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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章 夏夜春雨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

    旭日东升,霞光万丈。

    天地间一片明亮。

    阳光落在黑甲之上,使得黑甲越发深沉。

    帝京城外,尽是黑甲,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秦”字王旗之下,秦清并未披甲,而是一身白衣,负手而立,甚是潇洒,与不远处一身黑衣的李玄都形成鲜明对比,仿佛是阴阳双鱼。

    两人的区别还不在于此,秦清年长,却颇为意气风发,李玄都年轻,却显得老气横秋,气态上的区别就好似黑鱼中的白点和白鱼中的黑点。

    在李玄都身后,是道门的众多高手,站在一处,竟是有缥缈云气隐隐生出,哪怕是在杀气冲天的战场之上,也有几分仙气自生。

    时间往前推移。

    李玄都在天亮前举行了最后一次清平会,往日人影众多的七宝宫中,这次只有李玄都独坐其中,过了许久之后,才有第二个身影缓缓出现。

    宫官。

    这次与会的只有宫官一人。

    两人这次都没有刻意遮蔽面貌,宫官还是老样子,梳着未出阁女子的垂挂髻,上身是玉色罗杉,下着白绢珠绣长裙,腰间再束一条白玉镶翠织锦,两只雪白纤细的皓腕露出袖口,左腕上是一只玉镯,右腕上是一串银铃,手中还执有一把小巧折扇。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仕女,要让少年郎们寤寐求之而不可得,又像是山野之间的狐儿修炼成精,幻化成人形之后,踏足万丈红尘,游戏人间。

    两人对坐于“小紫府”的七宝宫中,沉默无言。

    过了许久,李玄都方才开口道:“官官有何教我?”

    宫官淡淡道:“我想告诉你,圣君不会出现在帝京城,信不信由你。”

    李玄都又是沉默了许久,轻声道:“多谢。”

    宫官深深地看了李玄都一眼,身形渐渐淡去,七宝宫中只剩下李玄都一人。

    李玄都环顾四周,想起从成立客栈到组建清平会的点点滴滴,不由得感慨万千。

    帝京城中因为已经全面戒严的缘故,倒是没有生出太大的混乱,可人心惶惶却是如何也不能掩盖的。

    在帝京城内也有一座文庙,供奉圣人和诸位先贤。

    自辽东大军围城以来,隐士、大祭酒、山主们便齐聚于文庙之中,正如道门中人都聚集在玉青园中。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中,儒门老人七零八落,一派气数将尽的惨淡光景。

    七隐士陨落三人,虎禅师死于张静修的雷法之下,紫燕山人死于李玄都的手中,青鹤居士死于张海石的剑下。

    如果算上吴振岳这位前任大祭酒,总共十位大祭酒,陨落三人。

    社稷学宫大祭酒吴振岳、吴奉城父子死于青丘山洞天,天心学宫大祭酒王南霆死于大真人府。

    再除去没有直接参与此事的万象学宫大祭酒司空道玄和社稷学宫大祭酒孟正,只剩下五位大祭酒,分别是:天心学宫大祭酒谢恒、天心学宫大祭酒杨松、万象学宫大祭酒宁奇、万象学宫大祭酒温仁、社稷学宫大

    祭酒黄石元。

    这几位大祭酒又各有立场,比如大祭酒温仁,是五位大祭酒中最为敌视道门之人,可与此同时,他又是对隐士最为防范警惕之人,反道门也反隐士。再比如大祭酒宁奇,常常在主战和主和之间摇摆不定,其他三位大祭酒也各有思量,并非与隐士完全一条心。

    再有就是四位山主,分别是:金陵书院山主齐佛言、白鹿书院山主卢北渠、岳阳书院山主南宫大成、太室书院山主钱心炎。

    再加上一位从圣人府邸逃到帝京城的姜夫人,大约便是儒门最后的精华。

    过去的两个月里,李玄都忙着三尸化身的事情。龙老人也没有闲着,除了养伤之外,他借助帝京大阵补全了“传国玺”,又从天心学宫取回了最后一件仙物。

    三大学宫之间各有分别,除了共同尊崇至圣先师之外,社稷学宫以亚圣和荀卿为主,万象学宫并无明确归属,天心学宫的名称中有一个“心”字,与心学圣人大有关系。

    龙老人本以为老师会留下一件用以专门镇压道门的仙物,因为在龙老人和几位隐士的记忆中,心学圣人其实是有兵刃的,是一把戒尺,不知多少道门高人败在这把戒尺之下,就像蒙学中被先生打手心的孩童,在心学圣人飞升之后,这把戒尺便不知所踪。许多人都认为这把戒尺就收藏在天心学宫之中。

    可是出乎龙老人的意料之外,天心学宫中的仙物并非是这把让儒道两家都记忆深刻的戒尺,而是一块玉佩。

    这块玉佩名为“朱环”,顾名思义,是环状,并非来自于心学圣人,而是理学圣人一脉代代相传的仙物。具体缘由,只有大祭酒王南霆知晓,可惜王南霆已经死在大真人府中,便再无人知道其中因由。

    心学圣人在世之时,心学一脉的弟子主导了儒门。时至今日,仍是龙老人这位圣人弟子在幕后操纵儒门。不过心学一脉和理学一脉也有共通之处,可以说心学出自理学一脉,只是到了后来,心学圣人部分否定理学,走上了三教合一的路子,从这方面来说,心学圣人留下理学圣人的仙物又在情理之中。

    仙物各有妙用,这件仙物的用处不在于战场杀敌,也不在于与人斗法,而是沟通天地。

    龙老人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朱环”,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之人。

    最终是赤羊翁打破了沉默:“师兄,不能再犹豫了。”

    龙老人轻声道:“圣人降世,总要有人充作容器。”

    众人尽皆沉默,白鹿先生道:“那就让圣人去选,若是选到了我,我坦然受之。”

    白鹿先生如此一说,其他人也不好拒绝,互相对视一眼之后,都是点头应下。

    龙老人道:“既然如此,那便交由圣人来决定吧。”

    说罢,龙老人五指摊开,手中的“朱环”竟是化作无数光点,飘洒而出。

    这件仙物只能使用一次,其功用也远超其他仙物。

    帝京城下起了一场雨。

    这场雨分明发生在初夏时节,却如春雨一般,如牛毛,似细针,细细密密地斜织着

    ,笼罩了整个帝京城。

    雨雾弥漫,雨丝串成珠帘,如烟如云。

    沙沙的雨声好似蚕食桑叶。

    儒门的大人物们走出正堂,来到庭院中,沐浴春雨。

    不知何时,笼罩文庙的春雨变成了一场光雨,好似除夕夜绚烂的烟火,又似数不清的萤火虫成群飞舞,淹没了这些大人物的身形。

    他们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他们在等待命运的审判。

    其实龙老人与其他人不同,因为他足够强大,只要他不是心甘情愿,便不可能成为容器,所以他的心情十分平静,他只觉得这些光雨透过他的衣衫,渗入他的体内,使得他的些许暗伤迅速恢复,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甚至不必“传国玺”的加持,龙老人的相貌也在变得年轻,真正的返老还童。

    这场春雨发生的时候,正值深夜,可谓是随风潜入夜,当时李玄都正神游物外,其余道门之人因为帝京城的龙气阻隔,并未察觉到其中的玄妙。

    可秦清却是感觉到了冥冥之中的几分微妙变化,目光一直不曾离开帝京城方向,哪怕他什么都不曾看到。

    白绣裳站在秦清身旁,轻声问道:“怎么了?”

    秦清沉默了许久,缓缓说道:“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儒门中人迟迟不动,定然不是坐以待毙,想来是有所谋划。”

    白绣裳问道:“三大学宫的最后一件仙物会是什么?”

    秦清摇头道:“我不知道,万笃门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想来紫府的客栈也是一样。”

    白绣裳道:“我听说,就连隐士们也不知晓,儒门藏得如此严密,一定是有着通天彻地之力的仙物,上次儒门就凭借‘仙物’险些杀了紫府,这次只怕是……”

    秦清轻声道:“怕什么呢?怕又能怎样?走到了这一步,我们还能退回去不成?不管有什么,我们也只能一往无前了。”

    白绣裳的万千言语化作一声轻叹。

    的确是有些不对劲。

    当初昆仑玉虚峰上,太上道祖能够在人世间显圣,那么儒门的圣人便不能显圣吗?

    此时城内城外,变成了两重天地。

    转眼间,城外已是清晨,明月隐去,漆黑的天空变成深蓝色,天际尽头先是浮现一抹鱼肚白,不久后霞光万丈。

    城内仍是细雨霏霏,雨雾笼罩,天色黯淡,与城外的霞光万丈好似一阴一阳。

    笼罩文庙的光雨终于渐渐停歇。

    龙老人重新变得年轻,大约是知天命的年纪,不知因何缘故,须发中多了几分金色。

    金蟾叟瞎掉的一目恢复如初,两只眼眸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纯粹的金色。

    白鹿先生和赤羊翁也各有裨益,身上的气息不再衰朽迟暮,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龙老人心有所感,转头望向文庙正堂。

    正中最高处悬挂着至圣先师的画像,其下是亚圣画像,亚圣左侧是理学圣人画像,右侧是心学圣人画像。

    便在此时,理学圣人的画像飘摇落地。

第二百三十一章 攻城始

    随着秦清的一声令下,攻城开始。

    阴阳宗的新式火炮怒吼起来,一颗颗落地便开花的“凤眼子”从炮管中飞出,落在城墙上,炸出一个个坑洼,燃烧起熊熊火焰。

    帝京城的城墙不同于榆关的城墙,城基使用了花岗石,两壁砌以大砖,砖缝用石灰、糯米或秫米汁拌桐油掺和成浆浇灌,异常坚固。此时此刻,尽管因为年岁日久的缘故,部分城墙不可避免地露出颓态,但是整体还保持着完好的状态,再加上天子脚下,为了照顾朝廷的脸面,每隔几年都会专门修缮一番,所以想要靠投石机或者实心铁弹将城墙轰塌,是十分不现实的,至多就是毁去城垛和城楼。

    想想也是,城墙上方宽阔如大道,平均宽四丈左右,可供六马并行而不显拥挤。也只有这样的城墙才能放置床弩等守城器械。城墙的本质是夯土包砖,而非是一道薄薄的砖墙。再看城门洞的深度,以投石机和火炮击毁外面的包砖不难,想要击穿四丈夯土,那是长生之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所以想要攻占帝京这样的雄城,要么是有内应主动开门,要么就是攀上城墙。

    相较于实心铁弹,太平宗特制的“凤眼子”可以爆炸,威力更大, 却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打开一个缺口,就算勉强炸开一个缺口,也不会很大,所以火炮的关键作用是可以毁去绝大部分守城器械,摧毁城楼和城垛,从而掩护自家士兵攻上城墙。

    不过秦清只是下令开炮,却迟迟不曾下令以云梯攻城。

    秦清在等儒门之人现身,这些人不会坐视外城陷落,现在全面攻城,不过是浪费时间。

    果不其然,在二轮炮击之后,儒门之人终于出现在了城头之上,为首的正是龙老人。

    当呼啸的炮弹飞向龙老人的时候,龙老人没有任何动作,炮弹在距离龙老人还有三丈的时候骤然凝滞不动,清晰可见炮弹还在飞速旋转,却始终不能前进分毫,其表面出现了道道裂痕,裂痕之下是仿佛岩浆的赤红光芒,却始终不能炸开。

    再有片刻,炮弹内部的赤红颜色渐渐黯淡下去,变为黑沉一片,炮弹也不再旋转,这才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就是一位长生之人的手段。

    龙老人看也不看,直接眺望城外,隔着极远的距离,与秦清对视片刻,然后又将目光转向了与秦清相距不远的李玄都。

    李玄都身旁左侧是秦素,今天她破天荒地穿了一身黑衣,手中未持“三宝如意”,而是拄着国师的“长生杖”,较之平日,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位于李玄都右侧的是宁忆,许多人都是因为各种利害、情分等原因选择站在李玄都这边,宁忆则是因为志同道合才选择了李玄都,尤其还是在李玄都未曾发迹的时候。所以李玄都很感念这份情分,一直将宁忆视作自己的左膀右臂,许多大事都交由宁忆。

    宁忆已经是年近不惑,腰间佩双刀,既有读书人的儒雅,也有

    饱经风霜后的沧桑,就像一壶贮藏多时的老酒,极有“味道”。

    秦素的左侧是同样一身黑衣的上官莞,她一手持“阴阳法剑”,另外一手托着“天阳地阴烛龙印”,神色颇为凝重。

    宁忆的右侧是大天师张鸾山,背负双剑,兴许是经历了太多起落的缘故,他的心态更为平和,脸上甚至挂着淡淡的微笑。

    李玄都张开双手,身上的“阴阳仙衣”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然后李玄都缓缓升空,最终与城头等高,与站在城墙上的龙老人平平对视。

    在此过程中,城头上也有箭矢、弹丸向李玄都激射而来,只是在李玄都身前好似有一面无形的墙壁,所有的箭矢、弹丸撞在这面无形墙壁之上,悉数飞灰湮灭。

    龙老人身旁左右是赤羊翁、金蟾叟、白鹿先生三位隐士。

    金蟾叟低垂眼帘,习惯性地轻嗅鼻烟。

    赤羊翁眯眼望向城外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黑甲大潮,泰然自若。

    白鹿先生双手负于身后,喃喃自语,无人能够听闻。

    龙老人上前一步,周身有金色光华流转,好似一条条细小蛟龙,气势骇人。他整个人不动如山,而且非是寻常之山,而是万山之祖,龙脉起源的昆仑。

    与之同时,李玄都的“阴阳仙衣”上也出现一道道剑影流转,有几名年轻的儒门弟子被这些剑影吸引了心神,忍不住望去,瞬间便沉浸其中,继而头晕目眩,只觉得天旋地转,不知有多少黑影在眼前交织,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龙老人沉声道:“天人境以下,退下城墙。”

    一众平日里心高气傲的儒门弟子闻听龙老人不容置喙的言语后,二话不说,立刻离开此地。

    龙老人再度望向李玄都:“那日栖霞山一战,未能与李先生分出胜负,今日再战,总要有个结果了。”

    龙老人的声音不大,却传遍数百里方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玄都同样如此回复道:“正是如此。”

    双方都心知肚明,李玄都此番境界大进,已经跻身元婴妙境,不弱于龙老人,不过龙老人的优势在于背靠帝京城,虽然少了渤海府,但“素王”仍旧能发挥出九成的威力。

    不过就算如此,龙老人也绝敌不过李玄都和秦清的联手。上次栖霞山一战,正值秦清率军北伐,澹台云也很有默契地西进,这才有了龙老人和李玄都的一对一交手。

    今日则大有不同,澹台云只是想拖延辽东一统天下的进程,而非真心实意地帮助儒门抗衡道门,所以她不会参与到双方的死战、决战之中,那么儒门这边就少了一个牵制秦清的筹码,在这等决定天下大势走向之际,秦清必然会亲自出手,而且这并非玉虚斗剑,一切都以取胜为目的,不存在什么公平交手。

    李玄都很好奇,龙老人到底有什么手段来制衡秦清。

    牵制也好,拖延也罢,亦或是其他

    什么办法,能够有用,儒门就还有得打,寄希望于龙老人胜过李玄都。若是没用,那就半点胜算也没有,只能是陷入到龙老人被李玄都和秦清联手围攻的局面之中。

    其实不仅是李玄都如此想,能够真正参与到这场大战之人,无论儒道,都是如此想。

    白绣裳并未站在道门阵营之中,而是站在了秦清身边,正如秦素这位秦家大小姐没有跟随父亲一起,而是站在李玄都身旁。

    不可否认,这两门婚事都有着极强的联姻性质,无论当事双方是否情投意合,事实就是如此。

    道门可以按照地域划分为江北道门、东北道门、江南道门、西北道门,除了西北道门之外,秦李联姻代表了江北道门和东北道门的联合,白绣裳则是江南道门推举出的代表,她嫁给秦清就是东北道门和江南道门的联合,还有不属于儒门阵营的江南世家们,他们需要一位江南出身的皇后娘娘替他们在未来的庙堂上说话。

    若是按照秦清的“阴阳双鱼”说法,秦清代表的势力是“白鱼”,李玄都代表的势力是“黑鱼”,那么秦素就是“黑鱼”中的白色圆点,白绣裳则是“白鱼”中的黑色圆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使得双鱼真正结合在一处,不能轻易分割。

    当然,当事人之间有感情基础,那就更好不过,无疑能让联盟更加牢固。李玄都和秦素就不必说了,秦清和白绣裳年轻时也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感情,秦素的“素”字便与白绣裳大有关系。

    秦清以手心按住腰间佩刀的刀首,轻轻摩挲,向身旁的白绣裳问道:“看来我昨晚的感觉并非错觉,素衣,你觉得龙老人的后手会是什么?”

    白绣裳轻声道:“儒门内部还藏着什么隐士高人,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不能离开帝京,所以直到此刻才现身?我也只能这么猜测了。”

    秦清不置可否。

    如今儒道两家有一个困境。

    道门高人,李玄都也好,秦清也好,不能贸然进入帝京城去提前阻止儒门之人的谋划,或者是探查一番,因为帝京城中还有能够压制长生之人的大阵。

    可儒门之人也不能一直龟缩在帝京城中,因为大阵阻拦不住滚滚大军,他们必须御敌于城外。

    这就导致了道门对儒门所作所为一无所知,此时只能猜测。

    儒门也好不到哪里去,自从紫燕山人死后,他们就如大魏官军一般,彻底失去了城外野战的本钱,只能据城而守。

    霍四时已经从城头上退下,来到城内一处高塔上,仍旧可以通过“千里望”眺望城外大概情形,这位朝廷重臣眼神晦暗复杂,谁也没想到,辽东与朝廷的和谈只用了一夜的时间不到,燕王只是“还价”一次,谈判就已经破裂,秦清直接开始攻城。

    那么也就意味着,辽东根本没有寄希望于和谈,若是城破,这满城公卿权贵的性命,只怕是……

    看来自己的确要早做决断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理学一派

    李玄都不再客气,抬起一掌,从他掌心跃出一个如同米粒大小的黑点,然后这个黑点急速放大,转眼间已经有鸡子大小,仿佛一个漩涡,深不见其底,疯狂吞噬周围的一切光明。

    李玄都吸取上次教训,避免没有任何间隙地连续两次使用“太易法诀”,直接用出第一重“太易法诀”。

    儒门中人见此情景,无不变色。

    李玄都将手中的黑球向上一丢,就见这颗黑球直接炸裂开来,将天幕染成了纯粹的黑色,不见碧空霞光,浊气上升,清气下降,天在下,地在上,天翻地覆,阴阳倒错,强行改变天时。

    这种变化实在太过明显,让人立时察觉出不同,许多境界修为不高之人,只是觉得浑身上下骤然一冷,似是突然从夏日来到了深秋,而上三境之人却可以清晰感知到,此时此刻,天地元气隔绝,地气阴气上升,有大阵守护的宫城也就罢了,整座外城仿佛变成了一座孤岛。

    这一幕,无疑让人想起当年地师攻打大真人府时的景象。

    如今的李玄都,较之当年还未渡过一次天劫的地师徐无鬼,已经不遑多让,若是算上各种外物助力,甚至犹有胜之。

    不必龙老人吩咐,包括三位隐士在内,众多儒门之人纷纷退后散开,只剩下龙老人独自站在原地。

    李玄都横臂伸手,从虚空中一寸一寸地抽出“叩天门”,剑身上生出种种天象变化,日月东升西落,山河沧海桑田,草木枯荣变化。

    就在此时,天生异象。

    漆黑的天空中绽放出无数炫目的雪白光亮,光与暗相互交织,构建出一幕支离破碎的斑驳景象。

    李玄都抬头望向天空,视野中除了光暗交织的黑白画面,还多出了九轮曜日。

    以帝京城为中心,九轮曜日围成一个圆,整齐排列。

    片刻后,“太易法诀”的气息和白光一同消散退去,天地重新恢复清明,只剩下九轮曜日仍旧悬于当空。

    李玄都有些明悟,这也许就是龙老人用以对付秦清的手段了,也是儒门最后的后手。

    龙老人上身微微前倾:“恭迎诸位先贤。”

    在危急存亡之际,儒门以彻底毁去一件仙物的代价,恭请圣人显圣,诸位先贤随同圣人降世。虽然并非本尊现身,只是一缕神念所化,没有长生境的修为,但气势也极为骇人。

    九轮曜日的光芒缓缓散去,显化出九道身影,有高冠博带的严肃儒士,也有披头散发的狂士。

    其中一人开口道:“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屈指算来,我儒门为天下订立规矩已有一千七百余年,此乃人心所向。”

    另一个披头散发的狂士笑道:“尔等今日要改一改天下的规矩,可曾问过我等?”

    李玄都以手中剑指向说话之人,平静道:“今日我不与你们说太上道祖,也不与你们说南华道君,儒门荀卿有句名言,你们应该知道,那就是‘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盛衰兴亡,乃是天地循环之理,难道儒门也要如祖龙那般,妄想千秋万代吗?”

    九人中的高冠博带老者气势最为雄浑,堂堂皇皇,

    仿若是坐镇天地之间,镇压一切旁门左道,想来此人尚且在人世时,定然是一位名震天下的人物,纵然比不得几位封圣之人,也是一时之人杰。

    或者说,在场九人,哪个不是一时之人杰。

    高冠博带的老人缓缓开口,声音若洪钟大吕,响彻天地之间:“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荀卿全是法家,只一句‘性恶’,大本已失。”

    李玄都脸色一肃,恍然道:“原来是理学一派。”

    儒门作为天下之主,其内部流派比道门更为繁杂,从祖龙时的子学,到白帝时的经学,再到后来的玄学、佛学、三教并行,终至今日的理学、心学。其中影响最大的四派正对应了儒门的四大圣人。

    至圣先师只说:“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由此分出了亚圣的性善论和荀卿的性恶论,有些类似于南华道君和杨朱的分歧。

    起初时候,亚圣和荀卿倒是不分高下,直到理学兴起,开始大肆批判荀卿,由此导致荀卿在儒门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亚圣成为至圣先师的正统传人,也是儒门公认的第二代教主,位列四大圣人的第二位。正如从来都是南华道君与太上道祖并列为老庄,而不闻杨朱之名。

    这些话正是理学一派批判荀卿之言,尤其是最后一句,直接出自理学圣人之口。

    那么此人便是出自理学一派了。

    李玄都有些惊讶,此番来人竟然不是心学一派之人,而是理学一派之人,虽然心学与理学有一定的传承关系,但也有对立之处。没想到在此等儒门危急存亡之际,心学和理学能够彻底摒弃前嫌。

    不过再转念一想,这也在情理之中,所谓的为天下订立规矩,理学一派可谓是居功至伟。虽说早就有罢黜百家而独尊儒术的说法,但在此后儒门也面临过佛道两家的挑战,慕容氏的大燕时期,佛门提出佛为正,三教归佛。随后的李氏皇族自称道祖后人,尊崇太上道祖为太上玄元皇帝,明空女帝尊奉佛门,又有了数百年的三教并行。

    直到大晋年间,理学一派开始复兴儒门,打击佛道。理学为了与佛道两家的漫天神佛抗衡,提出了“天理”的说法,又将天理神话之,成为道德神学,儒门由此彻底成为道门、佛门一般的教派,也就是三教中的儒教。至此,儒门才压制佛道,又重得天下。

    故而理学圣人虽然不像前两位圣人那般堪称完人,但凭借再造儒门的功劳得以成为仅次于至圣先师和亚圣的第三位儒门圣人,可谓是儒门的中兴之主,也唯有身负滔天之功的理学圣人才能将曾经与亚圣并列齐名的荀卿赶出文庙。

    理学圣人和心学圣人的关系就像至圣先师和亚圣的关系。随着世道发展,理学一派过于禁锢人心,遭到反噬,心血一派修补了理学一派的不足,稳固了摇摇欲坠的儒门,可谓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再加上心学圣人的品行,得以成为第四位圣人。

    简单来说,理学主张只有一个答案,所有人只能遵从这个答案,也就是“天理”。心学主张没有答案,只有自己去寻找,在这个过程中认识自己,也就是知行合一。

    心学相较于理

    学,无疑是更进了一步,更为符合至圣先师的儒学正统,这也使得儒门涌现出了许多英才,比如张肃卿等人,都是心学中人,只是心学只能在儒门上层流行,普通百姓还是更为信奉理学一派订立的规矩,天理就是老天爷,不遵守规矩就要被千夫所指,天打雷劈,故而理学一派在儒门中仍旧拥有极大的势力。

    换而言之,李玄都要打破的规矩正是理学一派的根基所在,他们也不得不拼命了。

    平心而论,心学受佛门影响较大,理学受道门影响较大,可它们的根本都还是儒学,注定不会退让半步。

    高冠博带的老者沉声道:“天理既是规矩,尔等竟然妄图颠覆天理,祸乱天下,其罪当诛。”

    李玄都道:“世间没有一成不变的规矩,若是儒门的规矩不再适合这个世道,那便算不得规矩。”

    “大胆!”

    “放肆!”

    “混账!”

    数声怒喝同时响起。

    可惜都是些神念化身,李玄都只当是清风拂面,充耳不闻。

    直到此时,真正能够威胁到李玄都的,还是龙老人。

    诸位先贤固然气势骇人,对于真正的长生之人而言,却算不上太大的麻烦。

    李玄都横剑于身前,不再多言。

    披头散发的狂士微微摇头,脸上流露出淡淡怜悯神色:“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狂士身旁的儒衫之人冷笑道:“既然你要自寻死路,我们便成全你。”

    一人伸手指向李玄都:“你已落天网,悔之晚矣。”

    李玄都对于这些言语不为所动,一步踏出。

    下一刻,李玄都直接踏足城头,与不动如山的龙老人相距不过两丈。

    九道身影同时下落于城头之上,将李玄都团团围住。

    李玄都手中“叩天门”剑气大盛,较之上次,大有不同。

    李玄都已经成功突破至元婴妙境,“叩天门”的威力随剑主境界修为而变化,如今的“叩天门”与当初在李道虚手中时一般无二。

    李道虚曾以“叩天门”摧破合道鬼国洞天的藏老人的金身,也曾重创陆吾神。

    李玄都说道:“九位联手破了我的‘太易法诀’,那就再接我的一剑,如何?”

    话音方落,就见李玄都松开手中的“叩天门”,在御剑术的催动下,“叩天门”以一化九,同时刺向九位儒门先贤的化身。

    其中八把“叩天门”本是剑气所化,并无实体,然而这些儒门先贤同样没有实体,任凭其本尊如何厉害,此时根本无法稍稍阻挡仙剑的去势。

    一瞬间,八名儒门先贤与剑气一起化作点点流华消散。

    “叩天门”的本体则是直奔那名高冠博带的老者而去。

    这位老者不愧是九人中修为最高之人,竟是勉强挡住了“叩天门”,不过仍旧是遭受重创,身形飘忽不定。

    他何尝不明白一个道理,时过境迁,这个天下已经不是他们在人间时的天下了。

    他在彻底回归天上之前,沉声道:“恭请圣人显圣。”

第二百三十三章 月印万川

    高冠博带的老者终究是抵不住“叩天门”的锋芒,被一剑透体而过,烟消云散。

    “叩天门”重新回到李玄都的手中。

    从始至终,龙老人没有任何动作,坐视这些儒门先贤化身烟消云散。

    传说中,佛祖**时,总有伽蓝、飞天、八部众随行,这些先贤其实是随着圣人降世而显化人间,不过是些“添头”,无关紧要。

    就算李玄都不出手,没有实体的他们也很难长久存在于人间,所以龙老人不曾出手。

    李玄都持剑环顾四周,发现一个年轻儒士正沿着台阶不紧不慢地登上城头上,负手而立,望向李玄都。

    随着这名年轻儒士现身,其他儒门之人开始再次后撤,竟是无人敢与这位年轻儒士并肩而立。

    于是在这处城头之上,瞬间出现了一大块空地。

    年轻儒士身上没有什么异象,开口道:“你就是李玄都?”

    李玄都认得这个年轻儒士,反问道:“谢月印?”

    年轻儒士道:“姑且算是。”

    李玄都凝视谢月印片刻,脸色渐渐凝重,缓缓说道:“原来是这么个月印万川。”

    谢月印的名字出自理学圣人的一个典故:月印万川,一个月亮高挂夜空,人间的江河湖泊中却可以看到无数个月亮,无数的月亮最终归于一个月亮,意思是天理是万物本原。

    谢月印道:“物物有一太极,人人有一太极,事事有一太极,时时有一太极,似月印万川,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洒在江湖,随处可见。”

    便在这时,秦清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城头上,望向谢月印,沉声道:“我曾听闻,‘月印万川’乃是理学圣人的神通,天上一轮月,世间无数月,天上一位圣人,世间无数圣人。此人被取名为‘谢月印’,果真是巧合吗?”

    到了此时,秦清也不得不现身了。

    “谢月印”淡淡一笑,坦然道:“不是巧合。”

    “朱环”是天心学宫的仙物,传承自理学圣人一脉,由王南霆负责掌管。

    谢月印是王南霆的弟子,天赋异禀,出身于苏南世家谢氏,大祭酒谢恒的长房长孙,家学渊源,三岁启蒙,五岁作诗,其文理皆有可观者。后来拜入天心学宫,改名月印。

    天心学宫同样与理学圣人有着莫大的关系,心是“心学”,“天”则是“天理”。

    如此种种,怎么会是巧合?

    当然不是巧合。

    这是儒门有意安排。

    只是这些隐秘随着王南霆意外身死,就连其他儒门之人都未能知晓。

    到了此时,李玄都哪里还不明白,不由叹息道:“原来是圣人降世。”

    “谢月印”的目光越过两人,望向城外的黑甲大潮:“兵临城下。‘造反’似乎总与道门脱不开关系,从天师教、太平道,再到宁王乱、西北乱,及至今日的辽东乱,你们如何配得上‘太平’二字?”

    秦清道:“苦一苦百姓的儒门就配得上吗?”

    李玄都道:“可惜,那日在青丘山,

    我竟是放走了谢月印。不过我很好奇,如今的圣人又有几成本事?”

    “谢月印”道:“一试便知。”

    话音落下,“谢月印”的身影消失不见。

    几乎就在同时,李玄都横剑身前。

    下一刻,就见“谢月印”出现在李玄都的面前,一手负于身后,一手五指竟是握住了“叩天门”的剑锋,手掌上透出雪白光亮,不伤分毫。

    李玄都上次见到谢月印还是在栖霞山,谢月印为李玄都引路,那时候的谢月印较之青丘山洞天时大有长进,不过也就是天人逍遥境,可眼前这个“谢月印”展现出的实力,却不逊色任何一位长生之人。

    虽然不是圣人本尊,但也不能小觑半分。

    李玄都一震手中“叩天门”,剑气勃发,“谢月印”顺势松开手掌,退回原本立足之地。

    李玄都下意识地便要继续出剑。

    秦清横臂拦住他,轻声道:“还是让我领教下圣人的手段。”

    李玄都立时明白了秦清的意思,没有拒绝,向后退出一步。

    一身白衣的秦清向前一步,与“谢月印”相对而立。

    “谢月印”负手而立,淡淡道:“人间帝王。”

    秦清没有说话,掌心按住刀首,轻轻摩挲,双眼中的黑色眼瞳却迅速消失不见,变为雪白一片。

    太上忘情。

    秦素的“天算”与秦清的“天算”相较,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不可同日而言。

    秦清同样已经跻身元婴妙境,可谓是厚积薄发。李玄都之所以跻身元婴妙境困难,是因为他一路走得太快,没有半点积累可言,又频频借助外力,根基不稳。

    秦清不一样,他其实走得很慢,在天人造化境停留多年,距离长生境只剩下一步之遥的司徒玄策已身死多年,本不如他的白绣裳、张海石已经追上了他,澹台云更是超过了他,甚至与他相差仿佛宋政都跌境一次又东山再起,他这才不紧不慢地跻身了长生境,其积累之深要远超其他人。

    所以秦清得了巫阳的传承和李玄都通过秦素赠予的十卷天书之后,立刻开始闭关,用了不长的时间便跻身元婴妙境,在秦清闭关的过程中,才有了澹台云前往大荒北宫邀战秦清之事。

    如今秦清所学,除了自己苦修多年的“天问九式”、“天遁心法”、“太上忘情经”之外,还有巫阳所传的“宇之术”,以及李玄都赠予的十卷天书和“宙之术”。

    秦清缓缓拔刀,刀身清亮如水,荡漾起层层涟漪。

    事实上,这把刀并非什么仙物、半仙物之流,就是比“欺方罔道”和“大宗师”都有所不如,只是普通宝物,之所以有此异象,皆是因为秦清的修为之故。

    下一刻,就见一道道刀痕凭空出现,仿佛镶嵌入虚空一般,凝而不散,瞬间构建出一座牢笼,将“谢月印”笼罩其中。

    这是秦清由“宇之术”感悟出的“宇之刀”,封锁空间。

    只要身在牢笼之中,诸如“星转斗移”等遁法,亦或是“阴阳门”等手段,都无法逃脱,只有打破牢笼一途

    圣人毕竟是见多识广,轻轻咦了一声:“竟是巫教手段。”

    话音落下,就见“谢月印”一挥袖,生出白茫茫的雾气,好似一蓬烟雨,所过之处,一道道刀痕随之消解。

    秦清并不如何意外,只是没有任何感情起伏地说道:“圣人不愧是圣人。”

    没了牢笼的束缚之后,“谢月印”的身形消失不见,似乎并不在此地,又似乎无处不在。

    秦清又是毫不犹豫地一刀斩出。

    这一刀跨越时空,以“天算”循着“谢月印”随手湮灭刀痕的一线痕迹,直指目标。

    下一刻,“谢月印”显出身形,已经离开城头,飞上九天,不过一条细细的血线凭空出现在的“谢月印”的脖子上,一时间竟是不见愈合。

    秦清这一刀是兼具了“宇之术”和“宙之术”两者之长。“宇之刀”可以跨越空间,无视距离,而“宙之刀”则应了儒门至圣先师的话语,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故而不可追溯,被秦清一刀所伤,等同是时间留痕,被时光长河冲刷,就像那些脱离太虚幻境而化作枯骨之人,不因“漏尽通”或者“**八荒不死身”而改变。若论对“宙之术”的运用,秦清还要在李玄都之上。

    此刀玄妙,不逊于李道虚的“六灭一念剑”。

    “好刀。”

    “谢月印”赞了一声, 伸手一摸咽喉,将一线伤口直接抹去。

    秦清的刀伤是时间留痕,不能以“漏尽通”等手段修复,那“谢月印”便直接以浑沦太虚的手段混淆过去现在,刀痕自然消失不见。

    秦清身形飞起,同时似慢实快地运刀,将“天刀”精髓尽数发挥开来。

    辨清浊,开阴阳,察二仪,判三元,分四象,判五行,定六气,聚七星,序八卦,行九五,如一方完整小世界,更胜“龙虎剑诀”。

    仿佛日月交替,星辰变换,任浮世沧海桑田,亘古如昔,只依冥冥中的天道运转。

    仅仅以招数而言,秦清的刀法已经超过了“剑心太玄意”、“千剑观音”、“北斗三十六剑阵”,真正达到了完美无缺的地步,没有丝毫破绽可言。

    “谢月印”自然也看出了这一点,神色略显凝重。

    若是他的本尊在此,自然能以力破巧,算不得什么难事,可如今借用了凡人之躯,却是没有这个本事,大意不得。

    “谢月印”伸出右手,五指伸张,在他的手中有无数好似烟雨的白色雾气凝聚,继而凝聚成一把烟雨蒙蒙的长剑,然后仅凭一己之力便用出需要四位隐士联手才能使全的“四时剑”。

    二十四剑分别对应二十四节气,依次轮转,显现出四季轮转的奇异景象。时而细雨纷纷,万物竞发;时而大雨滂沱,电闪雷鸣;时而凄风冷雨,秋风萧瑟;时而大雪飘飘,朔风呼啸。

    二十四道枯荣变化、象征四季轮转的剑气回旋而出,忽明忽暗,忽冷忽热,对上秦清的刀,丝毫不落下风。

    两人斗在一处,身形越来越高,很快便高出九天,进入天人境大宗师也无法承受的凛冽罡风之中。

第二百三十四章 公仇私怨

    本尊与化身之间的差距还是极大,若是圣人本尊在世,自然是横压当世,无人能挡,可如果仅仅是化身,那便差得远了。

    哪怕是“月印万川”的理学圣人降世,终究是一轮水中月,而非天上月,其中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秦清对上理学圣人,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两人飞入罡风之后,除了远远退开的儒门众人,就只剩下李玄都和龙老人。

    李玄都将“叩天门”刺入身旁地面,伸手按在剑首之上,“阴阳仙衣”随风而动,仿若仙人之姿。

    龙老人还是保持着不动如山的姿态,不惊也不惧。

    事实上,龙老人从没指望着一位圣人降世就能彻底扭转局面,如果真有这么简单,龙老人先前也不必如此为难了,说白了,这只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勉强可以兑子,却不能取胜。

    如果真能请下一位圣人大杀四方,那么道门的几位道君也能降临人间了。

    所以胜负的关键还是在李玄都和龙老人的身上。

    同时这也是儒门首领和道门首领的决战。

    李玄都以掌心轻轻摸索着“叩天门”的剑首,轻声道:“辽东与大魏朝廷之争,道门与儒门之争,我大师兄司徒玄策的血仇,公仇私怨,都在你一人身上,真是好极了。”

    龙老人缓缓开口道:“只要杀了你,大势仍有转机。”

    李玄都的手掌从剑首下滑至剑柄,五指依次合拢,然后问道:“你想杀我,一个人够吗?不够的话,再加上几位隐士也是可以的。”

    龙老人淡淡道:“一人足矣。”

    说罢,龙老人右手呈虚握之势,似乎握住了一把无形之剑。

    两人各自握剑,以有形之剑对上无形之剑。

    一剑是道门仙剑“叩天门”,一剑是儒门圣剑“素王”。

    下一刻,李玄都当先出剑。

    上次栖霞山一战,李玄都已经是手段尽出,什么“北斗三十六剑诀”,什么“太阴十三剑”,什么“慈航普度剑典”,都已经用过,不能说无功而返,却也收效不大,故而李玄都这次干脆都弃之不用,只用“南斗二十八剑诀”。

    不管怎么说,三大剑诀都是前人之学,是别人的东西,“南斗二十八剑诀”才是李玄都自己的东西。李道虚一生所学也就是清微宗和万象学宫两家之学,却不逊于李玄都这般博览众家之长,除了李道虚自己的天赋才情之外,关键就在于“合适”二字。正如秦清所言,最好的未必是最适合的。

    这一次,李玄都没有用出“星罗剑阵”,因为他知道这些阵法变化对上龙老人都是虚的,倒不如实实在在刺上龙老人一剑,凭借“叩天门”更胜往昔的锋芒,反而能重创龙老人。

    龙老人大约也是如此想,“素王”上次重创了李玄都,这次仍旧能够重创李玄都,关键是能够击中李玄都。

    虽然龙老人没能练全“四时剑”,但他作为心学圣人的弟子,又有儒门为依靠,坐镇人间近百年,所学之博,并不逊色于李玄都。

    这些年来,不仅仅是儒门之学,便是道门、佛门之学,龙老人也颇有涉猎,正一宗

    的雷法,清微宗的剑术,太平宗的术算,补天宗的刀法,以及其他各宗的绝学,都被龙老人以各种手段拿到手中。虽然不是全篇正本,只是些残篇副本,龙老人也不敢说学全,但龙老人毕竟是长生境修为,一法通而万法皆通,举一反三只是等闲,甚至还能帮助完善一二,要说到招数的造诣,未必就要逊色李玄都几分。

    龙老人以“素王”迎上李玄都的“叩天门”,两人纯粹以剑招交手。

    此时城堞已经基本被火炮炸碎,宽达四丈的城墙如平地一般,再无半分遮挡,清晰可见两人斗剑。

    只是绝大部分人又看不懂两人的斗剑。

    因为两人出剑的速度只有一个“快”字。

    快到哪怕是天人境大宗师,也有目不暇接之感。

    及至后来,城墙之上只能看到无数的剑影来回交织,时分时合,时隐时现。

    “叩天门”与“素王”相撞,轰隆隆作响,如雷声震动,似地动先兆,使得城内百姓惊惶不安,城外大军亦是心神震撼。

    有气机涟漪以两人为中心不断向外扩散开来,就像一圈圈被放大了无数倍的水面波纹,一直扩散至十里开外才缓缓消散。

    波纹所过之处,无论是高塔建筑,还是其他,都被拦腰斩断,仿佛是一把巨剑横切而过。

    幸而两人位于城头之上,这道波纹只是从城下众人的头顶掠过,并未造成死伤。

    前二十八剑,李玄都虽然处于攻势,但其实处于下风。

    龙老人就像一座巍然高山,任你狂风呼啸,我自巍然不动,只当是清风拂面,反而还能够步步紧逼,一再压缩李玄都出剑的空间。李玄都越是出剑,越是后退,这便是龙老人取自祁英的“无极枪”,将枪法化入了剑法之中。

    不过龙老人也敏锐地察觉到,李玄都的剑势有违常理。寻常人出剑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而李玄都却是反其道而行之,起始处极低,继而层层递进,好似一浪叠着一浪,不断向上,若是不能将其一气压下,反而要被他所制。

    这正是“南斗二十八剑诀”中取自“四海潮生剑”的部分剑意,一浪叠着一浪,观东海大潮,潮起潮落,因日月而动,几时有过停歇?

    此时李玄都的正是“涨潮”之时,故而龙老人也不似表面上的那般胜券在握。

    第二十九剑是个分水岭。

    这一剑,李玄都止住了退势,将劣势扳成了平势。

    龙老人脸色微变,开始与李玄都以攻对攻。

    好似江水拍山而去,卷起千层雪。只是江水依旧,山崖依旧。

    到了长生境,已经无所谓什么开口泄气,一分一毫都在自己掌控之中,龙老人在激战之余犹能开口道:“李玄都,你今日要为司徒玄策报仇,可若是你死在我的剑下,又有何人为你报仇?”

    “我是垂垂老朽,此生无望一劫地仙,可你不同,如此年轻便跻身长生境中,一劫地仙几乎是你的囊中之物,便是看似遥不可及的二劫地仙,也不是没有可能,你本该高坐云端看人间兴亡,又何必以身涉险,亲自参与到其中?”

    “就算夺取天下, 也是

    秦家人坐龙椅,与你李玄都有什么关系?多少年江湖较短长,到头来为谁辛苦为谁忙?英雄豪杰识时务,何苦出生入死弄刀枪,倒不如抛开名利枷锁,逃出是非之乡,不管成王败寇,休给他人做嫁裳。”

    “亦或是你其实是想要名垂青史?那我也劝你一句,诬圣自贤,妄谈社稷,今人不言,煌煌史册自有后人言之,只怕是遗臭万年,你的圣人之梦早就该醒了。”

    李玄都不为所动,闭口不言,只是专心出剑。

    龙老人皱了下眉头,竟是没能从李玄都的身上察觉到半分杀意的存在。

    就算李玄都善于掩藏,也不该如此才是。

    这种感觉就好似将帅领军作战,所有的人命只是一个个数字罢了,没有具体的目标,便没有明显的杀意。

    那么在你李玄都的眼中,我龙老人到底是什么?

    刻骨铭心的仇人?不像。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李玄都从未见过司徒玄策,两人也没有任何血脉联系可言,李玄都报仇更多是为了张海石,可张海石还活得好好的,李玄都心中自然没有巨大的仇恨让他生出强烈杀意。

    那就是单纯的拦路人?

    这就有点意思了。

    龙老人不得不感叹,李玄都的心境成长之快,实属罕见。

    早在天宝元年的时候,李玄都还是个冲动易怒的年轻人,一股任侠意气,与他见过的无数年轻人并无本质上不同,可没用十年时间,此子竟是有了几分“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心境,好似是虫子一朝破茧成蝶。有了这样的心境,再多的言语也是无用了。

    龙老人不再说话,同样只是出剑。

    第三十六剑。

    不动如山的龙老人终于是向后退了一步。

    仅仅是一步而已,可对于龙老人而言,却是落入了下风之中。

    李玄都终于是开口道:“有句话叫作‘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不敢妄言万世太平,我为天下开太平,哪怕听不到半分回响,虽千万人吾往。”

    这一刻,李玄都身上竟是有浩荡“浩然气”生出。

    龙老人学得道门之学,李玄都同样能学得儒门之学,不仅仅是宁奇交给他的“正气歌”,他的老恩师李道虚当年便曾求学于万象学宫。

    李玄都横剑身前,手中“叩天门”生出无穷剑气,凝而不发。

    龙老人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素王”。

    李玄都缓缓开口道:“你刚才问我的话,我答了,我现在用你的话来问你,你本可置身事外,飞升天上,却要逆势而为,到底是职责所在,还是另有所图?你才是圣人之梦该清醒。”

    龙老人眼底掠过一抹阴沉,不知是不是被李玄都说中心事的缘故。

    李玄都一剑劈下。

    一瞬间,所有的景象都变得模糊起来,仿佛是隔火观人。

    一道浩荡剑气如同白龙朝着龙老人汹涌而去。

    龙老人横剑格挡,虽然没有倒地,但却被这道剑气推着向后倒滑出去,一直从永定门退到了左安门。在这一线路径上,无论是守城士兵,还是守城器械,悉数被龙老人撞碎。

第二百三十五章 龙气浩荡

    龙老人止住退势的同时,那道浩荡剑气也缓缓消散。

    李玄都站在永安门的上方,龙老人站在左安门的上方,两人之间相隔了七里的距离,可见方才一剑其势之大。

    虽然龙老人并未受到什么伤势,并且将剑气悉数挡了下来了,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李玄都如今的确是元婴妙境的修为。

    其中差距说大不大,却十分关键。

    上次栖霞山一战,李玄都还未跻身元婴妙境,一境之差,因为“浩然气”的特性,被龙老人处处压制,极为被动。如今李玄都跻身元婴妙境,“浩然气”便无法克制李玄都,只能是不被李玄都克制。

    对于长生之人而言,七里的距离算不得远,龙老人的声音清晰传来:“好得很,请看老夫这一剑。”

    话音未落,龙老人的无形之剑已经来到李玄都的面前。

    这一剑并非如秦清那般直接跨越空间,而是这一剑长达七里。

    这便是“素王”的玄妙所在,无形无相,故而可大可小,可隐可现。

    龙老人虽然没了境界上的优势,但他还是背靠着帝京城,哪怕是没了渤海府,五行山受到限制,仅仅是帝京城本身的龙气,也不容小觑。

    面对这一剑,李玄都并未像龙老人半横剑格挡,而是以攻对攻,两个剑尖对碰一处,天地间骤起一声轻响,让所有人的心头都是一颤,仿佛针扎一般。

    “素王”的剑尖不动,剑身开始迅速缩短,龙老人随之从左安门重新回到永定门,就在这一来一回两剑之间,一线之上的城堞和走马道,被浩荡剑气摧毁殆尽。

    两人再次近身斗在一处。

    自心学圣人离世之后,龙老人坐镇儒门牧守天下将近一甲子,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劲敌。栖霞山一战中的李玄都,境界修为不如龙老人,而且两人的胜负更多在于场外谋划。李道虚、徐无鬼、张静修等人,境界修为不逊于龙老人,却没有如此多的仙物,说此时的李玄都是龙老人此生第一强敌,毫不过分。

    两人激斗,龙老人竟是被李玄都占据上风,不得不采取守势。

    龙老人虽未受伤,但身上的浓郁金光却变得黯淡几分。

    上次栖霞山一战中全军覆没的剑影已经恢复如初,在“阴阳仙衣”上游走不定,在两人交手时,常常会突然有一道剑影毫无征兆地暂时脱离“阴阳仙衣”攻击近在咫尺的龙老人,就像盘成蛇阵的蟒蛇,下半个身子还在“阴阳仙衣”之中,上半身探出进攻,每道剑影都是一剑,角度刁钻,让人防不胜防,出剑之后,不论战果如何,又迅速缩回“阴阳仙衣”之中,让人无从反击。

    幸而龙老人周身有条条细小金龙环绕,可以自行挡下这些出其不意的剑影,使得龙老人不至于太过狼狈。

    只是如此一来,龙老人也不免动了几分无名真火,奋力一剑将李玄都暂时逼退之后,周身游走的无数细小蛟龙汇聚成一条金龙,围绕他游走不定。

    金龙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道肉眼可见的金色尾痕,久久不散。李玄都的十三道剑影遇到金龙,仿佛遇到了

    天敌,竟是不能近身分毫。

    龙老人随之展开一路剑法,乃是他在一甲子之间收集汇总各路绝学融会贯通而成,气势雄浑,玄妙无比。上次栖霞山一战,他仅凭“浩然气”便将李玄都压制在下风,根本打算则是以“素王”将李玄都置于死地,便没有用出这路剑法,直到此时,这路无名剑法才得以现世。

    此时观战之人中,不乏有剑道大家,如儒门的几位隐士,还有道门的白绣裳等人,见龙老人剑法如此静奇,无不赞叹。

    只见李玄都和龙老人二人各使自创剑法,斗在一起。

    说是剑法,又各有气机配合,不能以单纯剑招视之。

    龙老人的无名剑法气象森严,似是滚滚人道大势,千军万马,沙场厮杀,朝代更迭,盛衰兴亡。其中蕴含龙气,却是透出昏沉晦暗之感,暮气沉沉,似乎一切生机尽没,只余绝望、麻木、腐朽、沉沦,什么皇图霸业,终究成空。

    并非龙老人有意如此,而是大势如此,如今的大魏朝廷便是腐朽不堪、麻木不仁、暮气沉沉,龙老人的龙气得自大魏朝廷,又怎么能焕发出勃勃生机?

    李玄都被龙气笼罩之后,眼前浮现万千幻象,山河破碎,身世浮沉,飘絮浮萍,苍生涂炭。上有帝王昏庸,下有士绅贪婪,饿殍遍野,赤地千里。忽而又见曲径通幽,金碧辉煌,轻歌曼舞,觥筹交错,哪管外面骸骨如山。

    李玄都的剑法则如星象变化,漠然无情,不因人道变化而改变分毫,星转斗移,变化无方。同时也有龙气生出,却不是来自于大魏朝廷,而是得自辽东。如今渤海府已经陷落,部分北龙气运归于辽东,使得李玄都也得以身负龙气,只是李玄都并不能像龙老人那样主动运用龙气,而是被龙老人的龙气牵动,自行激发。

    李玄都的龙气又与龙老人截然不同,万物竞发,勃勃生机,兵锋所指,所向披靡。虽然这股龙气在数量上比之龙老人的龙气差了不知多少,但质量上却要胜过无数,一方好似从冰天雪地中走出来的精壮甲士,一方是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纨绔子弟,哪怕纨绔子弟人数占据优势,也不是甲士的对手。

    一时间,李玄都眼前的种种幻象被这股自行生出的龙气一冲而散,涤荡一切污泥浊水,正应一清天下还太平。

    两人斗了数十招,龙老人忽地右手“素王”一举,左掌猛击而出,滚滚龙气弥漫开来,封死了李玄都的所有躲闪方位。

    这些衰败的龙气虽然没有半分生机可言,更不似辽东龙气那般堂堂之阵、正正之师,但也有诡秘之处,若是被其侵入体内,哪怕是长生之人,也要不得自在,仿佛饮下毒药,处处受制于人,动弹不得。

    李玄都的龙气虽然厉害,但数量太少,只能萦绕于剑上,却是无法如龙老人这般随意“挥霍”。

    李玄都只能伸出没有龙气附着的左掌,与龙老人击来的一掌相对,“砰”的一声响,双掌相交。李玄都的身上立时缠绕了一层衰败之气,整个人好似落上了一层灰,脸色黯淡,不复脱胎换骨之后的晶莹玉润之感,而且李玄都的动作变得迟缓起来,

    就好似凡人中毒,不能自已。

    沈元舟见此情景,不由脸色大变。众人皆知他善于望气之术,沈无忧身死之后,便是此老造诣最高,不由问其缘故。

    沈元舟忧心忡忡道:“此等龙气厉害无比,对于长生之人而言,便如毒药一般。宗主虽然已经跻身元婴妙境,但终究不是金刚不坏的一劫地仙,只要再对数掌,就算不被龙气所制,也定然抵受不住。”

    众人无不心忧。

    只是李玄都并不如何害怕,反而是开口道:“这也是儒门的手段?与‘浩然’二字有半分关系?”

    龙老人笑道:“法无正邪,人有正邪。不过是事在人为,正者用邪法也是正,邪者用正法也是邪。”

    李玄都笑了一声:“好一个正大光明。”

    龙老人不再说话,心中却是暗忖:“此子修为当真了得,我这取自北龙的龙气与大魏国运息息相关,如今大魏国运摇摇欲坠,这龙气便随之腐朽衰败,如毒药一般,论起阴损毒辣之处,便是徐无鬼的‘逍遥六虚劫’也不能相比,此子身负龙气数量不足,只能以体魄硬接我的衰败龙气,居然还能动弹。”

    龙老人念及于此,手中“素王”攻势更为凌厉,数招之后,“砰”的一声,又是双掌相交。

    李玄都脸上的灰败之色更重,不得不运转“逍遥六虚劫”勉强化解,脸上六气变化不定,只是这龙气乃是天下最为阴毒之物,只有一劫地仙的不坏金身才能勉强抵挡,“逍遥六虚劫”固然玄妙,却也只是勉强压制缓解,不能彻底化解。

    李玄都奋力一剑斩向龙老人,龙老人竖剑挡开,左掌加运龙气,直击而下,要让李玄都避无可避。

    李玄都反转左掌一托,一声轻响,双掌第三次相交。

    这一次,却是龙老人吃了个大亏,他只觉得左掌剧痛,抬眼望去,整个左手连同龙气和护体金光都已经消失不见,仿佛被凭空抹去一般。

    原来方才李玄都将第二重的“太易法诀”凝聚为一点,藏于掌心之中,两人第三次双掌相交的时候,“太易法诀”骤然爆发开来,化作浑沦旋涡。

    龙气固然厉害,可“太易法诀”却丝毫不逊,将龙老人的左手直接抹去。如此一来,反而是李玄都占据了上风。

    李玄都大笑一声,手中“叩天门”反守为攻。

    龙老人丢了一只手掌,心中恼怒,“素王”如疾风骤雨般攻了过去,剑招也变得极为猛恶,戾气大作。

    两人以攻对攻,再无半分留手,使得两人脚下足有四丈之厚的城墙再也承受不住,先是裂纹遍布,继而轰然坍塌,烟尘四起,遮天蔽日。

    两人并不落下,凌空御虚,飞上九天。

    火炮都轰不开的城墙,就这么出现了一个长有近百丈的巨大缺口。只是这个时候,辽东铁骑也不敢顺势攻城。

    双剑相撞,轰隆隆作响,如雷声震动,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抬头观望。

    无数气机逸散开来,在空中化作一团团雾气,好似春日烟雨蒙蒙,又似冬日雾凇,将大半个帝京南城都笼罩其中。

第二百三十六章 先后出手

    四位长生之人,先后离场。此处战场的主角就理所当然地变成了一众天人境大宗师。

    首先出手的是白绣裳。

    自从秦清跻身长生境之后,白绣裳就成为太玄榜第一人,此后太玄榜几次变动,白绣裳始终牢牢占据着榜首的位置,如果不算巫咸这种曾经跻身长生境的异类,可谓是当之无愧的长生境之下第一人。

    世人对于这位慈航宗老宗主的印象难免有刻板嫌疑,总觉得她长袖善舞,早年时就与老天师张静修过从甚密,一手支撑起了正一宗的财政,使得正一宗有足够的底气与财大气粗的清微宗分庭抗礼。培养了两位弟子,苏云媗继承了她的阳面,接掌慈航宗,与正一宗联姻,慕容画继承了她的阴面,行阴私之事,早早就与秦李有了交集。她本人更是与“天刀”秦清有一段过往情缘,又与清平先生李玄都有授艺的情谊,在秦李二人开始主导天下大势之后,白绣裳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让人不得不感叹这位白衣观音的先见之明。

    如此种种,使得许多人下意识地忽略了白绣裳其实也是有数的天人造化境大宗师,距离长生境只有一步之遥而已。

    白绣裳飘荡而出,正如秦清早早将佩刀“欺方罔道”送给了女儿,她的佩剑“妙法莲华”也已交给了弟子苏云媗,所以此时她手中并无长剑,只有一张形状狭长的白纸,束纸成剑。

    此物名为“无相纸”,不仅仅可以化作三尺长剑,十八般兵都可以幻化,硬度堪比金刚,水火不侵,只是白绣裳擅长用剑,才将其化作纸剑。

    儒门这边迎上白绣裳的是赤羊翁,如果说龙老人是七隐士的首领,那么赤羊翁就是七隐士的谋主,在紫燕山人未曾修为大进之前,不算合道的虎禅师,一直都是仅次于龙老人的隐士第二人。

    赤羊翁手持长剑,迎上白绣裳。

    白绣裳一挥手中纸剑,从剑身飘洒出无数纸屑,迎风就涨,化作一只只纸莲花旋绕洒落,犹如漫天飘雪。

    这些纸莲花都是从“无相纸”上分出,花瓣锋利如刀,此时旋转起来,堪比江湖上的奇门兵刃,纸莲花所到之处,切割砖石就如豆腐一般,锋锐难当。

    赤羊翁不敢有丝毫大意,手中长剑急急挥舞,将纸莲花悉数挡下,激发出一连串的金石碰撞之声。

    正所谓老而弥坚,赤羊翁近百年的修为,虽然未能跻身长生境,但精纯无比,较之白绣裳毫不逊色,而且他手中长剑也并非凡品,并不落下风。

    白绣裳右手负剑,左掌竖立身前,立时有梵音禅唱,天女散花,继而白光当空洒落,一尊高有六丈的观音法相生出,拔除众生之苦,面带慈悲。

    观音法相通体洁白,初时观音只有双手合十,然后背后生出四手、八手、十六手,转眼之间,这尊观音法相已是有百手之多,这尊百手观

    音的手上没有任何佛家法器,也不见柳枝净瓶,只有一柄柄形态各异的长剑,或古拙厚重,或轻灵单薄,或扭曲如蛇,都无一例外散发着凛冽剑气。

    正是“慈航普度剑典”中的“千剑观音”。

    观音法相现世之后,百手轮转,百剑随之而动,剑影绚烂,纵横交织出一张细密剑网,带着凌厉剑气,朝着赤羊翁当头罩下。

    赤羊翁身陷剑网之中,只觉得自己陷入万千人厮杀的沙场之中,四面八方皆是敌手。

    白绣裳驾驭观音法相,剑法剑势之繁复多变,实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地步。百余种风格迥异的剑法,或大开大阖,或以慢打快,或如梨花绽放,或如疾风劲草,或古拙凝滞,或迅如雷霆,似清风明月,又似金戈铁马,时而剑势如大江大潮激荡三千里;时而剑势如小桥流水绵绵不绝,由观音法相同时施展,糅合一处,不见半点冲突,极变化莫测之能事。

    就在白绣裳出手的同时,上官莞微微低头,再抬起头时,脸上多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青铜面具,这个面具不曾留有口鼻眼睛的位置,浑然一体。不过到了天人造化境,视物也未必要靠眼睛,此等细枝末节也就无关紧要了。

    此物本是古时巫教之物,巫教巫祝佩戴此物行祭祀之事,几经辗转,落入地师徐无鬼的手中。徐无鬼本是用此物来研究巫教的种种巫术,后来却发现此物不知是以何种材料制成,异常坚固,便随身携带,用作防身,后来传至李玄都的手中,李玄都又将其送给了上官莞。

    上官莞是第二个出手之人。

    平心而论,上官莞选择归顺李玄都并没有太多心理负担。第一,形势比人强,她当时有求于李玄都,李玄都是她的救命恩人。第二,李玄都是徐无鬼最后认可的衣钵传人。第三,李玄都要上官莞做的事情,与上官莞过去一直在做的事情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无论是李玄都,还是徐无鬼,都要推翻大魏朝廷。

    多年的惯性,使得上官莞很少去思考自己为什么要推翻大魏朝廷,也未曾深思西北大周与辽东到底有什么不同,她有自己的野心,却与天下无关,与太平无关。

    此时之所以如此拼命,自然有她的思量。

    李玄都的许诺让上官莞十分心动,地师之位就不必多说了,她也不排斥嫁给张鸾山,一则是两人门当户对,天师地师,正应天阳地阴。二则是张鸾山并不弱于上官莞,也不强过上官莞,算是势均力敌。

    上官莞本就不是个苛求姻缘之人,否则她当初也不会看中赵冰玉。至于她为何不愿屈从于宋政,道理很简单,嫁给赵冰玉,必然是上官莞拿捏赵冰玉,还是自己当家做主。可如果嫁给宋政,那就是给宋政做小妾了,上面还有澹台云这个大妇,万事不由人,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她能成为张家的主母

    ,那么她就可以一手抓住大真人府,一手抓住兰玄霜等盟友,再加上自己背后的阴阳宗和地师身份,成为未来道门中举足轻重之人。在众女子中,恐怕只是仅次于秦素一人而已,与白绣裳在仿佛之间。谁让秦素有一位长生之人的父亲,又有一位长生之人的丈夫,实在比不得。

    虽然上官莞不太明白也不想明白如何才能天下太平,但有一点她很明白,这一切的前提是李玄都能够活着,而且道门能够胜过儒门。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上官莞不为旁人,仅仅是为了自己,也要尽力而为。

    赤羊翁掠出的时候,金蟾叟下意识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鼻烟壶,放在鼻下轻嗅。金蟾叟手中这个小小的鼻烟壶,以玻璃为材质,又在其内壁勾勒书画山水,虽然价值不菲,但并无什么神异之处,只是金蟾叟习惯如此,尤其是在心情不那么平静的时候,或是要做出某个重要决定的时候,嗅一嗅鼻烟,能让他心境平和。

    待到上官莞出手之后,金蟾叟收起手中的鼻烟壶,又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所有的笑意缓缓敛去,目光冰冷无比,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在先前的那场“春雨”之中,金蟾叟受益极大,不仅瞎了一目得以复原,就连修为也有所精进,同样是天人造化境,反而是比上官莞稍高一些。

    不过上官莞也有自己的优势,那便是身上的宝物众多,除了“阴阳法剑”和“天阳地阴烛龙印”之外,还有一套半仙物品相的飞剑,都是地师的遗物,非同寻常。

    平心而论,上官莞并未得到地师的真传,或者说只得了部分真传,并非地师藏私,而是师徒传承,本就是循序渐进,除了李玄都这样的异数,没有一口吃成个胖子的,地师因为意外飞升,传承也就此中断。幸而还有李玄都,李玄都代地师徐无鬼传授了最后一部分功法,补全了上官莞的传承,所以上官莞喊李玄都一声师兄倒不是一味谄媚,也有几分真心实意。

    两人刚一照面,上官莞便用出“心魔由我生”,发髻自行散开,青丝化作白发,无风自舞,手中“阴阳法剑”燃烧起熊熊黑焰,飘摇不定。

    上官莞接着又将“剑心太玄意”施展开来,阴火随她的气机变化,吞吐不定,似曲而伸,变幻莫测。

    金蟾叟身上浮现一袭金甲,铸造于前朝大晋年间,曾经是皇室珍藏,在金帐铁骑踏破大晋的大好河山之后,这件宝甲流落江湖,几经辗转落入了儒门的手中,虽然不能与“阴阳仙衣”相提并论,但也是宝物中的顶尖上品,关键就在于“坚固”二字,甚至能硬挨上长生境的一击,唯一不足是这件宝甲因为材质太过稀少的缘故,只能护住上身,不能覆盖全身,功用就大打折扣了。

    同时金蟾叟手中也出现了一柄长剑,剑首位置蹲坐着一只金蟾。

    两人一攻一守,似是一矛一盾。

第二百三十七章 慈恩塔斗法

    在白绣裳和上官莞先后出手之后,儒道两家的天人境大宗师们纷纷出手,只是他们的战场并不局限于这段城墙,有些甚至已经从城外打到了城内,除了有大阵护卫的宫城暂时无人敢去之外,其他地方都有激斗的身影。

    帝京内城有一座宝塔,名为“慈恩塔”,塔分七层,以四方楼阁式建造,高二十余丈,立于塔顶,可俯瞰小半个帝京城。此地从来都是文人墨客偏爱之地,其中留有诗篇数百,以“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登临出世界,磴道盘虚空。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一诗夺魁。

    此时慈恩塔红光大盛,历代文人墨客题写的各色诗篇如同道门符箓一般,绽放出耀眼光芒,使得慈恩塔仿佛是一块被烧红的烙铁。

    紧接着塔顶上方天色骤然黯淡,有黑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其中天雷游走,时隐时现。

    背负紫青双剑的张鸾山出现在黑云上方,大袖飘飘,衣衫猎猎,头顶隐隐有庆云生出,周身云霞环绕,脸上宝光隐隐,仿佛呼风唤雨的雷部天君降临人间,居高临下地望向下方的慈恩塔。

    张鸾山可以看出这方宝塔的玄妙所在,历代大儒名士不断在塔中留下墨宝,其中凝聚有浩然之气,就好似道门真人不断画符加持,数百年的积累之下,使得这座原本普通的砖塔有了种种神异之处。此时一位儒门高人坐镇其中,便可激发此塔中孕育的浩大气机,使得此塔成为一座堡垒,进可攻而退可守。

    “原来是大天师到了。”塔顶出现出一道虚影,看身形相貌,正是天心学宫大祭酒杨松。

    杨松其人,李玄都等人并不熟悉,因为他很少露面,就是上次栖霞山一战,他也不曾现身,直到此时才来到帝京城中。不过因为大真人府和天心学宫同处江南的缘故,张鸾山与杨松还是有过几面之缘,对于这位大祭酒略知一二。

    张鸾山缓缓开口道:“大祭酒又何苦来蹚这潭浑水?天下大势,不过‘兴衰’二字,早有定数,儒门自理学圣人中兴以来,至今已有四百余年,天下间岂有长盛不衰之道理?”

    杨松淡然道:“无关道理,只因职责所在。”

    张鸾山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杨松的身影淡去不见,慈恩塔表面的流转红光开始向塔顶汇聚,转眼间赤红光芒已经溢出塔尖,汇成一线赤光直冲头顶的黑云。

    张鸾山脚下的黑云轰然震动,以赤光为中心开始缓缓转动起来,片刻之后便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其中既有雷霆涌动,也有红色流光纵横交织,两者厮杀不休。

    张鸾山布下的黑云并非虚张声势,而是正一宗的“雷池大阵”,可以更省力地使用雷法。就好似白龙楼船在海上的威力与在陆地的威力大不相同,归根究底在于“地利”二字。

    杨松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先要破去张鸾山的“雷池大阵”。

    张鸾山不再留手,一挥袍袖,运转“五雷天心正法”

    ,催动雷池。

    一道惊雷蜿蜒而落,轰然砸在慈恩塔的塔顶上,电光流转,慈恩塔毫发无伤。

    下一刻,又有五道天雷从天而降,齐齐落在慈恩塔上,塔身表面尽是雷光,慈恩塔的四方檐角分别挂有铜铃,这一刻铜铃无风自动,随着铜铃声响,天空中的黑色铅云仿佛受到了影响,开始剧烈翻滚起来,其中雷霆更是有失控迹象。

    张鸾山一挥袍袖,“天师印”飞出,定住“雷池大阵”,驱散黑云中的残余赤光,然后雷池之中开始有道道雷电从天而落,如同疾风骤雨,尽数轰在慈恩塔的表面。

    慈恩塔的表面涌现出一层红光,任凭天雷轰鸣,巍然不动。

    张鸾山从雷池上方降落至雷池下方,举起右臂。

    上方“雷池大阵”随之降下三十六道雷霆,尽数汇聚于张鸾山的右手上。

    张鸾山一手按下,所有雷霆随之汇聚成一条雷龙,降落人间。

    雷龙缠绕于慈恩塔之上,呈蟒蛇绞杀之势。

    慈恩塔表面附着的红光在短短几息时间内已是显现出些许裂纹。

    塔内的杨松一挥袍袖,塔内所有题写于墙壁上的诗文悉数脱离本来位置,显化于塔外墙壁之上。

    慈恩塔再次赤光大盛,浸透雷龙,使得以绞杀之势缠绕在塔身上的雷龙缓缓烟消云散。

    张鸾山脸色略显凝重,拔出背后所负“紫霞”,一剑指天,整个天幕开始逐渐转紫,很快整个天幕变成一片深紫色,好似一方倒扣的紫湖,这方紫色湖泊还在不断下压,波光粼粼的“湖面”似乎触手可及一般。

    慈恩塔随之涌出一道浩大光柱,与塔身齐粗,逆流而起,

    赤色光柱触及紫色“湖面”,“湖面”仍旧保持着平平一线,两者构成了一个“丁”字形。

    两者相交之处,雷电如雨滴四溅开来。

    这一幕,蔚为壮观。

    张鸾山再次拔出背后的“青云”,一剑指地。

    大地随之生出共鸣,方圆百丈范围之内,轰然震颤。青气上升,与天上下压的紫气遥相呼应。

    此时此刻,好似天地要强行合拢一处,而慈恩塔立于两者之间,如擎天之柱,强行撑起,使其不能合拢。

    张鸾山手持双剑,“紫霞”指天而“青云”指地,然后就见他双臂缓缓转动,好似西洋座钟表盘上的时针和分针,要合拢一处。

    位于慈恩塔内的杨松心中一惊,知道这是大天师一脉的双剑合璧,厉害非常,不敢有丝毫大意,全力促动慈恩塔内的无数字符,化作赤光,赤光又好似一把长剑,要刺破上方的紫气,使得紫青二气不能合于一处。

    便在这时,“天师印”出现在张鸾山的头顶上方。作为仙物,“天师印”类似于龙老人的“传国玺”,不但对于境界修为并无太高要求,而且可以加持自身,这也是张鸾山未曾跻身长生境却能驾驭“天师雌雄剑”的关键所在。

    “天师印”上

    垂落“昊天光明火”,使得张鸾山与用出“心魔由我生”的上官莞有几分相似,不过其周身并非黑色阴火,而是近乎透明的白色火焰。

    在“天师印”的助力下,张鸾山又咬破舌尖,吐出一口“真阳涎”。

    人有精气神,天灵血属神,中指血属气,舌尖血属精。所谓“真阳涎”便是舌尖精血,为一个人身上阳气最重所在。

    一瞬间,张鸾山气势大盛。

    双剑合璧。

    紫青二气合作一道青中透紫的巨大光柱。

    随着这根光柱现世,天地之间不存半点黑暗,尽数化为一片浩瀚璀璨如旭日东升的无量剑光!

    天地元气荡漾出无数如水波的涟漪向四面八方扩散,覆盖范围极广,余波一直蔓延至宫城上空才渐渐消散。

    张鸾山的双袖因为盈满无数风雷而猎猎作响。

    光柱立时淹没了慈恩塔。

    在光柱之中,又有无数紫色雷电蜿蜒游动。

    如此一直持续了大约一息的时间,待到光芒散去,慈恩塔虽然还伫立在原地,但塔身表面一片斑驳,所有文字已经全部消失不见。

    有风吹过,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慈恩塔轰然坍塌。

    一直藏身于慈恩塔中的杨松终于现身。

    天心学宫三位大祭酒,王南霆属于理学一派,所以由他负责掌管仙物“朱环”以及准备“月印万川”之事,而杨松则是心学一派,修炼的是“心力”。

    从根本上来说,理学一派和心学一派走的都是三教合一之路,不过两者侧重又有不同,理学一派受道门影响更大,理学的“天理”与道门的天道,颇有相通之处,而心学一派则受佛门影响更大,看重一个“我”字。

    杨松身为心学弟子,同样精通佛门之学。

    佛祖留下了一具遗蜕,被称作佛骨舍利,分成许多部分,被分别供奉在各大寺庙之中,甚至历朝历代的帝王也有迎佛骨入大内供养的举动,慈恩塔内便供奉有一枚佛骨舍利。

    杨松祭起手中的佛骨舍利,凭空生出宏大诵经之声,在他身后有佛光涌现,一尊光明大佛在赤红佛光中睁开双眼,脑后有一圈如太阳般的红色功德光环,象征无量之光。

    此乃大日如来之相。

    此相一成,顿时生出充斥天地之感,法相脑后的日轮也是变得如巨大无比,似是一轮真正的红日。

    杨松伸出右手,五指自然向上舒展,掌心向外,结成“施无畏印”。其身后的大日如来法相却也做出同样动作,佛掌遮天蔽日,掌纹清晰可见,其下似乎蕴藏有无数“太阳真火”。

    一瞬间风起云涌,杨松以气机强行锁定于张鸾山,让他避无可避。

    杨松知道张鸾山身怀两件仙物,实不能正面力敌,所以先靠慈恩塔消耗张鸾山的气机,避其锋芒,然后再借佛骨舍利之力,以佛门神通击败张鸾山。

    杨松沉声问道:“大天师,可有遗言?”

第二百三十八章 胜天半子

    秦素没有第一时间出手,是因为她现在没了“三宝如意”,虽然是天人无量境的修为,面对天人造化境的大祭酒、隐士、山主们,自保不成问题,但想要取胜,那就是万万不能了。再加上秦素曾经亲手打死了王南霆,真正与儒门有着血仇,又是反儒门阵营两大首领的至亲之人,自然要小心谨慎。

    不过就算如此,当秦素现身的时候,还是立刻引起了儒门之人的注意。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大儒们顾不得什么脸面身份,立时有两人朝着秦素掠来。

    若是能抓住秦素,或是打死秦素,说不定能影响到秦清和李玄都,继而扭转整个局势。

    秦素并非满脑血勇之气,自然不肯正面力敌二人,而是转身就走。

    三人一追一逃,很快便拉开了距离。

    追赶秦素二人分别是白鹿先生和万象学宫大祭酒温仁,两人并非提前商议好的,算是不谋而合,不过论境界修为,还是白鹿先生更高一筹,先一步追上秦素。

    秦素猛地停下身形,用出“百花绣拳”朝白鹿先生打去。

    白鹿先生并不知道“三宝如意”不在秦素手中,不敢有丝毫大意,凝神接下这一拳。

    转眼之间,两人交手十余招。

    秦素虽然身负多种绝学,既有地师的“逍遥六虚劫”,也有忘情宗的“吞月**”,都是能够以弱胜强的利器,无奈儒门“浩然气”最是擅长以强胜弱,就是李玄都,只要境界修为不及儒门之人,也要被“浩然气”处处压制,只能借助外力。秦素自然也难逃此等窠臼,“逍遥六虚劫”摧之不伤,“吞月**”吸之不动,很快便被白鹿先生压制在下风。

    就在这时,秦素取出李玄都交给她的“长生杖”,往地上一顿。

    以秦素为中心,一圈涟漪荡漾开来,涟漪所过之处,一切失去了颜色光华,只剩下最纯粹的黑白二色。

    两人之间的时间有了片刻的凝滞。

    趁此时机,秦素丢出一张棋盘,然后这张棋盘越来越大,仿佛要与天地同大,直接将两人笼罩其中。待到白鹿先生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和秦素置身于棋盘之上,便如一颗棋子大小,放眼望去,只见纵横十九道延伸极远,极尽目力也不能看到尽头。除此之外,再不见其他人,也不见帝京城。

    下一刻,整个棋盘轰然震动,秦素和白鹿先生的身形开始向上拔高,向下俯瞰,终于可以纵览整个棋盘,就像身在九天之上俯瞰大地,极为壮观。与此同时,在两人的手边又多出一方棋盒,分黑白二色。

    这正是魏臻的棋盘,被秦素借用过来。

    此棋盘名为“锦绣江山”,仿照儒门仙物“天下棋局”制成,寓意以江山为棋盘,算是半仙物,一入此局之中,若是不能打破此地,就只能分出胜负才能离场,而落败之人,则会遭受反噬。棋盘上的大龙,乃是应双方气机而生,与双方心神相连,若是被屠,折损的是自身气机。

    换而言之,棋盒中的棋子其实就是自身气机所化,棋子的多少也与自身的境界修为高低有关,若是境界修为低微之人,棋子数量不如对方,对弈中途

    便无子可落,自然是输了。而落在棋盘上的棋子若是被对手围住吃掉,折损的也是自身的气机,如果大败亏输,气机折损极多,甚至会危及性命。

    “锦绣江山”常常能够发挥出不逊于仙物的妙用,以弱胜强,起到兑子的效果,不过局限也很大,这件半仙物对于棋力的要求很高。

    说白了就是下棋,若是棋力不如对手,反而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年的十大明官中,唯有魏臻一人精通对弈,在成为阴阳宗的明官之前,魏臻是一名游棋士,游历四方,以棋会友,以赌棋为生,在二十岁之后,便已经罕有敌手。于是他远赴帝京挑战一位国手,三战全胜,名声大噪。只是在他离开帝京的时候,那位人脉广阔的国手买通了一群盗匪,险些便将他杀死在城外的树林之中,好在徐无鬼刚好路过此地,将他救下,这才有了日后的魏臻。

    以魏臻的棋力,不敢说天下无敌,却也相去不远,徐无鬼在世时常与魏臻对弈,败多胜少,所以徐无鬼将这件半仙物交给了魏臻。

    不过魏臻也有不足,他只有天人逍遥境,对上动辄天人造化境的儒门高人,便力有不逮,容易被人挣脱棋盘,再有就是棋子数量根据自身气机多寡而定。正所谓儒门六艺五德八雅,棋道就在八雅之列,这些儒门大儒人人懂棋,而且棋力不弱,纵然魏臻能够取胜,也不会轻松,若是气机不足,中途没了棋子,岂不是输得冤枉?

    于是秦素干脆将“锦绣江山”借了过来,以她天人无量境的修为,再加上一件半仙物为助力,可以暂时困住一位天人造化境大宗师。

    秦素伸手抓出一把黑色棋子,道:“猜先。”

    白鹿先生想了想,取出两颗白色棋子,表示偶数则己方执白,反之执黑。

    秦素微微一笑,松开手掌,从掌间落下四颗黑子,偶数,白鹿先生持白,秦素执黑先行。

    秦素也学过围棋,立刻取出一枚黑子,朝脚下棋盘落去,只见棋子离手时只有普通棋子大小,可下落时却不断变大,待到落在棋盘上时,已经有磨盘大小,让人看得清清楚楚,刚好落在棋盘中央。

    白鹿先生一惊:哪有第一手落在天元位置的?这可是大大的臭手。

    不过白鹿先生也不敢太过大意,既然秦素敢以此等方式分出胜负,恐怕是有备而来。

    秦素学过围棋不假,可她的爱好太多,君子八雅,琴、棋、书、画、诗、酒、花、茶,都有涉猎,在她有限的时间里,除了音律一途之外,其他七雅,都是稀松平常。

    历代围棋天才,大多在四十岁左右达到巅峰,比如魏臻就是如此,然后在五十岁之后开始衰退,秦素和白鹿先生刚好是错开了这十年光阴,秦素过于年轻,白鹿先生过于年老。只是两人并非国手,秦素用在围棋上的时间自然是不如白鹿先生用在围棋上的时间,以经验而言,反而是白鹿先生更占优势。

    不过秦素始终都是神情淡然,胸有成竹。

    原因也很简单,秦素还有“天算”。

    秦素的双眼不知何时变得雪白一片,不见眼白和瞳孔,只有茫茫白光,已经进入“天算”

    状态之中。

    “天算”可以勘破各种精妙招数的种种变化,自然也能用于对弈。

    两人不断落子,很快在棋盘上便形成一白一黑两条大龙。而在棋盘上方,竟然也随之显现出两条长龙,虎视眈眈,张牙舞爪。

    棋行二十手,厮杀开始。黑棋飞压白棋右下角,白鹿先生毅然冲断。白棋黑棋各成两截,四条龙盘卷翻腾沿边向左奔突。白鹿先生棋力相当不弱,尤其擅长快棋,可秦素更是落子如飞,而且缜密。白鹿先生惊愕之心有增无减,打起十二分精神。黑棋巧妙地逼他做活,他却又把一条黑龙截断。。

    棋盘上的厮杀越发惨烈。白鹿先生不顾一切地揪住一条黑龙,又镇又压,穷追猛打。黑棋却化作涓涓细流,往白棋的左上角渗透。假若不逮住这条黑龙,白棋将全军覆灭。

    白鹿先生的神情变得极为凝重,微微颤抖的白须表露了他此时内心的真实情绪。

    百手之后,秦素利用角部做了一个劫,白鹿先生没有回旋余地,只得一手一手把黑棋提尽。虽然秦素随之受创,但仍旧面无表情,反而利用这劫,吃去白棋右下角,又封住一条白龙。

    白鹿先生不得不逃龙,可是举目一望,周围黑沉沉一片,犹如城外的玄甲大军铺天盖地压来。白鹿先生手捏一枚白子,迟迟不能落下。只有逃出这条龙,才能使黑棋无法挽回刚才的损失。然而前途渺茫,出路何在?

    白鹿先生的落子便越来越慢,每一步都要思量许久。

    在白鹿先生看来,棋盘上杀机四伏,他的每一步似乎都在秦素的算计之中,正应了先前一位儒门先贤对李玄都所言:已落天网之中。

    秦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不断落子。

    一百八十手后,秦素已经是稳操胜券先手收官的大好局面。

    在棋盘上方的半空中,代表白鹿先生的白色大龙已经是遍体鳞伤,而白鹿先生受其牵连,也是脸色苍白,气机衰弱。

    白鹿先生将目光从棋盘上收回,抬眼望向秦素,缓缓道:“好一个‘天算’。”

    直到此时,秦素双眼中的白光才收敛几分,开口问道:“都说人算不如天算,不知先生能否胜天半子?”

    白鹿先生不再说话,以二指拈起一枚白子,然后落了下去。

    一瞬间,白鹿先生感觉自己好似置身于无边无际的旷野之中,天空中有隆隆声,似乎有东皇太一驾车奔驰而过,天地化作一片,无限广大,却又无限拥挤,杀机四伏。

    忽然间,传来一声轻笑,声音不高,是个女子声音,但又没有半分感情,从高远处传来,好似苍天在上。

    接着,一只洁白的手掌和探出衣袖的皓腕映入白鹿先生的眼帘,白鹿先生只觉得眼前一亮,然后那手掌二指夹起一枚黑子擎至空中,一声脆响,落于棋盘之上。

    白鹿先生身形巨震,极为艰难地拈起一枚白色棋子,竟是怎样也落不下去,因为他不知道该落在何处。

    最终,白鹿先生只能将棋子投回棋盒之中。

    投子认输。

    终是没能胜天半子。

第二百三十九章 以众击寡

    若论天人造化境大宗师的对比,其实儒门并不占劣势,甚至还占了优势。

    虽然儒门青黄不接,但道门也有极大的问题,便是内斗不止,许多天人造化境大宗师或是堪比天人造化境的天人无量境大宗师都在内斗中死去,如张静沉、王天笑、藏老人、沈无忧等等,反而是儒门的天人造化境大宗师更多一些。

    如此一来,道门便只能以数量取胜了。

    冷夫人和萧时雨这对老冤家破天荒地摒弃前嫌,联手对上了白鹿书院的山主卢北渠,若论单打独斗,两人都不是卢北渠的对手,可两人联手,却丝毫不逊于卢北渠。

    毕竟玄女宗和牝女宗本是出自同一位祖师,许多功法各有互补之处。而且两人为敌多年,对于对方的手段早已是了然于心,就算事前从未有过演练,配合起来也是极为默契,就像多年的师姐妹一般。

    只见萧时雨用一条白色长索,冷夫人用一条黑色长鞭,一黑一白,好似两条长龙,将卢北渠笼罩其中。

    玄女宗和牝女宗都擅长奇门兵刃,如绳索、飘带、软鞭之流,只是算不得顶尖,如果两人单独使来,甚至不是宁忆的对手,可两人联手用出,则成相互呼应配合之势,所有破绽全为旁边一人补去,厉害杀着层出不穷。

    这也在情理之中,两宗祖师本就是同一人,她的兵刃技击之术自然是圆满无缺,不逊三大剑诀,可她因为种种原因将一身神通分成两半,玄女宗得一半“天罗”,牝女宗得一半“地网”,最后两宗都不得其真谛。

    虽然萧时雨和冷夫人因为各种原因未能跻身天人造化境,但两人在天人无量境浸淫多年,已经将本门各路绝学参悟到了极致,此时两位宗主联手,竟是完美还原出这一套技击之术的风采,当真是天罗地网,让人无处可逃。

    卢北渠身在其中,有苦难言,几次想要取巧破阵,无奈萧时雨也好,冷夫人也罢,都是经验丰富之辈,竟是半点也破绽也不给他,让他只能无功而返。

    卢北渠心知自己继续拖延下去,怕是凶多吉少,猛地一挥大袖,飞出一块青砖,直奔冷夫人而去。

    这块青砖当然不是俗物,而是出自白鹿书院的宝物,类似于道门的成套飞剑,用以伤人。在卢北渠看来,萧时雨因为得了“长生**经”的缘故,一身修为已经隐隐触及到天人造化境的门槛,一身“帝女神功”更是至阳至刚,反而是冷夫人至阴至柔,因为“吞月**”的缘故,导致自身气机驳杂,最终止步于天人无量境,反而更容易突破。

    冷夫人脸色一变,立时用出自己的随身宝物“盘丝阵”,在自己身周三丈之内结成一方阵势,如蜘蛛结网补虫,既能将人困于阵中而不能动弹,也能用来防身。

    就见青砖如陷网中,越来越慢,最终在距离冷夫人还有尺余距离的时候,凝滞不动。不过如此一来,冷夫人手中的黑色长鞭难免一滞,两人的天罗地网不再完美无缺。

    卢北渠立时趁此时机破阵而出,直奔冷夫人而来。

    不过卢北渠还漏算了一点,那便是人心。

    如果是萧时雨遭难,冷夫人心性阴沉,说不定还真会见死不救。可萧时雨不同,她虽然古板暴躁,但此心光明,绝不会落井下石,立时一掌拍向卢北渠,帮冷夫人解围。

    这一掌名为“寒冰掌”,出掌凌厉绝伦,至阴至寒,不以肉掌伤敌,而是以掌风伤敌,掌风及身则寒气汹涌而入,使人浑身血液凝结成冰,极为可怖。虽然此掌无甚花哨精妙之处,但是萧时雨将一身“帝女神功”催运极致,只见得方圆数十丈内寒气森森,地面上生出白霜,就连空气中都凝出细小冰晶。

    与此同时,冷夫人左手五指一翻,五根手指上多了五根漆黑义甲,长约三寸,黑气缭绕。所谓义甲,即是弹奏古筝或琵琶时所戴之物,装于指端,保护手指和指甲,外形好似假指,后宫妇人也常佩戴此物。

    接着就见冷夫人五指伸张成爪,带起夹杂着阵阵鬼哭之声的罡风,以摧金断玉之势罩向卢北渠的头顶天灵。

    卢北渠不敢大意,手中长剑点向冷夫人的这一爪,相撞之下,不但摩擦出激烈火花,而且还伴随着刺耳的金石铮铮之声,与此同时,他以未曾持剑的左掌迎上萧时雨,刚一交手,卢北渠从手掌到肘部位置,悉数被雪白寒霜笼罩。

    卢北渠身形一震,与两人脱离开来,又连发两块青砖,威力奇大,竟是将萧时雨和冷夫人暂且逼退。

    萧时雨和冷夫人各自挥出手中长索长鞭,双龙齐至。

    卢北渠不愿再陷入两人的天罗地网之中,向后一跃。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自己腰眼一麻,紧接着便是一股刺骨寒意迅速蔓延开来,让他半个身子几乎冻僵。

    这一击把握的时机恰到好处,卢北渠不防之下,竟是被暗算成功。

    偷袭之人不是旁人,正是石无月。

    石无月以玄女宗的“少阴寒冰指”,将“寒冰真气”凝聚于一指之上,拼着大耗气机,将“寒冰真气”急速注入卢北渠的经脉之中,同时又牵动了萧时雨的“寒冰真气”,两股“寒冰真气”汇聚一处,便是境界高如卢北渠,半个身子也被冻僵。

    仅凭萧时雨和冷夫人,还是不能拿下卢北渠,所以石无月藏身一侧,她身兼玄女宗和牝女宗两家之长,既能与萧时雨配合,也能与冷夫人配合,此时三人联手,便是白绣裳也难以取胜。

    趁此时机,冷夫人手中黑色长鞭缠住卢北渠的手腕,软鞭上燃烧起碧绿火焰,烧灼皮肉,嗤嗤作响,使得卢北渠握不住手中长剑。

    萧时雨则挥舞长索卷住卢北渠的左脚,奋力一拉。

    转眼之间,卢北渠不但没能突围成功,反而已经显露败势。

    另一边,三位道门真人脸上对上了天心学宫的大祭酒谢恒。

    三位真人皆是出自全真道,而且并非第一

    次联手对敌,早有默契,以三才阵势围住谢恒,剑术最高最强的太微真人主攻,三玄真人从旁策应,万寿真人主守,哪怕谢恒有天人造化境的修为,又有“浩然气”克制,竟也破不开三人的联手。

    太微真人手中无剑,单纯以“东华紫薇剑诀”的剑气化作一道紫色长虹,直奔谢恒而来。

    谢恒横剑一封,不动如山。就见剑光刺到谢恒身前三尺位置的时候,陡然圈转,向他左肩削落。这一剑虽然简单,但迅捷无比,速度绝伦,换成旁人,定是难以防备。可谢恒只是身形微转,长剑随之而动,轻而易举地挡下了剑光。

    此乃“天心剑诀”,心感天意,剑随心转。

    就在此时,三玄真人手中长剑中宫直进,剑尖不住颤动,剑到中途,忽然转而向上,忽然转而向下,继而左右,若有若无,变幻无方。

    谢恒以不变应万变,手中长剑法度森严,不留破绽,自成方圆天地。

    太微真人两只大袖一抖,只见得云雾缭绕,其中剑光隐隐,隐约有金石之声。双袖所至,剑光便如铺天盖地一般,让人眼花缭乱。

    谢恒迎上大袖剑光,道道剑光好似雨落,又被谢恒一一打散。

    太微真人催动“龙遁剑诀”更急,剑光越来越多,而且剑光各异,有如长虹者,有如牛毛者,有如游龙者,有如蚍蜉者,有如箭矢者,有如长剑者,有如白练布帛者,有如针尖麦芒者,纷纷而落,只见得数十丈之内尽是剑光。

    谢恒立时将剑势收缩成三尺方圆,圆润凝练,层层气机似如水波流转,虽处于守势,但守得极是严密,任凭太微真人攻势如潮,却都是无功而返,但见无数剑气围绕着谢恒盘旋飞舞,两者不住交击,激射出无数细小游散剑气,击在远处的城墙上。尽管相距甚远,但这些剑气仍在坚硬的城墙上射出一个个小洞,可想而知剑气之威。

    此时太微真人已经全力出手,若是旁人如此出手,定然是飘风骤雨不能持久,但东华宗精通炼丹之道,太微真人身为东华宗之主,不断在进攻间隙服下回气丹药,却是不怕有气虚力竭之忧。

    转眼间已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太微真人固然是刚猛如初,可谢恒也是分毫不露破绽。

    谢恒只是谨守门户,任凭剑光再多再急,却也不动分毫,大有不动如山之意。

    就在这时,三玄真人忽地用出神霄宗的镇宗绝学“无极剑”,祁英的“无极枪”便是脱胎于此。只见得剑光圈转,无数的光圈层层叠叠,如浪似潮,此剑虽然守大于攻,但步步紧逼,不断压缩谢恒的空间。

    谢恒只得分神应付三玄真人,不使其“得寸进尺”。

    只见得剑气纵横来去,剑芒穿空,剑光煌煌。

    谢恒几次寻机反击,都被负责压阵的万寿真人挡下,万寿真人老而弥坚,一味防守,便是谢恒也无可奈何。

    一时之间,纵然是谢恒,也是落入了下风之中。

第二百四十章 以众击寡(二)

    纳兰絮环视四周,神色有几分凝重。

    道门已经没有足够的天人造化境大宗师来对付她,不过道门却有足够数量的天人无量境大宗师。

    此时对上纳兰絮的就是三位天人无量境大宗师。

    为首男子看上去大概有不惑之年,蓄有三绺长须,相貌清奇,颇有文人气度。

    左边的男子身材修长,相貌儒雅,一双丹凤细眼,略带几分阴柔气质。

    右边的男子是个老道,头发花白,蓄着山羊胡,略显邋遢。

    这三位,正是司徒玄略、左雨寒、沈元舟。

    这次儒道之争,道门的策略很明确,就是凭借人数优势取胜,李玄都在事前根据各人的优点缺点,进行了分组,力求将三人合力的优势发挥到最大。比如冷夫人、萧时雨、石无月三人,石无月既跟萧时雨做过师姐妹,也跟冷夫人做过师姐妹,而玄女宗和牝女宗又是互补。全真道三位真人就更不必多说了,多年的老相识了,完全不必担心。

    司徒玄略、左雨寒、沈元舟三人同样是分工明确,司徒玄略修为最高,自然以他为主,左雨寒为辅,沈元舟精通术算、阵法、机关,从旁策应,类似于万寿真人的定位。

    司徒玄略当先出手,裸露在外的肌肤顿时变为玉白之色,显现出冰冷坚硬的质感,浑然不似血肉之躯,好似玉石一般,而他的衣襟毛发上也有剑气流转,使得他整个人好似一柄出鞘之剑。

    此乃清微宗秘术“剑骨”。以自己的体魄为剑胚,铸造成剑,骨为剑骨,躯为剑躯,体为剑体,全身上下的毛发、指甲都堪比剑器,“万华神剑掌”只能掌中藏剑气,可剑体却是处处蕴藏剑气。修成之后,攻守兼备,几乎没有空门弱点,只能以力降服。

    转眼间,司徒玄略已经变得不再是活人,而是一把长剑。无以计数的无形剑气从他全身上下汹涌而出,射向四面八方。

    剑气激荡,呼啸纵横。

    骤然爆发出的剑气,每一道都无坚不摧,眨眼间就布下一道绞杀一切的罗网,让人避无可避,而且这张剑网还在向四周扩散,将纳兰絮笼罩其中。

    纳兰絮到底是天人造化境大宗师,并不畏惧,只见她只是轻轻挥袖,便将这些剑气消弭于无形。

    左雨寒趁机攻上,手中羽扇轻挥,生出一线雾气。

    寻常雾气,都是一团,而左雨寒的这团雾气却是凝聚成一线,直逼纳兰絮的面门而去。

    仔细看去,这缕雾气颜色深紫近黑,又有星星点点的墨绿颜色,多半蕴藏剧毒。

    纳兰絮不敢大意,更不敢以身试毒,,左手一挥大袖,袖口骤然变大无数倍,仿佛要容纳整个天地。然后就见一线雾气如倦鸟归林,悉数进入大袖之中,此后便泥牛入海,无影无踪,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趁此时机,司徒玄略近至纳兰絮的身前,双臂如刀似剑,斩向纳兰絮的脖颈。

    司徒玄略并非李道虚的弟子,而是继承了其父司徒文台一脉,可因为司徒文台早死的缘故,司徒玄略的一身所

    学都是由兄长司徒玄策和师叔李道虚所传,此时司徒玄略以臂代剑,其中甚至蕴含了“六灭一念剑”的几分妙义,无视内外之别,无分前后之差,一齐斩落,无物可挡,在劫难逃。

    就在这一瞬间,纳兰絮又一挥袖,被她收入袖中的一线雾气从袖口中飞出,直奔司徒玄略而去。

    这正是道门中的失传绝学“乾坤袖”,袖中藏乾坤,自成一方小洞天,无所不收,大到各种宝物,小到离手的剑气、术法,甚至就是对手本手,若是境界修为不足,也会被收入其中。

    原本唯有张静修一人精通此道,就是李玄都,也只能通过“阴阳仙衣”才能用出此等神通,不过纳兰絮本是困在“玄都紫府”中多年的 伪仙,不在“当世”之列,精通失传绝学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纳兰絮面对李玄都时为何不用,实是因为双方差距太大,“乾坤袖”就如“吞月**”一般,对上境界高出自己之人,吸之不动,徒费力气。不过对上境界修为不如自己之人,此法就能大放异彩,威力倍增。

    司徒玄略躲闪不及,触及到一线雾气,如同剑器的双手竟是被侵蚀得“锈迹斑斑”,坚韧不催的“剑骨”已经是被破了,可见左雨寒所用剧毒的毒性之烈。

    左雨寒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变化,轻轻“咦”了一声,连连挥动手中羽扇。

    扇面上竟是生出滚滚烈火。

    当初李玄都和徐无鬼在“玄都紫府”中曾遇到一个道姑,掌中有一把五彩斑斓的羽扇,由凤凰翎,青鸾翎,大鹏翎,孔雀翎,白鹤翎,鸿鹄翎,枭鸟翎,七禽翎制成,可化空中火、石中火、木中火、三昧火、人间火。

    此扇名为“七翎扇”,乃是上古仙物,而左雨寒手中的折扇便是仿照“七翎扇”制成,同样擅用火法,此时火焰与毒雾相触,立时化作滚滚毒火。当初左雨寒初成此法,就以毒火将一整座山烧成荒山,此后十几年,寸草不生。

    左雨寒再一挥羽扇,毒火再次朝着纳兰絮席卷而去。

    纳兰絮只得以“乾坤袖”收取漫天毒火,不过整条大袖也随之鼓荡不休,似乎有东西要破袖而出,眼看着短时间内无法再次使用“乾坤袖”。

    司徒玄略握住腰间“血裳绝仙剑”的剑柄,拔剑出鞘。

    一道淡淡的血色涟漪以司徒玄略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首当其冲的便是纳兰絮。血色涟漪毫无阻碍地穿过纳兰絮,没有触发任何护体罡气或者宝物,就好似清风拂面,可纳兰絮的面皮上却猛地涌上一抹不正常的血红,纳兰絮只觉得体内气血翻涌不休,一身鲜血似乎要破体而出。

    纳兰絮心中一惊,立时运转气机镇压体内翻涌的气血。

    只见司徒玄略手中多出一剑,比起“天魔斩仙剑”要略长稍许,剑锋薄如蝉翼,两侧剑刃都近乎透明,唯有在中间一线位置有一道血线。

    方才拔剑便是“血裳绝仙剑”的第一重变化,影响对手体内气血,再以气血影响气机,若是应对出错,自身体内气血和气机便会结成一张大网,阻塞经脉、穴

    窍,围困丹田,等同是自己将自己困死,不过纳兰絮毕竟是天人造化境的高手,虽然应对起来有些棘手,但还不至于无法应对。

    紧接着司徒玄略手提“血裳绝仙剑”,身形一掠,化作一道血色长虹直奔纳兰絮而去。

    纳兰絮在平复气机之余,挥袖相击,如精铁碰撞,响起一阵不同寻常的金石声。

    纳兰絮微微皱眉,身形向后飘退。司徒玄略紧随其后,手中“血裳绝仙剑”生出第二重变化,只见得“血裳绝仙剑”开始由实化虚,整个剑身在刹那间凝缩成一个血点,乍一看去,就好像司徒玄略手中只有一个剑柄,十分诡异。

    纳兰絮曾在玉虚峰见过此剑的四重变化,虽惊不乱,并不在意剑在何处,而是死死盯住司徒玄略本身,只凭司徒玄略的动作来判断他的剑招,一时间,司徒玄略竟是奈何不得纳兰絮分毫。

    就在此时,沈元舟准备多时的阵法终于完成。

    只见他手持算盘,不断拨动算珠,在身前凭空生出一副南斗星图。

    所谓北斗主死,故而有清微宗的“北斗三十六剑诀”主杀伐;南斗则是主生,由此衍生出一门神通,名为“南斗二十八阵图”,可用作布阵之法,也可用作破阵之法,还能用作占验卜算之事。

    二十八颗算珠依照天干地支而动。

    星图变化,东、南、西、北各七宿化为九野九天,白日现繁星。

    星图上应星辰,牵动星辰之力。

    东方苍龙七宿、西方白虎七宿、南方朱雀七宿、北方玄武七宿,同时一亮。继而犹若实质的星光如银河倒落,轰然落下,好似锁链,虽然因为境界相差的缘故,不能完全束缚纳兰絮,但也使得其动作越来越慢。

    沈元舟又取出一只雕琢精细的金色小鸟,丢掷出去,原本只有手掌大小的金鸟迎风即长,化作一只金乌,双翼一振,足有十余丈之长,浑身上下燃烧起熊熊烈火,宛如活物一般,径直冲向纳兰絮。

    左雨寒不甘落于人后,虽然没了花费无数心血才炼制而成的奇毒“荒芜”,但手中羽扇还在,连连挥动,卷起层层烈火朝着纳兰絮席卷而去,更助长了金乌的威势。

    与此同时,司徒玄略用出“七杀剑诀”。

    一道道血色剑气蜿蜒纵横,犹如无孔不入的绵绵春雨,散布纳兰絮的周围,无孔不入,无所不在,结丝成网,疏而不漏,形成绞杀之势。

    如果仅仅如此,“七杀剑诀”也不能算是仅次于“北斗三十六剑诀”、“太阴十三剑”、“慈航普度剑典”、“南斗二十八剑诀”的第五大剑诀,关键在于司徒玄略全力催动“七杀剑诀”的时候,纳兰絮体内的鲜血也随之涌动,竟是生出一股要破体而出的感觉,若非纳兰絮境界高出司徒玄略一筹,气机凝练,几乎没有破绽可言,早已经是七窍流血。可就算如此,纳兰絮的几处皮肤也向上凸起,其下仿佛有活物一般不断游走各处,似是有什么事物想要破体而出。

    一时间,纳兰絮在三人的围攻之下,几乎陷入到了绝境之中。

第二百四十一章 以众击寡(三)

    徐大跃上城头,所过之处,无人能挡。

    这位齐王门客在新老两代主人面前总是十分谦卑,可不意味着他是个无能之辈,能够稳居众门客之首,自有其独到之处。

    徐大仿佛一尊战神,横冲乱撞地进入城内,拦路的几名青鸾卫高手和儒门弟子直接被他打飞出去,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便在这时,一道身影直奔徐大而来,正是陈眠。

    徐大丝毫不惧,主动迎了上去。

    转眼之间,两人拆了十余招。

    陈眠在招数上略胜半筹,一拳打中徐大的胸口,两人一前一后,撞碎了大半截城墙,然后徐大被陈眠生生“推”出城去。

    出城之后,陈眠抵住徐大胸口上的手掌伸缩一下,由拳变掌,瞬间气机浩荡,如大江东去入海,浩浩荡荡,沛然莫御。

    大地震动,徐大虽然看上去是纹丝不动,但实际上却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微小幅度晃动,并且使得徐大周身流转的气机有了刹那之间凝滞。

    同时有逸散气机余韵向着四周扩散开来,以至于地面上飞沙走石,好似是陆地蛟龙正在肆意作孽,更别提被殃及池鱼的寻常兵卒甲士,刹那间碾为齑粉。

    徐大立在原地不动,陈眠一拳砸出之后,身形后掠,又退回到城墙根下。

    徐大猛地一踩地面,身形拔地而起,一拳砸向陈眠。

    陈眠整个人轰然横飞出去,已经出现一个巨大豁口的城墙又是传来一阵震人耳膜的破碎声响,一段城墙变得支离破碎,仿佛是被人从中拦腰斩断,触目惊心。

    在一片尘埃升腾之间,陈眠的身形再次站起,一身衣衫竟是没有太多破损,只是多了些灰尘,显得有些狼狈。

    徐大得势不饶人,飞掠而至,不过这一次却未能建功,被陈眠伸手阻住之后,变成徐大向后倒飞出去,轰然落地,烟尘四起。

    这一番你来我往,如同两尊上古荒兽正在肉搏厮杀,气势浩大,破坏力十足,偏偏两人又都是体魄坚固之人,换成其他人遭受如此打击,不说重伤垂死,也应是体魄破损严重,可此时的两人除了稍许狼狈之外,远谈不上受伤严重。

    徐大强行止住退势,深呼吸一气,周身一百零八处大窍穴,二百五十七处小窍穴,总计三百六十五处窍穴依次亮起,正合周天小圆满之数,然后他身形咯咯作响,爆发出一阵连绵不绝的爆裂声响。

    转瞬间,徐大已经是丈余之高,仿佛是传说中的昆仑神人,正是人仙一脉的“真身”。

    陈眠一步向前踏出,直接在地面上踩踏出一个方圆十余丈的深深大坑,然后他整个人如奔雷冲出,在身后拖曳出一连串来不及消散的残影,一拳直击徐大的面门。

    徐大身形虽然变大,但是灵活却丝毫不受影响,双臂交叉,在千钧一发之际硬挡下了这一拳,虽然身形仍是不倒,但整个人却毫无还手之力地一气退出近数十丈。

    在徐大所退的百丈直线之上,尘埃四起,一些丛林土坡被他的后背生生夷为平地,好在此时双方已经身处城外,若是还在城内,不

    知多少无辜之人遭殃。

    陈眠瞬间扑杀而至,双拳拳势没有丝毫停顿,带出无数残影。

    徐大毫不退让,与陈眠正面对攻。

    两人每次交手,都会使得地面轰然一震,若是此时有人细细观察,就会发现地面上的细小石子竟然在不住跳动,甚至有细微裂痕如蛇形蔓延,似地动之先兆。

    足足数百拳之后,陈眠似是气力不济,需要喘息一气,终于有了一个停顿,给了徐大可乘之机。

    徐大心中一喜,倾力一拳迅猛打出,体内三百六十五尊身神齐齐出拳,天地震荡,几乎有移山之势。

    陈眠被这一拳打得倒飞出去,在数十丈外轰然坠地,身形不受控制地在地面上不断弹跳滑行,最后撞入一座丘陵之中。

    尘土升腾,漫天皆是。

    声音震动,几乎要震破心房。

    足足持续了小半柱香的功夫,这才尘埃落定。

    在这一拳之后,徐大仍旧维持着恍若神人下凡的高大姿态,仅是稍稍衰减了一两分气势而已。

    不过他心知肚明,仅仅是这一拳,还不足以将陈眠这个天人造化境的大宗师如何。

    果不其然,短暂的沉寂之后,小丘骤然破碎,一时间落石如雨。

    陈眠在烟尘之中缓缓起身,胸口露出一个深有三寸的拳印,使得他的整个胸膛都彻底凹陷进去,触目惊心。而在这拳印之间充斥着三百六十五道细微难见的拳印,好似在他的胸上生生压上了一块巨石。

    只是陈眠并不在意,因为这个拳印正在迅速变淡,终是消失不见。正是“漏尽通”,徐大的拳毕竟不是秦清的刀,无法阻止“漏尽通”修复身躯,陈眠只要气息不绝,就立于不败之地。

    陈眠掸了下身上的尘埃,一跃而起,然后居高临下地一脚踏落。

    徐大双臂交错,挡在头顶。

    然后他直接被这一脚踩踏得半截身躯都陷入地面。

    陈眠顺势一脚前踢,徐大生生在地面上犁出一条长达数丈的深沟。

    徐大怒喝一声,跃出沟壑,重新踏足地面。

    陈眠一拳又至,迸如炸雷。

    招数无名,就是普通出拳而已。

    一拳一拳如同晨钟暮鼓,轰然巨响。

    哪怕用出了人仙真身的徐大,也难以抵挡陈眠愈来愈强的攻势拳势,步步倒退,气机摇晃。真身之上,坑坑洼洼,皆是拳印。

    陈眠如影随形,又是一拳,直撞徐大的面门。

    徐大顿时双脚离地,不过未等其落地,陈眠便以肩膀狠狠撞在徐大的身上。

    徐大如遭雷击,颤抖不休。

    不过陈眠仍是不曾停手,继续向前,继续出拳,使得徐大只能一退再退。

    只是徐大的人仙体魄同样不可小觑,号称“见神不坏”,还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

    双方一进一退之间,逐渐远离了帝京城。

    忽然,陈眠心生警兆,猛地停手,反手一掌。

    不知何时,一名不起眼的汉子来到陈眠的身后不远处,面

    对陈眠的这一掌,他双掌平平推出,双掌对一掌,汉子身形微微一震,向后倒退几步,不过却谈不上受伤。

    来人正是齐王门客中的徐九。他长年居于西域,最擅长隐匿身形,就算是陈眠这等修为,也是在最后关头才察觉到徐九的存在,若是换成旁人,只怕要被徐九偷袭成功。再有就是,徐九也是一位天人无量境的大宗师,虽然不是陈眠的对手,但陈眠一掌就想重创徐九,还是不能。

    如此一来,徐大终于是有了几分喘息之机,收起人仙真身,恢复伤势。

    与此同时,一名老者凭空出现在不远处,头发稀疏,两眼昏花,身形瘦小,一副穷经皓首的老学究形象,正是徐三。

    徐三与徐大相比,倒像是父子,谁也不相信徐大会年长于徐三。

    只是徐三作为门客中仅次于徐大之人,能在龙老人眼皮子底下的钦天监蛰伏多年,甚至曾与龙老人共事,自然不是寻常人等。

    陈眠眉头微皱,已然是察觉到几分不妙。

    三人同样是有备而来,以徐大为主,徐九为辅,徐三从旁策应。

    先前徐大孤身一人对战陈眠,便是为了将陈眠引到此地。

    此地距离帝京城已经有一段距离,徐三提前设置了阵法,随着徐三现身,阵法开启。

    陈眠自然不肯坐以待毙,身形倏忽而动,拳势如雷。

    洁白如玉的拳头轰鸣而至,瞬间占据了徐三的所有视线,浩大拳意笼罩八方四面。

    徐三整个人在刹那之间消失不见,再次出现时已经是在百丈高空之上。

    陈眠锁定了气机的一拳竟是落空了。

    这一刻,他脸上的神色更加凝重。

    徐三身周有十三道虚幻黑影生出,组成一方剑阵。

    “太阴剑阵”。

    剑阵中出现一柄巨剑,燃烧着熊熊阴火。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太阴剑阵”,徐三也没有十三剑奴,而是徐三通过地气“仿造”的一座“太阴剑阵”,似是而非。

    与真正的“太阴剑阵”相较,此阵失之诡秘灵活,徐三的阵法便不能随着主人一起移动,只能固定一处守株待兔,反而还要让徐大将陈眠引进来。

    不过世间多少阵法,都是依赖地气,从“太上三清龙虎大阵”到帝京大阵,莫不是如此,地气暴走之时,城池倾覆,山岳倾塌,乃至于沧海桑田,极为可怕,故而此方阵法的威力并不逊色正版的“太阴剑阵”。

    下一刻,这把巨剑仿佛被肉眼难见的天魔驾驭,拖曳出一道长长尾焰,朝着陈眠当头斩落。

    陈眠双脚不动,脊椎如同一条孽龙剧烈扭动,自脊椎起,他的胸腔、肩膀、肘、手腕、五指依次响起一连串爆裂轰鸣声音,一掌向上推出。

    震荡虚空。

    陈眠上方的虚空开始剧烈震荡扭曲,剑上附着的黑色火焰瞬间呈现溃散之势,就连落下的巨剑也为之一顿,一往无前的气势一落千丈。

    不过陈眠也不好受,闷哼一声,嘴角流出鲜血,整只手掌浮现出一片焦黑之色。

第二百四十二章 以众击寡(四)

    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原因,宁忆第二次对上了宁奇。

    两人曾经在玉虚峰有过一次交手,虽然那次交手以宁奇主动认输而告终,但并不意味着宁奇不是宁忆的对手,而且血缘亲情,最多就是分出胜负,很难分出生死。

    宁忆仍旧是腰佩双刀,他当先拔出秦清的“欺方罔道”,刀尖斜斜指地,刀刃朝向自己,而刀背朝向宁奇,虽然宁忆没有开口说话,但意思十分明显,请宁奇亮出兵刃。

    宁奇取出自己的长剑,拔剑出鞘,三尺长剑神华内敛,不见青光白虹紫气,不过剑身清亮如水,可以映人面容。

    宁奇一抖掌中长剑,示意宁忆可以出手。

    宁忆并不多言,直接一刀向前掠出,速度之快,实在不可思议,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欺方罔道”并非直来直去,却是画了一个圆圈,好似满月。

    宁奇早在玉虚峰上见识过此等手段,立时向后一退,暂避锋芒,可宁忆出手快极,宁奇后跃退避,“欺方罔道”划成的圆圈又已指向他身前,圆圈越划越多,初时只有三个,数招一过,三化九,九化三十六,自成阵势,已将宁奇完全笼罩其中。

    宁奇眼见宁忆“大宗师”还未出鞘,也不强攻,手中长剑紧守门户,儒门剑法自有独道之处,不落下风。

    刀剑相交,金石碰撞之声连绵不绝,若论声势大小,兴许比不上徐大与陈眠的交手,但其中暗藏玄机,若是有人在旁观战,就会感觉这刀剑碰撞之声并不刺耳,却十分“扎心”,每一声都仿佛刺在心上一般,当真是锥心之痛。

    如此相斗数十招之后,宁奇渐渐占据了上风。

    这也在情理之中,宁奇本就境界高出宁忆一筹,上次玉虚斗剑,宁忆之所以能够取胜,既是出其不意,也有大祭酒一派与隐士一派暗藏矛盾的缘故,如今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宁奇自然不再有所留手。

    宁忆无法等到一个合适时机,只得提前拔出腰间的“大宗师”。

    只见宁忆手持双刀,右手持“欺方罔道”,刀身略显平直细长,略有弧度,与长剑有几分相似,左手持“大宗师”,厚背刃宽,尽显厚重之意。两口宝刀都自有气势,锋锐异常,只是双刀截然相反,一件至刚至重,一件却极尽轻柔。

    宁忆以双刀对敌,“欺方罔道”以变化为主,“大宗师”以刚猛为主,宁忆双手双刀刚柔相济,阴阳相辅,“欺方罔道”迅捷凌厉,变化万千,却是以困人、牵制为主,反倒是“大宗师”,势大力沉,不动则已,一动便是雷霆之势,取人性命,要好生防备。

    宁忆左手“大宗师”猛地一刀当头劈下,气势雄浑,仿佛挟大势而至,让人躲无可躲,避无可躲,却是儒门的路数,同时“欺方罔道”所划圆圈却笼罩住了宁奇前后左右,令宁奇绝无闪避躲让之处。宁奇只得以手中长剑硬接了他这招。

    宁忆

    得势不饶人,“大宗师”仍旧压住宁奇手中长剑,“欺方罔道”又向宁奇刺去,宁奇伸手平掌一挡。刀尖刺中他掌心,刀身弯成弧形,弹了回来。不管怎么说,宁奇是天人造化境的大宗师,一身“浩然气”雄厚无比,“欺方罔道”虽利,却也伤他不得。

    宁忆向后一撤,用出青阳教的“大衍灵刀”,出刀奇快,甚至能隔空出刀,不以刀气伤人,而是直接一刀跨越两者之间的间距,仍是以刀锋伤人,无有轨迹,极难防备。

    只见宁忆一刀斩出,分明是从正面出刀,可刀锋却是从宁奇的背后出现,宁奇在千钧一发之际险之又险地挪移开身形,停稳身形之后,一振手中长剑,浩浩剑气生出。

    这是宁奇第一次抢攻,一剑刺出,剑气凛冽,发出“嗤嗤”声响,剑气之盛,让人骇然。

    宁忆将手中“欺方罔道”横掠,画出一个弯月状的弧度,平搭在长剑的剑脊之上,劲力传出,使得宁奇手中的长剑登时一沉。

    宁奇抖腕翻剑,剑气吞吐不定,向宁忆持刀右臂刺出。

    宁忆以“大宗师”回刀圈转,“啪”的一声,刀剑相交,两人各自飞身后退。宁忆手中的“大宗师”这么一震,不住颤动,发出“嗡嗡”之声,良久不绝。

    宁忆再次上前,全力施展手中双刀,身形随即在刀光中隐去,只见得无数大小圆圈层层叠叠相套,似满月重叠,如百花齐放,浑圆中锋锐隐现,刚柔并济,攻向宁奇。

    宁忆所用双刀与其说是刀法,其实是一手用刀使出剑法,一手用刀还是用出刀法,若始终以刀作剑,或是以刀作刀,那也罢了,偏生倏忽之间剑法中又显示刀法,而刀招中隐隐含着剑招的杀着,端的是变化无方,捉摸不定。而且宁忆手中还有两口名列“刀剑评”上的宝刀,锋锐无比,足以破开宁奇的护体气机,极大弥补了两人之间的修为差距。

    宁奇的长剑落在无数剑光圆圈之上,初时势如破竹,将数十个光圈催破殆尽,使得无数光圈出现一个明显的“凹陷”之势,但后续却是乏力,在层层叠叠似是无穷无尽的圆圈之中,长剑的去势越来越慢,最终强弩之末,不能再进分毫,与此同时,不断有光圈生出,递补原有光圈的位置,逼得宁奇不断后退。

    宁忆手中的双刀一阴一阳,共同构成一个好似阴阳双鱼的圆圈,又似是一个漩涡,不断压缩宁奇辗转腾挪的空间。

    上次玉虚斗剑之后,宁奇曾专门研究过两人交手的过程,宁忆的双刀千变万化,固然是玄妙绝伦,圆转如意,看似没有破绽,其实还是存有破绽的,只是宁忆出招太奇,将这些破绽巧妙隐藏起来。

    宁奇几番思索之后,认定宁忆双刀所成双鱼漩涡的正中位置,便是破绽。不过想要破招,也极为凶险,如果一着不慎,那便是羊入虎口,就算他的境界高出宁忆,持剑手臂也要被宁忆手中的两把宝刀生生绞断。

    宁奇略微犹豫之后,不再顾忌个人安危,体内骤然响起阵阵如同大江大潮的声音,剑气破空,响起千百声雷音,似潮鸣如雷,直奔宁忆双刀的正中位置而去。

    只听一声尖锐声响,宁忆以双刀所化的无数光圈顿时散去,他的右手鲜血淋漓,手中“欺方罔道”脱手而出,直飞上天。。

    宁奇的冒险一剑不仅破去了宁忆的双刀,而且还刺伤了宁忆的右手。

    宁忆脸上露出惊诧之色,没有料到宁奇竟是勘破了自己这双刀的破绽所在。

    同样的交手,这次却是宁忆败了。

    不过宁忆惊而不乱,因为李玄都并不觉得宁忆能够稳胜宁奇,两人大概就在五五之数,谁都有可能取胜,为了稳妥起见,他还给宁忆安排了一个帮手。

    正当宁奇打算乘胜追击的时候,“欺方罔道”从空中落了下来,却是没有直接插在地上,而是被一只手接住。

    来人握住“欺方罔道”之后,立时朝宁奇攻来。

    这一番变化可是大大出乎宁奇的意料之外,赶忙长剑圈转,挡下“欺方罔道”。

    来人正是慕容画,这次并非玉虚斗剑那种公平比武,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慕容画本打算宁忆和宁奇相持不下的时候,忽然出手偷袭,打破僵局,只是没想到宁奇破了宁忆的双刀,慕容画便不得不提前现身了。

    宁忆手持“大宗师”,慕容画手持“欺方罔道”,两人联手攻向宁奇。

    宁忆双刀的根本在于一手用刀使出剑法,一手用刀还是用出刀法,倏忽之间剑法中又显示刀法,而刀招中隐隐含着剑招的杀着,变化无方,捉摸不定。

    此时两人联手,还是这般道理,宁忆以刀法为主,其中暗藏剑招,慕容画作为白绣裳的得意弟子,虽然此时手中持刀,却是以剑法为主,而她作为曾经的忘情宗弟子,也略通刀法。

    两人相互配合,比起宁忆一人驾驭双刀,威力大了何止一倍。毕竟宁忆的剑法造诣有限,无法与慕容画相提并论,反而还要一心二用,削弱了自己的刀法。有了慕容画使用剑法配合,宁忆得以专心使刀,刀法威力倍增。

    按照道理来说,两人配合再怎么默契,也不如自己一人,可慕容画身怀“太上忘情经”,纵然比不得秦清和秦素二人,以不容小觑,宁忆只管运刀,不必管如何配合,慕容画自然可以通过“天算”来配合宁忆,料宁忆之先机,使得两人如同一人。

    只见宁忆和慕容画,一正一反,一刚一柔,一阴一阳,仿佛一个不断旋转的阴阳双鱼,一气连出三十六刀,劲道层层叠加,气势节节攀升。

    宁奇只觉得压力倍增,立时落入下风之中,,而且有了慕容画以“天算”作为弥补之后,宁奇想要在仓促之间寻找破绽,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宁奇没有想到,自己胜了宁忆,却敌不过宁忆和慕容画的两人联手。

第二百四十三章 以众击寡(五)

    道门之所以能够有如此富裕的人力去以众击寡,巫咸功不可没,因为金陵书院山主齐佛言、岳阳书院南宫大成不得不联手应对巫咸。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巫咸最为巅峰时,拥有一劫地仙的可怖修为,与巫阳在仿佛之间。巫咸刚刚脱困时,哪怕失去了大部分修为,仍旧可以正面力敌澹台云,并且将澹台云放逐,就算如今的巫咸因为彻底脱离本体的缘故,已经没有了长生境的修为,也不是寻常天人造化境可以媲美的,除了龙老人之外,儒门之中没有人是巫咸的对手,只能以众击寡。

    这也是李玄都对待巫咸如此“大度”的原因,并非李玄都想要大度,而是形势如此,不得不大度。想来巫咸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三人的战场既不在帝京城中,也不在帝京城外,而是在一个极为诡秘之处,不见天日,不见大地,只有纯粹的黑白二色,四处阴气弥漫,浑不似阳世人间。

    事实上,这里的确不是人间,也不是巫咸临时开辟的小世界,而是阴阳两界的缝隙之间。

    “阴阳门”并非什么稀奇法术,会用此法之人不在少数,其原理就是穿行于阴阳两界之间的缝隙从而绕开阳间的距离障碍,得以一步数百里。巫咸便是以巫教的“灵之术”将两人强行拖入阴阳的缝隙之间。

    正因如此,此地阴气极盛,寻常活人此地,就好似一豆灯火置于狂风之中,转眼就会被吹灭,唯有天人境界以上的修为才能抵御滚滚阴气,只是如此一来,天人境大宗师也要失去天人合一的种种玄妙,只能依赖本身气机,好似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巫咸位于此界之中,化作一抹黑影,游走不定,似乎不急于与两位山主交手。

    反倒是两位山主心中隐隐生出几分恐惧,好似独自一人行走于夜间的深山老林之中,四周影影绰绰,似乎有什么鬼魅隐藏其中,正盯着夜行之人,夜行之人有所察觉,却又不知道鬼魅在于何处,只觉得脊背发寒。

    有道是“疑心生暗鬼”,武夫交手的破绽在于招数,而方士斗法的破绽则在于心境,无论是执念,还是恐惧、仇恨等情绪,都是心境的破绽,做不到心如止水,就要被人乘虚而入,不断放大心境上的破绽。此过程好似大堤决口,在洪水的冲击下,缺口只会越来越大,最终使得心境彻底崩,或是发疯发狂,或是呆如木偶。

    一时间,齐佛言和南宫大成只觉得思绪纷杂,心情低沉,许多本已释然的心结、许多不能与人言的阴暗心思,都涌上心头,甚至还有许多根本不曾有过的负面情绪,也出现在心中,迅速滋生壮大,就像饥饿的野兽,不断撕咬两人的心神。

    “这是巫教的‘灵之术’,最是擅长制造心魔,乱人心神,若是让心魔不断壮大下去,就会攻伐神魂,甚至鸠占鹊巢。 ”

    齐佛言毕竟是儒门中的顶尖人物,见多识广,立时认出了巫咸的手段。

    不过有一点,齐佛言没有想明白,就算巫咸是灵

    山十巫之首,也不该精通“灵之术”才对,这是其他大巫的神通。

    只是在这等关口,齐佛言来不及深思,赶忙运转几乎是无往不利、无所不能的“浩然气”,驱散各种负面情绪,所谓天地正气,最是克制这类阴邪手段,这便是书生不怕鬼的由来了。

    南宫大成也是如此,运转“浩然气”,抵御心魔。

    “灵之术”的确不属于巫咸,而是属于灵山十巫中的巫罗,巫罗不在开明六巫之列,是将巫咸封印的四位大巫之一。

    巫咸之所以能掌握“灵之术”,李玄都功不可没,因为紫燕山人死在了李玄都的手中,他在幽冥谷中得到的四根骨杖也随之落到了李玄都的手中。

    当年巫姑等四位大巫为了封印正值巅峰却又因为“长生石”而发疯的巫咸,特意炼制了这四根骨杖,自然不是俗物。用道门的划分,可以算是四件半仙物,合起来便算是一件仙物。不过这件仙物局限性极大,因为每根骨杖之中都有一门巫教的秘术,分别对应了四位大巫,只有完全掌握这四门秘术,才能发挥出仙物的威力,哪怕是四位大巫,也要合力驾驭才行。

    事实上,就算放眼巅峰时期的巫教,也只有巫咸和巫阳有望掌握这件仙物,并非两人精通对应的四门秘术,而是以两人的境界修为,只要想学,也许不如专精这门秘术的大巫,用以驾驭四根骨杖还是不难。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紫燕山人得到四根骨杖之后,只是勉强修成了“体之术”,根本无法发挥出仙物的威力,只有巫咸才有望发挥出四根骨杖的全部威力。

    不过李玄都考虑到巫咸对于“长生石”的执念,也不敢将四根骨杖全部交给巫咸,毕竟四根骨杖相当一件仙物,巫咸掌握一件仙物和秦素掌握一件仙物,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到那时候,只怕是长生之人都很难制住巫咸,故而李玄都只把其中一根骨杖交给了巫咸。

    巫即、巫姑、巫真、巫罗四位大巫分别对应“幻之术”、“体之术”、“魂之术”、“灵之术”。其中“幻之术”和“体之术”顾名思义,是幻术和修炼体魄之法,“魂之术”是拘拿魂魄之法,巫咸本就精通此法,“灵之术”是通灵之术。

    巫咸所掌握的骨杖便是对应“灵之术”,也叫“通灵之术”,其本意是与死者沟通,不过经过不断发展,又生出了种种玄妙,可以分为两大部分。“通”是“通幽”,“幽”即幽冥,“灵”是“心灵”,对应神魂心境,巫咸先是用“通幽之术”将两人拉入阴阳缝隙之间,又以“心灵之术”唤起两人的心魔。

    当年巫罗曾经凭借此法在人间造就神国,凡是信仰巫罗之人,可以在睡梦之中通过“灵之术”构建的桥梁,进入到巫罗的神国之中,只要能通过巫罗设下的各种考验,便可获得一种名为“祝由术”的巫术,道门称其为“**法”,安西大秦国称其为“催眠术”,可以使旁人在浑浑噩噩之间听从自己的命令行事,不过信徒的心灵也随之被巫罗以“祝由术”控制,

    虽然看上去记忆和情感没有任何变化,但只要巫罗动念,立刻就会成为巫罗的傀儡。

    许多人得了此法之后,虽然不能匹敌中三境以上的高手,但是用来对付普通人却是绰绰有余,**沟壑难填,或是趁机谋财害命,或是趁机奸人妻女。

    如此一来,这些人对于巫罗越发虔诚,信奉巫罗之人也越来越多。

    最为鼎盛时的巫罗足有信众近百万,独霸一方,是几位大巫中势力最大之人,只可惜巫罗遇到了师承太上道祖的祖天师,被祖天师以“天师雌雄剑”破去了金身,天师教又迅速清剿巫教的残余势力,使得巫罗进入了神仙的第一重死亡之中,濒临第二重死亡。

    不过巫罗并未彻底消亡,千百年来,还是时不时有人会莫名其妙地得到“祝由术”,以此开始兴风作浪,不过那又是另外的故事了。

    当巫咸握住骨杖并以此催动“灵之术”的时候,她听到骨杖中传来了姐妹的低语,那是巫罗求救的声音,不过巫咸作为灵山十巫的“大姐”,并不想救巫罗,抛开巫罗曾经暗算她的恩怨不谈,巫咸在做道姑的这段时间里,逐渐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巫教亡了就是亡了,因为巫教不能适应这个世道,必死无疑,三教接替了巫教的位置,那么她就应该在道门扎根,毕竟她已经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份,是该跟过去做一个彻底的决裂了。

    尤其是争夺“长生石”失败之后,巫咸就更坚定了这个想法,所以她这次参与到儒道决战之中,并没有抗拒心理,反而打算借着此战洗刷自己的过错,真正在道门之中立足。

    正因如此,此时的巫咸没有丝毫留手。

    在齐佛言和南宫大成专心抵御心魔的时候,她再一挥袖,一座山峰的虚影从天而落。除了山体如墨之外,仿佛真正的山岳从天而降,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这是巫咸去西京争夺“长生石”时路过终南山拓下的山影,本想用来对付上官莞,结果没想到是李玄都亲至, 巫咸自知不是李玄都的对手,便将这山影留了下来。

    此地本就只有黑白二色,巫咸放出山影之后,齐佛言和南宫大成只觉得眼前一黑,入眼所见,尽是黑墨,黑云压城一般。

    不过以两人的境界修为,即使是真正的山峰,也能击碎,所以两人同时举起双手,竟是生生托住了从天而降的终南山影。

    巫咸显出身形,化作一道仿佛顶天立地的巨大黑影,背后分出六条手臂,分别对应她此时的六大神通,其中一条手臂握有骨杖,正是“灵之术”。

    只见巫咸张开双手,口中响起古老晦涩的音节,极富韵律,仿佛咏叹。

    随着她的咏唱,无数的黑雾随着这奇异的韵律开始震动,从四面八方涌向巫咸。

    转眼之间,巫咸身边的黑雾越来越浓,渐渐地将她的身形全部淹没。在她身后,出现了一座黑沉沉的大山虚影,仿佛泼墨山水,没有其他颜色,看不真切,只能隐约可见山上有十道高大身影,顶天立地。

第二百四十四章 以众击寡(六)

    社稷学宫大祭酒黄石元、太室书院山主钱心炎,没能抓住秦素踪迹的万象学宫大祭酒温仁,再加上几位副山主、祭酒、监院,足有十余人之多。

    按照道理来说,三位大祭酒山主联手,又是如此阵仗,已经很少有人能够抵挡,不过此时他们还是落入下风之中。原因无他,对手人数太多。

    道门这边多达二十人。大明官李世兴、二明官钟梧、三明官王仲甫、四明官诸葛錾、五明官魏臻,再有就是出身秦家的四大门客,“表里不一”秦不一、“说一不二”秦不二、“不三不四”秦不三、秦不四,以及补天宗宿老云承宗、静禅宗方缘、天乐宗百媚娘、慈航宗慧玄师太、清微宗陆时贞、清微宗李如剑、正一宗张岱山、牝女宗柳玉霜,以及戴罪立功的太平宗沈元重、浑天宗楼心卿、真传宗谷玉笙。

    这三十余人,境界最低之人也是天人逍遥境,三十多位天人境大宗师混战交手,自然不像普通江湖武人交手那般,只要几条长街几条巷子就能容纳,三十余人的战场拉长到方圆十余里,占据了大半个原本辽东大军用以排开阵势全面攻城的战场,实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壮观景象。

    这也是辽东大军不能乘势攻城的缘故,就算天人境大宗师对于自身气机的掌握已经十分精微,可在这种乱战局面下,逸散气机也十分可怕,辽东大军只能选择按兵不动。

    帝京城的城墙不可谓不坚固,可先是被李玄都和龙老人踩塌了一段,接着又被陈眠和徐大撞出一个缺口,此时再有三十余位天人境大宗师的混战,哪怕是四丈厚的城墙也支撑不住,开始大面积坍塌,化作废墟。

    不过在乱战之中,也有主次之分。

    李世兴作为道门众人中战力最强之人,对上了太室书院的山主钱心炎。

    李世兴俯身一按脚下地面,沉声道:“起。”

    在钱心炎的脚下出现了无数阴影,这些阴影汇聚成片,似湖似海,上下翻滚,然后从中升起十三个身影,将钱心炎团团围住。

    钱心炎环视一周,只见这十三人俱是身着黑衣,脸色苍白且僵硬,眼窝中不见眼珠,唯有幽幽燃烧的黑焰。

    钱心炎沉声道:“十三剑奴。”

    李世兴并不说话,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背后所负的十三柄长剑齐齐出鞘,剑身上燃起黑色的阴火,分别落入十三名剑奴的掌中。而且在长剑飞向对应剑奴的过程中,剑上的阴火拉长一道道轨迹,在上空交错成一张大网,朝着钱心炎当头落下。

    钱心炎仍旧是不闪不避,双手一分,便将这张落下的大网从中撕扯开来,身形一掠,直奔李世兴而去。

    李世兴后撤,十三剑奴随之而动,从原本的包围之势变成列阵之势,挡在钱心炎和李世兴之间。

    钱心炎一掌前推,一名剑奴横剑于身前,右手握住剑柄,左手食指抵住剑身,硬抗钱心炎的一掌。

    剑身上的阴火伤不得钱心炎分毫,钱心炎保持前掠姿势不变,继续前行,这名剑奴手中长剑向内弯曲出一个骇人弧度,双脚离地,不断后退。

    不过在这名剑奴之后还有剑

    奴,两名剑奴用同样的动作抵住这名剑奴,两名剑奴之后又是四名剑奴,四名剑奴之后是六名剑奴。

    随着剑奴数量的增加,钱心炎的前进速度越来越慢,最终止步不前。

    十三尊剑奴生前无一不是江湖上的高手,只因修炼“太阴十三剑”走火入魔,这才化为剑奴。尤其是为首的这名剑奴,生前是一位天人逍遥境的阴阳宗高手,强行修炼“太阴十三剑”,在成功跻身天人无量境的那一刻被心魔所乘,化作剑奴,实力远超其他剑奴,就算不能发挥生前的十成修为,也不容小觑,这才能成为十三名剑奴的核心“剑尖”,从正面抵挡钱心炎。

    钱心炎手臂一震,又生出一股浩大新力,竟是让众剑奴又齐齐退后一步。

    剑阵陡然一变。

    李世兴排众上前,十三剑奴来到李世兴身后,将十三道剑气汇聚于李世兴一人身上。

    李世兴集合了十三剑奴之力,一身剑气浩大磅礴,直冲九天,然后朝着钱心炎一剑当头劈下。

    钱心炎双手推出,以双掌抵住这一剑,掌心被割裂开一线伤口,袖口衣襟狂乱飘飞,双脚下陷地面之中。

    两人之间生出的气机涟漪好似呼啸大风。

    黄石元对上了钟梧和王仲甫,虽然后二者都不是天人造化境大宗师,但都是天人无量境的修为,而且还是其中的佼佼者,钟梧与悟真只在仿佛之间,王仲甫则有堪比半仙物“幽冥九阴尊”。

    王仲甫一挥大袖,无穷无尽的阴气从袖口中滚滚涌出,先是弥漫两人身前的方丈之地,继而笼罩数里之地,昏天地暗,如坠九幽。

    黑气掠过之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绿色飞快褪去,满地枯黄。脚下地面也被汲取了水分,地面开始干涸开裂,几乎要彻底沙化。

    阴气化作层层铅云,笼罩于上空,抬头望去,就会发现黑云不断下压,浓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一般,其中没有雷霆呼啸翻滚,却有无数似有似无的阴魂畅游,时隐时现,让人心中生出说不清的压抑。

    黑气滚滚,愈演愈烈,在其周围几乎要化为实质液体。

    黄石元身形前掠,周身浩然之气一涨再涨,直逼王仲甫。

    钟梧一拳打向黄石元,气机浩荡。

    黄石元只得先接这一拳,两人之间瞬间激荡起剧烈气机涟漪,使得脚下的地面瞬间被撕裂开来。

    王仲甫继续催运法术,不仅是两人头顶上方的滚滚阴气结成浓重黑云,遮天蔽日,两人脚下的地面也变得粘软起来,好像是雨后的泥地,黏黏软软,仿佛活物一般,轻微蠕动。

    黄石元被钟梧一阻,重新落回地面,下意识地低头望去,只见脚下一片黑色雾气,甚至已经渐渐漫过脚面,仿佛是暴雨时节的街道,因为雨水来不及排泄的缘故,逐渐形成积水,乍一看去,更像是一条小河。

    在这片黑气之下,地面竟然开始蠕动,变得高低不平,其中有无数面孔生出,痛苦狰狞,又有数不清的手掌伸出地面,妄图抓住黄石元的脚腕。

    隐约之间,周围骤然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鬼魅之声,好

    似是万鬼夜行,四周的黑色雾气好像活过来一般,激荡旋转形成了无数个黑色的旋涡,呼啸震荡。

    最后,整个地面都剧烈颤抖起来,地面如波浪滚滚,翻腾不休,好像有一只穷凶极恶的上古荒兽要撕开大地从地下爬出。

    黄石元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身形猛地向上升起,离开地面。

    下一刻,地面开裂,一道巨大黑影缓缓现世,足有十余丈之高,周身上下混沌一片,就像用墨水在白纸上涂抹了一个人形。

    黑影现世之后,做了一个佛家结印的动作,然后就见它的全身上下睁开无数眼睛,密密麻麻,与任何一只眼睛对视,都会生出眩晕之感,甚至会被夺去心神,沦为傀儡,正是“幽冥九阴尊”。

    平心而论,“幽冥九阴尊”本质上颇为恶毒,只是有些时候,水至清则无鱼,想要让朋友越来越多而敌人越来越少,总是要妥协的,就如同李玄都对待巫咸的大度一般,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黄石元受到邪光的影响,身形一震。

    钟梧再度出手就是自己的另一门绝学“大化天魔手”,一掌缓缓向前推出,生出极为可怖的凶厉气息,似是神魔降世,慑人心神。

    一瞬间,黄石元的视线中已经不见钟梧的踪影,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此时钟梧借助“大化天魔手”之力,已然有了几分天人造化境的神韵。

    黄石元避无可避,只得一掌迎上。

    两掌相交,钟梧立时催动“蚀日**”,开始强行汲取黄石元的修为。

    黄石元凭借“浩然气”,让钟梧吸之不动。

    不过“幽冥九阴尊”的千百邪眼之中又射出无数邪光,落在黄石元的身上,层层叠加,这些邪光虽然没有重量,但黄石元的动作却变得迟缓起来,甚至不仅是动作迟缓,甚至就连思绪也变得迟钝起来。

    趁此时机,王仲甫一挥大袖,一条黑幽幽的锁链凭空出现,不知以何种金属材质铸就,其上刻有无数符箓纹络,如黑色巨蟒,哗啦啦作响。

    这条锁链不断伸长,一端缠绕在黄石元的脖子上,另一端被王仲甫握在手中,然后轻轻一拉,锁链立时收紧。

    王仲甫轻声道:“黄泉无法,阴司有序,冥锁即至,生魂难逃。”

    在众多大祭酒之中,温仁的境界修为最低,故而最为狼狈,被秦家四大门客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秦不三和秦不四口头更不饶人。

    秦不三道:“久闻儒门九位大祭酒,无一不是天下间顶尖的人物,距离长生之人也只差一线,却没想到还有这等滥竽充数之人,老四,你说这叫什么?”

    秦不四道:“我知道,这叫水货。”

    两人哈哈大笑。

    温仁心中恼怒至极,想要给这两人一点教训,却被秦不一抓住破绽,一掌打了个踉跄,秦不二趁机挥动手中长鞭,卷住温仁的手腕,奋力一扯,使得他长剑落地。

    秦不三和秦不四怪叫一声,四掌齐齐推出,重重拍在温仁的胸口之上。

    温仁口中鲜血狂喷,重重摔倒在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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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客栈介绍:
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