与族长、长老并列。”

    苏灵犹豫了一下,望向走在前面领路的苏韶,轻声问道:“能说吗?”

    苏韶的身子微微一颤,没有回头:“可以说。”

    苏灵小声道:“苏韶就是本代的双修女子。”

    苏韶补充道:“胡家也会选出一名女子,到底是谁,最后还要客卿自己选择。不过一般而言,苏家推选出的客卿都会选择苏家的女子,胡家亦然。”

    李玄都立刻明白了,如果说李太一争夺的是当年青丘山主人的位置,那么苏韶争夺的便是当年苏蓊的位置,难怪苏韶会有一个推举候选人的名额,也在情理之中。

    苏灵又详细解释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苏韶虽然有一个名额,但早就打算弃权,这次下山并非来找客卿候选人,而是收到好友苏灵的传信,前来助她退敌的,结果苏韶来晚一步,儒门中人已经被赶走。然后苏蓊顺势提起了客卿候选人的事情,苏韶看在好友的面子上,以及清微宗的面子上,便答应下来。

    不要小觑清微宗,其作为齐州豪强,威名赫赫,尤其是前不久的屠龙之举,更是让许多精怪妖类胆战心惊,那可是一条能够媲美长生地仙的蛟龙,最后还是落得被扒皮抽筋的下场,谁敢去主动招惹清微宗?

    而且话说回来,毕竟是六位客卿候选人共同角逐客卿之位,别人都是很早之前就开始物色、培养客卿,苏韶并不觉得自己随便找了一个人就能夺得客卿之位,既然如此,卖一个顺水人情也没什么不好。

    说话间,山路上不知何时生起白雾,苏灵道:“我们已经开始进入青丘山洞天,几位不要惊慌,只要沿着山路继续前行即可。”

    “多谢苏姑娘提醒。”李玄都主动道谢,并不自恃修为便傲慢无礼。

    苏蓊只觉得很难把李玄都和李太一联系在一起,这两人的性情怎么看也不像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不过苏蓊若是见过当年的紫府剑仙,再见过张海石、陆雁冰、李元婴等人,就不会有这样的疑问了。当年司徒玄策被世人交口称赞,多少也有些身旁绿叶太多的缘故,被其他清微宗弟子层层衬托,立时便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如此走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白雾渐渐淡去,一行人来到了另外一条山路之上,周围风景大变,不再是白雪皑皑,满目荒芜,而是碧绿一片,温暖和煦,而且比基山的灵气更为浓郁,堪称灵山秀水。

    苏灵介绍道:“现在我们已经进入青丘山洞天,这里只是一条支脉,距离主山还有一段距离。”

    李玄都环顾四周,道:“好一处钟灵毓秀之地,不逊于三仙岛。”

    李太一来到一处陌生之地,双手下意识地握住腰间双剑的剑柄,警惕地环视四周。

    李玄都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不必紧张。”

    李太一犹豫了一下, 还是松开剑柄,变为双手负于身后。

    一行人沿着山路又走了一段,视线中出现了一座院子,白墙黑瓦,因为洞天内四季如春的缘故,院墙和屋顶上还爬满了葡萄藤。

第八十五章 苏胡两家

    李玄都看到葡萄藤,立时想起了一个“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故事,现在看来,这个故事似乎不是凭空捏造,而是有所凭据,最起码青丘山的狐狸们就在家里种了葡萄。

    便在这时,一个红衣少女从远处朝这边飞掠过来,落地之后,指着苏韶毫不客气道:“苏韶,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找客卿候选人吗?怎么还是带了人进来?可见你也是口是心非,当了那什么还想立那什么。”

    这红衣少女看似天真烂漫,言语却堪比市井妇人,一脸不屑笑容。

    苏韶这次倒是没有动怒,淡淡说道:“外客在此,这可不是我们青丘山的待客礼数。”

    红衣少女不屑道:“什么客人?你整日摆出八风不动的仙子模样,真把自己当圣女了?就你这副死人脸,能请来什么客人?”

    苏灵看不过去了,喝道:“这几位是清微宗的客人,休得无礼!”

    红衣少女听到“清微宗”三字,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说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苏灵毫不退让:“青丘山几时有了不让人说话的规矩?”

    “放肆!”红衣少女娇喝一声,不见她如何动作,一团蓝色的狐火已经激射而来,威力甚是惊人,仅从境界修为而言,苏灵只是先天境,而这红衣少女却有归真境的修为。

    便在这时,李太一出手了,因为他站在最后面的缘故,除了李玄都和苏蓊,甚至没人察觉到李太一是如何出手。

    李太一舍弃了“天魔斩仙剑”,转而用回自己的双剑,将双剑分别悬于腰间左右,此时他在前冲的同时用右手拔出悬在左边的短剑,通体黑色,没有剑锷,剑柄与剑鞘齐平,剑在鞘中时,宛若一根略微扁平方正的黑色短棍。

    这柄短剑不在刀剑评上,名为“潜龙”。

    都说三尺青锋,长剑的长度大约就在三尺左右,而这柄短剑只有一尺五左右,论进攻范围,不如长剑,论贴身灵巧,不如匕首,有高不成低不就之嫌。

    李太一的速度奇快,眨眼之间便越过众人,挡在苏灵面前,然后干净利落地一剑将狐火劈成漫天火星。

    李太一就算不曾修炼“太阴十三剑”,也能打得陆雁冰没有还手之力,更能与当时的李玄都有来有回。

    哪怕如今的李太一没了天人境的修为,甚至归真境都不算,只是先天玉虚境,仍旧可以睥睨绝大部分归真境宗师。

    李太一将短剑收回腰间,默不作声。

    苏灵和苏韶都吃了一惊,即便是苏蓊,也略感惊讶,这小子如此狂傲,的确有狂傲的本钱。

    李玄都笑道:“东皇用双剑,假以时日,宗主未尝不能传授你‘南斗二十八剑诀’,到时候你右手‘北斗三十六剑诀’,左手‘南斗二十八剑诀’,再夺得客卿之位,跻身长生境,只怕天下间少有抗手。”

    李太一低下眉眼,看了眼腰间双剑,没有做声。

    红衣少女闻听李玄都此言已然将客卿之位视作囊中之物,怒道:“本事不大,口气倒是不小,真是吞天吐日,我倒要

    看看你们这些清微宗高人到底高在哪里?”

    话音落下,就见红衣少女张口一吐,一颗灵珠激射而出,直奔李玄都而来。

    李玄都随手一挥,直接将灵珠拿在手中,然后伸出一指,灵珠就在李玄都的指尖上滴溜溜地旋转不停。

    红衣少女骤然苍白,生出畏惧之心,不明白苏韶到底从何处找来了这等高手,难道真是清微宗中的堂主之流?

    李玄都虽然要比这些狐妖年轻许多,但心态却要老上很多,再加上境界修为之故,真是有些不与小孩子计较的意思,屈指一弹,灵珠倒返而回,速度更胜先前,红衣少女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闭目等死。

    只是过了片刻,红衣少女发现自己还是安然无恙,不由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只见自己的灵珠悬停于面前寸许位置,仍旧旋转不停。

    红衣少女咽了下口水,不敢造次,收起灵珠后灰溜溜地逃走了。

    如果说先前李太一的一剑只是让苏灵和苏韶惊艳,那么李玄都的这一手就是让她们震惊了,这说明李玄都最少也有天人境的修为。

    李玄都问道:“此人是谁?”

    苏灵比起先前更多几分恭敬,回答道:“回恩公的话,此人名叫胡湘,是胡家那边选出的双修女子,她同样有一个推举客卿候选人的名额,待到选拔出客卿之后,便由客卿在她和苏韶之间选择一人为双修伴侣,被选中之人不仅有望继承主母之位,而且有客卿的支持,还能统领整个青丘山洞天。”

    “原来如此。”李玄都微微点头,“如今看来,胡家和苏家的关系并不怎么好。”

    苏灵沉默了片刻,说道:“岂止是不好,自从我们苏家的一位老祖宗……总之现在两家几乎是视若仇雠。”

    一直不发一语的苏蓊闭上了双眼,轻轻叹息。

    李太一若有所感,有些奇怪地看了苏蓊一眼,他一直没有询问苏蓊的身份,以他的境界修为也没能察觉出苏蓊身上的妖气,只当苏蓊是李玄都的属下之流,毕竟如今的李玄都家大业大,麾下能被尊称为“夫人”的女子也不在少数,所以直到此时,他才察觉到几分不对。

    这个女子似乎知晓青丘山的内情?甚至是牵涉其中?四师兄李玄都说因为某事要进入青丘山洞天,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女子?是人情债?还是邀买人心?

    一瞬间,李太一的脑海中掠过许多想法,甚至已经距离事实不远。

    这也是李玄都觉得可惜的地方,如果李太一能改一改性情,再变一变想法,以他的资质才情,出任清微宗的宗主便十分合适。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张静沉便是一个绝好的前车之鉴,李玄都也要引以为鉴。

    来到院中,苏灵介绍道:“这是家祖当年在山中的居处,我偶尔也会在此地闲居,两位恩公若是不嫌,就暂且在此处歇脚。”

    李玄都点头应下。

    苏蓊面上不显,可眼神中还是流露出追忆情绪。

    苏韶忽然道:“对了,既然这位李……公子要争夺客卿之位,我还要提前交代一些注意事项

    ,两位若是觉得无趣,也可以四处转转,欣赏下青丘山的风光。”

    李玄都望向苏蓊,问道:“夫人的意思呢?”

    苏蓊回过神来,说道:“那就四处转转吧。”

    李玄都点了点头,转过身来拍了下李太一的肩膀:“不要生事。”

    李太一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下头。

    李玄都也不强求李太一能像陆雁冰那样恭顺,与苏蓊并肩出了院子。

    苏蓊轻声道:“我想一个人到处走走,还望李公子见谅。”

    “故地重游,触景生情,夫人且去就是。”李玄都摆了摆手。

    苏蓊不再多言,独自离去。

    只剩下李玄都一人,便往不远处的一座孤峰行去。李玄都倒是不急,左右就是这几天的时间,若是超出了时限,他便自行其是。

    说是孤峰,其实也不算高,只要走过一段山脊就可抵达。李玄都来到此处,可以眺望青丘山的主峰,在重重云雾中若隐若现,其山巅好似小荷才露尖尖角,偶尔又有五彩光华绽放,那也是青丘山的圣地所在。

    李玄都负手而立,放开身心,感受此处天地,任由灵气涌入体内,只觉得体内的伤势又好了几分,想来再有半月工夫,他就能恢复如初,并且因为炼化了师父遗留剑气的缘故,还能有所寸进,算是因祸得福。

    过了大半个时辰,忽然从他身后传来一个稚嫩嗓音:“你是谁?”

    李玄都没有转身,也不惊讶意外,回答道:“做客之人。”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李玄都身后转到身侧,竟然是个粉妆玉砌的小丫头,瓷娃娃一般,与他并肩而立,没头没尾地说道:“你很厉害吧?”

    李玄都道:“厉害不厉害,关键是以谁为参照作对比,如果与普通人相比,我的确很厉害,如果与仙人比,那我就不值一提。”

    小丫头长叹了口气:“人间哪来的仙人,至多就是些半仙。”

    李玄都终于是扭头望向这个小丫头,微笑道:“欺负了小的,便来了老的?我并非有意与那位胡姑娘为难,也没伤她,应该足够表明态度。”

    小丫头有些意外,随即说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李玄都坦然道:“我不止一次见过老家伙们变成孩童模样,这里头有我的敌人,也有让我敬重的前辈,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既然你猜出我的身份,难道你不怕我?要知道这里可是青丘山。”小丫头眨了眨眼睛,一派天真烂漫,用玩笑语气说道。

    李玄都笑了一声:“青丘山又如何,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更不是‘玄都紫府’。”

    小丫头眯起眼,盯着李玄都,似乎在判断李玄都是不是虚张声势。

    李玄都道破天机:“胡夫人放心好了,我无意与你们为难,只是个做客之人而已。”

    这小丫头正是胡家的主母,她听到李玄都所言,微微皱眉:“我倒是不知清微宗中何时出了你这般人物。”

    李玄都淡笑道:“清微宗藏龙卧虎,岂是你们能够悉知的?”

第八十六章 客卿候选

    另一边,苏韶正在向李太一讲解客卿选拔的各种规矩。

    出乎苏韶的意料之外,李太一虽然桀骜,但并没有继续挑衅她。这倒不是李太一转了性子,开始怜香惜玉,恰恰是李太一自负的表现,只要别人不来招惹他,他也懒得多费口舌,能让他主动出击的,迄今唯有寥寥数人而已。

    苏韶将所有的规矩如数说了一遍之后,问道:“李公子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李太一可谓是过耳不忘,甚至能一字不漏地复述出来,说道:“我已尽数知晓。”

    苏韶犹豫了一下,又问道:“既然如此,那么李公子能否说说自己的情况?也好让我们做到心中有数。”

    李太一皱了下眉头,不曾拒绝,坦然道:“我因练功出了岔子,跌落境界,如今只有先天境的修为,不过却是先天境中的玉虚境,听说你们青丘山不希望客卿境界太高,想来这玉虚境的修为也是够用了。至于功法,我主修的是清微宗的‘玄微真术’和‘北斗三十六剑诀’,除此之外,‘巽风剑诀’和‘龙遁剑诀’也有所涉猎。”

    苏韶疑问道:“玉虚境?”

    “你们异类化形,虽然与人相近,但终究不是我道门正统,不知其中缘由也在情理之中。”李太一有些不耐,“所谓‘一气上昆仑,登顶见玉虚。神游觅紫府,何处不玄都?’玉虚境便是由此而来。”

    苏韶和苏灵对视一眼,皆是茫然。

    李太一想到李玄都的嘱咐,只能耐着性子继续解释道:“道门前辈将先天境比作一座山,故而分出了山巅、山腰、山麓、山谷。不过人与人之间又有不同,有些人的先天境是一座土包,有些人的先天境则是巍巍昆仑,故而由此衍生出一个境界,叫作‘可见昆仑’,昆仑之巅堪比归真境八重楼,所以一入归真即是九重楼,又称‘昆仑境’。此境之后还有一境,名为‘踏足玉虚’,因为玉虚峰乃是昆仑之巅,‘玄都紫府’所在,正邪两道斗剑所在,太上道祖旧时传道所在,天下万山之祖最高处。以玉虚比喻此等境界,可见此境之高之深,乃是登堂入室三境最高,仅次于归真境九重楼。可与归真境弱九相媲美。”

    苏韶和苏灵这才听懂,其实妖和人的修炼体系并不完全一致,就是道门内部,五仙之间的境界划分也是天差地别,后来为了统一辨别,重新划分境界,儒释道三教悉数对标九重境界,妖类等异族也竞相效仿,只是许多细节上便是千差万别,最起码神仙一途、鬼仙一途就没有所谓的玉虚境和先天境,所以苏韶等狐族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两人得知玉虚境的含金量之后,可谓是又惊又喜,虽说李太一只是先天境,但从某种程度上完全可以媲美归真境,先前他一剑劈开狐火,也证实了他的说法。

    除此之外,两人并未多想。在两人看来,这在情理之中,师兄是天人境大宗师无疑,师弟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李太一继续道:“知己知彼,方能百

    战不殆。其他几个客卿候选人都是什么角色?”

    苏韶道:“因为一些原因,今年争夺客卿的人数并不足六人之数,我原本也是打算弃权。如今加上公子,总共有五人。另外四人,胡家和苏家各两人。胡家的两位客卿分别来自岭南和凤鳞州,来自岭南的那位是个世家子弟,姓冯。来自凤鳞州的则是一名女子,姓氏有些古怪,叫作‘神乐’。”

    李太一出身清微宗,因为海贸的关系,倒是了解凤鳞州,说道:“凤鳞州有一教派名为‘神道’,其有一降神仪式,用以祈福和消灾解厄,名为‘神乐’,许多负责此仪式的巫女便以此为姓。你们不是双修之法吗,怎么客卿候选人之中还有女子?”

    苏韶平静道:“全看客卿的意愿,实在不行,狐族之中也有男子。”

    李太一破天荒地笑了一声:“有点意思。那么你们苏家的两位客卿候选人呢?”

    苏韶说道:“我们苏家两位客卿都是男子,其中一人来自辽东,秦李两家是亲家,多年世交,李公子应该知道‘天刀’整肃辽东江湖和世家之事,许多人逃到齐州,这位客卿便是其中之一,复姓慕容,据说是后燕皇族的后人。”

    “知道,当然知道。”李太一感慨道,“‘天刀’集军、政、财大权于一身,志在天下,远胜澹台云,又有我那……我们清微宗的宗主相助,便是儒门也要退让三分。”

    苏灵道:“公子姓李,与秦家是一家人,若是‘天刀’当真夺取天下,公子也是皇亲国戚。”

    李太一扯了扯嘴角,一笑置之。

    苏韶转回正题:“最后一位客卿,来自江南的天心学宫,师从一位大祭酒,姓谢。这四位客卿都有归真境的修为,不过公子既然是不逊于归真境的玉虚境,想来也是不怕。”

    李太一沉吟道:“岭南冯家用刀,其家主因为牵扯进大真人府之变,迫于我们宗主的压力,自裁谢罪,上任家主则是死在了地师手中。虽然连续两代家主死于非命,但都是因为长生地仙而死,可见冯家还是有几分实力的。”

    “凤鳞州女子,若是巫女出身,应该善用刀弓法术。我虽然不曾去过凤鳞州,但宗内专事海贸之人曾经多次来往于凤鳞州和中原大地,据他们所说,神道教和佛门在凤鳞州分庭抗礼,类似于如今道门和儒门的格局,又或是类似于佛门和萨满教在西域的格局,可见神道教还是有些底蕴,要小心她有什么从未见过的新招、秘术。”

    “至于慕容家,不太清楚,不过慕容一族沉寂多年,连祖宗发家的龙城都被秦家夺了去,世人言必称‘李北海’、‘秦龙城’,如今更是被赶出了辽东,想来不足为虑。也如那凤鳞州女子一般,小心秘术新招即可。”

    “唯独需要特别注意的就是儒门弟子,虽然儒门不讲究绝招,但师父曾经说过,儒门的‘浩然气’博大精深,玄妙无比,若是境界修为弱于儒门之人,则要被‘浩然气’处处克制,很难出奇制胜、以弱胜强,

    放在以前也就罢了,如今我刚刚坠境,对上这名儒门之人恐怕有些麻烦。”

    苏韶和苏灵两女听到李太一说得头头是道,不由佩服李太一的见识广博,也暗叹清微宗的底蕴深厚,虽说青丘山比清微宗传承久远,但因为异类的缘故,有坐井观天之嫌,若论见识广博,未必比得过清微宗。

    李太一伸手按住腰间双剑,嘿然道:“不过这样才有意思,打杀一些寻常对手,如砍木桩一般,实在没有意思,若是能杀一位儒门俊彦,那才畅快。”

    苏韶和苏灵互相对视一眼,只觉得生出几分寒意。

    不过她们也不觉得奇怪,毕竟青丘山与清微宗做了多年的邻居,也算是知晓一二,清微宗中的杰出弟子都是这般心性,当年那位紫府剑仙也是如此,一言不合就拔剑,拔剑必要伤人,只是后来遭逢大变,又身居高位,才逐渐修心养性,可就算如此,还是在大真人府中亲手杀了堂堂大天师张静沉,让人胆寒。

    李太一看了两名女子一眼,松开双剑的剑柄,问道:“此地可有静室?”

    “有。”苏灵道,“我领公子前去。”

    李太一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有劳”。

    另一边。李玄都还是一袭青衫,因为变成了棉衣的样式,就是在山巅之上,山风呼啸,也难以猎猎作响,他望向脚下的山谷深渊,说道:“我有一位师弟要参加贵地的客卿选拔,我姑且算是保驾护航吧。”

    胡夫人说道:“阁下不肯报上自己的姓名,如何证明自己是清微宗中人,而不是假冒其名?”

    李玄都道:“那夫人可以现在就去清微宗的天罡堂检举揭发,他们专管这样的事情,轻则水牢罚钱,重则直接处决。”

    胡夫人哑口无言。

    李玄都道:“若是夫人怕小鬼难缠,我可以现在就修书一封,由夫人带给天罡堂的副堂主,保证夫人能畅通无阻见到李如剑,处理此事的应该是司徒秋水,她是清微宗的第三代弟子,也是被着重培养的对象,有望成为上三堂的堂主,甚至是副宗主。至于为何是副堂主而不是堂主,是因为堂主陆雁冰如今还未返回宗内。”

    “公子无需说了,妾身信了。”胡夫人轻笑一声,“最起码外人很难知晓这些清微宗的内幕。”

    李玄都道:“也算不得什么内幕。”

    胡夫人转而说道:“那么公子此来,是不是意味着清微宗有意入主青丘山呢?”

    李玄都摇了摇头:“清微宗只在意人间。”

    胡夫人笑道:“说的也是,区区青丘山,如何比得上万里锦绣河山。”

    李玄都道:“既然说到这里,我也不妨给胡夫人交一个底,套用一句俗套的话,一朝天子一朝臣,老宗主离世,新宗主上位,清微宗内部必然会有变动,我这位师弟争夺客卿,不过是另谋出路罢了,与清微宗没什么太大关系。”

    胡夫人好似松了一口气,恍然道:“原来如此。”

第八十七章 小年

    转眼间来到腊月二十三。

    在过去的几天,李玄都走遍了大半个青丘山,除了未能前往主峰和圣地,其他地方已经大概走了一遍,的确秀丽,不过李玄都算是见识过大世面的人,就连太上道祖的紫霄宫都曾去过,倒也谈不上如何惊奇。

    苏蓊又故地重游了一遍,几乎与李玄都同一时间回来。

    然后便是李太一出关,经过这几天的调息,李太一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到了极致,彻底消去了因为拔除心魔而带来的种种不适。可惜李玄都手头上没有“五炁真丹”,否则李太一有在短时间内更上一层楼的可能。

    今晚便是狐族的盛事,所以今天一大早,原本冷清的青丘山中便多出了许多狐族,无论男女,皆是身着锦衣华服,头戴花环香冠,一派节日气氛,就好似人间的过年一般。

    待到黄昏时分,众多狐族开始往主峰汇聚,在青丘山主峰的山腰位置,有好大一块平坦空地,能够容纳千余人而不显拥挤,此时众多狐族便聚集在此,各处升起篝火,有狐族的年轻男女吹奏乐器,继而围着火堆欢快起舞,年老的狐族则是围坐旁边,一边饮酒,一边看着这些年轻“人”载歌载舞。

    李玄都无意参与其中,也不曾源于,只是远远地坐着旁观,彻头彻尾的局外人姿态。不过出乎李玄都的意料之外,苏蓊也没有参与其中,而是选择留在李玄都身旁。

    李玄都问道:“夫人不去参与一下?”

    苏蓊摇了摇头:“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年轻人比较好,无论是按照人族的标准,还是按照狐族的标准,我都已经很老了,虽然我很避讳这一点,但这也是事实。”

    李玄都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最后一点残阳淡去,夜色完全降临之后,狐族们又升起了好些天灯,密密麻麻地悬于天空,将这里照得亮如白昼。

    李太一并没有在李玄都这边,而是在苏韶身边,再过不多久,就是客卿选拔了。

    苏蓊坐在李玄都身旁,轻声道:“按照老规矩,先是两族族长说些场面话,然后就客卿候选人们登场了。一般而言,客卿候选人都是双数,以前是六人,可以分成三组,今年是四人,可以分成两组,不过现在临时多出一人,不知会如何对阵。”

    李玄都问道:“是再加一人?还是轮空一人?”

    苏蓊看着自己的指甲,说道:“等等吧,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苏灵就来到两人身旁,低声道:“胡家也临时增加了一名客卿候选人,不知来历,似乎是个江湖散人。”

    李玄都点了点头,问道:“那么分组呢?”

    苏灵回答道:“分组已经出来了,按照惯例,先是苏胡两家的候选人对决,李公子是我们苏家的客卿候选人,在第一轮只能对上胡家的三位客卿候选人之一。两位夫人抽签之后,李公子对上了姓‘神乐’的凤鳞州女子,儒门的谢公子对上了岭南冯

    公子,慕容公子对上了那个不知来历的江湖散人。三场比试会同时进行,恩公是否要去李公子那边观战?”

    “当然要去。”李玄都起身道,“我虽然出身清微宗,但还未见过凤鳞州的女子,也算开开眼界。”

    苏蓊轻笑一声,意味不明。

    李玄都望向苏蓊,问道:“夫人吃醋了?”

    苏蓊摇头道:“我有什么好吃醋的?只是怕你后宅不宁。”

    “不至于,不至于。”李玄都摇头失笑道,“只是看看而已,又无其他心思。”

    苏宁听两人对话,只觉得一头雾水。

    苏蓊不再继续调侃李玄都,转而对苏灵道:“请带路吧。”

    “好。”苏灵赶忙应了一声,在头前领路。

    客卿们的比武场地十分玄妙,并非位于山腰位置的空地,而是在三块悬空平台上。

    这些平台与望仙台差不多大小,呈现圆形,下方并无根基支撑,而是有违常理地悬于空中,就好似空中楼阁。其高度与山腰齐平,以拱桥与山腰的空地相连,表面光滑平整,铺设石板,周围设有雕栏,在平常时候也算是一个极佳的观景之地。

    这便是洞天的玄妙所在,若在现世之中,想要打造三座这样的悬空平台,便是清微宗、正一宗都很难做到,因为有违天道,但在洞天之中,蒙蔽天机,便算不得难,这也是当年皂阁宗要建造鬼国洞天的缘故。

    这三座平台分别位于东北、西北、东南三个方位,环绕主峰,李太一所在的平台便是东南方位,观战人数最少。

    平台上,李太一靠在边缘的栏杆上,背后云气翻滚,若是跌落下去,在不能御风而行的前提下,很难幸存。他的双肘搭在栏杆上,双手自然下垂,刚好落于腰间双剑的剑柄位置,看似无意,却能在第一时间握住剑柄。

    一名女子站在平台正中,面容清冷,目似寒星,身形略显瘦弱,却不是凤鳞州的装扮,而是换了一身中原女子的装束,凤鳞州之人与中原人差距不大,不似色目人那般金发碧眼、高鼻深目,所以女子换了衣服之后,若是不说,还真看不出是异族女子。

    只见这女子一身白衣,满头青丝被一根缎带简简单单地束城一个高高马尾,呼啸山风吹来,马尾随风摇摆。

    女子腰间佩有双刀,一把是长约三尺左右的大横刀,一把是长约二尺左右的横刀。不过在具体细节上,这双刀又与横刀有所不同,似乎被凤鳞州之人做了一些改变。

    所谓“横刀”,与有着明显弧度的弯刀不同,刀背笔直,与剑十分相似,秦素的“欺方罔道”便是一把横刀,这也是秦素和李玄都时常将剑招和刀招混用的缘故,委实是横刀与剑有着太多相似之处。“大宗师”则是雁翎刀的样式,有着肉眼可见的弧度。

    按照道理来说,大横刀与仪刀一般,因为刀身过长的缘故,很难拔刀,不应佩挂腰间,而且要双手使用。不过对于修为有成

    之人来说,却不算问题,只见女子气机震动,大横刀铿锵一声自行出鞘,在出鞘的过程中,自行选装,刀柄转向女子,然后被女子单手握在手中,毫不吃力。

    刀身明亮,如明镜一般,在明月和灯火的照耀下,泛起一抹寒光。

    在平台周围,有几位狐族长老御风悬停,是天人境界无疑了。显然青丘山的底蕴还是深的,只是因为异族的缘故,才行事低调。如果青丘山是人族,就算比不得清微宗,也不会逊色连续失去两位大天师且又被两代地师先后攻打大真人府的正一宗太多。

    两名胡家长老并肩而立,都是老妪模样,其中一人微微侧头,说道:“这清微宗的李家小儿虽然境界低微,但清微宗就在不远处,这才有恃无恐。依我看来,还是给他留些脸面,更不要伤及性命,真要让他死在了此地,以清微宗的作风,只怕会借机生事。虽说清微宗喜欢内斗,但只要有外敌,就能暂时放下成见一致对外,前不久的那条蛟龙,便是前车之鉴。”

    另一位狐族长老更苍老一些,微微点头道:“说的是,虽然从清微宗最近的表现来看,那位坐镇东海一甲子的大剑仙终于耐不住人间寂寞,飞升登仙去了,但继任的新任宗主却不是等闲之辈,不仅年纪轻轻就跻身长生境,而且已经连败好几位同境对手,世人尊称他为‘清平先生’,更有传言说,这位清平先生一手整合道门,有望成为道门重归一统后的首任大掌教,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正是立威的时候,在这个时候,我们万不可落下任何口实。”

    齐州就像一个小号的天下,鱼龙混杂,藏龙卧虎,可无论哪路龙蛇,都不能否认不在齐州陆地的清微宗对于齐州有着巨大的影响力。清微宗于齐州就像朝廷于天下,皇权不下乡是真,可地方乡绅也不能在明面上反对朝廷,至多就是阳奉阴违。

    便在这时,李玄都等人到了,因为比试的缘故,通向悬空平台的拱桥已经封锁,不能通行,若想要近距离观战,必须如几位狐族长老那样悬空而停,否则就只能如其他狐族一般远远观战。

    几名狐族长老第一时间便发现了李玄都等人,只是瞥了一眼,并未太过放在心上。

    李玄都无意显露神通,就此止步,不再上前。

    不知是不是拥有了一颗“石之心”的缘故,还是经历了一次“天下棋局”的缘故,李玄都这段时间以来,心态“衰老”得十分厉害,所以苏蓊建议他去争夺客卿之位的时候,他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真实理由并非他所说的什么最难消受美人恩,只是不愿意去儿戏打闹,扮猪吃虎,这才让李太一出马。

    李太一见李玄都到了,终于是认真几分,后背离开栏杆,双手自然地搭在腰间双剑的剑柄之上,缓缓上前。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李太一与凤鳞州女子相斗的关键就在于李太一能否近身,李太一信心十足,若论快剑,他也只是稍逊于李元婴。

第八十八章 变故

    李太一不想多说废话,决定动手之后,身形直接向前一掠,仍旧是在前掠的同时拔剑,速度奇快无比。

    神乐女子脸色一变,以手中大横刀迎风而斩,几乎连破风声都消于无形。

    只听一声轻响,李太一的“潜龙”与大横刀相撞,继而摩擦出一阵刺耳声响,李太一竟是以“潜龙”抵住大横刀的刀锋,然后沿着大横刀的刀身“滑”向神乐。

    神乐只得握住腰间较短的横刀,拔刀出鞘,横着斩向李太一,阻挡李太一前进。

    不过李太一也是两把兵刃,几乎就在神乐拔刀的同时,也用左手拔出了自己的另一把短剑“在渊”,挡住了神乐的横刀,

    神乐只觉得两把短剑上传来巨大劲力,眼前这个少年竟是想要以力压人,只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若是单纯角力,她不是这少年的对手。

    既然不能力敌,自然就要智取,于是神乐打算暂且避开锋芒,再以其他手段克敌制胜。只是她终于还是小觑了李太一。当初李玄都对上李太一,在两人境界修为相当的情况下,李玄都的选择是先发制人,从一开始就通过出人意料的巧妙手段将李太一压制在下风之中,饶是如此,李玄都也赢得并不轻松。李玄都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其他人?若是让李太一占据了上风,定然是攻势连绵不绝,让人没有还手之力,毕竟相较于防守,李太一更擅长进攻。

    果不其然,神乐刚刚一退,李太一便“得寸进尺”,以“在渊”牢牢牵制神乐的横刀,“潜龙”攻向神乐的周身要害。大横刀并不灵活,进攻尚可,防守便捉襟见肘,神乐的双刀本是一攻一守,攻守兼备,此时陷入到只守不攻的境地之中,便等同废了一半。

    一瞬之间,神乐已经被“潜龙”在身上留下了数个大小深浅不一的伤口,虽然不是要害,但都鲜血淋漓,染红白衣。

    李太一脸上露出冷笑神情,竟是主动拉开距离,向后一跃,落在平台护栏的一根栏柱上,身后就是云气弥漫的万丈深渊,随手一甩手中“潜龙”,剑身上的鲜血洒落向滚滚云海。

    神乐得了片刻喘息之机,以手中大横刀支撑身体,不断有鲜血滴落。

    李玄都开口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没有深仇大恨,放她一条生路也好。”

    虽然李玄都距离甚远,但李太一听得清清楚楚,李太一也不敢将李玄都的话当做耳旁风,将手中双剑收回剑鞘,双手环胸。

    神乐脸色变化不定,她自己心知肚明,自己的确还有一些独门秘术,可在刚才的情况下,根本没有用出的机会,若是这少年不曾停手,她只会被这少年压制到死。

    神乐犹豫了一下,将横刀收回腰间鞘中,微微低头道:“是我输了。”

    李太一身形一跃,虽然不能御风而行,但是借着这一跃之力,跨越了小半个平台和整个拱桥,回到了主峰之上,甚是骇人。

    两名胡

    家长老的脸色不大好看,反而是那名影单影只的苏家长老脸上露出笑意。

    苏韶果然眼光不俗,推选的这位客卿候选人甚是不俗。

    李太一来到李玄都身旁,云淡风轻道:“没什么意思,的确比起师兄差远了。”

    李玄都笑了笑:“还有一位儒门之人,不可小觑。”

    这倒是与李太一所见相同,那位儒门之人才是大敌。若是陆雁冰来争夺客卿,多半就要趁机索要功法或者法宝,不过李太一只是微微点头,便不再多言。这对在师兄弟六人中排名最后的师姐师弟,除了言谈习惯之外,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李玄都等人又等了大概半个时辰,另外两处也传来消息,负责传递消息的还是苏灵。

    在东北场那边,岭南冯公子不敌天心学宫谢公子,这一场观战人数最多,不过也谈不上如何精彩,从头至尾,就是一面倒而已,这位冯公子固然刀法精湛,可只有归真境八重楼的修为,那位谢公子却是归真境九重楼的修为,还是强九,不要小看这一个小境界的差距,无论冯公子如何出招,始终被那位谢公子牢牢压制,看不到半分生机,最终不得不主动认输。

    至于西北场,却是神秘的江湖散人对上了来自辽东的慕容公子,好些狐族女子都暗自看好慕容公子,无关乎实力如何,就是因为这位慕容公子十分英俊,有个好皮囊。至于那个江湖散人,却是普普通通,谈不上丑,也跟俊不沾边,平平无奇,便不被看好。

    这也是世人的通病,若是相貌极佳,便是犯下大错,也会生出怜悯之心,卿本佳人奈何为贼云云,可要是相貌丑恶,不管是不是罪不至死,定然是穷凶极恶,先杀了再说。

    这一场是用时最长的一场,当东南场和东北场传来消息之后,许多狐族都认为这次多半是苏家大获全胜。如果慕容公子取胜,那么三位客卿候选人都是出自苏家,胡家又要被苏家强压一头,无论最后是谁成为客卿,也必然选择苏家的女子成为青丘山之主。好些苏家女子已经开始向苏韶道贺。

    不过就在此时,风云突变,那神秘的江湖散人突然施展手段,猛地近身一拳,破开了慕容公子的护体罡气,一拳将他整个人打飞出去,若是平地也就罢了,此处却是位于高空之上, 就见那慕容公子直接飞出了悬空平台,伴随着一声惨叫,落入万丈深渊之中,竟是连认输的几乎也没有,甚至还要死无葬身之地。

    许多观战的狐族女子纷纷大惊失色,掩嘴惊呼。

    不管怎么说,争夺客卿本就是生死自负,所以这一场是由江湖散人胜出。

    如此一来,胜者就是李太一、天心学宫谢公子、江湖散人,再由三人决出客卿人选。

    在这一点上,胡家和苏家生出分歧,胡家认为维持两家均势,要让苏家的两位客卿候选人先分出胜负,然后胜者再与胡家的客卿候选人决出客卿人选。苏家却认为此法

    不公平,要抽签轮空一人,或者每人都各自与另外两人交手一次。

    双方争执不下,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李太一只觉得无趣,若非他跌落境界,他都想一人独战两人,这才有意思。

    李玄都却是有些无关紧要的失神,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具体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毕竟他不精通卜算之道,不可能当场算上一卦来看看吉凶。

    这也算是历代太平宗宗主中的异类了。遍览太平宗的历代宗主,能有李玄都这般战力的,几乎没有,像李玄都这般不精通占卜术算的,也是没有。当然,把李玄都放在清微宗中就显得十分合适妥当,延续了清微宗的一贯风格,剑道才是立足根本。

    反倒是秦素,既精通“天算”,又精通“宿命通”和“紫微斗数”,假以时日,说不定能成为一代不逊于沈无忧的术算大家。

    不过李玄都也没把这点不安过于放在心上,天下间的高手是有数的,想要像大真人府之变那样围攻他,必然要大批调动人手,注定瞒不过他的耳目,更不用说这里是清微宗眼皮底下的齐州,要说有人想要刺杀他,就算两位长生境界联手,李玄都打不过,在两大仙物的助力下,逃走还不是难,这里距离清微宗如此之近,只要他顺利返回清微宗,有了宗门助力,以一敌二也不是难事。

    青丘山主峰的山巅位置是青丘山的圣地,等闲人不得入内,在山巅之下山腰之上的位置,则还有一座大殿,是青丘山狐族的议事之处。

    此时大殿中并无外人想象中激烈争吵的景象,反而是异常沉闷压抑,有些波谲云诡的意思。

    孩童模样的胡夫人脸色阴沉,与之相对的是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女子,这便是苏家的当家主母苏熙。

    苏熙并未戴面纱,也不曾梳发髻,任由三千青丝随意披散下来,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袍,除了腰间悬挂的一个朱红色小葫芦之外,并无多余坠饰,就连鞋子都不曾穿,赤足而立。

    若说苏韶像是个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那么苏熙就像个江湖上的仙子魔女之流,气态凌厉,又有几分不羁和潇洒。

    苏熙冷冷一笑:“如此说来,你们胡家是不肯退让了?”

    孩童模样的胡夫人名为胡嬬,闻听此言,长叹了口气:“我本不想这样的,是你们逼我的。”

    “逼你?”苏熙眯起双眼。

    胡嬬没有过多解释,转身离开此处大殿。

    胡嬬一走,胡家众人也随之离去。

    大殿内只剩下苏家众人,苏熙背负双手,目送着胡家众人离去,一众苏家人纷纷聚拢到苏熙身旁,望向苏熙,等待她下决断。

    苏熙沉声道:“自从苏蓊被镇压入‘锁妖塔’,已经百余年了,他们胡家拿着此事压了我们苏家百余年,现在还不肯罢休,就算是赎罪,也该到头了。”

    苏家众人精神一振。

第八十九章 吴奉城

    李玄都缓缓站起身来,仰头望天。

    李太一随着李玄都的视线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不由问道:“师兄在看什么?”

    李玄都答非所问道:“小小一座青丘山,倒也是藏龙卧虎。”

    李太一眯起眼,陷入沉思之中。

    苏蓊没有说话,目光停留在山巅下方的位置。

    李玄都收回视线,向苏灵问道:“六十年选拔一次客卿,青丘山通常是两任客卿共存,在新客卿成长起来之前,仍旧是由老客卿掌控局面,那么上一任客卿是谁?”

    苏灵一怔,随即回答道:“我们都称呼他为吴先生,”

    “吴先生。”李玄都又问道,“他是哪家之人?”

    苏灵道:“胡家。”

    李玄都微微点头道:“自从你们的老祖宗苏蓊被镇压入锁妖塔后,就是胡家得势而苏家失势,这很合理。”

    苏灵愕然道:“恩公怎么……怎么知晓这等秘闻。”

    李玄都看了苏蓊一眼:“道门各宗同气连枝,你不要忘了,我们清微宗与妙真宗的关系可是极好的。”

    苏灵恍然道:“原来如此。”

    不过苏灵也并非不谙世事的小丫头,此时已经开始疑虑于李玄都的真实身份,就算妙真宗将这等密辛透露给了清微宗,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知晓的,这位恩公在清微宗中的身份必然十分不俗。

    李玄都当然不会在意苏灵在想什么,他不想表明身份,是不想招惹麻烦,并非见不得人,如果苏灵真能猜出他的身份,他也不会否认就是了。

    李玄都再问道:“这位吴先生是何方人士?”

    苏灵明显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就是齐州本地人,出身于社稷学宫。”

    李玄都自语道:“社稷学宫的三位大祭酒,我已经见过玉斋先生黄石元,还有一位大祭酒年纪极大,只是收徒讲学,裴玉就是他的弟子。如此一来,只剩下最后一位大祭酒,好像也是姓吴?”

    李太一接口道:“的确姓吴,叫作‘吴奉城’,在诸多大祭酒中最为年轻,只是不惑年纪。可这位吴先生在甲子之前就已经成为青丘山的客卿,从年龄上来说,有些对不上。”

    李玄都沉吟道:“说的也是,不过不能排除儒门两代人提前布局青丘山的可能。”

    ……

    儒门的三大学宫其实都有前身,比如万象学宫的前身就是万象神宫,而社稷学宫的前身便是大名鼎鼎的稷下学宫。

    稷下学宫在兴盛时期,容纳了当时诸子百家中的各个学派:道、儒、法、名、兵、农、阴阳、轻重诸家,汇集了天下贤士多达千人左右,其中著名之人就有儒门的亚圣、荀卿等。

    尤其是荀卿,曾三出三进于稷下,历时数十载,并曾三次出任祭酒主持学宫,不过后世儒门颇为冷遇荀子,认为他“才高学陋”、“不见圣贤”、“喜为异说而不让,敢为高论而不顾

    ”,有些类似于道门冷遇杨朱。

    可不管怎么说,因为稷下学宫的缘故,儒门最终还是认可了荀卿,并在儒门独尊于天下之后,稷下学宫罢黜百家,并改名为社稷学宫。

    社稷学宫这一支便是继承了荀卿的道统,有别于号称圣人、亚圣正统的万象学宫和集理学圣人、心学圣人之大成的天心学宫。

    因为战乱等缘故,社稷学宫已经不再位于稷下学宫的旧址,而是迁移到了北海府境内。不过社稷学宫并非万象学宫那般位于城内,而是在建造于城外,这些年来,齐州战乱不断,无论是青阳教也好,还是其他兵匪也罢,始终无人敢去冒犯社稷学宫的威严。

    社稷学宫的三位大祭酒以玉斋先生黄石元为尊,如今玉斋先生去了帝京,便由已经半是隐退的大祭酒孟正代为出面主持学宫日常事宜。至于第三位大祭酒吴奉城,并不经常露面,一年中倒有大半年不在学宫。

    不过就在腊月二十三的清晨,大祭酒吴奉城却是现身于社稷学宫。

    吴奉城其人,能在不惑之年就成为儒门的九位大祭酒之一,的确可以用“年轻”二字来形容,其相貌气态也很符合世人对于名士大儒的想象,两鬓微霜,笑意温醇,相貌清奇又略带岁月的风霜痕迹等等。

    所以当吴奉城行走在社稷学宫中的时候,来往之人无论身份年纪,都纷纷向这位大祭酒恭敬行礼。

    吴奉城不断点头致意,并无架子,让人如沐春风。

    他这次返回社稷学宫,是为了见同为大祭酒的孟老夫子,虽然两人并无师徒名分,但孟老夫子的资历和年纪摆在那里,于情于理,他都应当见上一见。

    很快,吴奉城来到一座藏外,这是孟正最喜欢停留的地方,也许是老人的通病,上了年纪之后,便不太喜欢理会那些俗事,李道虚如此,补天宗隐退的几位宿老如此,孟正也是如此。孟正曾不止一次说过,人事有兴衰,不必太过理会所谓的儒道之争,顺其自然就好,只是这等言辞在儒门几乎等同于大逆不道,也就是孟正位尊辈高,才敢如此直言,换成其他人,只怕要被问罪,轻则逐出门墙,重则性命不保。

    吴奉城刚刚走到藏外的院子中,还未推门进楼,就听孟正的苍老声音从藏中传出:“止步,莫要污了这满楼的藏书。”

    吴奉城苦笑一声,真就止步不前,不曾进楼。

    紧接着,藏二楼处的窗户被推开一扇,显露出一个满头白发的身影,正是大祭酒孟正。

    吴奉城主动开口道:“晚生这次回来,是有一事想要与老先生商议……”

    不等他把话说完,孟正已经是打断道:“不必说了,老夫不会同意,你若执意如此作为,老夫也无甚办法,可要让老夫与尔等同流合污,那是万万不能。”

    吴奉城道:“道门咄咄逼人,若是儒门一朝倾覆,难道老先生还能置身事外吗?”

    孟正面无表情道:

    “当年道门可曾因儒门的缘故就此不存?如果儒门当真难以存于世间,绝非外敌之故,只会因为后世弟子忘记了圣人的教诲,不仁、不义、不忠、不孝,才会被世道所不容。若是儒门弟子谨记圣人教诲,修身养德,知行如一,便代代薪火传承不息,就算神州陆沉,也难绝圣人道统。”

    吴奉城默然不语。

    孟正继续说道:“你扪心自问,如果儒门尽是你这般聪明人,纵然能兴盛一时,能流传千秋万世吗?”

    说罢,孟正不给吴奉城继续说话的机会,直接关上了窗户。

    吴奉城站在原地沉默良久,最终也没有走进藏,而是转身离去。

    因为时间的原因,吴奉城不能在社稷学宫停留太长时间,他还要赶回青丘山。

    黄昏时分,吴奉城从社稷学宫来到青丘山洞天,刚好赶上了狐族庆典和客卿选拔。

    吴奉城远远眺望着灯火辉煌的主峰,暗叹一声,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只是希望不要生出变故才好。

    大体而言,青丘山的胡家和苏家是关键,经过当年青丘山主人和狐族女子苏蓊的事情之后,原本占据了主导地位的苏家不得不让位于胡家。不过胡家暗弱已久,坐不稳位置,在这种情况下,胡家决定借助外力来压制苏家,于是就有了甲子之前社稷学宫之人成为青丘山客卿之事。

    社稷学宫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自然是有所谋求,借着这个时机开始对青丘山进行渗透,意图掌控整个青丘山,使其成为社稷学宫的附庸势力。

    不过对于此事,无论是青丘山内部,还是社稷学宫内部,都有分歧。

    青丘山这边,胡家倾向于大树底下好乘凉,希望找寻一个靠山,哪怕让渡一部分自由和主权。毕竟过去千百年中,胡家大部分时间都被苏家所压制,胡家想要一举压倒苏家,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苏家则是拒绝,除了为了拒绝而拒绝之外,苏家也有考量,苏家曾经出过不止一位长生地仙,只要苏家能够再出一位长生地仙,局势就会截然不同。远的不说,就说近在咫尺的清微宗,只因出了一个李道虚,便从二流宗门一跃成为可以与正一宗、无道宗相提并论的一流宗门。如果青丘山投靠了社稷学宫,那么社稷学宫是决然不会让苏家再出一位长生地仙,树底下是长不成树的。就算社稷学宫转了心性,胡家为了维持自己的地位,也一定会借社稷学宫之手对苏家大加压制。

    再有就是,如果青丘山不再恪守中立,而是站队儒门,必然会牵扯到儒道相争之中,那么青丘山很有可能成为两家相争的牺牲品。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要投靠儒门,也不能由胡家来主导此事,这是苏家请来天心学宫之人竞争客卿的缘故。

    至于社稷学宫这边,大祭酒孟正持反对态度,原因也很简单,子不语怪力乱神,敬鬼神而远之。玉斋先生黄石元态度暧昧,唯有吴奉城和其父吴振岳执意推行此事。

第九十章 未死之人

    经过胡家和苏家的一番商议之后,胡家终于决定是退让一步,采取抽签的方式,先轮空一人。不过胡嬬和苏熙都未出面,而是胡湘和苏韶出面抽签,结果是李太一对上胡家推举的那位神秘江湖散人,来自天心学宫的谢公子则是轮空,等待两人分出胜负之后,再与其决出客卿归属。

    至于场地,第一场在东北场,第二场在西北场。

    李太一倒是无甚所谓,略微整理双剑,径直往东北场行去。

    如果李太一还是天人境界,那么李玄都便不会管李太一,任凭他自由发挥,可如今李太一只剩下先天境的修为,不能御风而行,有诸多不便,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所以李玄都还是决定跟过去看上一眼。

    李太一来到位于东北方位的悬空平台,那名神秘的江湖散人已经等在此地,只见其全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头上戴着斗笠,脸上罩着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甚至还戴了兽皮制成的手套。至于其兵刃,则是一把长刀。

    李太一跃上平台,见到此人的这副尊荣,微微皱眉。

    李玄都远远站定,负手而立。苏蓊还是跟随在李玄都身旁,不曾远离。

    这名神秘的江湖散人没有立刻出手,而是上下审视着李太一,嗓音嘶哑低沉:“你是清微宗的弟子?”

    李太一双手按住腰间双剑的剑柄,稍稍扬起下巴:“你这等藏头露尾之人,也配查问我?”

    此人嘿然一声:“清微宗弟子果然都是这般脾气,也罢,我又何必与你一个将死之人一般见识?你且听好了,今日杀你者,孙鹄是也。”

    正在观战的李玄都一怔,讶然道:“竟然是他。”

    苏蓊有些好奇,问道:“公子认得此人?”

    “有过几面之缘。”李玄都一时不知该如何描述两人之间的关系,“我们之间有些矛盾,我记得他已经死在我师妹的手中才对,没想到竟然活了下来。”

    苏蓊道:“如此说来,此人应该修为很高了。”

    在苏蓊看来,李玄都是长生境的修为,他的师弟李太一先前是天人境的修为,那么由此推想,李玄都的师妹定然也是一位天人境大宗师,与李玄都有矛盾并能让李玄都的师妹亲自出手之人,定然修为高深。

    李玄都也不想过多解释,他总不能说孙鹄是因为一个女子对他心生嫉妒,由此生出许多争端,只能含糊应下。

    不过出乎李玄都的意料之外,李太一也听说过这个名字,这就不得不说李太一和陆雁冰的关系了,两人之间不存在什么姐友弟恭,一个是墙头芦苇、得志小人,一个是狼子野心、自命不凡,不过有李元婴、李玄都在前,又有李道虚、张海石在上,两人还谈不上老死不相往来,若是在蓬莱岛遇上了,也会说几句话。

    好巧不巧,李太一从陆雁冰口中听过这个名字,陆雁冰将其拿来作为自己的炫耀谈资,李太一不以为然,只是因为其身份是血刀弟子,这才有些印象,此时再听到这个名字

    ,李太一不由道:“原来是你,你倒是命大得很,竟然还活了下来。”

    一瞬间,斗笠下亮起一双猩红眼眸,让人不敢对视。

    李太一浑然不惧,淡然道:“你既然侥幸活了下来,就该知道潜身缩首、苟图衣食的道理,怎么还敢来我面前自取死路?”

    孙鹄冷冷道:“少年人,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不过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修为,多半在清微宗中地位不俗,不知你的师父是谁?是道字辈的某个老家伙?还是如字辈第一人张海石?亦或是已经彻底失势的李元婴?”

    “你倒是了解我们清微宗。”李太一淡笑道,“我要说我是清平先生的弟子,你信不信?”

    孙鹄缓缓拔出长刀,嗓音愈发低沉:“李玄都……李玄都,我信,我当然相信,而且我会把你的四肢斩断,只剩躯干,让你生不如死。”

    李太一面无表情,没有半分惧色。

    孙鹄一脚踩踏地面,落脚位置寸寸碎裂,身形激射向佩戴双剑的李太一。

    李太一只是拔出了“潜龙”一剑,横于身前。

    两人碰撞在一起,李太一身形向后飘退,转眼之间已经飞出了悬空平台的范围,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先前那位慕容公子便是被打出平台丢了性命。

    正在观战的众多狐族女子纷纷惊呼出声,难道这位少年郎也要步慕容公子的后尘?难道长得好看的男人尽是些绣花枕头?

    只见李太一身在半空之中,无处借力,可他直接将手中的“潜龙”甩手掷出,刺入悬空平台的侧壁之中,然后再以“驭剑术”牵引“潜龙”,李太一和“潜龙”之间的气机便如一道无形的绳索,将两者连接到一起,李太一借着气机的牵引之力,将自己的身形拉向平台边缘,然后五指如钩,刺入平台侧壁之中,固定身形的同时顺势拔出“潜龙”。

    这正是那日望仙台一战时李玄都用来对付李太一的办法,却是被李太一学了去。

    接着李太一如壁虎游墙,环绕平台一周,从孙鹄身后方向跃上平台,一剑掠出。

    孙鹄反手一刀,两人瞬间错身而过,拉开距离。

    电光火石之间,李太一拔出了“在渊”,孙鹄被李太一以左手的“在渊”在肋部撕开一道伤口,不过李太一的“潜龙”也被孙鹄震得脱手而飞,斜斜插在不远处的地面中。

    李太一将左手的“在渊”交到右手,气定神闲。

    孙鹄深吸一口气,不去理会腰间的伤口,持刀前冲。

    李太一毫不避让,同样持剑前冲,与之同时,“潜龙”自行弹出地面,化作一道剑光,随着李太一的前奔萦绕四周,好似一道环绕李太一周身的长虹白练。

    两人再次近身交手,李太一的单手剑丝毫不逊于双手双剑,毕竟无论是李玄都,还是李道虚,都是以单手剑威震当世,更何况李太一还分心御剑,仍旧起到了双剑的作用。

    若论招式,孙鹄无疑是落在了绝对的下风之中,可他

    境界修为更高,常常能以力破巧,甚至是拼着受些伤势,强行破招,倒也不落下风。

    又是一次正面相拼之后,李太一向后飘退,落在边缘栏杆之上,重新握住了“潜龙”。

    孙鹄站在原地,头上的斗笠和脸上的面巾出现了一线裂缝,然后斗笠和面巾裂成两半,掉落在地,露出孙鹄的真容。

    只见孙鹄整个面孔都被烈火烧得面目全非,没有一处完整肌肤,就好似是整张面皮被人揭去,露出其下的血肉筋络。

    孙鹄摘下右手的手套,露出同样没有半点完好皮肤的手掌,重新握住长刀,狞笑道:“有些本事,这套剑法甚是眼熟,李玄都和陆雁冰都曾用过。不过你若技止于此,那你今日便要死在此地。”

    李太一扯了扯嘴角:“是吗?”

    孙鹄此生最痛恨的就是这些天之骄子,凭什么你们事事能成?

    其中最让孙鹄痛恨的就是李玄都。那个宛若站在云端的女子,对他不屑一顾,却要主动追求李玄都,关键还求而不得。短短三年的时间中,李玄都不仅做到了东山再起,而且更上数层楼,更胜当年的大先生司徒玄策,与诸多长生地仙并列其名,是那般高高在上,衬得他卑微到了泥土之中。

    当年他还有挑战李玄都的可能,如今却是见李玄都一面都成奢望。李玄都像仙人一般高坐宝座之上,俯瞰世间,他就好似泥土里的虫子一般,只能藏头露尾。

    到底凭什么?

    孙鹄仰天怒吼一声,身形再次激射而出。

    李太一双持双剑,用出“龙遁剑诀”,只见得云雾缭绕,剑光隐隐,隐约有金石之声。

    双剑所至,剑光便如铺天盖地一般,让人眼花缭乱,而且剑光各异,当真如龙一般,能大能小,能幽能明,大者如巨蟒蛟龙,小者似蜉蝣飞虫,纷纷而落,入眼所及,竟是不见李太一的踪迹。

    孙鹄掠入李太一的剑光之中,上身衣着瞬间被撕裂成无数碎片,显露出被重度烧伤的皮肤,这全是拜陆雁冰所赐。

    下一刻,,一只包裹在皮革手套中的手掌蓦地出现在李太一的视线中,然后迅速放大。

    李太一手中双剑一错,剑气汹涌如江河,在他身周三丈内,剑气翻滚起伏如江潮。

    下一刻,在李太一的耳畔响起一声狞笑,虽然声音不大,但对于李太一而言却是如同炸雷一般,不等他有所反应,那只手掌已经强行破开重重剑气,重重地拍在他的交错双剑之上。

    李太一脸色骤然苍白,向后倒退出去,不得不将手中双剑刺入地面,划出两道沟壑,一直退到平台边缘,后背几乎触碰到栏杆,才堪堪停下。

    孙鹄仰天长啸,周身上下涌出滚滚火气,在他身周凝聚成有若实质的火焰,整个人状若走火入魔,恍惚之中,眼前的李太一已然变成了李玄都,怒吼道:“李玄都,因为你,我才落得今日这般生不如死的局面,我要将你剥皮抽筋,烤成熟肉,方能泄我心头之恨!”

第九十一章 了断

    此时孙鹄的皮肤如同因为干涸而开裂的土地,遍布深深的沟壑,将皮肤分割成棋盘状,沟壑之下隐现赤红的火光。

    当初孙鹄与陆雁冰一战,葬身火海,在他垂死之际,被路过的胡家人救下,并带回了青丘山洞天养伤。伤好之后,孙鹄固然是面目全非,却也因祸得福,体内积攒了大量火气,在狐族的指点之下,自创了一门烈火功法,将火气化为己用,从而修为大进,跻身归真境九重楼。

    李太一固然根基牢固,可孙鹄的一身修为也不是空中楼阁,是当之无愧的归真境强九,所以正面硬拼之下,反而是李太一不敌,被直接击退。

    李太一拔出被刺入地面的双剑,站直身子,开始体会到李玄都当初的无奈了,因为坠境之故,反而被不如自己之人压着打,甚是憋屈。

    孙鹄的目光立刻锁定在李太一的身上,嘶哑道:“我听说‘血刀’也臣服于你?你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凭什么有如此运气?到底凭什么?”

    如果是李玄都面对孙鹄,以他好为人师的性子,倒是不介意多说两句,他与宁忆志同道合而非臣服云云,可现在是李太一,他却是没兴趣说什么天下太平,冷笑道:“那你该去问老天,悠悠苍天,何薄于你?”

    话音落下,李太一主动前冲,两人再度撞在一起。

    李太一不再正面角力硬拼,而是用出快剑,带出阵阵残影,围绕着孙鹄不断出剑,孙鹄则是一手持刀,一手出掌,每次出掌都带出滚滚火气,几乎凝为实质火焰,与李太一的剑气摩擦冲杀,嗤嗤作响,同时又生出滚滚烟气,透着股刺鼻的火烧焦味。而且孙鹄每一招都势大力沉,开山裂石一般,将平台打得满目疮痍。

    两人交手三十六招,孙鹄终于找到一个机会,与李太一正面硬拼一记,李太一不敌,向后倒退十余丈,后背狠狠撞在栏杆之上,一段栏杆被直接撞断,脱离了平台,落向下方的万丈深渊。

    李太一差一点就也要跌落下去,只是在最后堪堪止住了退势。

    孙鹄渐渐恢复了理智,望向李太一,讥讽道:“你不是李玄都,堂堂清平先生怎么可能只有这点本事。”

    李太一面无表情,心中大为恼怒,动了杀意。

    “玄微真术”共分十二篇,内篇有四,外篇有六,奇门篇有二。内篇的“聚势法”,吸星纳月,玄妙无比。

    虽然“玄微真术”只是上成之法,远逊于完整的“太平青领经”,但不能说“玄微真术”就不值一提。帝京社稷坛一战,李道虚就凭借“玄微真术”将身兼数门大成之法的李玄都压在下风之中,可见“玄微真术”也有其独到之处。

    此时李太一运转“聚势法”,只见他在呼吸只之间以自身为鼎炉,一气贯通三大丹田,闭目存思,潜神入定,整个人熠熠生辉。

    李太一再次睁开双眼时,整个人又瞬间返璞归真,气息内敛,强行拔升境界。

    其实“聚势法”只是汇聚天地元气于己身,并无暂时提升境界的玄妙,可李太一本身就有天人境的格局,无论是体魄丹田,还是自身感悟,

    都可适用于天人境界,所以李太一汇聚天地元气于己身之后,反而形成了暂时提升境界的局面。

    孙鹄再次向前猛冲,李太一以更胜先前的速度避开孙鹄的这次前冲之势,瞬间掠至孙鹄的身后,手中双剑齐出。孙鹄仿佛背后生眼一般,猛地回刀横扫,不过这次长刀未能与双剑相拼,李太一在刹那之间纵身向上跃起,险之又险地避开这一刀的同时,整个人立在了刀身之上。

    孙鹄只觉得手中一沉,还未来得及反应,李太一足下一点,沿着刀身朝孙鹄飞掠而至,手中“潜龙”直直刺向孙鹄的头颅。

    孙鹄于刹那之间,稍稍侧头,勉强躲过了这一剑,不过还是被剑锋划过脸颊,撕下好大一块皮肉,可见白骨。

    李太一得势不饶人,在“潜龙”刺出的同时,“在渊”也朝孙鹄的咽喉割去。

    孙鹄这次未能躲过,被一剑割开喉管,却无鲜血流出。

    孙鹄仿佛受伤的野兽,猛地甩开李太一。

    李太一向后倒飞,在半空中调整身形,最终飘然落地,不见丝毫狼狈。

    孙鹄伸手握住自己的喉咙,想要说话却无法发声。

    李太一面带冷笑,提着双剑朝孙鹄走去。

    孙鹄猛地向前探头,张口一吐,从口中吐出滚滚火气,然后瞬间化作一条火龙。

    李太一不闪不避,迎面一剑将火龙从头到尾劈成两半,虽然李太一也难免被火焰波及,发肤灼伤,但还是近到了孙鹄的面前,一剑刺出。

    这一剑的锋芒之盛,远超孙鹄的意料之外,孙鹄瞬间便被“潜龙”穿心而过,整个人气机溃散,不受控住地向后退去。

    孙鹄伸手按住胸口,周身上下剧烈颤抖,不断有火星从他的指缝中飘散开来。

    李太一仍旧没有收手的意思,纵身跃至孙鹄的肩膀之上,骑在他的脖子上,然后双手握住“在渊”,刺穿了孙鹄的天灵。

    一瞬间,孙鹄的七窍中竟是有熊熊火焰冒出。他体内积存的大量火气在此刻彻底反噬,就好似一颗正要爆炸的凤眼子。

    李太一果断拔出“在渊”,一个翻身从孙鹄的脖子上跃下,顺势拔出胸口位置的“潜龙”,一脚踩踏在孙鹄的胸口上,身形倒掠出去,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下一刻,孙鹄身上的所有衣物尽数化作灰烬,露出其下支离破碎的皮肤,遍布裂痕,这些裂痕中同样有火焰喷涌而出。

    不消片刻,孙鹄已经变成一个火人,他的全身修为在此刻被悉数释放出来化作火焰。

    火焰冲天而起,映染了小半个天空。

    李太一的致命两剑使孙鹄体内气机失控,化作火焰,虽然只是暂时的虚火,但在燃尽之前却是凶猛无比。

    孙鹄也是心性狠辣之人,他知道自己这次难逃一死,那么他临死之前,也要拉上一个垫背之人。

    孙鹄好似回光返照,轰然踩踏地面,在地面上留下两个清晰脚印,甚至脚印上也有丝丝缕缕的火气残留。孙鹄借着这一踩之力,激射向李太一。

    李太一的两剑几乎用尽了自

    己的所有气力,“聚势法”暂时提升的境界修为悉数烟消云散,再难抵挡孙鹄的垂死一击。

    不过李太一也不肯坐以待毙,还是奋起双剑抵挡。

    便在此时,一缕微不可查的剑气随风而至,悠悠荡荡,好似风中落叶。

    除了苏蓊之外,无人能感知到这道剑气的轨迹,就连李太一也不例外。

    这一刻,时间的流速变得缓慢起来,可以清晰看到火焰燃烧跳动的痕迹,可以清晰看到孙鹄已经残缺不全的脸庞上仍在喷涌的火焰,孙鹄整个人就像蜗牛一般一点点地向李太一移动,与之相比,李太一挥剑的速度也慢到了极致。

    这缕剑气悠悠荡荡地飘过了李太一身旁,没入孙鹄的体内。

    孙鹄身上的所有火焰在一瞬间尽数熄灭,没有剩下半点火星。

    时间在这一刻恢复了正常,半空中的孙鹄轰然落地,出剑的李太一也随之一剑落空。

    李太一面露惊诧之色。

    乍一看去,好似是孙鹄瞬间暴毙,可李太一明白,绝不是这么简单。

    他下意识地往李玄都所在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到一个离去的背影。

    然后便是众多苏家男女的欢呼之声传来,在他们看来,随着胡家的最后一个客卿候选人横死当场,客卿之位已经苏家的囊中之物,接下来的那场对决,已经没有那么重要。

    李太一脸色有几分晦暗,缓缓将双剑收回腰间剑鞘。

    刚才的一幕,的确是源于李玄都的一弹指。

    这一指融汇了“宙之术”和“龙虎剑诀”两大功法之妙,休说是归真境,便是一般的天人逍遥境界,也未必能挡得住。

    李玄都觉得既然孙鹄之事因自己而起,且不论谁对谁错,也不论谁是谁非,都该由他出手做个了结。

    李玄都一走,苏蓊也随之离去。

    李玄都问道:“夫人会不会觉得我在作弊?”

    苏蓊摇了摇头:“公子师弟的两剑之后,那人已无幸理,可以算是胜负已分,所以公子出手并不算坏了规矩。”

    “如此就好。”李玄都点了点头,“只是我们守规矩,别人未必就会守规矩。”

    “公子何出此言?”苏蓊问道。

    “夫人这是明知故问。”李玄都笑道,“这一场比试结束之后,客卿之位就是苏家的囊中之物,胡家是否会就此认命?我记得上任老客卿吴先生可是胡家的人。”

    苏蓊道:“我未曾见过此人。”

    李玄都微微侧头,说道:“夫人先前说要故地重游,可我觉得夫人未必是故地重游那么简单,多半已经趁此时机见过苏家之人,不知我说得可对?”

    苏蓊一怔,没有否认。

    李玄都道:“苏家人有了夫人做靠山,就有了与胡家人翻脸的底气,再加上双方积怨已久,只怕是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苏蓊轻声问道:“公子要阻拦我吗?”

    李玄都摇头道:“我只答应归还‘青雘珠’,从未许诺过其他事情,所以夫人自行其是吧,我自有决断。”

第九十二章 暗流涌动

    苏蓊听得李玄都如此说,便是默许她去帮苏家对抗胡家了。若是李玄都不许,两人激斗一场,她多半不是对手。于是她向李玄都行了个万福礼:“多谢公子。”

    话音落下,苏蓊已经消失不见。

    李玄都站在原地不动。过不多时,身上还带着些许烟熏火燎痕迹的李太一来到了李玄都身旁,直接问道:“为什么?”

    李玄都道:“因为没必要,难道你想跟一个必死之人同归于尽?”

    李太一深吸了一口气:“我能解决他。”

    “也许。”李玄都语气淡然,“可你解决他之后,未必还能像现在这样站着和我说话了。”

    李太一默然。

    李玄都接着说道:“他一口一个李玄都如何如何,恨不得食我血肉,那我也没必要留下这么个祸患,所以我杀他与你无关,只与我自己有关,我这样说,你会不会舒服些?”

    李太一低下头去,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平心而论,四师兄要比三师兄更好一些。”

    李玄都忍不住笑道:“六师弟不像五师妹,能得到六师弟这样的评价,的确是难能可贵。”

    李太一又闭口不言了。

    李玄都也不以为意,他们清微宗的风气如此。

    清微宗中的李家子弟又被冠以“最是无情”的说法,虽然从李玄都身上看不出什么,但个例不足为凭,天宝六年之后的李玄都更多被视作清微宗和李家中的异类。

    李玄都继续前行,李太一跟在李玄都的身后。

    两人漫步而行,李太一轻声道:“今日的青丘山有些古怪,第一场的时候还有狐族长老观战,现在却不见半个人,就连苏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更不用说两家族长,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她们。”

    李玄都赞许地看了眼李太一,说道:“见微知著,不愧是我们师兄弟中天分最高之人。那我也不瞒你,前些日子你在闭关的时候,苏蓊去见了苏家之人,我不知道她们是如何密谋的,但我可以猜出几分,苏家应该打算对胡家动手了。如果胡家也是打了同样的心思,那么如今的局势就是一触即发。”

    李太一早就猜测苏蓊与青丘山有关,倒也不意外,直接问道:“我们呢?是帮那位苏夫人?还是作壁上观?”

    李玄都道:“局势未明,先不要急着出手。”

    李太一欲言又止。

    李玄都伸出右手,五指张开,一颗青色的珠子凭空出现,悬于他的掌心上方,散发着幽幽光芒。

    在李太一的感知中,这颗珠子与此处洞天十分契合,浑然一体,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李玄都将自己的想法悉数托出:“此物名为‘青雘珠’,是青丘山狐族的仙物,百余年前落到了正一宗的手中,因为只有狐族才能运用此物,正一宗留着也是无用,所以我将其从正一宗那里讨要过来。无论苏家还是胡家,为了此物,最后都会主动来找我们。当然我还是更希望你能带着此物前往青丘山的圣地,这也是我请你过来争夺客卿

    的根本原因。至于苏蓊,是苏韶、苏灵等人的老祖宗,一只长生境狐妖,她曾帮过我诛杀宋政,所以我答应她要将‘青雘珠’归还青丘山。”

    李太一压下心头的震惊,缓缓点头道:“我知道了。”

    ……

    另一边,苏蓊凭空出现在苏家聚集的大殿之中。

    苏韶也在此地,一眼便认出了苏蓊,不由愕然,不明白这位清微宗的夫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

    苏熙却不意外,迎上前去。

    苏蓊轻声道:“了结今日之事,解决了吃里扒外的胡家,那人便会将‘青雘珠’还给我们,青丘山便又太平了。”

    苏熙脸色凝重,微微点头。

    如今苏家的一切底气都来自于这位突然现身的老祖宗,至于怨气,的确是有,而且不少,不仅是苏熙,整个苏家都对这位不负责任的老祖宗有着不小的怨气,可是在这位老祖宗的长生经修为面前,这些所谓的怨气就变得不值一提,顷刻间烟消云散。

    不仅仅是因为畏惧,还因为光明的未来,只要有了这位老祖宗坐镇,苏家压倒胡家不再是难事,那么青丘山就又是苏家的天下了。

    合则两利,分则两伤。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苏蓊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按照我和那人的约定,归还‘青雘珠’之后,我就要飞升离世,所以这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一定要做好,不留遗患。”

    苏熙闻听此言,心情复杂,一方面庆幸自己还是苏家的主母,不会在头上多出一尊祖宗,一方面又遗憾没了长生境坐镇,青丘山还是要低调行事,不由问道:“姑祖母能不飞升吗?”

    苏蓊摇头道:“那人手持两大仙物,我不是对手。如果我不遵守承诺,他会帮我遵守规矩。”

    苏熙为之默然。

    过了片刻,苏熙又问道:“那么这位高人会不会站在我们这边?”

    苏蓊这次的回答只有三个字:“不好说。”

    另一边,吴奉城见到了胡嬬。

    这位社稷学宫的大祭酒并不知晓李玄都已经来到青丘山,所以还算是意态闲适。

    吴奉城问道:“可有什么异常?”

    胡嬬忧心忡忡道:“有些奇怪,我去见苏熙的时候,苏熙竟是半步不退,苏家似乎有了什么依仗。”

    “依仗?”吴奉城轻声道,“天心学宫那边我已经亲自去信,他们也回信了,表示无意与我们社稷学宫为难,就算谢月印赢得了客卿之位,也会选择胡家的女子,你不必忧心。”

    胡嬬犹豫了一下,摇头道:“不是谢月印,是另外一个人。这次客卿选拔,苏家又临时增加了一个客卿候选人,来自于清微宗,姓李。陪他一起来的还有一对夫妇,我见过其中的男子,似乎是李姓少年的师兄,有天人境的修为。”

    吴奉城一怔,缓缓说道:“姓李,清微宗。如今清微宗正是新老交替之际,不该大动干戈才对。”

    胡嬬迟疑了一下,说道:“会不会是那位清平先生的立威之举

    ?或是有人想要讨好新宗主,所以故意为之。”

    “倒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吴奉城沉思道,“我对清微宗中有名有姓之人也算是了若指掌,那对夫妇姓甚名谁?”

    胡嬬摇头道:“他们不愿相告。”

    吴奉城脸色有些晦暗。清微宗的确算是一个变数,而且还是个不小的变数。以前社稷学宫可以和清微宗和睦相处,是因为双方没有直接利益冲突,可如今李玄都上位,清微宗这艘大船调转船头已经是必然之事,那么齐州就会成为双方争夺的重点,难道青丘山会成为双方交手的第一处战场?

    过了良久,吴奉城方才重新开口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一直在观察吴奉城神情变化的胡嬬也放下心来,在她看来,苏家之所以有了底气,无非就是因为有了强援的缘故,而这个强援正是清微宗。如果社稷学宫被清微宗吓退,那么胡家便彻底没了与苏家抗衡的地气,如今社稷学宫不同,那么大势还在胡家这边。

    吴奉城缓缓说道:“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去见一见那位清微宗高人,摸一摸他的底细。”

    胡嬬赞同道:“如此也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吴奉城问道:“他如今身在何处?”

    胡嬬道:“就在主峰的山腰上。”

    吴奉城点了点头,身形一闪而逝。

    青丘山的主峰上还有一方天然形成的水池,不算大,谈不上湖,不过足够深,传说通往山腹。如今这座水池成了狐族男女们的许愿池,不断有人往其中投下钱币,许下愿望,还有人在水面上洒下花瓣。

    不得不说,这些狐族都是富足,有的甚至用太平钱许愿,或是最近刚刚流行开来的壹圆、半圆,这些价值不菲的钱币发出一连串的“咕咚”声音之后,便沉入了池底。

    李玄都此时便百无聊赖地坐在水池边的一个角落里,没有扔钱的兴致,只是望着水面,若有所思。

    李太一坐在李玄都身旁,正在闭目恢复气机。好些狐族男女已经认出了李太一就是连胜两场的候选人,却没有人敢靠近,只是站在远处指指点点。

    就在此时,吴奉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的不远处。

    吴奉城望向一身青布棉袍的李玄都,略微酝酿情绪,脸上重新有了如沐春风的温醇笑意,轻声问道:“这位可是来自于清微宗的贵客?”

    李玄都没有转身,只是说道:“贵客谈不上,不速之客罢了,不过的确是清微宗弟子,阁下可是青丘山的客卿?”

    吴奉城拱手道:“姑且算是吧。”

    李玄都起身又转身,望向吴奉城说道:“这话不对,阁下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位老人,骨龄不会超过五十,据我所知,上任客卿却是六十年前选出来的。难道阁下是上辈子做的客卿?”

    吴奉城还要说话。

    李玄都已然是打断道:“如有诚意,当是诚意相待,你既不诚,其他休也再提,我不会答你,阁下请回罢。”

    吴奉城脸色一暗。

第九十三章 圣人之言

    吴奉城在李玄都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却也没有退缩之意,正如他自己所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开弓哪有回头箭?

    吴奉城再次见到胡嬬,胡嬬立刻问道:“结果怎样?”

    吴奉城摇了摇头:“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看来清微宗这次所图不小,是定然不肯退让了。”

    “那我们……”胡嬬一惊。

    吴奉城沉声道:“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出手,立刻开启大阵。”

    胡嬬脸色一肃:“好。”

    青丘山洞天有一座护山大阵,若是大阵开启,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此处洞天隔绝于天地之外,本意是用来抵御外敌入侵,如今却成为一处绝佳的关门打狗之地。

    这座大阵的权限并不固定在某一家手中,而是在青丘山之主的手中。换而言之,苏家掌权,便在苏家手中,胡家掌权,便在胡家手中。

    如今正是胡家掌权,青丘山洞天护山大阵的开启权限便在胡家主母胡嬬的手中,可如果那个突然出现的清微宗少年击败了天心学宫的谢月印,在清微宗的强力支持之下,那么苏家就会重新上位,胡家也必须将大阵的权柄交给苏家,所以留给胡家的时间已经不算多了,胡家打算不守规矩发难,必须要赶在交出大阵权柄之前。

    胡嬬早已做好了大阵开启前的各种准备,现在就等她一声令下而已。

    于是胡嬬一声令下之后,大阵缓缓开启,青丘山洞天就好似一只含珠大蚌缓缓闭合。

    天地隔绝之后,身在洞天之人自然生出感应。

    普通狐族人皆是茫然、震惊、不知所措。

    先前的节日气氛一扫而空。

    苏蓊缓缓走出大殿,站在大殿前的大坪之上。

    在她身后是以苏熙为首的众多苏家之人,苏韶和苏灵也在其中。

    苏熙脸色沉重道:“胡家人果然动手了。”

    话音落下,吴奉城已经出现在青丘山洞天的最高处,手中长袖一卷,多出一支毛笔。

    接着他大笔一挥,带出一蓬蒙蒙赤气,如朝阳一般,落笔之处却又金光璀璨。

    大笔卷空,带起无数变化,不过这些变化,却不是什么招数,而是一个个笔画,在空中组合成一个又一个的大字。

    不同于道门符箓的“鬼画符”,吴奉城写出的每一个字都端正到了极点,方方正正,中规中矩,没有半分的逾越。而且个个犹若实质,通体浩然气流转,悬挂于天幕之上,凝而不散。

    吴奉城书写不停:“……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先贤造字鬼神惊,道门的符也是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儒门的字便是符,文章也可以视作是结符成阵。

    这篇文章

    出自圣人之口,由吴奉城亲自执笔,字也好,意也好。

    转眼之间,一篇圣人文章由吴奉城一挥而就。

    一篇金色文字组成的文章高挂当空,滚滚赤气照亮了大半个天幕。

    所谓儒门正道,便如此。大势所趋,不容对手有丝毫喘息余地。

    此时有无数朗朗读书声从四面八方响起,皆是诵读圣人之言,响彻、震动此方天地,让人不由生出畏惧惭愧之心,再也不敢出手,同时又感觉自己仿佛被世间孤立,万人不容,又似是千夫所指,那一声声斥责,仿佛是指戳脊梁骨,直透心扉,若是心志不够坚定之人,很快就会崩溃,反思自身罪过,跪地不起。

    便在这时,苏蓊身上的幻术缓缓散去,显露出本来真容。

    只见得一身白衣,青丝如瀑,肤白胜雪,好似集千般妩媚和万种风情于一身,一双如水双瞳盈盈生波,动人心魄。让人不知不觉间便要陷于其中,不能自已。

    苏韶长大了嘴巴,如何也没想到这位夫人竟是真人不露相。苏韶虽然是女儿身,此时也被这个身影所迷住,目光再也拔不开了。她只觉得天地之间再无其他,万籁俱寂,只剩下眼中的这么一个女子。

    苏韶身后生出九条巨大的雪白狐尾,依次撑开,将苏家众人庇护于“羽翼”之下,使其不受那些圣人之言的影响。

    许多如苏韶一般不知内情的苏家人见此情景,不由大为惊骇,眼前这一幕,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九尾天狐!

    难道真是祖宗显灵?

    不过许多知晓内情的苏家之人便反应过来,记起了那个传说。

    不是祖宗显灵,而是那位传说被镇压在锁妖塔中的老祖宗脱困而出了。

    众多苏家之人或者苏家之狐不由大喜过望。

    有老祖宗坐镇,再大的变数也不足为虑。

    吴奉城自然也看到了极为醒目的九尾天狐,心中大为震惊。

    作为深耕青丘山洞天多年之人,他早已将两大狐族的底细摸了个透彻,自然也知道当年青丘山主人被大天师诛杀以及苏蓊被镇压于锁妖塔之事,因为岁月久远,他并未太过放在心上。

    难道是他猜错了?

    苏家的底气来源不是清微宗,而是来自于这只脱困而出的九尾天狐?

    若是想得再深一些,是不是道门听到了什么风声,故意放出这只九尾天狐来阻挠他成事?甚至清微宗也是因此来到青丘山洞天?

    如果他的猜测都是实情,这一切都是道门有意为之,那么李玄都未免也太可怕了,简直是料敌先机,多智而近妖,当年地师也不过如此了。

    与此同时,苏韶因为早就与苏蓊接触过的原因,想得比吴奉城更透彻一些,既然这位夫人深藏不露,是自家老祖,那么那个自称出身清微宗的李姓年轻人又是谁?恐怕不是一个清微宗堂主能够解释过去的。现在回想起来,自家老祖对待这

    位年轻人的态度也是让人玩味,起初以为他们是夫妻二人,那是妻子对丈夫的尊重,可仔细想来,不应是尊重,而是慎重才对,就像对待一个敌友不明却又奈何不得之人的态度,不得不慎重对待。

    苏韶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常常在人间行走,知晓许多人间之事。

    姓李,清微宗出身,有一位同样姓李且天赋绝伦的师弟,能让一位九尾天狐忌惮,答案已经是呼之欲出。

    清平先生李玄都。

    唯有此人,方能让那个自家老祖苏蓊忌惮非常。

    毕竟有传言说,李玄都正面击败了自己的师父李道虚,这才夺得清微宗的宗主之位。虽然此传言的重点在于李玄都大逆不道,未必是实情,但也侧面说明了李玄都的境界修为是何等可怖,最起码要有与李道虚一战的资格,才能谈得上胜出。换而言之,李玄都最起码要有取胜的可能,哪怕只有一成、两成,才能取信于人,若是连半成也没有,如何取信于人?就好比说陆雁冰胜了师父李道虚,任凭说得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也是没人相信的。

    此时许愿水池周围已经没有狐族男女还有闲情逸致去投币许愿,于是仍旧端坐池畔的李玄都和李太一就变得有些显眼。

    李太一抬头望向那篇高悬于天幕之上的圣人之言,并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又是儒门。”

    这是李太一与李元婴最大的不同,两人同样反对李玄都,李元婴对于儒门并无偏见,若不是谢雉和谷玉笙的缘故,李元婴甚至可以与儒门联手,可李太一却对儒门抱有不小的偏见,他出身于道门只是原因之一,更多是因为儒门弟子的不济事,圣人的道理是好的,先贤的理解是对的,可后世的儒门弟子只停留在嘴上,而不能身体力行,自然为人所不齿。再有就是,李太一是个不喜欢被各种礼教规矩约束的人,而儒门与讲究逍遥的道门几乎是背道而驰。

    李玄都语气平静地说道:“如今天下,佛门势力衰微,要么依附于道门,要么分布于西域、婆娑周、凤鳞州等地,也就是说天下间唯有儒道两家而已,能有如此手笔的,要么是儒门,要么是道门。两者相较,我更希望是儒门。”

    李太一疑惑道:“师兄何出此言?”

    李玄都道:“对外人出手总比对自己人出手更容易些,如果是道门做的,意味着我们道门又出了意见不合之人,又要祸起萧墙。如果是儒门做的,那就没什么可说的,这就像两军对垒,无论出什么招数都在情理之中。”

    李太一并不像陆雁冰那般小心翼翼,直言道:“说到对内出手,师兄可是从来没有手软过。”

    李玄都不以为忤,淡笑道:“不容易出手不等同不能出手,而且有些人如张静沉之流,的确是欺人太甚。”

    李太一又问道:“那么现在呢?”

    李玄都站起身来:“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不能让儒门成事,看来我要遂了苏蓊的心意。”

第九十四章 一剑

    苏蓊的九条雪白狐尾越来越大,每条尾巴都超过了她本人的大小,仿佛参天树冠,又好似九根天柱,支撑起一方净土。

    任凭头顶上的圣人之言如何璀璨夺目,始终奈何不得九条狐尾分毫。

    只是不知什么缘故,苏蓊迟迟没有出手反击,以她长生境的修为,击溃那篇高悬于洞天上方的圣人之言应该不难才是。

    苏蓊也有自己的考量,她若是久留世间,自然无所顾忌,大不了封闭青丘山洞天,她从此亲自坐镇洞天之中,任凭儒门何等势大, 只要没有圣人在世,便不足为虑。

    关键是她与李玄都提前定好的承诺是李玄都归还“青雘珠”,她则要飞升离世。在这种情况下,她就算杀了眼前之人,在她飞升离世之后,也躲不过儒门的报复。退一步来说,就算她仅仅是驱逐了此人,那么她飞升离世之后,儒门也可以卷土重来,

    所以她迟迟不曾出手反击,而她思来想去只有三个办法,第一个办法是她设法留在人间,不过希望渺茫,她多半不是李玄都的对手;第二个办法是与儒门达成和解,让儒门转而支持苏家,不过希望不大,儒门在胡家经营多年,与胡家的牵扯更深,一时之间很难切割,儒门可能假意答应,待到苏蓊飞升之后再行反悔,那时苏蓊无法保证儒门能够履行诺言,而且此举还会触怒以李玄都为首的道门,苏家很有可能处在里外不是人的尴尬境地之中,遗患更大。

    如此一来,真正可行的就是第三个办法,既然胡家选择了站队,那么苏家也寻找靠山,这个靠山要足够势大,且与儒门处于敌对状态,能够保证苏家事后不怕儒门的报复或者卷土重来。而这个靠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以李玄都为首的道门势力。

    苏蓊要做的就是引着李玄都亲自下场,然后顺势提出自己的条件,有了足够的保证之后,苏蓊就能放开手脚,解决青丘山的诸多内患了。

    所以苏蓊还在等,等待李玄都现身。

    虽然她与李玄都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她相信李玄都的为人一定会选择出手,不太会趁火打劫、坐地起价。

    虽然人善被人欺,好人总是会遭受各种不必要的诘难委屈,但有得有失,在有些时候,其他人也更愿意相信一个好人的品行。这就像信誉,当初慕容画提出趁机背刺儒门,被李玄都断然否决,背刺儒门固然能一时得利,可从长远来看,是弊大于利的。

    李玄都能有今日,可谓离不开一个“信”字,他承诺不追究过往,无论是上官莞、柳玉霜,还是陆雁冰、李太一,他都可以既往不咎,并且用人不疑。这便是许多人愿意转投李玄都麾下的缘故,只要得了承诺,便不再有其他顾虑,哪怕是李元婴,也并非不相信李玄都,而不是不同意李玄都提出的各种条件。若是李玄都自己坏了信誉,以后再想用一个承诺便取信于人,便是不可能之事。

    果不其然,苏蓊没有等待多久,两道身影便出现在她的身旁,一大一

    小,正是李玄都和李太一师兄弟二人。

    还是一袭青布棉衣秀才模样的李玄都望向显出真容的苏蓊,问道:“夫人是在等我吗?”

    自从苏蓊与李玄都相识以来,因为自己过往经历的缘故,一直很是正经,从未像普通狐妖那般言语调笑,可此时却破例玩笑道:“妾身一个妇道人家被外人欺负,夫君可要替妾身出头才是。”

    李玄都摇了摇头:“不敢乱说。”

    苏熙见到好似凭空出现的李玄都,有些惊疑不定。苏韶和苏灵却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李玄都,苏韶立时想起了自己的猜测。

    下一刻,就见李玄都也挥散了身上的幻术,显露真容,不再是青布棉袍,而是一袭黑色鹤氅,腰间佩剑自然也不是普通长剑,哪怕没有出鞘,也好似日月光华悉数汇聚剑首、剑柄、剑锷之上,引人夺目。

    李玄都伸手按住剑柄,整个人气态为之一变,剑气冲霄而起。

    诚如苏蓊所言,李玄都不屑在这种事情耍弄小心思,不想等到苏家山穷水尽时再去出手,而是选择直接出手。

    苏蓊很“识趣”地收起了九条巨大雪白狐尾,任由李玄都施展。

    而在剑气出现的瞬间,吴奉城便已经生出感应,不由脸色大变。

    只是不等吴奉城有何补救措施,一道剑气已经呈现一条直线之势冲天而起,好似将整个天幕从中裁成了两半。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天幕上的一个个金色大字。

    纸张上的字迹如何能挡住裁刀的锋利?

    没有任何意外,这篇气势好大的圣人之言被从中一分为二,烟消云散。

    李太一猛地闭上双眼,仔细回忆先前所见的一幕。

    事实上从李玄都握住“叩天门”剑柄的一瞬间,李太一便闭上了双眼。

    睁眼去看,闭眼感受。

    这是清微宗弟子独有的学剑手段,外人不知其中真意。

    剑道一途,有“驭”和“御”的区分,剑道大成之后,以气驭剑不如以意御剑。自李道虚飞升之后,无论李太一如何心高气傲,也不得不承认,李玄都就是当今天下剑道成就最高之人,他若自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这一点可谓是举世公认,而李玄都方才的一剑便是以意御剑的巅峰,若是睁眼观看,难免“五色令人目盲”,被外在表象遮蔽了其中真意,所以要闭上双眼仔细感受。

    故而此门手段也被称作“心眼”。

    方才李太一所“见”,李玄都在刹那之间拔出了一剑,可“叩天门”又不曾出鞘,就好似神剑也有魂魄一说,李玄都只是拔出了一把虚幻的剑魂,本体仍旧停留剑鞘之中,好似出窍神游,实在是玄妙无比。

    当然,在一众苏家狐族的眼中,就没有如此玄妙可言了,她们甚至没有看到李玄都有拔剑的动作,只是看到李玄都按住剑柄复又松开,可就是如此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那篇看起来神威无量的圣人之言烟消云散,

    再加上自家老祖宗先前只守不攻的缘故,不由对李玄都生出莫大的敬畏。

    吴奉城自然也看到了显出真容的李玄都,再见识了这一剑的风采,哪里还猜不出李玄都的身份,不由浑身发冷,想要转身逃离此地,可青丘山洞天已经封闭,他原本打算关门打狗,不放走一个苏家之人,如今却变成了作茧自缚。

    不过吴奉城还谈不上绝望就是。

    李玄都轻声道:“我本想晚点出手,因为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所以才要等等看看,可夫人似乎有些急不可耐了。”

    苏蓊问道:“怎么说?”

    李玄都道:“社稷学宫大祭酒吴奉城不过不惑的年纪,如何能成为青丘山的客卿?那么甲子之前成为青丘山客卿的吴先生又是何人?”

    李太一缓缓睁开双眼:“我猜到一人。”

    “谁?”李玄都直接问道。

    李太一道:“吴奉城的父亲,也是在他之前的上一任社稷学宫大祭酒,吴振岳。”

    李玄都轻声道:“是他。”

    李太一补充道:“我听师父说起过,吴振岳与社稷学宫的另外一位大祭酒孟正是同辈之人,年纪还在孟正之上,与我们道门的万寿真人、藏老人、极天王相差不多,吴奉城是他在甲子年纪才生下的儿子,以他的年纪和境界修为来说,十分难得,甚至可以算是老天开恩。”

    儒门中人老夫少妻并非稀奇事,就是八十岁的年纪娶十八岁的小妾也是有的,有诗云:“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据说这位大儒死时八十八岁,小妾刚刚二十六岁,还为他生了两个儿子。

    由此来看,吴家父子从年纪上也说得过去。

    李玄都道:“此时只有吴奉城出面,如果吴振岳还在人间,那么他会在何处?”

    李太一没来由生出几分戾气:“不管他在何处,只要他敢露面,当一剑斩之。”

    李玄都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此时的李太一倒是有些像当年的他了,总想着一剑是了尽天下事,若是不够,就再来一剑。可只有自己亲身体会了才会发现,世事怎么会如此简单?杀人容易救人难,一剑杀人是够了,一剑乱世也够了,可想要一剑救人,一剑太平,那就万万不够了,再多几百剑也不够。

    世道就是如此,变坏容易,变好很难,需要花费大量的心血和努力。

    李玄都一弹指,一道涟漪缓缓扩散开来,越来越大,越过青丘山主峰,一直蔓延至青丘山洞天的边缘位置。

    此举与蝙蝠探路有异曲同工之妙,凡是在这道涟漪的范围之内,若是涟漪遇到阻碍,就会生出反馈,便逃不过李玄都的感知。

    只是有些出乎李玄都的意料之外,一直到涟漪蔓延至青丘山洞天的边缘位置,也没能找到吴振岳的踪迹。

    难道是他猜错了,其实吴振岳早已不在人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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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