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太平客栈TXT下载太平客栈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太平客栈全文阅读

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章 媾和

    天宝帝又发了脾气。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发脾气了。似乎自从他做了皇帝之后,脾气就一日坏似一日。

    可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发脾气的原因都大同小异。

    往大了说,是因为国事,往小了说,就是那几个人而已。

    辽东的秦清,东海的李玄都,还要再加上一个西北的澹台云。

    看看这三个人吧,哪个不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哪个不是野心勃勃之辈,哪个不是长生之人,他们稍有动作,朝廷就要为之震动,他便要大发雷霆。

    而他也悲哀地发现,自己的雷霆怒火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这个发现又让他愈发感觉到愤怒。

    天宝帝没有想到,没等到辽东铁骑叩关,先等到了李玄都派遣船队进攻渤海府,要知道渤海府乃是帝京的屏障,其重要程度不亚于榆关。更关键的是,渤海府乃是北龙六个重要节点之一,更是北龙的出海口,如果李玄都攻下了渤海府,让人破坏风水,其后果不堪设想。

    眼下的关键是,朝廷该怎么办?朝廷自从禁海以来,水师就日渐衰弱,到了如今,不过是聊胜于无,在清微宗的无敌船队面前,与没有水师没什么两样。

    如今清微宗陈兵海上,朝廷竟是拿他们没什么办法。毕竟战船不是一天就能造出来的,水师官兵更不像普通步卒那般稍加训练几天就能上战场,水师官兵需要经验老练之人,否则驾驭不了战船。

    如今之计,似乎只有派遣天人境大宗师出手,可解燃眉之急。

    不过这个提议又被代表儒门的白鹿先生否决,以前心学圣人在世的时候的确可以,可如今却是行不通了。在天人境大宗师的数量上,道门并不弱于儒门,真要出手,多半就是互相牵制。根据他得到的消息,李玄都已经调集了大量的道门高手赶到齐州,同时向后推延了自己的升座大典,俨然是要背靠着东海清微宗做长久之战了。

    当然,白鹿先生还有未尽之言,那就是天人境大宗师大多在儒门中身居高位,身份尊贵,参加玉虚斗剑也就罢了,让他们亲临前线,多少有些让士大夫公卿亲自领军冲锋陷阵的意思,他们多半是不情愿的,最起码白鹿先生就没有说服众人的把握,而最为关键的龙老人此时又不在帝京城中。

    如果只是派出一两位天人境大宗师,那便没有太大意义。

    众人在天宝帝的书房中议了两个时辰,最后议出了一个等齐州那边消息的结论,让天宝帝愈发恼怒。

    几位重臣离开之后,天宝帝阴沉着脸庞来到寝宫。

    皇后主动相迎。

    两人成亲多年,皇后十分了

    解自己的丈夫,从他的脸色便可以看出他的满腔怒火。

    天宝帝什么也没有说,如果是以前的他,此时已经是满地碎片了,各种瓷器摆设,都难逃毒手。

    不过白鹿先生这段时间的教导发挥了作用,让天宝帝懂得了“制怒”二字,除了最开始摔碎的那方砚台之外,并未再有其他举动。

    天宝帝坐在软榻上,铁青着脸庞,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他们欺人太甚,先是在帝京城中兴风作浪,如今干脆是公然反抗朝廷,这是造反,理应诛灭九族!可朕的那些忠臣们,话里话外却只有两个字,那就是媾和!”

    皇后没有言语。

    她是读书的女子,并非目不识丁,自然知道“媾和”二字是什么意思,通常用于两国之间,意思是结束战争。关键在于两国,大魏可以与金帐媾和,可大魏皇帝不能与自己的臣子媾和。

    只是自从秦清拒绝接受朝廷的“辽王”封号开始,就已经很明白了,这些人不认为自己是大魏的臣子,他们要另立门户了。自古以来,以臣子身份造反,是德行有亏的,因为臣子食君之禄,可是以布衣百姓之身造反,却没有这等顾虑,因为不曾食君之禄。

    其实天宝帝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不愿也不敢接受罢了。

    另一边,齐州的儒门之人也很快得到了消息,处在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之中。

    他们苦心孤诣地把事情闹大,却没想到李玄都竟然这般果决,把事情闹得更大,从口水战到炮轰渤海府,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里。这说明以李玄都为首的道门势力是早有准备,这就使得儒门有些尴尬,因为从始至终,儒门从没想着与道门展开大规模战事,从渤海府的防务上也能看出一二。

    如今儒门处境被动,帝京城中的态度也陆续传来,许多儒门高层人物不得不聚集在圣人府邸,商议该如何收场。

    众人商议再三,决定分成两路进行,一面是由一位足够分量的大祭酒出面,调停此事,让围了李家祖宅的祠堂的人退下来,算是自己给自己造一个台阶下,也是向道门表明诚意。另一路是由双方主事人亲自出面,选择一个合适地点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眼下,关键是选出一位大祭酒出面说服清微宗退兵,然后再由双方的为首之人出面和谈。清微宗在战船在渤海府外多停留一日,朝廷就多一日的难堪,儒门总归是要给朝廷一个交代的。

    至于和谈一事,大晋年间没少与金帐和谈,乃是祖传的本事,算不得什么。

    儒门众人推举了三个人选,分别是万象学宫大祭酒司空道玄、大祭酒宁奇和社稷学宫大祭酒黄石元。

    龙老人最终决定由黄石元去清微宗一行。

    虽然黄石元与李玄都没什么交情,但与李道虚有旧,与清微宗的许多人也都熟识。

    黄石元最近正因为吴振岳父子二人的事情心忧恼怒,有心拒绝,可这次是众人推举在前,龙老人亲自点名在后,他实在是无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前往清微宗。

    李玄都似乎早就料到儒门会有人来,得到消息之后,派出李非烟代他迎接。从身份上来说,李非烟既是清微宗的副宗主,不逊于一位大祭酒,并不显得怠慢,又是李家的年长之人,最适合处理此事。不过李非烟并没有请黄石元去三仙岛的意思,而是按照过去的惯例,在靠海的观海楼中设宴招待。

    席上,除了李非烟之外,还有李太一作陪,这让黄石元有些意外,看来李玄都是打定主意栽培这个六师弟,不过他也没有多想,直接提出了儒门的条件,请求清微宗先行撤兵。李非烟表示撤兵可以,儒门却要有个交代,黄石元便顺势提出了第二个建议,在清微宗撤兵之后,由龙老人和李玄都亲自面谈一次,地点可以选在东岳的碧霞宫或者栖霞山的太虚宫。

    齐州有三大宫观,分别是东华宗太清山的太清宫、东岳的碧霞宫、栖霞山的太虚宫。

    太清宫不必多说,东华宗的宗门重地所在。其他两处并无主人,选择这两处倒也算是合适。

    当初李道泓与圣人府邸清客暗中见面,便是在东岳的碧霞宫。

    至于栖霞山的太虚宫,由全真道长春真人的故居改建而成,至今已有八百年的历史,当初青阳教之乱,被青阳教鸠占鹊巢,把其中的道人驱逐之后,将这里改建为青阳教的白阳总坛,使得青翠绵延的栖霞山变成了一座贼山,其中尽是青阳教的弟子教徒,实在是与洞天福地的响亮名头不符。后来平定青阳教之乱,这里便暂且空置下来。

    因为李玄都给了李非烟自行定夺之权,所以李非烟不必向李玄都请示,略微思虑之后,选择了栖霞山的太虚宫。

    当下商定,待到清微宗退兵后三日,双方在栖霞山的太虚宫中会面。

    黄石元离开之后,李太一有些不放心:“师姑,儒门会不会怀有不轨之心?”

    李非烟淡然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李太一又道:“栖霞山此地……”

    李非烟道:“阴阳宗上官宗主的封号便是栖霞县主,认真说来,此地还勉强与她有些关系,正好她也到了齐州,也可以问询下她的意见,总之先回去禀报宗主吧。”

    李太一点头应下。

    两人离开观海楼,返回蓬莱岛八景别院。

第一百四十一章 撤军

    李家祖宅、宗祠之围被解之后,张海石也收到了从清微宗传来的撤退命令。

    二月初二青龙节,清微宗船队再次鸣炮一轮之后,依次退出近海,不过并未立刻返回清微宗,而是前往祖龙岛暂且停靠修整。

    有诗云:“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正所谓东临碣石有遗篇,祖龙岛又称“碣石”,当年祖龙东巡入海寻仙求长生,在此筑石碑地观海台,后世历代皇帝亦曾多次莅临此地,这才有了千古名篇《观沧海》。

    此地位于直隶辖境之内,当初谢雉求助于清微宗,便将祖龙岛赠予清微宗以示诚意,清微宗接手此地之后,将其改建为供船队停靠的海港,并架设炮台,修筑城墙,使其成为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落脚点”。张海石将船队停靠于此,若是事情有变,比如儒门毁约或者李玄都谈判破裂,再次兵临渤海府城下只在顷刻之间。

    这便是诸位长生之人已得长生却要谋求权势的道理,其实与皇帝求长生没什么不同,都是权势和长生二得其一,人人都想两全其美,故而得其一求其一。若是一个长生境的散人,固然能逍遥自在,又如何能震动朝廷倒逼儒门?

    一个年轻人登上渤海府的城头,看着支离破碎的城头,默然无言。

    他叫徐载钧,燕王世子。按照大魏律法,亲王世子等同郡王。

    燕王老当益壮,老来得子,说是儿子,从岁数上来说,几乎与孙子相差不多,难免骄纵,故而这位世子殿下过去在帝京城中是出了名的跋扈,闯了不少大祸,不过都被燕王一一遮掩过去,而且燕王还倾尽全力去栽培这个儿子。

    上次玄真大长公主前往荆州面见当时还是荆楚总督的赵良庚,商谈进京事宜,随行之人中除了御马监掌印大太监之外,就有这位燕王世子。楼心卿奉太后之命前往终南山面见李玄都,徐载钧也随之同行。

    当时谢雉曾经怀疑燕王在暗中与儒门相互勾结,事后证明谢雉的猜测没有错,燕王果然早就倒向了儒门,在谢雉倒台之后,晋王、蜀王身死,唐王在道门的庇护下勉强保全性命,却也成为庶人,唯有燕王安然无恙,仍旧是亲王之尊,而且他的儿子徐载钧也得以出任直隶总督,负责镇守帝京的门户。

    只是徐载钧的运气实在不好,而且疑似与李玄都犯冲。跟随玄真大长公主前往江南,中途遇到了李玄都和宫官。跟随楼心卿与李玄都和谈,结果谈判破裂。这次刚刚出任直隶总督,结果又遇到了清微宗船队炮轰渤海府。

    徐载钧伸手按住一块还算完好的城垛,眺望最后一批撤退的清微宗战船,心情即是高兴又是失落。高兴自然是清微宗终于撤兵了,渤海府没有城破,最起码他的总督之位算是保住了。无论从他个人的私心角度来看,还是从朝廷的公心角度来看,都算是一件好事,值得高兴。

    之所以失落,是因为从长远来看,无论清微宗是否撤兵,朝廷都已经一

    败涂地。也许朝廷的官军在陆地上还有一战之力,可在海上却只能坐以待毙,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世人皆知,秦李联姻,李家的家主迎娶了秦家家主的独生女儿,两家已经是事实上的攻守同盟,如果两家水陆并进,一路从陆地叩关,一路截断漕运,然后从内河进逼帝京,朝廷如何抵御?

    今日的秦李二家,宛如又是一个金帐。当然,他们比野蛮的金帐更为知礼,不强掳百姓,而是以各种条件吸引百姓主动投奔,不抢劫杀人放火,却行海贸之事,使得各地大户富商为了银钱而纷纷暗中通敌。徐载钧并非无用草包,在从政的经验上还要强于天宝帝,他敏锐意识到,秦李两家要比当年的金帐高明得多,同样危险得多。

    都说胡虏无百年之运,金帐强盛一时,短暂入主中原,也很快被驱赶出中原。可秦家和李家却并非外族,而是自己人,又有如此高明的手段,他们得天下必定要比金帐容易许多,真正让他们得了天下,哪怕是儒门,也很难翻身了。

    徐载钧不由一声长叹。纵然明白,他也没有解决良策,只因积重难返。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儒门诸公,看看他们能否妙手回春。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收拾残局,安抚城内士绅,征调民夫修补城墙,至于水师,没了就没了吧,反正也不是清微宗的对手,然后向朝廷上报。

    另一边,儒门的这次先发制人也让李玄都不得不改变自己的计划,他原本打算是一整清微宗上下风气,清除部分蛀虫,清理过去旧案。只是随着两家开战,这个计划连同他的升座大典一起,都不得不推迟延后了。

    李玄都于正月十五元宵节离开北海府李家祖宅,正月十六顺路拜访了位于太清山的东华宗,与东华宗的宗主太微真人深谈多时,又见了故人南柯子。然后于正月十七,返回清微宗蓬莱岛,居住于八景别院之中。

    自此之后,八景别院再次成为清微宗的核心,静心堂成为清微宗高层议事的主要场所,包括出动船队炮轰渤海府的命令都是从这里发出的。

    这也让许多清微宗宿老暗自感慨,曾几何时,他们还在静心堂给李玄都论罪,如今却是李玄都在静心堂主持议事了。

    李非烟和李太一返回蓬莱岛后,直接来到静心堂,向李玄都禀报了关于儒门的提议。

    李玄都听完之后,让陆雁冰传信给齐王府,做相应准备。

    至于李非烟为何不选东岳,就好像儒门不会选择太清山一样,东岳是儒门的地盘,太清山是道门的地盘,只剩下一个相对中立的栖霞山是双方都可以接受的选择。

    再有就是,儒门的这次议和实是迫不得已,事出仓促,他们未必能在栖霞山做什么手脚,真要和谈,也不必担心陷入到大真人府或者帝京城的地利劣势之中。

    李玄都缓缓说道:“《九地篇》有言:‘聚三军之众,投之于险,此谓将军之事也。’事情发展

    到这一步,我们不应抱有任何侥幸心理,儒道两家一战势在必打,没有其他道路了。这是最紧迫之事,所以我让冰雁把那些烂事又压了压,其他事情也都往后推一推。”

    李非烟和李太一都心知肚明,那些烂事,指的是清微宗和李家内部的风气之事,李谨风、李道泓之流绝对不止一个,只是大敌当前,暂且顾不得他们了。

    李玄都接着说道:“太公的《六韬》又云:‘勿以三军为众而轻敌,勿以受命为重而必死,勿以身贵而贱人,勿以独见而违众,勿以辩说为必然。’我们不能把‘应该’当做必然,事情多半不会如我们设想预料的那般发展,我也不想在事关生死存亡的大事上独断专权,这样罢,把人都请过来,我们好生议论下此事,把各种可能都考虑到,都安排妥当了。”

    李太一起身领命而去。

    李玄都独坐在静心堂的主位上,李非烟就坐在他的下首位置,问道:“紫府,你觉得这次和议……”

    “和议。”李玄都哂笑一声,“如果真想议和,玉虚斗剑之后就该有个结果了,可我们都看到了,玉虚斗剑刚刚结束不久,就有了大真人府之变,看似是我们道门内乱,可若说没有儒门在背后推动,谁会相信?我们与天心学宫大祭酒王南霆无冤无仇,他为何会出现在大真人府中?儒门看得很明白,儒门正在衰弱,道门正在崛起,这是他们最后遏制我们的机会,若是错过就再难挽回了,所以他们必然要放手一搏。”

    李非烟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李玄都道:“我已经让师兄撤军,不过船队暂且停泊在始皇岛,只要情势有变,可以再次进逼渤海府。”

    李非烟道:“从黄石元的态度中可以看出,儒门之人有些怕了,他们害怕辽东趁此时机南下,到时候兵临帝京城下,天下震动,他们这些儒门中人都难辞其咎。”

    李玄都叹息一声:“现在的难题是龙老人,不算澹台云,道门的地仙只剩下两位,儒门只剩下一位,论境界修为,龙老人应是高出我的,多半已经跻身元婴妙境,儒门之人前往圣人府邸索要仙物,只可能是为龙老人准备的。如果双方都持有仙物,那么在只有我一人的前提下,能否取胜,实是个未知数。”

    李非烟很明白,李玄都并非自谦之言。

    李玄都之所以能够快速崛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随着老一辈陆续飞升,道门的资源逐渐汇聚到了李玄都一点之上。如今儒门也开始如此行事,将儒门的资源全部汇聚在龙老人这一点上。

    李非烟问道:“能否向正一宗借来两件仙物?”

    李玄都摇了摇头:“过犹不及,普通江湖武夫交手,最多就是双剑、双刀,哪有两只手用三把剑的?以我的境界修为,驾驭两到三件仙物就已经是极限了,再多也力有不逮。而且我未曾修炼‘五雷天心正法’,也很难将正一宗两件仙物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第一百四十二章 仙物

    李非烟默然。

    其实仙物就像手中兵刃,不是越多越好,而是越趁手越好。两个普通的江湖武夫相斗,一方只有一把剑,一方背了十把当世名剑,若是两人境界相当,多半是只有一把剑的人胜了,背着十把剑的人反而因为太过累赘而会落败。

    除非是背着十把剑的人会御剑之术,能够同时驾驭十把剑,十剑齐出,自然能够取胜。可这也超出了普通江湖武夫的范畴。

    归根究底还是境界修为。

    以李玄都的境界修为而言,现在的他只能算是仙人中的“普通武夫”,只能脚踏实地,想要做个飞来飞去的“御剑之人”,至少需要二劫地仙以上的修为。

    再有就是“趁手”二字,仙物也是讲究功法契合的。比如“阴阳仙衣”,便需要修炼“太阴十三剑”和“斩三尸拔九虫”之法才能发挥出最大威力,与徐无鬼最为契合。李玄都修炼了“太阴十三剑”,没有修炼“斩三尸拔九虫”之法,但他以王天笑、张禄旭、苏蓊三人来代替三尸,也算得上契合。而“叩天门”最为契合“北斗三十六剑诀”,这一点不用说,李玄都自小修炼,算是最为正统的继承人,没什么疑问。

    正一宗的两大仙物“天师印”和“天师雌雄剑”同样如此,与它们最为契合的功法无疑是“五雷天心正法”,李玄都从未修炼这门大成之法,可以使用,却不能将其威力发挥到最大。

    若是功法迥异,甚至无法使用某些仙物。

    比如说青丘山的仙物“青雘珠”,无论是道门之人,还是儒门之人,都无法驾驭使用。

    最后一点原因,“叩天门”是仙剑,“天师雌雄剑”也是仙剑,两把仙剑未必会和睦相处。

    说得浅一些,女子之间还争风吃醋呢,秦素平常时候十分随和,事事都依着李玄都,可如果李玄都敢娶个小的回来,你看秦素还会不会依着李玄都。

    说得深一些,兄弟之间祸起萧墙也是常事。感情好不等同于利益完全一致,两代人交接更是历代难题。李玄都还小的时候,难道他和李元婴的感情不好吗?可这不妨碍他们二人后来因为各种原因而反目,既有两人自身的原因,也有外部各种推力干涉的缘故。五根手指伸出来还不是一般齐,更何况是人。你有的你苦衷,我有我的难处,最后凑在一处,便是拧巴,这与好坏和感情无关。拧巴来拧巴去非要斗上一场不可,最终成王败寇。李道虚收弟子的本事天下第一,弟子个个杰出,两代人交接传承的问题上也必然让人头疼,直到最后才由李

    玄都胜出,收拾了局面。

    两把仙剑也如人一般,它们可以与其他类型的仙物和平共处,不意味着它们能与同类共存,谁还没点傲气?同样是剑,多年的老对手,谁又比谁强?换而言之,如果李玄都把两件仙衣都穿在身上,“阴阳仙衣”多半也要造反。

    综上种种原因,李玄都并不打算向正一宗借仙物一用,除非他能再找到一件太平道的仙物,或是适合他的修炼功法的仙物。

    反观儒门这边,就要简单许多了。这么多年以来,儒门的功法十分统一,就是亚圣的‘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没有道门的众多流派,虽然失之于变化,但也不存在什么功法无法匹配契合的难题,龙老人只要境界修为足够,儒门的仙物随他使用。

    这才是李玄都的担忧所在。

    只是暂时而言,李玄都别无他法可想,除非请动秦清出手,可从上一次的情况来看,如果秦清出面,澹台云也不会无动于衷,必然要来横插一脚。龙老人作为事实上的儒门首领或者盟主,不会给道门众人群起而攻之的机会,最终还是要李玄都独自面对龙老人。也就是将对将,兵对兵。

    李玄都又与李非烟商议了片刻之后,李非烟起身离开。

    开战之后,清微宗便是另外一种运转模式,许多商贸暂停,人员安排,物资调动,更是千头万绪,李玄都刚刚接掌清微宗,过去多年他也从未参与过这些事情,又是这个关键时候,李玄都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儒道两家的战事上面,所以只能由李非烟这位元老负责,这就是老人的好处了,经验丰富,能够独当一面。

    至于接下来的议事,李非烟就不参与了,因为这次议事主要是询问其他宗门的意见,清微宗内部已经达成一致,以李玄都为马首是瞻,只要李玄都出席即可。

    与此同时,一名黑衣女子在一名天魁堂弟子的引领下,进入八景别院,这还是她第一次光明正大地来到此地,正是从刚刚赶到蓬莱岛的上官莞。

    如今的八景别院八个院落全部开放,不复当初的冷清。这时,司徒秋水来到乾院,刚好遇到了上官莞,颇为惊奇。

    仔细打量,能发现此女皮肤雪白到了苍白的程度,身上的阴气颇重,所过之处,留下一路阴凉,若是在她身边时间久了,只怕要通体寒意。不过她身上的气息再冷,也掩盖不了其骨子里的一丝冷意,显然是杀伐果断之人,手中杀孽不在少数。

    除此之外,司徒秋水更是震惊于此人的境界之高,似乎不逊于师姑祖和二伯,放眼偌大清

    微宗,能稳压她一头的,应该只有四叔了。

    天魁堂的弟子见了司徒秋水,赶忙行礼:“司徒姑娘。”

    如今全宗上下都知道司徒秋水是宗主和夫人跟前的红人,两位副宗主也对这位大小姐颇有好感,再加上其家世显赫,所以清微宗内戏称夫人是秦家的大小姐,我们清微宗便是司徒大小姐,故而向来眼高于顶的天魁堂也不敢怠慢。

    司徒秋水得了司徒玄略的提点,倒是处之不惊,以前如何,如今还是如何,不见半分恃宠而骄,还了一礼后,问道:“这位是?”

    天魁堂弟子赶忙道:“这位是上官宗主。”

    司徒秋水恍然大悟,原来是她。

    于是司徒秋水向上官莞行礼道:“晚辈司徒秋水见过上官宗主。”

    上官莞伸手扶住司徒秋水,微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司徒先生的千金,不必多礼。我这次来见清平先生的。”

    司徒秋水道:“正巧,我也有事去见四叔,不如就由我为上官宗主引路。”

    “也好。”上官莞并不反对,她对于清微宗的局势是有所了解的,虽然她与陆雁冰交好,但她并不想在情势不明的时候贸然牵扯到清微宗的“立储”风波之中,免得惹怒了李玄都,所以她对司徒秋水并没有什么敌意。

    于是接下来就是司徒秋水为上官莞引路,往静心堂行去。

    这一路上,已经有好些本就在八景别院做客之人往静心堂行去,待到静心堂中,三十六个位置已经满了半数。上官莞进来之后,先与李玄都见礼,然后又与其他人互相见礼。

    也都是老面孔了。

    有东华宗的宗主太微真人、正一宗的宗主颜飞卿、慈航宗的苏云媗、妙真宗的季叔夜、神霄宗的三玄真人、太平宗的陆夫人、牝女宗的柳玉霜等等。如果对标李家的辈分,此次来人大多是“如”字辈,只有少部分的“道”字辈,却是可以看出道门的新老交替了。

    上官莞也是其中一员,却也是除了李玄都之外,走得最远之人了。

    还有玄女宗、皂阁宗、法相宗等宗门的人未到,便在这时,又有一人走进门来,很是客气地与众人见礼,包裹上官莞在内,纷纷起身还礼,不敢怠慢。

    来人正是秦素。

    今天她可不是以李家的身份出现在此地,而是代表补天宗和忘情宗来的。

    随同秦素一起来的还有两人,分别是谷玉笙和刚刚被释放的楼心卿。

    两人分别代表真传宗和浑天宗。

第一百四十三章 十八宗

    大晋年间佛道合流,统称道门,总共二十二宗。

    除去无道宗、道种宗、真言宗、金刚宗四个正在西域纠缠鏖战的宗门之外,还有十八宗。

    十八个宗门以地域区分,分别是辽东、江北、江南、西北。

    江南有四宗,分别是:正一宗、神霄宗、慈航宗、玄女宗。江北有八宗:清微宗、天乐宗、静禅宗、东华宗、法相宗、皂阁宗、阴阳宗、太平宗。西北有两宗:牝女宗、妙真宗。辽东有四宗:补天宗、忘情宗、真传宗、浑天宗。

    总体而言,江北、西北十个宗门中的七个宗门直接听命于李玄都,辽东的四个宗门是秦清的势力范围,其余七个宗门以盟友的形式依附于秦李二人。

    十八个宗门在名义上平起平坐,可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

    如今是清微宗和补天宗两家独大,各有一位长生之人坐镇,麾下天人境大宗师不在少数,更是家大业大,生财有道,底蕴深厚,唯有无道宗能够相提并论。

    接下来才是衰弱的正一宗、阴阳宗以及慈航宗、太平宗,自从老天师张静修、地师徐无鬼飞升之后,正一宗和阴阳宗这两个曾经能与清微宗、补天宗媲美的当世大宗便开始走下坡路,经过了大真人府之变后,两家更是陷入到无可避免的衰弱之中。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两家的底蕴还是有的,都有天人造化境大宗师坐镇,宗内也有不在少数的天人境大宗师。慈航宗论起家资富足,只是稍逊于清微宗和补天宗,同样有天人造化境大宗师坐镇,只是没有长生之人,天人境大宗师的数量也不算多。至于太平宗,豪富不必多说,又有李玄都做宗主,只是宗内高手匮乏,青黄不接,比不得清微宗。

    第三等就是皂阁宗、东华宗、玄女宗、神霄宗、妙真宗、忘情宗、牝女宗、法相宗,这些宗门各有所长,底蕴还是有的。皂阁宗虽然几乎惨遭灭门,但兰玄霜毕竟是当世高手,也能撑起门户。

    最末一等便是天乐宗、静禅宗、真传宗、浑天宗。这几家也曾有过辉煌,却因为各种原因衰弱,跌至谷底,只剩下个空架子。天乐宗还好,有些家底,不缺钱,静禅宗被地师洗劫一空,才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真传宗虽然出了个谢雉,但谢雉的心思并未放在宗门之上,也未有什么长足发展,随着谢雉被李玄都和秦清联手囚禁,真传宗和浑天宗也重归秦清麾下,不过秦清如今心思已经不在江湖,对于两个可有无

    可的宗门并不如何在意,干脆交由秦素处置。秦素与李玄都商议之后,决定由谷玉笙和楼心卿接手这两个宗门。

    谷玉笙和楼心卿可谓是惊喜非常,本以为没有幸理,却没想到绝处逢生。至于大姐谢雉,不要怪她们做妹妹的无情,毕竟她们也是自身难保,生死荣辱不过在人家的一念之间,如何敢去奢求其他?

    两人的反应其实都在李玄都的意料之中,李玄都见识过底层江湖,也经历了高层的江湖,在他看来,普通江湖人之间也许还有生死与共、肝胆相照的情谊,可走到了一宗之主的位置上,就没了这些江湖意气。

    在这一点上,儒道两家倒是没什么两样,普通的儒门书生也许还有书生意气,可官做大了便没有书生。换句话来说,书生意气之人也走不到高位。既然谷玉笙和楼心卿能够身居高位,必然不会意气用事,在她们这里,仇恨其实被摆在很次要的位置,给她们一条出路,她们很容易就会转换阵营。而且给她们一个宗主的名头,同样有利于李玄都整合道门,既有拉拢人心的作用,也能减少阻力。

    这其实是李玄都的一贯手段,否则他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整合道门,在外有儒门窥视的情况下,并不适合一味用暴力手段强行整合道门,如此很容易将部分人推向儒门,故而也需要适当的怀柔手段。

    这次议事,主要是以十八个宗门为主,不过许多宗门的意见又已经早早定下,比如李玄都身兼太平宗和清微宗的宗主身份,秦素代表了补天宗和忘情宗,这四个宗门的态度如何已经不用多说,而阴阳宗、皂阁宗、天乐宗、真传宗、补天宗、静禅宗等宗门又必然以李玄都和秦素为马首是瞻。真正可能有异议的就是七个以盟友身份存在的宗门。

    再有片刻,玄女宗的玉清宁、法相宗的左雨寒、皂阁宗的兰玄霜等人也陆续到齐。

    众人各自入座,李玄都坐在左边的主位,秦素坐在右边的主位,两人之间只是相隔了一张桌子,就像清微宗和补天宗如今高出其他宗门的地位,李太一站在李玄都身旁,司徒秋水站在秦素身旁,两人都是少年人,倒像是一对金童玉女。

    李玄都首先开口叙述了儒门请求议和并将议和地点定在栖霞山之事,然后问道:“不知大家都是什么看法,不要拘束,可以畅所欲言。”

    众人陷入沉默之中。

    上官莞第一个开口道:“说到栖霞山,在座诸位应该没有

    人比我更熟悉了,毕竟大魏朝廷给诸位的封号都是某某真人,唯独给我的封号是栖霞县主。据我所知,栖霞山并不简单,其中有一座古阵法,乃是古时武帝时期梁王修建,本意是用以防身,后来梁王病死,梁国一分为五,这座古阵法随之逐渐荒废,少有人知。这也是青阳教当初占据此地作为白阳总坛的原因之一。”

    李玄都对于上官莞知道如此密辛倒是不觉意外,联系到青阳教是由地师一手创建,上官莞应是从地师那里得知了这些密辛。

    玉清宁开口道:“那么上官宗主是什么意思?是认为儒门可能设伏使诈吗?”

    上官莞道:“我不敢做这样的肯定,我只能说,不能排除这种可能。至于该不该赴约,若是应该赴约,又该如何赴约,我一切以紫府师兄之决议为主。”

    玉清宁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上官莞这话,虽然是表面上看起来是无条件支持李玄都,其实也是把自己摘了出去,真要有什么后果,她是不担责任的,而是谁做决定谁承担责任。

    李玄都大权在握不假,身上的责任也重,他早就有所觉悟,正如他自己在李家北海堂所言:“然顾事未可知,有如战之后,大败而归,诸位今日皆在此,可归咎予我一人,我一力承担就是。”

    玉清宁只觉得一阵寒意,上官莞机心如此,李玄都整天被上官莞这样的人围着,还会是以前的他吗?

    玉清宁觉得自己不得不开口了,就算不谈私心,也是尽朋友之义:“我觉得此事应当好好商榷,和谈可以,具体时间和地点应该由我们来决定。”

    玉清宁此言一出,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就是许多坚定支持李玄都的人,虽然没有立刻开口,也露出赞同之色,在他们看来,玉清宁此言不能算错,与李玄都的意思也不冲突。

    上官莞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秦素看了好友一眼,轻叹一声。

    她跟在李玄都身边久一些,哪怕还没能与李玄都事先通气,也更明白李玄都的心意。

    儒道两家一战是躲不过去的,可双方又都不想全面开战,以免局势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让其西域佛门或者无道宗渔翁得利,所以这场议和其实是一个让双方各自退让一步的台阶。

    在这种情况下,能否谈成不重要,地点也不重要。可玉清宁却是从真正议和的角度来考虑,这便是离题万里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静心堂议事

    果不其然,李玄都对于玉清宁的话不置可否,转而望向颜飞卿,询问道:“玄机兄,你是什么看法?”

    颜飞卿从李玄都的态度中已经隐约有所猜测,沉吟道:“此事的直接起因是儒门派人围了李家祖宅,紫府兄为了解北海府之围,不得不派人进逼渤海府,算是围魏救赵的计策,这一点儒门也是明白的。到了如今,局势是儒门撤走了北海府的人,紫府兄也撤走了渤海府的人,在事实上已经达成和议。可儒门又要提出双方面谈,乍一看来,似乎是儒门为了以后长远考虑,不想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我们都明白,道门崛起,必然损害儒门,儒门是不能容忍的,双方必有一战,那么这个所谓的和议能有多少诚意和分量就可想而知了。换句话来说,儒门是别有所求的。”

    李玄都露出几分笑意:“玄机兄所言极是。”

    在天宝二年的时候,两人互为对手。不过李玄都从未记恨过颜飞卿,反而是自他天宝六年重出江湖之后,就一直很欣赏颜飞卿,将其视作知己好友。

    如今看来,颜飞卿也的确是少有能直接切中李玄都所想之人。要知道秦素也好,上官莞也罢,都是久在李玄都身边之人,知道李玄都所想并不奇怪,可颜飞卿却是赋闲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也不经常与李玄都见面,能够如此准确把握李玄都的想法,只能说两人不谋而合。

    为此,儒门在过去一个月的口水战中还曾用此事大肆构陷李玄都,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大概意思说男子得势之后少有能洁身自好之人。可李玄都却是个异类,年纪轻轻却对宫官、玉清宁这些绝色美人毫不上心,又与秦素迟迟不曾晚婚,反而对颜飞卿这个过去的敌人颇为上心,帮助其重登正一宗的宗主大位。因为李玄都不好女色,有龙阳之好,颜飞卿就是委身于李玄都,是个娈童的角色。正巧颜飞卿也是个洁身自好之人,正可以证明他也是此道中人。

    儒门此举不可谓不阴狠,一石二鸟,既然李玄都和颜飞卿是这样的关系,那么秦素和苏云媗也定然是与两人貌合神离,别有心思。

    李玄都对此不屑一顾,私下与秦素笑言:“儒门之人这是以己度人了,觉得自己做过这些事,别人也一定做过,于是把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强安到别人的头上,然后以此指责别人。”

    “其实他们指责别人的罪名,

    都可以安到自己的头上,正因为他们曾经做过,指责别人的时候才会说得有鼻子有眼,这样的真实,让人不敢不相信了。”

    “说白了,人想象不出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也无法编造出自己完全不熟悉的罪名。这些强扣在我头上的罪名,一定是儒门所熟悉的,甚至是亲自做过的。”

    颜飞卿得到李玄都的肯定,继续说道:“儒门所求的是什么?其实并不难猜。要么是缓兵之计,与我们扯皮来争取时间。要么就是女菀说过的设伏使诈,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玉清宁是个心地坦然之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轻声道:“既然我说的没有错,为什么不能换一个和谈地点?”

    颜飞卿摇头道:“我说了,谈判本就是不可能成功的。因为事关儒道两家的根本利益,谁也不可能退让。道门不仅仅是我们这十几个人,还有成千上万的弟子,他们是怎么想的?他们肯把到手的东西送出去吗?到了这一步,谁敢轻言退让,无论是龙老人,还是紫府兄,都要被儒道两家的人心民意所反噬。打个不甚恰当的比方,儒道两家已经是头脑发热了,怎么会停下来?非要被打痛了,死人了,才能好好冷静一下。”

    颜飞卿迟疑了一下,后半句话未曾说出口。更何况,儒道的高层也都是主战一派,本也不想停下来。

    玉清宁并非愚笨之人,听到这里已经全都明白了,轻叹一声:“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只是上官宗主提到古阵法,不可大意。”

    李玄都点头道:“女菀所言极是,我已经派出人手前去查探。”

    苏云媗道:“如果儒门要在栖霞山做文章,定然会防卫森严,紫府要如何查探?”

    李玄都道:“我们未必要知道儒门到底做了什么手脚,只要知道儒门是否做了手脚就可以了。正如霭筠所言,做贼心虚,只要看一看儒门的反应就可以了。”

    苏云媗了然。

    三玄真人犹豫了一下,问道:“如果儒门当真做了手脚,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李玄都向旁边李太一做了个手势。

    李太一立刻放下一副早已准备好的齐州地图,刚好占满了李玄都身后的整面墙壁。

    李玄都站起身来,伸手指在栖霞山的位置上,说道:“栖霞山名为山,又名梁王台,远不如金陵府的栖霞山。有诗云

    :‘有山不数仞,乃近城南堤。’说的就是栖霞山,所以诸位不要将其与北邙山三十二峰相提并论,即便有阵法,其范围也不会很大,如果儒门果真做了手脚,我们也可以在栖霞山的周围提前做好布置来做应对。说到阵法,几位真人都是行家里手,还有太平宗可以驰援。”

    陆夫人陆时盈接口道:“已经有二百太平宗弟子乘船来到齐州,都是精通阵法之人。”

    上官莞也道:“阴阳宗三明官、四明官、五明官都是精通此道之人,可以从旁协助。”

    还有一人,上官莞没说,那就是齐王门客中的徐三,也是阵法大家。当初以北龙为根本的帝京大阵都可破得,更何况是一座古阵法。

    三玄真人心悦诚服道:“清平先生思虑周全,贫道没什么可说的了,但凭清平先生做主。”

    李玄都又望向其他人,问道:“谁还有其他疑问?可以现在提出,我若不能解答,也可一起讨论。”

    无人出声。

    李玄都等了片刻,方才说道:“那就是没有异议了。这次和谈,虽然有一个‘和’字,但凶吉难料,我自当率众亲自前往,诸位也应有所准备,保全自身为重。”

    众人纷纷起身,道:“是。”

    待到众人散去之后,只剩下李玄都、李太一、秦素、司徒秋水四人。

    秦素忍不住问道:“紫府,你有几成把握?”

    李玄都不愿欺瞒秦素,想了想回答道:“大概有五成吧,不过若是秦大小姐能大发神威,说不定能有六成。”

    秦素白了他一眼:“没个正经。”

    李太一和司徒秋水都露出惊讶之色,没想到方才还十分威严的李玄都还有这样一面。

    李玄都笑了笑,又对两人道:“让你们过来,是有差事交付给你们。”

    “东皇,你先把送苏韶姑娘送回青丘山洞天,并将我的书信交给苏夫人。然后你启程前往祖龙岛,跟在二师兄身旁,跟随他学习航海之术。”

    “秋水,你最近这段时日就跟在你师姑祖身旁,开始学着处理宗内事务,不限于上三堂,也包括其他堂口,乃至于商贸之事等等。”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们要学着为两位副宗主分忧。”

    两人俱是一震,明白李玄都这是要委以重任,郑重应下。

第一百四十五章 遗物

    进入二月之后,便是春日。风雪渐少,渐现和风细雨。

    青龙节过后,一场春雨淅淅沥沥落下,丝丝缕缕,就像怀春的女孩,欲语还羞。临海而望,白雾茫茫,一片汪洋都不见。

    李玄都给李太一和司徒秋水安排好相应差事之后,也把陆雁冰留在了清微宗。虽说陆雁冰不能越过李非烟去,但在三个年轻人中却是占据主导地位。大概来说,如今的清微宗由李玄都、李非烟、张海石三人主导,就像一个三角,以李玄都为首,张海石和李非烟为辅。李玄都特意安排的三个年轻人,同样是一个三角,李太一对应张海石,司徒秋水对应李非烟,陆雁冰对应李玄都自己,以陆雁冰为首,另外两人为辅。这让陆雁冰十分满意,暗忖师兄还是向着自己的,这才是亲哥哥呢。

    李玄都决定动身之后,陆雁冰负责相送。

    临别前,陆雁冰还是忍不住道:“栖霞山位于齐州内陆,若是生变,距离社稷学宫和圣人府邸都不算远,若是生变……”

    “在此之前,不止一个人对我说过‘圣主不乘危而徼幸,万乘之尊不入不测之地’的道理,虽然我不是帝王之尊,但却是如今道门的关键人物,若是我遭遇不测,道门又有四分五裂之忧。”李玄都打断道,“我知道这个道理,不过我来问你,若是你是龙老人,你会如何做?”

    陆雁冰陷入沉思,其实她也设身处地地想过这个问题,龙老人在帝京之变后应该如何破局,如何遏制或者抵挡道门?

    可她想来想去,发现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重复当年击杀大师兄司徒玄策之事,若是能将李玄都置于死地,以至于偌大的道门群龙无首,再次陷入到四分五裂的境地之中,那么儒门就有转机了,哪怕儒门青黄不接,也能继续挑动道门内斗,而没了道门支持的秦清,再想要入主中原,就不得不与儒门谈条件了,也不得不向儒门妥协了。那么就算是改朝换代,这天下也还是儒门的天下,还是士绅们的天下。

    陆雁冰心中叹息,她不怕师兄是一时糊涂,就怕师兄把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最后到头来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糊涂人还能劝一劝,聪明人却是劝不得。

    因为但凡聪明人都自负,他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应该做什么,应该怎样去做,一旦有了想法,就会付诸于行,难免一意孤行。

    陆雁冰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这是一场霸王夜宴,他们会借着这次和议,将师兄彻底置于死地,使道门大乱。只有这样,龙老人才能火中取粟,乱中取胜。”

    “好一个乱中取胜。”李玄都点头说道,“龙老人想要赢,就要搅乱棋局,只要我还活着,棋局就乱不了,所以我的生死是关键。”

    陆雁冰不知何意,只能说道:“龙老人肯定是有备而来。”

    李玄都说道:“师父飞升之后,仅以修为而论,龙老人大概是如今的天下第一人,还要高过我、秦宗主、澹台云。可龙老人也不是一劫地仙,未

    曾高到让我没有胜算的地步。”

    陆雁冰微微低头,明白师兄说的是什么意思,近百年以来,真正做到以一己之力逆转大势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儒门的心学圣人。在心学圣人之后,哪怕是地师,也只是行百里者半九十。

    龙老人的境界很高,可是还没到地师的地步,更遑论是心学圣人了。而且李玄都的修为也着实不算低,胜过了有意留手的李道虚,已经超出当年的司徒玄策许多。

    龙老人想要杀掉李玄都,也定是千难万难。

    陆雁冰皱眉说道:“即使如此,师兄也无需行险亲往栖霞山,师兄是未来的道门大掌教,只要坐镇蓬莱岛,龙老人如何?儒门又如何?根本不能奈何师兄分毫。师兄也曾说过,大势终究是在我们这一边的。”

    李玄都笑道:“是啊,只要我在蓬莱岛,他们就奈何不得我。可是我也奈何不得他们。”

    陆雁冰一惊,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原来师兄是打算以自身为饵,钓起龙老人这条大鱼。

    只是有一点陆雁冰还没能想通,龙老人年事已高,如果不能渡过天劫,那么就只有飞升离世这一条路可走,他想要在离开人间之前除去李玄都,为儒门最后尽一份心力,这一点说得通。可为什么师兄也要选在此时出手,非要在这个时候与一个将“死”之人较劲?毕竟对于人间而言,无论是飞升离世,还是魂飞魄散,都与死了差不多。

    李玄都看出她心中所想,说道:“我答应过师父和二师兄,大师兄的仇还是要报的,往深了说,师母也是因此而死。虽说我无缘得见大师兄一面,与大师兄之间的感情也谈不上刻骨铭心,但就是报答师父和二师兄的恩情,也不应放任龙老人从此逍遥天上。”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雁冰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只是陆雁冰还是觉得此举太过冒险,就算师兄有不为人知的后手,可师兄毕竟不是距离一劫地仙只剩下一步之遥的师父,而且龙老人也并非是孤身一人,他还是实际上的儒门首领,以龙老人本身的修为和儒门的雄厚底蕴,又怎么杀得掉?

    虽然陆雁冰本身的境界修为不高,但因为师承的缘故,见识相当不俗,对于长生境的修为有一定的认知。而且根据李如秀所言,儒门之人已经向圣人府邸借取仙物“素王”,毫无疑问是为了龙老人借的,那么其他的儒门仙物呢?多半也要集中在龙老人的手中了。

    应该如何杀掉龙老人?

    陆雁冰实在想不通,于是将自己心中的疑问付诸于口。

    李玄都没有给出确切答案,只是说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事前估算再多,都不如真刀真枪地打上一场。龙老人大概也是这样想的。”

    陆雁冰生了一副玲珑心肝,一下子咀嚼出味道,小心翼翼问道:“师兄的意思是龙老人同样是以自身为饵,要引诱师兄离开蓬莱岛?”

    李玄都此时正站在白龙楼船上,因为张海石率领船队出海的

    缘故,龙宫洞天的事情暂且搁置,白龙楼船也闲置下来。他一手扶在栏杆上,另外一手轻轻拍打栏杆,说道:“我和龙老人隔河而望,各持钓竿,两根鱼线纠缠在一起,挣脱不开。于是我们两人互不相让,各自使力,现在就看谁的力气更大一些,能把对方拖到水中。”

    陆雁冰仍旧是难掩忧色。她对李玄都的感情十分复杂。要说两人亲如同胞兄妹,看不得哥哥妹妹受半点伤害,那着实是谈不上,在许多时候,两人也相看相厌。可要说两人互相仇视,就更谈不上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多少有情谊在,尤其是在没有利害冲突的时候,这份情谊就变得更为可贵了。尤其是走到今天这一步,陆雁冰不大敢想象没了师兄的场景。

    两人陷入沉默,一同望向雨幕下的海面。

    本已经陷入颓势的雨势又渐渐转大,大雨落汪洋,使得海面上彻底变为一片白雾茫茫,就连远处的几艘“青龙”大船也变得隐约难见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李玄都才缓缓说道:“其实我是个喜欢行险之人,从初入江湖开始,到后来帝京之变,再到如今,一直都是,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行险。”

    陆雁冰“呸”了一声:“师兄这话可是不吉利。”

    李玄都自己也意识到不对,不过没有想要改正的意思。

    便在此时,司徒秋水抱着一个长条匣子快步走上码头,顾不得撑伞,身上沾了不少水气。

    李玄都示意司徒秋水登船,问道:“这是什么?”

    司徒秋水双手将长条匣子递到李玄都的面前,说道:“这是二伯离开的时候嘱咐我交给四叔的,是……大伯的遗物。”

    陆雁冰的脸色微变,凝重许多。

    李玄都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双手接过,打开长条匣子,只见其中放了一把无鞘的断剑。

    陆雁冰也凑过来,讶然道:“这是大师兄的佩剑,我听二师兄说起过,好像是叫‘惊鲵’,也曾登上过刀剑评,以之泛海,鲸鲵为之深入。”

    李玄都仔细打量着这把断剑,在缺口附近有一个浅淡的指印。然后李玄都伸手拿起这把断剑,翻看了一下,如果他所料不错,应该还有第二个指印,不过那个指印并不在他手中断剑的剑身上,而是在遗失的另外半截断剑上面。

    李玄都轻声道:“这把剑是被人以两指生生折断的。”

    “龙老人。”陆雁冰脱口而出。

    李玄都点了点头:“如今的澹台云也可以做到,不过大师兄身故的时候,澹台云还未跻身长生境界,没有此等能耐。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可能。”

    陆雁冰忍不住问道:“就算那时候‘天刀’和‘魔刀’还未跻身长生境,那么老天师和地师也做不到吗?”

    李玄都道:“这两位毕竟是方士出身,真要杀人,对手又是一位距离长生境只剩下一步之遥的天人造化境大宗师,他们不会徒手近身作战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石头和莠草

    跟随李玄都前往栖霞山的众人陆续登船之后,陆雁冰和司徒秋水下了白龙楼船,站在码头上,挥手作别。

    白龙楼船缓缓升空,破开重重雨幕,高入云海。

    李玄都独坐静室之中,“阴阳仙衣”被他脱下,仿佛有一个无形之人穿着这件仙衣,在屋内飘来荡去,“叩天门”斜斜靠在墙上,十分安静,没有“阴阳仙衣”那般活泼。

    李玄都将大师兄司徒玄策的遗物断剑横放膝上,手掌轻轻抚过剑身。

    李玄都很明白,为大师兄报仇是二师兄一生的夙愿,在高层的江湖之中,二师可谓是一个异类,肯为了兄弟情谊付出如此之多,也难怪师父说他是个性情之人。

    那么二师兄把大师兄的遗物交给李玄都的用意也很明白,希望李玄都不要忘了大师兄的血海深仇。

    李玄都当然不会忘,如今他虽然身居高位,但也没有忘记初心。

    至于行险之事,非是张海石本意,张海石不会赞成李玄都这样做,这其实是李玄都自己的意思,事实上是张海石也无法左右李玄都的决定,所以张海石在离开清微宗前往渤海府时并不清楚李玄都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更不清楚李玄都会如何动手,这才将这件保存了多年的遗物交给了司徒玄策的侄女司徒秋水,让她择机转交给李玄都。

    司徒秋水也一直是等到李玄都要动身启程前往齐州内陆,这才将这件遗物拿了出来。

    李玄都伸出左手食指,轻轻按在断剑上的指印上,缓缓闭上眼睛,神游物外。

    这是地师传下的回溯之法,李玄都以此断剑为媒介,可以回溯部分情景。

    一瞬间,在李玄都的脑海中出现了如此一幕:一轮清冷明月,高悬于夜空之上,在夜空之下则是支离破碎的大地。

    在似梦似醒的恍惚之间,李玄都仿佛成为了画中人,只是一个过客,在看一段已成往事的回忆。

    一道身影飞上夜空,气势骇人,使得大地轰然震颤,他手中握有一把剑,剑锋在月光下清亮如水,剑身上波光粼粼。

    紧接着又有数道身影紧随而至,朝着先前那人合围攻去。

    下一刻,剑光一闪,先前那人只是出了一剑,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后来围攻之人竟是被他这一剑悉数逼退。

    紧接着,其中一人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红线,继而从红线中渗出鲜血,最后他脑袋一歪,整个头颅竟是从脖子上滚落下来,失去了头颅的尸体随之向下方大地坠去。

    其他人无不惊骇。

    在此人被斩去头颅之后,远方天际有一抹耀眼金光骤然绽放开来,照亮了夜幕,驱散了黑暗,仿佛给天空镶嵌了一层金边。

    合围之人似乎得到了什么讯号,纷纷向后退去。

    持剑身影落回地面,平静地望向金光涌来的方向。

    片刻之后,一道笼罩在金光中的高大身影仿佛缩地成寸一般,似慢实快地朝持剑身影走来。

    随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近,

    李玄都也逐渐看清了来人的长相。是个老者,身材不高,拄着一根比自己还高的龙头拐杖,眉毛须发极长,甚至遮住了大部分面容,他身着一件土黄色长袍,外罩石青色长比甲,乍一看去,既无落拓放诞的山林逸气,也无金马玉堂的尊荣贵气,倒像是个不知从哪个穷乡僻壤跑出来的老乡绅。

    不过老人的身躯仿佛有千钧之重,在他停下脚步之后,大地轰然震颤,他脚下地面破碎不堪。

    龙老人。

    接下来便是一场大战,老人以手中拐杖接下了持剑之人的三十六剑而不伤自身分毫,最后以左手的食中二指夹住了剑锋,只是两指用力,便将长剑生生折断。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接下来的情景随着长剑被从中折断而无从得知,接着又跳转到了另外一个场景之中。

    这个场景对于李玄都来说,很是熟悉,正是他刚刚离开不久的蓬莱岛,不过相较于此时正烟雨蒙蒙的蓬莱岛,李玄都眼前所见的蓬莱岛正值初夏时节,阳光明媚,生机勃勃,有一股万物竞发的气息。

    八景别院还是老样子,又有些不同,不似李玄都掌权时那么热闹,也不似李道虚清修时那么冷清,只是座普通的住人院落。

    这时候的蓬莱岛上,有许多对于李玄都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人物。

    师父李道虚此时正值壮年,还是黑发黑须;师母李卿云尚且在世,温婉雍容;姑姑李非烟青春年少,明媚动人,依仗着姐姐和姐夫的宠爱,有些大小姐脾气;李道师无愧于“玉面剑仙”的名号,剑眉星目,面若冠玉,一表人才;李世兴此时还是个少年郎,看不出日后的阴沉,有些腼腆害羞,每每见到李卿云或李非烟时,就会紧张脸红;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李玄都从未见过的老辈人物。

    在这时候,未曾丧父的司徒玄策和脾气古怪的张海石都是七八岁左右的年纪,司徒玄略还在襁褓之中。

    那时候李道虚就只有两个弟子。

    李玄都看到两人并肩走进八景别院,来到别院内的一个校场,李道虚已经等在这里,手里拿了一把木剑。

    两人向李道虚行礼之后,也各自取出自己的兵刃。

    张海石用的是一把普通长剑,都快比他高了。司徒玄策用的正是“惊鲵”,此剑算是司徒家的家传宝剑,司徒文台早早便将其送给被他寄予厚望的长子。

    李道虚的授课十分简单,只用了一个时辰,然后就由两人互相对练,最后再由他亲自考核。

    李道虚离开之后,两人对着比划了一会儿,司徒玄策便长剑归鞘,找了个阴凉地,开始闭目假寐。

    张海石拖着长剑来到司徒玄策的身旁,左右张望一下之后,低声道:“司徒,你小心被师父看到。”

    司徒玄策闭着眼睛说道:“师父才不管这些,师父在意的是结果,只要我们能学会练熟,练一遍和连一百遍都是一样的。还有,我说过好多次了,不要叫我司徒,这是个古代官职的名字,听着总感觉怪怪的。”

    张海石笑道:“竟然有人用官职做姓氏?”

    司徒玄策道:“还有人用‘长孙’做姓氏呢,用官职算什么。”

    此时还不像日后那般脾气古怪的张海石问道:“那我叫你什么?总不能直呼你名吧?”

    司徒玄策想了想:“及冠之后才有表字,你就叫我的小名吧,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的小名。”

    张海石道:“我的小名就是石头,张石头。我娘说我在娘胎里就不安分,出生后也很不让人省心,不好哄,脾气又臭又硬,就像、就像……石头。”

    司徒玄策哈哈一笑:“石头,张石头,真是好名字。既然你说了你的小名,那我也说我的。我的小名是莠草,‘莠’是上面一个草字头,下面一个‘秀’字,你可要记好了。”

    张海石不由问道:“莠草是什么?我知道你读书多,我可不爱读书。”

    司徒玄策解释道:“莠草秀而不实,故字从秀。穗形似狗尾,故俗名狗尾。其茎治目痛,故方士称为光明草、阿罗汉草。”

    张海石皱眉道:“光明草?阿罗汉草?你还与佛门有缘?”

    司徒玄策无奈叹息一声:“莠草与佛门没什么关系,俗名狗尾,就是狗尾巴草。”

    “原来是狗尾巴草。”张海石恍然大悟,“我当什么呢,还什么莠草、光明草、阿罗汉草,故弄玄虚。以后我就叫你狗尾巴好了。”

    司徒玄策瞪了他一眼:“你敢!狗尾巴草总比你这块茅坑里的臭石头强,你要是敢叫我狗尾巴,那我就叫你臭茅坑。”

    张海石想了想,觉得如果真这么叫起来还是自己更吃亏一些,只好妥协道:“好罢,我叫你莠草就是,你叫我石头,不许提那两个字。不过什么草啊,花的,听着像是女孩的名字,我觉得不好。”

    说话间,张海石有些不怀好意地靠近了司徒玄策。

    司徒玄策此时并未察觉到不对,皱眉道:“我也觉得如此,好在只是小名,倒算不得什么。”

    便在这时,张海石脸上露出一抹坏笑:“既然你也觉得不好,那我今天就给你添点男人气概。”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脚踩在司徒玄策的鞋子上,司徒玄策素来洁净,这一脚下去,立时留下一个漆黑的脚印,格外醒目。

    张海石掉头就跑。

    司徒玄策一怔,随即勃然大怒:“张石头,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然后他也发足狂奔,追赶张海石去了。

    李玄都看着这一幕,不由微微一笑。

    没想到二师兄还有这样一面,也有些羡慕大师兄和二师兄的兄弟情谊,能够贯彻始终,不像他们后来的几人。

    易地而处,如果李玄都也有一个这样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却死在了别人的手中,那么他是一定要报仇的,以此告慰故人的在天之灵。

    将心比心,就算司徒玄策并非李玄都的大师兄,仅凭张海石对李玄都有的恩情,报仇之事,李玄都也是责无旁贷。

第一百四十七章 齐王府

    许多人都是第一次登上白龙楼船,所以并不在船舱之中,而是站在外面的甲板上,凭栏而望。

    人间细雨纷纷,天上却是晴空万里,向下俯瞰,可见厚重雨云笼罩一处,雨云之外又是另外一方天地,与身在其中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与儒门约定好的时间是三天后,哪怕是静心堂议事用去了一天,还有两天的时间,所以李玄都并不急于前往栖霞山,而是先去了齐王府。

    在地师、老天师、李道虚这些人飞升之后,原本的东剑仙、南天师、西圣君、北天刀、中地师的格局已经不复存在。而且随着儒道纷争的加剧,许多儒门的隐世高人纷纷现身,于是江湖上的好事之人又提出了一个四王的说法,意思是这四个人没有王的封号,却有王的实力。分别是:辽王秦清、齐王李玄都、秦王澹台云、摄政王龙老人。

    这四个王号乍一看似乎有些可笑,可细一琢磨,却是有些意思。

    辽王秦清不必说了,雄踞辽东三州,“辽王”这个封号本就是朝廷想送却没送出去的。接下来齐王李玄都,出身北海李,接掌清微宗,又得了地师衣钵传承,偏偏地师便是齐王,齐王便是地师,似乎把这个齐王名号再加到李玄都的头上,也没什么不对。至于秦王澹台云,早就称帝,不过提出这个说法之人明显是站在大魏这边,所以降了一级,澹台云占据蜀州、凉州、秦州,因为已经有蜀王和凉王,只好让圣君做个秦王。

    最耐人寻味的还是摄政王龙老人,可谓一语道破如今朝廷的本质。太后没有了不假,皇帝亲政了也不假,可真正说了算的、一言九鼎的却是儒门之人。在儒门之中,没有素王不假,没有圣人也不假,可龙老人却是事实上的儒门领袖。朝廷听儒门的,儒门听龙老人的,如此推论,龙老人还真就是朝廷的摄政王。

    一个摄政王,三个裂土封地的藩王,试问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也不得不让人好奇,提出“四王”说法之人,到底有何用心,是单纯的好事之人?还是别有用心之辈?

    李玄都还是第一次来齐王府,不同于帝京城中的寻常王府,这是一座藩王府邸。要知道藩王府邸常常不能以常理而论之,有些时候,为了节省财政支出,干脆就是以前朝皇宫改建而来,占地规模极大。比如说齐王府,虽然不是由皇宫改建而来,但其前身却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王宫,又经过历代齐王的扩建,论规模更胜不包括至圣庙的圣人府邸

    ,否则也不能容纳三千门客。

    这座齐王府本是地师徐无鬼所有,徐无鬼离世之后,要么被朝廷收回,要么由上官莞继承,不过如今无论是朝廷,还是上官莞,都默认这座王府挂在李玄都的名下,由齐王门客之首的徐大负责镇守。

    齐王府本身也不仅仅是一座府邸那么简单,仍旧保留了一定数量的门客,这些门客就像地师安插在齐州的一颗钉子,肩负有监视各方势力的作用,尤其是清微宗,就与齐王府有过不少冲突,对于天罡堂、天机堂而言,齐王府更是是老对手了。正因如此,当初张静修号召各宗攻打北邙山,李道虚也积极响应,除了南北和谈等其他考量之外,过去的旧怨同样是原因之一。

    不过随着李玄都上位,这些问题都不复存在了,都是一家人了嘛,就不必如此剑拔弩张,齐王府和天机堂各自退了一步,逐步撤出了自己的暗子。不过李玄都能迅速掌握李家和清微宗内部有多少里通外合之人,齐王府倒是也出了不少力气,毕竟齐王府与清微宗没什么利益牵扯,不会包庇谁,更不怕得罪人,查起来没有半点阻力和留情。

    李玄都抵达齐王府后,先是让秦素负责安顿好众人,然后他在上官莞的引领下去见了早就等候在此的地师旧部。

    除了徐大、徐三、徐十三之外,主要就是阴阳宗的四位明官,分别是二明官钟梧、三明官王仲甫、四明官诸葛錾、五明官魏臻,至于新任大明官李世兴,已经在李家祭祖的时候见过李玄都。

    见面地面是在徐无鬼的书房之中,当然现在也可以算是李玄都的书房了,十分宽敞,兼具了多人议事的功用。

    在上官莞的引领下,李玄都走进书房,原本坐着的众人纷纷起身,向李玄都行礼。

    李玄都抱拳还礼,走到书案后坐下,然后示意众人请坐。

    上官莞、徐大、徐三、徐十三、李世兴等人也就罢了,另外四位明官有了片刻的迟疑,毕竟在半年之前,他们还是敌人,从楼兰城到大真人府,没少针锋相对,如今要一笑泯恩仇,难免有些忐忑。

    不过有上官莞、李世兴等人先例在前,李玄都的信誉又一直是极好,他们也没有太多的顾虑,否则他们也不会到这里来,更多的还是对这位新主性情的难以把握。

    李玄都也不催促,待到众人终于落座之后,方才说道:“都是老相识,就不必过多介绍了。我承地师衣钵,又继承家师道统和老天师遗志,意在整合道

    门,使道门重归一统,诸位无论正邪,均是道门中人,如今上官宗主接掌阴阳宗,诸位都是长辈,还望诸位助她一臂之力。”

    钟梧首先开口道:“这是自然。”

    李玄都又道:“过去的恩恩怨怨,我希望诸位都能暂且放下,化干戈为玉帛。正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我们眼下的大敌是儒门,这次请诸位过来,也是想请诸位能够助我一臂之力,共抗儒门。”

    几位明官对视一眼,李世兴开口道:“自是责无旁贷。”

    这也是李玄都敢于不带张海石和李非烟的原因所在,一则是两人的确分不开身,二则是这些名列前茅的明官们的确是不容小觑,虽然李世兴和钟梧都是天人无量境的修为,但两人都是其中佼佼者,王仲甫更是与藏老人一般,不能以常理而论之。诸葛錾和魏臻境界修为稍弱,也各有才能,就如徐三一般,可以在正面战场以外的地方发挥出巨大作用。

    李玄都转而问道:“栖霞山如今是什么情况?”

    徐大脸色一肃,回答道:“回禀明公,栖霞山的确有些异常,时常有人出没,不过……因为时间太过仓促的缘故,我们还没能查明确定这些人的身份。”

    李玄都又问道:“那么栖霞山的古阵法呢?”

    “其实早在唐秦占据此地的时候,那座古阵法就已经被白阳总坛的人修缮完毕,只是没想到唐秦死在了单老峰上,白阳总坛随之分崩离析,这座阵法始终没来得及派上用场。”徐大回答道,当初青阳教也是被地师一手扶持起来的,齐王府对其还算是颇为了解。

    李玄都也想到了这一点,如果当初他和秦素去的不是单老峰,而是栖霞山,别说刺杀唐秦,只怕两人的坟头都该青草茵茵了。

    如此一来,许多事情都可以肯定了,李玄都把目光转向徐三,言简意赅地问道:“若要破阵,大概有几成把握?”

    徐三摸了摸花白的胡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仅凭老朽一个人是不成的,这就要看明公能给多少人手了。”

    李玄都说道:“精通阵法的太平宗弟子二百余人,齐王门客和阴阳宗的人手,任你调动,如何?”

    徐三眼神一亮:“明公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李玄都道。

    徐三沉吟道:“既然如此,老朽不敢说十成把握,九成总是有的。”

    李玄都轻轻一拍扶手:“很好。”

第一百四十八章 藏书楼故人

    在李玄都抵达齐王府的同时,龙老人也离开了圣人府邸,有三位隐士和四位大祭酒、山主随行。

    不过龙老人同样没有急着去栖霞山,而是先去了社稷学宫。

    一场春雨骤然落下。

    对于一行访客而言,漫天雨丝自然不能沾身分毫,不过紫燕山人有些恼怒于剪不断理还乱的雨丝,抬起手轻轻一挥,漫天落下的雨丝在距离地面还有十余丈的时候就悉数消散,紫燕山人此举并非是要展示自身修为如何不凡,仅仅是因为他有些心神不宁而已。

    龙老人示意众人停下脚步,然后独自一人往社稷学宫深处走去。

    这边有雨变无雨,其他地方仍旧是细雨纷纷,大半个社稷学宫仍旧被一片白雾笼罩其中,雨滴敲击在鳞次栉比的屋顶黑瓦上,声音急促,屋檐上挂出一道道清亮的水线。

    藏,孟正负手站在门口,望着从雨幕中走来的龙老人,开口问道:“你来做什么?”

    龙老人走出雨幕,来到屋檐下,与孟正并肩而立,淡笑道:“来见一见老朋友。”

    孟正冷哼一声:“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可不觉得我们是朋友,之所以没有赶人,一是知道打不过你,二是因为当年你救过我一命罢了。”

    龙老人不以为意,感慨道:“这么多年过去,你却是没怎么变。”

    孟正冷着脸:“怎么,还是像以前那般又臭又硬,不识抬举?”

    龙老人笑道:“也可以说是刚直不阿。”

    孟正轻哼一声。

    龙老人没有转头去看孟正的脸色,自顾说道:“我这次来没有别的意思,一是因为顺路,二是因为我的时间不多了,临行前再见一见故人,以后就算想见也见不着了。”

    “见不着了正好,赶紧滚去天上,省得在地上碍眼。”孟正冷声道,“没几个人想见你。”

    龙老人轻叹一声:“看来我还真是个不讨喜之人。”

    孟正平淡道:“你以前就是这样,自以为是,如果不是修为足够高,谁会乐意听你说话?”

    龙老人仍是半点不生气,微笑道:“过去的事情,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孟正讥讽道:“长生之人也会年老忘事吗?”

    龙老人望向外面的雨幕,平静说道:“长生之人不会老,可经历的事情多了,心境却会变老。咱们都老了,我成了隐士首领,你成了社稷学宫的大祭酒,当年的恩恩怨怨,终归都要风流云散。”

    孟正同样望向雨幕,没有说话。

    龙老人继续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能安心地在这座里读书,能安心地在书斋里做学问,是因为有儒门为你遮风挡雨,如果儒门不存在了,风雨就会吹进你的书斋,那些娇气的孤本、珍本,可经不起几次雨打风吹。”

    孟正冷笑道:“这么说来,我还要多谢你的遮风挡雨了。”

    龙老人淡然道:“我是儒门的守门之人,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孟正面无表情:“守门之人?我看是儒门的领袖之人,还是朝廷的摄政王。当今天下,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敢做的吗?”

    龙老人轻笑道:“你未免太高看我了,若真是无不可为,我又何必费心思去栖霞山,直接跑到蓬莱岛杀了李玄都岂不是更好?”

    孟正嗤笑道:“杀了一个司徒玄策还不够,还要再杀一个李玄都,这也是圣人之道?”

    龙老人右手拄着龙头拐杖,伸出左手接了些雨点,缓缓说道:“司徒玄策也好,李玄都也罢,也许他们是对的,也许我是错的,可那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们损害了儒门的利益。一代人有一代人应该做的事情,在其位,谋其政,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儒门,而不是为了我自己。至于圣人之道,这就是你我的不同之处了。你的才情只宜在纸堆里做学问,做不了这些纵横开阖之事,圣人的书,都是给人看的,拿来办事,百无一用。”

    孟正有些不以为然,却没有反驳,沉默在那里。

    龙老人自嘲道:“会凌绝顶多风雨,已是琼楼最上层。其中冷暖,唯人自知。年轻时候,还有许多可以说话的朋友,可是越往后走,地位越高,朋友越少,大多是死了,也有的反目成仇,最后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不管你认不认,我都当你是朋友,我之所以说这些,也想在这个世上最后不多的时间里,找个人说一说话而已。”

    孟正缓缓说道:“你想要做什么,不能说路人皆知,但是聪明人都能看得出来,只是我不知道你到底从哪来的信心。”

    龙老人说道:“李玄都和徐无鬼在骨子里是一样的人,这也是徐无鬼青睐李玄都的缘由。徐无鬼就是一个喜欢行险之人,最终也败于行险,最终与张静修兑子,不得不飞升离世,一生辛劳为他人做了嫁衣。在这一点上,李玄都也不会例外。”

    孟正皱起眉头:“你将希望寄托于李玄都的行险,其本身何尝不是一种行险?”

    龙老人并不否认:“李玄都知道我想要杀他,我也知道李玄都想要杀我。所谓图穷匕见,现在这张卷起的地图已经快要到头,双方都知道在地图的最后是刺客所用的匕首,就是不知道刺客的匕首刺得更快一些,还是王负剑更快一些?”

    当年祖龙还未一统天下时,燕国太子曾经委托一位刺客行刺祖龙,那位刺客伪装成燕国使者,并将自己所用匕首藏于地图的图卷中,意图在为祖龙奉上地图时行刺杀之举,这才有了“图穷匕见”的典故。

    只是结果不怎么好,刺客一击不中,又被殿中之人阻挡,最终王负剑,拔以击刺客,断其左股。祖龙复击刺客,被八创。刺客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乃欲以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左右既前,斩刺客。

    “先发制人和后发制人,到底孰优孰劣?”龙老人望向孟正,“若是你在李玄都的位置上,你又会如何选择?”

    正认真思量片刻后,回答道:“我始终觉得,未曾发生的事情,总是有很大的变数深藏其间,后发则制人,先发则很可能受制于人。”

    龙老人笑道:“其实两者并无甚差别,说白了就是看谁更厉害一些,看谁的境界高,法宝多,功法玄妙。”

    孟正冷冷一笑:“这才是你今日前来的根本目的吧,你是为了那件仙物来的。”

    龙老人没有否认。

    社稷学宫的仙物并不在大祭酒黄石元的手中,也不在吴振岳和吴奉城的手中,而在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大祭酒孟正手中,准确来说,就在孟正身后的这座藏中。

    不过龙老人与孟正的交情也是真的,他并不想直接以势压人,尤其是在这个格外需要儒门上下团结一致的时候。

    孟正沉默了许久,长叹一声:“为了儒门。”

    “为了儒门。”龙老人点头道。

    孟正缓缓说道:“说到底,我不是仙物的主人,我只是代为保管而已,如果这是大部分人的意见,那么我不会一意孤行。”

    龙老人道:“这的确是大部分人的意思,隐士、大祭酒、山主,也包括圣人府邸,都已经同意。”

    孟正上下审视着龙老人,过了片刻,似乎终于确定龙老人并非作伪,这才转身走进藏:“跟我来。”

    龙老人随着孟正走进藏。

    其实龙老人也有些好奇社稷学宫的仙物到底是什么,社稷学宫曾经出过两位圣人,一位是亚圣,一位是荀卿。只是不知仙物与哪位圣人有关。龙老人觉得多半与荀卿有关,毕竟荀卿曾在执掌社稷学宫达十年之久,算是社稷学宫的首任大祭酒,他留下什么传于后世之物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转念一想,荀卿在儒门的地位尴尬,有些类似于道门的杨朱,所以也有可能是亚圣所留。

    孟正领着龙老人来到二楼,这里没有至圣庙的阵仗,孟正只是从一个书架上简简单单取出一个盒子,随手交给了龙老人。

    龙老人单手接过这个长约两尺、宽约一尺的紫黑色盒子,有些惊讶:“这就是仙物?”

    “是。”孟正冷淡道,“我从未打开过这个盒子,里面到底装了什么,我自然是不知道的,也许是个空盒子也说不定。”

    龙老人倒不这么觉得,他只是希望不要像万象学宫的“天下棋局”就好,那等仙物固然玄妙,对于正面交锋,却是没有太大的用处。

    龙老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手中的龙头拐杖,左手托着盒子,右手将盒盖掀开。

    随着龙老人打开盒子,从中迸射出无数金光,照亮了龙老人的面庞,也照亮了整个藏二楼,金光并不刺眼,只是给所有的事物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孟正也被金光笼罩,他眯眼望向龙老人手中的盒子,可只能看到宛若实质的金光。

    龙老人望着手中已经开启的盒子,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在金光的照耀之下,他的双眸也变成了金色。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东西二王

    自从无道宗大举西进以来,西域的平衡便被打破,从以前的分庭抗礼变为三方混战,虽然西域佛门也曾想过联手金帐萨满教先将无道宗赶出西域,但一来无道宗有楼兰城这个支点,进可攻退可守,二来西域佛门和萨满教两家明争暗斗多年,宿怨已深,一时半刻之间无法化解,也很难取信对方,所以就变成了互相防备的局面。

    在此之前,由左尊者主持大局,三方还算是势均力敌,不过随着澹台云从中原来到西域,局势立时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毕竟澹台云是一位货真价实的长生之人,而西域佛门和草原萨满教如今并没有长生之人坐镇。

    不过萨满教与金帐王庭相依相存,王庭中还有四大也先那颜,不可小觑,所以澹台云决定先解决西域佛门。

    事实上,这也算是秦清和澹台云的默契。

    自二次帝京之变后,两人就没有再去直接插手中原局势,完全交给了龙老人和李玄都,而龙老人和李玄都将战场定在了齐州。

    澹台云将重心放在西进事宜上,主要敌人是西域佛门。秦清则是亲赴辽州,决意进行一次蓄势已久的北伐,扫清金帐布置在辽东一线的兵力,使其在未来数年间彻底失去进攻辽东的实力,而不是完全寄希望于金帐内斗的无暇顾及辽东,从而使日后的入关没有后顾之忧,从这方面来说,萨满教将会是秦清的敌人。

    萨满教不容小觑,西域佛门同样不是软柿子,比不得辽东那般实力雄厚,却也有相当底蕴。

    以辽东举例,辽东号称带甲二十万,又被世人称作铁骑二十万,实际上当然不可能全部都是骑兵,骑兵的数量大概在十万左右,其中又以轻骑兵和骑马步兵为主,人马披重甲的重骑兵只占了很少的一部分,只有十分之一左右,开销极大。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火器的兴起,秦清重视火器并为辽东大军大量配备火器,这便产生了骑马步兵。骑兵是马上作战,使用骑枪、马刀进行冲锋,或者以弓弩骑射游斗,重骑兵的集群冲锋更是无人能挡。可骑马步兵并不使用骑枪,而是使用火器,骑马只是为了快速移动,抵达指定地点后便会下马作战,与步卒无异,故而被称为骑马步兵。因为这种特殊骑兵最早出现在幽州朝阳府,因为太过奇怪,被人戏称为“龙城奇兵”,后来误传为“龙骑兵”,号称辽东龙骑,是秦清的亲卫军云云。

    除此之外,辽东的步兵也配备大量战车和火器,野外交战时,以偏厢车、武刚车等战车形成车阵,然后依照敌人距己方的距离,依次使用轻型火炮如虎蹲炮等,大型火枪如盏口铳、抬枪,最后施放鸟铳及集束火箭,辽东步兵火器装备比例已经达到六成。而除去骑马步兵的骑兵部队则装备三眼铳等火器,也有四成比例。

    最后便是各种重型火炮,最重的火炮达一万斤,因为陆地作战的缘故,不必

    考虑承重问题,所以比起清微宗战船的船载炮,射程和威力都更胜一筹,只是移动缓慢,只适合用于守城和攻城,并不适合野战。只是在实心弹的前提下,震慑人心足够,想要以炮破城却是力有不逮,清微宗的船队能够震慑渤海府,是因为渤海府防务空虚,形同虚设,而非火炮真正能扭转乾坤,想要以火炮毁去城墙,要等到太平宗完成改进火炮和炮弹,使炮弹其能够如“凤眼子”一般直接爆炸,才有可能。其实太平宗的工匠已经有了进展,原理并不复杂,只是工艺过于繁琐,暂时无法大规模铸造。

    在这种情况下,辽东的二十万铁骑与金帐的二十万铁骑实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军队,名为铁骑,实则是步骑协同,并非一味来去如风。

    西域佛门没有辽东这样的底蕴和财力,可他们却有为数众多的僧兵,大约在五万之数,虽然这些僧兵没有火器,但自小信奉佛祖,十几年如一日,意志坚定,十分顽强,其中颇多好手,又熟悉西域地形,与无道宗的西北大军交战,并不落于下风,甚至还让无道宗吃了一些亏。

    在这种情况下,澹台云也不得不亲自下场了。

    不过澹台云没有直接出面,而是藏身于大军之中,直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才突然出现在战场之上。

    此处战场距离楼兰城大约一千余里,已经进入西域三十六国的范围之内,距离真言宗的山门不算太远了。

    双方再次鏖战多日,更有损伤,陷入僵持之中。

    此地算是个咽喉要地,由一位金刚上师亲自坐镇。所谓上师,其地位类似于道门的真人,逊色于道门的圣人。

    这位金刚上师立于阵前,脸上有宝光流动,身着一身鲜红僧袍,裸露出一只手臂,周身肌肤泛着淡淡的金光,仿佛佛寺中的金身佛像。除了神仙一途的金身,佛门也有金身之法,两者颇有些相通之处,金身成时,如山岳大地,不可动摇,不可后退,修炼到极致之后,并不逊色人仙体魄。

    这名僧人便是修炼金身有成,身上有山岳耸立之势。他就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岳,于巍峨绝顶之处睥睨山下众生。

    僧人胸前悬挂着大如拳头的骨质念珠,细细看去,其实每一颗念珠都是由人头骨以秘法炼成,不过似乎缩小许多,头骨中被填充有许多珍奇材料,使得每颗念珠熠熠生辉。

    这是真言宗独有的人骨念珠,真言宗僧人坐化圆寂后施行天葬,尸体喂食给老鹰,以达到佛祖割股喂鹰的慈悲境界,余下的骨头则用做法器。其每一枚骨珠,都取自一位高僧的头骨。所以眼前这名僧人的一副念珠都需等足一百零八名有归真境界以上修为的高僧圆寂后方能练就,可见其难得。

    他本以为这次领军之人还是无道宗的左尊者,可这一次他错了,尤其是他看到那个不曾身披甲胄的身影孤身出阵之后,心头骤然生出寒意,就像牛

    羊见到虎豹。

    再看到那些如潮水般向后撤退的西北大军,这位金刚上师脸色愈发凝重,知道凭借自己,绝不是此人的对手。

    西域佛门一脉的修行传承之道,向来与禅宗佛门迥然有异,甚至佛道合流之后的道门,也难以囊括西域佛门的种种,道门内的真言宗、金刚宗只能视为一个中原分支,在中原的势力寥寥,事实上两者也很少大规模参与中原争斗,唯一的例外是大真人府之变,结果遭到李玄都的重创。

    西域佛门虽是出自佛门一脉,但传至草原西域之后又与萨满教相互融合,而萨满教是上古巫教的分支变种,如此种种变化之后,西域佛门发展出一种独特的灌顶手段,说白了就是将自身修为传承于下代弟子,师父传徒弟,徒弟再传徒弟,代代传承,使得西域佛门在佛门衰败之际仍旧能屹立不倒。

    眼前之人,在澹台云的感知之中,虽然有近乎于天人造化境的修为,但其中有一多半却呈现出游离之相,不似真正天人造化境大宗师那般圆融如一、无漏无缺,乃是凭借外力达到现在的境界,想来这就是所谓的传承之功了。

    这等修行法门,将一身修为都寄托于色身之中。有违中原佛门视肉身为臭皮囊,追求超脱色空之理,

    何谓色身?具有鼻、目、嘴、等五官及两手、两脚之四肢,圆颅方顶,有形有质之一个人的躯壳,谓之色身,也就是武夫人仙们千锤百炼的体魄。

    平心而论,人仙一途追求体魄并无甚错,可西域佛门作为佛门分支,却如此注重色身一途,也难怪中原佛门将其视为离经叛道,乃至于旁门左道。

    中原佛门视七窍为窟窿,视四肢为木节,视皮肉为脓胞,视五脏为痞块。舍此色身于度外,另寻出个无形之形、无象之象的真身,方能延的性,明的性。益以舍的假,方能求真。

    若是迷迷昏昏,以此色身为真,认假为真,以虚为实。外而六门,内而六识,内外交攻,斫丧真元。

    天地间万物,凡有形者皆有坏,若爱此色身为假,而不穷性命之真,大限一到,我是谁而身是谁,身与我两不相干。

    换而言之,若是不能求得长生不死之身,体魄就是臭皮囊,就是一件可以抛却的衣物,所以中原佛门轻视体魄,道门的神仙、鬼仙也轻视体魄,抛却体魄,前者以香火愿力铸成神道金身,后者以神魂念头出窍,好似脱去了身上的衣裳。就算地仙和天仙,也要脱胎换骨不可,摆脱凡躯,等同是换了一件衣裳。

    唯有道门的人仙一途不“脱衣裳”,也不“换衣裳”,而是以体魄突破天人界限,以体魄为舟,渡过苦海,抵达彼岸,成就长生。

    从这一点上来说,西域佛门也不能算错。

    不过放到澹台云的面前,就有些班门弄斧了,毕竟澹台云才是货真价实的人仙,已经是长生之人。

第一百五十章 四脉传承

    澹台云摘去头上的帷帽,露出本来面容。

    身上衣衫在大风中猎猎作响。

    僧人虽然对澹台云忌惮非常,但在两军阵前却也不好畏惧退缩,先是宣了一声佛号,随即用不算十分熟练的中原官话说道:“没想到堂堂圣君竟然是一位女子。”

    僧人声音好似洪钟大吕,振聋发聩,滚滚声浪犹如实质一般,他身后的众多僧兵都不得不四散退开。

    此乃佛门神通“狮子吼”,修炼到极致之后,不仅能震慑心神,甚至仅凭一吼之威便能伤人魂魄,轻则魂魄不稳,神智失常,变为疯子傻子,重则直接魂飞魄散,只剩下一具臭皮囊。

    不过对于澹台云来说,不过是清风拂面。

    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澹台云在大荒北宫被李玄都和秦清重创,哪怕澹台云因为转走人仙途径而跌落了一个境界,仍旧不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随意挑衅的。

    那日在帝京城头,李玄都为了招待澹台云,可是派出了双手之数的天人境大宗师,这才挡住了澹台云的脚步。

    澹台云开口道:“女子……女子怎么了?”

    话音落下,澹台云向前一步踏出,缩地成寸一般出现在僧人的面前,一个洁白如玉的拳头瞬间占据了僧人的视野,再无他物。

    僧人双掌合十,肌肤上萦绕的金光骤然浓郁,化为实质,他整个人只剩下纯粹的金色,仿佛是一座纯金佛像。

    澹台云一拳落在僧人的金身之上,看似轻描淡写,号称不退不动的金身轰然倒退,原本合十的双掌裂开一道缝隙,其中迸射出道道金光,金身上下更是出现一道道如同蛛网的裂痕,裂痕下有金光四溢,片刻之后,更是有金色血液从中流淌开来。

    长生人仙的一拳,又岂是那么好接的。

    僧人堪堪止住退势,再次双掌合十,勉强压下伤势。

    就在此时,天上骤然传来滚滚佛音,语言与中原佛门截然不同,可偏偏又能让人听懂,似乎蕴含有“他心通”的玄妙,天地间佛光大盛,甚至一举盖过了日光。

    紧接着一队西域佛门的僧人飞天而至,或是手执转经轮、或是手持金刚杵、或是手持白骨法器,或是幡旗、宝幢,宝相庄严,口中齐声念诵真言,顷刻之间满天上下俱是金光璀璨,仿佛来到了佛国之境。

    在这队僧人正中位置有一张通体金色的巨大床榻,以实心的镶金黄铜铸就,四面刻以相轮、覆盆、仰月、宝珠、花卉、龙图等图案,周围有云气自生,也正是这张床榻,才能使得众多未到天人境的僧人可以浮空飞行,仿佛腾云驾雾。

    在床榻上端坐着一名体型如小山的僧人,只是穿了一件单薄的土黄色僧衣,袒胸露腹,笑口常开,竟是与东来佛祖有几分相似。

    此人本身境界未必如何,可在诸多弟子、法器、真言、愿力的加持之下,同样堪比一位天人造化境的大宗师。

    这便是真言宗称雄西域多年的

    底蕴了,并不逊色于无道宗、补天宗、清微宗这些当世大宗,这也是真言宗敢于插手大真人府之变的底气所在,也正因为这一点,李玄都事后没有追究真言宗的过错,只是处置了直接参与此事的法空一人,而且还将“七宝菩提”归还给了真言宗。当然,这其中也有李玄都想要通过真言宗牵制无道宗使其不能干涉中原的意图。

    再有就是,真言宗弟子本土作战和异地作战截然不同,在西域本土,家家户户都有转经轮,都供奉有佛祖,虔诚信徒遍地都是,所能调用的香火愿力极为庞大,几乎是取之不竭,也正因为真言宗太过依赖香火愿力,真言宗的势力很少离开西域,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至于西域佛门中为何没有神仙人物,是因为香火愿力更多是归于佛祖和漫天诸佛、菩萨所在的佛国,西域佛门的僧人可以借用,却不能在没有佛祖恩赐的前提下以此私自成就佛陀、菩萨果位。若是能够成就佛陀、菩萨果位,也就是道门的神仙,则离开人间进入佛国,也不会参与世间争斗了。

    澹台云抬头望向庞大僧人,并不如何惊讶。

    两军交战,自然要知己知彼。西域佛门有四大传承,分别是大圆满、大手印、大道果、大威德,类似于道门五仙,各有独到之处。过去时候,四脉之间或多或少有些明争暗斗,如今大敌当前,已经撼动了西域佛门的根基,却是联合到了一处。

    当初直接参与了大真人府之变的法空便是大威德一脉,被澹台云一拳重创的金刚上师同样是大威德一脉,至于这位后来出现的胖大僧人,则是大手印一脉。

    大手印又被称作大心印,这也是“他心通”的由来。

    胖大僧人高坐金床之上,声音同样宏大无比,却没有咄咄逼人之感:“圣君亲临西域,不胜惶恐。只是圣君当真觉得能够凭借一己之力灭去我西域佛门的传承道统吗?就是道门、儒门,也不敢作如此之想。”

    澹台云知道这僧人说的没错,西域佛门扎根西域上千年,底蕴何其深厚,不说遍地信徒和取之不竭的香火愿力,便是弟子僧兵,也不可小觑,尤其是中原佛道合流之后,西域佛门大有以旁支入继正统的架势,如果无道宗有灭去西域佛门的势力,那也不必来此西域了,大可以继续逐鹿中原。

    澹台云沉声说道:“西域足够广阔,容得下真言宗和无道宗。”

    胖大僧人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只剩下宝相庄严。

    澹台云看了两人一眼,淡然道:“仅凭你们二人,不是我的对手。”

    无论是大手印一脉的胖大僧人,还是大威德一脉的金刚上师,都没有开口否认,因为澹台云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上。

    便在这时,又有一道光华疾驰而来,在胖大僧人的不远处停下,显出身形。来人脸庞柔美,肌肤呈现玉白之色,却是男生女相,头戴宝冠,身着长长下摆好似孔雀尾羽的碧绿长裙,上身缠绕绫罗,无风自动,好似仙女、飞天的飘带

    ,脚下踩踏莲座,谓之为“孔雀座”。

    在他身后同样是众多手持各色法器的弟子,净瓶、花罐、鱼肠、白罗伞盖、金弓、银戟、宝幢等等,这些弟子将法器中蕴含的香火愿力汇聚于此人身上,使其同样有了天人造化境的修为。

    孔雀翎有圆花纹,分单眼、双眼、三眼,一个圆圈就算做一眼。此时他衣摆上的每个圆花纹都好似一个佛窟,每个佛窟中都有一尊孔雀大明王。

    孔雀明王又被称为佛母金刚、护世金刚。在佛门修法中,以孔雀明王为本尊而修者,称为孔雀明王经法,又称孔雀经法。为西域佛门四**之一。

    澹台云望向此人:“大道果一脉也到了。”

    只剩下最为势大的大圆满一脉未到。

    澹台云不再压制自己的气息,以她立足之处为圆心,浩荡血气如狂风一般向四周层层扩散开来,漫天浮云被一冲而散。

    先前硬接了澹台云一拳的金刚上师也带着部分僧兵缓缓升空,与另外两人合并一处,当真是黑云压城的气势。

    不管怎么说,此时三人已经凑足三三之数,联手不敢妄言取胜,与澹台云周旋一二却是不难。

    男生女相的大道果上师缓缓开口道:“圣君已然动了嗔念,今日只怕无法善了。”

    话音落下,在他背后出现一尊巨大的佛母法相,通体白色,穿白缯轻衣,有头冠、璎珞、耳珰、臂钏等装饰,乘坐金色孔雀,结跏趺坐青白二色的莲座之上,显慈悲相。有四臂,右边第一手执开敷莲华,第二手持俱缘果,左边第一手当心掌持吉祥果,第二手执三、五茎孔雀尾。四种持物中,莲华表敬爱,俱缘果表调伏,吉祥果表增益,孔雀尾表息灾。白莲座表摄取慈悲的本誓,青莲座表降伏之意。

    仅以法相威势而言,已经不逊色于白绣裳的观音法相和兰玄霜的白骨观法相。若在中原,他万万没有此等修为,可在西域,占据地利人和优势,诸法加持,甚至还有余力。

    与此同时,大威德一脉的金刚上师也显化法相,一尊金身大佛带着宏大威严的气势缓缓立起,周身有金光环绕,四周有天女伽蓝相随,梵音阵阵,脑后有一轮背光,其中不断浮现面露嗔怒之色的明王、金刚,又有宝相庄严的佛陀、菩萨、罗汉、诸天,让人望之便要生出敬畏之心,若是有凡夫俗子在此,恐怕就会将眼前之佛当做是佛祖现世。

    最后的胖大僧人仍旧高坐金床之上,并未唤出法相,而是双手结成法印。

    佛门以左手为常静,故名为慈悲之手,渡顽愚众生;右手为常动,故名为智慧之手,渡上根利器,双手并称为“悲智双运”渡尽无余凡夫。合此双手即表示断除“贪嗔痴疑慢”之烦恼障惑,是远离身语意之无始无明,其合掌的姿势名为“印”。

    澹台云面对西域佛门的三大金刚上师,不见丝毫惊慌,轻轻一跺脚,整个人冲天而起,瞬间来到金色大佛面前,扭腰送肩,一拳将出。

第一百五十一章 手段尽出

    面对澹台云的一拳,金身大佛一掌凌空拍下。

    澹台云不闪不避,拳掌相交。

    佛掌如山,遮住了澹台云头顶的一片天幕,在澹台云的下方映出了一个巨大的阴影。

    相比之下,澹台云渺小无比,如蜉蝣撼树,可笑不自量。

    然而下一刻,大树却在蜉蝣的撼动下开始摇晃。

    这一拳撑住了遮天般的佛掌。

    甚至还要洞穿这只挡住头上一片天幕的佛掌!

    澹台云深呼吸一口气,沉声道:“破!”

    佛掌顿时支离破碎,大威德上师的脸色骤然苍白,低头望去,他的掌心上凭空出现了一个血洞。

    澹台云整个人直接洞穿了佛掌,然后一拳打在了佛头上,使得金身大佛轰然后退,脸庞上多了无数裂痕,大佛周身的金光更是迅速黯淡下来。

    就在此时,大手印上师一掌平推而出。

    澹台云于刹那之间强行收拳,在空中扭转身形,堪堪躲过这一记惊天动地的大手印。

    下一刻,地面上蓦然出现一方覆盖了数十丈方圆的巨大掌印,掌纹清晰可见。

    大手印上师又是伸出另外一手,顿时佛光大盛,其中化生出无数的佛陀、菩萨、罗汉,个个栩栩如生,个个宝相庄严。同时他又开口发声,佛音如狮子之吼,震荡心神,有数不清的佛子的齐齐诵经之声,似是要引人超脱到传说中的佛国净土。

    滚滚佛音向四周扩散开来,激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气机涟漪。

    只是他小瞧了澹台云的人仙体魄,在一瞬间,澹台云的身形开始“变淡”,各个穴窍和其中身神骤然明亮,衬得她的体魄好似透明一般,只剩下一个由无数明亮穴窍勾勒出的人形轮廓。

    佛光也好,佛音也罢, 乃至于各种气机,都伤不到澹台云分毫,也动摇不得澹台云分毫。

    澹台云仿佛凭空挪移一般出现在大佛法相面前,毫无花哨地一拳击出。

    与法相相较,澹台云身形渺小,好似皓月与萤火,甚至在澹台云的拳头接触到法相之后,法相并未有什么异常。

    片刻后,法相开始轻轻颤抖,幅度越来越大。

    凝聚出这座大佛法相的大威德上师脸色微变,心头涌起一抹难以言说的惊悸。

    下一刻,法相开始剧烈晃动。

    大威德上师终于是脸色大变,一连捏碎五颗人头念珠,五道佛光落在金色大佛的身上,试图稳固法相。

    然而在愈来愈盛的血气面前,本该不可动摇的金身大佛却如风中

    残烛一般,无论大威德上师如何灌注佛光都不过是杯水车薪,而且人仙血气天然有克制诸多神通的妙用,故而此时还有引火烧身的意思,他胸前又有数颗人骨念珠也随之爆裂开来,化作粉末随风而散。

    虽然西域佛门注重修炼色身,但与人仙修炼体魄并非完全一致,又有诸多异同,相同之处在于在跻身长生境之前,都要大量进食血肉补充气血,甚至一日九餐,日啖九牛,再辅以大量的珍贵药物,使体内气血达到了极为骇人的地步,就是与那些上古传说中的诸多荒兽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同之处在于人仙途径专注于体内多如繁星的诸多穴窍,从皮膜到骨髓,搬运气血,凝练洗涤,开启人体无尽秘藏,再与诸天星辰相互感应,最终在穴窍之内凝聚身神,可西域佛门只是一意修炼气血,开启识藏,却不凝练穴窍,更谈不上凝聚身神,故而远不如武夫体魄那般无漏无缺,不但有自身气血外溢,而且还使身躯体型异常庞大,几乎是常人的数倍。

    大手印上师就是因为体内气血太过庞大,才会使得身形如同小山,同样修炼体魄气血,他深知人仙气血的厉害,若是法相被澹台云毁去,只怕大威德的金刚上师也不能幸免,值此危难之际,哪怕双方以前并不和睦,此时也不能坐视不理。

    这位大手印上师双手结不动明王印,大喝一声:“唵!”

    这一声不似先前的狮子吼那般振聋发聩,但却恢宏深远,如有佛说法讲经,又仿佛是万千佛子齐齐诵经顶礼。

    大佛法相本已经显现出瓦解之势,当大手印上师大喝真言之后,大佛的金身上又重新显现出璀璨之色,裂痕也开始愈合。

    六字真言乃是佛门之无上降魔正法,一字一音皆是外引天地巨力,内合人身性命,大手印上师上师以自身庞大无比的血气喝出真言,威力极大,硬是抵消了部分人仙血气,帮大威德上师强行稳固了法相。

    大威德上师也趁此时机,将剩下的人骨念珠悉数捏碎,化作佛光,为法相重塑金身。

    与此同时,一直不曾出手的大道果上师终于出手,简单捏了一个金刚拳。

    佛母法相四条手臂齐动,四件法器欲要结成一方佛国,将澹台云困入其中,然而这蓄势已久的一招,却全然落到了空处。

    说到底,还是他小觑了澹台云的经验,他迟迟不曾出手,澹台云如何不会察觉防备?既有防备,自然不难躲闪。

    一击落空,大道果上师脸色骤变。

    天地间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大道果上师的衣衫被吹得胡乱飘拂,

    他猛地扭头望去,刚好看到了一幕让他震撼难言的景象。

    只见大威德上师请出的法相被人一脚踏在额头位置,然后用力一蹬,巨**相就这么向后倒去,众多僧兵纷纷避让,不过还是有人躲闪不及,被法相直接压成一摊血泥。

    大地轰然震动。

    只见澹台云立于半空,仍旧保持着一脚踏落的姿势。

    与法相心神相连的大威德上师瞬间脸色灰败,气息衰弱,显然是遭受了重创。虽然不至于就此身死,但也暂时失去了战力。

    三位金刚上师已经被废一人,剩下两人如何也不是澹台云的对手。

    两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大手印上师已经无法端坐于金床之上,轰然起身,然后结出一个不见经典的古怪手印,在他左右两侧分别出现了两个门户,不同于普通“阴阳门”的阴沉,这两扇门户金光璀璨,仿佛是黄金铸就。

    不见大手印上师如何动作,两扇黄金门户缓缓开启,从中出现两个女人,身材极为高大魁梧,超过八尺,接近丈余,澹台云也算是身材高挑,可在两名女子的面前,还是显得矮小无比。

    左边的女子满头白发,如银似雪,又身着白衣,肤色苍白,始终低眉垂目,双手合于胸前,似菩萨合十,宝相庄严,不可侵犯。落脚之处,生出一朵雪白的莲花。

    右边的女子则是黑发,漆黑如墨,身着黑衣,手中持有人头骨碗,其中鲜血似乎随时都会满溢出来。

    澹台云见到此二人,立时想起了曾经在五行洞天中见过的古时大巫。

    事实上这两名女子的确不是常人,而是古时巫教之人,虽然不在灵山十巫之列,但也非同寻常。

    当年巫教才是天下第一大教,不仅遍布中原、金帐,就连西域也有巫教的分支。只是巫教太过原始野蛮,终究不能长久,中原巫教被道门击败,西域巫教被佛门击败,只剩下金帐的巫教得以幸存,变为今日的萨满教。至于道门击败巫教之后又败于儒门之手,就是后来之事了。

    不过这两名古巫不能算是活人,当年因为使用蕴含了太多荒兽气息的“长生石”而化为妖魔,不仅心智全失,而且如野兽一般胡乱吃人,被巫教之人封印,后来佛门击败巫教,西域佛门便接手了这两尊古巫,施以佛法降服,使其成为西域佛门的护法女神。

    两位护法女神因为神智全失,诸多巫教秘法无法使用,又被佛光压制,一身修为也不能发挥出十成,两者相加也不过相当于一位天人造化境大宗师,已经是大手印一脉的压箱底手段。

第一百五十二章 岂能抗衡哉

    澹台云却是得势不饶人,直接朝着大道果上师攻去。

    大威德上师的前车之鉴不远,大道果上师不敢有丝毫怠慢,以法相挡在自己身前,却不曾想到澹台云只是虚晃一招,真正目标是两名女子古巫。

    只听得两声惨叫,两名女子古巫已经被澹台云当空击落,其胸口各自有一个拳印,仿佛烙铁烧灼一般,被人仙血气灼伤得兹兹作响。

    万幸的是世上事有得就有失,两名女子古巫失去了所有的神通秘法,却也得到了“长生石”所带来的的强大生命力,堪比“漏尽通”,所以这两拳虽然重创了她们,却也不能将她们一击毙命。

    澹台云一举重创两名女子古巫之后,没有丝毫停留,直往体形如同小山的大手印上师而去,大手印上师因为修炼色身的缘故,失之灵活,避无可避,只能依仗自己的体魄来硬接澹台云的一击,好在他同样是气血旺盛之人,倒是不被澹台云的人仙血气克制,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澹台云自然也知道人仙血气不能真正伤到大手印上师,所以她用的是人仙的拳意。

    所谓人仙拳意,肉眼无法看到,哪怕是长生境人仙亲自用出,也很难开山裂石,却是能伤人神魂。

    虽然大手印一脉上师修炼色身,注重气血体魄,但因为其并非凝聚身神开启人体秘藏,而是开启识藏,所以无法做到人仙这般灵肉合一,而且他的境界修为又远逊于澹台云,所以在直面澹台云拳意的情形下,竟是有神魂离体的征兆。

    大手印上师大惊,赶忙想要补救,可澹台云的这一拳却是一叠三重浪,一波之后还有一波,连绵不绝,紧接着又有两重拳意接踵而至,终于使得大手印上师的神魂离体而出。

    体魄好似衣物,若是没了体魄的庇护,又是面对一位人仙,出窍的神魂就像一个人光着身子站在冰天雪地之中,脆弱无比。

    大手印上师只觉得自己的思维意念变得极为凝滞,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澹台云大喝一声,比起佛门的狮子吼更胜一筹,仿佛春雷乍响,以澹台云为中心,向四面发散出去。

    正要救援的佛母法相被澹台云的声音一震,竟是不得不为之一顿,周身瞬间出现许多细微裂痕。

    这便是人仙克制法术。

    反观众多众多佛门弟子,虽然也未能幸免,但有体魄保护,并未受到实质伤害,只是觉得心神震荡,气血浮动。

    最为凄惨的自然还是近在咫尺的大手印上师,他只觉得自己面前出现了一轮烈日,天地之间,一片茫茫,到处都是灼烧之感,就连自己的色身在何处,也无法分辨了。

    此时澹台云的一喝之威,使得方圆将近十里的范围之内,充斥了人仙血气和至阳意念,在这个范围之内,越是注重体魄气血,受到的影响就越小,越是注重神魂念头,受到的压制就越大,这便是佛母法相受阻受创而那些弟子却不曾受伤的缘故,也是两

    名被澹台云重创的女子古巫几乎没有受到影响的缘故。

    若是在此时神魂出游,就会如大手印上师一般,彻底变成瞎子,而且还是在冰天雪地中不着衣物的瞎子,有性命之忧。

    趁此时机,澹台云再次出手,五指虚张,朝着被封闭了六感的大手印上师抓摄而去,要让这名大手印上师魂飞魄散。

    只要大手印上师一死,剩余两位西域佛门的上师谁都无法幸免,都在死在此地。

    便在此时,一根树枝模样的长杖,好似凭空出现一般横伸出来,绽放七彩莲华,刚好挡下了澹台云的一抓。

    澹台云目光一凝。

    此乃西域佛门的仙物“七宝菩提”,以菩提树枝干为主材,辅以金、银、琉璃、玻、砗磲、赤珠、玛瑙等七宝炼制而成,故名“七宝菩提”,又名“七宝妙树杖”。除了坚固无比之外,还可以生出七彩神光,这神光几乎是无物不破,无物不收,寻常宝物,只要被这神光一照,就会被立刻收走,半仙物也不例外,唯有仙物才能例外。

    紧接着来人显现出身形,是个瘦小老僧,皮包骨头一般,一声僧袍空空荡荡,与那名身材胖大好似小山的大手印上师仿佛两个极端。

    澹台云立时猜出了来人的身份,西域佛门四脉传承中最为势大的大圆满上师。

    大圆满上师并不多言,也不见如何动作,手中“七宝菩提”开始发芽、开花、结果,在他身周出现了七颗菩提子。这七颗菩提子结成一方阵势,将澹台云笼罩其中,然后生出诸般变化,每一颗菩提子对应一色神光、一种宝物,七颗菩提子便是七色神光、七种宝物,神光交织,仿佛一道道锁链纵横交错,困住了澹台云。

    接着大圆满上师又朝着大手印上师的神魂一刷,使其神魂复归体魄。

    这七色神光无物不收,可惜遇到了不滞于物的澹台云,并未能发挥太多作用,而且仅仅一件仙物,如果主人不是长生之人,所能够发挥的威能也的确有限。所以澹台云很快便打破阵法,脱身而出。

    大手印上师回归体魄之后,立刻朝澹台云打出一记“大手印”,威力极大,手印经过的沿途虚空,不断发出碎裂声响,不逊于法相的佛掌。

    不过澹台云只是随手挥拳,手腕、手背的几个穴窍之中,升腾出几尊清晰无比的身神,仿佛缩小了无数倍的澹台云,一起出拳,便将这记大手印化解于无形。

    大圆满上师的境界修为要明显强于另外三名金刚上师,他本是多次转世之人,到了这一世算是实打实的天人造化境,又有弟子、法器、愿力加持,在手持仙物的情况下,对上澹台云倒也不至于一触即溃。

    不必大圆满上师如何吩咐,大威德上师、大道果上师、大手印上师无论有伤没伤,悉数汇聚到大圆满上师身旁,大道果上师也收起了自己的法相,其余弟子也随之变向,催动法器,为大圆满上师加持。

    在众人合

    力之下,大圆满上师的脑后出现背光,继而在其身后出现一尊大日如来法相,是为西域佛门的根本法相。

    然后大圆满上师松开手中的“七宝菩提”,双手大拇指压住住四个指头的最末端,三、四、五指压下,二个指头略微弯曲,扣在大拇指的弯曲处,左手平行的放在腰部,然后又以瑜伽密乘,身形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分别按在自己的小腹处的下丹田和胸口的中丹田上。

    刹那之间,大日如来法相与大圆满上师合一,大圆满上师就仿佛顶天立的一般,身形无限地扩大,不仅仅在西域佛门诸人眼中,便是在澹台云的眼中,也似乎已充满了整个天地。他头顶日轮更是变得巨大得难以形容,似大日降临,悬于天幕,使得天地间一片白亮,再无一处阴影藏身之处,处处光明,处处是佛国净土。更令观者心头莫名生出无比压力,凝滞迟缓。

    澹台云脸上露出几分凝重之色,五指握拳,身神显现,可见手掌密密麻麻的穴窍中有一尊尊面貌与澹台云一般无二的金色神灵,继而全身上下的各处穴窍和身神开始依次浮现,使得她整个人辉煌璀璨,好似一尊真正的神灵。

    下一刻,澹台云一拳击出,只闻如同雷鸣的爆裂声依次从她的指、腕、肘、肩膀处的关节中响起,晶莹如玉的拳头以极小的幅度疯狂震颤,以至于出现重重残影,陡然又归于一处。

    随着澹台云出拳,她体密内如繁星的众多身神一同出拳,使得这一拳竟是有了万人之势,好似沙场杀伐,滚滚血气奔涌,拳意汇聚一点,拳劲震荡虚空,生生层层涟漪,所过之处,立时有佛光随之扭曲破灭,甚至就连空间都出现了极为细微的裂痕,已经是人仙途径中“破碎虚空”的雏形。

    澹台云出力十分。

    这是澹台云成为人仙之后第一次用出全力,这是她的倾力一拳。

    面对这一拳,号称不为外物所坏的大日法相只是坚持了片刻时间,随即便如同砂砾堆砌成的泥塑木偶,分崩离析。

    四大金刚上师身形巨震,除了大圆满上师之外,其余三人都是受了不轻的伤势,尤其是大威德上师,更是伤上加伤,气息已经衰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至于其他普通弟子,也纷纷受到牵连,有的手中法器直接炸裂,有的自身受到反噬,还有的两者兼具,不断有人难以支撑,从空中坠下,甚至是横死当场。

    大圆满上师顾不得一众僧兵,手中“七宝菩提”一卷,带着三位金刚上师和其他弟子仓皇撤退,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有法器因为失去灵性而从空中掉落在地。

    无道宗大军卷土重来,追杀已经开始溃逃的僧兵。

    此战之后,西域佛门算是失去了野战的勇气和底气,以后只能固守山门城池,凭借地利的优势与无道宗抗衡。

    澹台云并未追击,而是悬停空中,双手叉腰,大笑道:“区区西方教,岂能与吾抗衡哉?”

第一百五十三章 领军北伐

    如果说西北战事还局限在冷兵器,火器已经占据了辽东各种军械兵器的半壁江山,这种差距,源于双方财政和体制。

    体制方面,秦清和澹台云被并称为东西二王。可在实际上,澹台云并不擅长治国,以前有地师徐无鬼辅佐,西北还算有几分朝廷气象,可随着两人决裂,地师徐无鬼离开西京,整个西京很快便从一个小朝廷退变为一个大宗门,可谓无道宗就是朝廷,朝廷就是无道宗,六部九卿沦为摆设,大小衙门变成堂口,内外上下一塌糊涂。这便迫使澹台云不得不西进,因为西域佛门也好不到哪里去,无道宗也好,西域佛门也罢,都是以宗门治天下,谁也不比谁高明,可以一战。在这一点上,澹台云颇有自知之明。

    反观辽东方面,秦清大力整合辽东之后,辽东逐渐有了朝廷的气象。秦清地位最高,是为人主,总掌全局。其下军政分开,也就是文武官员。文官主政,以赵政为首。武官领兵,以秦襄为首。秦道远居于三人之后,成为第四号人物,也是文官派系中仅次于赵政之人,手握财政大权,赵政类似于内阁首辅兼任吏部尚书,主管人事,秦道远则类似于内阁次辅兼任户部尚书,主管钱粮。秦襄本人作为领兵大将,事实上直接听命于秦清本人,与大魏朝廷的文官领兵还是有极大区别。

    当然,李玄都并不在这个体系之内,甚至秦道方也不算在这个体系之内,反而秦道方能够勉强算到李玄都麾下。

    财政方面,辽东拥有海岸线最长的奉州,船只可以畅通来往于凤鳞州,又连接东海和南海,等同于可以前往婆娑州和极西诸国,海贸兴盛。而且在关内战乱频繁的情况下,辽东几成一处净土,大批人口涌入,改变了地广人稀的局面,辽东得以大力发展,其繁荣甚至有了直追江南的趋势,这才是辽东能养兵二十余万人的底气所在。

    在这一点上,李玄都可以算是整个辽东的贵人。

    首先是秦李联姻,直接打通了存在最大变数的东海,如果李道虚不允许辽东商船通过东海,以清微宗的海上力量,辽东没有任何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就算秦清迎娶了白绣裳,辽东的船队也不可能飞过东海来到南海。这也是为什么多年以来,秦清迟迟不曾续弦,待到女儿定亲,就立刻决定与白绣裳再续前缘,不仅仅是顾忌女儿感受那么简单,李玄都的原因也占了很大比重。

    其次是李玄都主导的太平宗,称之为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地师徐无鬼因此几次对太平宗下手。李玄都第一次前往辽东,便给辽东带来了一份礼物,那就是太平宗的借款,虽然是借款,并非无偿赠予,但不收取任何利息,这也极大缓解了辽东在近几年来因为步子太大而造成的财政窘境。

    正因如此,秦家人对李玄都这位女婿是一百个顺眼,根本没有所谓的刁难或是瞧不起,甚至李玄都还未到辽东,景修就已经在晋州相迎,到了榆关,

    又是秦清亲自相迎,最后到了朝阳府,秦道远和赵政一起接待李玄都,不可谓不重视。至于李玄都和秦素的婚事,自然是一拍即合、畅通无阻。

    所以李玄都无论怎么反对师父李道虚的观点和做法,却从不反对李道虚本人,始终对李道虚抱有极大的感激,且不说当年是李道虚把他从死人堆里捡了回来,仅仅是李道虚的教导以及给予他的地位和身份,他便无以为报,也才有了今日的他。如果他只是个江湖散人,如何能让堂堂大天师另眼相待?如何能轻易跨过秦家的门槛?又如何与相府公子小姐相知相交?更遑论日后的种种机缘了。

    随着李玄都成功接掌清微宗、李家的消息传来,秦家这个年节很是热闹了一阵,秦家的核心子弟都明白,同样是李家和清微宗,李玄都掌权和李道虚掌权大不一样。倒不是说李玄都会出卖李家的利益,而是有利于两家同盟,一则是女婿更为亲近,亲家公始终差了一层,二则是李玄都的目标明确,比起厌世之心日重的李道虚更有进取之心。

    果不其然,李玄都掌权之后的一个月,清微宗的船队北上炮轰渤海府,使得朝廷为之震动。这个消息传来,辽东上下无不振奋雀跃。

    如果说李玄都和秦素婚事促使了秦清和白绣裳的联姻,那么李玄都这次决定在齐州开战,则促使秦清下定举兵北伐的决心。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虽说如今金帐因为内斗的缘故而无暇顾及辽东,但不意味着金帐没有这个能力。换而言之,打或不打的主动权始终在金帐的手中,辽东想要彻底掌握主动权,就要让金帐失去进攻辽东的能力,也就是卧榻之旁无人酣睡。

    这便是秦清筹划这次北伐的目的所在。

    秦清这次北伐并非一时心血来潮,而是筹备已久,只是迟迟没有合适的机会,正如秦清担忧入关时被金帐进攻辽州,秦清同样担心北伐金帐时朝廷趁机攻打幽州。眼下金帐困于内斗,李玄都将朝廷的大部分注意力全部吸引到齐州,无疑是北伐的最好时机。

    这次北伐的战略也十分明确,并非要直捣王庭,而是要尽可能消灭金帐在辽东一线的有生力量。

    为此,秦清在辽州黑水府召集有关军政高官会议时明确表示,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杀鸡用牛刀,争取速战速决,而且不同于大魏太祖、太宗两代帝王的北伐,此次北伐,不占地,不掠夺牲畜人口,不设立都司卫所,力求迂回包围,逐个击破,歼敌速回。

    此战,分三路进军。景修领左军三万余人,自幽州出兵;秦襄领右军三万余人,自辽州出兵;而秦清亲领中军四万余人,自奉州出兵。总计十万余人,占据辽东总兵力的半数,不容小觑。

    秦清临行之前,因为女儿不在身边,就只与白绣裳作别。

    白绣裳倒是不担心秦清的安危,毕竟金帐国师已死,萨满教损失惨

    重,再加上金帐内斗不休,想要留下一位长生之人,不说痴人说梦,也是力有不逮。

    白绣裳玩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虽然不是第一次领兵,但如此大规模领兵作战,尚属首次,我倒是不担心你的安危,只望你不要闹出笑话,丢了脸面。”

    秦清不以为意,笑道:“遥想当年冠军候,经验固然重要,可有些时候,还是要讲究天分的,而且这次随军将领不在少数,我会听取他们的意见。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冲锋陷阵,一骑当千,总是可以的。”

    秦清素来谨慎,不喜欢像宋政那般行险,自是不打无准备之仗,所以在决定亲自领兵之前,他早早做过一番权衡估算。他的劣势正如白绣裳所言,第一次大规模领军,难免经验有所不足。他的优势是,虽然首次领军万人以上,但不存在威望不足不能压服众多将领的问题,不必担心底下将领不服,可以做到令行禁止。考虑到辽东大军经过这些年的整军经武,依靠火器,实力已在金帐铁骑之上,只要秦清中规中矩,就基本不会有什么太大问题。

    秦清道:“《谋攻篇》有言:‘不知三军之事而同三军之政,则军士惑矣;不知三军之权而同三军之任,则军士疑矣。’意思是说,不了解军队的内部事务,而去干预军队行政,就会使得将士迷惑;不懂得军事上的权衡机变,而去干涉军队的指挥,就会使得将士产生疑惑。从这两点上来说,辽东铁骑能有今日,我始终参与其中,自然不存在‘不知三军之事’。关键就在于‘三军之权’,不亲自领军,便永远都是纸上谈兵,这也是我决定亲自领军的原因之一。”

    关于这一点,在李玄都上次与秦清面谈的时候,秦清也透露过一定的口风,询问征求李玄都的意见,李玄都则表示支持。

    说来也是好笑,李玄都不通兵事,之所以给出肯定答复,是因为当初在“天下棋局”之中,秦清派遣景修率领骑军两万先行入关,秦清亲率步骑三万徐徐跟进,再加上辅兵和随军民夫,共号称二十万大军南下入关。与宋政的青阳教交战之后,大小连胜十三战,迫使青阳军只能固守帝京、晋州、中州和部分直隶府县。

    从“天下棋局”的推演结果来看,秦清本身的领兵能力并不算差,再加上李玄都前往金帐的时候,曾经见过小股夜不收与金帐骑兵作战的场景,对于辽东大军的战力很是信任,李玄都自然不会反对秦清亲自领兵。

    白绣裳伸手帮秦清整理了下衣甲,柔声说道:“早去早回,静候佳音。”

    秦清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大帐,举目望去,尽是一片铁甲峥嵘。

    四万军,分成三个巨大战阵,黑压压蔓延到视线尽头。

    有侍从为秦清牵过坐骑,秦清翻身上马,通体乌黑的战马缓缓踩踏出几步。

    秦清一提缰绳:“拔营!”

    大军轰然而动。

第一百五十四章 激战

    道门与儒门的齐州之争,从互相泼脏水开始到张海石从渤海府撤军,总共持续了一月有余。期间东海与辽东方面多有书信往来。

    就是在这一个月的时间中,秦清完成了北伐的相应准备,于正月三十开始北伐。

    这也是李玄都从一开始就确定秦清无法驰援齐州而他不得不独自面对龙老人的主要原因。

    二月初二青龙节,李玄都下令让清微宗船队从渤海府撤退,前往祖龙岛暂且停靠修整,此时距离秦清出兵已经过去了三天。

    二月初四,李玄都抵达齐王府,召见齐王门客,距离秦清出兵已经过去五天。

    五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大魏太宗皇帝北伐,七月出兵,十月大败金帐大军,十一月班师回朝,用时四个月。其中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赶路上面,因为当时金帐呈收缩态势,需要大魏军队深入草原,而且草原茫茫,寻找王庭主力决战也需要时间。

    秦清这次北伐与太宗皇帝不同,不求占地,不求财物牲畜,不设立都司卫所,求的是速战速决,目标并非位于金帐草原深处的王庭,而是可能威胁到辽东的金帐有生力量,也就是靠近辽东边境的金帐军队,预计时间在一个月之内返回辽东,所以五天时间已经是六分之一,足够秦清深入金帐东部地域,寻找到金帐骑兵。

    不同于齐州的阴雨连绵,此时的草原晴空万里。秦清策马立于一处高坡之上,从侍从手中取过“千里望”,向金帐阵地望去。

    许多中原人对于金帐大军的印象就是骑兵,来去如风,弯弓射箭,事实上金帐大军当年能横扫中原,还是很注重工匠和各种兵器军械的应用,当年攻城的时候,就曾使用色目人改进的投石机,可抛发重达一百五十斤的巨石,抛射距离二百五十步,约有一百三十丈,巨石落地之后,可入地七尺。

    不过金帐被赶出中原之后,兵器军械就陷入到一定的停滞之中,尤其是在火器方面,远不如辽东大军,此时金帐人面对秦清的进攻便摆出了当年老祖宗们曾用过的办法,在草原上修建了一座“驼城”。

    何谓“驼城”?就是由骆驼筑成的城堡。骆驼每逢遇到气候突然变化,风沙弥漫,狂飚飞降的时候,这骆驼不用人招呼,即能互相依傍,坚卧不动。当年金帐人攻打大晋的时候,曾用过这个办法,如今金帐人又拿出来了,把全军的数千头骆驼,全都集中起来,环绕阵地,列成一排,驼峰上压了大木箱,上边又盖了毡布、棉被、皮革等等,洒上水,以此来抵御铳弹箭矢,铳手和弓手隐蔽在骆驼身后,形成防御工事,就好似一座城。与中原军队的车阵有异曲同工之妙。然后又在两翼埋伏骑兵,若是辽东大军正面强攻,两翼骑兵便可突然出现,纵横穿插,将辽东大军拦腰截断。

    这是许多中原人很难想象的,金帐人竟然也会“守城”。

    对付车阵或者驼城的最好办法就是火炮,以火炮轰击,毕竟不是真正的城墙,很快便会被打开缺口,无奈这次秦清是要速战速决,火炮沉重,行动不便,故而未曾携带。

    秦清放

    下手中的“千里望”,沉声道:“用火箭。”

    立刻有人传令而去。

    片刻后,一大片火红色的箭雨升腾而起,密密麻麻,哪怕是在白天,也颇为醒目。

    “火箭!”金帐那边的士兵立时认了出来。

    下一刻,这片火雨便降落在金帐的驼城之中,因为箭雨是抛射,所以高高的城墙也好,骆驼车阵也罢,都不能阻挡,虽然金帐已经提前洒水,防止火攻,但火箭上有烈性火油,落地之后还是熊熊燃烧起来,使得金帐士兵纷纷躲避,立时陷入混乱之中。

    火箭不止一轮,而是一轮之后又一轮,并且各不相同,有的是携带火油,散布火种,燃烧物件,有的却是直接炸裂开来,主要伤人。

    这是太平宗的杰作,许多方案都是太平宗早已设计好的,只是太平宗没有军队,便没有大规模生产列装的必要,而辽东则刚好相反,于是双方一拍即合,使得辽东大军的火箭水平大幅上升。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火箭造价不菲,若是没钱,无法大规模使用,若是不能大规模使用,效果也相当有限。

    辽东这一次直接发射了一千二百余枚火箭,将半个驼城都变成了火海,金帐士气大跌,陷入混乱之中,辽东大军此时进攻,便可直取而下。

    金帐主帅也不是傻子,遭遇辽东大军主力,本想固守,眼下是行不通了,也只好奋力一搏。

    就在辽东大军准备进攻驼城的时候,其两旁侧翼方向有烟尘升腾而起,大批金帐骑兵驱赶了大量的马群,朝着辽东车营滚滚冲来。

    这些马群都被蒙上了眼罩,无惧火光,在马群之后则是身披重甲的金帐骑兵,金帐人没有火箭火炮,可有的是马,同样是下了本钱。

    金帐闻名于世的是轻骑兵游斗战术,无奈面对车阵的火铳轻型火炮,射程不占优势,只能选择冲阵强攻。

    辽东车营随之转攻为守,随着鸣哨声音,车营中顿时闪烁起无数火光,随即便是大团大团的浓厚白烟升起,大半个车营好似被烟雾笼罩,呛人的硝烟味道到处都是。

    不知多少铅弹铅丸激射出去,比雨点还要细密。一瞬间,冲锋的马群好似遇到了一道无形的墙壁,如同割草一般倒下,血雾弥漫,横尸遍地,跟随在马群之后的部分骑兵也不能幸免,被打穿了身子和铁甲,从马上一头栽下。

    这次秦清所率人马中便有相当多的“龙骑兵”,下马之后,手持火铳,分为三层,最外层首先发射火铳,继而后退,然后第二层、第三层继续发射,在二三层发射时,第一列装填弹丸和火药,三层轮流开火,没有丝毫停歇。

    这并非秦清首创,而是当年的祁英提出,置火铳为三行,列阵中,前行退后,次行继之;又不退,次行退后,三行继之。只可惜祁英死于地师徐无鬼之手,这火铳战法不被朝廷重视,反而是辽东将其发扬光大。其实火铳战法的关键在于工艺,若是工艺不精,极为容易炸膛,士卒畏之如虎,大魏朝廷并非工艺不足,而是工匠地位低下,火器作坊克扣严重,生产的火器缺陷严重,使得大魏火器反而还不如开朝

    之初。

    火铳三轮齐射之后,狂奔的马群几乎死伤殆尽,其后的重骑也受到一定的损伤,不过重骑也终于冲到了车阵面前。

    这时候火铳最大的不足就显现出来,那就是近战孱弱,火铳用于近战,并不比烧火棍强出多少。

    不过秦清这边早有预料,火铳兵依次后退,俗称“家丁”的精锐士卒随之出动。

    这些精锐兵士大多有入神境的修为,队长甚至有抱丹境修为,以十一人为一阵。

    最前二人,长牌手执长盾牌遮挡箭矢、长枪,藤牌手执轻便的藤盾并带有标枪、腰刀,长牌手和藤牌手主要掩护后队前进,藤牌手除了掩护还可与敌近战。

    再二人为狼筅手执狼筅,用狼筅前端的利刃刺杀敌人以掩护盾牌手的推进和后面长枪手的进击。

    接着是四名手执长枪的长枪手,左右各二人,分别照应前面左右两边的盾牌手和狼筅手。再跟进的是两个手持镗钯的士兵担任警戒、支援。如敌人迂回攻击,短兵手即持短刀冲上前去劈杀敌人。

    小阵又结成大阵,丝毫不乱。

    金帐骑兵冲开车营一个口子之后,立时对上这些精锐辽东士卒,开始了极为惨烈的厮杀。

    两军胶着在一起,火铳弓箭统统失去了作用,金属撞击的声音和厮杀的惨叫声不断传来。

    辽东大军士气正盛,又有秦清在后面督阵,所以个个奋勇,人人当先。金帐的骑兵们,也都是骁勇善战之辈,而且先前的火箭也让他们明白,若是不能冲阵取胜,只会被辽东人用火器慢慢磨死,所以也是拼死力战,毫无退缩之意。

    双方人马搅在一起,兵刃碰撞,鲜血四溅,不断有人倒地,说是尸山血海,半点没有夸张。

    这些金帐兵士只知道自己遇到了辽东主力,却不知领军何人,虽然瞧见帅旗上大大的“秦”字,但秦襄也是姓秦,并未想到是秦清的秦,于是奋力朝着帅旗所在方向冲杀而来。

    在冲阵之人中隐藏有专有击杀敌将的金帐高手,全部衣甲普通,但是修为不俗,与江湖高手不同,这些人都是从沙场上磨砺出来的,玄元境的修为可以媲美先天境,足有五十余人。

    这五十余人下马后合力一处,仿佛一根长矛的矛尖,无坚不摧,哪怕是精锐家丁也无法阻挡,很快便杀穿了阵型,直往帅旗方向而来。

    帅旗这边除了秦清和诸多随从赞画之外,没有多少亲卫,也没有哪个将领如此建议,实在是没有那个必要,正如秦清对白绣裳所说,其实他也可以冲锋陷阵。

    秦清随手接过一把腰刀,然后缓缓拔刀。

    不见刀光刀气,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就是简单拔刀而已,可是在刀锋的平行一线之上,五十余人在刹那间被悉数拦腰斩断,下半身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上半身却已经扑倒在地,肠子内脏流了一地,血腥无比,关键是这些人一时间还未死绝,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若说李玄都是如今剑道第一人,秦清便是当之无愧的用刀第一人。

    这一刀,可谓是杀鸡用牛刀。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6890/ 第一时间欣赏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作者:莫问江湖所写的《太平客栈》为转载作品,太平客栈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太平客栈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太平客栈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太平客栈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太平客栈介绍:
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