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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章 青阳教

    “没错,我的确是青阳教中人。”金算倒也干脆,直接承认了。

    久居齐州的南柯子冷声骂道:“果然是乱了齐州的青阳教贼子。”

    金算对此不以为意,望向李玄都问道:“贵驾将我抓来,不知到底所为何事。”

    李玄都直言道:“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说出这次来北邙山的目的,我便放了你。”

    金算脸色一变,断然道:“此事决计不可能。”

    南柯子冷冷道:“青阳教的贼子一向都是冥顽不灵,好言相劝,谅他不招。”

    李玄都不置可否。

    金算沉声道:“我青阳教弟子从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贵驾不妨试一试,看看从我的身上剐下几斤血肉,我才会吐出半个字?”

    李玄都盯着他沉默了片刻,点头说了个“好”字。

    下一刻,李玄都骤然一掌拍在他的胸口上,“三分绝剑”的剑气立时进入他的体内。

    只见金算的胸口上出现了一条小小的凸起,好似是一条藏在皮肤下面的细微小蛇,然后沿着他的经脉开始上下游走,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里,这条“小蛇”便游遍了他的全身上下。

    这条“小蛇”,可不是水蛭蛇虫,而是名副其实的剑气,任由一道剑气在体内游走,其痛楚可想而知。

    金算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虽然全身上下已被制住,但浑身上下还是不可控制地开始剧烈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可见其承受的痛楚之大。

    李玄都道:“如今剑气只是游走于体内,仅仅是些许痛楚而已,若是让其久留体内,可就要伤及经脉,有损修为。如果剑气驻留体内超过三日以上,危及性命,待到发作时,剑气渗入骨髓之中,到那时候就是司命所属,药石无救。”

    金算勉强抬起头来,高声诵道:“白阳家乡,红阳父母。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唯青阳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诵完这段青阳教的教义之后,金算整个人浑然一变,所有的畏惧和痛楚悉数消散不见,仿佛有了无穷的勇气,敢于直面生死之间的大恐怖,又仿佛是历尽千劫的金身罗汉,所有身体上的痛苦皆是虚妄。

    李玄都骤起眉头:“以前听说凡是入青阳教之人,都会对青阳教死心塌地,我还有些不信,今日算是开了眼见。”

    南柯子叹息道:“这等邪教精通操纵人心之术,又不乏洞悉人心之辈,邪术和骗术并用,寻常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自然对他们死心塌地。贫道有个师侄,也算是修道的好资质,曾经位列少玄榜的第十位,可在八年前遭了这青阳教的算计,被掳掠了去,为奴为婢,待到贫道师兄将其救出来的时候,已是心神尽丧,竟是不认有教养之恩的宗门,反而一门心思认为自己是青阳教的人,更是对一位青阳教的头目死心塌地,当时贫道那师兄要将青阳教的头目毙于掌下,她竟然还为那头目求情,将贫道的师兄气了个半死。”

    “难怪道长会对这青阳教如此痛恨。”李玄都点了点头,问道:“不知道长的那位师侄后来如何了?”

    南柯子又是叹息一声:“贫道师兄为了她不惜亲自走了一趟慈航宗,请动慈航宗的一位长老出手,替她祛除心魔,可就算如此,也成了半个废人,用咱们修道人的话来说,就是心境破碎,虽说不再将自己视为青阳教之人,但每每听到‘青阳教’这三个字,不但没有丝毫的切齿痛恨之意,反而尽显畏惧之态,竟是怕到了骨子里。”

    南柯子怅然道:“其实不止她一人,还有许多弟子也遭了青阳教的毒手,东华宗这几年来的大半精力倒是都放在了对付青阳教上面,幸而有清微宗的援手,青阳教这才不敢太过张狂,只局限于四府之地,若是没有清微宗的震慑,怕是他们已经打到了太清山下。要贫道来说,这邪道十宗虽然挂着一个‘邪’字,毕竟还是道门一脉,就算底线低些,好歹还有底线。可这青阳教却是彻彻底底没有底线,行事从来都是肆无忌惮,还一力鼓吹三教合一,实乃邪教、魔教!”

    李玄都望向如老僧诵经的金算,皱眉道:“若是如此的话,仅凭体魄上的痛楚,势必难以撬开此人的嘴巴。”

    南柯子伸手设下一道禁制,隔绝声音,然后说道:“既然体魄上的痛楚不行,那就从神魂入手。若是贫道没有看错的话,方才李先生所用的乃是清微宗的‘三分绝剑’,除了‘三分绝剑’之外,清微宗还有一式可以直接作用于神魂之上的剑式。”

    李玄都道:“道长说的是‘六灭一念剑’。”

    南柯子点头道:“对极,对极,当年贫道曾经有幸见过老剑神用出此剑,分明没有剑锋气机,可中剑之人的手臂还是断裂下来。事后贫道曾经专门请教老剑神,老剑神言道此剑的关键在一个信以为真,此剑无形无质,对于死物,没有一丝一毫的作用,可是对于活人,却是大有妙用,只要中剑之人相信自己的手臂已断,那他的手臂就会真的掉落下来,若中剑之人相信自己的被此剑斩杀,那么他便会立时死去,浑身上下却不留半点伤痕,端的是玄妙无比,与顶尖术法的弄假为真有异曲同工之秒。”

    李玄都皱眉道:“道长所言不错,这‘六灭一念剑’,我也的确略通一二,只是如果此人坚信自己不死,此剑便没了作用。”

    南柯子望向金算,道:“贫道这些年与青阳教也打过不少交道,若此人真有此等心志,就不会只是一个玄元境。”

    李玄都点了点头,挥手散去隔音禁制,也不见如何大张旗鼓的动作,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指点在金算的眉心位置。

    这一指的力道很轻,其实就是与金算眉心处的肌肤略微接触了一下而已。

    然后就见原本如老僧诵经的金算猛然怔住,原本木然的脸庞中透出惊惧,似是看到极为可怖的事情,汗毛乍起,瞳孔放大,双手和双脚更是不住地抖动。

    南柯子道:“这世上的教派,哪个不是抓住了人的**?就是我们道门无为清静,也是有欲的,长生便是最大的欲,佛门求来世,道门求今生,青阳教宣扬什么青阳、红阳、白阳家乡,本质上还是佛家早登极乐的那一套,说到底,信这些的人还是想要活得更好,哪会有让人无惧生死的法门?先前他的那一套,可能是阻断了体魄感知,无痛自然无惧,此时李先生的‘六灭一念剑’直接作用于他的神魂之上,此人无法可挡,焉能无惧?”

    李玄都点头道:“道长明见。”

    话音落下,他便将点在金算眉心上的手指收了回来。

    在一瞬间,金算的口耳眼鼻等七窍中竟是流淌出鲜血来,若是李玄都再晚收手半刻,他便要身死当场,可现在却只是看着吓人,并未伤及根本。

    南柯子看在眼中,不禁对这位李先生的用剑分寸大感惊讶,这等手腕,应该在江湖中大大有名才是,为何他未曾听旁人提起过?

    李玄都收回手指之后,也不出言恫吓,只是望着金算平声静气道:“我再问一遍,青阳教派你们来北邙山到底做什么?你只要回答了我这个问题,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金算喘息片刻之后,这才发现自己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艰难道:“我说……我说。”

第八章 凤凰胆

    既然决定了要说,金算也没有故意拖延,说道:“我乃青阳教人公将军麾下,这次来北邙山,是因为人公将军命我们来北邙山寻找一样东西。”

    李玄都问道:“什么东西?”

    金算道:“是凤凰胆。”

    李玄都和南柯子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各自眼中的惊讶。

    所谓凤凰胆,当然不是凤凰的肝胆,而是一种天然玉珠,大小如眼珠,通体红如火,补阳去阴,万毒不侵,尤克尸毒。传说中凤凰胆中有火炎精华,乃是天地间一等一的极阳之物,更甚于朱果,故而此物不能服用,也不能入药,只能用作法器。

    李玄都又问道:“你们要凤凰胆做什么?”

    金算道:“据说是为了对付即将出世太阴尸,毕竟太阴尸是至阴之物,唯有至阳之物的凤凰胆方能克制。”

    李玄都望向南柯子:“这等至阳之物怎么会在北邙山中?

    南柯子轻抚自己的山羊须,沉吟道:“所谓‘毒蛇出没之地,七步之内必有解药。’太阴尸要在北邙山中出世,克制它的凤凰胆也随之在北邙山中现世,倒也说得过去。关于凤凰胆的传说不在少数,有说是地下千丈处,地母变化而成的万年古玉,亦有说是凤凰灵气所结,种种传说,莫衷一是,其形状酷似人的眼球,算是第一等奇珍,太平宗的‘凤眼子’便是仿照凤凰胆制成。当年那位明空女帝曾将一颗凤凰胆镶嵌在自己的凤冠之上,引为风潮,后世几位得宠掌权皇后都曾效仿此举,据说当今的太后娘娘也收藏了一颗。”

    李玄都又望向金算,问道:“你们可曾寻到凤凰胆的踪迹?”

    金算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人公将军得了一位高人指点,方才知道这颗凤凰胆的踪迹,就在北邙山的一座无名大墓中,因为我在入教之前就是世代从事倒斗的行当,故而人公将军派我来取珠。”

    李玄都道:“东西呢?”

    金算却是恢复了些许胆气,沉声道:“我金刚鼠好歹也是混江湖的,若是我把东西交了出来,焉有命在?”

    “当然有命在。”李玄都道:“自从天宝二年之后,我对杀人便没什么兴趣,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杀人。”

    金算显然信不过李玄都的话语,开始沉默不言。

    李玄都也不着急催促,道:“你带了几十匹骡马的货物,甚至不惜为此与皂阁宗的弟子起冲突,让人以为你在意的是这些刚刚从墓里带出来明器物,也可以让人误以为你们只是一群求财的盗墓贼。可你刚才逃走的时候,根本没有管那些骡马如何,那就说明凤凰胆并不在骡马的箱子中,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就在你的身上。”

    金算没有任何惊慌之色,面无表情:“奉劝贵驾不要多费心思了,我身上没有须弥宝物,你们大可来搜。”

    南柯子脸色一沉,拂袖挥出一阵清风,清风从金算的领口而入,在他身上游走一圈之后,又从他的裤管中而出,重新回到南柯子的袖中。

    南柯子朝李玄都摇了摇头。

    李玄都并不意外,仍旧盯着金算的胸口位置。

    在李玄都的注视下,金算的脸色顿时不自然起来。

    骤然间,李玄都身形暴起,掠至金算的身边,一手按在他的心口上,以气机将其衣物震碎,然后收起手掌,说道:“果然如我所料,你们这种人还真是狠啊,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南柯子本有些茫然,但随着李玄都的视线望去,顿时醒悟过来。

    只见在金算的胸口位置有一颗眼珠大小的小肉瘤,鲜红欲滴,似乎一戳就破。

    若是细细望去,就会发现这颗肉瘤之下有丝丝缕缕的火气渗出,将周围的皮肤灼烧成通红一片。

    南柯子摇头叹息道:“青阳教的这些人果然是不可理喻,那凤凰胆乃是至阳之物,将其封在自己体内,五脏六腑都要受到火气侵入,更甚于朱果的火气,此时他已经是火毒入骨,就算不死,后半辈子都要日夜受火毒煎熬之苦,难以挽回了。”

    李玄都伸手一点,激射出一道细微剑气,将这颗肉瘤击破,就见从中滚落出一颗眼珠大小的玉石小珠子,被李玄都伸手一摄,飞入掌中。

    入手灼热,隐隐作痛。

    金算竟是将这颗凤凰胆封在自己胸口的皮肉之下,实在出人意料之外,换成旁人,未必就能发现。

    “我们这号人,发的是死人财,吃的是死人饭,要是不心狠,根本吃不了这口饭,也活不到现在。今天栽在阁下的手中,我金算心服口服,动手吧。”金算见自己的手段被李玄都识破,语气中已经满是绝望。

    李玄都没有搭理他,以两指捻住这颗凤凰胆,放在眼前细细观察,道:“这便是凤凰胆?怎么感觉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东西虽然有些神异之处,但其中所蕴含的灵气,似乎没有传说中的那般浓郁。”

    南柯子也站在旁边,道:“也有可能被人以术法封印,所以灵气不曾外泄。”

    李玄都想了想,尝试着往珠子中灌注了三分气机。

    只见凤凰胆骤然红光大盛,在这个深秋的的天气中,顿时升起一股炙热之意,更甚夏季烈日,再有片刻,周围的草木在这股炽热气息的影响下,竟然隐隐出现焦黄之色,甚至生出几分火气燃意。

    手持凤凰胆的李玄都更是首当其冲,蓦然感觉一股炽烈火气犹如实质一般,要侵入他的体内,要灼烧经脉血肉。

    与此同时,在他的心头也升起一股焦躁烦闷之感,就像幼时面对炎炎夏日的烦躁感觉。

    李玄都轻轻“咦”了一声,有些讶异这颗凤凰胆的异变,运转“玄微真术”保持自身心境的澄澈的同时,也运转气机化作清凉寒气,暂时隔绝了这股火气。

    这等天生地养之物,再怎么厉害,终究只是死物而已,没有灵智,只要应对得法,便很好克制。不过以他如今先天境可见昆仑的修为,竟是稍稍有些吃力,可见这东西的炽热火气,委实是非同凡响。

    李玄都以自身气机根绝这颗凤凰胆,一时半会儿还不绝如何,可时间一长,就算是他也消受不住,好在南柯子从他的须弥宝物中取出一方玉盒,将玉盒中盛放的几颗丹药取出之后,递给李玄都:“这方玉盒是以寒玉制成,贫道平时都用来保存药材和丹药,李先生不如先把凤凰胆放入其中,短暂保存几日功夫还是可以的。”

    李玄都接过玉盒,将凤凰胆放入其中,随着玉盒关闭,空气中的炽热之意开始逐渐变淡消失,不过原本入手冰寒的玉盒却是变得火热起来,仿佛一块烙铁。

    李玄都将玉盒放入“十八楼”中,这才说道:“好厉害的火气,竟是有几分太阳真火的意味,属阳的活人都能以承受,更何况是属阴的僵尸鬼物之流,可以说是天然克星,只是不知青阳教的人马为何要降服那具太阴尸?”

    说到这儿,李玄都和南柯子一起望向金算。

    金算刚要开口说话,一根箭矢自天外而来,无声无息地连续穿透三棵三人合抱之粗的大树之后,瞬间刺入金算的后脑,又从他的眉心处钻出,激射向位于金算正面的李玄都。

    不过在这道箭矢射杀金算的那一刻,李玄都就已经反应过来,待到箭矢射向自己的时候,直接以“幻阴手”将其捉住。

第九章 浮云飞燕

    这根箭矢在被制住之后,竟然像小蛇一般剧烈扭动翻滚,犹如活物。

    李玄都二指发力,直接将这支诡异的箭矢捏死,然后对南柯子道:“宝物果然没有那么好拿的,青阳教的人已经到了。”

    话音落下,李玄都原本按在刀首上的手掌下滑至刀锷下三寸处,大拇指抵住刀锷,轻轻往上一推,“冷美人”出鞘一分。

    虽然是刀,但孕育的却是剑气,含而不放,引而不发。

    “退能闭鞘养意,进能收放自如,以阁下的年纪而言,能有这份剑道修为,的确是难能可贵。”一道身影从阴影中缓缓走出,背后负有一张半人之高的大弓。

    李玄都平静问道:“你是青阳教之人?”

    来人是名张相俊逸的年轻男子,稍稍欠身,言简意赅道:“人公将军麾下,浮云。”

    李玄都没有废话,腰间的“冷美人”直接出鞘三分。

    剑气凛冽。

    倒不是李玄都自大,眼前此人也不过寻常归真境而已,若是暗中偷袭,也许还有几分胜算,如今竟是光明正大地走到自己面前,怕是抵不过他的三刀。

    不过李玄都还是没有立刻动手,而是问道:“久闻青阳教有三大总坛,天公将军掌青阳总坛,地公将军掌白阳总坛,人公将军掌红阳总坛,三位将军各自统率一路人马,人公将军麾下的浮云与飞燕又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如今浮云已到,不知飞燕何在?”

    话音未落,李玄都心生警兆,猛地转头望去。以他的目力刚好看到在百丈之外,有一名面容模糊的女子从阴影中一跃而出,她手中握着一张半人高的大弓,此刻正弯弓搭箭,箭头上有肉眼可见的赤色气机飞快凝聚。

    一箭直指李玄都。

    眼前这个浮云负弓是假,不过掩人耳目罢了,真正的杀招是藏于暗处的飞燕,想来先前那一箭也是由飞燕射出。

    下一刻,女子松开扣弦的手指,一箭激射而出。

    瞬息之间,破空而至。

    箭矢中蕴含着霸道无匹的杀伐气息。

    与此同时,负弓的浮云从袖中滑出两把短刃,直扑李玄都。

    只是出乎浮云的意料之外,李玄都竟是无视他的双刃,只是拔刀而已。

    只见欲明未明的黯淡天色中骤然亮起一抹流华。

    霜白如雪。

    “冷美人”的刀锋刚好与激射箭矢的箭簇正面相撞,然后将这道箭矢被“冷美人”从箭簇到尾羽从中劈成两半。

    一箭无功,只是浮云的双刀也狠狠刺在了李玄都的身上。

    李玄都的身形岿然不动,道:“力道可以,就是两柄短刃的品相差了点,还伤不得我。”

    浮云脸色大变,便要向后退去。

    他万万没想到此人的体魄竟是如此坚韧,分明是一位练剑的剑士,为何体魄比练拳的武夫还要坚固?佛门的金刚之身也不过如此。

    不过他想要退,却还要看李玄都答不答应,李玄都松开“冷美人”,以气驭刀,使其自行悬空,然后伸出双手分别扣住浮云的两只手腕,继而袖口张开,“青蛟”和“紫凰”一掠而出,刺向浮云的眉心和心口。

    浮云心知自己若被这两把飞剑刺中要害,不死也伤,可双手又被李玄都抓住,一时间挣脱不得,干脆一狠心,起脚如刀,以鞭腿扫向李玄都的小腹,要来一次以伤换伤。

    一击之后,两人再度分开,李玄都挨了一脚,云淡风轻,可浮云就有些凄惨了,咽喉和胸口位置皆是鲜血淋漓。

    浮云出手果决,在出手无功又无法脱身的情形下,也有不惜玉石俱焚的狠辣,可李玄都既然出手,就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不等浮云喘息恢复,李玄都的身形再次倏忽而动,瞬间来到他的面前,左手抓住浮云的右手一扯,右手五指并拢,四指弯曲,唯有食指伸直,以神霄宗的“无极劲”狠狠拍在浮云的额头上。

    浮云的脑袋猛然向后震荡,额头上青紫一片,有淤血堆积。

    就在浮云被这一掌打得有些发懵的时候,李玄都又是一手按住他的额头,猛然发力,瞬间使他双脚离地,整个人向后倒去。

    浮云的长处是与人贴身厮杀,与擅长远处偷袭的飞燕相得益彰。

    可要说起近身而战,无论兵刃还是拳脚,李玄都都不会有丝毫畏惧。

    当年以一人一剑横行江北河朔之地的紫府剑仙,何曾怕过近身厮杀?今日胜过一个与秦楼月在伯仲之间的归真境宗师,总不会有多难。

    李玄都将浮云按倒在地的同时,按住浮云额头的手掌也顺势下压,浮云的整个头颅便被深深压入到泥土之中。

    就在李玄都和浮云交手的时候,藏在远处的飞燕又射出了第二箭,想要帮助浮云脱身,可惜这一箭被南柯子以一道“金刚结界符”挡下,而且老道人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在自己的腿上打了两个甲马,身形扶摇而起,比起先天境山巅的武夫也不遑多让,踩着参天古木的树冠,如履平地,身形前倾,道袍大袖随风飘摇,直往那女子的藏身之地而去。

    所谓“甲马”,乃是一种神行法符篆,《地理秘旨部》载有“足底生云法”,取两个甲马,每个上面各写“白云上升”四字,分别绑在双腿上,口念乘云咒:“望请六丁六甲神,白云鹤羽飞游神。足底生云快似风,如吾飞行碧空中。吾奉九天玄女令摄!”可以日行八百,这也是最常见的甲马,多用于赶路。

    可南柯子的甲马不一样,乃是出自《六甲天书》中载有的“缩地法”,施法人在两腿上各拴一个甲马,口念缩地咒:“一步百步,其地自缩。逢山山平,逢水水涸。吾奉三山九侯先生令摄!”可以日行千里,多用于与人争斗。

    一日一夜共是十二个时辰,一日便是六个时辰,六个时辰可行千里,百丈距离不过转瞬而至。

    南柯子来到女子身前,也不废话半句,直接一抖道袍的大袖,从中飞出一道已经开始燃烧的符纸。

    “万物出乎震,震而为雷,敕!”南柯子大喝一声。

    燃烧符纸的火光中,骤然亮起一道雷光当头落下。

    老道人的确不擅长雷法,但是不擅长不等于完全不会,毕竟雷法乃是天下道术之尊,身为东华宗的长老,若是一点不会也实在说不过去,所以南柯子其实是会雷法的,只是他的造诣也就停留在与同境之人交手的程度,换成生死攸关的时候,便无法拿得出手。

    不管怎么说,这道雷光的威力也许不足以诛杀妖物鬼魅,但是品相却是极佳,声势颇大,极为唬人。

    见雷光落下,女子果然摄其威势,不敢再射第三箭,只能收起手中的长弓,向后倒退掠去,瞬间消失在蒙蒙亮的黯淡天色中。

    另一边,浮云被李玄都一掌按倒在地之后,竭力想要挣扎站起,可按住他头颅的那只手掌却仿佛有千钧之重,让他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只能徒劳地挥舞四肢。

    半跪于地的李玄都淡然道:“既然飞燕杀了金算,那就由你来回答我的问题,你们青阳教来此地究竟想要做什么?”

    浮云虽然被按住额头,但是说话发声还是无碍,他也算是青阳教的大人物了,在这种事上却是没有底层弟子那般宁死不屈,眼看着自己的性命被操于他人之手,立时说道:“只要阁下留我性命,我定悉数相告,绝无半句虚言欺瞒。”

第十章 尸丹之用

    世上之事就是如此,无论青阳教也好,还是曾经的罗教、白莲教也罢,其上层是决然不信那套教义的,可底下的人却是深信不疑,以“虔诚”二字而论,却是底层信徒远胜于教主了。

    “很好。”李玄都收回手掌,微笑道:“希望你不要试图逃走,否则我的刀可是不留情的。”

    话音落下,“冷美人”自行掠至李玄都的身侧,刀尖指向浮云。

    浮云长长舒了一口气,缓缓起身,道:“我们这次来北邙山,是为了凤凰胆,也是为了太阴尸。”

    “这个我知道。”李玄都看了眼金算的尸体,转头望向浮云,道:“说点我不知道的。”

    浮云犹豫了一下,说道:“据我所知,人公将军之所以会对太阴尸感兴趣,其实是因为一位高人的缘故。”

    李玄都皱眉道:“就是那位告诉你们凤凰胆位置的高人?”

    “是。”浮云点头道:“我不知道这位高人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他出自哪宗哪门,只知道人公将军对他极为尊重,事事必以先生称之。”

    李玄都没有继续追问这位神秘莫测的高人是谁,而是问道:“你们要拿太阴尸来做什么?”

    浮云道:“这一点我也不太清楚,只听将军提起过一次,似乎与尸丹有关。”

    刚刚返回此地的南柯子听到此言,开口道:“太阴尸生前都是修道有成之人,死后一口真气不散,尸气凝聚,使得金丹化作尸丹,若是能将这颗尸丹取出,兼具阴阳之属,却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稀罕之物,仅以价值而言,凤凰胆是至阳之物,尸丹是至阴之物,不相上下,可是以罕见程度而论,却是这尸丹更胜一筹了。”

    李玄都点了点头:“明白了,青阳教不是为了太阴尸而来,而是为了尸丹而来,尸丹之于太阴尸而言,犹如龙珠之于蛟龙,想要取丹,就必须斩杀太阴尸,而皂阁宗要的可不是一具死尸,他们要的是活着的太阴尸,从这一点上来说,青阳教和皂阁宗自然不是一路人,瞒着皂阁宗也在情理之中了。”

    两人对视一眼,南柯子道:“北邙山本就个水深难见其底的地方,现在又是这般鱼龙混杂,水是更加浑浊了,现在我们两个还在北邙山的边缘地带,也就是水面上,要是深入到水底,那可就不好说了,我们还要不要继续往深处走?”

    李玄都道:“当然要去,若是不想趟这摊浑水,干脆连北邙山都不要来,那岂不是更好?”

    南柯子没有异议,然后望向浮云,问道:“此人如何处置?”

    浮云的脸上顿时流露出惊惧之色。

    李玄都望向浮云道:“放心,我答应过你,只要你回答问题,我便不杀你,也不会让道长来杀你,我还没那么下作。”

    浮云闻言后顿时松了一口气,有些惊疑不定道:“阁下的意思是……”

    李玄都继续说道:“虽然我不齿于青阳教的行事风格,但是事有轻重缓急,现在我也不愿与青阳教敌对。凤凰胆,我是决计不会给你了,一颗凤凰胆换一条性命,应该很划算才是,毕竟东西是死的,没了可以再找,可人是活的,人死不能复生,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浮云苦笑道:“阁下能放我一条性命,已是邀天之幸,哪里还敢有其他奢望。”

    李玄都道:“明白就好,至于我们的事情,你该如何向人公将军解释,我也劝你一句,还是要仔细斟酌,既要凸显自己的苦劳,又不能被扣上办事不利的帽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浮云应道:“在下记住了。”

    李玄都将“冷美人”收回腰间的鞘中,挥了挥手。

    浮云小心翼翼地盯着李玄都,徐徐向后退去,一直退出数十丈的距离之后,才猛地转过身去,几个跳跃消失在密林之中。

    待到浮云彻底远去之后,李玄都方才开口道:“道长是炼丹的行家,对于尸丹应该了解极多,依道长看来,青阳教寻觅的尸丹的目的是什么?”

    南柯子轻捻动颌下的山羊胡,道:“旁人兴许不知,可贫道却是略知一二的,这尸丹是至阴之物不假,可是不同于凤凰胆,它是可以入药的,虽说服药的要求很是苛刻,对于寻常人而言无异是毒药,但是对于鬼修之人,更是大补良药,除此之外……”

    说到这儿,老道人却是有些犹豫。

    李玄都不由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道长不妨直言,李某定不会将今日之言传于旁人。”

    “既然李先生如此说了,那贫道就直言了。”南柯子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以尸丹炼成的丹药,之所以于活人与毒药无异,是因为其中阴气过盛,与活人体内阳气相克,若是贸然服用,会消磨体内阳气,故而如同毒药。不过除了鬼修之人,还有一种人可以服用,那就是将死之人。人之将死,气血俱衰,阳气渐弱,阴气渐盛,继而阴阳失衡,此时体内的阴气更胜于阳气,便可以服用了,有续命之用。”

    “续命?”李玄都吃了一惊,道:“尸丹之中蕴含死气,如何能为活人续命?”

    南柯子道:“寻常续命之物,所依循的道理都是缺什么补什么,精血不足便补精血,阳气不足便补阳气,说白了都是以大阳大补强行弥补亏损的血气、阳气、生气。可在贫道看来,一人性命如一国之国运,人之将死之时便如王朝末年,弊病丛生,已是大厦倾倒,难以挽回,所谓的续命实则是吊命,唯有真正的仙药,方能扭转乾坤,可仙药又哪里是那么好得的,当年祖龙举全国之力,又是派遣方士高人,又是三千童男童女,到最后也不过是……”

    李玄都轻声打断道:“道长,咱们说的是尸丹,不是仙药。”

    “贫道一说到丹道命理,便有些收不住了,李先生见谅。”老道人一怔,随即有些讪讪道:“说到尸丹,便是以毒攻毒,所谓阴极阳生,将死之人阴气极重,与尸丹相性相合,故而毒药变良药,二阴化阳,便可真正成为续命之药。不过此法隐患颇多,首先便是要辅以许多其他珍贵药物,毕竟尸丹还是至阴死物,如果不是归真境的宗师人物,一颗丹药入腹,恐怕等不到二阴化阳,就已经一命呜呼,所以需要先服用吊命之药,护住性命,这是其一。就算成功二气化阳,尸丹内所蕴含的煞气也是一大难题,一个不慎,便会使人尸化,半人半鬼,生不如死,这是其二。还有其三,便是以尸丹炼药极为困难,费钱财,损阴德,干天数,就拿贫道来说,不管能不能炼得出来,这种赔本买卖是决计不做的。”

    说到这儿,南柯子疑惑自语道:“青阳教想要给谁续命?据我所知,无论是天公将军唐周,还是地公将军唐秦和人公将军唐汉,都不足花甲年纪,也没有他们重伤损寿的传言,还不到延寿续命的时候。”

    李玄都突然说道:“会不会是那个指点他们去取凤凰胆的人?”

    “李先生明见,应该就是如此了。”南柯子立刻认可道。

    李玄都轻声道:“这次的太阴尸出世之事,真是越来越波谲云诡了,正道的正一宗、慈航宗,邪道的皂阁宗,再加上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青阳教和他们身后高人,以及我们这些从旁帮手的,要牵涉出多少人?”

    南柯子闻言也是面露忧虑之色,喃喃道:“总不会因为此事又来一次正邪大战吧?”

第十一章 鬼客栈

    李玄都本以为这次的太阴尸之事,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浪花,在江湖上稍微闹腾一阵子之后,便消散无形。可现在看来,这个浪花却是有越来越大的倾向,正是无风不起浪,如果有人在背后吹风,小浪花在大风的吹拂下,不但不会消失,反而还会变成大浪花,若是再进一步,那便是一个漩涡,凡是被牵涉到其中的人,都难以逃脱。

    到了现在,李玄都与南柯子已经有些骑虎难下的意思。平心而论,他们两人对于所谓的太阴尸并无太大兴趣,完全是因为他人之故才被牵扯到这件事中,现在他们发现事情变得复杂了,就有两个选择,或是继续向前,或是就此后退,后者的好处是可以避免被拖入漩涡之中,坏处是有损江湖道义,至于前者,那就是吃力不讨好了。

    至于该如何抉择,如果是一个人的时候,天知地知自己知,无论是热血向前,还是息事宁人,都没什么。现在有两个人,便要考虑对方的心思,就有些复杂了。

    两人对视,一个年轻男子,一个糟老头子,却是有点“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诡异感触。

    过了片刻,还是糟老头子的脸皮更厚一些,缓缓开口道:“此事波谲云诡,我们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李玄都作为一个老江湖,当然不是那种不管不顾就要行侠仗义的愣头青,且不说是否进是退,就算是要继续深入北邙山,三思而行总是没错的,便也点了点头。

    此时正处于北邙山的边缘地带,两人要返回北芒县的县城,又不想招惹那避暑行宫里的女妖,便决定换一条路走。

    赶路最是无趣,南柯子便与李玄都说起他早年时遇到的一桩奇事。

    那是在芦州的时候,有一座客栈,颇为诡异,在这客栈中没有饭局茶局,只有棺材阴室,凡是周围村镇中无名无主的尸体,都被放置到客栈之中。每到傍晚的时候,通往这间客栈的道路路口都会以荆棘木条封堵,不许生人靠近。

    当时的南柯子还很年轻,也还未拜师东华宗的门下,不明真相,夜晚赶路时误入那条被封的道路,刚好经过这间客栈的门前,看到客栈里灯火通明,他赶路也赶得累了,便去敲门住宿,只是敲了半天也没人开门,正想离去,门却自己开了。

    南柯子往里面一瞧,只见得热闹非凡,有人喝酒,有人闲聊,神采飞扬,其乐融融。店家和伙计忙得不亦乐乎,好不热闹。

    南柯子正要迈步进去,突然又觉得不对,刚才在外面并没有听到声音,现在怎么会如此热闹,再一细细观之,闲聊喝茶的人虽多,但都没有影子,并且似乎都在用余光瞄他。店家伙计虽然忙碌,但也不见身上有半个汗珠,实在是有些诡异。

    就在这个时候,掌柜迎上前来,招呼南柯子,让他快快进来,南柯子不说话,转身就走。结果刚走几步,就听到身后骤然没了声响,南柯子不由回头一望,可这一望不要紧,差点让他丢掉了半条性命。

    原来人的身上有三盏阳灯,一盏在头上顶着,另两盏在肩膀上,乃是人身上的阳火,晚上走夜路的时候,如果有人叫你的名字,千万不要向两边张望,若给吹灭了,便给鬼招了魂。南柯子这一回头,便将一盏阳火熄灭,自身的阳气弱了下来,便能看到许多看不到的事情,差点没把他的吓死。只见那客栈中哪里是人,皆是棺材花圈,尽是死尸厉鬼,正在朝着他招手狞笑。

    心生惧意,则阳气衰减,又加上熄灭了一盏阳灯,南柯子顿时被鬼魅趁虚而入,身体不受控制地走进客栈。此时南柯子害怕到了极点,在一只脚迈过客栈门槛的时候,只觉得两腿一软,尿了裤子,然后便吓晕过去,不省人事。

    待到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头午,看到自己一只脚已经迈入了鬼店,不到一尺的地方就是一具死尸,正想伸手抓住他的脚腕,看其面目,与昨晚所见的掌柜颇为相似,南柯子吓得拔腿就跑,算是捡了一命,这也间接促成了他后来上山修道之事。

    待到后来,南柯子修道有成,再回想起来,自己之所以能够逃过一劫,原因有二,第一是那座客栈的门上有高人所写的符篆,店里的群鬼不得而出,所以只能拉南柯子入店。第二个原因,当时的南柯子都是童子之身,一泼童子尿阳气最重,破了鬼术,这才没有被拉入其中,算是捡了一条命,实在幸运。

    李玄都听得好奇。他自踏足江湖以来,一身修为极高,早年时又是杀气极重之人,这等鬼魅邪祟根本近不得他的身。就算当年是他经过那座客栈,怕是也不会有鬼祟吃饱了撑地来招惹他,那么李玄都所见到的就不是什么灯火通明的热闹景象,而是一处停放尸体的漆黑死寂之地。他自然不会去其中一探究竟,更不会在这儿落脚住宿,过门而不入,也无鬼留人,真是路过而已,所以李玄都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

    李玄都不由问道:“那座客栈后来如何了?”

    南柯子轻抚山羊胡,道:“贫道前几年的时候专门去过一次,想要了结这桩孽缘,也就是超度了这群厉鬼,以报当年之仇。李先生莫要这样看我,贫道又不是圣人,有些私心也在情理之中。再者说了,贫道也是有公心的,那鬼店中的群鬼,固然有符篆的镇压,离不开鬼店的半步,可总归是个祸患,若是再有像贫道当年那般误入其中之人,也并非不能,要知道人鬼殊途,之所以说它们是厉鬼,因为它们已然有了害人之心,或是食人血肉,或是吸人阳气,更有甚者,有那道行高的厉鬼,还要以躯壳借尸还魂,当年若不是贫道那一泡童子尿,说不定就被哪个厉鬼占了皮囊,所以贫道去除了那些鬼魅,也算是一件善事,是有功德的。”

    李玄都压下脸上的笑意,问道:“那道长是如何捉鬼的?”

    南柯子叹息一声,道:“待到贫道去的时候,却是晚到一步,那座鬼店已经没了。根据当地人所说,当年有一地痞无赖经常偷鸡摸狗,调戏女子,还偷看女子洗澡,一次被村中人抓住之后,先是乱棒打断了腿,又给赶出了村子,那地痞断了腿,又没有银钱,活不下去,心中恨极,便想要报复,凭借他一人之力,自然是无法可想的,于是他便恶向胆边生,打起了这座鬼店的主意。一天夜里,他来到鬼店门前,将那大门上的符篆揭下,放出群鬼,他固然逃不了群鬼之口,但村子的百姓也要给他陪葬。好在有一对夫妻经过,先是以道术灭了正要肆虐为祸的群鬼,又将客栈内的死尸择地安葬,化去阴气煞气,最后只有那地痞死于群鬼之口。”

    李玄都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问道:“不知那座客栈在芦州何地?”

    “就在芦州怀南府的境内。”南柯子道:“说来也是巧了,那客栈所在的位置距离太平山也不算远了,想来先前在鬼店悬挂符咒之人,以及后来那对出手诛杀群鬼的夫妻,都是太平宗之人。对了,我还听说,那对夫妻灭掉群鬼之后,没有离去,而是搬入了那座客栈,先是在客栈周围打了围墙,又加盖成二层小楼,竟是做起了生意,而且还在院里树了一杆大旗,借了太平山的名头,就叫做‘太平客栈’。”

第十二章 周阿牛

    李玄都可以很肯定,南柯子口中的鬼店,正是他救出周淑宁的太平客栈。

    虽然已经过去数月之久,李玄都还是清晰记得,那间四四方方的客栈中,有一座二层小楼,楼前一根高杆,上头悬挂着一面边缘已经破烂不堪的大旗,迎风招展,旗子上绣着四个大字:太平客栈。

    难怪名叫沈长生的少年便从后院中拖出一口棺材,原来是早有先例在前。

    如此看来,这座客栈果真不简单,尤其那对掌柜夫妇,更是不简单。

    只是不知道他们夫妇二人,与太平宗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是太平宗中人,又在太平宗中是什么身份地位。

    两人走了大概两个时辰之后,天色已经大亮,李玄都和南柯子驻足在一处无名山头上,极目远眺,视线尽头的正西方向竟是有炊烟升起。

    南柯子有些惊讶:“早些年的北邙山,风水宝地,多是皇庄和各路权贵的别院所在,如今的北邙山风水大变,阴气横生,鬼魅丛生,怎么还会有人在此居住?”

    李玄都道:“其实也不奇怪,正所谓苛政猛于虎,如今朝廷国库亏空,又要用兵,自然要大加征税,再加上连年征战,流寇盗匪遍地,这座群鬼遍地的北邙山,反倒是成为一处无人侵扰的世外清静地,有些活不下去的百姓,宁可跑到此山之中与鬼为伴,也不愿与外头的人为伍,可见是乱世猛于厉鬼。”

    南柯子摇头叹息一声,“先帝和世宗皇帝在位的时候,虽说百姓过得也很苦,但还不至于活不下去,勉强算得上‘太平’二字,尤其是在先帝的时候,吏治清明,国库充盈,秦襄将军收复秦、凉二州已是指日可待,可短短几年的时间,竟是变成了这般光景,实在是……实在是……”

    最终南柯子只是一声长叹,无话可说。

    两人继续前行,下山之后行了不远,发现在山路旁倒伏了一人,南柯子望了一眼之后,立时停下脚步。

    李玄都也随之停下脚步,南柯子沉声道:“此人身上竟是有煞气隐隐缠绕,恐怕有些蹊跷。”

    说话间,南柯子已经上前,将那人的翻转过来,看衣着打扮和手指上的老茧,应该是寻常百姓,再看其面相,只见他的脸上、脖子上生满了黑疮,已经分辨不出本来相貌。

    南柯子的脸色凝重几分,指着此人脸上的浓疮,道:“《太乙神照经》有云:‘额右黄光紫气生,三十三行繁霞上。三十四有彩霞明,三十五岁太阳位。三十六上会太阴,中阳正当三十七。中阴三十八主亨,少阳年当三十九。’此人应是三十九岁的年纪,此时黑疮已经生在了他的少阳和少阴位置,说明煞气已经入骨,虽然此人现在还有一口气在,但也是病入膏肓,注定活不过明日。”

    李玄都皱眉道:“这是何种煞气?”

    南柯子道:“如果贫道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尸煞。古来堪舆大家,咸称寻龙穴容易点穴难,《葬经》亦云三年寻龙十年点穴,其理安在。盖寻龙为未成之局,可以任意选择,点穴为已成之局。说到点穴,有如此几种不吉之地,分别是:去水地、剑脊龙、凹风穴、无案山、明堂跌、龙虎飞。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更为邪性之地,被称作是养尸地,藏风聚煞,若是将人葬在此地,不但魂魄不得往生,而且尸体还会不朽不腐,待到一定时日之后,便会化作僵尸,反噬家人,将与自己生前有血缘之人,全部杀尽方可罢休,在僵尸还未出世之前,若是有人在无意中来到此地,被其中的煞气所侵染,便会在表象上显现出来,就如此人脸上的黑疮一般。”

    说到这儿,南柯子猛然反应过来,望向李玄都。

    李玄都沉声道:“太阴尸。”

    南柯子苦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们两人已经决意暂且离开这北邙山,却没想到在归途中发现了太阴尸的的踪迹,看来是天意不让我们离开北邙山。”

    李玄都问道:“此人还有救吗?”

    南柯子轻抚胡须,颇为自负道:“若是换成旁人,肯定是束手无策,不过有贫道在此,不敢说帮他拔除体内的煞气余毒,暂且为他续命一二日的功夫,还是可以做到的。”

    李玄都道:“那便请道长出手相救,我们也好问个究竟。”

    南柯子点了点头,从身上的褡裢中取出一个玉瓶和一个朱红葫芦。

    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褡裢其实也是一件须弥宝物,不过比起李玄都的流珠,却是更容易掩人耳目。

    然后就见南柯子从玉瓶中倒出一颗朱红丹丸,伸手捏开此人的嘴巴,撬开牙关,将丹丸硬塞进去,然后又用朱红葫芦喂了些水,在他的胸口上推拿几下,好让那颗丹丸顺利咽下。

    片刻后,此人轻轻呻吟一声,缓缓醒转过来。

    南柯子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老神仙做派,道:“贫道乃是太清山方士,此番入北邙山采药,遇你晕倒在路边,便出手相救,见你煞气入体,印堂发黑,已是命不长久,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南柯子所学庞杂,除了不擅长与人争斗,无论是炼丹、寻龙点穴,还是堪舆望气、看相算命,都颇有心得,早些年的时候,也干过路边摆摊替人算命的活计,此时一开口,无论是神态还是语气,都颇有铁口直断的半仙风范,极为唬人。

    果然此人一听,立时信了九分九,强撑着身子跪起,一个头磕在地上,涕泪横流道:“您老真是活神仙啊,求老神仙救我……求老神仙救命啊……我给老神仙磕头了……给老神仙磕头了……”

    这人涕泪俱下,一边嘴中呼喊,一边把头往地上猛磕,不过片刻时间,那头已经在地上也磕了十几下,砰砰地响着,额头上血肉模糊。

    南柯子皱了下眉头,轻轻一挥袖,以一阵清风将此人扶起,语气淡然道:“既然想要活命,就听贫道的,兴许还有一线生机,最起码往生无忧,如果有所隐瞒,便是贫道也救不得你,死后要沦为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让此人愈发深信不疑。为何佛门比道门更易为百姓所接受?因为佛门求来世,道门求今生,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今生已经是如此疾苦,长生何欢?只有那些尽得人生之乐的权贵才会去求长生,而普通百姓就只能寄希望于来世,今生多积福德,好让来世能更好一些。故而权贵公卿多信道门,而小富之家和寻常百姓更信佛门。

    现在南柯子说他有可能没有来世,如何不惧?今生已经没有希望,若是来世也没有希望,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人活一世,不就是图一个念想?

    南柯子问道:“你姓甚名谁?何方人士?”

    此人立刻答道:“不敢欺瞒老神仙,小人姓周,名叫周阿牛,是距此十里的周家村人士,我们村子在武德十年的时候,因为要躲避战祸,所以举家搬入此地,至今已有七年的时间。”

    南柯子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问道:“你怎么晕倒在这路边的?”

    周阿牛顿时面露犹豫之色。

    南柯子眼神一厉,“如实回话!若是敢有半句虚言,后果自负!”

    “不敢欺瞒老神仙,不敢欺瞒老神仙。”周阿牛连忙说道:“小人曾、曾经在山中发现了一座大墓。”

第十三章 墓冢疑云

    根据周阿牛所说,他居住的周家村为避战祸而躲入这北邙山的三不管地方,村民都是同一宗族,虽然开荒艰难,生活贫苦,但是因为没了盗匪和苛税之故,倒也与世无争,与外界接触也就是每月派人去北芒县中换取一些盐、茶、布帛等物。

    周阿牛在周家村就是个普通村民,每天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直到有一天他在耕地时遇到了一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兔子,想要吃点荤腥的周阿牛便追着这兔子,一路来到一处荒无人烟的深山之中,当时的周阿牛也并未在意,毕竟北邙山三十二峰,这样的荒山荒地处处皆是,可就在这个时候,那只兔子忽然不见了踪影,不甘心的周阿牛不愿白跑了这么多路,便在周围寻觅起来,结果他一不小心踩在一片松软土地上,整个人便跌进了一条甬道之中。

    说来也是奇怪,在他跌入甬道后不久,原本漆黑的甬道瞬间亮起了一盏盏长明灯,好似一条火龙。

    接下来,他循着甬道前进,走到尽头处,是两扇大门,不是寻常的石门,倒像是青铜材质,他又不是盗墓贼,对于这等东西自然束手无策。接着他又去了甬道的另外一端,发现是一条死路,被泥土封死,甚至可见树根等物。

    最后他只能循着原路返回,幸好他跌下来的地方不高,也就寻常屋顶的高度,他把那些塌陷下来的泥土堆积于一处,然后踩在这泥土上,勉强爬了出来。然而就在他回到村子不久,身上就开始生出这种黑色恶疮,不仅仅是脸上和脖子上,还有衣服下面看不到的地方,都生满了恶疮,他这才发觉事情并不寻常,村里没有郎中,于是他就想要去外面找个郎中寻医问药,没想到刚刚走出村子不远,便头晕恶心,浑身无力,一头栽倒在路边。

    听完周阿牛的话,李玄都和南柯子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有数。

    周阿牛所说的周家村,想来就是他们先前看到的炊烟升起之地了,因为他们两人是由北向南而行,而那村子位于正西方向,并不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那么周阿牛由西向东北方向而行,刚好与他们的必经之路形成一个交叉,那也在情理之中。

    周阿牛身上有煞气环绕的原因也很好解释,**不离十就是那座大墓的缘故,而且根据周阿牛的叙述,此时大墓虽然还未完全开启,但是已然初见端倪,按照道理而言,大墓是不可能埋得这么浅的,可周阿牛跌落的地方与甬道地面距离才不过一人多高,那么南柯子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座大墓其实是在自行上升,从地底深处升上地面,待到大墓完全破土而出之时,便是那太阴尸出世之日。

    这种上升,不同于有高人指点的点穴建墓,自然会牵动、破坏周围的地脉地气,甚至会使一个风水府邸变为一处凶地,灵气化为煞气,天现异象,故而正邪两道的高人才会生出感应,通过推算得出太阴尸将要出世的讯息。

    现在南柯子和李玄都要寻出太阴尸的出世之地,便要从这个周阿牛的身上入手,好在南柯子喂他服下一颗丹丸之后,暂时压抑下了煞气余毒,让周阿牛对于南柯子敬若神明,当南柯子提出要去看看那座大墓以免其害人更多的时候,周阿牛虽然流露出几分畏惧之色,但还是答应下来。

    不过南柯子心里也清楚,他给出的那颗“九阳丸”不过是强行提起了周阿牛体内的一口阳气,使其暂时压制下体内的煞气,待到丹药的药效一过,煞气还是会立刻反噬,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如果没有这颗“九阳丸”,此时周阿牛现在就要身死,有了“九阳丸”,便可以再多活个两三日,至于根治的办法,不是没有,而是代价太过昂贵,远非寻常人可以负担,就算是南柯子,也没这个身家,非要动用宗门的财力不可。

    决定好动身之后,南柯子却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因为道术本质是以假作真的缘故,所以道门中有句话语叫做:“遣山岳轻如芥子,携凡夫难脱红尘。”虽说此言略有夸大之嫌,但也说得在理。同时佛家又有云:“骨肉凡胎,重似山岳。”所以许多术法,对于凡人难有作用,就好比那玄而又玄的“阴阳门”之术,身无修为的普通人根本无法通过,若是强行通过,不死也要丢掉大半条命,此时南柯子也是如此,若让他一人飞腾而行,倒也不难,可再带上一个凡夫俗子,那就是难如登天了。

    同理,许多厉鬼道行通天,可以呼风唤雨,改变天时,可偏偏就是搬动不了自己的生前遗骸,一旦被人拿住,便是一个天大的把柄。

    反倒是武夫没有这方面的限制,有多大的力气做多大的事情,虽然没有“阴阳门”这等取巧手段,但也没有诸多限制,正所谓有得就有失,这也是武夫和方士的各有优劣所在。

    李玄都看出南柯子的窘迫,主动开口道:“由我带着他便是,就是不能腾空御气而行,只能在地面奔行。”

    “足矣,足矣。”南柯子摸着山羊胡子道:“正所谓‘遣山岳轻如芥子,携凡夫难脱红尘。’像那等妖孽鬼物之流捉拿凡人,不过是以狂风拉扯着就地而行,不能带到空中去,像这样的手段,贫道也会,可难免不太好看,就有劳李先生了。”

    这番话却是说给周阿牛听的了,毕竟李玄都身为同道中人,哪有不懂这些的道理,而周阿牛一介凡夫俗子,自是不懂这些,南柯子刚刚在他面前竖立了老神仙的身份,却是不好随意破功。

    周阿牛听得一惊一乍,原本心中略有疑虑,不过见这位老神仙轻轻一跺脚,身形一跃,竟是真得飞到了空中,悬而不坠,不由得对这位老神仙的敬畏更深。

    至于南柯子先前对敌,为何不用这“御风术”,而是要用那“甲马”,那就好比是骑马,会骑马是一回事,能在马背上弯弓搭箭又是另外一回事。同理,南柯子能够御风而行是一回事,在御风而行的同时能与人斗法又是另外一回事,一般只有到了天人境之后,方能真正随心所欲地御虚凌空,所以与人交手时,南柯子老老实实地在下地而战。

    还没等周阿牛感叹完老神仙的神仙手段,他就感觉到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就是一花,待到他重新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那位说话不多的李先生带着行于一棵棵参天大树的树冠之上,只是在看似一踩就断的树枝上轻轻借力,便可跃出极远的距离,使得他两耳中尽是风声,而所去的方向正是周家村的方向。

    他再勉强回头望去,只见那位老神仙就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天上飞着,心中愈发敬畏。

    就在此时,李玄都问道:“你说的大墓,在你们村子的什么方位?”

    周阿牛赶忙回过头来,回答道:“大概是在西北方向。”

    李玄都没有说话,就在他们头顶的南柯子从褡裢中取出罗盘,调整了一下方位,道:“西北方向果然有阴气滋生,应该不会错了。”

    李玄都猛地一个停顿,踩在一根比较粗壮的枝干上,正当周阿牛有些疑惑的时候,就见李玄都脚下狠狠发力,直接踩断了这根枝干,借这股反震之力,带着周阿牛猛然一跃,一掠近百丈。

第十四章 火龙焚山

    如此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行出百余里的路程,周阿牛眼前一亮,指着下方道:“就是这里了。”

    李玄都立刻停下身形,环顾左右,道:“此地距离周家村近百里之邀,你是如何来到此地的?要么是有意为之,要么……”

    不等李玄都把话说完,周阿牛已经赌咒发誓道:“小人对天发誓,真的没有半句假话,否则小人下辈子不得超生!”

    “都不得超生了,哪还有下辈子。”南柯子也从空中落下,接口道:“要么是你说了假话,要么就是那只兔子有问题了。可自古以来,容易成精的妖物,无非就是胡、黄、白、柳、灰,至多再加上一个九命之猫,可没听说过兔子成精的。”

    所谓“胡黄白柳灰”,指的是辽东萨满教极为推崇的五种“大仙”,所谓萨满教,传自于金帐汗国,乃是金帐汗国的国教,信奉长生天。因为金帐汗国频频侵扰辽东的缘故,也传至辽东三州,只是辽东境内的萨满教与金帐汗国的萨满教又有不同,不但信奉长生天,也信奉道门神仙和佛门菩萨,甚至连妖物也信奉,也就是所谓的“五大仙”,其分别是:‘胡’是狐狸,‘黄’是黄鼠狼,‘白’是刺猬,‘柳’是蛇,‘灰’是老鼠。

    其中自是以狐仙最为有名,从禹帝治水,便有九尾白狐的典故:“乃有白狐九尾造于禹。禹曰:‘白者,吾之服也。其九尾者,王之证也。’涂山之歌曰:‘绥绥白狐,九尾??。我家嘉夷,来宾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天人之际,于兹则行。明矣哉!’。禹娶涂山氏族一女子,谓之女娇。取辛壬癸甲,禹行。十月,女娇生子启。启生不见父,昼夕呱呱啼泣。”再后来,又有帝辛、幽王等君王之畔有九尾之狐出没的传说。

    及至本朝,也不乏传闻,说那位祸乱朝堂的太后娘娘,乃是一只九尾天狐所化,不知是真是假。

    李玄都道:“该来的总是要来,我们先去看看再说其他。”

    在周阿牛的引领下,三人来到了他先前所跌落的地方,果然那个坑洞还在,只是其中燃烧的长明灯已经熄灭。

    李玄都观察片刻后,道:“我先下去看看,道长就守在这里,以防不测。”

    南柯子从褡裢中取出一叠符纸交给李玄都,沉声道:“那你小心些,此地不容小觑。这些辟邪、破瘴、镇煞的符篆,兴许有用。”

    李玄都没有推辞,接过符篆之后,纵身跃入甬道之中。

    进入甬道之后,因为没了长明灯的缘故,漆黑一片,不过也难不住李玄都这等境界的武夫,无论是听音辨位,还是夜间视物,都是足以行动自如,要么佛家怎么会说习得六神通之后,天下之大都大可去得。若是有修成“天耳通”的高人,便可听得气息流动之声,墓中蛊虫爬动之音,甚至是岩石风化破碎的极细小动静,都尽收耳底,就是没有双眼也无紧要。先前在明升客栈的时候,李玄都曾经想过是否要将“坐忘禅功”传于玉清宁,以弥补其双眼失明,故而才会出言相问,只是玉清宁言道无事,却是让李玄都不好再提,反正不急于一时,日后他去看望小丫头,也免不了要与玉清宁打交道,那时再说也是一样,于是便将此事暂且搁置不提。

    沿着墓道走了大概里余距离,甬道到了尽头,此处的气息也变得森冷潮湿,李玄都不得不以自身气机化作火气,方能将手中的符篆点燃,将周围的阴气煞气稍稍驱散之后,借着符篆的火光可以看到,挡住去路的的确是两道青铜大门。

    青铜大门雕刻着各种珍奇异兽,在异兽之间又篆刻有密密麻麻的铭文,被极尽威严华美。

    李玄都不懂这些铭文的含义,但是曾经见过,应是上古时的文字,他那位早亡的大师兄喜爱古物,曾经收藏了一只大鼎,上头刻着的就是这类文字,他也曾询问过大师兄,大师兄语焉不详,只是说这些文字乃是古时的祭天祈福之语。

    李玄都尝试着运起气机,一掌拍在青铜大门之上,不出所料,两扇青铜大门纹丝不动。他又拔出腰间的“冷美人”试了试,还是没能留下一丝痕迹。

    李玄都知道此门不是自己可以打破的,便沿着原路往回走去,又去了甬道的另一头,果真如周阿牛所说的那般,被泥土封堵,泥土中还有从上方蔓延下来的树根等物,看来已非一日。

    李玄都从入口重新返回地面之后,南柯子问道:“底下情况如何?”

    李玄都摇头道:“煞气是有,不过对我们来说并不算什么难题,可那两道青铜门却是有些古怪。”

    李玄都故意加了个“我们”二字,意思很明显,煞气的确很厉害,别说是普通人,就算是抱丹境、玄元境修为的人进去了,在不防之下都有性命之忧,之所以这么说,也还是顾及到周阿牛的情绪。

    老道人想了想,问道:“要不贫道也下去看看?”

    李玄都摇头道:“你我本就不是为了这太阴尸而来,能否打开那扇青铜大门都不重要,当下关键还是如何找到颜飞卿和苏云?l?他们可曾留下过子母符之一类的东西?”

    老道人苦笑道:“当初苏霭筠这女子就是用飞剑传书通知了贫道,李先生也是知道的,飞剑传书与飞鸽传书相差不多,就是速度更快一些,不过短短十余字的纸条而已,哪里来的什么子母符。”

    李玄都疑问道:“那她就没说该如何通知她?”

    “说了。”南柯子道:“让贫道去北芒县寻找留守在那里的慈航宗弟子,然后慈航宗的弟子会以子母符通知于她。”

    李玄都道:“那就只好先回北芒县去见慈航宗的人,不过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道长暂且留在此地,一来确保此地不会再生变故,二来顺便去看看陈阿牛的村子,是否受到了煞气的侵染。”

    “李先生说得有理,这等大墓凶物出世,煞气侵染方圆百里是常有之事,的确是该做些防备,能救一命是一命,功德无量。”南柯子点头应下:“那贫道就先去周家村一行,联络慈航宗的事情就交给李先生了。”

    议定之后,两人分头行事,南柯子带着周阿牛去往周家村,而李玄都则是往北芒县而去。

    与此同时,一名年轻道人来到了那座避暑行宫的门前。

    不同于除了武斗什么都精通的南柯子,这位年轻道人除了与人斗法的手段之外,其他都比不过南柯子,可仅此一项,便让盘踞在行宫中的树妖如临大敌。

    年轻道人看了眼地上残留的剑痕,以及先前斗法的痕迹,抿起薄薄嘴唇,抬头望向行宫时,双眼之中好似有熊熊烈焰燃烧,焚天煮海。

    不见年轻道人动用什么道法,仅仅是其自身所散发的浓郁阳气,便让周围的鬼魅如遭日光普照,化作袅袅青烟,消散于世间。

    本是行宫内一棵千年老桂的树妖女子作为此地的半个主人,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晰感受到这名年轻道人的修为之深,竟是比那个用白刀的剑士还要高出许多,而且她还有一种不可言说的直觉,这名道人的身上肯定怀有异宝,最少也是上品法宝,若是她敢离开这座府邸老巢,没了地利之忧,只怕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要被这名道人给降妖除魔。

    不过好在她还有这座行宫,占据地利之忧,只要她在这座避暑行宫之中,便等同强行拔升一个境界,这名道人也奈何不得她。

    果不其然,道人注视片刻之后,并没有进入行宫的意思,而是挥手祭出一只似小钟又似灯罩的物事,瞬间九条火龙翻腾,将行宫外的整座鬼林悉数毁去。

    躲在避暑行宫中的树妖女子顿时欲哭无泪。

第十五章 又见太平

    因为进入北邙山和离开北邙山并不是同一条路,所以李玄都离开北邙山的地界进入北芒县地界的时候,发现在路边有一座孤零零的客栈,有些似曾相识。

    当他走进客栈的时候,却是脸色一僵。

    因为在客栈的门前竖着一根矮矮的旗杆,上面挂着一面边缘已经破烂不堪的大旗,虽说因为此时因为没有风起的缘故,旗子只是无精打彩地耷拉着,但还是可以清晰辨认出上头的四个大字太平客栈。

    四个大字银钩铁画,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如果李玄都没有看错的话,旗杆就是当日被钱行打断的那根旗杆,所以才会变短了许多。旗子当然也是当初的旗子,因为上头还有些许没洗干净的泥渍。

    就在旗杆的不远处,有个干枯的老树墩,一名黑瘦少年正坐在上面打着瞌睡,脑袋如小鸡啄米,一点一点的,嘴角流出的口水,沿着他的下巴,挂出一条白亮的细线。在少年的脚下还趴着一条皮毛泛黄的土狗,懒洋洋地陪着主人一起晒太阳,虽然还没像主人那般直接昏睡过去,但也已经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虽然现在已经不是夏末时节的下午,也不是芦州的怀南府,而是天气肃杀的的深秋时节和阴气深重的北邙山边境,但整座客栈都透出一股慵懒的意味。

    也许这种慵懒意味便是太平。

    李玄都又是向前走了几步,果不其然,趴在少年脚边的土狗立刻惊醒过来,省却了以前的审视步骤,直接开始冲着李玄都龇牙咧嘴,呜呜低吼,不过低吼了两声之后,便又熄了声音,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疑惑。

    眼前这个人,虽然换了身人模狗样的衣裳,但身上的气味没有变。

    老熟人啊!

    李玄都蹲下身摸了摸它的狗头,高声道:“沈长生,还睡呢?我可要让老板娘扣你的工钱了!”

    “我再也不敢了!”正在梦中与元圣相会的黑瘦少年猛地一个激灵,竟是被吓得从树墩上跌落下来。

    狗通人性,察觉到李玄都的亲近和熟悉之后,黄狗开始摇着尾巴绕着李玄都打转,还不时人立起身,李玄都干脆用双手抓住它的两只前爪。

    当沈长生抬头望来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幕人狗和谐的景象。

    李玄都揉了揉土狗的脑袋,站起身朝沈长生微微一笑,道:“沈小哥,我们又见面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沈长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既惊且喜道:“李先生?!”

    李玄都笑问道:“客栈怎么搬来芦州了?难不成是青鸾卫找你们的麻烦了?可是以老板的本事以及太平山的名头,一个青鸾卫还不能把客栈如何才是。”

    沈长生摇头道:“不是把客栈搬到了这里,用老板的话来说,这是开了一家分店。”

    “分店?”李玄都不由一笑,并不当真。

    少年却是十分认真地说道:“老板说了,以后赚够了钱,也让我自己单独开一家客栈去。”

    说这话时,少年的眼中闪着光,满是憧憬。

    李玄都转开话题,望向土狗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沈长生笑道:“老板娘说做买卖就要发财,所以给它取名叫‘招财’,不过老板娘从来不喂它,是我把它从小养大的,我出去买东西或者干活的时候,都会把它带在身边。”

    说话的时候,少年不住地往李玄都的身后瞅去,忍不住问道:“李先生,周姑娘呢?她怎么没有跟你一起?”

    李玄都没有点破少年人的那点心思,道:“我把她送去玄女宗学艺,现在应该快到玉女山了。”

    少年和小丫头一样,也是个没城府的,闻言之后,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失落,小声嘟囔道:“要学道哪里不行,太平宗也是一样的。”

    李玄都假装没有听到,说道:“在外头站了这么久,还不请我进去?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沈长生赶忙去客栈大堂给老板娘报喜:“老板娘,李先生来了,就是那个你说很像袁飞雪袁大家的那位李先生!”

    袁飞雪,曾经名满帝京,犹以旦角为最,被盛赞为‘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其唱腔是为帝京四大绝之首。

    李玄都闻言不由苦笑,与沈长生一道走入客栈。

    一楼大堂还是老样子的格局,除了柜台之外,摆着十几张八仙桌和配套的长凳,老板娘也还是老样子,穿着一件团花比甲,坐在一张八仙桌旁的长凳上,百无聊赖地磕着瓜子,只是不见了柜台后算账的老板。

    见到李玄都之后,老板娘的眼前一亮,将手里的瓜子壳随手一撒,从长凳上袅袅起身,“老娘还以为是这兔崽子骗我,没想到真是李公子。如果早知道李公子来了,妾身一定是要出门相迎的。”

    李玄都摆手道:“不敢让老板娘如此。”

    说话间,老板娘莲步轻移,已是来到李玄都的身边,伸手捏住李玄都的衣袖,道:“李公子这件衣裳是什么料子的?可真是好,还有这做工,寻常小地方可做不出来。”

    李玄都无奈,只能稍稍退后,与老板娘拉开几步距离,问道:“老板娘,怎么来中州开店了?而且还选了这么个偏僻地方。”

    老板娘这才收回手掌,见李玄都问起这一茬,有点心不在焉道:“还不是当家的算了一卦,说是在北边有财运,让妾身这个妇道人家带着沈长生这个兔崽子,千里迢迢地来到这块鬼地方开店,每天半夜都是鬼哭狼嚎的,引得招财也叫个不停,真是要烦死个人。听说那座县城里也是闹鬼招妖的,虽说还没听说有死人的消息,但是已经疯了好几个,也不是妾身吓唬公子,如今这地儿不太平,不管有什么事,尽早办完尽早走,若是走得稍晚一些,恐怕就走不掉了。”

    李玄都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抱拳道:“谢过老板娘提醒。”

    老板娘一笑道:“什么谢不谢的,就是提个醒,再者说了,这些鬼啊怪的,我也没亲眼见过,都是听人家说的,说不定都是骗人的,李公子一听一乐就是。”

    李玄都不置可否,转而说道:“既然到了老板娘的客栈,没有调头就走的道理,怎么也要在老板娘这里吃过一顿饭之后再走。”

    老板娘立刻对沈长生一招手,“先给李公子上一壶花雕酒,他爱喝这个,再给李公子来一盘我们客栈招牌的酱牛肉,肉用那头摔死的牛,别用那头病死的,不干净,快去。”

    沈长生应声而去,李玄都和老板娘一起入座,李玄都问道:“老板呢?”

    老板娘不以为意道:“留在怀南府看家呗。”

    李玄都“哦”了一声,调侃道:“那夫妻二人岂不是要长此分居?”

    “这不是李公子来了吗。”老板娘似笑非笑道。

    李玄都只能败退告饶。

    老板娘坐在李玄都的对面,正色问道:“公子这段时间都做什么了,怎么到这儿了?”

    李玄都道:“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把那个苦命的丫头送到龙门府,至于为何来这儿,则是因为寻找两位朋友。”

    正说着,沈长生拿了一坛酒和两个白碗,老板娘接过酒坛和白碗,揭了泥封,倒酒入碗,花雕酒浓而不浊,酒香四溢,光是看一眼,嗅一鼻,就有些醉人。

    老板娘端起一碗酒,道:“李公子上次留下的银票还有些富裕,这坛酒就当是妾身请公子的。”

第十六章 又不太平

    李玄都正要伸手端碗,就听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似是有人正朝客栈走来。

    “好狗不挡道!”

    一个阴鸷嗓音响起,然后就是招财的呜咽声。

    紧接着三个汉子大步走进大堂,为首一人,身着一袭锦衣,三角眼,鹰钩鼻,满脸戾气,在他身后的两个汉子,也不似良善之辈。

    锦衣汉子扫视客栈一周,目光落在老板娘的身上,舔了舔嘴唇,笑道:“没想到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还有这么标志的娘们。”

    老板娘放下手中的白碗起身,脸上已经经挂了笑容:“几位客官吃饭还是住店?”

    “你就是老板娘?”阴鸷男子上下打量了一遍老板娘,又把视线转向坐在老板娘对面的李玄都,“一桌子喝酒吃饭,那你就是老板了?”

    “嘿!”在他身后的一名汉子笑道:“还真是老牛吃嫩草。”

    老板娘再怎么风韵犹存,毕竟是上了年纪,眼角等细微处和身上的气态都遮掩不住。李玄都再怎么老江湖,面相是还是个年轻人。

    李玄都没有答话,只是端起白碗轻呷了一口。

    阴鸷汉子见李玄都不搭理他,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正想要发作,端着一盘酱牛肉的沈长生从后厨进了大堂,高声道:“酱牛肉来咯!”

    沈长生这冷不丁地一嗓子,把几个汉子吓了一跳,循声望去,见是个肤色微黑的半大少年,立时有个汉子骂道:“小贼叫什么?找死呐?”

    沈长生被“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没端稳手中的牛肉。

    为首的阴鸷汉子望向这盘酱牛肉,又嗅到了那边的酒香,不由得馋虫大动,讶然道:“没想到这荒郊小店,除了漂亮娘们,倒还有几样好东西。”

    他又看向沈长生,吩咐道:“小子,把你们这儿最好的的酒和最好的菜都给老子来上几样!”

    沈长生似乎被“吓”得不轻,把手中的酱牛肉放到李玄都的桌上之后,又一阵风似的往后厨跑去。

    老板娘便要起身去后厨帮忙,只是在经过那锦衣汉子的时候,那锦衣汉子却是突然出手,想要抓住老板娘的腰肢,然后再轻轻一带,便要让这位徐娘半老的老板娘倒在他的怀中。只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老板娘竟是轻轻转身挪步,便躲过了他的手掌,然后带起一阵淡淡香风,往后厨去了。

    那锦衣汉子吃了一惊,脸上虽然不显,但是语气中多了几分慎重,“看来敢在这荒郊野岭里开客栈的,都不是简单人物,这儿怕不是一间黑店。”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玄都终于开口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吆喝,还忘了有个老板。”一名汉子撸起袖子,露出粗壮手臂上的蟒蛇刺青。

    在江湖上,在身上刺青是有规矩的,什么帮什么门派纹什么样的图案,这条蟒蛇刺青也许在江湖上大有讲究说法,可惜李玄都还真没关心过什么小门小派,始终关注的还是正邪二十二大宗门,至多再加上个青阳教和萨满教,所以他还真不知清楚这条蟒蛇代表了什么。

    于是李玄都伸出手掌,朝桌面上那坛已经揭开泥封的上等花雕轻轻一拍,酒坛顿时划出桌面,轻轻撞在那名汉子的胳膊上,这一拍用上了隔山打牛的巧劲,酒坛完好无损,甚至没有洒出半滴,若是此时有人从坛口望去,可以看到坛中的花雕酒正如漩涡一般飞速旋转,被酒坛撞到的那汉子更是一个站立不稳,向后连退三步,然后又见那酒坛按照滑出的轨迹又重新滑回桌面,与原先位置丝毫不差。

    两名汉子面面相觑,他们也算是识货之人,自然看得出此举的震慑意味更多,否则刚才酒坛的那一撞,就不是倒退三步那么简单了。

    为首那汉子轻咳一声,脸色如常,带着两名汉子坐到另外一张桌上去。

    李玄都便也不再搭理他们,又端起倒满了花雕酒的白碗,凝视着碗中的清澈酒液,若有所思。

    这时沈长生又从后厨走出,一只手提着酒坛,一只手端着切好的酱牛肉,放在了那三名汉子坐着的桌子上,只是不见了老板娘的身影。

    客栈大堂内,气氛变得凝重,只有喝酒和吃饭的声音。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不知是李玄都的运道不行,还是这座太平客栈的分店就是天生不太平,没过多久,又陆续有客人登门,倒真是宾客盈门。

    这些客人也都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有身着青衣的青鸾卫,有黑衣皂靴的皂阁宗弟子,有疑似青阳教的人马,还有一伙暂时看不出根祗的江湖散人,分坐了大堂里剩余的桌椅。

    人一多,倒是忙坏了沈长生,招呼客人、上酒、上菜,几乎一刻也不得闲,李玄都则临时充当了一把老板的角色,也不喝酒了,干脆站到柜台后面,伸手敲了敲柜台的桌面,道:“诸位,来的都是客,先把账结一下。”

    立时就有人道:“哪有先结账后吃饭的道理?”

    李玄都望向说话的那人,是个身着青衣的青鸾卫,将一柄文鸾刀拍在桌上,寻常人见到这把刀就要怵上三分。

    李玄都对此视而不见, 面无表情道:“几位面带戾色,身怀兵刃,恐怕不是来吃饭那么简单的,我怕待会儿找不到人结账,现在酒菜已经上了,我让几位把账给结了,有问题吗?”

    这话说完,最先来到客栈的三人中有一人起身,来到柜台前,丢下一锭分量十足的银子。

    有了这三人的领头,其他人也不好去当那个出头的椽子,再者说了,行走江湖的,多数不是缺钱之人,最起码不是缺这点银钱的人,于是也纷纷来到柜台前,有丢下一锭银子的,有丢下一块金锞子的,也有直接丢下一枚太平钱的,更有甚者,还有人丢了一张一百两面额的银票。

    如果从做买卖的角度来说,已经是赚大发了。

    李玄都用银票将银锭、金锞子、太平钱一卷,径直去了后厨。

    后厨中,老板娘正靠在盛放食材的架子上,手里竟是端着一根烟杆,翡翠烟嘴,乌木烟杆,黄铜烟锅,在靠近烟锅的位置还挂了个盛放烟草的荷包,一看便是老烟枪的做派。

    老板娘吐出一团烟雾,面容在烟雾后变得有些模糊不清,眯起一双丹凤眸子,道:“李公子怎么来后厨了?”

    李玄都将钱财往旁边的桌上一放,道:“这是前面结账的银钱,虽说都是些江湖草莽,但对于老板娘来说还不算什么棘手人物。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久留了。”

    老板娘在桌角上磕了磕烟锅里的烟灰,笑道:“李公子这是要把妾身这个妇道人家和一个半大孩子留在一群豺狼之间?就不怕我们娘俩被这些人生吞活剥了?李公子于心何忍呐。”

    李玄都无奈道:“老板娘,这样说可就没意思了。如果这些角色都能算作豺狼,那么太玄榜上的人又算什么?上古荒兽?”

    老板娘摇了摇头,正色道:“有些事情,我一个人不好处置,还是希望李公子能援手一二。”

    就在说话之间,客栈大堂中又来了一名少女,黑色的长发,黑衣黑裙,黑色的腰带,黑色的长靴,戴着黑色浅露帷帽,手中还握着一把黑色剑柄和黑色剑鞘的长剑。

    少女来到客栈大堂之后,环视一周,竟是将满屋的江湖好汉视作无物,径直走向李玄都的桌子,然后将手中黑剑往桌上一拍。

第十七章 江湖传言

    剑分文武,“武剑”说得简单些,就是杀人的剑。至于“文剑”,则是指装饰性的佩剑,如书生负剑游学所用的剑,便是“文剑”。至于如何区分“文剑”和“武剑”,其实也简单,“文剑”带剑穗,“武剑”不带剑穗。

    女子的这把剑,便是带着剑穗。可是看女子的这身打扮,又像是江湖中人,可着实让人有些看不懂了。不过再细看,剑穗却是结成一个古篆“慈”字,立时有人认出了此剑的根祗,唯有慈航宗嫡传方能悬挂此等剑穗,那么来人的身份也不言而喻,乃是一位慈航宗的嫡传弟子。

    宗门之中,是否嫡传,就如世家之中的嫡庶之分,其实师徒和父子是何其相似,一个父亲会有许多个儿子,一个师父也会有许多个徒弟,最终继承师父衣钵的便是正宗嫡传,这一脉便是大宗,其他师兄弟则是小宗。就拿天乐宗来说,醉春风、丑奴儿、百媚娘便是同出一脉的大宗,也就是嫡传,而凤楼春等人则是出自小宗,故而破阵子身死之后,醉春风、丑奴儿、百媚娘等人占据了宗内的所有高位,也唯有同出大宗的百媚娘等人才有资格与醉春风争夺宗主大位,所以醉春风才要启用小宗的凤楼春等人来制衡百媚娘。

    这名女子既然是慈航宗的嫡传弟子,那么身份就相当不俗了。

    客栈中骤然安静下来,气氛变得压抑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在那名黑衣女子的身上,说起慈航宗的女弟子,绝大多数江湖人对她们的印象都是白衣如雪,青丝如瀑,个个不食人间烟火,好似天上下凡的仙子,可这样一袭黑衣的慈航宗弟子,却是少见。

    就在这时,一个皂阁宗出身的老者起身开口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慈航宗的苏小仙子,怎么不跟在苏大仙子的身边,反而是来这座荒郊偏僻客栈?”

    被称作苏小仙子的少女却是没有理会这个老者,径直坐到桌前,屈指一弹,将李玄都已经用过白碗摊弹开,然后拿过老板娘那个还未用过的白碗,喝了口酒。

    她一袭黑衣,愈发衬得肤白如雪,面无表情道:“我去哪里,与你何干?”

    老者的脸色顿时一黑,不过却是没有发作,而是眼神阴沉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不是他不想发作,实不能也。

    苏大仙子,说的自然是名满天下的苏云?l,而这位苏小仙子,既是苏云?l的师妹,也是她的堂妹,名叫苏云姣,根骨不凡,资质过人,虽然未能登上少玄榜,但有人推测,在颜飞卿、苏云?l这批人下榜之后,便能由她接替苏云?l的位置,毕竟今年的她才刚刚十八岁,再过五年,也只是二十三岁而已,还有着大把的时光。

    如今的苏云姣还在先天境打根基,未能踏足归真境,虽说比不了李玄都可见昆仑的先天境修为,但也不是寻常先天境可以比拟,大约与牝女宗的孙鹄在伯仲之间。事实上两人也曾经有过一番交手,未分胜负。

    这位苏小仙子的到来,正在后厨中的李玄都自然也知道了,对吞云吐雾的老板娘道:“又有客人到了,这就是老板娘说的……麻烦?”

    老板娘轻轻吐出一口袅袅青烟,不置可否。

    李玄都点了点头道:“我懂了,麻烦的不是一个苏小仙子,而是她身后的苏大仙子,乃至于整个慈航宗。”

    老板娘道:“李公子真乃聪慧之人。”

    李玄都道:“正好我这次就是来找慈航宗的,两事并作一事,倒也不算麻烦,只是我帮老板娘出头,老板娘打算如何谢我?”

    老板娘妙目一转,反问道:“李公子想要妾身如何谢你?难不成是以身相许?且不说妾身已经嫁人,就算没有嫁人,如今也已是人老珠黄,蒲柳之姿,如何配得上李公子这般年轻才俊。”

    李玄都不理会老板娘的调笑,正色道:“我只希望老板娘能对我坦诚布公,说一下开设太平客栈的用意,为何要将一座鬼店改作太平客栈,为何千里迢迢地跑到这北邙山边境来开什么太平客栈的分店,又为何与慈航宗有了干系牵扯。当然,如果老板娘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强求,可我也不会帮老板娘就是了。”

    老板娘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干脆是收起了烟杆,道:“看来李公子知道的还不少,竟然连客栈的前身都知晓了。”

    李玄都道:“机缘巧合而已。”

    “不管是不是机缘巧合,既然李公子能够知晓此事,也算是个有缘之人。”老板娘道:“也罢,只要你帮妾身赶走外头那个小丫头,妾身就与李公子好好说道说道。”

    李玄都点头道:“我这就去会一会这位苏小仙子。”

    “不急。”老板娘道:“先让那个丫头把外头的一群人给赶走,李公子再去动手,岂不是更省力气?”

    李玄都点了点头,问道:“那些人是为何而来?”

    老板娘道:“为财而来,有人放出了消息,说客栈中有一颗价值连城的妖丹,若是拿来吞服,可涨数十年修为。”

    李玄都望着老板娘,缓缓说道:“客栈中只有老板娘和沈长生,至多再加上招财,沈长生和招财且不去说,就说老板娘的深浅,连我都看不出来,就凭外头那些三流角色,也敢来杀人劫财?”

    老板娘笑了笑,伸出三根手指,道:“第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第二,外头那些人只是一些探路的小卒子而已,真正的高手还没有到。第三,那个放出消息之人,说妾身有伤势在身,只有全盛时的五成修为,仅仅相当于一个普通归真境而已。”

    李玄都微微皱眉:“老板娘几次三番提到这个所谓的放出消息之人,此人又是如何取信于旁人?”

    “其实就算我不说,李公子也能猜出这个人的身份。”老板娘道:“不是旁人,正是那位慈航宗的苏大仙子,她放出去的消息,在旁人看来,岂能有假?”

    不等李玄都发问,老板娘已经继续说道:“至于她的用意如何,还要牵涉到太平宗,就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了。”

    李玄都心头一动,想起平安县城的龙家之事,心中有了一个大概猜测,道:“那位苏大仙子的用意,我也许知道一二。老板娘与太平宗的关系匪浅,如今太平宗又行封山之举,若是在老板娘的身上做些文章,以此查看太平宗的反应,应是再好不过了。”

    老板娘猛地怔住,一双丹凤眸子盯着李玄都,过了许久,方才缓缓说道:“是妾身小看李公子了,没想到李公子就连这些隐秘之事都知晓,那妾身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正如李公子所言,苏云?l的确有此算计,在芦州的时候,毕竟就在太平宗的眼皮子底下,她还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如今妾身独自出行,她终于是出手了。”

    李玄都闭上双眼,陷入沉思。

    颜飞卿曾经说过,这四年来,他与张鸾山并无太多来往,反倒是苏云?l与张鸾山联系紧密,张青山、白茹霜、张琏山、马素珍等人,皆是受苏云?l与张鸾山的指派行事,颜飞卿对此并不知情。换而言之,以前他想不通张鸾山在拜托自己救人之后为何仍是派出了张青山等人,那么换一个角度来看,张青山和白茹霜第一次出现在太平客栈的时候,是否就已经有了试探之意?

    另外,张鸾山也承认了他与宫官的合作关系。

    如今,宫官试探闭寺的静禅宗在前,苏云?l试探封山的太平宗在后,若说着两件事与张鸾山没有关系,可能吗?

    如果真是张鸾山在暗中指使,那么他究竟要干什么?

第十八章 苏小仙子

    张鸾山说自己要救天下,可他到底要如何救天下,李玄都没有半分头绪,在这个时候,他也不好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思下去,只能暂且搁置一旁,待到日后去慢慢细究。

    也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大堂中传来了呼喝打斗之声,想来是几派人在一言不合之下,终于大打出手。

    不多时,沈长生跑进后厨,道:“老板娘,李、李先生,不好了,前头打起来了,那个姓苏的女人,一个人打十几个人,有两个人被当场打死了,还有几个见势不妙扭头就跑,也被那姓苏的给打趴下了,怎么办?”

    老板娘又拿起了烟杆,点燃烟叶之后也不说话,就是望着李玄都。

    沈长生自然也顺着老板娘的视线望向这位李先生。

    李玄都拍了拍腰间的“冷美人”,对沈长生道:“也罢,你留在这儿陪着老板娘,我出去收拾残局。”

    沈长生重重点了点头。

    当李玄都回到大堂的时候,发现这儿已经是一片狼藉,桌子、凳子、桌子上的酒菜、以及刚刚还在吃饭的人,碎了一地,也倒了一地,唯有自己先前坐的那张桌子还算完好,此时一名黑衣少女正坐在桌子前,一柄黑色的带鞘长剑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

    李玄都不得不迈大步子,踩在各种污秽和各种残骸的间隙中,来到这少女面前,低头看了眼桌上属于自己的那个酒碗,道:“这位姑娘,在别人家的客栈里大打出手,未免有些不太像话。”

    黑衣少女抬起头,望向李玄都,冷冷道:“你算什么东西?”

    李玄都没有答话,也没有动怒,

    他是个自持身份的人,或者说他还是个残存着几分傲气的人,傲气不是一味对旁人盛气凌人,而是不与某些不如自己的人一般见识。

    不管怎么说,他与苏云?l都是平辈论交,这个苏小仙子是苏云?l的晚辈,也就是他的晚辈,她可以出言不逊,李玄都却不想与她一般见识,如果此时他反唇相讥,那么与骂街的泼妇何异?

    不过李玄都不说话,有人帮他说话。

    “你又算什么东西?”却是沈长生从后厨探出个脑袋。

    少女转过头,冷冷地望了沈长生一眼,目光犹若实质一般,只有抱丹境修为的沈长生立时吓得又缩回头去。

    少女收回视线,又望向李玄都,冷冷道:“我知道你的境界不低,不是那些杂鱼可以比的。不过我还是劝你一句,行侠仗义也要分时候,更要讲究分寸,有些事情,不是你可以随便掺合的,小心引火烧身。就算是当年的紫府剑仙,被卷到帝京之变中,还不是是落得个道消的下场。”

    李玄都不由无奈苦笑。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种类似于“就算紫府剑仙如何如何,还不是如何如何”的话语,难不成自己现在已经成了前辈告诫后辈的反面例子?

    当然,这些他曾经说给小丫头听的话语,现在又被一个晚辈原样还给了自己,这种感觉也颇为新奇。

    已经多少年没有人跟他说这些江湖道理了?

    少女见李玄都仍不答话,又看了眼后厨方向,笑道:“你不走也没关系,你大可尝试出刀便是,看看你的刀能不能救下那个贼人。此人从前朝帝陵中盗走妖丹,意图以此练就魔功,人人得而诛之!”

    李玄都终于是开口道:“你真相信这座客栈里有什么贼人?”

    少女脸上浮现出一抹讥讽,“为什么不信?”

    李玄都叹息一声,“就因为这件事是从苏霭筠口中说出来的,你就深信不疑?”

    少女苏云姣脸上的讥讽神情渐渐敛去,知道这件事是由她姐姐苏云?l的口中传出不算什么,可“霭筠”二字却是不一样了,这是姐姐的表字,除非是熟识之人方能知晓,眼前之人是如何知晓的?

    难道眼前之人也是姐姐的故交,或是敌手?

    最了解你的人正是你的敌人,这句话可不是白说的。

    只是她仍旧谈不上惧怕。

    虽说眼前之人的境界不低,甚至比她还要高出一筹,可那又如何?

    慈航宗有一门极为重要的功课,就是辨识各宗高手的相貌,无论正邪,除了寥寥几人之外,各宗高手的画像应有尽有。在她的印象中,无一人的相貌与此人的相貌相合。

    若无宗门支撑,不过是无根浮萍一般的江湖散人而已。

    江湖散人,要么给权贵人家看家护院,要么投靠各大宗门吃些残羹剩饭,一群断了脊梁的走狗,摇尾乞怜而已。

    在她身后,还有她的姐姐苏云?l,还有她的师门慈航宗。

    何惧之有?

    李玄都道:“看来苏云?l的城府,你是半点也没学到,不过这样也好,喜怒都挂在脸上,总比藏在心里要好。”

    苏云姣淡然道:“报上姓名,不要在这藏头露尾地故作指点江山之语。”

    李玄都笑道:“有些话,我以我的身份来说,没有半点问题,可总有人觉得我是在装腔作势,无非是觉得我的身份配不上我说的话,说得直白一些,装什么大尾巴狼,是这个意思吧?”

    少女冷着脸点头道:“还算有些有点自知之明。”

    李玄都笑了笑,径直坐到少女对面的位置上,开门见山道:“姑娘,我知道你是谁,你姓苏,名云姣,慈航宗的苏小仙子,苏云?l的妹妹,颜飞卿算是你的姐夫,这些我都知道,可我没有跑,还是坐在这儿跟你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客栈里的气氛骤然一凝。

    少女停下了正要端起酒碗的动作,望着李玄都。

    李玄都接着说道:“这意味着我并不怕你背后的那些人,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我也不会跟你好好谈,我不是圣人,我也有火气,就冲你刚才说的那些没大没小的话,我一巴掌把你拍出客栈,也没人能挑出个不是。”

    苏云姣加重了语气,问道:“你到底是谁?”

    李玄都道:“我姓李,双名玄都,与你姐姐苏霭筠,还有你的准姐夫颜玄机,都可以算是故交,还有你姐姐的好友玉女菀,我也算得上熟识。其实我这次本不想管这些闲事,可无奈我与这儿的老板娘算是旧相识,又受东华宗的南柯子所托要找慈航宗的人,这才找上了苏小仙子。”

    苏云姣冷笑一声:“这便是你求人的态度?”

    “难道不恭恭敬敬便是无礼?这是哪家的道理?”李玄都终于是有了几分不耐,“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我都说我是你姐姐的旧相识,你还这般作态,非要逼我出手才肯甘心?”

    苏云姣冷笑不语。

    意思也很明显,什么样的人交什么样的朋友,苏云?l所结交之人,无一不是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之人,一个无名小卒口口声声颜玄机、苏霭筠,谁知道你是不是招摇撞骗?

    李玄都点了点头,算是认可这个道理:“果然江湖上还是要手底下见真章。”

    苏云姣按住桌上的黑剑,示意李玄都尽管出手便是。

    李玄都没有拔刀的意思,只是说道:“记住,这是你自找的,不要打输了便回家找姐姐哭诉。”

    话音未落,李玄都悍然出手。

    出手之快,甚至让苏云姣没有来得及反应。

    李玄都一身气机瞬间倾泻如雪崩山洪,两人之间的桌子顿时四散纷飞。李玄都身形瞬间欺近,打飞帷帽之后,露出一张清丽面庞,然后他单手按住这名女子的额头,“无极劲”迸发,直接将其打飞出去。

    女子重重落地之后,还要挣扎着起身,就见李玄都身形一掠长虹,来到她的面前,又是一指,女子身形巨震,然后便没了动静。

第十九章 朋党之争

    当苏云姣悠悠醒转的时候,就像一个宿醉酒醒之人,茫然了好一会儿之后,眼神中才有了些许神采。然后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浑身上下绵软无力。她挣扎了一下,也只能稍稍抬起头来,看到床边坐着一人,盯着他看了半天,这才完全清醒过来,认出此人就是那个对自己出手之人。

    “这是哪里?你究竟是什么人?”苏云姣这才有些知道怕了。

    李玄都道:“这里是客栈,我刚才已经说过,我叫李玄都,是你姐姐的旧相识,可是你不信,非要逼我出手,现在信了?我常说我那个师妹笨,没想到你比她还笨,从这一点上来说,我比苏云?l有福气。”

    苏云姣强压下怒气,又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李玄都玩笑道:“你打坏了老板娘的客栈,我便把你交给苦主,等着你姐姐上门拿钱赎人。”

    苏云姣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就站在窗边,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容,但可以看到手中拿了根烟杆,正在吞云吐雾,再看其身形,婀娜窈窕,想来就是李玄都所说的老板娘了。

    苏云姣本想骂上一句贼子,可转念一想,自己此时就在人家的手中,还不是逞一时口舌之利为好,免得多吃苦头,毕竟刚才的事情已经是个教训,她只是自小被骄纵惯了,可不是真傻。

    她这副想要骂人又不敢的样子,被李玄都看在眼中,不由笑道:“还不算无可救药,看来是苏云?l平日里太过操心天下大事,疏忽了对你的管教。”

    苏云姣最是听不得这等口吻,心中再度火起,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低头不语,假装没有听到。

    李玄都起身道:“我封住了你的两大丹田,你就不用多费心思了,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便不会把你如何。”

    虽然苏云姣很想像许多豪杰之士那般,先是轻蔑一笑,然后说出一番类似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想从我口中问出半个字”的话语,但是她真得很怕疼啊,只能老实道:“请问。”

    李玄都问道:“你身上有没有苏云?l留给你的子符?”

    苏云姣一怔。

    江湖争斗,一旦落入旁人之手,身上的须弥宝物自然也是成了他人之物,这些须弥宝物可没有什么滴血认主的说法,放在谁的身上谁就能打开,这也是当年李玄都能从众多手下败将手中得到各宗秘籍的缘故。

    苏云姣也明白这一点,以己推人,自然以为自己的须弥宝物已经被人收走。

    李玄都道:“我已经说过,我不愿与你为敌,所以你的东西我也没动。”

    直到此时此刻,苏云姣才算是信了李玄都的说辞,不过她也可以说是记吃不记打的典范了,既然是姐姐的熟人,那便不能把她如何,于是又有了底气,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玄都也不与她计较这些,毕竟她这个性子以后惹出了祸事,也是苏云?l头疼去,说道:“除了我,还有东华宗的南柯子也要找你的姐姐,因为北邙山的阴气太盛,无法用‘寻踪纸鹤’和‘飞剑传书’的手段,所以我才北邙山中脱身出来找你们慈航宗的人,以子母符通知苏云?l。”

    苏云姣还想再问,就听李玄都说道:“若是耽误了苏云?l的大事,以她的性子,你知道后果的。”

    苏云姣立时打了个寒颤,对于那位姐姐,她是由衷地敬畏到骨子里,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苏云姣道:“你给我解开禁制,我拿给你。”

    李玄都也不讨价还价,直接一挥袖,收回种入她体内的两道剑气。

    苏云姣立刻坐起身,先是检查了身上的衣物,发现除了帷帽没了之外,都还算整齐,这才稍稍转过身去,避开李玄都的视线,伸出两指捻住脖子上的一根红线,轻轻一提,从胸前衣襟中拎出了一块观音吊坠,这便是她的须弥宝物了,然后从中取出一张灰白色的子符。

    这等子符,为了防止落入外人之手,都有专门的催动手法,若是催动手法不对,便会直接自毁,母符也会生出感应,以作示警之意,所以李玄都也不催促,更没有想要拿过子符的意思。

    苏云姣犹豫了一下,又抬头看了眼李玄都,然后才以慈航宗的独门手法引燃这道子符,在子符燃烧的同时,苏云?l手中的母符也会随之燃烧。虽然子母符不能传递具体的文字,但好处在于可以无视距离、禁制,近乎于冥冥之中的感应,哪怕是北邙山的阴气也无法阻挡。

    李玄都又问道:“燃烧子符之后,你们约定在哪里见面?”

    苏云姣道:“我身上一共有三道子符,分别对应北芒县、师门和龙门府,刚才我用的是对应北芒县的子符,若是姐姐看到这道符,便会到北芒县最大的客栈寻我。”

    李玄都轻声自语道:“又是客栈,难不成我这次重出江湖与客栈有缘?”

    从头到尾,老板娘只是默默地靠着窗户吞云吐雾,没了平日里的风情,反而显得有些沉重。

    李玄都设下一道隔音禁制,转头望向老板娘,问道:“老板娘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

    老板娘瞥了眼李玄都腰间的“冷美人”,忽然问道:“李公子认识天乐宗的人?”

    李玄都顺着老板娘的视线望向自己腰间的“冷美人”,心思一动:“丑奴儿说她有一位太平宗的朋友,该不会就是老板娘你吧。”

    老板娘点了点头,道:“正是妾身。说起来,妾身与丑奴儿也是十几年的知交了,这次妾身之所以会离开芦州来到中州,有一小半的原因在她身上。”

    “难怪。”李玄都恍然道:“老板娘的‘凤眼子’?∈橇17舜蠊Γ?话倜哪锫裨凇?砺ァ?旅妫u狭俗泶悍绲拇笳蟾獠拍芩忱?馗奶旎蝗铡!?/p>

    老板娘揉了揉眉心,道:“太平宗已经封山,为了把这些‘凤眼子’运下太平山,可是花费了好大的功夫,也赔上了不少人情,下次我去天乐宗,定要让这姐妹两人好好赔偿我才是。”

    老板娘道:“李公子既然能得了这把‘冷美人’,想来在此事之中也是出力不少。”

    李玄都一笑置之。

    老板娘道:“先前说过要与李公子说道说道,那妾身现在直说了。”

    李玄都做出洗耳恭听之态。

    老板娘道:“妾身这次离开芦州有两件事,除了丑奴儿那件事之外,还有就是因为太阴尸之事,妾身夫妻二人对于太阴尸没什么兴趣,可是太阴尸出世却是关乎到龙脉地气的大事,正所谓风起于青萍之末,许多看似不关联的事情,其实是有一条草蛇灰线将其连起,所以妾身不得不亲自来这北邙山走上一趟,至于更深一些的东西,却是不好向李公子说明,还望李公子谅解。”

    李玄都点了点头。

    老板娘继续说道:“至于妾身与慈航宗的纠葛,李公子应该已经猜了个大概,这其中涉及到太平宗与正一宗之争。放眼整个正道十二宗,只有两杆旗,除了‘替天行道’的正一宗之外,就是‘太平无忧’的太平宗了,慈航宗的出手,未必没有正一宗的授意,这一点,妾身没有证据,只是猜测,李公子心里明白就是,切不可对外人说起。”

    李玄都又是点了点头。

    老板娘最后说道:“至于这位苏小仙子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却是苏云?l聪明反被聪明误,她传出妾身盗取妖丹的传言,引得一帮江湖鱼虾蠢蠢欲动,可没想到她这个不明真相的妹妹也信以为真,愣头青似的打上门来,帮妾身解决了好些麻烦,依妾身看来,小丫头不算坏,就是性子不太好。待会儿李公子带着她去见苏云?l,妾身带着沈长生搬家,否则那些鱼虾后面的蛟龙来了,又是更大的麻烦。”

第二十章 一个好人

    听老板娘说完这些之后,李玄都没有丝毫惊诧。

    因为正道十二宗历来如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因利而聚,又因利而散,虽说从未彻底撕破过脸皮,但是内部争斗一直没有停止过,甚至可以一边与邪道大战,一边又龃龉不断。再往深里说,每个宗门也不是铁板一块,神霄宗的宗主与首席长老之争,天乐宗的醉春风和百媚娘之争,还有正一宗的颜飞卿和张鸾山之争,乃至于李玄都的师门,同样有他和那位三师兄之争。

    小到一个风雷派,大到整个道门,处处是争斗,虽说争而不分,但与朝堂上的党同伐异已经无甚区别。结成朋党之后,不管近在咫尺,还是远在万里,朋比古交,牢不可破,故而弊端丛生。是其党者,不管贤与不贤,就百般庇护,不是同党,不管好与不好,就百般攻击;视朋党枯荣为性命,致大局道义于不顾。

    正邪之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又何尝不是整个道门内部的一次党同伐异?

    不过对于这等事,别说一个李玄都,就是老玄榜上的神仙们也是束手无策,只能是随波逐流而已。

    议定之后,李玄都带着苏云姣先行下楼,然后老板娘也随之下楼,对正在收拾大堂的沈长生道:“不用收拾了。”

    沈长生一愣。

    “我说不用收拾了。”老板娘的语气有些沉重。

    “不收拾了?”沈长生诧异道:“那还怎么开店?”

    老板娘淡然道:“先不开店了,带上招财,我们搬家。”

    沈长生顿时苦了脸,嘟囔道:“又搬家,每次搬家都是我干活,你就在旁边看着。”

    老板娘凤眼一瞪:“你说什么呢?再磨磨蹭蹭的扣你工钱啊!”

    黑瘦少年缩了缩脖子,不敢反驳。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一声大喝:“想走!?”

    这一声好似炸雷一般,震得客栈房梁上的尘土和墙上的墙皮簌簌落下,沈长生只觉得双耳嗡嗡作响,然后眼前一晃,大堂中凭空多出一个人来。

    少年眨了眨眼睛,再定神望去,发现真不是自己眼花,而是果真多出一个人来,长相平平,衣衫也是普通,一眼望去,没有什么能让人立刻记住的地方,只有嗓门真得很大。

    沈长生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知道来人不是妖邪鬼魅,因为妖邪鬼魅之流断无这般大的嗓门,所以眼前之人八成是个江湖高手。

    果不其然,来人的目光如刀子一般,沈长生被他望了一眼,顿时感觉气血翻滚,胸口发闷,脸色发青。

    李玄都无奈叹息一声,此时偌大一个客栈,一个妇道人家,一个只会惹事不会平事的小仙子,再加上一个半大孩子,无论怎么看,都该是李玄都这个男子出头才是。原本打算离开客栈的李玄都也不好走了,对苏云姣道:“苏小仙子暂且等我一二。”

    苏云姣在李玄都的手上吃过苦头,也不敢忤逆于他,便站到一旁,压了压刚刚捡回来的浅露帷帽,遮挡了眉眼,打定主意自己绝不出手,就看好戏。

    李玄都上前两步,挡在了沈长生的面前,然后毫不客气地与此人对视,两人目光一触,那人立刻全身一颤,双眼紧紧闭住,眼泪流淌。

    李玄都淡然道:“阁下就只会欺负一个孩子吗?若是就这点本事,还是不要混江湖了,回家生儿子养孙子更好一些。”

    来人大怒,不顾自己泪流满面,正要开口说话,门外又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嗓音:“这位公子倒是好俊的功夫,不知是哪宗哪派的?”

    这句话带着淡淡的金陵腔,绵绵软软,如果说先前的那声大吼是一道雷,那么这女子的声音就像是一片云,悠悠荡荡地往人的耳朵里飘,也往心里钻。

    可怜沈长生境界最低,修为最低,顿时感觉浑身上下变得燥热起来,皮肤下好象有许多小虫子在爬,小腹处更是升起一道热流,沿着脊椎一路向上,直冲脑门,一个踉跄,就像醉酒之人一般,晃晃荡荡地往前走去。

    就在此时,老板娘拿起手中的烟杆,用烟锅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一记,好似醍醐灌顶一般,又好似是洪钟大吕,将那些柔媚乱神的“云朵”都从他的脑海中给驱逐了出去。

    沈长生这才清醒过来,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被汉水浸透,手脚软绵绵的,几乎要站立不住,不得不扶住旁边的楼梯扶手,心中暗暗叫苦,这算不算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

    然后他朝门外一望,就见一个妖娆女子款款走来,那身段扭得,活像一条美人蛇,那腰肢,比老板娘的还细。那一双眼睛,更是勾心夺魄,还有就是那一抹胸衣下的风景,好生晃眼,真是罪大恶极,让少年郎有点脸红。

    不过很可惜,女子的注意力并不在少年的身上,先是在老板娘的身上,然后又转移到了李玄都身上,望着这位带刀郎,粉面含春,眉眼带笑。

    李玄都问道:“牝女宗的人?”

    女子笑容骤然一敛,有些惊讶道:“这位公子好见识。”

    李玄都道:“牝女宗六姬分为两派,一派是以为玄圣姬为首,清慧姬和摇月姬为辅,另一派是以广妙姬为首,风成姬和梵瑶姬为辅。你不是宫官的人,也不是广妙姬,你是风成姬和梵瑶姬中的哪一位?”

    这一下子,女子却是真有些惊讶了,完全收敛了笑意,盯着李玄都缓缓说道:“奴家正是牝女宗的风成姬,却是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李玄都答非所问道:“两位该不会是听信了苏大仙子的话语,来这儿夺取什么妖丹吧?”

    嗓门很大的人立时说道:“少废话,把妖丹交出来!”

    李玄都道:“且不说有没有,就算是有,为什么要交给你们?”

    嗓门很大的人冷冷道:“好好说话你不听?”

    李玄都有些无奈:“像你这般自大的人是如何活到今天的?难不成你也有个好姐姐?”

    被这话刺了一下的苏云姣立时不满地哼了一声。

    不过嗓门很大的人眉头听出其中的嘲讽意味,又是一声大喝,滚滚音浪犹若实质一般朝李玄都汹涌而来。

    无数灰尘纷纷而落,沈长生不得不伸手捂住双耳。

    竟是佛门“狮子吼”。

    可李玄都却是浑然不觉,干脆利落地握住腰间“冷美人”的刀柄,然后拔刀。

    剑意横空,将这声浪从中分开。

    一刀掠过,刀势如迅雷奔泻。

    那嗓门很大的人立时面如土色,体表有无数鎏金荧光散开,却是佛门的金身被李玄都这一刀破去。

    此人脸色铁青,缓缓说道:“此事我记下了,敢问阁下姓甚名谁?”

    李玄都手腕轻抖,“冷美人”的刀锋立时在此人的咽喉上留下了一条细细的红线,然后道:“你们这些人有身后宗门作为依仗,还真是无所畏惧啊,自己性命都已经操于旁人之手,想着不是如何保命,而是问我名姓以求日后报复,在你的眼中,我就是这般心慈手软?真当我不敢杀你?”

    来人凛然不惧,“你真敢杀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李玄都轻叹一声,说了句让这位真言宗高人有些听不懂的话语:“以前因为杀你这种人而牵扯出的仇家,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然后他用“冷美人”的刀腹将此人直接拍飞出去,“现在我想做一个好人。”

第二十一章 可杀可不杀

    牝女宗风成姬的脸上再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笑意,除了凝重还是凝重。

    这个自称想要做个好人的年轻到底是谁?

    那个出身真言宗的莽夫,虽然只有先天境的修为,但好歹是先天境的山巅,距离归真境只剩下一步之遥,就这么被一刀拍飞出去,恐怕是寻常归真境也很难做到,最起码她自认没这个本事。

    站在一旁的苏云姣则是多了几分幸灾乐祸,她没能从这个姓李的手中讨到好去,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姓李的哪里是什么先天境,一般归真境都不是他的对手,恐怕只有姐姐、姐夫这等高手来了,才能将其降服。

    不过她又转念一想,此人口口声声说是姐姐、姐夫的旧相识,现在还要带着自己去见姐姐,可见不是信口开河,若真是旧相识,不但姐姐要责怪自己,而且自己还不能讨回今日之辱。想到这儿,苏云姣不由心情郁郁,也没了幸灾乐祸的心思。

    李玄都没有收刀,以两指轻轻抹过冰白刀身,然后望向风成姬,问道:“可否退去?”

    风成姬的脸上勉强挤出些许笑意,道:“不知公子姓甚名谁?不是奴家要与公子为难,只是知道了公子名姓,也好回去有个交代。”

    李玄都干脆利落地答道:“我叫李玄都。”

    风成姬沉默半晌,忽然低眉敛目,朱唇轻启,冲着李玄都嫣然一笑,好似春风喜雨,百花生媚。

    在这一瞬间,沈长生又是心神激荡,脑子里变成了一团浆糊。

    只是李玄都仍旧面无表情,平静道:“区区媚术,奈何不得我,莫要白费力气了。”

    与此同时,老板娘又是一烟锅砸在沈长生的头顶上,让黑瘦少年瞬间回神,忍不住捂着脑袋喊疼。

    “李公子的手段,奴家领教了。”风成姬向后徐徐退去,“奴家告退。”

    待到风成姬退去之后,李玄都望了老板娘一眼,问道:“老板娘果真有伤势在身?”

    老板娘答非所问道:“李公子该走了,苏大仙子可是素来不喜欢等人的。”

    李玄都也不再追问,将“冷美人”收回鞘中,往门外行去。不用他多说吩咐,苏云姣自是乖乖跟在他的身后。

    出了客栈不远便是驿路,苏云姣本想走在李玄都的后头,结果发现无论她如何变换步伐,李玄都始终都是与她并肩而行,于是便熄了这个心思,乖乖认命,与李玄都并肩而行,像是一对离开师门到江湖上历练的师兄妹。

    才走了没多久,就又遇到了一队人马,不是真言宗,也不是牝女宗,而是皂阁宗,领头的是个先天境的老者,一身惨白麻衣,脸色雪白,满头白发,两个深陷的眼窝里是两颗绿油油的眼珠子,活像一个刚从棺材里爬出的活死人,让人见而生畏。

    见他们也是往客栈方向行去,李玄都二话不说便拦下道路,由他来解决这个先天境老者,让苏云姣去对付那些小喽赵奇?揪鸵蛭?焕钚?记茏〉脑倒识?锪艘欢亲踊穑?衷谟峙錾狭苏庑┱?安涣搅5脑砀笞诘茏樱?忱沓烧碌匕岩欢亲佣既鲈诹苏庑┰砀笞诘茏拥耐飞希?虻靡话锶丝薜?澳铮?纳6?樱?缓薜?锷偕?肆教跬取?/p>

    至于那老者,就更是凄惨,本想依仗着先天境的修为,先试探试探来人的深浅,不曾想仅仅是一个照面,就被来人一刀斩断手臂,他转身想逃,又被一刀捅穿了后心,死得不能再死。

    两人继续上路,苏云姣忍不住问道:“你在客栈里放过了那个真言宗的人,又放过了牝女宗的妖女,怎么到了皂阁宗这里就痛下杀手了?难道你跟皂阁宗有仇?”

    李玄都看了她一眼:“我还放过了一个慈航宗的弟子。”

    被戳中痛脚的苏云姣顿时大为恼怒,决心不再搭理这个姓李的,不过又走出十余里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只是在话语中多加了一个慈航宗。

    这次李玄都没有再以言语挤兑她,坦然道:“我说过,我想做一个好人,所以在可杀可不杀之间的人,我多半不会杀。”

    少女在心底对于李玄都想要做一个好人的话语不以为然,甚至是嗤之以鼻,不过表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半分,还是好奇问道:“什么叫可杀可不杀?”

    李玄都又是看了她一眼,“像你这种的,虽然行事骄横跋扈了一点,但是没什么恶名,也没什么太大的恶劣行迹,本质还是好的,便属是可不杀。可杀则是因为你屡次冒犯我,在江湖上讲究一个打人不打脸,打人是恩怨,打脸却是死仇,你落了我的脸面,单凭这一点,我把你杀了,也不违反江湖道义。”

    虽然李玄都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但苏云姣还是感觉后背有点发凉,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杀过很多人?”

    李玄都稍稍沉默了一下,笑道:“你可以猜一猜,猜对了没奖,猜错了有罚。”

    苏云姣立刻说道:“我能不能不猜?”

    “晚了。”李玄都摇了摇头。

    苏云姣隐藏在帷帽下的小脸皱了起来,有点破罐子破摔道:“你肯定杀过很多人,你就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恶贼!”

    本来苏云姣已经做好被李玄都再教训一次的打算了,可等了半天,却没见李玄都有任何动作,不由撩起帷帽的黑纱,疑惑地望向李玄都。

    李玄都没有看她,淡然道:“你猜对了,以前的我的确杀过很多人,说是恶人,也不算冤枉了我,不过我现在真的想要做一个好人。”

    苏云姣再听这句话,只觉得脊背发凉,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转而问道:“既然你说了可杀可不杀的都可以不杀,那么这个皂阁宗的人为什么非死不可?”

    李玄都道:“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他的双手,骨节明显,指甲极长,而且皮肤雪白,此乃皂阁宗绝技的‘白骨鬼手’,练成之后,十指上有怨气、戾气、煞气缠绕,指甲中藏有尸毒,十分厉害,就算是你与他交手,一个不慎之下也有可能吃个大亏。”

    说到这儿,李玄都稍稍停顿,看到苏云姣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忍不住摇头道:“兵书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行走江湖也是如此,不能只知道自家的本事,也得知道别人家的本事,只有这样,遇到之后才能知道如何应对。”

    苏云姣虽说在平时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小仙子做派,但本质上还是个被姐姐庇护在羽翼之下的小姑娘,身上还残留着些许二八少女的天真烂漫,此时嘟起嘴道:“你是老江湖了,自然知道,我才十八岁,哪里知道这些,你在十八岁的时候也知道这些吗?”

    李玄都轻叹一声,道:“当然知道,我告诉你罢,‘白骨鬼手’的口诀:面北背南朝天坐,气行任督贯大椎,意聚丹田一柱香,分支左右聚掌心。打开气海命门穴,气满冲贯十指爪,旋入阴气一坤炉。打开丹田前后门,三昧磷火化无形。吸进鬼狱阴鬼精,阴功在此更为进。所谓吸进鬼狱阴鬼精,便是需要以活人的头颅祭炼,汲取其魂魄,故而此法极恶。此人既然练成了‘九阴鬼手’,你说他的手上有多少人命?该不该死?”

    苏云姣怔了一下,道:“当然该死。”

    李玄都道:“你也好,我那位师妹也罢,你们都还差得远呢,你处处效仿你的姐姐苏云?l,可只得其形而不得其神,你要明白你姐姐为人立世的根本所在,为何能在江湖上翻手为云覆手雨,绝不是一味蛮横霸道。”

    苏云姣若有所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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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客栈介绍:
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