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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章 三根金针

    大漠黄沙,盛产刀客。所以西北先是出了一位“魔刀”,后来又出了一位“血刀”。

    西北的江湖,几乎是人人带刀,区别只是刀的样式不同。

    究其原因,大概是戈壁草原,骏马驰骋,若是骑马,用剑便不如用刀顺手了。

    从中州大梁府一路往西,在进入秦州地界的地方,有个小镇子,叫作双枪集。这小镇因为古时的一名双枪客得名,所谓双枪,与火铳没什么关系,比长枪稍短,前后都有枪头,双枪便是四个枪头,算是一种奇门兵器。据说当年一位使用双枪的侠客将盘踞此地称王称霸的土匪挑了,百姓为了纪念这位双枪侠客,故将镇子改名。

    不过到了如今,双枪集中已经没有人再用双枪,就连用长枪的也没几个,大多都是带刀的刀客。

    这一日正值晌午时分,四周村落的百姓挑担推车来到双枪集赶集,甚是热闹,突然间听到镇外隐隐响起了马蹄声。蹄声渐近,竟然是大队人马,少说也有百来骑,蹄声奔腾,乘者纵马疾驰。

    众多百姓纷纷提前避让,要是被马队冲散了摊子推车也就罢了,真要被踩死,那可是白死。

    众人相顾说道:“多半是官军到了。”

    这里的官军可不是说大魏的兵,而是说西北大周的兵,也就是大魏朝廷口中的伪周。至于如何区分大魏和大周,倒也简单,大周的兵就叫官军,大魏的兵就叫天兵,因为皇帝是天子,钦差是天使,天兵的说法由此而来。

    不过再有片刻,蹄声之中夹杂着阵阵唿哨。众人骇然失色,有些见识较多之人,不免心中嘀咕:“难道是马贼强盗?”

    镇子上唯一客栈的伙计正站在门口看热闹,掌柜快步走过来,狠狠一巴掌打在他的后脑勺上,喝骂道:“傻站着等死呢?还不快些上门板?要真是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大爷来了,还有你的小命?”

    伙计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帮着掌柜上门板。

    两人刚刚合上最后一块门板,就见十余骑疾驰入这条街道。马上之人一色黑衣,头戴斗笠,帽檐压得低低的,腰间挂着长刀,大声叫道:“大家伙儿各站原地,动一下子的,可别怪刀子不生眼睛。”叱喝声中,马蹄铁拍打在青石板上,铮铮直响,令人心惊肉跳。

    这伙人的目标却是暂时停留在双枪集的一队镖师,人数不多,不过几十人,与他们这百余骑比起来,可是差得远了。

    准确来说,他们是为了镖师们护送的那件物事。

    这伙镖师来历不凡,乃是三大镖局之一的三会镖局。

    所谓镖局,受人钱财,凭藉修为,专门为人保护财物或保障人身安全,又称镖行。

    镖师上路,不但要有真本事傍身,还必须懂得江湖上的唇典,即行话,以便同劫镖的绿林人物打交道。如果攀上交情渊源,彼此认同一家,便可顺利通过,否则只好凭身手高低来分出胜负高下。

    再有就是,镖局往往都有靠山,如万成镖局的后

    台便是静禅宗。不过君以此兴必以此亡,随着静禅宗的败亡,万成镖局也难逃覆灭的下场。至于龙门镖局,下场更为凄惨,据说牝女宗的一名女子因为情伤之故,只身一人赶赴中州龙门府,然后以一己之力屠灭龙门镖局满门上下六十四口,从总镖头到马夫仆役,无一例外,悉数被一掌拍死,然后这位女子又在其大门上以鲜血写就“负心薄幸,猪狗不如”八个大字,震动中州。

    于是三大镖局只剩下三会镖局一家。

    如今的三会镖局有镖师六百余人,鱼龙混杂,既有绿林响马出身,也有江湖散人出身,更有不少从官军中退下来的好手,这些人不但身手不俗,而且还有许多地方上的关系,若是遇上了,自然会给几分薄面。

    百余骑将这几十名镖师团团围住,为首是个清瘦老者,翻身下马,朝着镖师走了过去。

    镖师这边也出来个头面人物,却是个中年男子,抱拳道:“还未请教尊驾高姓大名?”

    老人淡然道:“老夫姓段,单名一个‘钦’字。”

    中年男子心中一凛,抱拳说道:“原来是段寨主大驾光临。”跟着大声喝道:“兄弟们,快快行礼,这位是威震西北的段寨主。”

    众多镖师纷纷躬身行礼。

    名叫段钦的老人却是看也不看,态度倨傲。

    中年男子放低了姿态,弯腰说道:“三会镖局周剽鹏见过段老爷子。不知段老爷子今日兴师动众前来,有何贵干?”

    段钦道:“原来是少总镖头,我与令尊周总镖头曾有过数面之缘,说起来大家也都不是外人。”

    周剽鹏心头一沉,多了一层戒备,暗忖道:“这是要以长辈自居了吗?”

    段钦见他脸色,猜出他心中所想,全然不以为意,接着说道:“当年西京一会,我曾与令尊有过一次交手,对于令尊的技击之术颇为佩服,我忝在世交,有个不情之请。”

    周剽鹏说道:“若是私事,冲着段世叔的金面,要力所能及,只要世叔金口一开吩咐下来,自是无有不遵。但若是镖局的事情,却要请示家父,还望段世叔见谅。”

    段钦脸色一冷:“如此说来,你是不肯了。”

    周剽鹏又是一拱手:“段世叔乃是久在江湖行走之人,应该知道镖局讲究的是一个‘信’字,若是言而无信,便是砸了自家招牌,所以此事万万不可……”

    他话音未落,段钦已经是不耐烦了,打断道:“那便是谈不妥了,也好说,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就是了。”

    不必段钦吩咐,他身后众人纷纷拔刀,出鞘声音连接成一片,刀锋在日光的照耀下,白亮刺眼。

    又有人给段钦递上一把带鞘单刀。

    段钦随手接过,拔刀出鞘,刀身映日,闪闪耀眼,厚背薄刃,刀锋闪烁着森森蓝光。

    周剽鹏后背发冷,只是仍旧不肯松口。

    其实到了这一步,镖局信誉已经是细枝末节,大不了关门大吉,不做这类

    行当就是了,关键是此事涉及到江湖上的大人物,若是办砸了差事,只怕三会镖局要步龙门镖局和万成镖局的后尘,他已经是没有退路可言。

    再有就是,一个段钦其实不算什么,三会镖局还招惹得起,关键是段钦背后的势力。虽然段钦只是一方寨主,不过帮会之流,连个门派都算不上,可段钦却是出身段家,正是楼兰城中的那个段家。

    也许对于老天师、大剑仙、清平先生、圣君这些神仙人物而言,区区一个段家,着实算不得什么,可对于一个普通江湖人来说,那便是难以逾越的庞然大物。

    至于那件物事,并非什么宝物,甚至不是灵物,而是一件信物。

    对于普通江湖人来说,太玄榜遥不可及,老玄榜等同传说故事,如龙老人这般藏于幕后操纵天下大势的,更是连名字都不知道,真正有威慑力的是黑白谱。这几年来登榜的东玄道人、地公将军唐秦、人工将军唐汉、广妙姬、韩邀月等人陆续身死,故而黑白谱已经是大变模样,原本排名第五的景修成为榜首,沈元舟居于次席,位于第三之人名为李道通。

    仅从名字便知道此人乃是李家之人,不过却是李家中仅次于李玄都的异类。

    李道通与清微宗没什么关系,而且不同于拜入清微宗又叛宗而出的李世兴,他是少有的从始至终都不曾拜入清微宗之人,自小便离开家族四处闯荡,多年不曾回家,辈分虽高,在北海堂中却没有一席之地,这些年来倒也在江湖上闯下了些名头,只是与声名显赫的李道虚、李玄都、李元婴等人相较,差的太远,反而不怎么显眼。

    再有就是,李道通在江湖上的名声不错,独来独往,是个行侠仗义之辈,做过不少善事,更是有恩必报,与其他热衷名利又生性薄凉的李家人相比,可谓是大大的异类了,不过与一心求天下太平的李玄都相比,又有所不如,所以说他是仅次于李玄都的李家异类。

    最近十余年来,李道通已经不怎么在江湖上露面,不过随着清平先生李玄都声名鹊起,俨然有一统江湖的架势,这位李家老前辈也被屡屡提起,由此引出多年前的一段公案。

    据说当年李道通有一结拜兄弟,情同手足,时值金帐大军南下,两人相约刺杀金帐伊里汗,只是不曾想到伊里汗神威无敌,两人联手也不是伊里汗的对手,被打得重伤,最后李道通的结拜兄长拼了性命拖住伊里汗,让李道通逃得性命。

    李道通事后大敢愧疚,他的兄长没有娶妻,也没有儿女,只有三个还未艺成的弟子,李道通便代替兄长教导这三名弟子,离去时又留下了三根金针,言称每根金针都可让他做一件事,他见此金针,如见兄长之面,哪怕托人持针传命,不论如何艰难凶险之事,他也必定做到。

    此事是李道通兄长的三名弟子之一在酒后说出,立时传遍江湖,许多人都谋求这三根金针,好驱使一位天人境大宗师为自己做一件事。

    周剽鹏这次要护送的就是三根金针之一。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古怪少年

    双方终究是不能谈拢,动起手来。此地有些类似于菜市口的格局,颇为开阔,倒也适合动手厮杀。

    段钦带了百来号人马,此时身后却只有十余骑,其他人早已在其他方向布置好埋伏,以防有人走脱。

    段钦的算计极好,虽然兵法说十则围之,他带来的人马只是三会镖局的一倍,本不该如此分兵,但他觉得自己这十余名好手个个都能以一敌众,又有他亲自坐镇,只要正面一冲,便能杀得这些镖师大败。

    只是段钦不曾料到,这些镖师也有准备,刚刚动手,便从袖中滑出早已藏好的手铳,十余支手铳一起发射,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威力不逊于唐家堡的暗器。

    只见火光一闪,烟雾升腾,已经有数人横尸在地,眼看是不活了。

    只可惜手铳只有一发弹药,重新装填弹药颇为麻烦,所以临敌之时多半只能发射一次。

    段钦修为高深,挡下了几枚射向自己的铅丸,却也被震得虎口发麻,既惊且怒:“好大胆!你们竟然用火器。”

    自古以来,朝廷不禁刀剑,却禁止私藏强弓硬弩和各种甲胄,一经发现,以谋反大罪论处。火器兴起之后,自然也在此列。

    不过到了如今,谁还在意这些?许多豪强势力,别说强弩甲胄了,便是火炮也有,谁又能把他们怎么样?无论大魏朝廷还是这所谓的大周朝廷,法度早已是形同虚设,他们三会镖局比不得那些江湖中的庞然大物,可花费重金购买几把手铳还不是什么难事。

    周剽鹏冷笑一声,并不说话,而是拔出自己的兵刃,一口蓝汪汪的短刀,朝着段钦攻来。

    段钦冷哼一声,也挥动手中金刀,与周剽鹏战在一处。

    有句老话叫做“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武夫一道,与人争斗常常亏损血气,若是不能踏足归真境,年老之后,气血日益衰,意气日益微,一身修为最多只剩巅峰时的八成左右,所以同境之争,必然是年少的打败年老的,所谓“拳怕少壮”便是由此而来。

    虽说段钦的修为要比周剽鹏深厚,但毕竟年纪大了,气血体力都有不足,周剽鹏却是正值壮年,再加上段钦硬接了火铳的铅弹,运刀的右手多少受了些伤势,刀势难免凝滞几分,一时间竟是不分高下。

    便在这时,只听得踩踏瓦片声响,一个粗豪的声音哈哈大笑,朗声说道:“少总镖头好俊的身手,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

    话音落下,就见一个身形出现在不远处的屋顶上,环眼虬髯,身材矮壮,一副粗豪的神色。

    段钦脸色一变,收刀后退几步,说道:“原来是‘伏虎金刚’冯大侠到了。”

    来人名叫冯林宣,乃是江湖上有名的散人,同样位列黑白谱上,不过黑白谱囊括了一百余名高手,前十和后十之间的差距还是极大,前者大约能有天人境的修为,后者也就只有归真境的修为。

    冯林宣跃到段钦和周剽鹏之间,朗声笑道:“承蒙江湖上的朋友瞧得起在下,给了个‘伏虎金刚’的喝号。”

    段钦满脸警惕:“不知冯大

    侠今日前来,有何见教?”

    “好说,好说。”冯林宣也不绕弯子,“在下久闻碧波居士李老前辈的大名,仰慕多时,可惜缘悭一面,听闻他老人家留下的信物在此,所以特意前来相借,好去拜访李老前辈,还望两位行个方便,冯某日后定有重谢。”

    此言一出,周剽鹏和段钦均是脸色一变。

    人的名,树的影,冯林宣不过是江湖散人出身,却能闯下偌大的名头,一身修为自然不可小觑,真要是出手,只怕两人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

    周剽鹏脸色变化不定,心知如果仅仅是个段钦,他还有一拼之力,如今遇到冯林宣,是绝无幸理了,眼下只能把东西交给冯林宣,谋求脱身,至于事后大人物怪罪下来,那也只能事后再说,总比现在丢了性命要强。

    周剽鹏接下身上一直背着的包袱,取出一个精致盒子,朝着冯林宣丢去。

    冯林宣伸手接住,打开盒子,只见里面以丝绒铺垫,放着一根金针。

    金针长约三寸,要比寻常的缝衣针更粗一些,类似锥子,不过异常精致,仔细看去,针身上镂刻着各种花纹,甚至还有三个小字,正是李道通。

    冯林宣心中一喜,知道没有错了,将盒子盖上,便要离开此地。

    段钦脸色几度变化,终是没有勇气上前阻拦。

    便在此时,忽听得远处马蹄声响,十余匹快马急驰而来。蹄声中有人朗声叫道:“苍天无道,岁在今朝。”

    一瞬间,三会镖局的镖师们寂静无声,有人颤声道:“是无……无道宗,大伙儿快走……”

    话犹未毕,马蹄声已经近在咫尺,周剽鹏不由苦涩一笑:“走不了啦!”

    即便是冯林宣,也面露凝重之色。

    江湖散人遇到江湖宗门,总是要吃亏。

    只见得十余名身着白衣的无道宗弟子骑马疾驰过来,其后还有一顶蓝色大轿,四名健壮轿夫脚步如飞,竟是不逊于骑马疾驰,可见这四名轿夫的修为深厚。能让四名高手做轿夫的,身份定然极为不俗。

    一众无道宗弟子勒马之后,为首一人高声道:“这位是我们无道宗的封长老,他老人家等闲不会出来走动,今天算你们运气好,见到他老人家一面。封长老问你们,李道通的金针在哪里,好好献了出来,封长老大发慈悲,你们的性命便都饶了。”

    无道宗有四**王、十大长老、十二堂主,十长老中只有一人姓封,名叫封暮年。

    段钦面露喜色,转过身去,面朝那顶蓝色大轿单膝跪地,朗声道:“段钦见过封长老。”

    封长老并不说话,先前开口的无道宗弟子代为说道:“段寨主请起。”

    段钦随之起身,退至一旁。

    冯林宣自然听说过封暮年的大名,呵呵笑道:“若论修为,封长老就算比不得碧波居士李老前辈,也相去不远,又有无道宗为依仗,还会有什么难事不成?何苦来争夺这劳什子金针?”

    那无道宗弟子道:“冯大侠若是识相,就将金针交出来,封长老自会记下这个人情,可如果冯大侠不

    识时务,那就休怪我们不讲情面了,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走不出西北去。”

    冯林宣冷笑一声:“不愧是无道宗,真是好大的口气。只是我听说无道宗正在西域与真言宗、金刚宗交战,恐怕留在西北的人手并不算多。”

    话音未落,冯林宣双足一顿,在青石板地面上踩踏出一圈裂痕,身形冲天而起。

    十余名无道宗弟子同时离开马鞍,朝着冯林宣扑杀而去。

    这些无道宗弟子修为甚是不俗,虽说单打独斗,定然不是冯林宣这位“伏虎金刚”的对手,但结成阵势之后,却是让冯林宣无法走脱,逼得他又重新落回地面。

    冯林宣大喝一声,双手一分,将两名无道宗弟子逼退,接着横臂一扫,他一身横练功夫,两条手臂当真如双鞭一般,落在一名无道宗弟子的胸口上,打得他胸口凹陷,七窍流血,眼看是不活了。

    “好贼子!”为首无道宗弟子大喝一声,四名轿夫放下蓝色大轿,也加入了战场。

    只见四人取出一张不知何种材质制成的大网,四人分执大网一角,朝着冯林宣当头罩下。

    冯林宣周围有十余名无道宗弟子围攻,上头又有大网,当真是天罗地网,更何况还有一个封暮年在侧。

    他心知今日是凶多吉少,为保性命,取出盛放金针的盒子,嘿然一笑:“你们要这东西么?给你们好了!”

    说罢,他把盒子朝东边奋力一丢,而他本人则是往西边奋力冲去。

    便在这是,从蓝色大轿中激射出一枚珠子,打在冯林宣的后心位置,冯林宣脸色骤然苍白,嘴角渗出血丝,却不敢有丝毫停留,头也不回地逃离了此地。

    无道宗弟子顾不得他,纷纷朝着盒子追去。

    此时双枪集已经家家关门闭户,没有看热闹之人,可好巧不巧,墙角有个少年正在昏睡,方才的一番动静都没能将他惊醒,这盒子便径直飞入了少年的怀中。

    无道宗弟子瞬间便将这少年围了起来。

    少年一身黑衣,并非寻常百姓的装束,倒像是出身富贵人家,胸前挂着一块青石,但见这方青石温润晶莹,光华流转,隐隐又透出几分血色,仔细看去,便要迷失在青赤二色之中,在石中似是另有一方天地,俨然是一件宝物。

    几名无道宗弟子一时间没敢立刻出手,面面相觑,都有些拿捏不定。

    这少年的穿着打扮怎么看都不是寻常人物,此时被众人围住,仍旧酣睡,无道宗众人心下登即起疑:“这少年人莫不是哪家的嫡系子弟?还是说根本就不是少年,而是返老还童的高人?”

    几名无道宗弟子不由想起本宗的极天王,传说中极天王便是百岁高龄却孩童形貌,

    为首的无道宗弟子看了眼没有动静的蓝色大轿,沉声道:“这位……小朋友,请将你怀中的盒子交给我们。”

    少年仍旧酣睡不醒,没有反应。

    这无道宗弟子使了个眼色,他旁边的无道宗弟子收起兵刃,伸手去拿少年怀中的盒子。

    便在此时,一阵若有若无的笛声响起。

第一百七十二章 李道通

    为首的无道宗弟子名叫梅和,放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有姓的好手,闻听笛声,不由脸色一变。

    紧接着,笛声变得清晰起来,悠悠扬扬,梅和随即生出几分恍惚,只感全身热血沸腾,只想挥拳踢脚好好发泄一番,方才舒服。他刚伸手踢足,立时惊觉,竭力镇摄心神。可其他无道宗弟子却是没有他这般修为,已经不能自主,胡乱狂舞,甚至各自撕扯身上衣服,用指甲在自己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脸上却露出呆笑,个个如痴如狂,已经成了呆子傻子。

    梅和大惊,心知今日遇到了高人,目光环顾四周,只见一个身着青衣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一座二层客栈的檐角上,那檐角何其脆弱,便是个半大孩子骑在上面,也要支撑不住,更何况是个成年男子,可那青衣身影却仿佛没有半分重量一般。

    梅和心中震惊,自己目光向来极为敏锐,在这光天化日,于他何时出现竟是全然没有察觉,此人修为当真是深不可测,只怕是来者不善。

    下一刻,笛声骤然一停,这些无道宗弟子随之停下了手中动作,却也个个脱力,气喘吁吁。

    那青衣身影倏忽不见,然后直接出现在那少年人的身旁,当真是神出鬼没。

    梅和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如临大敌。

    先前离得远,看不真切,此时近了,方能分明。只见来人一身青衣,以一条玉带束腰,腰间别着一支玉笛,满头白发以一根玉簪整齐束好,却不以真面目见人,而是带了个颇为凶恶的夜叉面具。

    这青衣人现身之后,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少年的身上,先是在少年胸前的青石上一停,随即便转到了少年怀中盒子上。

    青衣人便要伸手去拿这个盒子,梅和硬着头皮大喝一声,众多无道宗弟子训练有素,同时出手,分别从不同方位攻向这名青衣怪客,可兵刃距离那青衣人还有三尺距离,便再也不得寸进分好,似乎刺在了无形墙壁之上。

    梅和一惊,脱口道:“无形罡气!”

    话音未落,这青衣人一挥袍袖,众多无道宗弟子被直接震飞出去,手中兵刃寸断,梅和修为最高,一连退了十几步,只觉得胸口发闷,忍不住吐不出一口鲜血。

    青衣人将少年怀中盒子拿在手中,打开盒盖,取出金针,仔细端详片刻,轻叹一声,大有感慨惋惜之意。

    便在这时,蓝色大轿中的封长老终于开口了:“我道是谁,原来是李世兄到了。”

    青衣人淡然道:“封长老,你我素无交集,‘世兄’二字实不知从何论起。另外,你出手夺我这金针,有何图谋?难道想要驱使我为你效力不成?”

    一道人影从蓝色大轿中飞出,落在梅和身旁,正是封暮年,他冲青衣人一抱拳,说道:“李兄言重了,小弟此番夺取金针,不过是临时起意,实是怕江湖上的宵小之辈因为此事扰了李兄的清净。至于‘驱使’二字,更不敢当,不过是想着借此契机拜见李兄。如今金针物归原主,虽然所盼成空,但总算有缘见到李兄金

    面,却也是不虚此行了。”

    青衣人嘿然道:“若真是如此,那便好了。这信物若教英雄豪杰得了去,不过叫老夫奔波劳碌一番,那也罢了。但若给无耻小人得了去,竟要老夫为奴为仆,或是让老夫自残性命,那么老夫从是不从?”最后这几句话,已然大有讥嘲之意。

    这青衣人正是李道通,与李道虚、李道师、李非烟、李世兴乃是同辈之人,而且并非女婿、义子,而是嫡系子弟出身。

    封暮年脸色不变,似乎自己正是英雄豪杰之辈,点头赞同道:“李兄所言极是。”

    梅和听得封暮年如此说,当即拱手说道:“适才多有冒犯,在下这里谨向李老前辈赔罪,还盼恕过不知之罪。”

    按照辈分来说,李家“道”字辈对应张家的“静”字辈,已经是江湖上的老辈人物,比起秦清、澹台云等人还要高出一辈,封暮年是无道宗宿老,能够勉强称呼一声李兄,梅和这等晚辈弟子,便只能称呼为“老前辈”。

    李道通没有理会梅和,而是把玩着手中金针,望向周剽鹏,问道:“这金针是从何得来?”

    周剽鹏虽然离得甚远,但李道通的声音却仿佛在他耳边响起,赶忙高声回答道:“回禀李老前辈,这金针是周正仪周庄主以两千太平钱的价格卖出,委托我们送给买家。”

    周正仪正是李道通兄长的三位弟子之一,不过与三会镖局的这个周家并无什么亲谊。

    李道通闻言又是叹息一声,因为这三根金针,生出了好些风波,可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甚至有一位弟子因此而丧命,李道通为其报仇之后,虽然有心收回金针,但看另外两名弟子的态度,似是不想交出金针,他也只好作罢。不曾想,他的一番好意竟是被卖了换钱,当年的那点情谊算是烟消云散了。

    李道通又问道:“买家是谁?”

    周剽鹏道:“周庄主没说,小人不知,只知道要去西京交接。”

    李道通不再深问,目光又落在那少年的身上,心中一动,朝着少年屈指一弹。

    李道通乃是天人境的修为,这一指下去,寻常人等非死即伤,显然李道通也认为这少年并非寻常人物。

    只是他的一指劲力刚刚近身,就见少年胸口挂着的青石光芒一闪,劲力顿时消失无踪。

    李道通和封暮年目光均是一闪,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不过李道通的这一指也不是全然无功,却是惊醒了少年,就见少年打了个哈欠,缓缓醒转过来,又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说来也是奇怪,这少年在李道通和封暮年的注视之下,竟是丝毫不怕,反而是恍如无人地环顾四周,让李道通和封暮年越发肯定少年非同常人。

    过了片刻,李道通开口问道:“这位小友,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头望向李道通,脸上露出苦恼之色:“我叫什么……我记不得了,我只记得我姓、我姓李。”

    李道通一怔,随即道:“你也姓李?”

    少年点头道:“对,我姓李。”

    李道通又问道:“小友家在何方?”

    少年又想了想,回答道:“我家……在海上。”

    李道通心头一惊,东海,李家。

    他不由再次审视眼前这个少年,沉声问道:“你的父母呢?”

    少年似乎得了失忆之症,面露痛苦之色,抱着脑袋说道:“我爹我娘……我爹我娘是谁……我想起来,我爹叫李道、道、道,李道什么……我记不得了……”

    李道通突然心头一震:“难道真是李家子弟?不对,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之事?莫非这少年是有人故意布下的圈套来算计于我?”

    想到此处,李道通目光一闪,已经有了决断,不管是还是不是,自己的金针落到了这少年的手中,总算是有缘,先将少年带离此地,然后再做计较。

    封暮年也察觉到不对,正要开口说话。李道通已经一把拉起少年,身形冲天而起。

    方才无道宗弟子拦得住在黑白谱上排名末尾的冯林宣,却拦不住名列前三甲的李道通。虽然还有一个封暮年,但他不想因为此事与李道通接下仇怨,无道宗势大不假,可不管怎么说,李道通都是李家之人,这些年来李家势大,一门先后两地仙,更有李非烟、李元婴、李太一、李世兴等高手,又与秦家联姻,就连圣人府邸和大真人府都要被强压一头,能不招惹是最好。

    便在封暮年稍一犹豫之间,李道通已经拉着少年不见了踪影。

    李道通离去之后,其余人便没有继续留在此处的必要,封暮年重新回到蓝色大轿之中,带领诸多无道宗弟子离开了此地。

    周剽鹏等镖师也正要离去,却又被段钦截住去路,段钦嘿然道:“少总镖头,你用火器伤了人命,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周剽鹏脸色一变,道:“段寨主要如何?”

    “如何,自然是杀人偿命!”段钦寒声道。

    话音落下,段钦带来的人马便冲杀过来,周剽鹏自然率领镖师奋起反抗。

    双方血战了大半个时辰,镖师们人数处于劣势,段钦又带了弓手,提前布置在几处制高点上,先前因为冯林宣的缘故,未能发挥作用,此时却成了镖师们的催命符,最终一众镖师寡不敌众,被段钦杀了个干净,为首的周剽鹏被射得刺猬一般,又被段钦一刀砍去了脑袋。

    不过段钦也不好受,手底下的兄弟死了半数,他自己也被周剽鹏砍掉了一条胳膊,以后只能使独臂刀了。

    这便是底层江湖的残酷,在刀客众多又土地贫瘠的西北,更是血腥。

    段钦让手下将自己人的尸体横放在马背上,呼啸而去,只剩下一众镖师的尸体躺在血泊中。

    过了许久,躲藏起来的百姓才敢陆续现身。

    便在这时,一个女子凭空出现,身在闹市之中,却无人能够看到她的身影。

    她径直来到少年方才酣睡的地方,打量四周,轻声自语道:“竟然被人抢先了一步。”

第一百七十三章 李如碃

    李道通带着少年一连数日在崇山峻岭中奔行,山道愈益险陡,最终来到一处笔立的山峰上,这山峰陡峭无比,不仅没有山路可言,而且无置手足处,猿猴也难以攀登,若不是李道通身为天人境大宗师能够御风而行,也是上不来的。

    到了峰顶,竟然有一处碧绿小潭,可惜是死水,略显浑浊。李道通说道:“我外号‘碧波居士’,与东海的万顷碧波实没什么干系,只因这处潭水而得名。”

    少年看了看那处碧绿水潭,不置可否,又望向山外,但见云雾缭绕,景色极佳,不由负手驻足崖畔,眺望欣赏。

    李道通则是趁机观察少年,这少年初到一处陌生之地,全然不见半分慌乱,更没有半分局促,淡然从容,处变不惊,这份气度格局,绝不是寻常少年能有的。

    若是有人以这少年为诱饵设下陷阱,这鱼饵未免太过珍贵,就好似用能够祛除三尸九虫的刀圭做鱼饵,哪怕钓起了一条蛟龙,也是得不偿失。

    少年欣赏了片刻风景,转过身来,说道:“对了,老前辈方才问我的时候说过一句‘你也姓李’,这个‘也’字是不是说老前辈同样姓李?”

    李道通行事向来是光明正大,并不故意隐瞒,点头道:“没错,我姓李,我叫李道通。”

    “李道……道……”此言立刻勾起了少年的思绪,只觉得那最后一个字就在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李道通摇了摇头道:“总不会是李道道,这名字未免太滑稽了些。如果你爹果真是‘道’字辈之人,那你就是‘如’字辈了,你再想想,你叫李如什么?”

    少年闻听此言,又认真回忆起来,只觉得脑中记忆如碎片一般,东一块,西一块,有的能拼接起来,有的不能拼接起来,不过有两个名字却是时常闪现,下意识地说道:“李元婴、李玄都。”

    李道通哑然失笑,他虽然未曾见过这两名家族后辈,但也久闻其大名,都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尤其是李玄都,最近几年更是好大的名头,名震江湖都是小了,已然是威震天下,不仅有长生境的修为,而且还极有权势,除了无道宗等寥寥数宗之外,其他各宗无不拜服,已然是事实上的江湖盟主,这等人物怎么会是个少年,想来是少年听这两个名字的次数多了,亦或是十分崇敬此二人,便牢记心中,反倒是比自己的名字还要印象深刻。

    李道通见下这少年实在想不起来,便道:“这样罢,我是‘道’字辈,你是‘如’字辈,我身为同族长辈,

    勉强有资格给你取个名字,就叫你李如……”

    说到此处,李道通大有沉吟之意,他一生不曾娶妻生子,也不与同族之人来往,哪里取过名字,刚好目光落到了少年胸前挂着的青石上,顿时有了主意:“你胸前挂着的青石非是凡物,想来是大有来头,与你也大有干系,说不定还是你的伴生之物,青石……石青为‘碃’,就叫你‘李如碃’如何?”

    少年闻言,点了点头:“那我就叫李如碃了。”

    解决了名字的问题,李道通又问道:“你既然是李家之人,不在东海,不在齐州,跑到西北做什么?难道也像老夫年轻时那般离家出走?”

    李如碃又是认真想了想,说道:“我不是离家出走,我是被人送到这里来的。”

    “送过来的?”李道通一怔。

    李如碃说道:“我当时半睡半醒,忽然来一个女人,她一伸手把我抓在手里,然后我感觉她将我一丢,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的时候,就见到你们了。”

    “一个女人把你从东海丢到了西北?”李道通的第一反应便是不信,这是什么境界修为?就算不是长生之人,也相去不远了,当世之间何时有了这等女子高人?

    李如碃认真点了点头。

    李道通摇了摇头:“多半是你记错了,可能是这个女子把你打晕了,然后带你来到西北,又不知因何缘故把你遗弃在双枪集。”

    说到此处,李道通忽然生出一个猜测:“说不定是你父母的仇人将你掳到此处,结果追兵赶到,他们只好临时将你遗弃在双枪集。”

    李如碃并非痴傻之人,只是脑中记忆太过凌乱,让他心智如同孩童一般,听得李道通如此说,便也默认下来。

    李道通越发觉得这个猜测大有可能:“至于仇人,李家的仇人几时少了,我听说那后辈已经成为李家族长,自正月以来,与儒门在齐州角力,说不定就是儒门派人将你掳走的。”

    李如碃听到“儒门”二字,忽然从脑海中蹦出一个名字,脱口而出:“龙老人。”

    李道通登时脸色大变:“你是如何知道此人的!?”

    辽王、齐王、摄政王的说法,其实只在宗主、长老、堂主一级的顶层江湖流传,对于普通江湖人来说,根本不知道龙老人是何许人,更不知道此老过去多年一直藏于幕后操纵天下大势,乃是儒门的首领。能够知道龙老人其人的,要么地位够高,要么资历够老,李道通是江湖散人,

    闲云野鹤,却资历够老,听说过许多江湖密辛,知晓龙老人的存在不足为奇,可这小小少年,如何知道龙老人的存在?

    李如碃皱眉道:“我好像是听人说起过……我记不得了。”

    李道通已经相信李如碃是得了失忆之症,记忆不全,干脆不再追问,心中暗道:“这少年能够知晓龙老人,多半是从长辈那里听来的,由此看来,当真是出身不俗。只是我多年不曾返回李家,对于家中变化半点也不知情,却是想不出他会是谁的孩子。等等,难道是李道师和李非烟的孩子?虽说有过李非烟被困镇魔台的传言,但不知是真是假,清微宗一派乌烟瘴气,整日里互相倾轧,互泼脏水,是假消息也说不定。如果这少年果真是此二人的孩子,那倒是能对上了,以他们二人的地位,是知道龙老人的,也许在交谈时没有避讳孩子,这才让他听了去。”

    想到此处,李道通已经认定李如碃就是李道师和李非烟的孩子,也就是李元婴、李玄都的堂弟,的确是身份尊贵,难怪儒门要派人掳走他。

    一时间,李道通只觉得已经将前因后果都想明白了,这少年是李道师和李非烟老来得子,在李家地位不俗,儒门那帮伪君子便动了歪心思,暗中派人将这少年掳走,少年的失忆之症,多半就是在这时候留下的。不过儒门的动作被李家察觉,于是李家派出追兵,双方一追一逃,从东海之滨来到了西北内陆,儒门之人在无可奈何之下,将少年藏在双枪集,然后引走了李家的追兵,于是便有了此后种种之事。

    李道通倒是与李道师没什么过节,只是看不惯李道师媚上的做派,他与李非烟的关系也只是泛泛,不过当年李卿云是待他极好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看在李卿云的面子上,他也要将这个少年送回他父母那里去。

    至于李家,他不同于李世兴,其实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可言,也谈不上叛门而出,不过是看不惯李家之人的种种嘴脸,更看不惯清微宗内部的各种倾轧,这才离开李家独自闯荡江湖,多年不曾回家,他如今若是回去,也不会有人指责为难什么,顶多就是听上几句阴阳怪气的话语罢了。

    不过李道通转念一想,既然李家之人已经追到了西北,自己那日在双枪集没有故意隐瞒行踪,也许过不多久,李家之人就会主动找上门来。

    可他又转念一想,李家之人能够找上门,儒门之人也能找上门来,若是儒门先找上门来,那就大大不妙了,自己势单力孤,未必就是儒门之人的对手。

第一百七十四章 阴差阳错

    李如碃见李道通站在那里神游物外,半天不曾言语,便也不说话,顺势拿起那块挂在自己胸前的石头,怔怔出神。

    李道通实不是一个善于谋划之人,否则他也不会因为看不管争斗倾轧之事便离开李家,更不会莽撞地与结义兄长去刺杀伊里汗,此时他思来想去,始终拿不定主意,便暂且放下此事,问道:“你饿了吗?”

    李如碃放下手中的青石,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摇头道:“不饿,不过也可以吃些东西,恢复元气。”

    这几句话逻辑清晰,说明少年只是失忆,有些天真,却并非傻子。

    李道通道:“我辟谷多年,这崖上却是没有什么吃食,这潭水脏得很,也不能喝。”

    李如碃忽然道:“风可饱腹,露水解渴。”

    “餐风饮露么?”李道通一怔,不过想到这少年的父母,便不以为奇,李道师、李非烟都是天人境大宗师,家学渊源,耳濡目染,他们的孩子自然不能与普通少年相提并论。

    李道通问道:“你会辟谷之法吗?”

    李如碃想了想,摆出一个古怪姿势,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一瞬间,李道通脸色大变,因为他发现眼前这个少年人竟然能与天地合一,将天地元气吸入自己体内,这俨然是天人境大宗师才能有的本事。

    难道自己看走了眼,这少年不是什么少年,而是返老还童之人。

    正在李道通震惊时,李如碃又退出了天人合一的状态,伸手拍了拍自己肚子,吐出一口浊气:“饱了。”

    李道通正要开口说话,目光刚好落在少年胸前的青石之上,不由一拍自己的额头:“我真是糊涂了,方才天人合一的异象,定是因为这青石的缘故,看来这青石当真不是俗物,说不定是一件顶尖宝物,李道师和李非烟倒也舍得。”

    李道通为人正派,不会做出讨要青石一看的事情,所以很快便收回目光,说道:“既然你能餐风饮露,倒是省却了一番功夫,这样罢,我明天修书一封给李道师,看看他是亲自过来接人,还是我把你送回东海去。”

    李如碃记忆不全,可听到“回东海”三字,却仿佛被针扎了一下,打了个激灵:“不、不回去。”

    李道通奇道:“你不想回家?”

    李如碃摇头道:“东海有……有……”

    这一刻,两块记忆碎片终于拼接到了一处,李如碃脑中立时清醒:“东海有李玄都,李玄都要吃人。”

    李道通哑然失笑:“李玄都要吃人?我虽然没有见过这位新族长,但听江湖上的几个朋友说起过,其实还好,最起码要比李道虚、徐无鬼好些,与这两位比起来,算是个仁厚之人,怎么会吃人?”

    李如碃方才是惊惧之下有些口不择言,这会儿已经捋清了思绪,说道:“他会把我关起来。”

    李道通听明白了:“我听说李紫府最近要整肃清微宗和李家上下,几个‘道’字辈的老家伙都被他杀鸡儆猴,人人胆战心惊,更不用说你这个‘如’字辈的小家伙,定是做了错事,害怕被李紫府处置。老实交代吧,是打人伤人了?还是犯了淫戒?”

    李如碃摇了摇头:“我没什么错,错的是他。”

    “好大的口气。”李道通忍不住笑道,“黄口小儿,也敢说堂堂清平先生的不是?不过倒是对我的脾气,当年我也是看不惯李道虚的所作所为,只是看不惯是一回事,敢不敢当面直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是不敢当着李道虚的面说的,顶多就是在背后议论一二。”

    李如碃只是摇头,却不说话了。

    李道通也不勉强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茅屋,示意他可以住在此地,然后便径自去了。

    李如碃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往茅屋走去。

    接下来的几日,李道通给李道师去信之后,便在此地等待回信。李道通是个热心肠,闲暇之余便想要考教下李如碃的修为,却发现李如碃体内空空荡荡,没什么境界修为,而且对于清微宗的各种功法一窍不通,倒像是个不学无术之辈。

    不管怎么说,李道通毕竟是出身李家,对于李家和清微宗的规矩还是十分清楚,五岁启蒙之后,每年都要考评,分为两途三等。两途是文武,文是三教经典、通识文字,武就是练气练剑,李玄都等人能够认识部分甲骨文字、金文,便是此等原因。三等是一等优、二等平、三等劣,优等有奖励,劣等有惩罚,不优不劣就不赏不罚。无论是什么身份,在正式任职之前,都要参加考评,哪怕是李道虚的亲生儿子,若是考评不合格,也无法在清微宗中立足。

    李道通不由思量,难不成是儒门中人狠下毒手,把李如碃的一身修为给废去了?李如碃又因为失忆之症的缘故,把多年所学给忘了个干干净净,竟是成了个废人。

    李道通深知清微宗是个什么地方,捧高踩低,世态炎凉,一个废人是不能在那里立足的,哪怕是当年的李玄都,有张海石的庇护,也是吃了许多苦头

    李道通不由生出几分犹豫,若是把李如碃送回清微宗,岂不是羊入虎口?

    念及于此,李道通便想着指点李如碃一二,纵然是临阵磨枪,也好过一个废人,就是从头练起,也有些基础。

    于是李道通带着李如碃来到峰顶的一处开阔地,从“玄微真术”和“万华神剑掌”开始教起。虽说李道通不曾拜入清微宗门下,但李家人人都会这两门功法,几乎成了李家的家传功法,所以李道通也曾经学得。

    这一日,两人又在练功,李如碃倒是十分乖巧,李道通如何教,他便如何练,没有半分怨言,李道通十分满意,暗道若是自己能有这样一个弟子,便算是圆满了。

    练了几个时辰,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晚辈方宗器求见碧波居士李老前辈。”

    李道通脸色一变,猛地向山外望去。

    就见一行人跃上山崖,都穿着儒衫,当先一人身材甚高,不惑年纪,气态儒雅,他站在一块崖畔的大石上,其余人在他身后一字排开,山崖上并无什么遮挡,又时值春日,山风猛烈,把儒衫吹得猎猎作响,可这一行人却分毫不动,显然是修为精深。

    李如碃停下手中动作,望向这一行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其实他从始至终都是如此,无论是面对封暮年,还是面对李道通,都是波澜不惊,唯有在回想起李玄都的时候才露出惊惧之色。

    方宗器双目随之向李如碃射来,眼中精光大盛,似乎要直看到他心中一般。

    李道通脸色一冷:“阁下是儒门之人。”

    方宗器收回视线,朝着李道通一拱手:“小可天心学宫门下,见过李老前辈。”

    李道通冷哼一声:“儒道之争,阁下奈何不得清平先生,便来杀我这个糟老头子?”

    “李老前辈说到哪里去了,李老前辈向来不与李家来往,不问世事,我们与清平先生的恩怨,如何也不会牵扯到李老先生的身上。”方宗器笑道,然后话锋一转,“我们此来是为了这个少年。”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李道通脸色一沉,心中暗忖:“看来我猜得不错,果真是儒门掳走了这少年,现在竟是找上门来了。”

    其实方宗器也不知道这少年的底细,只是接到大祭酒的命令,要他们寻找一个怀抱青石的少年,他们四处打探,知道了双枪集的事情,抱着侥幸的心思一路寻踪找到此处,刚好看到李如碃胸口位置悬挂着的青石,立时认定这就是大祭酒要找的少年。

第一百七十五章 你争我夺(上)

    李家之菁华,悉数在清微宗。故而江湖中人遇到了李家之人,便等同遇到了清微宗弟子。唯独李道通和李世兴是个例外,李世兴就不必多说了,虽然李道通也会“玄微真术”和“万华神剑掌”,但真正的依仗却与清微宗没什么关系。

    当年李道通孤身一人离开家门闯荡江湖,偶遇江湖异人,被传授了“太上丹经”。张静修、李玄都等人的“太上丹经”得自长生宫中,这名江湖异人却并非是从长生宫中得来,而是代代相传。

    当年木勾真人功参造化,距离长生境界只剩下一步之遥,建立长生宫,开炉炼丹,广收门徒,俨然已经有了开宗立派的架势。后来他刺杀燕国皇帝失败,身受重伤,逃回长生宫,令弟子将整个长生宫封闭,然后以阵法沉入地下。故而木勾真人还是有弟子门人传于后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道通也算是木勾真人这一脉的传人。

    以五行而言,“玄微真术”属东方木,“太上丹经”属南方火,木生火,李道通以“玄微真术”为根基运转“太上丹经”,威力更上一层楼。此时李道通已经动了几分杀意,默运玄功,胸中一口生机勃勃的真气,双手掌心赤红如火,火气氤氲,只是他将双掌负于身后,一干儒门之人却是无法窥见此中玄妙。

    不过这些儒门弟子并非常在书斋里做学问之人,而是专事处理许多江湖事宜,经验丰富,自然听得出李道通口气不善,故而在说话间也是凝神戒备。

    李道通冷冷道:“这少年乃是我族中晚辈,从不曾行走江湖,与你们儒门却是没什么干系,你们今日兴师动众前来,到底所为何来?”

    方宗器笑道:“李老前辈此言差矣,若是从不曾行走江湖,此少年为何会出现在西北?”

    李道通加重了语气:“这就要问你们了。”

    儒门寻人,定然不是大祭酒们风餐露宿地亲力亲为,而是派出门下弟子四下寻找,有了确切消息之后再传信于大祭酒。

    许多详情,只有李玄都一人知晓,哪怕是龙老人也只能推测,不能确定,大祭酒们交代负责寻人的弟子时只说此少年极为重要,至于为何重要则含糊其辞,故而方宗器也不知其中原委,此时听得李道通如此一说,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明悟,暗忖道:“大祭酒要我们跑到西北寻人,又说此少年极为重要,如今看李道通的架势,这少年莫不是李家极为紧要之人。是了,李道通明面上不与李家来往,实则是李家布置在西北的一招暗棋,此时奉了蓬莱岛的密令先一步寻到这名少年,既然如此,只怕是李家的援兵很快就会赶到。”

    念及于此,方宗器更是坚定了动手夺人迅速撤离的念头,脸上笑意越盛:“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还望李老前辈不要让我们为难。”

    李道通道:“这句话,老夫也还给你们,还请诸位君子先生不要让老夫为难,老夫已给李家去信让他们前来接人,若

    是让你们把人带走了,老夫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同族之人?”

    此言一出,立时印证了方宗器心中猜测,他不再犹豫,对身后师弟打了个手势,然后说道:“那就休怪我们得罪了。”

    话音未落,一众儒门弟子同时出手,意在阻拦李道通,而方宗器则是直奔李如碃而去。

    “贼子安敢!”李道通怒喝一声,运转双掌,迎上一众儒门弟子。

    儒门功法,一脉相传,就好似一棵大树,只有“主干”,没有“分枝”可言,如此一来,固然失之于变化,却也使得儒门弟子在应敌联手之际可以气机相通,宛如一人。如论修为,除了方宗器之外,这些儒门弟子无一人是李道通的对手。若是单打独斗,其他人只怕在数招之间便要落败丢了性命,可此时众人联手,“浩然气”连为一体,便是李道通也无法在一击之间将儒门众人击退。

    趁此时机,方宗器已经来到李如碃面前,伸手朝着李如碃抓去。

    李如碃皱起眉头,望着方宗器。适才方宗器与李道通交谈,他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却又有些不明白,什么儒门,什么你们他们,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吗?难道那个将自己丢到此处的女人是所谓的儒门之人?

    就在这心念电闪之间,方宗器已经近到李如碃面前。

    李如碃独自面对方宗器,下意识地用出李道通教给他的“万华神剑掌”。

    方宗器本没有将这少年视作对手,只当是一件等待自己取走的物事,哪成想这少年竟是一掌朝自己当面拍来。

    方宗器不由一惊,同样一掌拍出,对上了李如碃的这一掌。

    起初时候,方宗器还怕伤了这少年的性命,误了大祭酒们的大事,故而只用了三成力道,可两人双掌一交,方宗器立时感觉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巨力向自己涌来,不由脸色大变,立时由三成力变成了十成力,可饶是如此,方宗器还是被震得后退三步,白净的脸皮上骤然涌上一抹血红之色,一口鲜血到了喉头,又被他强咽了回去。如此一来,他固然保全了面子,却是一口淤血无法排出,反而是伤上加伤,吃了暗亏。

    方宗器震惊无比,这少年人怎会有如此修为?不管怎么说,自己都是实打实的天人境的修为,又是修炼了“浩然气”,从来无惧什么奇门功法,怎么会被这少年正面击伤?就是换成最年轻的天人境大宗师李太一在此,想要胜过自己,也得从“北斗三十六剑诀”或者“太阴十三剑”上做文章,绝无可能以“玄微真术”胜过自己的“浩然气”。

    李如碃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却是已经整个断掉,虽然还有血肉相连,但手掌整个翻了上去,手背甚至可以触碰到小臂,显然李如碃在这一掌下也受了些伤势。“万华神剑掌”毕竟只是中成之法,乃是清微宗祖师从落花缤纷中领悟而出,讲究虚实不定,变化万千,掌中藏剑气。如李玄都这般自小浸淫此

    掌法,自然可以发挥出上成之法的威力,虚实转化,存乎一心,可李如碃只是初学乍练,以虚招对上方宗器的一掌,手腕顿时折断。

    不过李如碃脸上却没有什么痛苦之色,用完好的左手握住断掉的手腕,胸口上的“青石”青光一闪,已然是恢复如初。

    便在此时,李道通以“太上丹经”中的掌法将一众围攻自己的儒门弟子击退,刚好看到方宗器脸色变化不定的模样,而且气息略显衰弱,竟是受了伤势。

    李道通不由生疑,难道有高手出手相助?自己怎么会没有半点察觉?还是说方宗器这位儒门宗师竟然伤在了李如碃的手中?想到此处,李道通忽然想起了前不久李如碃天人合一的事情,心中顿生许多思量,是那块青石的缘故?还是这小子体内另有玄机,传说西域有灌顶之法, 能够无视体魄容量,强行将修为灌注到他人体内,难道这小子体内有前辈高人灌注的气机?

    正在李道通惊疑不定的时候,方宗器已经向后跃出,不给李道通攻击自己的机会,其余儒门弟子也随之围拢在他身边。

    方宗器拱手道:“既然在下今日无法将人带走,那只好请大祭酒前来领教了。”

    说罢,他转身就走,带着一众儒门弟子往山下飞掠而去。

    李道通也不追击,只是犯难,听这些儒门弟子话中的意思,是断不肯善罢甘休,甚至还要让大祭酒亲自出面,以自己的境界修为,对上学宫大祭酒,只怕没什么胜算,而他给李道师的书信中却是言明在此地等候,自己已经等了数日,想来李家之人已经快要赶到,若是自己前脚离去,李家之人后脚赶到,岂不是扑了个空。若是自己不走,儒门之人卷土重来,自己又该如何应付?

    在这一点上,李道通的确是不大像李家子弟,李家之人,从李道虚到李太一,无一不是决断之人,哪怕是错了,也总好过不做决断。不过这也是环境之故,生在李家,人人争先,容不得半点犹犹豫豫,可李道通久不在李家,自在逍遥惯了,又是孤身一人,没什么仇敌,却是不好一概而论。

    就在李道通犹豫之际,李如碃忽然说道:“此处虽然景色不错,但没什么退路,若是人家从下面将我们团团围住,那就没处跑了。若是从天上飞走,则没什么隐蔽可言,人家一眼就能看到,就能始终跟在我们身后,所以我们还是早些离开为好,至于李家人,我们可以留下些隐秘记号告诉他们我们的去向。”

    李道通眉头微皱,心道自己离开李家多年,哪里知道李家如今用什么记号,而且记号只能传递极为模糊的大概意思,不能当做书信使用。不过这小子前半段话说得没错,真要被儒门的大队人马围住,万难有脱身机会,还是及早离开为好。

    想到此处,李道通凭着印象做了个李家几十年前所用的记号,意思是主动撤离,然后等到天黑,与李如碃悄然离开了此地。

第一百七十六章 你争我夺(下)

    李道通只是有些优柔寡断,却并非江湖雏鸟,离开隐居之地之后,他立刻想到,想要从秦州去齐州,要么走中州,要么走江南,这都是儒门的势力范围,只怕要一头撞进儒门设好的大网之中,倒不如先找个地方藏身,等到风头过去了,或者有其他转机,再伺机返回齐州或者寻找李家之人。

    至于什么地方最安全,李道通也有主意,那就是西京。这可以说是灯下黑,也可以说是反其道而行之,自从西京陷落之后,这里就成了儒门之人的禁地,等闲不会踏足。

    若是其他时候,李道通也不敢贸然行事,毕竟此地是澹台云常驻所在,如清微宗的三仙岛一般,高手如云,不过如今西域战事焦灼,澹台云已经动身前往西域,并不在西京城中,而且澹台云还带走了大批无道宗高手,他若是小心谨慎,应该不会被发现踪迹。

    说起西京,李道通有好些年没来了,他上次来的时候,还是西京刚刚陷落不久,伊里汗的大军驻扎此地,他与结义兄长一起潜入西京城中刺杀伊里汗,那一战打得惊天动地,半个坊都被夷为平地,最终兄长葬身于此,他重伤逃离。于他而言,这是一处伤心之地,只是到了如今,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李如碃因为脑中记忆凌乱的缘故,时而清醒果断,时而糊涂天真,也没什么意见,事事都听从李道通的安排,跟随李道通往西京而去。

    不过就在两人距离西京城还有三十余里的时候,被一个早已等候多时的女子拦住。

    只见这女子一身女冠打扮,年纪不大,娇娇怯怯,不像是出家的女道士,倒像是个官家小姐,只是神色冷漠,看待李道通不似看待活人,唯有目光落在李如碃身上的时候,才格外炙热。

    李道通见女子看待李如碃的眼神,心下一沉,莫不是这小子还惹了什么风流债,被人家追上门来了?

    便在此时,李如碃脸上流露出几分畏惧之色:“老伯,就是她,就是她把我从东海丢到西北来的。”

    李道通闻听此言,立时将眼前女子当作了儒门之人,运转玄功,沉声道:“这位姑娘,你要如何?”

    女子浑然不将李道通这位天人境大宗师放在眼中,淡淡道:“不想死的就让开,我只要它。”

    李道通为人正直,既然决定了要送少年回家,如何肯让,说道:“姑娘未免太过霸道。”

    女子不再多言,伸出右手食指,朝着李道通遥遥一点。

    一瞬间,李道通只觉得奇寒无比,全身上下的气血都要为之冻结。而且这股寒气与其他寒气还有不同,他这些年来行走江湖,曾遇到过玄女宗的宗主萧时雨,两人有过一次切磋,玄女宗的寒气是纯粹的水气,故而他能以“太上丹经”的火气克制化解,可这名女子的寒气却是由极阴之气所化,火气能够略微抵挡,可终究比不上纯阳之气或者道门的正宗雷法。

    不过转眼之间,李道通的半个身子

    都被冻住,身上生出一层白霜。李道通不由心中大骇,他行走江湖多年,还从未遇到过如此高手,纵然比不得李道虚、李玄都、澹台云等人,只怕也相去不远,已经是天下间第一流的高手。

    若是换成其他人,多半就要服软,不过李道通却是异类,明知自己不敌,也不曾服软,不仅不服软,而且还加急催动体内气机,化解身上的冰寒之力。

    女子却不想搭理他,直接朝着李如碃伸手抓去。

    李如碃还想反抗,用出李道通教给他的“万华神剑掌”,只是女子又岂是方宗器可比,这点微末掌法实在是入不得她的法眼,两人手掌一交,女子没受半点影响,反手捉住了李如碃的手腕,将其制住。

    便在此时,李道通不惜损耗修为,强行化解了大部分寒气,重新恢复了自由,立时一掌朝着女子打去。

    女子皱了下眉头,反手一掌。

    双掌相触,李道通只觉得女子手掌奇寒无比,比万年冰晶犹有胜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脸色顿时青白一片。

    女子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语气冰冷道:“你若再纠缠不休,我便拿你做我炼药的材料,正好还缺不少。”

    李道通后退几步,喘息一气,忽然有几分明悟,说道:“你不是儒门之人,看你的手段,倒是与南蛮之地的巫教有几分相似。”

    李道通这些年来主要在西北活动,去过西域,也去过十万大山,见识过巫教之人的手段,此时与女子交手,方才想起。只是与他曾经见过的巫教之人相比,这女子无论是境界修为,还是手段巧妙,都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是以他也不能十分肯定。

    不过再联想到女子所说的炼药之事,李道通不由猜测自己今日遇到了巫教中的大巫,又被称作“神女”,类似于道门的真君之流,只怕自己这把老骨头要被留在此地了。

    他下意识地望向西京方向,心绪万千。

    难道这西京城当真是自己的魔障不成,多年之前,自己的结义兄长死于此地,多年之后,自己也要死在这西京城外。

    正在此时,李道通忽听得极远处飘飘渺渺传来一个声音:“天行有序,阴阳无常。”

    “天行”二字刚刚响起的时候,还在极远之处,可到了“阴阳”二字的时候,已经很近,待到最后一个“常”字,便仿佛是在耳边响起一般。

    正道十二宗中,正一宗是盟主,号令曰:“替天行道,持正守一。”太平宗是谋主,号令曰:“平安无事,太平无忧。”在邪道十宗中,无道宗是盟主,号令曰:“苍天无道,岁在今朝。”阴阳宗是谋主,号令曰:“天行有序,阴阳无常。”

    对于阴阳宗弟子来说,“阴阳无常”是为进,“天行有序”是为退,此时“阴阳无常”在后,自然是进了。

    李道通先是一惊,随即一喜。

    若是以前地师在世之时,遇到阴阳宗多半没有什么好

    事,可地师飞升离世之后,李玄都成为阴阳宗的幕后首领,阴阳宗到了,与李家来人相差无多。

    果不其然,就见数道身影从不同方向来到此地。

    为首一人是名女子,身着黑衣,肤白胜雪,皓如凝脂。在她身后四人一字排开,有身材高大魁梧的白发老者,有背负十三柄长剑如孔雀开屏的中年男子,有背着书箱的年轻书生,还有一名须发黑白相间的男子,相貌初看似是垂暮老者,再看又像是正值壮年的不惑男子,极为怪异,他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片灰暗的阴霾暮云之中,若隐若现,不太像是人,倒像是一只老鬼。

    李道通认得四人中的一人,正是与他同样是出身李家的李世兴,这些年来两人同在西北,也有过几次照面,只是不曾深交。那么另外人几人的身份便也不难猜,至于为首的女子,多半就是继承了宗主之位的地师弟子上官莞了。

    这几人无一不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若是联手对敌,除了老玄榜上之人,只怕是无人能敌,可这次面对那名女冠装扮的女子,仍是如临大敌,可见这女子是何等厉害。

    上官莞望向女冠,轻声道:“大巫师,师兄说了,希望你不要一错再错。”

    女子正是姚湘怜,也就是巫咸,她先是在双枪集扑了个空,又一路寻踪追到这里,就在她耽搁的这几日之间,李道通的信已经传到了清微宗,清微宗又将消息传给上官莞,使得阴阳宗也赶到了此处。

    巫咸淡淡道:“待我炼成‘长生石’,自会去向清平先生请罪,不过在此之前,还要借它一用。”

    上官莞脸色一变,道:“如今儒门之人窥伺在侧,师兄他……”

    巫咸直接打断道:“清平先生受了重创,只怕是一时半刻难以痊愈,你想用他来压我,却是打错了算盘。”

    李道通闻听两人对话,不由心中惊疑不定,似乎这小子还与那位年纪轻轻就执掌门户的晚辈有着莫大关系?这小子说过李玄都会吃人,这女冠也是为了这小子而来,又提到了炼药,难不成李玄都要用这小子来练功?

    上官莞也不恼怒,平声静气道:“师兄重伤不假,可还有辽东的秦先生,更有道门各宗之主,非是我恫吓大巫师,只要师兄一声令下,只怕是大巫师想要找个炼药之地也难。”

    巫咸并不说话,却也没有退让之意。她自从与姚湘怜一体之后,性情上受了姚湘怜的极大影响,偏偏姚湘怜就是个执拗之人,否则当初也不会被光明教之人算计。

    上官莞叹了口气,取出“阴阳法剑”,说道:“大巫师于我有传艺之恩,我本不该与大巫师刀兵相向,奈何师兄有令在先,我也只得听令行事,得罪了。”

    巫咸冷哼一声,不敢轻敌大意。先前在栖霞山,她挨了“素王”一剑,龙老人何等修为,“素王”又是仙物,让她修为受损,而且阴阳宗的一众好手也不是等闲之辈,真要动起手来,胜负难料。

第一百七十七章 仓皇而逃

    这次阴阳宗总共出动了五人,不过真正有资格与巫咸过招交手的只有上官莞、李世兴、钟梧、王仲甫四人,魏臻还是差了稍许。不过几人的分工也十分明确,四人围攻巫咸,魏臻则是直奔李如碃而来。

    巫咸的实力浮动极大,那日在幽冥谷的时候,有本体为支撑,面对澹台云、张禄旭也有一战之力。可脱离本体之后,便实力大减,稍逊于长生之人,略高于天人造化境。栖霞山一战,巫咸被龙老人以“素王”断去一臂,虽然是法身的手臂,但也让她修为受损,只剩下天人造化境的修为,此时对上一名天人造化境大宗师和三位天人无量境大宗师,哪怕她手段极多,也没有太大胜算。

    只是巫咸不肯就这样认输,长袖一卷,显化出巨**身,只是四条手臂少了一条,只剩下三条手臂。

    上官莞身形高高飞起,右手持“阴阳法剑”,左手托“天阳地阴烛龙印”,又有十三把飞剑环绕周身,在“天阳地阴烛龙印”的牵引之下,结成“太阴剑阵”。

    李世兴伸手一按脚下地面,十二尊剑奴破土而出,与之同时,他背后如同孔雀开屏的十三把长剑齐齐飞出,其中十二把长剑各自落入剑奴手中,李世兴握住最后一剑,同样结成“太阴剑阵”。

    当今世上,将“太阴十三剑”修炼到了“太阴剑阵”这一步的,只剩下李玄都、上官莞、李世兴三人。三人又各有不同,李玄都的“太阴剑阵”是十三道剑影;上官莞的“太阴剑阵”是十三把飞剑;李世兴的“太阴剑阵”是十二尊剑奴加上自己本尊;各有优劣,总的来说,李玄都造诣最高,其次是上官莞,再次是李世兴。

    不过三座“太阴剑阵”可以互补,剑影附身剑奴再驾驭飞剑,三阵合一,威力大增。虽然此时少了李玄都,但李世兴和上官莞同样可以互补,两座剑阵逐渐重合在一处,化作一座剑阵,将巫咸困于阵中。

    上官莞的飞剑附着于剑奴手中长剑之上,分不清人驭剑,还是剑驭人,又从“天阳地阴烛龙印”中生出十三根黑色虚线,将十三个身影连接一处,上官莞如同主帅,坐镇中军,指挥调度,李世兴手持十三飞剑中最强的“心魔由我生”一剑,如同冲锋陷阵的将军,身先士卒,两人配合默契,天衣无缝。

    不过仅凭两人,还奈何不得巫咸,只见得巫咸挥动手臂,立时便有一座山峰从天而降,将两座剑阵笼罩其中。此山与帝京城外的五行山极为相似,只是通体漆黑,如同以墨笔勾勒,似是国手的泼墨山水。

    此乃巫教秘法“影之术”,巫咸将五行山主峰的影子拓印下来,此时用出,便如真正的五行山主峰当头压下,已有几分仙人搬山拿岳的威势。

    上官莞和李世兴只觉得头顶一黑,乌压压,黑沉沉,遮天蔽日,只得驾驭剑阵阻挡山影落下,十三道剑气冲天而起,就像十三根通天巨柱,撑起黑色山影,使其不能下落。

    便在此时,一道巨大黑影缓缓现世,足有十余丈之高,姑且算是一个人形,只是周身上下混沌一片,就像用墨水在白纸上涂抹了一个人形。

    黑影现世之后,就见它的全身上下睁开无数眼睛,密密麻麻,与任何一只眼睛对视,就算修为有成之人,都会生出眩晕之感,甚至会被夺去心神,沦为傀儡。

    此乃皂阁宗三炼尊之一的“幽冥九阴尊”,以无数冤魂以及九幽阴气炼制而成,有形无质,有摄魂夺魄之玄妙,吸纳鬼魂越多,威力越大,与“万尸大力尊”一般,都是皂阁宗的镇宗之宝,每逢乱世,皂阁宗之人都会大肆搜刮游魂来炼制此物,若能炼制圆满,同样等同仙物品相。

    眼前这尊“幽冥九阴尊”,还谈不上圆满,但也算是半仙物的品相,实在不容小觑。

    王仲甫直接操纵“幽冥九阴尊”身上的千百邪眼射出邪光,落在巫咸的身上,层层叠加,这些邪光虽然没有重量,但巫咸的动作却变得迟缓起来。

    然后“幽冥九阴尊”又释放出滚滚黑气,顿时有一股浓郁到化解不开的刺鼻臭味充斥天地。此乃皂阁宗的尸气,寻常人若是吸入半分,顷刻间便会骨肉消融,而且污秽至极,哪怕身怀修为之人遭尸气入侵,若是不能及时化解,也会肉身腐朽化为僵尸,神魂被尸气污秽,真灵泯灭,甚至连灵物、宝物也会因秽气侵蚀而毁坏。

    巫咸的神魂受到邪光和尸气的压制,立时动弹不得。

    趁此时机,王仲甫一挥大袖,一条黑幽幽的锁链凭空出现,不知以何种金属材质铸就,其上刻有无数符箓纹络,如黑色巨蟒,哗啦啦作响。

    这条锁链不断伸长,一端缠绕在巫咸的脖子上,另一端被王仲甫握在手中,然后轻轻一拉,锁链立时收紧。

    王仲甫沉声喝道:“黄泉无法,阴司有序,冥锁即至,生魂难逃。”

    这条锁链似虚似实,有禁锢神魂之妙用,甚至能够直接将神魂拉出体外。

    当然,以巫咸的境界修为,想要将她的神魂拉出体外,乃是痴心妄想,不过以此来限制她的神魂,让她思绪念头迟缓,已经是足够了。

    最后是钟梧,大步上前,欲要透过法身直接攻击巫咸的体魄。

    巫咸最大的弱点就是体魄,究其根本,这是姚湘怜的身体,巫咸在没有“长生石”的情况下,并没有太好的办法在短时间内强化体魄,所以才要通过法身护住真身,真要挨上钟梧的一拳,结果殊为难料。

    巫咸自然不肯让钟梧如愿,哪怕被王仲甫压制了神魂,思绪迟缓,还是勉强用出“宙之术”加速自己的时间。一弹指六十刹那,在王仲甫的压制之下,巫咸只能在一弹指之间转动一次念头,也就是六十刹那转动一次念头,巫咸将自己的一刹那延长为一弹指后,一弹指之间便能转动六十次念头,再以此用出“宇之术”,拉长自己与钟梧之间的距离。

    钟梧只觉得巫咸近在眼前,可无论他如何狂奔,始终不能触及巫咸,就好似“鬼打墙”一般。仔细看去,钟梧并非原地踏步,而是在飞速狂奔,实际上钟梧已经狂奔了十余里,可惜这处空间被巫咸拉长,十余里的狂奔,实际上只前进了大约半尺的距离,想要真正触碰到巫咸,还要狂奔上千里。

    另外一边,魏臻已经来到李如碃身前,微笑道:“随我回东海去。”

    李如碃后退一步,说道:“我不回去。”

    说话间,他望向李道通,眼神中露出乞怜之色。

    李道通心中一动,挡在了李如碃的身前。

    他与李玄都并无交情,反倒是与这个少年相处了几日,多少有些感情。再有就是,如果真如他猜测的那般,李玄都要拿这少年练功,他是万万不能应允。

    在李道通看来,这少年体内有一股浩大气机,使得这少年就像会行走的人形天材地宝,方才几人的言语中提到,李玄都受了重创,真要汲取这少年体内的气机疗伤,也说得通。

    李道通如何能坐视这少年成为李玄都的炉鼎?哪怕两人同样姓李,李玄都还是道门领袖,那也不行。

    魏臻脸色一沉:“阁下是李家前辈,又有传信之功,清平先生很是感激,言称欠了阁下一个人情,还望阁下不要自误。”

    李道通并不答话,而是对身后的李如碃喝道:“快走。”

    李如碃犹豫了一下, 转身往西京城方向逃去。

    魏臻喝道:“阁下当真要将清平先生的人情变成仇怨吗?一步走错,可没有回头之路了。”

    李道通双掌一分,朝着魏臻攻去。

    若论修为,李道通稍逊于钟梧、李世兴等人,却要高出魏臻,正面力敌,魏臻并非对手,他只能从背后书箱中取出棋盘,说道:“晚辈想请阁下对弈一局。”

    话音落下,魏臻将手中棋盘一丢,然后这张棋盘越来越大,仿佛要与天地同大,直接将两人笼罩其中。待到李道通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和魏臻置身于棋盘之上,便如一颗棋子大小,放眼望去,只见纵横十九道延伸极远,极尽目力也不能看到尽头。除此之外,再不见其他人。

    就在这时,整个棋盘轰然震动,魏臻和李道通的身形开始向上拔高,向下俯瞰,终于可以纵览整个棋盘,就像身在九天之上俯瞰大地,极为壮观。与此同时,在两人的手边又多出一方棋盒,分黑白二色。

    趁此时机,李如碃发力狂奔,此时他心中惊惧,不知不觉间力与神会,劲由意生,体内气机竟是随着他的奔跑自行运转,使得他一步十余丈,三十里的距离转瞬即过,来到西京城下。

    西京的城墙高有近十丈,李如碃双足一登,一股雄浑的气机起自足底,呼的一声,身子向上跃起,中途没有任何踩踏借力之举,竟直接高过了城头。

    一跃之劲,竟致如斯。

第一百七十八章 又见故人

    数位天人境大宗师大打出手,早已惊动了西京城中的无道宗,只是澹台云和诸王不在,谁也不敢贸然出城查看,只是严守城中。

    李如碃越过城墙之后,已经惊动了城中的高手,立时有人朝着李如碃掠来。李如碃此时如惊弓之鸟,不敢与别人照面,向下方落去,好在不远处有一条河,李如碃直接跃入河中,潜至河底,然后屏住气息,不求速度,小心翼翼地随波逐流。

    如此行出数里,李如碃感觉没有追兵的气息之后,才缓缓浮出水面,刚好位于一座拱桥下方,头顶砖石拱曲,苔藓丛生。

    此时天色已黑,桥上桥下没有半个人影,周围夜色如墨,只能看到远处有点点灯火,如同繁星。

    李如碃缓缓爬上岸来,歇息了片刻之后,以夜色为掩护,沿着河岸前行,春风阵阵,迎面吹来,让他稍稍安心几分。如此走了数里之后,两岸不再浓黑如墨,初时灯火阑珊,渐渐繁密烂漫,胜如星河,灯火炽亮处,不时传来琴瑟之声,男女嬉笑之声。

    若是李道通在此,自然知道到了什么地方,不过李如碃却是有些懵懂,又走了一段后,河水到了尽头,汇入一座小湖,在湖畔有一座华丽大宅,灯火辉煌,人声喧哗。

    不过这宅子的正门在另外一个方向,靠近湖岸的是后门。

    李如碃并不傻,正所谓灯下黑,此地倒是个极佳的藏身之处,于是他左右张望一番之后,翻墙进了此地。

    只是李如碃进来之后却有些傻眼,这处华丽宅邸实是别有洞天,里头曲曲绕绕,大院子套着小院子,宛如迷宫一般。他只好循着人声走去,走不多时,就遇到一个半老徐娘的妇人。

    妇人见到李如碃,先是一怔,随即便是一声让人身子发酥的娇笑。

    李如碃衣着不俗,在双枪集的时候,就被认成是哪家的公子,此时也不例外。而且他有气机护体,虽然方才潜入水中,但全身上下仍旧十分干爽,也不见如何狼狈。

    妇人脆声道:“这位公子却是瞧着面生,难道是头一次来?”

    李如碃面露尴尬之色。

    妇人见李如碃这般模样,愈发笃定眼前少年是个初来乍到的雏鸟,不由一笑:“看来是让妾身说中了,公子这是迷路了?”

    李如碃点了点头。

    妇人素手一招,转身走在前面:“请公子随妾身来。”

    李如碃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跟在妇人身后,转了几转,来到一条长廊之中,长廊两侧,悬挂大红灯笼,摇光曳影,又生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暧昧气氛。

    便在此时,迎面走来一个女子,让李如碃一怔。

    到了此时,李如碃的记忆碎片也让他隐约明白这是个什么地方,在这种地方,有女子是一件十分平常且合乎情理的事情,只是这个女子并非那种伺候取悦旁人的女子,而是客人的身份,甚至不屑于女扮男装,可以说是十分另类且目中无人了。

    为李如碃引路的妇人见到这年轻女子之后,立马避到一旁

    ,弯腰低头,十分恭敬。李如碃也随之让开道路。

    女子手持折扇,没有任何表示,就这么向前走去,不过在经过李如碃身旁的身后,女子忽然停下了脚步,并且轻轻“咦”了一声。

    这一声,让李如碃心中一惊,以为自己的身份被识破了,下意识地向那女子望去,却刚好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先前李如碃因为怕露出破绽,离得尚远,便低下头去,此时才真正看清了女子的装扮和相貌。

    只见她上身是玉色罗杉,下着白绢珠绣长裙,腰间再束一条白玉镶翠织锦,两只雪白纤细的皓腕露出袖口,左腕上是一只玉镯,右腕上是一串银铃,手中还执有一把小巧折扇。

    寻常士大夫所用折扇,根据折扇的折叠多少不同,从十二档到三十档乃至四十档不等,女子手中的这把折扇却是只有九档,显得小巧玲珑,以淡紫色漏地纱为扇面,可以隔扇窥人,挂蝴蝶扇坠,又名“瞧郎扇”。

    女子梳着未出阁女子的垂挂髻,容颜极美,丹凤眼眸,眉黛如画,妩媚天然。

    这样一个女子,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仕女,要让少年郎们寤寐求之而不可得,又像是山野之间的狐儿修炼成精,幻化成人形之后,踏足万丈红尘,游戏人间。

    女子对上李如碃的视线,微微一笑,眼中水光流转,未语含情,李如碃只觉得那一双眸子直有勾魂夺魄之能,心头大震,慌忙低头,却听那女子说道:“你叫什么名字,竟像我的一个故人。”

    李如碃犹豫了一下, 回答道:“我叫李如碃。”

    “李如碃。”女子微微一怔,“春秋皆度,百岁乃去,谨道如法,长有天命。你是李家之人?”

    “是。”李如碃硬着头皮道。

    女子挥手示意那妇人退下,然后上下打量了李如碃片刻,忽然问道:“你与李玄都是什么关系?”

    李如碃脸上顿时露出惊惧之色,虽然他很快便刻意遮掩,但还是没能逃过女子的双眼。

    女子按下心中疑问不表,也不为难他,又问道:“你一个李家之人,不在齐州待着,跑到西京城来做什么?”

    李如碃老实回答道:“我是被别人强行丢过来的。”

    “这倒是奇了。”女子生出几分好奇之心,“把你丢过来的女子是什么模样?”

    栖霞山一场大战,只有儒门和道门之人在场,没有旁人观战,这也在情理之中,两虎相争,哪容得旁人在旁边渔翁得利,若真有第三方势力,双方非要先联手将这第三方势力除去不可。而李玄都和龙老人交手时的威势极大,就是儒道之人也是一退再退,不敢过于靠近,故而后来发生的种种事情,只有当事之人清楚,其余人却是无法得知,只是大概知道儒门和道门在齐州有过一场大战,未分胜负。

    李如碃道:“那女人厉害得很,有四条胳膊,不过被一个老头打断了一条胳膊,现在只剩下三条胳膊了。”

    这话乍听之下,像是在胡说八道,可偏偏李

    如碃的表情认真至极,女子仔细打量着李如碃的眼神,就像一汪清水,清澈见底,没有半点虚假。她自忖自己识人看人的本事颇有火候,少有人能骗过她去,就算有,也都是些经历丰富的老家伙,少年人中只怕还没有人能骗得过她,却是不信也得信了。

    然后她再一细想,忽然记起澹台云曾经提起过的幽冥谷经历,脸色微变:“那人是不是叫巫咸?”

    李如碃摇了摇头,说道:“我只知道有人称呼她为‘大巫师’。”

    女子心中暗道:“是了,能被尊称为大巫师,应该就是巫咸无疑,只是这少年如何与巫咸扯上了关系?”

    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久不曾露面的宫官。自从澹台云决定进军西域之后,就逐渐将西京的事务交到了宫官的手中,而她则把主要精力放在西域和牵制儒道相争上面。宫官每日事务繁多,甚少离开西京,偶有闲暇,也只是来行院中逛上几遭,没成想刚好遇到了李如碃。

    在李如碃身上,宫官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觉,而且他的相貌,竟是与李玄都十分相似,就像年轻了十几岁的李玄都。让宫官甚是惊奇,差点要误以为这少年是李玄都的同胞弟弟,只是李玄都无父无母并非什么秘密,就是养父养母也不在人世,这才让宫官否定了这个猜测。

    宫官的目光落在李如碃胸前挂着的青石上面,皱了下眉头,问道:“不知可否相借一观?”

    李如碃随着宫官的视线望向自己胸前的青石,犹豫了片刻,默默取下颈中青石,递与了宫官。

    宫官接过青石,以指尖轻轻抚摸,沉默不语。片刻之后,她轻叹一声,又将青石还给李如碃。

    然后宫官合起自己手中的折扇,说道:“你随我来。”

    说罢,也不问李如碃答应不答应,转身便走。

    李如碃愣了一下,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宫官身后。

    宫官七转八绕,来到一个院子,这是她在此处行院长年包下的院子,里面住着一个她梳拢的粉头。

    宫官带着李如碃来到一间房前,推开房门,里头灯火通明,内有屏风遮挡,然后就见一个女子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虽是春日,却轻纱半笼,露出两弯雪臂。

    宫官偷眼去瞧李如碃,却见李如碃面无表情,没什么触动,不由笑道:“原来你也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

    这倒是冤枉李如碃,虽然只要不提李玄都,李如碃大抵都能保持心如止水的状态,但也有例外,比如初见宫官的时候,便让他心神摇晃,此时之所以没有什么反应,不过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罢了。

    女子有些惊疑不定,不过还是向宫官和李如碃施了一礼。

    宫官吩咐道:“秋娘,你先去睡吧,我有话与这位公子说。”

    秋娘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两人,宫官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然后示意李如碃请坐。

    两人相对而坐,宫官抿嘴轻笑,不知何故,李如碃却是有些脸红。

第一百七十九章 误会

    一番激战之后,巫咸率先退去,上官莞等人没有追击的意思,一则巫咸手段莫测,二则李如碃才是重中之重,李玄都是让他们来找中尸三虫的,不是来追杀巫咸,就算能把巫咸杀了,也没什么太大意义。

    巫咸退走之后,上官莞脸色阴沉,不必她吩咐,诸位明官便将脱离了棋盘的李道通团团围住。

    若是旁人,以上官莞的性子,早就不客气了,只是李道通乃是李家之人。李家身为道门首领,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同族之人必然“鸡犬升天”,其中关系盘根缩节,若是贸然动手,谁知道会惹下什么麻烦。更不必说上官莞身边的李世兴就是李家之人。

    上官莞斜瞥了李世兴一眼,说道:“大明官,此事便交由你处置罢,事后总要有个说法。”

    李世兴没有拒绝,道:“是。”

    说罢,上官莞化作一阵黑风呼啸而起,王仲甫、钟梧、魏臻随之而去,只剩下李世兴留在此地。

    上官莞倒是极为放心,若论境界修为,李世兴和李神通相差不多,不过李世兴有十二尊剑奴随行,那就不能简单以天人无量境视之了。当初宁忆没有两把神兵利刃的时候,初遇李世兴,差点身死于李世兴的“太阴剑阵”之中,甚是狼狈。这便是有无宗门支持的区别了,如果是江湖散人,就算有“太阴十三剑”的绝学,也很难凑齐足够的剑奴。

    李世兴望向李道通,叹息一声:“老兄既然已经传信,又为何临时反悔?老兄这事本是做得极好的,清平先生感念老兄的情分,日后老兄有什么难处,求到清平先生那里,清平先生一定是不吝援手。可老兄怎么临了临了又出如此昏招,把先前的情分送了大半出去。还望老兄给我一个说法,我也好在清平先生面前为老兄辩解几句。”

    这些年来,李道通与李世兴是有过交集的,两人都是“道”字辈,李道通年长一些,所以李世兴称呼一声“老兄”。

    李道通闻听此言,不由皱起眉头:“清平先生如此霸道么?”

    “老兄还是慎言。”李世兴脸色一肃,“并非清平先生霸道,而是事关重大,难道老兄还看不出来吗?如果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又怎么会出动如此多的天人境大宗师?就算清平先生是道门首领,也不会如此肆意妄为。”

    李道通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做江湖散人久了,自在惯了,思路与久在宗门之人略有不同,心中那根弦不曾绷得这么紧,所以第一时间没有深思,此时经李世兴一点,也立刻明白过来。

    不过李道通还是不太认可,说道:“我知道那少年体内大有玄机,我也知道那位清平先生受了重创,但你们不能用这少年的性命去填清平先生的窟窿。”

    李世兴加重了语气:“老兄!那少年体内的气机从何而来?世上有几人有如此手笔?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李道通脸色微变,恍然大悟,

    说道:“难怪那些儒门中人也要寻找这个少年……事到如今,应该如何是好?”

    李世兴道:“如果那少年去了西京,我们倒是不好光明正大地闯进去,毕竟我们这些人都是熟面孔,当初西京之变,圣君与地师决裂……嘿,我们可没少杀无道宗之人,仇怨早已结下,难以化解,若是贸然进去,只怕人还没找到,我们便要先与无道宗打起来。”

    李道通知道李世兴所说并非虚言,兄弟之间闹分家,还要闹出许多口角,更何况是两大势力决裂,自然是腥风血雨,而且刚刚过去不久,还都记忆深刻。

    李道通心知自己一念之仁铸成大错,也不推脱,坦然道:“若是老弟信得过我,我这便去西京城找出那个少年,将他体内的气机归还给清平先生就是。说起来我上次去西京城已经是许多年前,定然无人能认得出我。”

    说话时,李道通取下了脸上的夜叉面具,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但见他形相清癯,丰姿隽爽,萧疏轩举,纵然比不得李道师,也是一等一的美姿容,想来年轻时定是一位俊逸公子,让女子遐思。

    李世兴瞧着李道通的相貌,眉眼间与李非烟颇有几分相似,两人不是亲兄妹,却是血缘颇近的堂兄妹,有些相像也在情理之中。李世兴轻叹一声,随即收敛思绪,说道:“老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们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还有一位兰夫人,甚少在世间走动,认得她的人不多,她已经提前一步去了西京。”

    “兰夫人,就是那位最近登上太玄榜的兰夫人吗?”李道通讶然道。

    李世兴点头道:“正是。”

    李道通感慨道:“就连兰夫人也到了,清平先生真是好大的手笔,当年老天师在世之时,也没有这般威严权势。”

    李世兴苦笑道:“儒道两家相争已成定局,先前第一次交手,未分胜负,势必还要有第二次交手,若是清平先生不能恢复伤势,便无人挡得住儒门的龙老人,我们这些道门之人又能落得什么好?所以就算清平先生不曾吩咐下来,我们也要尽心尽力的。”

    李道通脸色又是凝重几分,这才明白其中厉害,叹了口气:“难怪上官宗主脸色那般难看,如果不是看在老弟的情面上,只怕就要向我动手了。”

    上官莞让李世兴做了大明官,虽然有李家的缘故,但也是人情,李世兴还是要为上官莞说话:“上官宗主应该不至于如此,老兄多虑了。”

    李道通不在此事上多做纠缠,转而说道:“我瞧那女冠极为厉害,就算当年不曾长生的‘天刀’亲自出手,‘魔刀’复生,也不过如此了,仅凭兰夫人一人,恐怕是……”

    李世兴道:“老兄所虑极是,所幸除了兰夫人之外,宁先生也快到了,先前宁先生去了西域寻找 ,路途遥远,所以要晚到一些时候。”

    李道通又是一惊:“莫不是‘血刀’宁忆?”

    李世兴道:“正是,清平先生十分倚重宁先生和上官宗主,将两人视作自己的左膀右臂,此番将他们二人全都派了过来,可见清平先生的重视。”

    另一边,宫官已经问清了李如碃最近的经历,颇有些感慨。

    这少年像极了李玄都,却没有李玄都那般狡猾,比一张白纸强上稍许,没有什么城府可言。如果换成李玄都在此,他想说还好,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若是不想说,那可真是又臭又硬的石头,休想从他嘴里问出半点东西。最早的时候,宫官是不信邪的,到了后来,便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人还真就是其心如铁,没有半分动摇。正应了那句词:“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不过单纯也有单纯的好处,女人像猫,男人像狗,若是狗发起狠来,有体力的优势,猫万万不是对手,只能以智取胜。如李玄都这般的,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任你千变万化,我只一路去,便智取不得。不过这种还未长成的奶狗,却要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猫喜欢玩弄猎物,宫官也是如此,比如孙鹄便是被宫官给了些不切实际的希望,才逐渐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最终丧命于李太一的剑下。此时宫官便对李如碃颇感兴趣,说道:“照你的说法,儒门和道门两方势力都盯上了你,莫不是冲着你胸前这块青石来的?”

    李如碃低头看了眼胸前的青石,摇头道:“他们没有想要抢夺青石的意思,反倒是都冲着我来。”

    宫官用折扇轻轻拍打掌心,自语道:“这倒是怪了,他们要你一个少年做什么呢?那些伪君子们有龙阳之好不奇怪,可李玄都不应该啊,且不说秦素,就是上官莞之流,也是少有的美人,他只要稍作暗示,上官莞还会拒绝不成?”

    这便是信口胡说了,李如碃不知如何回答,便干脆不说话了。

    宫官说得没趣,半是自嘲半是讥讽道:“是了,他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他不是这样的人。休说暗示了,便是送上门去,他都不要,这可真是太上忘情的境界了。”

    正在两人说话间,外面传来并不掩饰的脚步声,来人修为不低,却故意显露脚步声,便是起到了提早敲门的作用。

    宫官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边,朝李如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向门外问道:“是封长老吗?这么晚了,怎么还追到这里来了。”

    门外传来一个苍老声音:“搅扰尊者清净,还望尊者赎罪,实是有要事禀报。”

    宫官指了指屏风后面,示意李如碃到屏风后面去,然后才让封长老进来。

    封长老便是那日在双枪集上现身的封暮年,此时他脸上满是凝重之色:“城外激斗之人已经退去,是阴阳宗的人。”

    “阴阳宗?”宫官并不惊讶,“封长老可是看清了?”

    封暮年道:“看清了,‘幽冥九阴尊’和‘太阴剑阵’,断不会错。”

第一百八十章 相斗

    封暮年早已察觉到屏风后还有一人,只当是宫官梳拢的秋娘,也不以为意,接着说道:“自从上官莞继任阴阳宗的宗主之后,几位明官都陆续回归阴阳宗,如今的阴阳宗固然比不得当初地师在世之时,但高手众多,小觑不得,再加上如今圣君并不在西京城中……”

    封暮年没有把话说完,言下之意却十分明白。

    宫官轻笑一声:“难道封长老怕了?”

    封暮年脸色一肃,说道:“当初他们大闹西京的时候,老朽不曾惧怕半分,如今何谈一个‘怕’字。只是老朽担忧他们闯入西京城中,闹出什么乱子。”

    “那就好。”宫官淡然道,“那么依封长老看来,阴阳宗此来所为何事?”

    “这正是老朽不解之处。”封暮年缓缓说道,“世人皆知,地师登天之后,阴阳宗便归顺了……清平先生李玄都,也就是现在的道门,如今儒道之争加剧,双方刚刚在齐州大战一场,阴阳宗作为李玄都麾下的重要势力,怎么会离开齐州回到西北?如果他们选择在这个时候招惹我们,殊为不智。”

    宫官因为李如碃实言相告的缘故,已经想明白了其中大概,说道:“没什么想不通的,李玄都不是傻子,不会做傻事,既然针对我们极为不智,那就是说明阴阳宗不是冲我们来的,而是另有所图。”

    封暮年听得宫官所说与自己推测不谋而合,便点头道:“尊者所言极是,不知尊者可有示下?”

    宫官微微一笑:“没什么示下,该怎样便怎样,正如封长老方才所言,不要让他们闹出什么乱子。对了,皇甫宗主那边,还要劳烦封长老走上一趟,也知会他一声,免得皇甫宗主不满,又要找我生事。”

    封暮年应了一声。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右尊者与道种宗的宗主不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就是在圣君面前,也时常互相攻讦,让圣君有些苦恼,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

    便在此时,只听一个声音说道:“不劳封长老多跑一趟了。”

    宫官望向门外,说道:“原来是皇甫宗主到了。”

    话音未落,就见一人踏月而来,面如美玉,目似星辰,又没有半点脂粉气,当真是英武不凡。

    来人正是皇甫毓秀。

    宫官从椅上站起身来,出门相迎,说道:“皇甫宗主今天怎么有如此雅兴?你不是最讨厌这等污秽之地吗?”

    皇甫毓秀冷冷道:“我倒要问你,若是平时也就罢了,今日城外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你却还有闲情逸致在此玩乐。”

    宫官道:“皇甫宗主是来兴师问罪的?且不说是否大敌进犯还有待商榷,就算大敌当前,皇甫宗主不思御敌之策,反而是借着此事攻讦旁人,皇甫宗主可真是得了儒门之人的党争真传。”

    皇甫毓秀面露怒色,反唇相讥道:“牙尖嘴利,当真有清微宗的风采。”

    其实皇甫毓秀并非能言善辩之人,也不喜欢与人斗嘴,只是时常被宫官堵得无话可说

    ,硬是被逼出了几分口才。有些事情,只要开头,便收不住了。

    宫官展开手中折扇,轻摇几下,说道:“可惜可惜,我倒是想拜在清微宗门下,无奈天不遂人愿,阴差阳错之下,竟是拜入了牝女宗。”

    皇甫毓秀眯起眼,说道:“只怕你不是想拜在清微宗的门下,而是想做宗主主人,可惜人家瞧不上你,牝女宗是什么德性,人人皆知,如何与玉洁冰清的秦大小姐相比?”

    宫官眼底掠过一抹厉色,脸上却古井无波也,用手中扇子遮住了脸庞,透过扇面望向皇甫毓秀。

    皇甫毓秀负手而立,面带冷笑。

    封暮年见状不妙,已经退到一旁,显然是不打算掺和这对男女的争斗。

    早先时候,还有许多人觉得这两位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如今看来,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这两位不成仇人就不错了。

    宫官缓缓说道:“你又好到哪里去?哪怕是宋宗主身故,哼哼……”大有讥讽之意。

    虽然宫官没有把话说透,但皇甫毓秀脸色大变,已然是被戳中了痛处。

    这一刻,封暮年只盼望着自己是聋子才好,这两个小祖宗已经是口不择言了,一个提到了“天刀”的女儿秦大小姐,一个提到了本宗的前宗主“魔刀”宋政,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说却又不曾说出口的人自然就是清平先生和圣君澹台云了,他只怕再听到下去就该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事情了。

    宫官还不罢休,接着说道:“如今世道,讲究一个低门娶妇,高门嫁女。意思是就算门当户对,也略有高下之别,嫁女儿要往比自己高的门户嫁,娶媳妇要从比自家低的门户娶。可见这夫妻之间,要男强女弱,若是遇到了事情,男子才能遮风挡雨。方才皇甫宗主提到了秦大小姐,秦李两家,一个是雄踞辽东,一个纵横海上,本是不分伯仲,谈不上门户高低,可清平先生乃是长生境修为,秦大小姐只是天人境修为,便有了高下之分。还有宋前宗主,当时圣君神功未成,也是稍逊宋前宗主一筹的。”

    虽然宫官没有把话说尽,但其中意思已经十分明白,如今世道,都是丈夫庇护妻子,亦或是夫妻旗鼓相当,相互扶持,少有是妻子庇护丈夫的,你皇甫毓秀什么境界修为,也敢做春秋大梦?女强男弱,那可就是吃软饭的小白脸了,真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皇甫毓秀一张面皮顿时涨得通红,仿佛要滴出血来,显然已经气急。

    宫官这才缓缓合起手中的折扇,露出一个笑脸:“呵呵,呵呵,呵呵呵。”

    皇甫毓秀终于是恼羞成怒,一声怒喝,朝着宫官一掌打来。

    当初宫官还是归真境修为时,皇甫毓秀就已经跻身天人境界,甚至能与当时的李玄都比拼气机,所以哪怕如今的宫官已经跻身天人境界,真要正面放对,也不是皇甫毓秀的对手。

    宫官向后一退,同时一掌向前推出。两掌一触,宫官立时浑身大震,脸色微微苍白。

    便在此时,宫官身后的那扇屏风朝着皇甫毓秀飞来。

    皇甫毓秀脸色一变,只得一掌拍向屏风。只听得“沙沙沙沙”声响,有如春蚕食叶一般,足有数百斤的描金屏风化作片片细沙,随风而去,什么也不曾留下。

    屏风一去,便显露出一个身影来,正是李如碃。

    皇甫毓秀先是一怔,再看那少年的相貌,心中一动,放声笑道:“原来如此,你不知从哪里寻来这个与李玄都颇为相似的少年,偷养在此处,聊以自藉。难怪外头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你也要在此地快活,原来如此!”

    这话却是险恶,诛心还在其次,关键是坏人名声。皇甫毓秀本不是这般品性,只是被宫官诛心挤兑一番之后,也顾不得什么风范不风范了。

    宫官毕竟还是个不曾出阁的姑娘,脸上顿时闪过一抹怒气。

    不过出乎皇甫毓秀和宫官的意料之外,这番话同时也触动了李如碃的记忆碎片,他忽然认出了宫官,说道:“宫姑娘。”

    宫官一怔,方才交谈,她可没有透露过自己的姓名,这少年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这声“宫姑娘”也让宫官无可辩驳。

    皇甫毓秀冷笑一声,一掌朝着李如碃拍了过去,嘴上喝道:“我先断了你的念想罢。”

    宫官一惊,道:“小心。”

    只是“心”字还未出口,皇甫毓秀的这一掌已经落在了李如碃的身上。

    这一掌除了运用道种宗的“造化神掌”之外,同时又掺杂了道种宗的“岚势劲”,类似于神霄宗的“无极劲”,乃是一种特殊的发力法门,专门针对各类护体功法,可以穿过皮肤筋肉,直达五脏六腑。

    只是出乎宫官和皇甫毓秀的意料之外,这一掌却不似打在血肉之躯上面,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好似洪钟大吕,以至于浮现出层层音浪向四周扩散开来。李如碃的脸上忽然泛起一股清气,使得他整个人不似活人,倒像是一块顽石,硬生生扛下了这一掌。

    反而是皇甫毓秀受到反震之力,整条手臂一颤,向后连退了数步。

    皇甫毓秀大感惊讶,他先前并未察觉到此人体内有任何气机,只当是宫官养的姘头,一掌之下定可以将其打成一团血雾,哪成想这小子竟然有如此艺业,其体魄堪比金刚宗的天人境僧人了。

    宫官同样震惊,不过转念一想,只当是李如碃挂在胸前的那块青石发挥了妙用。

    便在这时,皇甫毓秀又是一掌攻到,李如碃下意识地用出李道通教给他的“万华神剑掌”,不过有了与方宗器对掌的教训,这次他不敢再用虚招,而是用出实招,正面迎上皇甫毓秀。

    李如碃不曾修炼剑诀,自然无法掌中藏剑气,所以这一掌只有纯粹气机,并无任何花哨之处。两掌相交,便是正面角力。

    一瞬间,皇甫毓秀只觉得一股浩大气机自李如碃的掌上涌来,使得他浑身巨震,体内气机翻滚,差点被打得闭过气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一力降十会

    皇甫毓秀勉强平复体内激荡不休的气机,面带震惊地望向李如碃。

    他如何也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有如此修为,顿时收起了先前的小觑之心,沉声道:“阁下究竟何人?”

    李如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了眼宫官。

    宫官妙目一转,有了主意,说道:“你不是说了吗,这是我养的姘头,怎么,堂堂的道种宗宗主该不会来连我的姘头都打不过吧?”

    皇甫毓秀脸上又是闪过一抹怒色,气机汇聚于双掌之上,使得一双肉掌仿佛玉石雕琢而成,显然在宫官的一再嘲讽挑衅之下,已经动了真怒。

    宫官对李如碃道:“放开手脚,最好打哭他。”

    李如碃“哦”了一声, 挥掌迎上。

    两人再次交手,皇甫毓秀虽然动怒,但未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灵台仍旧清明。他知道李如碃气机强劲,便不与他正面硬拼,掌法变为以灵动为主,只见得掌影纷纷,千变万化,就连皇甫毓秀的身形都遮挡住了。

    李如碃空有一身浩大气机,却不会运用,在不能正面硬拼用死力的情况下,十成气力能发挥出五成就算不错,顿时手忙脚乱,别说招架反击,就连对方的掌法变化也看不清楚。李如碃无奈之下,用出半套王八拳,胡乱挥舞手臂,全然不成掌法,将李道通教给他的三十六路“万华神剑掌”悉数忘到蓬莱岛的桃树林中。

    幸好皇甫毓秀领略过他体内气机的厉害,虽见他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破绽,但当他出掌挥拳的时候,还是不得不躲避一二,生怕自己被他一力降十会,刚才还能用没有防备来推脱解释,现在已经有了准备,那可就颜面扫地了。

    李如碃胡乱挥舞一阵,见皇甫毓秀反而后退,定了定神,李道通教给他的“万华神剑掌”又渐渐想了起来。只是他初学乍练,每次出掌都免不得要先想一想,而两人交手过招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这一想便要慢上半拍,想要与皇甫毓秀拆招,那是说什么也办不到。

    何况“万华神剑掌”本就不能死板教条,要活学活用,师父教徒弟的时候,只道只道五虚一实,七虚一实,虚招只求诱敌扰敌,可到了李玄都等人的手中,这虚招可变为实招,实招也可变为虚招,变化只在一念之间,那才是真正虚实不定。李如碃这般,能分得清虚招和实招已经不易,想要虚实变化,可是太难为他了。所以他的招式路数被皇甫毓秀看得清清楚楚,应对起来仍是游刃有余。

    两人斗了一会儿,李如碃脑中的两块记忆碎片忽然拼在一处,李如碃自然而然地会使这套“万华神剑掌”了,应用之妙,存乎一心,只见得李如碃在体内浩大气机的支撑下,滴滴溜溜的乱转,身形灵动,掌影翻飞,浑厚浩大的气机激荡之下,自然而然的构成了一个守御圈子,皇甫毓秀一时之间竟是攻不进去。

    宫官和封暮年都是暗暗诧异,皇甫毓秀更是惊怒交

    加,转眼之间,这小子的掌法竟然精进至此,清微宗名宿亲自来用也不过如此,世上哪有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彻底领会一门功法的妙义?难道这小子先前是在故意示弱,扮猪吃虎?

    又拆得十余招,皇甫毓秀有些焦躁起来,当即纵身跃起,双掌连发,使出道种宗绝学的“逍遥神掌”,立心要取李如碃性命,挣回适才所失的颜面。

    道种宗有三路掌法,分别对应了天人境的三重境界,也就是“逍遥神掌”、“无量神掌”、“造化神掌”。

    “逍遥神掌”的威力要逊色“造化神掌”和“无量神掌”,但在变化上犹有胜之,于对付较己为强之劲敌时最为合用,首先教敌人捉摸不着自己前进后退、左趋右避的方位,然后俟机进击。这时皇甫毓秀不敢轻敌,使开这路掌法,未攻先闪,跌中藏扑,向李如碃打去。

    李如碃从未见过,心想:“李老伯教给我的‘万华神剑掌’,终究或五虚一实,或八虚一实,他的掌法怎么全是虚招?”只是此时他已经会用“万华神剑掌”,不论敌招如何变化多端,自己只是一路去,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只是来回用“万华神剑掌”。

    便在此时,宫官又说道:“皇甫毓秀,你总算是一宗的宗主,与这后生小子动手,怎么尽是闪避,不敢正面相拼?”

    皇甫毓秀闻听此言,脸色一冷,奋起全力,以双掌左右拍出。

    李如碃见掌势凶猛,欲要闪身躲避,但没想到皇甫毓秀的双掌极为巧妙,“砰”的一声,被皇甫毓秀以双掌分别拍中了两侧的太阳穴。

    换成其他人,就算是皇甫毓秀的同境之人,哪怕不死也要重伤。

    宫官不由一声轻呼,颇有些担心之意。

    可李如碃只是身子一震,开口道:“宫姑娘不必担心,我没有事。就是、就是有些痛。”

    皇甫毓秀怒道:“既然没事,便再受我一掌。”

    说罢皇甫毓秀又是双掌平平推在李如碃的胸口上。

    可李如碃不过身子一晃,便若无其事的承受了去,面色平和,显然没有受到什么伤势。

    皇甫毓秀又惊又怒,不管自己如何用力,始终无法给李如碃留下什么伤势,不由得透支自身,用出了十二分劲力。

    宫官只觉得劲风扑面而来,刮得肌肤生疼。起初时候,皇甫毓秀还故意收敛,只将劲力气机集中在李如碃的身上,可此时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些许劲力气机逸散开来,使得房屋不住摇晃,足下地面开裂,仿佛是地动一般。

    再有片刻,两道身影骤然分开,李如碃立在原地不动,只是衣衫有些褶皱。皇甫毓秀却是连退十几步,一直退到了房外,身上衣衫还是整整齐齐,可一双如玉石雕琢的手掌却是红肿不堪,手背上青筋暴起,分外狰狞,饶是皇甫毓秀,也觉得双掌疼痛难当,反震之力好似数千万根细针不断钻刺自己的双掌。

    宫官一怔之下,随即明白。李如碃气机之强,实在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皇甫毓秀的双掌落在他的身上,都会激得他体内气机自行反击。皇甫毓秀就像一个普通拳师用自己的血肉拳头去锤击石壁,石壁安然无恙,自己的拳头反而是先要承受不住了。

    皇甫毓秀低头望向自己的双手,脸色变化不定。同辈人中,他不敢说不弱于人,可真正能让他心服的也就是一个李玄都而已,其余人等,宫官也好,颜飞卿也罢,至多就是仿佛之间,甚至还不如自己,可自己今日竟是败在了一个小自己许多的少年手下,日后还有什么面目见人?

    若尽是如此也就罢了,关键是宫官方才所说的那番话语时时刻刻都萦绕在他的心头,什么小白脸、吃软饭,怎么也挥之不去。

    皇甫毓秀呆了半晌,只觉得万念俱灰,什么比肩宋政,甚至超越宋政,真是大言不惭的欺人之谈。

    宫官见皇甫毓秀如此模样,虽然不能尽知其心中所想,但也能猜测出大半,“啪”的一声展开手中折扇,遮住了自己的鼻梁以下,不过眼神中的笑意却是遮掩不住。

    封暮年在震惊之余,又觉得尴尬,想要开口缓和气氛,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紧紧盯着皇甫毓秀,蓄势待发,生怕皇甫毓秀一个想不开来一个自我了断,那他可没法跟圣君交代。

    李如碃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位……兄台,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宫姑娘出手,那可是冤枉好人了。”

    封暮年正担心皇甫毓秀,一时间竟是没认出这少年就是那日在双枪集上的少年,闻言后大声说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李如碃看了眼宫官,说道:“不管我是什么人,总而言之,我不是宫姑娘的……姘头,你们冤枉了宫姑娘,大是不该,快快向宫姑娘赔礼,我便不打你了。”

    皇甫毓秀脸色铁青,咬着牙说道:“好得很,好得很,我不是你的对手,只是想要让我给这位宫姑娘赔情,那是万难做到,就算你把我杀了,也休想让我给她低头。”

    说罢,皇甫毓秀转身便走,将后背的空门完全露给李如碃。

    李如碃却并非好杀之人,他与皇甫毓秀无冤无仇,自然不肯痛下杀手,不由扭头望向宫官。

    宫官用折扇遮住脸庞,只露出一双眼睛,说道:“好弟弟,今日却是多亏了你。既然他要走,那便让他走罢,我也不需要他的赔情。”

    接着她又对封暮年说道:“封长老,你还是跟上去看一看,可别让我们这位皇甫宗主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宫官这句话可真是说到封暮年的心窝里去了,封暮年顾不得宫官话语中的讥讽,脸色一肃,立刻跟了出去。

    转眼之间,这里就只剩下宫官和李如碃两人。

    宫官看了眼满地狼藉,对李如碃说道:“你跟我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纷至沓来

    两人正要离开此地,又有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却是个白发老者,一身儒衫,俨然是儒门中人的打扮。

    宫官见到这名老者,吓了一跳,随即便认出这名老者的身份,正是天心学宫三位大祭酒之一的谢恒。

    那日方宗器败走之后,便将消息传给了大祭酒谢恒,谢恒来到李道通的隐居之处,发现已经人去楼空。谢恒几番思量之后,推测李道通要躲藏到西京城中,便直往西京城而来,巫咸与阴阳宗的一番大战,更是坚定了谢恒的这个想法,于是他不理会巫咸和阴阳宗等人,直接潜入到西京城中。

    本来西京城中人海茫茫,又有众多无道宗高手,谢恒想要找人本是十分艰难之事,可未曾想,李如碃与皇甫毓秀一番交手,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如同黑夜中的一盏明灯,立时便将谢恒引到了此处。

    谢恒的目光落在李如碃的身上,呵呵一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说罢,他一伸手朝着李如碃抓来。

    李如碃立时用出“万华神剑掌”抵挡。

    只是谢恒并非皇甫毓秀可比,一身天人造化境的修为不逊于当年的王南霆,李如碃的一身浩大气机顿时没了优势,而且儒门的“浩然气”克制万法,除非有仙物在手,否则就是境界相当,也很难取胜。再有就是,“万华神剑掌”再怎么精妙,也终究只是中成之法,比不得“太阴十三剑”等大成之法,就算李如碃能用出花来,也至多就是上成之法的威力。

    所以两人刚一交手,李如碃便落入下风之中,处处受制。

    宫官纵然有心相助,以她的境界修为,难以扭转战局,而且宫官也不想斗力,这里是西京,是她的地盘,就算澹台云不在,也还有无道宗的大批高手,当初无道宗众人联手,加上李玄都,能够围攻宋政,此时对付一个大祭酒,应是不难。

    转眼之间,李如碃已经是毫无还手之力,只怕再有数十招,便要被谢恒擒主。

    就在此时,只听得一声轻笑,一名妇人凭空现出身形,代替李如碃与谢恒动起手来。

    李如碃得以退到宫官身旁,说道:“宫姑娘,他们是冲我来的,你先走吧,不要被我连累。”

    宫官并不答话,只是皱眉沉思。

    谢恒没有料到还有人窥伺在侧,而且修为极高,丝毫不逊于自己,儒门“浩然气”的优势便不能全部发挥出来,再一交手,见那妇人手中出现一朵鲜红的彼岸花,顿时幻象万千,立时猜测出这妇人的身份,喝道:“原来是兰夫人到了。”

    来人正是兰玄霜。

    她能发现李如碃的所在,也是拜了皇甫毓秀所赐。

    兰玄霜微笑道:“久闻诸位儒门大祭酒的威名,今日得见,当真是名不虚传。”

    若是澹台云、左尊者、四王等一众无道宗高手还在西京城中,谢恒也好,兰玄霜也罢,是万万不敢踏足半步的。就是眼下现在,两

    人也不敢久留西京城中。就像儒门中人再怎么猖狂,也要在栖霞山与李玄都“讲道理”,而不是跑到蓬莱岛上与李玄都一较高下,还有先后两次攻打北邙山的鬼国洞天,第一次去了二十个宗门,第二次正道十二宗倾巢而动,必须数倍实力于敌方,才能取胜,这便是地利的优势。

    两人交手百余招,便知道两人境界修为在伯仲之间,绝不可能在一时半刻之间分出胜负,若是拖得时间久了,反而要被无道宗的高手困住,只怕脱身都能难。可要让两人放弃近在眼前的李如碃,那也是万万不能。

    就在两人进退维谷之际,就见李如碃正想要偷偷离开此地,两人不约而同地同时罢手,又朝着李如碃掠来。

    李如碃吓了一跳,立时不敢有所动作,乖乖停在原地。

    谢恒和兰玄霜见他不跑,便不急着捉他,又在他不远处相斗起来。

    李如碃无计可施,只得又望向宫官。

    宫官合起了手中折扇,轻轻拍打自己的掌心,对李如碃说道:“你不必害怕,再有半炷香的时间,四位长老、六位堂主就会赶到此地,同时西京大阵也会开启。”

    宫官说话时没有刻意传音,摆明了是说给谢恒和兰玄霜听的。

    只是两人丝毫不为所动,只顾着应付眼前强敌。

    宫官没想到这两人如此老辣,却是让她有些发难,西京城中阵法和无道宗高手足以应付两人不假,可澹台云临行之前,将大权分别交给了她和皇甫毓秀,也就是说她只能调动一半的高手,方才她差点把皇甫毓秀气死,此时指望他回来相助,却是有些难了,他也不必见死不救,只要故意等上一时半刻,既不会担负罪名,也能让她身陷险境之中。

    正当宫官为难之时,一个女冠出现在对面高楼上的檐角上,迎风而立,衣袂飘飘,身后是一轮明月,衬得她还是天上仙人、月宫仙子。只是这名女冠脸色冷漠,目光牢牢锁在李如碃的身上。

    李如碃被她看得浑身发寒,心中生出几分惊惧,不下于李玄都本人,颤声道:“她来了,她来了。”

    宫官随着李如碃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那名女冠,只觉得她好似一抹影子,虚实不定,介于阴阳之间,以至于正在激战的谢恒和兰玄霜竟然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存在。

    宫官心下一沉,问道:“这人是谁?”

    李如碃回答道:“她就是那个大巫师。”

    “是巫咸到了。”宫官满脸凝重。若是只有谢恒和兰玄霜罢了,可要是再加上一个巫咸,只怕今日局势是难以控制了。

    还未等宫官想出计策,巫咸足下一点,身形从那檐角上飘了下来,就像风中落叶,又好似一张白纸,没有任何重量厚度,悠悠荡荡,直朝着李如碃而来。

    若是宫官有李如碃的一身修为,面对巫咸,不敢言胜,最起码是有一战之力,无奈李如碃此时只精通了一路“万华神剑掌”,其余全都

    不会,而且没有什么经验可言,当真是有力使不出,遇到各种手段层出不穷的巫咸,根本没什么反抗之力。

    正当宫官彷徨无计之时,正在相斗谢恒和兰玄霜却是忽然罢手,一起向巫咸攻去。

    两人却是打了一样的主意,儒门和道门都有大批高手驰援,就算今日抢不走这个少年,只要他还在西北,以后也还有机会,可如果落到了巫咸的手中,那就难说得很了,以巫咸的诡秘手段,真要躲藏不出,就是长生之人也未必能找得到她。

    一瞬间,三人斗在一处,巫咸有伤势在身,而两人又都是天人造化境的大宗师,哪怕是各有算计,算不得真心实意的联手,也让巫咸不得不认真应对,无暇去顾及到李如碃。

    宫官见此情景,收了折扇,左手一扯李如碃的衣袖,右手从须弥宝物中取出一道符箓,以食中二指夹住,然后轻轻一晃,符箓无风自燃。

    一瞬间,李如碃只觉得天旋地转,什么也看不清了。

    待到眼前恢复清明,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处湖畔的行院之中,而是位于一处宫殿之中,脚下是可以映出人影的黑色地砖,此时在夜色之中如同深渊一般,周围是四人合抱的巨大立柱。

    此处宫殿气派恢弘,不逊于帝京城的皇宫,只是十分冷清,没有半个人影。

    李如碃望向宫官,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宫官道:“这里就是太极宫了,自从圣君占了此地之后,便将其改名为无墟宫。”

    要说太极宫,那自然是鼎鼎大名,不能说无人不知,也相去不远,就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市井百姓或者乡野村夫,也都能从说书先生的口中听说过这个名字。这是李氏皇族和明空女帝的皇宫所在,全盛之时,气派还要在如今的帝京皇宫之上。

    至于无墟宫,对于江湖中人来说,亦是如雷贯耳,此乃圣君澹台云的居处,也是她的闭关所在。

    可偏偏李如碃记忆混乱,对于太极宫和无墟宫没有丝毫印象,是以没什么反应,接着问道:“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宫官看了他一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李如碃只觉得莫名其妙:“知道什么?”

    宫官道:“这世上的洞天,多半都是以人力造就,大者如昆仑洞天,几乎自成一方世界,小者如大报恩寺,不过是寺庙大小。而这西京城中也有一处洞天,若是进入其中再关闭洞天,就是长生之人想要攻破洞天,也要费上一番手脚。”

    李如碃下意识地问道:“什么洞天?”

    宫官道:“无墟宫有表里之分,表面的无墟宫就是太极宫,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之处,而真正的无墟宫其实是别有洞天。”

    李如碃立时明白过来:“你是说无墟宫洞天?”

    宫官不知何时又取出了自己的折扇,她用手中的折扇轻轻敲了下李如碃的额头,笑道:“还算没有笨到家。”

第一百八十三章 无墟宫

    宫官走向宫殿最深处的宝座。

    这宝座,定都西京的历代皇帝坐过,金帐的伊里汗坐过,宋政坐过,澹台云也坐过。

    宫官走上台阶,来到宝座旁边,扳动扶手。

    一瞬间,李如碃只觉得天地倒转,整座宫殿竟是颠倒了过来,穹顶在下,地面在上。他也是头下脚上。

    宫官轻声道:“幸好圣君并未封闭洞天。”

    话音落下,李如碃“啊呀”一声,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双脚离开上方的地面,向下方的穹顶落去。

    只是下落的过程极长,似乎不是穹顶到地面的距离,而是万丈悬崖的距离。

    不知过了多久,李如碃终于“噗通”一声落在地上,五体投地,甚是狼狈。

    宫官却是飘然落下,姿态优美。

    李如碃爬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位于另一座宫殿之中,格局与先前所在太极宫差别极大,相同的地方是都有一方宝座。

    宫官又朝宝座走去,李如碃生怕再来一次头下脚上的颠倒,赶忙跟在宫官身后。

    宫官也不拒绝,任由他跟着自己,走上台阶,来到宝座旁边,再次扳动扶手,然后说道:“好了,如今洞天已经封闭,就算是谢恒、兰玄霜、巫咸三人合力,也进不来。”

    李如碃好奇问道:“这里就是无墟宫洞天?”

    “是,太极宫是外无墟宫,此处是内无墟宫,也是圣君闭关所在。”宫官道。

    李如碃说道:“这里不见天日,倒像是一座牢笼。”

    宫官伸手一指,道:“我也是第一次进来,你力气大,将这面屏风推开。”

    李如碃随之望去,就见宝座后方不远处有一面巨大屏风,上面绘有九条金龙,尽显帝王气派。

    李如碃本以为这是墙壁上的浮雕,经宫官一说,方才知道这是屏风,依言抓住屏风的边缘,缓缓一拉,就见这面屏风如同两扇门户一般从中分开,被李如碃拉开的半边屏风后面露出半个门户,里面是一条长长的甬道。

    宫官当先走入其中,李如碃跟在宫官身后。

    通道长约百余丈,左右两侧有一道道门户,整齐排列,只是门户紧闭,让人不知其中到底有什么,不过这些门户都饰以黄金美玉,极为华贵,让人忍不住生出一探究竟的想法。

    宫官看也不看,说道:“这些殿室其实都是障眼法,若是贸然进入其中,触动阵法,难以幸存。说来也是奇了,当年皇甫毓秀误打误撞进入此地,他怎么就能不受诱惑?此人还是略有过人之处。”

    李如碃这才知道方才与自己交手之人也曾来过此地。

    说话间,通道来到尽头,终于见到一扇古朴铜门和一扇古老石门,都篆刻有密密麻麻的铭文,如果是宗门出身的嫡传弟子在此,多半能看懂大半,无奈李如碃记忆不全,半个字也不认得,只觉得如鬼画符一般。

    宫官说道:“这两扇门户都是真的,不过需要钥匙,圣君在离开帝京之前,将钥匙交给了我。”

    罢,宫官取出一枚字符形状的令牌,不必她如何动作,这枚令牌自行飞起,落在铜门铭文的空缺处,刚好补全了整篇铭文。

    下一刻,铜门溃散成无数游散的字符,玄妙无比。

    宫官带着李如碃走入铜门后的殿室之中。

    此处殿室要比外面的大殿小上一些,正中位置是一方三层的青铜法座。

    不过宫官的注意力却不在这方法座上,而是看到正对门户的墙壁上刻有一行大字:“太上有道,道法自然。众妙之门,玄之又玄。”

    这十六个字笔力苍劲,字体甚大,其中自有一股凌厉气势。

    李如碃顺着她目光瞧去,见到那十六个大字,问道:“这是圣君写的?”

    宫官道:“不……这不是圣君写的,也不是宋前宗主的笔迹,倒像是老宗主的笔迹。”

    李如碃的记忆总是需要外界的刺激才能恢复,先前迫于皇甫毓秀的压力,恢复了部分有关“万华神剑掌”的记忆,此时听到宫官此言,又有两块记忆碎片合在一处,下意识地说道:“无道宗的老宗主么?”

    宫官点头道:“正是,我在圣君的书房中见过这位老宗主留下的信件笔记。”

    李如碃道:“我记得这位老宗主死的时候,无道宗还未占据西京,他怎么会在此地留下笔迹?”

    宫官略微诧异地看了李如碃一眼:“你说的没错,老宗主死的时候,无道宗还未进入西京,可无墟宫洞天也不是进入西京后才修建完成的。无墟宫洞天早就存在了,只比大荒北宫稍晚一些,它的神奇之处在于,无道宗在哪里,它就在哪里。就算有一天,无道宗撤离西京,也可以将洞天带走。”

    李如碃惊讶道:“洞天总要依托于外物,怎么带走?太上道祖的‘玄都紫府’依托于巍巍昆仑,想要将昆仑洞天带走,便要将整座昆仑移走。无道宗想要带走无墟宫,总不能将太极宫带走。”

    宫官心中更为诧异,没想到李如碃竟然知道这些,不过她脸上不显,反问道:“你既然知道此中道理,那我问你,牝女宗的邀月洞天又依托于何处?”

    “这……”李如碃无法回答。

    宫官说道:“洞天是一方独立于外的小天地,与现世之间的关系就好似树和果实的关系,两者之间必然有着实质的联系,这个实质的联系,便是你所说的依托,根据洞天大小,或是一山,或是一城,或是一宫。再打个比方,洞天就像是船,现世的依托就是船锚,使得洞天不至于脱离现世而去。所以依托是可以更换的,不过是有些麻烦罢了。”

    李如碃道:“无道宗的老宗主当年就是死在了此地。”

    “应该是了。”宫官走上前去,发现在这十六个大字下方还有无数图刻,不由心头一震。

    李如碃跟在宫官身旁,说道:“这是什么?”

    宫官缓缓说道:“大剑仙李道虚凭借‘玄微真术’跻身长生境,既是侥幸,也是因为他当年求学于儒门打下的底子,老天师张静修凭借的是‘五雷天心正法’跻身长生境

    界,‘天刀’秦清靠的是‘太上忘情经’,宋前宗主靠‘长生**经’,至于清平先生李玄都和地师徐无鬼,两人所学过杂,不好一概而论。总而言之,想要跻身长生境界,少不得一门专门增益修为的大成之法,我们无道宗也有一门大成之法,我本以为失传,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想来当初圣君跻身长生境界,也少不得此法的相助。”

    李如碃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功法?”

    宫官道:“当年儒道相争,儒门大胜,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至于许多道门高人都开始涉猎儒门,也就是融合儒道。本宗祖师便是此中人物,他糅合了儒、道、阴阳三家所长,创出了一门大成之法,名为‘浑天太元经’。这便是了……不过最难能可贵的还是老宗主留下的注释,一位长生之人的理解参悟,照此修炼,不知少走多少弯路。”

    李如碃凝神望去,只见石壁上第一句写道:“驯乎元,浑行无穷正象天。”接着便是一句注释:“元,天也。浑行,浑天之义,浑沦而行也。无穷谓昼夜不休,无穷已也。元正,取象于浑天,故言正象天也。”

    第二句是:“阴阳参,以一阳乘一统,万物资形。”注释是:“参者,三也。以阴阳相次而三,三相乘转为九矣。资者,取也。阴阳相参以为三方,一阳即一方也。一统则天统也。举一方一统,则二方二统可知也。三统相承,以主万物,故万物取形于是也。”

    第三句是:“方州部家,三位踈成。陈其九九,以为数生。”注释是:“踈,大也。言阴阳乘三统为方州部家,大数则三统之位,乃大成也。言三方一位,乃运为八十一首,陈列乎其中,故言九九以数生也。”

    如此一句一注释,写满了整面墙壁。

    可就算是注释,也十分晦涩,让记忆不全的李如碃看得头晕眼花。这便是清微宗要考校弟子文武两途的缘故,若是一味练武练气,不懂得三教经典,不认得各种文字,就算有功法秘籍放在面前,也是两眼一抹黑,如看天书。

    好在宫官乃是牝女宗精心培养出来的弟子,学识才具都是上乘,让她在短时间内领会“浑天太元经”的妙义是强人所难,可理解无道宗老宗主留下的注释,还是绰绰有余。

    宫官道:“圣君将钥匙交于我手,便是同意我来此地修炼,可惜我贪图享乐,却是辜负了圣君的一番苦心,直到今日才见得此法。”

    她又看了眼李如碃,说道:“好弟弟,你空有一身天人造化境的修为,却不会运用,真是暴殄天物。看在你为我出头的情分上,我便教你修炼‘浑天太元经’,你也能有自保之力。”

    李如碃闻言后先是一怔,随即大喜过望,说道:“多谢宫姑娘。”

    宫官白了他一眼:“还叫我宫姑娘,这般见外,就不能叫我一声‘好姐姐’?”

    李如碃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多谢……姐姐。”

    宫官望着李如碃与李玄都极为相似的面容,只觉得是李玄都叫自己“姐姐”一般,不由以折扇掩嘴笑道:“乖弟弟。”

第一百八十四章 浑天太元经

    宫官先是将全篇的“浑天太元经”通读了一遍,发现在最后末尾还留有一行小字:“今余遭暗算,体内阴阳二气不能自制,一身修为将散,行当大归。天也命也,复何如耶?”

    这行小字极为潦草,与前面注释虽然出自同一人之手,但不是同一时间所写,似乎写这行小字的时候极为仓促。

    宫官道:“这应是老宗主的绝笔了。”

    “浑天太元经”乃是大成之法,而且算是玄门正道之法,虽然进境缓慢,但并无隐患可言,并不逊于“太平青领经”和“长生**经”,此法因为融汇了阴阳家道统的缘故,别出心裁,将儒门功法视为至阳至刚,将道门功法视为至阴至柔,先是阴阳相合,继而颠倒一刚一柔、一阴一阳的乾坤二气,体内气血沉降、气机变换,最终阴阳二气转于不知不觉之间,终是大成。

    修炼有成之后,气机极为雄厚,无穷无尽,天人无量境与之相较,那可算不得什么了。

    开创此门功法的无道宗祖师有一道侣,便是阴阳宗的开派祖师,在无道宗祖师创出此法的时候,阴阳宗祖师也多有协助之举,故而此法也被传到了阴阳宗,而阴阳宗的许多功法如“重九玄功”也传到了无道宗,这就使得无道宗和阴阳宗的许多功法多有重复,仿佛是一根藤上的两朵花。

    待到后来,阴阳宗中的这门功法不知因何缘故失传,到了地师徐无鬼执掌阴阳宗的时候,只剩下一些残篇,此时的阴阳宗虽然名中有“阴阳”二字,但却阴盛阳衰,一众功法过于阴狠,而少了阳刚。徐无鬼曾想要通过残篇逆推全篇功法,未能成功,不过他也从中知晓了此法的弱点,运用此法与人交手的时候,体内阴阳二气合作一处,没有破绽可言,可在平时修炼的时候,体内阴阳二气会再度分开,各自壮大,此时便受不得干扰。

    于是徐无鬼便与宋政密谋,趁着无道宗老宗主闭关的时候,偷袭无墟宫,当时无道宗老宗主乃是长生境修为,哪怕有徐无鬼从旁协助,想要将其置于死地也极为不易,关键还是无道宗老宗主在阴阳二气分开的情况下被宋政注入了一股纯阴气机,致使体内阴阳失衡,阴阳二气迟迟无法归一,徐无鬼趁机用出“逍遥六虚劫”,外敌内患之下,无道宗老宗主体内的阴阳二气暴走,才让这位长生之人横死当场。

    与其说无道宗老宗主是被宋政杀死,倒不如说是死于走火入魔。打个不甚恰当的比方,被打断了肋骨,不会危及性命,可这根肋骨刚好刺入了内脏之中,却是致命。

    宫官知道无道宗的老宗主如何死后,也明白为何澹台云每次闭关都不许旁人进入无墟宫半步,也是怕步了老宗主的后尘。

    她略微感慨之后,便开始教导李如碃修炼这“浑天太元经”。严格来说,是宫官把经文的注释翻译成更为直白粗浅的大白话,然后李如碃依照着宫官的翻译自行修炼。与其说是宫官当他的

    师父,倒不如说宫官充当了一回翻译。

    至于无道宗的老宗主为何不把注释写得更明白一些,原因也很简单,翻译成大白话,势必极为繁琐,那就不是万余字了,只怕要几十万字,就是将这处殿室的墙壁全部用来刻字,也未必够用,而且有损宗师气度。再有就是,在无道宗老宗主想来,能够来到此处殿室之人,不是无道宗的宗主,也定是尊者、法王之流,自然能看懂注释,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地写成白话,若是写成白话,说不定后来人还嫌弃啰嗦。

    只能说李如碃是个异类了。

    李如碃盘膝坐在青铜法座之上,根据宫官的翻译和解释,开始修炼“浑天太元经”。

    这门功法乃是大成之法,要循序渐进,自身境界随着修炼功法的深入而慢慢攀升,少说也要二三十年的时间才能修炼到小成圆满之境。可李如碃不同,他本身就有天人造化境,已经是修为有成,再回过头来修炼此法,便可以省却前面的多年苦功,直接深入到极为高妙的功法境界之中。

    当年张静修为了触类旁通而修炼“太阴十三剑”,只用数年时间,便将“太阴十三剑”练成,人人畏惧如虎的心魔也奈何不得他。反观李世兴,修炼了几十年,才在“太阴十三剑”上有所成就。其间的分别,便在于一则修为有余,一则修为不足而已。“太阴十三剑”就好似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张静修身怀神力,轻易就能驯服野马,使其乖巧听话,自然不必花费什么时间。而李世兴没有神力,则要周旋良久,费上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勉强将其驯服,几十年的光阴便在周旋之中匆匆而过。

    这个道理也可以放在李如碃的身上,李如碃有天人造化境的修为,百脉畅通,三大丹田渊深如海,修炼过程中如打通经脉、拓宽丹田的难关便不能称之为难关,也不必耗费时间去积攒修为,当真是水到渠成一般。

    不过是大半天的时间,李如碃便将“浑天太元经”修炼到小成圆满之境,

    李如碃只觉体内精气神意无不指挥如意,欲发即发,欲收即收,一切全凭心意所之,周身百骸,当真说不出的舒服。他稍一动念,体内气机便如一条大川般急速流动起来,自下丹田而至上丹田,自上丹田又至下丹田,越流越快。

    在气机的牵引之下,他从青铜法座上站起身来,顺手便将“万华神剑掌”用出了来,一套掌法比起他与皇甫毓秀相斗时强了何止数倍,掌风呼啸,迫使宫官不得一退再退。

    一套掌法用完,李如碃只觉得脑海中的记忆碎片又拼接上一块,想起了一路剑法,右手虚执空剑,便使出这套剑法,他手中虽然无剑,剑招却源源而出,剑气纵横,而他本人更是星转斗移,不断地移形换位,留下无数残影。幸而此地材质极为坚硬,倒是不至于被剑气毁去。

    宫官望着独自练剑的李如碃,脸上大为诧异,喃喃道:“这是‘北斗三十六

    剑诀’。”

    只是“北斗三十六剑诀”只用了一半,李如碃便记不得下面的剑招,下意识地用出另外一套刚刚想起的剑诀。他更不假思索,又用这套新的剑诀, 各种剑诀不断在他脑中自然涌出,他便出剑不停。

    宫官愈发震惊,随之不住道:“‘太阴十三剑’、‘四海潮生剑’、‘慈航普度剑典’、‘龙遁剑诀’、‘巽风剑诀’。”

    李如碃剑诀用完之后,又使出了其他功夫,金刚宗“大宝瓶印”,真言宗“大欢喜禅”中的“大手印”,真言宗的“施无畏印”,太平宗的“万化绕指剑”,忘情宗的“百花绣拳”,妙真宗的“玉鼎掌”,东华宗的“金殇拳”,牝女宗的“冷月锯”、“玄阴屠”,纷至沓来,涌上心头。

    以至于到了后来,李如碃好似生出无数手臂,各用不同的招数,“金刚掌”、“般若拳”、“七轮拳擒龙手”、“伏虎手”、“两仪指法”、“太乙九宫拳”、“太乙八卦掌”、“纯阳指”、“移花指”、“印月掌”、“大慈悲掌”、“璇玑指”、“玄冰手”、“寒阴掌”、“拂花指”、“龙虎八式”、“指玄九式”、“大四象手”。

    何止是眼花缭乱,甚至已经到了无法分辨的程度。

    宫官已经退到了门口位置,有些失神,又有些疑惑,难道这小子真是他?

    否则为何会能精通如此多的功法?为何会惹得儒道两家的高手为了他大打出手?为何容貌与李玄都是这般相似?

    如果他真是失忆的李玄都,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可他又是因何缘故失去记忆?又是因何缘故变成了个少年?又是因何缘故流落到了西北?

    宫官不由陷入沉思之中。

    李如碃此时已是浑然忘我,不按次序,但觉不论是掌法也好,是剑诀也好,皆能随心所欲,既不必存想内息,亦不须记忆招数,千百种招式,自然而然的从心中传向手足,一气呵成的使了出来,其时剑法、掌法、其他各种法门尽皆合而为一,早已分不出是掌是剑。

    如此一个时辰之后,李如碃体内奔流的气机渐渐平缓,他才从这种忘我状态中回过神来。此时他不仅将“浑天太元经”练到了小成圆满之境,而且记起了许多功法,若是再遇到谢恒,可就不是没有还手之力,最起码能斗个旗鼓相当。不过仅是如此,多半还不是巫咸的对手,而且儒道两家的援军还在不断赶来,只要陷入被围攻的境地之中,比如兰玄霜和宁忆同时出手,他还是不免落败。

    李如碃望向宫官,只见她背靠着石壁站着,脸色变化不定,望向自己的目光也颇有些古怪,只是他不曾多想,说道:“宫姑……姐姐,这次可是要多谢你了。”

    “不必谢我。”宫官定了定心神,淡淡说道,“这是你自己的造化。”

    李如碃不知道宫官为何忽然有些冷淡,挠了挠头,不知该说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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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