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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五章 重返人间

    面对杨松的惊天一掌,张鸾山唯一的办法便是以手中“天师雌雄剑”请出刑柱,方能抵挡。

    张鸾山不再犹豫,借“天师印”的助力,全力催动手中的两把仙剑。

    一时间,天外传来滚滚雷音,天空中雷光顿显,电蛇狂舞,似有雷公电母当空作法。

    雷声响到极处,反而变得寂静无声,只有黑云中的无数电光雷蛇。

    与此同时,一股宛若天威的浩大气息升腾酝酿。

    只是相较于当年的张静修,张鸾山明显要吃力许多,明明是极为简单的动作,却极为缓慢,以至于“青云”和“紫霞”的剑尖都在微微颤抖。

    这里毕竟不是大真人府,张鸾山也不是长生境的修为,想要请出刑柱,还是有些艰难。

    张鸾山面容肃穆,沉声道:“我是天目,与天相逐。睛如雷电,光耀八极。彻见表里,无物不伏。七曜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只见两道直通天际的巨大天柱缓缓现世,天柱仿若山岳之粗,周围有云气雾气缭绕,其上刻有巨大的古老铭文,光华绚烂。

    虽然天柱还未彻底凝实,但一股雷劫将至的可怖气息已经弥漫天地之间。

    不过就在此时,杨松已经先一步完成了佛祖法相,只见法相一掌平平推出,五指如五岳。

    佛掌所过之处,空间为之扭曲,沛然莫御。

    “刑柱”还未完全现世,面对这一掌,张鸾山却是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便在此时,在佛祖法相和张鸾山之间,又有一尊法相凭空现世,是个女子形象,左半张脸明艳圣洁,右半张脸是森森骷髅。生有四条手臂,分别持有彼岸花、净瓶柳枝、滴血屠刀、头骨酒杯,看上去似佛似道,半佛半道。

    出手之人正是兰玄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次早有筹划的以众击寡。

    杨松不由一惊,万没有想到在一旁还潜伏着一位天人造化境的道门高手,但杨松已经来不及再有其他动作,只能对上这尊法相。

    只见大日如来法相一掌压下,佛掌之间,唯有光明,其光之盛,凝聚出太阳真火。

    兰玄霜并未现身,而是在暗中操纵女子法相同时驾驭四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四象归一,以地水火风为四大支柱构筑起一个小世界,任由佛掌落下,却好似一颗鸡子。

    不过这尊佛祖法相不愧是以佛祖舍利凝聚而成,威力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与真言宗的僧人不可同日而语,一掌之后,小世界连同女子法相直接烟消云散,只是佛祖法相的一掌也就到此为止,不能再进一步。

    杨松只能准备第二掌,只是这个时候,两根“刑柱”已经彻底凝实,雄立于天地之间。

    张鸾山以手中“青云”指向左侧刑柱。有风自来,这风不是寻常清风朔风,乃是天风,自囟门中吹入六腑,过丹田,穿九窍,骨肉消疏,其身自解。此风便是风刑,风刑一至,任凭你是金

    身不败,也身死道消。

    然后张鸾山又以手中“紫霞”指向右侧刑柱。有火自生。这火不是三味火,不是凡火,而是阴火。自本身涌泉穴下烧起,直透泥垣宫,五脏成灰,四肢皆朽,把百年苦修,俱为虚幻。此火即是火刑,火刑一至,任凭你不死不灭,也要化作飞灰。

    此二刑是效仿地仙三灾而设,虽然在威力上比之真正的地仙三灾有所不如,但也不容半分小觑。

    最后是张鸾山本人借“天师印”之力引下天雷,煌煌赫赫,接天连地。

    三刑齐至,便是长生之人,也要小心应对。

    杨松不敢以体魄硬抗,只能以佛祖法相抵挡。

    风劫一过,由外而内,佛祖法相躯轰然震颤,黯淡无光,仿佛明珠蒙尘。

    火劫一过,由内而外,佛祖法相胸口轰然炸裂开来,从中涌出无数黑色火焰,好似火山喷发,法相沉寂片刻后,表面出现了无数道细微裂纹,无数阴火从裂纹中喷涌而出。

    最后雷劫一至, 巨大的佛祖法相轰然坍塌,无数黑色的阴火和红色的太阳真炎从佛祖法相体内流淌开来。仿佛一场浩大火雨。

    这尊号称不为外物所坏的法相如梦幻泡影,迅速变淡,如同沙滩上堆砌成的城池,海浪一来便烟消云散。

    那颗显化大日如来法相的佛骨舍利也随之化作飞灰,随风消散。

    杨松心知大势已经不可为,自己绝不是两人的对手,便要抽身后退,不过却被突然出现的兰玄霜拦住退路。

    兰玄霜手持滴血的白骨屠刀,朝着杨松一刀劈下。

    杨松不敢大意,取出自己的佩剑挡下这一刀。

    张鸾山正要协助兰玄霜将杨松拿下,却收到了兰玄霜的一缕神念,顿时不再出手,而是收起“天师雌雄剑”和“天师印”,任由两根“刑柱”缓缓消散,转身离去。

    杨松不明白张鸾山此举何意,却也明白,张鸾山也许是改变战局走向的一个巨大变数,只是他此时有心无力,只能勉强应付兰玄霜,却无法阻挡张鸾山,徒呼奈何。

    兰玄霜身兼佛道两家之长,手中白骨屠刀既有佛门戒刀的神韵,又有道门法刀的凌厉,变化无方,关键是这套刀法她从未在人前用过,便是上官莞等人也不知晓,更不用说杨松这个儒门之人。

    杨松对上兰玄霜,只觉得对方刀法奇变万千,似是不在宁忆之下,再加上他与张鸾山一战后元气大伤,一时间只有招架之功,而无反攻之力。

    就在张鸾山离去后不久,一道巨大光柱从天而降,刚好落在承天门外,大半个帝京城轰然震动,如同发生百年不遇的地震。

    承天门是皇城和内城的界限,过了此门就是帝京大阵的范围,在此门之外,大阵便无可奈何。

    光柱缓缓散去,显现出两道身影,正是重返人间的李玄都和龙老人。

    只见李玄都周身燃烧着熊熊阴火,在“阴阳仙衣”上的游走不定,阴火中又有十三道剑影时隐时现。龙老人则是有两条长龙环绕周身,一条由“传国玺

    ”所化,一条由他本身气机所化,双龙交错缠绕,自下而上,又自上而下。

    龙老人深呼吸一口气,两条金龙被他收入袖中,双袖随之鼓荡,瞬间充盈“浩然气”。

    李玄都身上的“阴阳仙衣”也随之阴阳转化,由黑衣化作白衣,阴火和剑影消失不见,只剩下三朵莲花。

    两人同时向前一步,“叩天门”与“素王”再次相击,生出浩荡涟漪,向四周扩散开来,所过之处,广场上的玉白地砖被悉数掀起,满目狼藉。

    一剑之后,两人出剑不停,因为两人速度太快的缘故,甚至看不到两人的身影,只能听到一声声迟来的剑鸣,就好似先见电光再闻雷声。

    此时两人出剑,已经是返璞归真,直来直去,谁的出剑速度更快,谁的剑气更盛,谁就能更胜一筹。只是到了现在,两人仍旧在伯仲之间,难分高下。

    两人对于此种境况都是心知肚明,反倒是龙老人更感急迫,道理也很简单,因为人数的差距,儒门已经全面处于劣势之中,龙老人必须尽快击败李玄都,方能腾出手来扭转局势。

    至于儒门为何落得如此境地,倒也不奇怪。

    粗略来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详细来说,早在百余年前,儒门就已经显露颓势,若不是有心学圣人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强行为儒门续命,那时候的儒门就该让出天下共主的位置。而在心学圣人离世之后,儒门自知实力不足以压倒道门,便大搞平衡之策,挑动道门内斗,既能削弱道门实力,又能让四分五裂的道门有求于儒门,儒门以超然姿态居中平衡江北、江南、西北、辽东等几大道门势力,扶弱抑强,儒门仍旧是天下共主。

    这一点,道门中的有识之士早已看清,所以整合道门势在必行,为此,张静修、李道虚可以放下多年成见,实乃是大气魄。当李玄都站在前人的基础上整合道门,已经在下坡路上走了多年的儒门必然不是道门的对手。

    这大约便是大势所趋。

    龙老人作为儒门首领,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此时儒门兴衰系于他一人身上,如何能不急?

    于是龙老人奋力一剑。

    天地似乎为之摇晃。

    帝京城上空风雷声大作。

    整个广场的地砖悉数化作齑粉。

    就连四周的城墙也出现了许多裂痕。

    谁能挡得下这一剑?

    只有李玄都了,也只能是李玄都。

    李玄都毫不逊色的一剑迎上。

    有形的“叩天门”对上无形的“素王”。

    一瞬间,头顶天幕下垂百丈,脚下地面陆沉三尺。

    剧烈的气机震荡之下,两人竟是都握不住手中之剑。

    “叩天门”冲天而起,直入九天之上,不见踪迹。

    “素王”则是从南向北,穿过承天门,进入宫城,沿着帝京城的中轴线,撞入太玄殿中,最终越过七层台阶高台上的宝座,钉在龙椅后方的云龙纹髹金漆屏风上,不见剑身,剑柄仍旧颤动不休。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不过如此

    李玄都袖中滑出“三宝如意”,朝着龙老人当头砸下。

    龙老人只得以没了手掌的手臂挡下“三宝如意”,结果就是直接倒滑出去,一退数百丈,后背撞碎了承天门的城门,进入到宫城之中。

    宫城内自然有大批禁军严阵以待,只是慑于两人交手的威势,不敢离开宫城,只是没有想到,龙老人竟然被李玄都打了进来,以至于龙老人后退一线之上的数百禁军瞬间消失不见,只剩下还未来得及消散的大团血雾。

    龙老人以比倒退之势更为迅猛的速度,再度出城。

    两人相撞一处,“三宝如意”在李玄都手中,与在秦素的手中相比,威力自是不能同日而言,直追当日的地师徐无鬼。龙老人赤手空拳不说,还少了一只手掌,如何敌得过“三宝如意”?左臂竟是被直接打断。

    不过龙老人毕竟是长生之人,不能以凡人眼光看待,此等外伤只是让他有些狼狈,还谈不上遭受重创。

    两人一触即分,各自后退。

    龙老人身形稍作停顿,一步一步向前踏出,每一步都让大地轰然震颤,甚至可见细小石子在不断跳跃,怒吼更如雷声大震:“李玄都!你真是该死了。”

    李玄都同样是步步前行,却脚步轻盈,几乎没有半点声音,更没有留下半个脚印,淡然道:“龙老人,你没有飞升的机会了,你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在此地。”

    两人再次交手,龙老人拼着被李玄都一如意打在额头之上,右手的食中二指以剑指姿态,点在了李玄都的眉心之上。

    天地之间骤然炸起一声巨响,如天人撞天钟,震颤心房。

    李玄都头冠炸碎,满头长发披散开来,随着气机逸散而胡乱飘拂,身形为之一僵。

    龙老人继续前冲。

    李玄都就这么被硬顶着向后退去。

    世间能够跻身长生境者,无一不是非同寻常之人,运气和资质缺一不可。

    李玄都的资质是极好的,可如果没有运气,他也不能在这个年纪跻身长生境。

    龙老人的机缘固然比不得李玄都,可多年的积累,也不会逊色李玄都太多,自有些不为人知的本事。

    他猛地一停,整只手臂上炸起一连串爆裂声响,好似春雷阵阵,体内浩大气机层层递进,最终从指尖喷吐而出。

    龙老人以指代剑,剑气如春汛时节的大江之水,大潮之声如惊蛰雷声,随后大潮以白茫茫一线之势,由远及近,待到潮头渐渐逼近,只见得大潮大浪高如城墙,有排山倒海之势。

    这一剑瞬间在李玄都的眉心处炸裂开来,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又是眉心这等关键位置,李玄都根本无从抵抗这一剑,身形被剑气裹挟带起,往后退去。

    李玄都从未想过,在跻身长生境界之后会被师父之外的第二人以剑道压制,只得以“未来星宿大乘劫经”向未来的自己“借用”修为,强行止住退势,然后一振双袖,道:“请道友助我。”

    云雾飘渺,紫

    气萦绕。

    三朵莲花自“阴阳仙衣”上飞出,每朵莲花上又各自站着一人。

    右手边是个及冠之年的年轻人。

    左手边是一个少年。

    最后,上方白莲立着一名绝代风华的女子。

    三人俱是天人造化境的修为,这一幕好似是一气化三清。

    严格来说,这并非道门正统的一气化三清之法,而是地师一脉的斩三尸之法,因为时间太短的缘故,李玄都甚至未能练全,只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炼成了两尊三尸化身,最后一尊三尸化身则由苏蓊补上。

    不过就算如此,对付龙老人已经是足够了。

    龙老人面露凝重之色,深吸一口气,仅剩的右手五指伸张,隔空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

    钉在太圣殿龙椅后方屏风上的“素王”激射而出,重新回到龙老人的手中。

    与此同时,飞入九天之上的“叩天门”也下落返回人间,不过李玄都对此无动于衷,而是由紫府剑仙伸手接住,握在掌中。

    李玄都伸手按住胸口,“扯”出一块青石,丢给李如碃,又将手中的“三宝如意”交给苏蓊。

    如此一来,三大化身各持一件仙物,李玄都本尊两手空空,却还有“阴阳仙衣”。

    按照道理来说,长生之人驾驭仙物有数量限制,因为一人气力有限,以李玄都境界修为而言,同时驾驭三件仙物便是极限,不过李玄都修炼“浑天太元经”和三大化身解决了这个问题,多出的三尊化身虽然不能如长生之人那般发挥仙物的全部威力,却也不逊于天人造化境大宗师驾驭仙物。

    同时,驾驭仙物又讲究“相合”,要对应相应的法门或者功法,这时候李玄都身兼多家绝学的优势便体现出来,对应“阴阳仙衣”的“太阴十三剑”、对应“叩天门”的“北斗三十六剑诀”、对应“长生石”的巫教秘法,无不精通,“三宝如意”则是例外,不必对应某种功法,如此一来,李玄都便能驾驭四件仙物。

    无论是龙老人,还是澹台云、秦清,都做不到这一点。

    就在此时,得了兰玄霜传信的张鸾山终于来到此地,他直接将手中双剑奋力掷向李玄都,高声道:“紫府,接剑!”

    李玄都伸手接住“天师雌雄剑”,左手“青云”,右手“紫霞”,不由想起了自己早年时的飞剑“青蛟”和“紫凰”,这对飞剑本就是仿照正一宗紫青双剑铸成,那时候李玄都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在日后能够两次执掌大天师的佩剑,上一次是在大真人府,这次是在帝京城。

    世人都知道对应“天师雌雄剑”的功法是正一宗的“五雷天心正法”,李玄都并未学得这门玄门正道之法,不过李玄都却在机缘巧合之下得了祖天师传下的“龙虎剑诀”,这门剑诀本就是祖天师为“天师雌雄剑”量身打造的双剑之法,以此驾驭“天师雌雄剑”,不仅不逊色于“五雷天心正法”,甚至还犹有过之。

    李玄都立时催动手中双剑,双剑合

    璧,以仙剑本身的威能引下天雷。

    只见一道道明紫电光穿天透地,割裂虚空,在转眼间凝聚成三十六颗磨盘大小的紫色雷珠,仿佛三十六轮紫日一般瞬间照耀于帝京上空。

    天地间顿时明澈一片,唯有象征着天道煌煌威严的无边紫意。

    这与普通雷法不同,真正触碰到了大道雷霆真意,掌控天枢地机,阳雷阴霆,代天行罚。

    整个帝京城的天地元气都为之牵动,躁动不安,好似是风暴来临时的海面之上,瞬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深不见底。

    漩涡深处生出一道紫色雷柱。

    三十六道雷声同时响起,使得此方天地都震荡不休,而那道紫色雷霆与平时一闪而逝的闪电天雷又是不同,落势极慢,肉眼可见,又携带了不可阻挡之势,滚滚落下。

    此时此刻,在气机牵引之下,龙老人竟是不能逃离这道雷霆的落下范围,只能硬撼这道天雷。

    颜色愈发转深的紫色天雷轰然坠下。

    龙老人以手中“素王”迎向天雷,不见剑身,只见剑柄。

    一瞬间,无数雷霆好似水花四溅开来。同时又有紫色雷霆如水浆疯狂倾泻在龙老人的头颅和肩头。

    这一幕,蔚为大观。

    龙老人身周生出赤红色的浩然之气,使得来势汹汹的天雷没有伤及体魄,但是下坠乃是大势所趋,紫雷便开始由上而下层层挤压,势头始终不弱分毫。

    龙老人仅存的右手已经可见白骨,轰然落地,双脚陷地数尺,手臂弯曲,仿佛是不堪重负,只能以后颈和肩膀扛起这道随之下落的天雷。

    此时此刻,龙老人耳中不闻半分雷声,只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如擂鼓。

    他艰难抬头,望着头顶的雷光,突然嘶吼一声,以大龙汲水之姿态,疯狂汲取“传国玺”的气机,无数金色气息仿佛细小蛟龙,透过肌肤,进入体内,使得脉络骨骼都呈现出浓郁的金黄色彩,清晰可见,身上的“浩然气”更是一涨再涨,

    龙老人微微弯曲的手臂瞬间伸直,握剑的右手复原如初,身形挺直,再次撑起滚滚天雷。

    这一次,龙老人非但不退分毫,反而还要逆流而起。

    只见天地之间有一紫一赤两条长线对撞,由上而下的紫线不断变短,由下而上的赤线不断变长。

    最终紫雷被龙老人生生顶回天上。

    生出紫雷的巨大漩涡中顿时震荡出一圈肉眼可及的剧烈涟漪,然后迅猛扩展出去,整个帝京城再次随之颤动。

    维持漩涡的三十六轮“紫日”飘摇不定,最终化作无数“流萤”,缓缓升空,复归于天。

    龙老人哈哈大笑:“不过如此。”

    话音未落,两道直通天际的巨大“刑柱”缓缓现世,仿若山岳之粗,周围有云气雾气缭绕,其上刻有巨大的古老铭文,光华绚烂。

    李玄都手持双剑,如同位降临凡尘俗世的天上仙人,立于“刑柱”上方,居高临下地俯瞰龙老人。

第二百四十七章 手段尽出

    李玄都的三大化身齐动。

    杀气最重的紫府剑仙当先而行,人剑合一,化作一道长虹,直奔龙老人而去。

    龙老人只得以手中“素王”格挡,虽然紫府剑仙比不得本尊,可此时的龙老人也是元气大伤,竟是没能一剑逼退紫府剑仙。

    趁此时机,李如碃祭起手中的“长生石”,朝着龙老人的后脑打去。

    龙老人不防之下,被打了个踉跄。

    紫府剑仙趁此时机,一剑刺中龙老人的胸口,留下一道剑痕。

    龙老人正要反击,结果就是苏蓊手持“三宝如意”攻至,将龙老人拦下。

    三人结成阵势,将龙老人围困正中,在三大仙物的加持下,龙老人一时间也难以脱困而出。

    李玄都开始以手中双剑催动两大“刑柱”。

    龙老人自然知道其中厉害,若是真让李玄都发动了地仙三灾,他纵然不死,也要掉一层皮。

    于是他不得不拼死一搏了。

    如果李玄都炼成了三尊三尸化身,三尸同出一体,自然是如同一人,配合无间,没有丝毫破绽可言。不过此时的李玄都只有两尊三尸化身,苏蓊终究是差了一线,非是境界修为上不如,而是默契配合上有一线差距。若是对上寻常对手,这一线差距几乎难以察觉,可对上龙老人这等长生之人,这一线差距却是清晰可见。

    龙老人不愧是七隐士中最为杰出之人,也是儒门最后的守门人、扛鼎之人,在如此紧迫危急的关头,竟还能强行稳住自己的心境,不急不躁,稳扎稳打,终于是找到了一处转瞬即逝的破绽,手中“素王”瞬间由一点萤火化作一轮皓月,剑气大盛,横扫八方,将三人悉数逼退。

    若非三尊化身有仙物在手,就要被这一剑悉数斩灭,不过也受到重创,身形顿时虚幻几分,飘摇不定。

    龙老人暂时顾不得三尊化身,整个人似长虹贯日,直奔李玄都而来。

    这简简单单一剑,来势之凶猛,着实是出乎李玄都的意料之外,以致于李玄都不得不停止催动“刑柱”,转而专心应对龙老人的这一剑。

    李玄都双袖一振,手上双剑分别刺入两根“刑柱”之中,不致于前功尽弃,然后他伸出右手,五指自然向上舒展,掌心向外,平平推出,看似轻描淡写,但势可断江开山。

    此乃真言宗的绝学“施无畏印”,与金刚宗的“尊胜宝瓶印”并列其名,不逊于“太阴十三剑”。

    一瞬之间,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深尺余、长有二十丈的巨大掌印。

    龙老人就站在这个掌印的掌心位置。

    李玄都缓缓收回手掌,却见掌心上有一线血痕,就像一道细细的红线。

    方才交手,李玄都一掌强行将龙老人逼退回原地,不过他也没占到便宜,被龙老人一剑破去了“施无畏印”,总的来说,还是李玄都吃了个小亏。

    龙老人伸出手掌虚握,“素王”本是只有剑柄而无剑身,此时却是连剑柄也消失不见,龙

    老人仿佛是握了一把无形之剑,然后身体重心下沉,摆出一个最是平常无奇的出剑动作。

    李玄都双手负于身后,面容平静。

    龙老人一步踏出,天地间随之出现一股近乎实质的凛冽剑意。

    剑意临身,李玄都只觉得体魄和神魂之上俱是有撕裂之痛,仿佛要被这股剑意撕成两半。

    下一刻,龙老人一闪而逝。

    龙老人的出剑实在太快,哪怕是李玄都,也未能躲过这一剑。

    李玄都的胸口位置炸开一团血雾,虽然“阴阳仙衣”还是完好无损,但却渗出血迹,而且还有无形剑气落地生根,李玄都不顾体魄伤势,直接扯断这些剑气,使其无法见功。

    龙老人手中的无形之剑仍在,只是目不可见而已。

    龙老人再出一剑。

    滚滚剑气使得李玄都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

    龙老人随之踏出了自己的第三步,咫尺天涯,瞬间掠至李玄都的面前,手中的无形三尺瞬间刺穿李玄都的身体,穿过“阴阳仙衣”却又不伤“阴阳仙衣”分毫,好似抽刀断水。

    “素王”有三重变化,大则如江河,小则如芥子,能幽能显,变化无穷。

    栖霞山一战时的“素王”,是大而显,汇聚北龙气运,浩浩汤汤,沛然莫御,无人能挡,险些杀死李玄都,不过此时再无北龙气运加身,龙老人只能以“幽隐”之形态出剑,无形无相,似虚似实,让人很难防备,哪怕是李玄都也不例外。

    龙老人正要从李玄都的胸口拔出“素王”,可出乎龙老人的意料之外,李玄都竟是伸手抓住了“素王”的无形剑锋,掌心之间电光缭绕,与“素王”的剑锋碰撞之后,溅起电光火花无数。

    龙老人心中一惊。

    手握“素王”的李玄都用出“逍遥六虚劫”。

    上次栖霞山一战,李玄都的“逍遥六虚劫”对上龙老人的“浩然气”,催之不动,可这次不同,李玄都已经跻身元婴妙境,龙老人的“浩然气”仍旧能够抵御“逍遥六虚劫”,却再也谈不上克制,只能是各凭修为了。

    龙老人立时感觉到一股六劫之力沿着“素王”进入自己的体内,六劫之力来势太快,没有任何征兆可言,所过之处,气机陡然溃散。这也就罢了,关键是六劫之力中又暗藏六咒,“六咒”向来是欺软怕硬,如今龙老人已经没有境界修为上的优势,却要受制于六咒。

    龙老人身形有了片刻的凝滞。

    李玄都趁机伸手朝龙老人一点,再将“龙虎剑诀”的两道剑气攻入龙老人的体内。

    转眼之间,两道剑气衍化为一个黑白双鱼,分出太极阴阳,开辟浑沦,清浊分明,以地水火风定住四方,六气充斥其中,化作日月星辰、山川草木,继而日升月落,四季轮转,变化不停,是为一方世界。

    此方小世界囊括了龙老人的众多穴窍,充斥每个角落,好似江河水充塞河道,断绝源头,又无出海之口,使活水变为死水。

    龙老人在第一时间就尝试碾碎这两道剑气,可两道剑气阴阳相合,阳属剑气被毁,阴属剑气以阴阳相生之法又衍生出一道阳属剑气,阴属剑气被毁也是同理,不断往复循环,生生不灭。非要将两道剑气同时消灭不可,只是龙老人此时受制于体内的六劫之力和六咒,再加上先前耗费气机甚多,却是有心无力。

    一时间,龙老人竟是动弹不得。

    李玄都手掌翻覆。

    阴阳双鱼好似一方磨盘,原本是正向旋转,生生不息,李玄都使其逆向旋转,剑诀所构造的小世界立时颠倒乾坤。

    龙老人也随之翻覆颠倒。

    不过此颠倒并非头下脚上那么简单,就连龙老人体内的气机和气血也随之开始逆流,厉害非常。

    一正一反两道浩大气机如天地磨盘不断碾压龙老人的体魄,发出咔咔声音。

    这也就罢了,对于龙老人而言,这两道剑气虽然厉害,但一时半刻之间还不能让他伤及本源,关键在于这两道剑气就像绳索束缚他的手脚,若是任由李玄都施为,只怕是凶多吉少。

    龙老人一咬牙,不顾日后遗祸无穷,自毁数十穴窍,全身各处爆开一团血雾,强行凝聚修为,暂且镇压体内的六股异种气机,然后便要全力运剑,想要借助手中仙剑之利,作殊死一搏。

    只是李玄都并不打算给龙老人这个机会,在龙老人受制的瞬间,他便再次以“未来星宿大乘劫经”借用修为。

    “未来星宿大乘劫经”与“太上忘情经”、“太阴十三剑”一般,妙用无穷,威力极大,却也隐患颇多。

    所谓“借用”,实则是透支,只是没有强行透支的种种负面作用,不会给体魄造成负担,更不会损害根基,可本质上还是有借有还,绝非是凭空生出,日后要以苦修来弥补此时的亏空。

    此法固然便利,却有许多局限,可谓是“九出十三归”,向未来的自己借十成气机,只能得到九成气机,一成气机被“未来星宿大乘劫经”本身消耗,日后却要返还十三成,否则便有损修为根基,哪怕以李玄都的境界修为,也不敢动用太多。

    不过用于救急,却是足够了。

    先前李玄都连续驾驭多件仙物,又没有“天师印”、“传国玺”这样的仙物,自身气机损耗颇大,得了借来的气机之后,李玄都恢复巅峰状态,直接开始催动第三重“太易法诀”。

    只见李玄都的掌心跃出一颗黑色圆球,飞速旋转,化作一方浑沦旋涡。

    李玄都拼着硬挨“素王”一剑,先后以“逍遥六虚劫”、六咒、“龙虎剑诀”定住龙老人,为的就是此时。

    李玄都轻轻一推,旋涡朝着动弹不得的龙老人激射而出。

    下一刻,龙老人的身形直接被第三重“太易法诀”吞没,旋涡炸裂开来,将天幕染成了纯粹的黑色,不见日月浮云,不见一丝一毫的光亮。似是浊气上升,清气下降,天在下,地在上,天翻地覆,阴阳倒错,强行改变天时。

第二百四十八章 杀劫天数

    第三重“太易法诀”所化的浑沦“浪潮”缓缓消散之后,龙老人重新显现出身形,虽然没有当场身死,但是遍体鳞伤,狼狈不堪,一身气机更是十不存一。

    “传国玺”被龙老人几番汲取气机之后,此时已经“油尽灯枯”,再无法提供任何裨益。

    龙老人唯一的希望就是退往身后不远处的皇城大阵。

    不过本该开启的皇城大阵却迟迟没有动静。

    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杨吕负责掌管天子六玺,当天宝帝命令他开启大阵的时候,杨吕无动于衷,纹丝不动。

    天宝帝高声道:“聋了吗?没听到朕的话吗?”

    杨吕低垂眼帘:“老奴听到了,不过依照老奴之见,此时不应开启阵法。”

    天宝帝胸口像被一个重物砰地狠击了一下,两眼紧紧地盯着杨吕,本就已经很高的声调又生生高了三分:“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了?朕才是天子!朕才是皇帝!这是朕的江山!”

    杨吕淡淡道:“是陛下的江山吗?”

    “你什么意思?”天宝帝双眼通红,双手紧紧握拳,指甲都刺入皮肉之中而丝毫未觉。

    一直微微躬身的杨吕站直了身子,望向门外,缓缓说道:“老奴只看到了黑甲如潮,遮天蔽日。”

    天宝帝哪里还不明白,怒道:“好你个阉奴,是朕瞎了眼,早就该把你千刀万剐!”

    天宝帝气恼之下便要拔出墙上悬挂的宝剑,要将这个老奴一剑刺死。

    结果杨吕毫发无损,天宝帝手中长剑却是断成三截。

    杨吕瞥了天宝帝一眼:“不管怎么说,老奴都是天人造化境的修为,仅凭陛下那点三脚猫的本事,想要伤到老奴半根毫毛,是痴人说梦,所以老奴劝陛下还是省些力气。”

    说罢杨吕不再理会天宝帝,大步离开了此地。

    天宝帝高呼来人,结果不见平日里的亲随,反而是四名浑身阴气的宦官走了进来,将天宝帝团团围住,个个都是皮笑肉不笑。

    天宝帝脸色微微发白,强自道:“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的一个宦官乜了天宝帝一眼:“我们遵老祖宗之令,专门来伺候陛下。”

    另一个宦官附和道:“正是,老祖宗让我们几个来伺候陛下。”

    天宝帝怒道:“滚,滚,朕不需要你们伺候!”

    说罢,天宝帝大步向门口走去。

    结果四名宦官站成一排,挡住了天宝帝的去路。

    为首的宦官道:“陛下走了,老祖宗怪罪下来,我们可吃罪不起。”

    另外三人纷纷道:“吃罪不起。”

    天宝帝自知不是这四名宦官的对手,将手中的断剑丢在地上,怒喝道:“那你们干脆一剑把朕这个君弑了,你们的老祖宗马上可以拿着朕的脑袋去城外找秦清请赏,岂不更方便?!”

    四个宦官却是浑然不惧。

    “陛下真爱说笑。”

    “奴婢们好怕。”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我们就只能以头抢地了。”

    天宝帝差点气得背过气去。

    “好了。”为首的宦官抬手打断他们,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只剩下

    阴冷,“陛下,杀不杀你,不是我们的事,我们只管看好了你,至于要不要拿你的人头向辽王、齐王二位殿下请赏,那是老祖宗的事,老祖宗真要取你的项上人头,你活不了,老祖宗不想要你的命,你也死不了。所以陛下还是老实待着,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

    天宝帝气得满脸煞白,可又无可奈何,不由僵在那里。

    儒门之所以会犯下这样的失误,最大的原因便是人手不足,被道门以众击寡,实在抽不出更多的人手去防备杨吕。

    杨吕离开天宝帝的书房之后,径直返回了司礼监。

    司礼监乍一看去,毫无出奇之处,让人很难联想到这就是与内阁并列其名的内廷,在司礼监的大堂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声闻于天”四个大字,与大真人府的牌匾如出一辙。

    杨吕所过之处,各级宦官跪了一地。

    从司礼监的大堂中走出一名年轻公子,赫然是杨吕的侄孙杨天俸,他手持一把象牙扇骨的折扇,来到杨吕面前,恭敬行礼。

    杨吕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杨天俸展开折扇,为杨吕扇风,说道:“老祖宗,魏姑娘回信了。”

    杨吕问道:“信中怎么说?”

    杨天俸道:“上官宗主亲口说,老祖宗是有功之人,她会在大掌教面前为老祖宗请功。再有就是,上官宗主还交代了,负责内廷这边的是五先生,毕竟五先生曾经做过青鸾卫都督府的都督,对于许多事情更为熟稔,五先生是上官宗主的副手,也不好怠慢。”

    杨吕的脸上有了些许笑意,点头道:“这是自然。”

    龙老人扭头望向没有任何动静皇城,终于是面露绝望之色。

    李玄都的三大化身将龙老人团团围住,再度展开攻势。

    这位儒门最后的守门之人,终于是不堪重负,逐渐显露出败相。

    紫府剑仙抓住机会,手中“叩天门”准确无误地刺入了龙老人的心口之中。

    气机急剧溃散的龙老人满头白发胡乱飘拂。

    无论龙老人如何神威无敌,终究人力有时而穷,挡不住大势所趋。

    如果仅仅是各为阵营,李玄都未尝不能放龙老人一马,不过龙老人手上还有大师兄司徒玄策的血仇,那便不能留手了。

    因为“未来星宿大乘劫经”的缘故,李玄都哪怕用了一次第三重“太易法诀”,也谈不上气机大损,他再次握住“青云”和“紫霞”,继续催动两大“刑柱”。

    然后就见在两大“刑柱”下方缓缓浮现出一座高台的虚影,正是正一宗大真人府中的镇魔台。

    “刑柱”名中有一个“刑”字,镇魔井是为囚牢,镇魔台则是刑场。

    当初老天师张静修在世时,可以召唤出镇魔井,用以镇压囚禁无法直接斩杀的藏老人,李玄都在这方面不如老天师张静修,却要比如今的大天师张鸾山更进一步,召唤出了用以行刑的镇魔台。

    李玄都一挥大袖,身形自行飞起。

    三大化身挟持着龙老人来到镇魔台上,然后整座镇魔台沿着两根刑柱缓缓上升。

    最终,整个帝京城以及帝京城外,都可以看到高悬天空的镇魔台。

    两根“刑柱”上的巨大篆文依次亮起,使得两根“刑柱”大放光明,在因为第三重“太易法诀”而变得漆黑一片的天幕上,格外醒目,又有无数电光在其表面流转,不过这次两大“刑柱”并未生出地仙三灾,而是汇聚雷光化作两根雷电锁链,一左一右将龙老人牢牢捆住。

    李玄都居高临下地俯瞰龙老人,第三次运用“未来星宿大乘劫经”。

    作为大成之法,“未来星宿大乘劫经”当然不止一种妙用,不过对于李玄都来说,其他玄妙用处不大,反而是借用气机一途可以极大弥补先天五太的不足。

    李玄都第三次借用气机,再次将自身气机补充至巅峰状态,然后松开手中的“天师雌雄剑”,右手掌心向上,五指如钩,一颗小如鸡子的黑色圆球跃出掌心。

    重伤的龙老人艰难抬头,望向李玄都,缓缓说道:“当年我偶遇第二十八代大天师张清衍,他为我看相,说我此生有一杀劫,要应在东海的一名晚辈身上,大天师劝我不要执着尘世,也许可以避开此等杀劫。我虽然不信神佛,但也不敢将这位大天师的话语视为儿戏,既然是晚辈,那便不会是李道虚,所以当司徒玄策声名鹊起之时,我认定司徒玄策就是我命中的杀劫。”

    “于是我几经谋划,趁着司徒玄策大势未成,亲自动手杀了司徒玄策。当时我欣喜若狂,认为自己已经破了大天师的天机,化解了杀劫,却没想到,司徒玄策是假,你才是我的命中杀劫。”

    李玄都道:“你若不杀我大师兄司徒玄策,我今日未必会对你痛下杀手,你为避杀劫而引来杀劫,一饮一啄,早有天数。”

    龙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天数?还是一波刚平而一波又起?”

    李玄都沉声道:“龙老人,你一心想要做儒门的力挽天倾之人,以此成为名副其实的素王,不惜逆势而动,合该有今日下场。”

    已无余力的龙老人不再多言,缓缓闭上双眼。

    “龙老人,受刑!”李玄都丢出了第四重“太易法诀”。

    一瞬间,一圈巨大的涟漪以镇魔台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迅猛扩散开来,所过之处,一切化为黑白二色,这道涟漪一直蔓延到帝京城外的玉青园和玉盈观,才缓缓停下脚步。

    从始至终,并未有人因为这道涟漪而丧命,只是被涟漪波及之人都变得凝滞不动,仿佛时间在这一刻止步不前。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后,天地恢复清明,就连第三重“太易法诀”造成的阴阳扭转也消失不见。

    镇魔台上已经是空空如也,只剩下一方纽交九龙的玉玺和一把没有剑身的剑柄。

    两根巨大“刑柱”连同镇魔台开始缓缓消散。

    李玄都一挥大袖,“天师雌雄剑”自行飞向张鸾山,然后三大三尸化身也依次回到李玄都的体内。

    见此情景,原本正在顽抗的儒门之人纷纷束手,不再反抗。只有少数人选择拼命逃窜。

    对于投降之人,道门之人没有痛下杀手,只是将这些儒门之人制住,暂时关押起来。

    远在渤海府的张海石站在城头上眺望帝京方向,在这一刻心有所感,忍不住老泪纵横,喃喃道:“大师兄,你的仇……终于报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得道多助

    李玄都取过“传国玺”和“素王”,重新落回满目狼藉的广场上。

    承天门的城门已经被龙老人以后背撞毁,门户洞开,透过长长的城门洞,可以看到皇城内密密麻麻的禁军,只是这些禁军胆气已丧,不敢踏出城外半步。

    当李玄都的目光扫来的时候,所有禁军竟是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不过李玄都并不在意他们,他在等待另外两人。

    不多时后,两道身影从天而降,正是秦清和被圣人附体的“谢月印”。

    圣人毕竟是圣人,哪怕不是本尊,也十分难缠棘手,故而秦清略显狼狈,手中宝刀已经毁去,反观“谢月印”,仍旧是完好无损。

    不过两人的神情却刚好反了过来,秦清脸上带着淡淡笑意,“谢月印”却是神情凝重。

    李玄都望向“谢月印”,说道:“大势所向。”

    “谢月印”没有说话,只是叹息一声。

    毕竟不是本尊降世,纵然是他,也无法以一敌二,更不必说扭转局势了。

    李玄都将“传国玺”交给秦清,自己留下了“素王”,然后望向“谢月印”,问道:“不知圣人有何赐教?”

    “谢月印”问道:“你们打算如何处置儒门?”

    秦清看了李玄都一眼,没有说话,毕竟李玄都才是公认的未来大掌教,甚至现在已经可以把“未来”二字去掉,李玄都就是道门大掌教。

    李玄都道:“我一直认为,理学圣人和心学圣人推崇的三教合一,是为正途,儒门和道门之争,不过是以谁为主的问题,并非是你死我活的生死大仇。”

    “谢月印”长长叹息了一声:“三教合一。”

    李玄都不再说话。

    秦清掌托“传国玺”,同样沉默。

    如今的翁婿两人,一个得了“素王”,让儒门俯首,可称三教之主,一个得了“传国玺”,改朝换代,是为人间帝王。

    两人的态度,便代表了人间的态度。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如今的人间,已经不再是圣人的天下。

    纵然是圣人,也要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谢月印”有些释然,笑了笑,虽有几分涩意,但并无太多悲愤。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兴衰祸福,世上哪有万世不变的道理?儒门如此,道门同样是如此。

    “谢月印”抬起手,又缓缓放下,轻声道:“人间世,人间事,人间之人自了之。”

    李玄都抱拳道:“恭送圣人重返天上。”

    一个虚幻的光影脱离了谢月印的身躯,向天上而去。

    李玄都和秦清举头望去,目送这位圣人离世。

    只剩下一个昏迷不醒的谢月印。

    ……

    霍四时见大势已去,下令打开所有城门,亲自出迎王师,三大营将士放下手中兵器,出城投降。

    另一边,梅盛林也率领百官出城迎接二位殿下。

    帝京城,就这么一战而下。

    到了此时,李玄都并无太多喜意,只剩下唏嘘感慨,他三入帝京城,终于在最后一次,功成圆满。

    ……

    受损严重的永定门缓缓开启,身着各色官袍的公卿大人们鱼贯出城。

    为首之人是梅盛林和霍四时。

    燕王和赵良庚已经逃出帝京城。

    一支身披玄甲的骑军徐徐行来,沉重的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如同滚

    滚不休的雷霆之声。

    待到他们立定之后,杀伐之气扑面而来,让这些养尊处优惯了的公卿重臣们不由得一阵心神目眩,继而生出一股子惧意。

    有人不自觉地缩脖子咽口水。还有人已经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正是秦清。

    霍四时和梅盛林立时拜倒在地,两人身后的百官也随之跪了一地。。

    所有骑兵同时翻身下马,然后单膝跪地。

    秦襄、景修等将领也下马行礼。

    无数声音响起,山呼万岁,好似滚滚巨浪,排山倒海。

    此时天地间分明有万千人,却又仿佛只有秦清一人。

    秦清微微张开双臂,闭上双眼,沐浴山呼。

    ……

    李玄都没有与秦清同行,而是去见了道门之人,还有那些被暂时关押的儒门之人。

    被俘之人有:社稷学宫大祭酒黄石元、万象学宫大祭酒宁奇、金陵书院山主齐佛言、白鹿书院山主卢北渠、太室书院山主钱心炎、岳阳书院山主南宫大成、隐士白鹿先生、伪仙陈眠、伪仙纳兰絮。

    除了万象学宫大祭酒温仁身死之外,天心学宫大祭酒谢恒、天心学宫大祭酒杨松、圣人府邸姜夫人、隐士金蟾叟、隐士赤羊翁选择突围逃走。

    李玄都没有急于追杀逃走的儒门之人,龙老人已死,圣人已经重归天上,大局已定,这些人不过是瓮中之鳖罢了,苟延残喘,不足为虑。

    李玄都一直信奉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所以他不打算大开杀戒,而是让人将这些放弃抵抗的儒门之人请到了玉盈观,他要与众人谈一谈。陈眠和纳兰絮则直接被李玄都归入道门这边。

    玉盈观的正殿十分开阔,除了一尊太上道祖的塑像之外,并无他物。

    李玄都让人在殿中摆了蒲团,他与秦素坐在正中位置,背对着太上道祖,左边是列席的道门之人,右边是被俘的儒门之人。

    这次出席的道门之人,分别是:沈元舟、白绣裳、张鸾山、兰玄霜、太微真人、三玄真人、万寿真人、萧时雨、冷夫人、左雨寒,都是道门之中颇具实力的“一方诸侯 ”。

    待到众人分而落座之后,李玄都当先开口道:“这次请诸位来,无他,唯有‘太平’二字。”

    众人皆是望向李玄都,静待下文。

    李玄都接着说道:“圣人离世之前,曾经问我,要如何处置儒门。我说三教合一乃是大势所趋,圣人并未反对。众所周知,我并非反对儒门,也从未想过推翻、覆灭儒门,曾几何时,还有人说我是最像儒门弟子的道门弟子,我反对的是那些为了一己私欲而曲解先贤道理之人,亦或是好话说尽而坏事做绝的伪君子之流,如龙老人这等逆势而动、罪大恶极之人,便不得不杀。”

    在座之人,无一不是心思深沉之人,哪里听不出李玄都的言外之意,这是要网开一面了。

    其实儒门之人也早有预料,过去几年中,李玄都向来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很少痛下杀手,所以这些儒门之人才愿意选择放弃抵抗,投降道门,而不是选择拼死一搏,玉石俱焚。

    李玄都话锋一转:“当年至圣先师问道于太上道祖,儒道两家的渊源由此而始,及至今日,不说旁人,就说我自己,也是与儒门多有渊源。家师当年在万象学宫求学,与司空大祭酒交情深厚;后来家师执掌清微宗,又与社稷学宫的玉斋先生多有来往;我的好友宁阁臣是宁大祭酒的孙子;我本人与张

    相的关系就更不必多言,张相的侄儿张白昼,又与卢山主的女儿情投意合,都说长兄如父,我作为白昼的兄长,说不定还能与卢山主结成亲家。”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诸位儒门之人的脸上都有了几分笑意。

    李玄都接着说道:“三教合一的大势,儒道两家的渊源,都说明儒门之争只是兄弟阋墙,算不得什么神州陆沉,更算不得亡国、亡天下,不知诸位以为然否?”

    儒门众人互相对视一眼,纷纷点头:“清平先生所言极是。”

    李玄都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说道:“正所谓家国天下,偌大天下就好似一家,儒门当家的时候,道门在旁边看着,若有不对的地方,便指出来。如今换成是道门当家,我希望儒门也能在旁边看着,若是道门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儒门同样可以指出来。如此,我们两家联起手来,齐心协力地为天下苍生开启‘太平’的大门。”

    说罢,李玄都朝着在座众人团团抱拳。

    众人纷纷还礼,齐声称是。

    李玄都道:“至于逃走之人,则专门列一个榜单,公之于众。”

    黄石元小心开口问道:“不知清平先生打算如何处置他们?他们虽然逃走,但儒道两家争斗了近百年,谁是谁非,只怕是一时之间难以论说,是否可以暂时搁置,留给煌煌史册公断?”

    李玄都不置可否道:“不管是谁,只要能够幡然悔悟,为天下太平的大业做出切实行动,都可以网开一面。”

    李玄都顿了一下,又道:“至于那些执迷不悟、冥顽不化之人,龙老人便是前车之鉴。”

    儒门众人神色各异,却无人出声反对。

    过了片刻,白鹿先生缓缓开口问道:“方才清平先生说‘切实行动’,不知具体是指什么?”

    一直不曾言语的秦素微笑道:“有人说儒门是天底下最大的地主,就拿圣人府邸来说,名下田地多达十二万亩,佃户万余人,不过衍圣公已经幡然悔悟,清理了名下所有田地,并补缴了相应的税款。我们希望诸位先生能够效仿衍圣公,将各大学宫、书院的田产集中清理一遍。”

    儒门众人心知这是在刨儒门的根基,可如今形势比人强,又拒绝不得,一时间谁也不曾主动开口。

    秦素早有预料,又道:“只要清理了田产,剩余田地便是合法所有,诸位还是学宫的大祭酒、书院的山主,道门并无一手包办、越俎代庖之意,还请诸位放心。”

    儒门众人再度互相对视,他们都明白一个简单道理,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更不可能得到,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只得应承下来,许诺清理田产。

    当然,他们日后若是想要毁诺,自然会有人来帮他们信守承诺。若是暗中玩花招,不想体面,也会有人帮他们体面。只是这样的话语,李玄都不会付诸于口。

    李玄都给了秦素一个眼神,请她继续与儒门之人磋商后续细节,他则是起身离开,又去见了陈眠和纳兰絮二人。

    李玄都十分看重两人。

    一则是两人与儒门、皇室并无太多羁绊,可以放心使用。

    二则是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李玄都想要清理天下田地,自然有人要拼死反对,日后少不得要镇压各地士绅,而道门中人也难免与各地士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阻力重重,这两人便是两把锋锐难当的利剑。

    ……

    承平九载,五月二十九,辽东大军正式进入帝京城中。

第二百五十章 欧帝三拳

    秦清和李玄都并未第一时间入城,陆雁冰作为打前站之人,先一步进入皇城。

    毕竟她曾在太后谢雉身旁待过一段时间,又曾在青鸾卫都督府任职,对于皇城更为熟悉。

    皇城中的禁军已经投降,当陆雁冰穿过承天门进入皇城之后,立时就见到了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杨吕。

    虽然杨吕是天人造化境的大宗师,陆雁冰不过是初入天人境,但陆雁冰代表的是李玄都和秦清,所以杨吕主动行礼道:“见过五先生。”

    陆雁冰抱拳还礼道:“龙老人伏诛,老师傅功不可没。”

    魏廷的惯例,文臣中地位尊崇之人被尊称为“老先生”,宦官中地位尊崇之人则被尊称为“老师傅”,陆雁冰好歹是在朝廷混过几年,对于这些规矩还是十分熟悉。

    杨吕笑道:“不敢居功,不敢居功。”

    陆雁冰与杨吕并肩而行,只觉得快意无比。

    放在当年,她做青鸾卫的右都督,见到这位大内首宦,要主动行礼,以下属自居,就算抛开朝廷的身份不提,以境界修为而论,她也不过是个晚辈,没资格与杨吕这等人物平起平坐,可如今两人不仅仅并肩而行,甚至杨吕还稍稍落后了半步,给了陆雁冰很大的面子。

    陆雁冰很明白这些是从何而来,皆因她是李玄都的师妹。

    人是需要感情的,没有真正能够太上忘情之人,李玄都也不例外。

    李玄都是个孤儿,没有父母兄弟姐妹,对他来说,师父即父,师兄即兄,她这个师妹便与亲妹妹无异,而且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妹妹,感情深厚,哪怕日后陆雁冰做出种种忤逆行径,李玄都仍是原谅了她,还像过去一样待她。

    正因如此,旁人都不敢小觑陆雁冰,这与陆雁冰本身的能力无关,哪怕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也是如此。

    在杨吕的引领下,陆雁冰径直往天宝帝的书房行去。

    事实上,在李玄都和秦清的眼中,这位小皇帝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所以秦清接见魏廷的文武百官,李玄都见了儒门的大祭酒、山主,最终派了陆雁冰来见小皇帝。

    陆雁冰在事前就询问过李玄都,到底要怎么处置这位末代帝王,是准备让他主动禅位?还是让他死得无声无息?

    李玄都的回复是,都不必。

    李玄都的想法很简单,新朝廷是否稳定,不在于一个皇帝名号,而是人心所向。如果秦清建立的朝廷能够为天下苍生谋求太平,人人安居乐业,那么休说是一个末代皇帝,便是把大魏的历代皇帝都搬出来,也没什么意义。反之,如果秦清建立的新朝廷倒行逆施,人心尽失,那么就算没有天宝帝,也会有无数的徐家子孙被人推出来,杀不胜杀。

    秦清的想法与李玄都并不相同,却也殊途同归。

    因为王朝更替总要讲究法统,所以才有那么多的禅位,不过秦清不是权臣得位,他一直否认自己是大魏的臣子,这次出兵更是在檄文中明言要推翻大魏朝廷,而非遮遮掩掩的清君侧。换而言之,秦清建立新朝,法统必然不能来自于大魏,而是要往前追溯。

    从徐氏皇族的大魏朝廷往前推移,分别是特穆尔

    皇族的金帐、赵氏皇族的大晋、李氏皇族的大齐,金帐不必多说,第一个排除在外,关键就在于大晋和大齐。

    秦清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一直在大晋和大齐之间摇摆不定,大晋太过软弱,名声不好,而且大魏是伐金帐继大晋,从这一点上来说,大魏是继承了大晋的法统,秦清再去继承大晋的法统,便有些不合适了。大齐强则强矣,可难免让人联想到如今的齐州和李家,秦清相信李玄都的操守,可如果李玄都不在世后,有人借机生事,也是麻烦。

    不过李玄都将“传国玺”交给秦清之后,秦清彻底坚定了一个想法,那就是继承李氏皇族的大齐法统。

    原因很简单,还是在于“传国玺”。

    历代帝王皆以得“传国玺”为符应,奉若奇珍,国之重器。得之则象征其“受命于天”,失之则表现其“气数已尽”。凡登大位而无此玺者,则被讥为“白版皇帝”,显得底气不足而为世人所轻蔑。

    由此便促使欲谋大宝之辈你争我夺,致使该传国玉玺屡易其主,辗转千余年,忽隐忽现,待到大魏太祖皇帝起兵驱逐金帐时,已经杳无音信。

    有传言说大齐哀帝火烧玄武楼之后,传国玺便不知所踪;有传言说大晋幼帝被金帐大军追到南海之滨,抱着传国玉玺跳海而亡;也有传言说金帐将“传国玺”带回了草原王庭,大魏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两代帝王之所以数次北伐,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要追回传国玉玺。

    其实“传国玺”落在了儒门手中,根据社稷学宫的记载,“传国玺”来到社稷学宫的时间正是在火烧玄武楼后不久。

    换而言之,大晋、金帐、大魏三代都是没有“传国玺”的。

    如今秦清得了“传国玺”,便意味着他可以越过没有“传国玺”的大晋、金帐、大魏三朝,直接继承拥有“传国玺”的大齐法统,更何况这枚“传国玺”还是由有“齐王”之称的李玄都亲自交给他的,更多了几分名正言顺的意味。

    既然秦清要继承大齐的法统,那么大魏的末代皇帝便无关轻重了。

    当杨吕引领着陆雁冰来到御书房,不必杨吕吩咐,那四个负责看管天宝帝的宦官便主动退下,陆雁冰也示意其他人止步,只有她和杨吕一起走入御书房中。

    天宝帝折腾了一天一夜后,已经没有多少气力,此时正坐在书案后面,闭目休息。

    听到脚步声,天宝帝猛地睁开双眼,目光落在陆雁冰的身上,惊诧道:“陆卿!?”

    天宝帝是认识陆雁冰的,毕竟陆雁冰曾有一段时间跟随在谢雉身边,只是那时候的天宝帝还是个小小少年。

    陆雁冰沉默了片刻,开口道:“陛下,这是我最后一次称呼你为‘陛下’。”

    天宝帝的脸色立时白了,可双眼却是通红,是那种想要杀人的血红颜色。

    陆雁冰接着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叫徐翊厚。”

    “大胆!”天宝帝下意识地怒斥道。

    在他的记忆中,已经很久没有人直呼他的名字,便是太后谢雉,也只是称呼他为“皇帝”或者“皇儿”,而不是直呼其名,以至于这个名字都有些陌生。

    杨吕想

    要开口说话,结果被陆雁冰抬手阻止。

    她笑了笑:“帝京城已破,你降是不降?”

    虽然天宝帝早就已经有所猜测,但听到陆雁冰亲口说出这个消息,还是心头一震,忍不住道:“你、你说什么?”

    陆雁冰说道:“你的大臣们打开城门恭迎王师,大军已经入城。”

    天宝帝陷入沉默之中。

    过了良久,天宝帝咬牙说道:“朕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

    字字泣血。

    陆雁冰无动于衷,沉声说道:“徐翊厚,从即日起,你不再是皇帝,限你于三日内,携带妻子家眷,立刻离开皇宫,我已经在内城为你准备好住宅。因为你不曾主动投降,所以取消原定的公爵待遇,以庶人百姓视之,宫内一应财物,不可擅动分毫,日后你要自食其力,养家糊口,希望你能好自为之。”

    天宝帝仰天大笑:“朕哪里都不去,朕出生的时候就在这皇宫之中,这是朕的家,你们这群夺人家产的强盗,想要抢走皇宫,不如先把朕杀了。”

    杨吕轻声道:“五先生……”

    陆雁冰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摆了摆手:“无妨,还是个孩子。”

    不成想,天宝帝仍不肯罢休,又伸手指着陆雁冰,骂道:“李玄都是吃人的恶虎,你就是他身旁的一只伥鬼,你们这对无君无父的兄妹终有一日会被万人唾骂,遗臭万年!煌煌史书之上,千秋万代之后,自有人仗义执言!”

    陆雁冰有些不耐烦了,语气转冷:“大掌教念你过去多年不过是一个傀儡皇帝,并无实权,所以不把魏廷的一应罪责算到你的头上,你若听命行事,尚能保住一条性命,若是你再发痴发癫,拒不配合,历朝历代的亡国皇帝,便是你的前车之鉴!到时悔之晚矣。”

    杨吕也道:“陛下,老奴也劝你一句,想想那些前车之鉴,哪个不是身死族灭,就连妻妾女儿,也要沦为他人玩物。辽王、齐王二位殿下,慈心仁厚,行事光明,不愿也不屑行此等之事,故而宽恕陛下,不以刀斧加身。虽然陛下不能带走宫中财物,但皇后妃嫔的嫁妆,还是不动分毫,仅凭这些,陛下也可以吃穿无忧。皇后那边,老奴都已经安排好了,只等陛下过去,就可以动身出宫。至于住宅,虽然不大,但考虑到陛下家眷众多,也是一栋三进的宅子,算不得委屈陛下。”

    天宝帝哪里听得进去,反而是朝着两人奔来,挥拳欲打。

    结果被陆雁冰一把抓住手腕,动弹不得。

    天宝帝大吼道:“你有种就杀了朕!”

    陆雁冰心中涌起一股戾气,一把抓住天宝帝的衣领,然后朝他当胸连打三拳。

    虽然陆雁冰有所留手,但天宝帝还是被打得差点背过气去。

    陆雁冰松开天宝帝,看着他委顿在地,冷冷道:“朕,朕,狗脚朕!”

    天宝帝捂着胸口,面色苍白,说不出话来。

    杨吕眼观鼻鼻观心,听若未闻,视若未见。

    陆雁冰冷哼一声:“给脸不要脸,提溜出去。”

    立刻从门外走进两个宦官,一边一个拧住天宝帝的双臂提了起来,拖着走了出去。

第二百五十一章 改朝换代

    在陆雁冰进宫的同时,秦道远在内城的齐州会馆召集了留在帝京城内的宗室勋贵,重申了当初秦清向燕王提出的六项条件。

    其中的前三项条件,惩办以七隐士为首的主战之人,大魏皇帝宣布退位,三大营官兵立刻出城投降,已经成为定局,不必多言,

    后三项条件中的第五条和第六条,大魏朝廷移交各级衙门的一切权力,各级官吏经甄别之后,除大奸大恶之徒以外,其余人去留随意,愿回原籍者,绝不阻拦。清查国库,追缴欠款和贪污所得。随着梅盛林、霍四时等人的主动投诚,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关键是第四项条件。

    废黜一切皇室、宗室之特殊待遇,除有功之人外,收缴一切财物,包括皇宫、皇庄、行宫、内库及各大王府、公府、庄园,留一座普通宅院以供家人居住,此后以庶人视之。

    宗室中的有功之人,唯有一人,那就是玄真大长公主。秦清特许保留玄真大长公主的爵位、府邸、庄园、田产等等,只需要按照律法进行清退田地、补缴税款即可。不过玄真大长公主以自己已经出家奉道为由,不再接受公主称号,主动要求让出公主府邸及名下庄园田产,只保留一座玉盈观作为容身之处。

    秦清同意了玄真大长公主的请求,赐新币三万,李玄都封其为玉盈真人,与飞元真人颜飞卿、万寿真人、太微真人、三玄真人并列其名。

    除了玉盈真人之外,栖霞县主上官莞也放弃了自己的宗室身份,表示让出齐王府,李玄都封其为栖霞真人。除此二人之外,其他道门有功之人,日后统一加封真人名号。

    玉盈真人接受了真人名号之后,便闭门谢客,让许多想要找玉盈真人疏通关系的宗室无功而返,这些人自然大骂玉盈真人吃里扒外。

    其余宗室、勋贵皆是无功之人,要被剥夺爵位,收缴府邸、田产和一应财物,仅留一座普通宅院以供家人居住,此后以庶人视之。

    秦道远见到众宗室、勋贵之后,并未多言,只是讲了两个故事。

    一个是大齐末年时李氏皇族的遭遇,历经三次大规模屠戮,十不存一。

    一个是大晋末年的丙午之耻,金帐大军攻破大晋京城,俘虏了皇帝在内的大量赵氏皇族、后宫妃嫔与贵卿、朝臣等三千余人,押解北上,皇后、妃嫔、王妃、夫人、公主都沦为娼妇,一个铁匠只要几两银子就可以买到一位国公夫人,饿死的贵胄不在少数。

    这并非秦道远杜撰,而是众所周知的史书记载,故而大魏宗室勋贵们无不脸色苍白,生怕辽东也要效仿行事。

    秦道远表示,辽东虽然不会优待前朝宗室勋贵,只会将其视作平民百姓,但也不会无故加害、屠戮、折磨前朝宗室勋贵。

    秦道远还专门解释了“无故”二字,诸宗室勋贵,凡有作奸犯科之旧事,允许他人告官揭发,一经查实,按照律法追究论罪,该下狱就下狱,该流放就流放,该抄家就抄家,该杀头就杀头,此不能视为加害、折磨。

    说白了,辽东要把事情全部做在明处,杀不杀你,或是为什么杀你,都要

    明明白白,有理有据,不做阴私之事,是为光明正大。

    这些宗室勋贵之流,从来不把别人的性命当一回事,哪个手上没有几条人命官司,更不必说巧取豪夺等种种行径,闻听此言,无不惊骇。辽东虽然不亲自动手,但也是把他们往死路上逼,立时有人大声反对。

    秦道远的回应只有一句话:“这不是商议,而是决定。如若不从,以律论罪。”

    便在此时,一位王妃起身高声道:“辽东要杀人便直接操刀杀人,何必如此遮遮掩掩,做了勾栏女子,还想要贞节牌坊。”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秦道远并不动怒,只是说道:“若是清白无罪,何来杀人一说?若是有罪,为何不能论罪惩处?大魏的哪条律法、祖训上说过王公贵族能犯法而不受严惩?今日我们依法办事,又与贞节牌坊有什么相干?”

    王妃无言以对。

    秦道远继续说道:“你们当中有人在过去知法犯法,不受严惩,不过是倚仗权势,官官相护,而不是律法许可,如今严峻刑法,清查旧案,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还望你们能够好自为之。”

    说罢,秦道远不再理会这些宗室勋贵,起身离去。

    这些宗室勋贵却不能离开,他们还要跟随辽东的官员小吏,返回家中,清查自家财产,悉数上缴国库,然后搬出原来的华贵住宅,搬到内城的普通民居之中。从今之后,便再也不是什么亲王、君王、国公、侯伯,只是普通的庶人百姓。

    另一边,秦清在玉青园接见了以梅盛林和霍四时为首的诸多投诚官员。秦清早就给出了自己的条件,各级官吏经甄别之后,除大奸大恶之徒以外,其余人去留随意,愿回原籍者,绝不阻拦。愿意留下之人,酌情使用。

    所谓酌情使用,大多是降级使用,毕竟是改朝换代,辽东这边也有许多从龙之人,必定由他们来主导日后的庙堂,不过两方交接,许多关键衙门,辽东之人未必能迅速接手,还是需要魏廷老人的协助,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过去的官员降级使用,成为辽东官员的附属。

    在这其中,霍四时和梅盛林可以算是半个功臣,秦清对于两人的态度十分和蔼,表示仍旧让两人担任一部尚书,虽然是没有太多实权的工部尚书和礼部尚书,但还是让两人受宠若惊,连连谢恩。

    至于其他四部尚书,秦清也有安排,赵政和秦道远作为他的左膀右臂,早在辽东的时候,便是一人主管人事一人主管财政,如今自然是顺理成章地担天官吏部尚书和地官户部尚书,再就是秦襄以大将军之尊担任兵部尚书,景修担任刑部尚书。内阁的阁员也是由六部尚书充任,以赵政为首辅,以秦道远为次辅。又任命胡良为辽东总督,主掌辽东三州军政大权。

    其余如大理寺、通政使司、都察院、太仆寺、苑马寺、青鸾卫都督府、五军都督府、光禄寺、鸿胪寺、翰林院、国子监、詹事府、尚宝司、太常寺以及六部侍郎等堂官的具体任命,再由内阁商议决定。

    除此之外,秦清还宣布宦官不得干政,以司礼监为首的二十四衙

    门回归其本来职能。至于原来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杨吕,秦清打算物尽其用,使其掌管青鸾卫都督府。

    大体而言,秦清打算继承大魏朝廷的制度,不过要在细节上略作修改,比如将原本只是暂时职务的总督、巡抚、总兵官常态化,成为拥有明确品级的正式官职,同时延续张肃卿的改革,废黜藩王镇守地方的制度,给予亲王参政的权力,以宗室和武官代替宦官来压制、平衡文官势力,甚至秦清还有意彻底废黜宦官制度,缩减宫廷规模,他自己只有一位妻子和一个女儿,实不知要这么多的宦官有什么用,只是如今局势未定,各种事情千头万绪,还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只能留待以后。

    秦清接见了这些魏廷降臣之后,接下来的几天便是辽东老人轮番觐见秦清,他们都是为了同一件事而来。

    如今大魏皇帝徐翊厚已经被废黜,国不可一日无主,那么就该有一位新君。

    毫无疑问,秦清就是新君,这又牵扯到了定国号,册封太子等等大事。

    古来国号,除了少数例外,多是以受封的地名为国号,秦清以辽东起家,世人也都说辽东大军如何如何,于是就有人提议国号为“辽”,是为大辽。秦清否决了这个提议,因为辽东三州是为幽州、奉州、辽州,辽州与金帐接壤,幽州靠近关内,奉州位于两州之间,虽然被统称为辽东,但是秦家的根基却在幽州。

    正所谓幽燕之地,当年慕容氏在龙城起兵,以“燕”为国号,于是又有人提出以“幽”为国号,秦清允之。

    如此,新朝正式定下国号,是为大幽。

    至于皇后、太子,秦清决定一切从简,立白绣裳为皇后,暂定三弟秦道方为皇太弟。

    盖因秦道远与秦清年岁相差无多,已是知天命之人,说不定要比秦清先走一步,而秦道方不过不惑之年,最为年轻。

    消息一出,秦道方坚辞不受,亲自赶赴玉青园,面见秦清,痛陈利害。一则是他膝下无子,日后无人继承,二则是兄长秦道远在前,长幼有序,万没有越过兄长立他为皇太弟的道理,有伤兄弟情分。

    秦清无法,只好决定改立秦素为皇太女,有明空女帝的先例在前,儒家之人已经无力出声在后,再加上秦素不仅仅是秦清的女儿,还是李玄都的夫人,一时间竟是无人敢于出声反对。

    秦素不由叫苦,不想做什么皇太女,不过被李玄都劝住。

    李玄都并不反对秦素担任皇太女,因为秦清在人间还有四十多年的光阴,这其中的变数太多,秦清会再有一个儿子也说不定,秦素可能只是用以过渡,毕竟现在的秦素不是“天下棋局”中的秦素,情况不能一概而论,秦素最后还是会回归道门这边。

    ……

    六月初九,秦清离开玉青园,进入帝京皇城,次日在帝京城外南郊举行登基大典,定国号为“幽”,建元太平,改“载”为“年”,册封白绣裳为皇后,立秦素为皇太女。

    太平元年,六月十二,秦清颁布《谕中原檄》,以兵部尚书秦襄为大将军,率军二十五万,南下中州、芦州、楚州、荆州。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三十六真人

    六月初六,秦清离开玉青园,由司礼监大太监杨吕引导,从德胜门入,经承天门步入内殿,召见群臣,查看国库,此时大魏国库的存银已经不足百万。

    秦清下令让户部尚书秦道远会同刑部尚书景修,追缴国库一应欠款以及被贪墨之银两,命杨吕清查皇帝内库银两。凡贪墨之人,严惩不贷。

    秦清又下令:“敢有伤人及掠人财物妇女者杀无赦。敢有哄抬粮价、囤积居奇者杀无赦。重新开放漕运,调粮入京,平抑粮价,敢有从中贪墨私吞者杀无赦。”

    秦清第三道命令是清查各部库存,如兵部、工部等衙门,都有自己的“私库”,其中牵扯的银钱都在百万之数,此事则由秦不二负责。

    在秦家的四位门客中,秦不三和秦不四两人颠三倒四,不堪大用,可秦不一和秦不二却是颇有才具,完全可以胜任。

    最后,秦清委派礼部尚书梅盛林和工部尚书霍四时准备登基祭天大典的一应事宜。

    六月十五,秦清在帝京城外南郊举行登基大典,祭告天地,定国号为“玄”,寓意黑水起源之地和道门的别称玄门,建元太平,改“载”为“年”,册封白绣裳为皇后,立秦素为皇太女。

    秦清并未大封功臣,他与群臣约定,待到一统天下,开得太平,再行论功行赏。

    大玄太平元年,七月初五,秦清颁布《谕中原檄》,以兵部尚书秦襄为大将军,率军二十五万,南下中州、芦州、楚州、荆州。

    如今辽东掌握了辽州、奉州、幽州、齐州、晋州、直隶等地,两京一十九州已得三分之一,若是能攻取中州、芦州、楚州、荆州等四州之地,便占据半壁江山,其余地方,传檄可定。

    不过这四州之地,却并非没有抵抗之力。当日帝京之围,共有三路勤王大军,其中幽燕总督徐载元兵败身死,全军覆没,晋州被玄军顺势攻占。荆楚总督赵冰玉同样兵败身死,不过楚州、荆州、芦州等地因为距离遥远的缘故,并未被玄军攻占,待到赵良庚和燕王逃出帝京,两人会同秦中总督,于六月三十,拥立燕王世子徐载钧在江州金陵府登基称帝,改元永武,继续沿用“大魏”国号。

    徐载钧登基之后,仍旧以赵良庚为内阁首辅,加封自己的父亲燕王为太上皇。

    不过秦清不再承认大魏,所以大玄朝廷在徐载钧等人的称呼前加上了一个“伪”字,正如当初大魏朝廷称呼西北大周为“伪周”一般。徐载钧被称作“伪帝”、“伪永武帝”,以“伪魏”区分于“前魏”。因为其位于南方,许多人私底下称其为“南魏”小朝廷。

    如此一来,天下间竟是有了三个帝王,分别是大玄朝廷秦清、大魏朝廷徐载钧、大周朝廷澹台云,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大玄朝廷占据帝京城,怀有“传国玺”,兵锋最盛,已有正统气象,却是其他两家不能相比。

    不过南魏小朝廷也有几分底气,关键在于秦清和李玄都的均田赋之策,虽然得了百姓之心,却是大大得罪了各地士绅,哪怕道门击败了儒门,各地士绅仍旧是同仇敌

    忾,紧紧围绕在南魏朝廷周围,誓死不降。

    道理十分简单,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让这些士绅老爷们去做一个自食其力的普通百姓,还不如一刀杀了他们,他们自然要奋力一搏。

    不过这种情况也在李玄都和秦清的预料之中,在两人看来,不怕这些士绅反抗,只怕他们不反抗。新朝事事都要把事情做在明处,力求光明正大,士绅们不反抗,新朝就必须按照规矩行事,丈量、清退土地,追缴欠税,如此下来,只是大士绅变成小士绅,可还是士绅。可如果士绅们反抗,那么性质就全然不同了,必须抄家灭族,其财产收归国库,土地分给百姓,解决问题更为彻底。

    秦襄此番领军出征南魏四州之地,除了大玄将士的战力远胜南魏的残兵败将之外,还有一个关键,那便是这四州之地中都有道门势力,到时可以起兵呼应,而且清微宗的水军已经顺流而下,直奔大江入海口。

    秦襄是沙场宿将,从收复西北到北伐金帐,再到南下入关,一生经历大小战事不下百余场,行事稳重,不会轻敌冒进,以二十五万大军配合水军齐头并进,又有道门和依附道门的各路世家暗中配合,在秦清看来,南魏小朝廷不足为虑。

    在此期间,李玄都的精力则主要放在儒门身上,他不杀一众儒门大祭酒、山主,就是为了让这些大祭酒、山主来帮他稳定局势,毕竟以道门现在的力量,还无力在短时间内全面接手儒门留下的权力真空,仅就眼下而言,扶持一个听从自己命令的儒门来协助道门掌控天下,是最合适的办法。这也是李玄都主张三教合一的缘故,在三教合一的名义下,扶持儒门就显得顺理成章。

    除此之外,就是李玄都关于进一步整合道门的谋划了。

    张静修、李道虚、秦清三人在北邙山翠云峰上清宫祭天,重立道门,三人被尊称为掌教大真人,是为初步整合道门。

    李玄都如今决定在三人基础上更进一步。

    主要便是增设一位大掌教,又称掌教大真人,统领道门上下。大掌教不能实行继承制,不能以师徒、血缘、伴侣的关系进行继承,而是推选制,类似于上古时的禅让制。

    在大掌教之下,设有三十六位真人和三位大真人,三位大真人是为副掌教,在大掌教空缺或者暂时无法履行职权时,三位副掌教轮流代行大掌教权柄,重大事宜则由三位副掌教共商而决。

    三十六位真人拥有推举大掌教的资格,也拥有被推举成为大掌教或者副掌教的资格,地位尊崇,在道门位于第三层级,仅次于大掌教和三位大真人。

    先前李玄都封玄真大长公主为玉盈真人,又封上官莞为栖霞真人,便在三十六位真人之列。

    李玄都深知事情不能一蹴而就,先前的道门散落成二十余个宗门,现在想要一下子便将二十个宗门整合成道门是不现实的,故而他决定暂缓一步,效仿儒门的理学、心学之分,在宗门和道门之间恢复“道”一级,也就是太平道、正一道、全真道,分别对应三位大真人,三位大真人既是副掌教,又是三

    道首领。

    正邪两道二十二个宗门,除去无道宗、道种宗、金刚宗、真言宗,还有十八个宗门。再除去静禅宗这个佛门宗派,还有十七宗,李玄都打算将蜀山剑派、唐家堡递补进来,并将两家以及其他蜀州势力合作一家,称蜀山宗,将天乐宗、浑天宗、真传宗等几个小宗并入忘情宗中,统称真传宗,总共十五个宗门。

    如此便是三道十五宗,每道五个宗门。

    按照李玄都的设想,太平道包括清微宗、太平宗、补天宗、皂阁宗、牝女宗。正一道包括正一宗、慈航宗、法相宗、蜀山宗、真传宗。全真道包括阴阳宗、妙真宗、东华宗、神霄宗、玄女宗。

    太平道作为李玄都的嫡系,同时拥有清微宗和补天宗两大宗门,又有太平宗这个财神爷,最为势大。

    正一道中的蜀山宗、真传宗皆是几方势力整合而成,实际数目远不止五宗之数,又有慈航宗这个财神爷,再加上正一宗这个老牌大宗,也不逊色太多。

    如此一来,全真道虽然拥有阴阳宗这个大宗,但还是最为势弱,李玄都为平衡三方势力,将巫咸、陈眠、纳兰絮、玉盈真人归入全真道之中,使全真道不逊于另外两道。

    三道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如划分州界,犬牙交错,使其不能形成独立割据之势。

    再有就是三位大真人的人选,李道虚和张静修已经飞升离世,秦清登基称帝之后,也不再适合担任大真人,李玄都则要出任大掌教,三位大真人的人选便要从一众宗主中挑选。

    首先是太平道大真人,李玄都要选一个能够同时压服清微宗和补天宗之人,除了李玄都本人之外,秦素是不二人选。

    其次是正一道大真人,因为白绣裳已经成为皇后的缘故,执掌两大仙物的大天师张鸾山无论身份资历还是境界修为,都是最合适人选。

    最后是全真大大真人,李玄都决定让上官莞以地师身份出任,一则是因为上官莞立有大功,二则是上官莞境界修为极高,三则是上官莞更为年轻。同时李玄都决定保留上官莞的栖霞真人身份,这是秦素和张鸾山不能相比的。

    至于张鸾山和上官莞的联姻,考虑到两人的境界修为,多半没有子嗣,倒是不怕两人会形成世袭门阀。

    为此,李玄都还专门询问过上官莞的意见,上官莞得知自己能够出任大真人后,大喜过望,主动提出将栖霞真人的名号让给姚湘怜,李玄都考虑之后,同意下来。

    李玄都又征求其他人意见之后,初步草拟了除去三位大真人和出仕之人的三十六位真人的人选:张海石、李非烟、陆雁冰、云承宗、宁忆、沈元舟、陆时盈、兰玄霜、柳玉霜、冷夫人、陆时贞、司徒玄略、颜飞卿、苏云媗、张岱山、左雨寒、齐饮冰、唐婉、楼心卿、谷玉笙、百媚娘、姚湘怜、陈眠、纳兰絮、玉盈真人、万寿真人、太微真人、三玄真人、李世兴、钟梧、王仲甫、诸葛錾、萧时雨、玉清宁、魏臻、石无月。

    其余齐王门客、李太一等人,则打算出仕,进入大玄朝廷。

第二百五十三章 新政

    李玄都打算将三十六位真人分为四派,每派九人。

    其中太平道九人:张海石、李非烟、云承宗、沈元舟、兰玄霜、柳玉霜、冷夫人、陆时贞、司徒玄略。

    正一道九人:颜飞卿、苏云媗、张岱山、左雨寒、齐饮冰、唐婉、楼心卿、谷玉笙、百媚娘。

    全真道九人:姚湘怜、陈眠、纳兰絮、玉盈真人、万寿真人、太微真人、三玄真人、玉清宁、萧时雨。

    剩余九人:宁忆、陆雁冰、陆时盈、李世兴、钟梧、王仲甫、慕容画、季叔夜、石无月,直属于大掌教。

    所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比如几位明官,是上官莞的属下,却被李玄都划分到了自己的名下,而巫咸和两位伪仙本该归入李玄都的名下,却被李玄都划分到了全真道中。

    其中原因,便好似划分州界。汉中府的百姓与蜀州百姓无论习俗还是语言都十分相近,却要将汉中府从蜀州剥离出来,划分入秦州,因为汉中府是蜀州门户,如果汉中府属于蜀州,那么蜀州就变成了四面环山的易守难攻之势,极容易割据自立,所以要将汉中府归入秦州,以此来制衡蜀州。

    全真道是一样的道理,如果将众明官全都放入全真道中,上官莞又与姚湘怜、玉盈真人交好,很容易使全真道成为上官莞的一言堂,所以李玄都将三位明官调出,又将与上官莞没有什么渊源的陈眠、纳兰絮划入其中,既增强了全真道的实力,又形成分化,防止全真道成为独立王国。

    至于其他两道,也是大体如此。

    如此一来,未来的道门格局差不多定下,再有就是一些细节上的修改。

    其实李玄都还有一些想法,不过他与秦清数次深谈之后,放弃了过于激进的想法。

    秦清作为长生之人,并不像凡夫俗子那样过于执着于皇位,对他来说,有则最好,没有也不是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两人甚至探讨过是否能够废黜皇帝尊位。

    两人最后得出的答案是不能,或者说暂时不能,想要完成事实上的变革,必然要先进行想法上的变革,就好比从只有贵族才能做皇帝到平民也可以做皇帝,便是想法上的改变。当天下人都认为皇帝不应该继续存在的时候,人心所向,那便可以废黜皇帝了。

    可如今的现实是,儒门的礼教仍旧深入人心,没有废黜皇帝的土壤,如果强行废黜皇帝,只会造成人心混乱,反而平添许多不可预料的麻烦。

    如果真有大同世界,那么大同世界不是一天就能建成的。九层高楼,没有只修建第九层楼的道理,前面的八层一层也不能少。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世道的发展总要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一个规矩的好坏关键在于能否适应当下的世道,太过超前等同于拔苗助长。

    正因如此,太上道祖有言:“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

    如今李玄都和秦清两人能做的是引导世道进一步发展,脚踏实地,而不是一步登天。

    清退田地、追缴税款只是第一步,如果止步于此,大玄的新贵们

    依旧会兼并田地,不纳赋税,最终走上大魏的老路。

    所以两人的第二步便是摊丁入亩,也就是张肃卿“一条鞭法”的深化。

    一条鞭法,主要是总括一县之赋役,悉并为一条,即先将赋和役分别合并,再通将一州丁银均一州徭役,合并征收,使差徭主要落在土地所有者身上,已初步具有摊丁入地的性质,这严重损害了士绅地主的利益,结果就是张肃卿遭遇帝京之变的时候,作为天下间最大的地主,儒门无动于衷,坐视张肃卿身死。

    人亡政息,张肃卿死后,“一条鞭法”名存实亡,反而成了士绅们敛财的工具,加速了大魏的腐化,最终一起走向灭亡。

    至于“摊丁入亩”,相比“一条鞭法”,摊丁入亩对地主士绅的伤害更是巨大,就算秦清以皇帝之尊而推行,也要遇到难以想象的压力和非议,只怕千百年后,秦清的名声不会太好,一个“暴君”的名头是逃不掉的。

    秦清对此已经有了准备,他曾对李玄都直言,在这方面,他愿意效仿魏太祖,以杀戮镇天下。

    李玄都倒是颇为乐观,主要原因有三。

    一则是道门的利益大多在“工贸”二字,他们会坚定地站在李玄都和秦清这边,两人能够以道门为立足基石,得到众多以商贸起家的新兴士绅的支持,不会陷入到举世皆敌的局面之中。

    二则是儒门大败,士绅的力量正处于低谷期,正所谓“趁你病要你命”,适合乘胜追击。

    三则是旧朝覆灭,新朝初立,旧的规矩被打破了,新的规矩还未彻底定下,旧贵族已经走向毁灭,新贵们却好似未干的石灰米浆,未能形成坚固的城墙,而是面团一般,任凭搓扁揉圆,是推行新政的最好时机。

    两人几番商议之后,决定以齐州为试点,由齐州总督秦道方全权负责,如果效果可行,便以点带面,推广到其他各州,全面施行。

    这是个浩大的工程,少则十几年,多则要几十年,才能彻底完成,两人作为主导之人,不能急于求成,要徐徐图之。

    另一边也是捷报频传,秦襄率军南下,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短短半月之间,秦襄已经在太平宗的协助下,夺取半个芦州。芦州毕竟靠海,商贸较为兴盛,新兴士绅的力量很强,又有太平宗为表率,所以大军所到之处,各府县纷纷头开城投降,几有不战而下之势。

    正所谓守江必守江淮一带。从地势上来说,北方一马平川,利于骑军驰骋,北高南低,若是北方失陷,北军形成居高临下之势,那么偏安江南也只是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如果北军在江北站稳脚跟,大江南北隔江对峙,那么千里江防,处处都可能成为突破所在,若是处处设防,兵力分散,那么整条防线形同虚设,任何一处被突破,北军在南岸建立据点,则大江之天险变成南北共有,大江防线功亏一篑。

    金陵的根基便是大江沿岸的四府等地,北军一旦渡江,立时便能威胁到金陵的根基要害,即使北军未能立马攻克金陵,只要占领

    了金陵周围四府之地,金陵基本上只能坐困愁城。想要守江,必须将芦州变为纵深,这样一来,进可攻,退可守,进可以芦州为根基,北上北伐,退可以芦州为金陵屏障,防守大江。

    如今秦襄夺取半个芦州,意味着南魏的大江防线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待到秦襄攻取芦州全境,那么所谓的大江天险,就真是形同虚设了。

    同时还有一路偏师,由韩藿率领,攻入中州境内。

    中州向来形势复杂,不仅有道门的多个宗门,还有万象学宫和太室书院,只是如今儒门大败,不得不签订城下之盟,形势反而颇为明朗了。

    对于儒门的残余势力,李玄都决定以安抚为主,于是派出上官莞和宁忆,代表他前往万象学宫,面见大祭酒司空道玄详谈,为大军收复中州扫平道路。

    自始至终,西北方面都没有什么动静,南魏小朝廷几次想要与其结盟,也都石沉大海,李玄都明白这是澹台云早早放弃了逐鹿中原,退而求其次,一路西进,若能占据西域,虽然比不得中原天子,但也算是一方霸业。

    就在这个时候,失踪许久的也迟终于来到了帝京城。

    在这段时间里,也迟奉李玄都的命令返回了金帐王庭,面见了伊里汗、小阏氏等人,作为李玄都的使者,传达李玄都的意图。

    如今中原大乱,饿殍遍野,赤地千里,百姓死伤众多,李玄都和秦清都认为朝廷的主要精力应当放在恢复民生、休养生息上面,而非穷兵黩武地对外开战,所以要缓和与金帐的关系。

    金帐如今内斗不止,伊里汗等人也无力南下袭扰中原,再加上前不久的北伐,中原大军以犀利火器击败了金帐的铁骑,使得伊里汗不得不重新审视金帐与中原朝廷的关系。

    最终,在秦清登基之后不久,伊里汗下定决心,力排众议,承认大玄朝廷取代大魏朝廷的正统地位,双方休兵罢战,化干戈为玉帛,实行通贡互市。

    消息传来之后,秦清派出使者,给伊里汗去信一封,信中言道:“望从此之后,朝廷无后顾之忧,戎马无南牧之儆,边氓无杀戮之残,师旅无调遣之劳,两族百姓醉饱讴歌,婆娑忘返。”

    也迟也得以离开金帐王庭,重返中原,向李玄都复命。

    李玄都如今大部分时间都居住在玉盈观中,也迟在客栈之人的带领下,在此见到了李玄都。

    李玄都对也迟大加褒奖,并询问他的意向,以后打算加入道门,还是进入大玄朝廷出仕,也迟本就是怯薛军都尉,略微思量之后,决定进入大玄朝廷出仕。

    李玄都便将也迟推荐给秦清,秦清感念也迟的功劳,封他为三千营的指挥使。

    原本的三大营投降之后,秦清对三大营进行重新整编,依循旧制,仍旧是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分别对应步兵、骑兵、火器。也迟是金帐人,精擅骑射,故而让他担任三千营的指挥使。如今的三千营名为“三千”,秦清将御马监的骑兵也合并其中之后,已有五千余人,又是帝京禁军,不容小觑。

第二百五十四章 改制与和谈

    李玄都已经有十余天没有入睡,也没有入定神游,因为现在的他很忙,除了要规划道门之外,还要忙于新朝之事,而且他和秦素的婚事也正式提上了日程,由李家着手准备。

    当初两人选择了三处大婚地点,分别是辽东、齐州、芦州,如今辽东和芦州已经不合时宜,帝京城内局势未定,前朝宗室、勋贵还未处理完毕,景修又因为清查国库而掀起了一场大案,城内气氛颇为肃杀,也不适合举办婚礼。最终李玄都决定在八景别院与秦素完婚,这个重担便落在了李家人的头上,张海石为此专门返回蓬莱岛,将船队的事情交由李太一暂且掌管。

    李玄都已经和秦清议定,大玄朝廷不能像大魏朝廷那样闭关禁海,不仅要开放海禁,还要兴建水师,初步定为三大水师,分别是:北海水师、东海水师、南海水师。其中北海水师以补天宗的船队为主,东海水师以清微宗的船队为主,南海水师以慈航宗的船队为主,三宗也不是将船队全部交出,仍旧保留了半数以上的船队。

    大魏的早期军制是指挥使镇守地方,总兵官是为临时职务,是大军出征时的最高统帅。待到后来,卫所制度开始崩溃,总兵官成为地方驻守最高武官,取代了指挥使的职能。严格来说,双方互相并不统属,故而要由更高的总督来居中协调指挥。

    在总兵官泛滥且成为常设官职之后,若是大军出征,最高将领挂大将军印,被尊称为大将军,大将军便如早期的总兵官一般,并不常设,是为临时官职,战事结束便要上缴大将军印。大将军权力极大,可以统辖战区内全部军政大权,节制战区内的总督、巡抚,故而秦襄挂大将军印出征时,总督之尊的秦道方也要以秦襄的意见为主。

    秦清决心除青鸾卫等几个特殊卫所之外,废除大部分卫所制度,新建的水师实行募兵制,因为三大水师并不局限于一州之地,而是横跨数州,故而其主将也并非普通总兵官,仿照京营,设提督军务总兵官,高出普通总兵一级。

    至于青鸾卫,从青鸾卫都督府降为青鸾卫。

    按照卫所制度,分为都、卫、所三级。都指挥使司简称都司,最高长官为“都指挥使”,正二品,隶属于隶五军都督府。都指挥使司下面设卫, 长官为“卫指挥使”,卫下面是所。皇帝亲军上二十二卫,称“亲军指挥使司”,不隶五军都督府。

    “卫”正常上面是“都”,但青鸾卫的全称是“青鸾卫亲军指挥使司”,是直接隶属于皇帝,所以没有上面的“都”,自然也没有“都指挥使”,只有“卫指挥使”,正三品。

    这是为数不多决定保留的卫所,由杨吕出任指挥使,虽然品级不高,但无疑权重,秦清又加封杨吕为少傅,从一品,也不算委屈杨吕这位天人造化境大宗师。

    如果不出意外,李太一会代表清微宗成为未来东海水师的提督军务总兵官。同时秦清还打算裁撤齐州总督、

    幽燕总督,设齐州巡抚、晋州巡抚、直隶总督,由直隶总督兼管东海水师和齐州巡抚。直隶总督的人选便是现在的齐州总督秦道方。

    另外两大水师,由辽东总督节制北海水师,由未来的江南总督节制南海水师,总督成为真正的封疆大吏。

    再有就是,秦清决定在废除卫所制度的同时裁撤名存实亡的五军都督府,收权于兵部,兵部又听令于内阁,内阁集军政大权于一体,直接听命于皇帝,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皇帝手中。

    总而言之,内阁统领六部、都察院、地方督抚,内阁成员由六部尚书或其他重臣充任,内阁拥有票拟之权,废黜宦官之后,皇帝直接掌握批红之权,拥有最终决定之权。

    这是官职上的变化,除此之外,秦清也尽可能地精简勋官、散官、爵位。

    大魏素来有职官、勋官、散官之分,职官就是真正掌握实权的官职,比如六部九卿、地方督抚等等,散官又称散阶,没有职权,只是个空名,享有对应品级的待遇。

    勋官则是类似于爵位,又不完全相同。比如大名鼎鼎的“上柱国”便是正一品的勋官,比如某些重臣故去时,皇帝赠“上柱国”,便是封赏勋官。

    秦清决定废除勋官和散阶制度,只保留爵位制度。爵位自皇帝以下,分为七等:亲王、郡王、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不论内外,不得世袭罔替,依次递减,直至庶人。

    同时秦清又保留了“三公”、“三孤”、“三师”、“三少”,也就是:太师、太傅、太保、少师、少傅、少保、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等十二个荣誉官职,并无实权,用以加封或追赠。

    其中“三公”是为正一品,“三孤”是为从一品,“三师”是为正二品,“三少”是为从二品。

    当年张肃卿就曾被加封太师,被视为位极人臣。不过按照规矩,加封太师之后,皇帝要执弟子礼,所以很少有人能生前加封太师,大多是死后被追赠。同理,储君对太子少师也要执弟子礼。

    当秦清将消息放出之后,朝野议论纷纷,没有几人敢奢求“三公”,能够传给子孙后代的爵位才是关键,如今还要看赵政和秦襄的爵位如何,才能确定其他人的爵位。这两位一个是文臣之首,一个是武将之首,若能得王爵,其他次一等之人也许能封公爵,可如果两人仅仅是公爵,那么其他人就是候、伯爵位了。

    至于秦道远和秦道方二人,身为宗室,不能一概论之,多半都是王爵,可就算如此,宗室也显得十分单薄。

    如今秦道方身为地方督抚,并不在帝京城中,秦道远跟随秦清来到帝京,除了担任户部尚书之外,还兼了宗人令,只是如今宗室人数稀少,也没有什么好管的,主要就是会同礼部尚书梅盛林一起将前朝徐家诸帝迁出太庙,再将秦家祖先迁入其中,算不得什么难事,关键是

    繁琐。

    秦清忙于内政,秦襄的战事却是极为顺利。

    在太平宗的协助下,秦襄于七月底攻占了芦州全境,楚州成为一处孤地,各府县纷纷请降,几乎是不战而下。在此过程中,沈元重、许飞白等人戴罪立功,秦襄上奏朝廷之后,任命沈元重为芦州巡抚,任命许飞白为楚州布政使。

    如此一来,便形成了双方隔江对峙的局面,失去芦州之后,千里江防,处处皆是破绽,渡江并非难事。

    另一边,上官莞、宁忆的和谈也十分顺利。

    严格来说,白鹿先生、四位山主、宁奇、黄石元等人都是道门的俘虏,没有谈判的资格,而司空道玄没有参与最后的帝京之战,他才能够真正代表儒门与道门谈判。

    此次谈判,道门允许儒门保留四大书院,可三大学宫却要废黜两座,只能保留一座,以此作为对儒门的惩戒。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司空道玄最终同意让出万象学宫,废黜天心学宫,保留历史最为久远的社稷学宫。

    如今天心学宫还在谢恒、杨松、邸姜夫人、金蟾叟、赤羊翁等人的手中,负隅顽抗,南魏小朝廷的背后也少不了他们的支持,所以天心学宫是必然要被废黜的。至于万象学宫,则是司空道玄高风峻节了,他虽然是万象学宫的大祭酒,但考虑到社稷学宫曾出过亚圣和荀卿等先贤,历史最为悠久,而万象学宫的前身是明空女帝修建的万象神宫,不足以与社稷学宫相提并论,于是主动保存社稷学宫。

    和议之后,司空道玄自称无言面对历代先贤,主动辞去大祭酒之位,归隐山林。

    李玄都得到消息之后,一边调集道门天人境以上的高手,准备铲除儒门最后的抵抗势力,一方面又下令改万象学宫为万象道宫,驱逐其中儒门弟子,改为祭祀太上道祖、南华道君、杨朱等道门先贤,同时李玄都感念师父李道虚曾在此地求学,又下令在万象学宫内增设师父李道虚的牌位,位于诸位先贤之后。

    此事由宁忆全权负责,陆时盈协助。

    宁忆当年也曾是万象学宫的弟子,可如今却成了道门之人,反过头来改建万象学宫为万象道宫,不得不说造化弄人。不过李玄都此举并非故意使宁忆难堪,他打算将未来的万象道宫发展成为一处类似于太学的求学之地,召集各路名师在此传道受业,不定期请部分真人、大真人在此讲学,凡道门弟子,皆可来此深造,由宁忆出任第一任宫主。

    陆时盈也就是陆夫人,只是暂时协助,在成立道门之后,李玄都会仿照客栈的结构设六堂,其中专管财政者为度支堂,由陆时盈出任首任堂主。

    和谈之后,在上官莞的指挥下,以阴阳宗、皂阁宗、真传宗为主的道门势力,大举进入中州,秦中总督王檀承受不住道门的巨大压力,在失去最后的庇护后,主动请降。

    秦清任命王檀为中州巡抚,任命李如是为秦中总督。

第二百五十五章 徐五归来

    太平元年七月十五,中元节。

    道门有三大节日。正月十五上元节,天官生日;七月十五中元节,地官生日;十月十五下元节,水官生日。

    去年的七月十五,正值玉虚斗剑,短短一年的时间,已经是换了人间。

    按照清微宗祖祖辈辈的规矩,中元节是敬天拜醮的日子,堂主、岛主以上都要斋戒沐浴,然后前往方丈岛,在宗主的带领下,向上天拜表。

    只是当时战事正酣,秦襄正在全力攻打芦州,李玄都又与秦清忙于改制新政,未能返回清微宗,于是就由张海石代他向上天拜表。

    待到芦州战事告一段落,已经是七月底八月初。

    李玄都这才暂且得了几分清闲。

    关于天心学宫的事情,他不打算亲自出手,而是调集了包括张鸾山、巫咸、陈眠、纳兰絮、部分齐王门客在内的近二十位天人境大宗师,进入秦襄大军之中,只待大战一起,便要让还要负隅顽抗的儒门之人彻底败亡。如此多的天人境大宗师,不乏巫咸这等人物,就算遇到长生之人,也半分不怕,更何况是些许残兵败将。

    说到齐王门客,几人的归宿也不尽相同,徐七既不愿意出仕,也不愿意进入道门,仍旧留在了剑秀山,做一个守山人,此生便要终老于此。李玄都尊重他的决定,并不打算将剑秀山也划入道门的产业之中,只是作为自己的一处私宅。

    徐九愿意进入道门,可这一辈子做惯了各种阴私之事,不愿做明面上的真人,李玄都便也没有强求,继续让徐九跟随自己身边,不做真人,做一个高功法师。

    只是道门中人也没谁敢小觑徐九,自古以来,位卑而权重之人比比皆是,尤其是首领之侧的亲信心腹,可不能只看官职大小。再有就是,真人与真人也不相同,比如张海石,被李玄都排在三十六位真人之首,谷玉笙、楼心卿等人便不能与之相比。

    至于徐大、徐三、徐十三等人,则愿意进入大玄朝廷,秦清乐见其成,如今新朝初立,正是缺少人手的时候,于是任命徐大为齐州提督军务总兵官,是为一州之内最高武官,下辖数个总兵官,只受直隶总督节制。

    按照秦清的设想,裁撤西京的陪都地位后,天下一十九州,共设十九位提督军务总兵官,十九位巡抚,九位总督,再加上三位水师提督总兵官,总共五十人,这五十人便是真正的封疆大吏,徐大、李如是、胡良、李太一都在其中。

    徐三则是回归了自己的老本行,又去了钦天监。钦天监设监正一人,监副一人。主簿一人,掌管文书之事。五官正五人,春、夏、秋、冬、中各一人,掌推历法,定四时。五官灵台郎四人,观测天象变化。五官保章正一人,记录天象变化。还有五官监侯、五官司历、五官司晨等辅官,负责定时、换时、报更等等。

    当初龙老人在钦天监的官职是五官司晨,徐三在钦天监的官职是五官司历,两人还算是品级相当的同僚,只是职责略有不同。如今徐三重回钦天监,自然是出任监正一职,而且被秦清加封少傅,从一品。

    徐十三出

    任钦天监的监副,做徐三的副手,被秦清加封太子太傅,正二品。

    秦清将两人安排在钦天监,自然是大有深意,他打算让钦天监培养一批擅长寻龙望气的高手,行走天下,专事负责有关三大龙脉之事。

    八月初十,李玄都离开玉盈观,返回齐州北海府的李家祖宅暂住几日,他打算过完八月十五之后再返回清微宗。也就在此时,齐王门客中的最后一人,徐五终于结束了耗时数年的远航,从安西大秦国回到了中原,他在齐州登陆,通过齐王门客之间特有的方式与徐大取得联系之后,在徐大的引领下,来到李家大宅拜见新主人。

    李玄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最为神秘的齐王门客。

    徐三、徐七皆是矮小老人的模样,只是一个像老秀才,一个像老农。徐大、徐九则都是中年人的模样,同样是一文一武。徐十三干脆是少年人的模样。徐五与几人都不相同,他看上去三十多岁,与魏臻相差不大,不过其真实年龄应该是魏臻的一倍以上,脸上颇多风霜之色,又让他看上去老成几分。

    他已经从徐大那里知道了老主人飞升新主人接掌剑秀山的事情,见到李玄都后,如实说道:“我这次出海,专门为老主人觅得几件礼物,既然老主人已经不在人间,自要拜呈新主人。”

    李玄都倒是有些好奇,徐五从极西之地的安西大秦国带回了什么。

    徐五首先从须弥宝物中取出一根卷轴,示意徐大抓住卷轴的一端,他则抓住另外一端,在李玄都面前缓缓展开。

    整幅画卷长约六尺,李玄都凝神望去,不由吃了一惊,竟是一副海图。其中陆地岛屿,洋流走向,尽都标得十分详尽,许多地方都是李玄都闻所未闻之地,清微宗中虽然也藏有许多海图,但大多只是局限于几条固定航线,航线之外的世界,便不清楚了,没想到徐五竟是绘出了一张如此详尽的海图。

    徐五恭敬说道:“徐五奉老主人之命,远游航海,所见风物地理,悉数绘于图画之上,还请主人鉴纳。”

    李玄都忍不住抚掌道:“好,好,好,仅凭这张海图,你便是有大功劳于社稷之人。”

    说罢,李玄都又凝神细观,自语道:“这是凤鳞州……这是婆娑州,没想到北海的另一侧竟然还有罗刹国,罗刹国又与金帐、西域接壤,只是茫茫雪原,非是常人能够跨过……过了这十万里的雪原之后,竟还有如此多的小国,这里居住的都应该是色目人……”

    一时间,饶是李玄都已经跻身长生境,也生出莫大感慨,中原十九州加上金帐、西域,大则大矣,可与整个天下相比,还是小了几分。

    接着徐五又取出了第二件礼物,是一个长条木盒,双手奉上。

    李玄都接过木盒,打开一看,只见其中放着一把极为精美的火铳。

    然后就听徐五说道:“安西大秦国已然名存实亡,极西之地的诸多小国争斗不休,月月征战,年年征战,甚至有几十年、上百年者,故而火器更新迭代极快,倒是远胜我中原了。此火铳是一把后装式小型燧发机单发线膛长铳,增加了火帽,不

    怕下雨,射程、精确度较之滑膛火铳都有增进。”

    李玄都凝视片刻,轻声道:“此物对于上三境的高手没什么用,可沙场厮杀,却有大用。很好,很好。”

    徐五惋惜道:“其实安西的火炮也是极好,可惜太过笨重,不好携带。”

    李玄都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中,阴阳宗中倒是研制出一种线膛火炮,不知与安西火炮相比,孰优孰劣?”

    徐五闻听此言,不由眼神一亮,说道:“这倒是我不知道的,要看过之后才能知晓。”

    还有几件礼物,却是徐五进献给两位夫人和小姐的,尽是些宝石、香水、衣料、镜子、饰物,李玄都没什么兴趣,也无意夺人所好。冷夫人和上官莞的两份好说,近在眼前,直接派人送去就是,罗夫人却是远在金帐,不过最近正好有一队使者奉秦清之命要前往金帐洽谈通贡互市的有关事宜,李玄都便派人将罗夫人的那份交给使者,让他们带给罗夫人。

    说完礼物之后就,李玄都问起了徐五在安西多年的见闻所感。

    徐五道:“若说见闻所感,便是安西之国无论大小,都极为重视海贸之事,仗剑行商,平时为商,往来各地,可船坚炮利,稍有机会便化身强盗,杀人劫货。此蛮夷之辈,不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其朝廷官府甚至亲自参与此事,每每必大肆宣扬,洋洋得意,民众也竭诚支持。”

    “大约在前魏孝宗年间,一位安西海客在海的尽头发现了一块陆地,纵是《山海经》,都不曾提及。那些安西人仗着火器犀利,击败了此地的土著,又发现此地多有金银,便奴役土著采掘金银,再以船舶满载而归,当地土著备受苦楚,死伤无数,几个安西国家却靠着这些不义之财富甲一方,雄及一时。”

    “前魏初年的时候,朝廷一年的税收不过几百万两银子,到了如今,却是一年几千万两白银,便是因为这些安西国的白银大量流入中原的缘故。”

    李玄都忍不住叹息道:“竟有如此之事,难怪地师要亲自前往极西之地。”

    徐五听到“地师”二字,心中一动,不由问道:“敢问主人,老主人飞升之后,地师之位……”

    不等李玄都开口,徐大已经说道:“主人整合道门,击败儒门,如今已经是天下公认的道门大掌教,只等祭告天地。如论成就,还在老天师、大剑仙、老主人等人之上。至于地师之位,则是由上官小姐继承了。”

    徐五面露惊异之色,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玄都顺势问道:“你带回这两样东西,是有大功劳的,不知你日后如何打算?是进入道门?还是出仕为官?”

    徐五先是一怔,然后沉吟许久,缓缓说道:“我们本是齐王的门客,当初也算是半个朝廷之人,我们追随老主人,也曾想过建功立业……”

    李玄都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八月十五中秋节过后,徐五作别李玄都,前往帝京,面见帝后二人。

    秦清、白绣裳与徐五深谈多时,最终决定任命其为南海水师提督总兵官,兼任江南市舶司提举。

第二百五十六章 渡江

    太平元年,八月中旬,秦襄攻克钱塘府之后,在清微宗、慈航宗的协助下,正式渡江。

    大江天险不假,可也得有水军才行,水军以清微宗为最,慈航宗次之,如今清微宗之主是李玄都,慈航宗之主是白绣裳,一个是秦清的女婿,一个是秦清的皇后,这千里江防竟成了摆设。

    跨过大江之后,距离金陵府已经是咫尺之遥。

    南魏朝廷一片惶恐,整日吵闹不安。

    秦襄攻克镇江府,永武帝徐载钧在儒门之人的护送下,逃往天心学宫。

    秦襄大军兵临金陵府城下。

    金陵府城内的世家以钱家、苏家最为势大,两家早就与秦襄暗通款曲,立时打开城门,金陵府不战而下,留守于金陵府的燕王投水而死,这位齐王和世宗皇帝的兄弟,最终还是保留了几分身为大魏皇室的骨气,不曾投降,也不做阶下之囚。

    道门中人在张鸾山的带领下,前往天心学宫。

    此时天心学宫中还有两位大祭酒、两位隐士,再加上圣人府邸的姜夫人,共是五位高手,不过面对二十位道门高手,仍旧是寡不敌众。

    道门众人围困天心学宫三天三夜,摆下大阵,又有众多归真境高手催动阵法,燃起熊熊烈火,最终将曾经鼎盛一时的天心学宫化作灰烬,杨松、徐载钧等人葬身火海之中,姜夫人死于巫咸手中,金蟾叟在突围时被张鸾山斩杀,谢恒请降。

    唯有赤羊翁逃走,往西北方向而去。

    天心学宫覆灭之前,杨松已经预感到要大祸临头,决意遣散学宫内的众多弟子,不过在此之前,他最后一次为众弟子授课。

    学社内,众多身着儒衫的弟子正襟危坐,杨松倒是意态闲适,没有书本,也没有戒尺,空着双手,对众弟子侃侃而谈。

    “诸位都是出身于书香门第,圣人之徒,如今天下大乱,有人投降了大玄朝廷,有人留在了大魏朝廷,算是各为其主。只是这些都不重要。”

    “什么重要?心志要始终如一最为重要。”

    “什么心志如一?那就是无论在大玄朝廷,还是在大魏朝廷,亦或是其他朝廷,都要相互扶持。将来天下必然一统,胜者要帮败者在新朝立足,大家同气连枝,方能立足于不败之地。”

    “天子是谁,重要吗?很重要,又不那么重要。因为天子也是人,不是无所不能的神明,他不可能一个人治理天下,必须要用人,既然要用人,那么必然要进行分权。所以什么最重要?治国就必须重用我们最重要。”

    “自古以来,人多必然力大,结党之人必然胜过单打独斗,所以你们要放下两个朝廷的仇恨,只叙同门之谊。”

    “如果能做到这一点,那么徐家的天下和秦家的天下又有什么区别呢?乃至于千秋万代之后,没有任何区别。”

    “你们都是读书种子,我相信你们终有一日能够落地、生根、发芽,最终长成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活下去。”

    众弟子逃散之后,道门围困天心学宫,杨松不愿

    逃走,也不愿投降,选择以身殉道。

    秦清任命钱青白为江南总督,任命苏言为江州巡抚兼江南河道总督。

    钱青白是钱锦儿的父亲,苏言是苏云媗的父亲,两人也是钱、苏两家的真正主人。按照异地为官的规矩,不应该让两人担任此等要职,只是如今不比太平世道,秦清为了江南稳定,不得不任用两人担任督抚之位,借用钱苏两家的势力,稳定江南。再有就是,两人均是世家出身,家中豪富,些许银钱,根本入不得眼中,不谈操守,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不至于晚节不保,他们也不会行贪墨之事,换成别人去这等江南富庶之地,秦清还不大放心。

    待到天下大定之后,再作调整。

    秦襄大军占领江州全境之后,江南总督钱青白和江州巡抚苏言按照朝廷的命令,开始在全州上下推行新政。钱、苏两家如秦、李两家一般,名下土地并不多,不以此为生,自然积极拥护新政,江州境内真正的大地主是松阴府的孙家。

    哪怕放眼整个江南,孙家都是首屈一指的豪族世家,在松阴府有良田二十万亩,几乎是小半个松阴府的面积,而继张肃卿之后的内阁首辅孙松禅便是出身于孙家。

    说到孙松禅,其父孙心存曾经在世宗朝时出任内阁大学士,而他本人工诗,间作画,尤以书法名世,幼学欧、褚,初学董、米,中年后由钱追颜,又不受颜字束缚,结体宽博开张,笔画刚劲有力,风格苍浑遒劲,朴茂雍容,在明雍六年时得中状元,历任户部、工部尚书、内阁大学士,先担任太子太师,在天宝帝登基之后,又被加封为少师,晋升内阁首辅,一时风光无量。

    孙家世代书香之家,每一代都有出仕为官之人,从正七品的县令到二品的六部侍郎,门生故吏和同年同僚不计其数,在朝野之间都有颇大的影响力。

    不得不说,这是一块硬骨头。不过只要拿下孙家,其余士绅并不足虑,可以“传檄而定”了。

    秦清明白一个道理,从战事上来说,大玄朝廷得天下太易,他想名留青史,就必须打好这场看不到刀光剑影的战争,江南是重中之重。

    为此,秦清让白绣裳收慕容画为义女,并册封慕容画为明云公主。梅盛林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大把年纪了,竟还有做驸马的机会,成了秦清的女婿、李玄都的连襟。秦清又加封梅盛林为太子少师,通过梅盛林来分化孙松禅代表的清流势力。

    孙家不肯束手待毙,一边通过人脉向秦襄、李玄都、秦清等人求情,一边又发动朝野的力量,制造舆论,向钱青白和苏言施压。

    只是儒门都已经低头,区区一个孙松禅又能翻起什么大浪?而且很早之前,李玄都就开始注意舆论的力量,为此还与秦素兴办了青萍书局等来引导舆论。

    最终孙家被清退田地十九万五千亩,追缴稅银八百万两,孙家无力偿还,便以房屋、剩余田产、产业冲抵。使得辉煌一时的孙家彻底败落,虽然还留有部分产业,但充其量相当于举人一级的士绅人家。孙松禅眼看如此,一病不起,最终没能熬过

    太平元年的冬天。

    因为此事,又有书生闹事,钱青白没有手软,下令缉拿书生数十人。

    秦清下旨,所追缴之稅银不必上缴国库,就地用于河道衙门的河道清淤和加固堤防。

    平定江州之后,秦襄又马不停蹄地掉头攻打荆州。

    赵良庚虽然是南魏小朝廷的首辅,但并不在金陵府,而是在荆州的江陵府中。

    秦襄大军一路势如破竹,各府各县望风而降,偶有死战不降者,也挡不住犀利火炮。

    很快,秦襄大军便兵临江陵府城下。

    赵良庚若是再退,就只能退往潇州、吴州、岭南等地。

    可就算退到了这几州中,又能如何?那是正一宗的势力范围,正一宗没有百万大军,可不要忘了,当初颜飞卿仅凭一杆令旗就能号令数千江湖草莽围攻长生宫,如果是以正一宗和大真人府的名义,那又是何等景象?

    坐困愁城的赵良庚让儿子赵青玉开城投降,他本人则选择自缢而死。

    只是到了此时再投降,大玄朝廷当然不可能再有什么封赏,秦襄让人将赵青玉押送往帝京城。

    秦清下旨处死赵青玉,不过祸不及家人,赵良庚的妻妾、儿媳、侄子、孙子都得到了保全。

    秦清又下旨由曾经是秦道方幕僚的楚云深出任荆州巡抚,任命裴玉为荆州布政使,刘谨一为荆州按察使。

    裴玉刚刚及冠,从年纪上来说,不足以担当此等大任,不过如今正是非常之时,裴玉也并非庸才,遍览史策,有三十岁便一统天下之人,也有二十岁出头就领军百万之人。当年谢雉不到三十岁,主导了帝京之变,让四大臣万劫不复。李玄都如今也不满三十岁,已然是道门之主。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裴玉出任布政使又不算什么了,更何况在他上面还有钱青白和楚云深,两人都是老成持重之人,不会出什么乱子。

    因为此等缘故,裴玉得以与家族达成和解,裴家接纳了苏怜蓉,两人这对忘年恋,也算是有了一个好的结果。

    刘谨一是客栈出身,能力出众,天下太平之后,客栈之人也要谋求出路,大多进入大玄朝廷之中,刘谨一便是其中代表。

    再有就是,在李玄都的支持下,张白昼与卢北渠的女儿卢幼贞定下了婚约,张白昼本人也进入朝廷,被安排在秦襄身边,与裴玉不同,他走的是武官路线。

    张白昼其实从没想过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以前的时候,他所思所想就是报仇,可真正报仇之后,他反而迷茫了,有些不知该何去何从,所以李玄都让他出仕,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

    卢幼贞很满意这个结果,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儒门之人,许多想法根深蒂固,认为出仕才是正途,而且大玄朝廷并无太过明显的文武之分,武官也能入阁拜相。

    在李玄都钟意的几个年轻人中,裴玉和张白昼进入了大玄朝廷,沈长生和周淑宁则留在了道门之中,他们与司徒秋水一样,虽然因为年纪的缘故,距离真人尚有一段距离,但毫无疑问,他们都有着光明的未来。

第二百五十七章 天下一统

    攻克荆州之后,南魏小朝廷彻底覆灭,其余江南几州,传檄可定。

    谁都知道,大势已定,这天下主人,已经无可更改。

    秦襄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停歇的意思,在短暂的休整之后,兵锋直指最后的西北三州。

    相对应的,无道宗也在有条不紊地退出西北三州之地,不似是沙场争锋,倒像是一场无声且各有默契的交接。

    维持将近十年的“大周”,走向了自己的终点。

    其实“大周”在澹台云与徐无鬼决裂之后就已经死了,只是到了现在才埋。

    绝大部分人都同意跟随澹台云前往西域,开创新的基业。不过也有例外,当初他们加入“大周”,也是怀着平定天下的壮志胸怀,“天下”是什么?就是这两京一十九州,所以他们不愿跟随澹台云离开中原。

    位居五王的宋辅臣便是如此,他深知此去西域,只怕是再没有返回中原故土的那一天,所以他哪里都没有去,而是留在了西京城中。

    澹台云并没有勉强他。

    今天的西京城中,无道宗众人格外齐整,宫官、左尊者、贪狼王、七杀王都聚集此地,他们是奉了澹台云的命令来带走“无墟宫”的,此时已经收拾完毕,只剩下一座空空荡荡的太极宫。

    宋辅臣坐在太极宫门前的台阶上。

    宫官带着一众人站在另一边。

    宋辅臣抬头望向宫官,轻声道:“能否耽误右尊者一炷香的时间?”

    宫官走向宋辅臣,说道:“好。”

    宋辅臣站起身来,往已经空无一人的太极宫中走去。

    宫官跟在宋辅臣的身后,望向宋辅臣背影的目光有些复杂。

    当初她与李玄都、秦素、颜飞卿、苏云媗、宁忆、宋辅臣等人人前往白帝城,还仿如昨日一般,如今却是天各一方。

    来到空无一人的大殿之中,宋辅臣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宫官:“宫姑娘,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共事一场,今天我向你辞个行。”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去秦清的大玄朝廷?”宫官也望着他的眼。

    宋辅臣笑了笑:“事到如今,去哪里都已经不重要了。”

    宫官皱了下眉头:“这都不重要,还有什么重要?”

    宋辅臣有些释怀,又有些喟然:“宋先生死了,徐先生离世,澹台宗主也要走了,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重要,就想问你几句话,这里也没有第三个人,你愿意就告诉我,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

    宫官点了点头:“请问吧。”

    宋辅臣道:“我们第一次共事,是奉澹台宗主的命令,前往白帝城拉拢天公将军唐周,后来我们又一起整理西北各地的赋税,有过冲突,如今算是盖棺定论,你对我这个人……怎么看?”

    宫官反问道:“我的看法重要吗?”

    宋辅臣沉默了片刻:“重要。”

    宫官道:“如果你生在辽东,一定能得到秦清的重用。可惜,生不逢时,所托非人。”

    宋辅臣对于宫官的评价没有做出评价,只是神色黯然。

    宫官沉默少顷,接着问道:“我也向你问一个问题。”

    宋辅臣点了点头。

    宫官问道:“对

    于澹台宗主,你怎么看?”

    宋辅臣轻声道:“她只是个长生之人。”

    他的言下之意是抛开长生境修为,澹台云远不如秦清、李玄都、徐无鬼等人。

    宫官没有反驳。

    宋辅臣的目光透过大殿的门户,望向外面的高旷天空。

    片刻后,宋辅臣收回了目光:“最后一个问题,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宫官点头道:“可以回答。”

    宋辅臣道:“如果有重新来一次的机会,你还会选择澹台宗主吗?”

    宫官笑了一下:“不选澹台宗主,我还能选谁?”

    宋辅臣轻声道:“比如说……李玄都?”

    宫官摇头道:“没有如果。”

    若是问人问题,对方答非所问,那便是不答而答,不必再问。

    于是宋辅臣笑了。

    宫官也笑了。

    两人的笑声引来了门外众人的目光。

    出于礼貌,外面的人都刻意封闭了六识的范围,所以不知道两人因何而笑。

    宋辅臣收了笑声,嘴角还留着笑容:“如果我重来一次,你猜我会如何选择?”

    宫官仍是摇头道:“我猜不到。”

    “一炷香的时间到了,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咱们就此别过。”宋辅臣拱手行礼。

    宫官也还了一礼:“后会有期。”

    宫官离开后,宋辅臣唯一的弟子来到他的身边,轻声道:“师父。”

    宋辅臣望向弟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原来是农家子弟?”

    弟子点了点头:“我家祖祖辈辈都以务农为生。”

    宋辅臣长叹一声:“出来这么多年,是该回去看看老父老母了,尽一尽孝道。”

    说着,宋辅臣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这个送你,不值几个钱,权当是个念想。”

    “师父……”弟子伸出了手,心中却是一阵慌乱,“你要去哪里?”

    宋辅臣将玉佩放在了弟子的掌心之中,说道:“我哪里都不去,你待会儿去把城中的存粮分给百姓,就当是我们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弟子愈发慌乱,还是低声应下。

    便在这时,左尊者和贪狼王走进了大殿。宋辅臣又看了一眼弟子,见他还伸着手,掌心中托着那块玉佩,伸手帮他合拢五指,握紧那块玉佩,轻声道:“去。”

    弟子离开了。

    大殿内只剩下宋辅臣和左尊者、贪狼王三人。

    左尊者沉默了片刻,沉声道:“辅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有事不能等到以后再说吗?”

    宋辅臣摇头道:“不能,段老。”

    左尊者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想说什么?”

    宋辅臣环顾四周,缓缓说道:“段老,我们的大周朝廷很快就会成为史书中的一笔,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之中,区区十年,实在不算什么,可毕竟是倾注了我们无数心血的基业,我想,总要有人送它最后一程。”

    “宋辅臣!”左尊者的声音变得冷峻起来,“你说这话为时过早,我们只是西进而已。”

    宋辅臣没有反驳,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块令

    牌,递给左尊者。

    左尊者没有去接,说道:“还是你亲自去见圣君,再把这个交给她。”

    宋辅臣的手仍旧停在了左尊者的面前,缓缓说道:“去了之后,便再也回不来了,所以还是不去了。这是当初圣君提拔我为破军王时给我的令牌,现在有劳段老替我还给圣君。”

    左尊者沉默地接过了这块令牌。

    宋辅臣抱拳道:“我就不送段老了。”

    左尊者不发一言地转身离开此地。

    贪狼王望向宋辅臣。

    宋辅臣笑道:“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有句话想对你说。”

    “什么话?”贪狼王一怔。

    宋辅臣破天荒地露出一丝羞涩,不过还是望着贪狼王的碧绿眼眸,轻声说道:“以后的日子里,不妨多笑,你的眼睛里有珠宝,笑的时候很美。”

    说罢,宋辅臣不管贪狼王如何反应,转身向后殿走去。

    贪狼王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向殿后飞掠过去。

    就在这时,后殿传来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回荡不休,然后便是身躯重重倒地的声音。

    贪狼王猛地停下了脚步。

    她脸色苍白,眼神中满是不敢置信,嘴唇微微颤动,缓缓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片刻之后又慢慢地将手收了回来。

    贪狼王猛地回头望去,门外的左尊者和宫官都没有离去,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他们的表情有些沉重,却没有惊讶,似乎早就知道了结局。

    贪狼王的身子僵住了,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耳畔似乎响起了一个少年的声音:“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苞堆雪……”

    恍惚之间,她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时节,草长莺飞,金发碧眼的少女,在异国他乡,初见那个农家出身的少年郎。

    春风浩荡。

    ……

    太极宫外。

    宫官背对着太极宫的大门负手而行,手中抓着那把小巧折扇。

    秋风中,她低低吟诵着一首大晋大词人所作的“蝶恋花”。

    “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

    “鸡尺溪头风浪晚,雾重烟轻,不见来时伴。隐隐歌声归棹远,离愁引着江南岸。”

    声音渐去渐远。

    最终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已是不可听闻。

    ……

    太平元年,八月二十九,秦襄率领十五万大军一路长驱直入秦州,兵临西京城下。

    这是秦襄第二次来到西京,距离上次的武德十一年,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

    十年之间,沧桑变换,西京城几度易主,从大魏朝廷到金帐,再回到大魏朝廷手中,又被大周朝廷抢走,如今终于是来到了大玄朝廷的手中。

    秦襄自是感慨万千,可惜当初跟随他一起收复西京的胡良不在身边。

    西京城没有任何反抗,开城投降。

    大军开入西京城中,意味着维持了将近十年的西北大周朝廷也彻底覆亡。

    自此,天下初步一统,史书进入了一个崭新的篇章。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大婚

    李玄都从不承认自己是一个深情之人,也从不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语,可他走到天下最高处的时候,身旁的的确确只有一个人。

    这让许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未免有些不真实。

    再细看李玄都,就会发现此人未免太过“寡淡”,难免无趣。

    可不管怎么说,李玄都终于决定完婚了。

    大婚的地点选在了三仙岛之首的蓬莱岛。

    如今的蓬莱岛上,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乐景象,上次如此喜庆,还是李道虚和李卿云成婚,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大掌教成婚,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不仅道门的要人们悉数到齐,就是帝后二人,也会亲至。

    如此阵仗,自然不能出半点差错,所以张海石要亲自操办,才能放心。

    沈长生和周淑宁也收到请帖,跟随各自长辈来到了蓬莱岛。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来到蓬莱岛,只觉得处处新奇。如今蓬莱岛上宾客众多,清微宗作为地主,几乎是全宗上阵,陪着诸派宾客周游清微宗一百零八岛的盛景,对于两小,李非烟派了年纪相近的司徒秋水招待。

    沈长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漂亮姐姐,不由多看了两眼,结果就被周淑宁一指点在腰眼上,身子一僵,再不敢多看一眼。

    司徒秋水引着两人从“坤门”进入八景别院,八景别院有八个门户供人出入,虽然宾客众多,但也不显半分拥挤。

    周淑宁左右张望着,问道:“司徒师姐,哥哥在哪?”

    司徒秋水微微一怔,随即明白周淑宁口中的“哥哥”便是四叔李玄都,微笑着回答道:“大掌教正在与陛下说话。”

    “陛下!”沈长生忍不住咋舌道,“就是……就是……”

    说到这儿,沈长生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就是‘天刀’吗?”

    “正是。”司徒秋水点头道,“皇后娘娘也来了。”

    沈长生道:“是白宗主。”

    司徒秋水轻声纠正道:“不可再称呼白宗主,如今是苏宗主了。”

    周淑宁道:“我听说以后要废除宗主的称呼,全部改称真人,有这么一回事吗?”

    司徒秋水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沈长生忍不住问道:“那辈分怎么算?玉师姐是真人,我师娘也是真人,难道要平辈论交?是我称呼玉师姐为师叔呢?还是我见了师娘改叫师姐?”

    周淑宁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笨蛋,当然是各论各的。”

    便在这时,一个男装打扮的女子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手摇折扇,戴着墨镜。

    司徒秋水见到此人,停下脚步,行礼道:“见过五姑。”

    来人正是陆雁冰,她一拉鼻梁上的墨镜,望向三人,说道:“你们来了,师兄刚才还念叨你们两个呢,陛下和娘娘已经离开蓬莱岛去了方丈岛,你们可以去见师兄了。”

    周淑宁和沈长生俱是眼神一亮。

    陆雁冰示意司徒秋水领着两人去见李玄都,自己径直向外走去。明天就是李玄都和秦素大婚的正日子,她今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忙。

    在司徒秋水的引领下

    ,沈长生和周淑宁来到十分幽静的真境精舍,见到了李玄都。

    李玄都还是老样子,加上如今天下再没有什么让他烦心之事,婚礼不必他亲自操办,愈发显得意态从容。

    至于明天的大婚,李玄都也不曾如何紧张,该紧张的应该是秦素才对,谁让她脸皮薄呢。

    李玄都询问了两人的近况,两人都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总觉得李玄都与以前不大一样,威严更重,虽然这份威严不曾刻意施加到两人身上,但还是让两人规规矩矩,如学生见到了先生一般。

    至于秦素,此时并不在蓬莱岛上,按照规矩,新娘与新郎在婚前是不能见面的。不过考虑到具体情况,也不好让秦素从朝阳府或者帝京出嫁,就算有“镜花水月”也不成。于是经过商议之后,秦素被安排到了方丈岛上,从青领宫出嫁,然后在蓬莱岛的八景别院完婚。

    秦清、白绣裳两人与李玄都见面之后,便是去方丈岛的青领宫见秦素。张海石主要负责蓬莱岛这边,方丈岛那边则由李非烟负责。

    ……

    入夜,八景别院灯火通明。

    大婚讲究晨迎昏行,意思是早上去迎娶新娘,黄昏举行婚礼,然后便是入洞房了。所以大婚的前一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李玄都终于是不得闲了,陆雁冰、陆时贞、谷玉笙、楼心卿等人一起过来,为他换上一身大红吉服,又给他重新梳好发髻,佩戴玉冠。

    成婚当日,哪怕是没有功名的百姓,也可以作官家打扮,男子可以穿九品官服,女子可以穿诰命夫人的凤冠霞帔。

    李玄都的吉服自然不是九品官服,而是帝王规格。

    ……

    方丈岛,青领宫。

    虽然不在这边拜堂,但同样是张灯结彩,上下尽是身着淡红色衣裙的清微宗女弟子们来回忙碌。

    身着霞帔的秦素安静坐在妆台前,两名女子站在她的背后,为她梳理着发髻。

    秦素本就是国色天香,此时被鲜艳的嫁衣吉服一衬,越发显得面白如雪,目似寒星,广寒仙子一般。

    李非烟走进来,笑着说道:“紫府看到了今日的素素,怕是要挪不开眼睛,我都觉得心动。”

    “姑姑来了。”秦素轻笑道,“还是霞帔漂亮。”

    李非烟亲手捧过凤冠,为秦素戴上,说道:“凤冠霞帔,一辈子一次。”

    秦素没有说话,脸上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这次的凤冠霞帔,包括李玄都的吉服,都是秦清从登基就开始准备的,先抛开李玄都的吉服不去说,单说秦素的凤冠霞帔,按照皇后品秩制作,九龙九凤,冠上珠花更是达到了千枝之多,而霞披更是上绣云纹、凤凰,缀有璎珞宝石合九十九之数。

    秦素望着镜中的自己,怔然出神。

    再有几个时辰,她就要成为他人的妻子,一时间百感交集。

    秦素下意识地十指交缠。

    便在此时,又有脚步声响起。

    除了李非烟之外,原本侍奉在两旁的侍女们纷纷退下。

    接着,秦素从镜中看到了爹爹的面孔。

    秦清来到秦素身后,伸出双手轻轻按在她的肩上,叹息道:“一晃眼的功

    夫,当初那个只有我小腿高的小丫头也要嫁人了。”

    秦素愈发害羞。

    白绣裳安静地站在旁边,没有说话, 脸上挂着温婉的笑容。

    直到如今,秦素还是不大习惯称呼“父皇”,仍旧用了以前的称呼:“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爹爹以前不是常常发愁的我的婚事吗?”

    秦清笑了一声:“没嫁人的时候,总盼着赶紧把你嫁出去,有个好归宿,等到真要嫁人了,反而舍不得了。过了明天,秦大小姐就成了秦夫人。”

    秦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欢喜之余,又有些微微酸涩,好似半熟的青杏。

    ……

    次日,大吉,宜嫁娶。

    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没出来,只是在天海一线处浮现出一抹鱼肚白,披红挂彩的白龙楼船缓缓升空,驾船之人是张海石,从蓬莱岛前往方丈岛。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如今整个蓬莱岛和方丈岛都张灯结彩,气氛热烈。

    在喧嚣声中,白龙楼船降落在青领宫前的广场之上。

    此时的青领宫已是焕然一新,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满眼尽是火红之色,绚烂无比。

    李玄都走下楼船,进入青领宫中,按照规矩向秦清和白绣裳行礼之后,将秦素接上了白龙楼船,返回蓬莱岛。

    待到傍晚,八景别院也已经重新布置,与平常时相比,又是另外一番气象。

    静心堂中燃烧起不计其数的红烛,每支红烛都有婴儿手臂粗细,将整座静心堂映照得亮若白昼,纤毫毕现,继而有丝竹钟罄之声渐起,满堂荣华,说不尽的太平辉煌气象。

    这次大婚可谓是宾朋满座,虽然现在吉时未到,但众人已经入席,准备观礼,能有资格来参加婚礼的皆是位高权重之人,李玄都定下的三十六位真人和三位大真人全部到齐,大掌教和太平道大真人更是主角。

    除此之外,秦道方、李太一、陆时兴、悟真、法难、景修、胡良、苏云姣、沈元斋、刘晨、也迟、月别离、苏韶、苏灵、丑奴儿、苏怜蓉、钱锦儿、钱玉蓉、李道通、沈霜眉、韩月、鹿青等等亲朋故旧也都到齐,哪怕是与李玄都有过节的李道师、李元婴、龙希胜、施宗曦等人也不例外。

    在众宾客入座之后,只听得一声罄响,男女双方的长辈步入静心堂。

    李家这边,是张海石和李非烟。秦家这边,则是秦清和白绣裳。

    秦清如今虽为帝王,但并不苛求俗礼,与张海石、李非烟并排坐在上方的四个主位上。

    第二声罄响之后,充任礼官的颜飞卿步入殿中,向殿内众人团团一礼,高声道:“请新人入殿。”

    满堂宾客尽皆起身。

    李玄都与秦素携手并肩进了静心堂,行走之间,环佩叮当。

    两人立定之后,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有欣喜、有柔情、有感慨,似乎万千情绪都融汇于这次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第三声罄响,殿内骤然一静。

    颜飞卿高声道:“吉时已到,请新人成礼。”

    新人三拜。

    拜天地。

    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之后,即是夫妻。

第二百五十九章 凤求凰

    礼成之后,就该是长辈赠送礼物了。

    只是到了李玄都这般身份地位,寻常的礼物拿不出手,金银钱财太过俗气,所以礼物未必要贵重,一定要有“意思”,别出心裁。

    张海石与秦清对视一眼,询问道:“月白兄,是你来还是我来?”

    秦清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还是你来吧。”

    “好,那就我来。”张海石也不客气,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李玄都并不知道这四位长辈准备了什么礼物,不禁有些好奇。

    然后就听张海石说道:“紫府,白绢,你们二人今日成婚,按照规矩,做长辈的要稍微‘意思’一下,可你们两人什么都不缺,就是仙物,都有好几件,实在不能相比,所以我们思来想去,只能借用古人典故,送你们八个字。”

    李玄都问道:“不知是哪八个字?”

    张海石道:“青气。”

    李非烟道:“万丈。”

    秦清道:“山水。”

    白绣裳道:“千年。”

    李玄都微微一怔,秦素已经反应过来,笑道:“青气为天,万丈为长,山水为地,千年为久,此八字便是天长地久之意。”

    李玄都这才恍然,轻声道:“天长地久。”

    众宾客也齐声恭祝道:“天长地久。”

    秦素今日只戴了凤冠,却没有盖头,闻听众宾客之言,不由得脸色微微晕红。

    盖头又称盖巾,指女子出嫁时蒙头盖面的巾帕。

    巾以轻纱制成,稀薄不遮视线,或长或方,色用嫣红,取吉祥意。盖巾之用意有两种解释:一是遮羞,二是辟邪。

    新娘蒙盖巾,一定要在出阁上轿之前,人在花轿内也不能揭去,要到婆家举行婚礼时,拜完天地,入了洞房以后,再由新郎亲自挑去,也就是常说的挑盖头,又名“揭头纱”。挑去盖头常用玉如意或喜秤,取意“称心如意”。

    此习俗并非古已有之,最早出现在神州陆沉的南北朝,李氏皇族的大齐一统天下之后,废除了这种风俗,并在《通典》中斥责盖头违背古制,是“隳政教之大方,成容易之弊法”。

    待到大晋年间,随着理学的兴起,这一风俗又重新盛行。大魏自称继承大晋法统,心学和理学并重,自然也继承了这一风俗。

    如今到了大玄,首先是道门击败了儒门,其次是大玄朝廷继承大齐的法统,秦素作为名义上的皇太女,自然不应延用这种风俗,要与儒门和前朝作一个彻底的切割。

    于是秦素今日着凤冠霞帔,却不以红纱遮面,也不早早去洞房等待,而是大大方方地与李玄都并肩而立,共同敬了诸位长辈和宾客一杯酒。

    接下来便是一场宴饮,李玄都极少饮酒,今日难得破例,陆雁冰跟在他的身后为他执壶,李玄都向每位宾客敬酒一杯之后,这才离开静心堂,往洞房而去。

    李玄都年少时的居处太小,不适合作为洞房,也不适合作为主人居处,故而洞房就是李道虚和李卿云当年的居处,是为八景别院的主院。

    如今两位老人已经离世,李玄都和秦素成了八景别院的男女主人。

    当李玄都来到卧房门前时,已经是星斗漫天。

    今日颜飞卿充当了礼官,陆雁冰则充当了喜娘的角色,将微醺的李玄都送入洞房之中。

    秦素已经先一步等在洞房之中,从陆雁冰手中接过脚步并不踉跄的李玄都。

    陆雁冰向两人说了几句吉祥话后,便徐徐退出洞房,将门带上。

    远离了静心堂的喧嚣,两人并肩坐在新床上,李玄都并没有刻意化解酒力,借着几分醉意伸手揽住秦素。

    秦素这次没有害羞推拒,而是顺势依偎在李玄都的怀中。

    毕竟是夫妻了。

    终于是夫妻了。

    李玄都轻声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秦素同样是低声道,“你在我的琴舍外驻足听琴,后来就遇到了韩邀月。”

    李玄都叹了一声:“恍如隔日,韩邀月这人虽然可恶,但算是我们的媒人。”

    秦素笑了一声。

    李玄都道:“我去接亲的时候,岳父跟我单独谈了一次。”

    秦素好奇问道:“你们说了什么?”

    李玄都带着几分笑意道:“你猜。”

    “我不猜。”秦素不依道,“这段日子,你们两个总有说不完的话,好像你们才是父子,我倒成了外人。”

    李玄都也不卖关子,说道:“其实就是一句话,岳父说他只有一个女儿。”

    秦素把脸埋在李玄都的怀中。

    李玄都帮秦素取下凤冠,又摘下自己的玉冠。

    吉服鞋履,玉带霞帔,散落一地。

    李玄都低下头去,能清晰感受到秦素的羞涩,不过她没有抗拒,也没有退缩,而是闭上眼睛,整个人微微颤动,就像一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的梨花。

    忽然,秦素轻轻闷哼一声。

    片刻的僵硬之后,两人迅速柔和下来,如同一点朱墨落在宣纸上,渐渐消融、扩散,最终交融为一体,两人越来越近,环抱的双手越来越紧,似乎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中去。

    这一刻,没有大掌教,也没有皇太女,只有一对年轻男女。

    ……

    一弯弦月如玉钩。

    客房中已经醉死过去许久的玉清宁缓缓睁开眼睛,桌上燃烧着红烛,窗户开了一线,有夜风吹进来,使得火光跳跃不定,将她的身影照得忽明忽暗。

    玉清宁觉得有些头疼,揉了揉额头,仍是带有三分醉意。

    屋内还有一人,却是陆雁冰。

    玉清宁依稀记得,是陆雁冰把她送回来的。

    今晚的陆雁冰也喝了许多酒,脸上红扑扑的,不过双眼却是格外明亮,正坐在桌旁,望着玉清宁。

    玉清宁问道:“冰雁,你在这里做什么?”

    陆雁冰笑而不语。

    玉清宁觉得有些口渴,给自己倒了杯已经凉透的残茶,一气饮尽。

    在这个寒冬里,冰凉的茶水瞬间沁透肺腑。

    这个深秋,真冷啊。

    她起身推门而出,门外又是一片让人倍感腻歪的火红之色。

    陆雁冰来到玉清宁的身后,说道:“女菀,好久没听你弹琴了。”

    玉清宁没有拒绝,取出自己的琴,稍稍调音之后,奏了一曲“凤求凰

    ”。

    ……

    良久之后,两人分开,秦素满脸红晕,有气无力道:“登徒子。”

    李玄都轻笑道:“夫妻之间,天经地义,何来登徒子之说?”

    秦素撇过头去,轻哼道:“坏家伙。”

    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夜色越来越深。

    纱帐不知何时被放下,不知是谁在八景别院外的沙滩上放起了烟花。

    月光和烟花的光芒透过门窗,落在新床上的纱帐上。

    两人重新合在一起。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

    秦清和白绣裳漫步在海滩上,欣赏着海上生明月的景象。

    不远处,沈长生、周淑宁、张白昼、卢幼贞几个少年少女正在放烟花,裴玉却是一派老气横秋的模样,与苏怜蓉站在一旁,只是旁观,并不参与其中。

    司徒秋水独自一人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面带微笑。

    仅从年龄上来说,秦清和白绣裳都可以算是这些少年少女的祖父祖母一辈了,见此情景,不由对视一笑。

    更远处的一道栈桥上,还有四个人影,却是颜飞卿、苏云媗、张鸾山、上官莞。

    四人刚好走了一个对面。

    颜飞卿和苏云媗并肩而行,张鸾山和上官莞走在一处。

    照面时,颜、苏二人嘴角边带着一丝微笑,神情之中,便似慈祥的长者见到一对珠联璧合的小情人,大感赞叹欢喜。

    按照年龄来说,分明是张鸾山和上官莞更为年长,上官莞这时却是破天荒地有了几分不自在,目光游移不定。张鸾山心中坦荡,但见了两人神色,还是禁不住老脸一红,好在夜色深沉,看不真切。

    ……

    天色渐渐明亮。

    已经许久没有真正入睡的李玄都缓缓醒来,入目是火红帐幔。

    李玄都缓缓转头望去,在自己身旁,秦素面容恬静,嘴角轻轻勾起弧度。

    李玄都凝视着这张即是熟悉又似乎陌生的面孔,心神恍惚,仿若置身于梦中。

    再有片刻,李玄都察觉出几分不对,看着眼睫毛微微颤动的秦素,忍不住伸手捏住她的鼻子,笑道:“别装睡了。”

    秦素睁开双眼,摇头摆脱他的魔爪之后,把脸缩到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一夜缠绵之后,羞涩又占据了上风。

    李玄都开始起身穿衣,提醒道:“新媳妇要去见公婆的,就算我师父和师娘已经不在了,可岳父、岳母还在。”

    秦素用锦被把自己裹成一团,好似一个大号的蚕蛹,故意装作没听见。

    不一会儿的功夫,李玄都已经收拾完毕,俯身凑近秦素,打趣道:“你是不是身子乏了?要不我就跟岳父岳母说你今天身子不适?”

    秦素被彻底羞红了脸,忍不住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嗔怪道:“都怪你!”

    李玄都笑着说道:“都怪我,时候不早了,为夫侍奉你更衣。

    秦素没有拒绝,终于从锦被中伸出一双如玉凝脂的手臂。

    李玄都眼神柔和。

    大登科后小登科,已无遗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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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客栈介绍:
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