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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故人夜谈

    大雨弥漫于整个天地之间,就在这片雨雾茫茫之下,有一位不速之客乘着风雨夜色,悄无声息地来到南山园,然后见到了本地主人陈孤鸿。

    在陈孤鸿的书房中,两人隔着一张书案相对而坐。

    来客将手中提着的那盏灯笼放到案上,望着对面坐着的同门老友,开口道:“陈师兄,久违了。想当年你我二人共事,回想起来一如昨日,转眼之间,已经过去了足足二十年。”

    陈孤鸿瞥了眼灯笼,缓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晚来见我,想来不是叙旧的。”

    来客正是青鸾卫都督佥事白愁秋。他原本是辽东人士,出身邪道十宗中的浑天宗,而他之所以称呼陈孤鸿为师兄,则是因为这位在九河府大名鼎鼎的南山园主人,其实也是出身于邪道十宗,虽然两人所属宗门不同,但因为邪道十宗同气连枝的缘故,称呼一声师兄也并无错处。

    说起邪道十宗,又不得不提正道十二宗。两者之间,可谓是道魔同源。

    春秋之后,祖龙一统天下。祖龙之后,文帝推崇道家无为而治。待到武帝时,采纳儒生建议,罢黜百家而独尊儒术,原本实力最为庞大的道家受到儒家打压而四分五裂。

    由此道家分为两派,一派以正一宗为首,是为正统,后又融汇佛家,逐渐形成日后的正道十二宗雏形。而另外一派则以道家为主干,杂合巫术、方术、阴阳、杂家等诸子百家之学,自成一家,其后离开中原,远赴辽东。以所在地域为界限,由此分为南北两大道门。

    正所谓道分阴阳,人有生死。两家皆本于道家,同宗同源,只是侧重不同。

    太上道祖曾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说法,《道德经》中亦有许多冷眼看穿之语,可见道家本有仁与不仁、有情与无情之分。道家的不仁和无情便由北道门十宗继承而发扬,其开山祖师便曾有过“损一毫利天下不为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的说法,可见一斑。

    又因为北道门十宗曾经帮助金帐汗国侵入中原,屠戮儒家之士,所以被南道门看作异类,以“邪道”称之,积年累月下来,于是就有了今日的邪道十宗。

    邪道十宗,分别是:无道宗、牝女宗、皂阁宗、阴阳宗、道种宗、补天宗、忘情宗、天乐宗、浑天宗、真传宗。

    在十宗之中,以无道宗最为人多势众,号称十大长老,大宗师的前任主人便是其中之一。

    其次是牝女宗,宗内弟子大多都是女子,偶有少部分男子,也大都不成气候。这一宗的女子与终身不嫁的玄女宗女子,几乎是两个极端,非黑即白。

    牝女宗弟子擅长采阴补阳之术,强夺他人真元,纳为己有,所以修为进展颇为神速,此外还有许多魅惑之术,对敌起来,许多境界高出她们却心智不坚者,往往会中招落败,故而牝女宗的势力仅次于无道宗而已。

    在邪道十宗之中,又以浑天宗的声势最微,以真传宗的人数最少。

    从这一点上来说,两人倒是颇有些共同话语。

    白愁秋道:“自百年之前上代圣君证道飞升之后,我邪道十宗便再无人可继任圣君之位,以至于四分五裂,江河日下,这些年来若不是圣女一力维持,恐怕就连这中原也踏不进半步。”

    陈孤鸿淡然道:“十宗如何,与我何干?”

    白愁秋道:“你是十宗出身之人,怎么能说与你无关?”

    陈孤鸿冷笑道:“当年我被正一宗之人追杀时,咱们十宗之人又在哪里?”

    白愁秋轻声道:“在当今朝廷。”

    陈孤鸿脸上的神情骤然凝滞,疑惑道:“朝廷?”

    白愁秋点头道:“你这些年来隐居于一隅之地,不知道发生的几件大事,在圣女的整合之下,除了无道、牝女、道种、皂阁、阴阳五宗之外,其他五宗已经在天宝五年时就悉数入关入京,听从圣女的调遣。”

    陈孤鸿嗤笑一声,“那势力最大的五宗呢?怕不是尽在西北!人家在西北裂土封王,推举澹台云为新任圣君,可我们五宗就只能在别人家的屋檐下苟延残喘。”

    白愁秋脸色略显尴尬。

    邪道十宗自然也不是铁板一块,其中的种种纷争,未必就比正道十二宗差了。十宗发源于辽东,可其中五大宗门却是陆陆续续迁往西北

    ,时间更要早于大魏立国,这才有了今日的西北举事。

    两人之间沉默片刻之后,陈孤鸿再次开口道:“好了,不说这些。你这次来见我,想来也不是要跟我说帝京的情形如何,有什么话就请直言吧。”

    白愁秋不再绕弯子,直言道:“据我所知,你接待了几位客人。”

    陈孤鸿玩味道:“那又如何?”

    白愁秋道:“那是朝廷的钦犯,我奉都督大人的命令缉拿要犯,如今他们躲入了你的南山园,所以我想请你相助一二。”

    见陈孤鸿无动于衷,白愁秋又补充了一句,“这不仅仅是都督大人的意思,也是圣女的意思。”

    陈孤鸿轻笑一声,微讽道:“圣女,什么是圣女?祖师遗训说得清楚明白,圣女要恪守贞洁,不受红尘羁绊,不能生情,不能有欲,可咱们的圣女大人做到了哪一条?都已经嫁人生子了,哪里还当得起一个‘圣’字。”

    白愁秋顿时默然,无言以对。

    按照道理而言,圣君不在,圣女便是整个邪道十宗的掌权之人,可正是因为圣女已经嫁人的缘故,失却了大义的名分,这才使得那另外五宗可以公然违抗圣女命令,甚至是推举澹台云为新任圣君,公开与圣女为敌。

    不过白愁秋也不会因此就退却,既然谈感情和谈大义都讲不通,那威逼就是了,话语中绵里藏针道:“陈师兄,你可以不帮忙,我也不能将你如何,可这件差事毕竟是都督大人吩咐下来的,日后都督大人追究起来,恐怕很难善了。”

    陈孤鸿露出冷笑,“既然青鸾卫如此厉害,又何必求我帮忙?再者说了,当年偌大一个正一宗我都未曾怕过,难道今天就会怕了你们青鸾卫?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怎么不能善了。”

    白愁秋见陈孤鸿丝毫不松口,毕竟是有求于人,威逼不行,还能利诱,于是口气又缓和下来,“那你想不想重立你那一脉的真传宗道统?”

    陈孤鸿面无表情。

    白愁秋又添了一句,“在朝廷的支持下。”

    陈孤鸿的脸上仍是没有太多表情,但是瞳孔在这一瞬间却是猛然变大几分。

第四十七章 一杯浊酒

    天亮时,雨停。

    只是今天的天气仍旧不算太好,虽然大雨已经停了,但是南山园的头顶上空仍有层层叠叠的黑云,好似重铅一般,垂得很低,若是站在高楼之上,仿佛伸手就能触及,让人的心头上好似压了一块大石。

    一身黑色鹤氅的陈孤鸿亲自来请三人赴宴,说是要为三人接风洗尘,庄园里几个有头有脸的抱丹境高手也被陈孤鸿喊来,在厅外恭敬而立,可谓是给足了三人面子。

    不过李玄都推脱说周淑宁昨夜受了些风寒,现在还是卧床未起,所以最后只有他和胡良赴宴。

    进得厅中,只有一张极大的圆桌,可供十余人围坐,陈孤鸿和李玄都互相谦让一番之后,执意让李玄都这位恩公坐了主位,他则是在主陪的位置上,紧接着便是一名名侍女依次而来,手里分别端着各种菜式,八荤八素,冷盘热盘,颇为讲究。

    陈孤鸿先是亲手为李玄都斟满一杯酒,再为自己斟酒,举起酒杯,笑道:“恩公于我,那便是再造之恩,可以说没有恩公,就没有我陈孤鸿的今天,所以这第一杯酒,我敬恩公。”

    李玄都也举起酒杯,与陈孤鸿碰杯之后,两人各自一饮而尽。

    接着陈孤鸿又为胡良斟满一杯酒,再次举杯道:“胡兄弟是恩公的朋友,那自然也是我陈孤鸿的朋友,所以我这第二杯酒,敬胡兄弟。”

    胡良笑了笑,同样端起酒杯,不过没有急着去喝,而是笑眯眯地开口道:“听闻陈老哥在九河府的地界上素有再世孟尝之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所以这杯酒应当是胡某敬陈老哥才是。”

    陈孤鸿一手端着酒杯,摆手道:“什么再世孟尝,不过是本地的诸位同道抬爱罢了,陈某人实在是愧不敢当。”

    胡良低头望着酒水,鼻翼微动,嗅了嗅后,道:“三十年的上品花雕,陈老哥好手笔。”

    陈孤鸿笑道:“胡兄弟好见识,仅仅凭借气味就能嗅出酒的年份,想来定是好酒之人。”

    胡良毫不客

    气道:“那是自然,我胡某人平生有两大喜好,一个是割人头颅,另一个就是喝酒了,可谓是无酒不欢。”

    陈孤鸿道:“既然胡良兄弟喜欢,那么等胡良兄弟走的时候,老夫给胡良兄弟准备个二十坛,留着路上喝。”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路上”两字被陈孤鸿咬重几分。

    胡良伸出大拇指,“陈老哥仗义,无愧再世孟尝之名,就连这酒中的作料也选了青鸾卫的奇门异毒‘谪仙人’,我听说这种奇毒号称是‘万金难买一两’,饶是先天境的高手,中了此毒之后也一时半会儿动不得半分修为。陈老哥真是好手笔啊。”

    原本还算热闹的筵席瞬间冷清一片。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李玄都以两指轻捻那只已经空了的酒杯,徐徐说道:“杯中藏玄机,酒里有杀气。”

    几名南山园高手脸色骤变,更有一人霍然起身。

    只是陈孤鸿仍旧老神在在,没有任何异样情绪流露,低头轻酌自己杯中之酒,啧啧叹道:“胡兄弟果真是好见识,这都让你闻出来了。”

    陈孤鸿放下手中的酒被,坦然道:“胡兄弟说的没错,这酒中的确了下了奇毒‘谪仙人’,专门用来对付先天境的高手,当年孝宗皇帝毒杀那位出身于正一宗的羽衣卿相,便是用了此毒。”

    胡良望向老人,嘿然道:“看来陈老哥是真把我们当作初次闯荡江湖的雏儿了。”

    陈孤鸿摇了摇头,望向李玄都,问道:“多问一句,恩公是如何看破这场鸿门宴的?老夫自认没有露出什么破绽,还有就是恩公既然明知酒中有毒,为何还要饮下此酒?还望恩公不吝为老夫解惑一二。”

    李玄都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是青鸾卫的人?”

    陈孤鸿摇头笑道:“老夫不是青鸾卫的人,只是和青鸾卫做了一桩买卖。青鸾卫许诺老夫,只要帮他们擒住恩公一行人,他们就会帮老夫在此地开宗立派,传下道统,这样老夫也算对得起祖师爷了。”

    李玄都轻叹

    一声,“人心似水,多起涟漪。”

    陈孤鸿似乎没有听出李玄都话语中的讥讽之意,继续说道:“所谓‘谪仙人’,寓意仙人吃了也要被贬谪落凡尘。当然,这不过是夸大之词,其实只要有出神入化三境的修为,便可无视此毒,可惜恩公再如何一代奇才,终究不能在如此年纪就踏足这般绝顶境界,所以注定今日要受此毒之制。”

    然后他瞥了眼胡良,“虽说胡兄弟没有喝下此酒,但仅凭他一人,怕是很难离开南山园。”

    陈孤鸿死死盯住徐北游,试图从他的脸上寻出些许惊慌失措,轻轻说道:“恩公大概会认为,仅凭老夫一人,恐怕很难拦住胡兄弟,可杀人之事又岂止是老夫一人动手?”

    只见厅堂之间,凭空飘散出点点流华火星,勾勒出一道门户形状。

    然后就见白愁秋和辜奉仙一前一后地从门户中走出。

    陈孤鸿仍是盯着李玄都。

    事到如今,怎么看也是个必死的局面,不过陈孤鸿仍是没能从李玄都的脸上看出什么惊慌失措,这让他有些恼火,他其实很想看看这位恩人在临死之前倒地会是如何丑态,这才是他先前将自己一番谋划和盘托出的根本原因,可这位恩公却如此“不识趣”,死到临头仍是强装镇定,岂不是让他的一番言语都成了无用废话?

    陈孤鸿脸色阴沉,从自己的位置上缓缓起身,与白愁秋、辜奉仙二人隐隐互成掎角之势,将李玄都两人围在中间。

    又有那些南山园的抱丹境高手从旁策应,可谓是天罗地网。

    胡良握住大宗师,对李玄都说道:“老李,陈老哥可是一口一个胡兄弟,所以陈老哥就交给我了。”

    然后他起身望向辜奉仙和白愁秋,道:“至于这两位青鸾卫的高人,就由老李你来会上一会。”

    白愁秋呵呵笑道:“饮下了‘谪仙人’,老夫倒真想看看阁下还能否像在风阴府时那般,所向披靡。”

    李玄都缓缓起身,说了一个“好”字。

第四十八章 图穷匕见

    话音落下,胡良直接拔刀横斩。

    足有丈许之宽的刀气直逼陈孤鸿,他在不愿硬抗这一刀的情形下,只得向后退出堂外。

    胡良大笑一声,一脚踢翻面前的酒席,紧随而去。

    一时间,整座厅堂内就只剩下李玄都和白愁秋和辜奉仙一众人等。

    李玄都之所以没有受到谪仙人的影响,原因其实很简单,正如陈孤鸿所说,出神入化三境的高人便可无视此毒,李玄都如今坠境不假,可体魄还是当年的体魄,虽说没了等同境界的气机作为支撑之后,体魄呈现出一种“假死”之态,再不复当初圆融无缺,但是根本还在,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体魄是火铳,气机是火药弹丸,火铳没有了火药弹丸,不过是一根烧火棍,但就算是烧火棍,那也是铜铁铸造而成,不是寻常刀剑可以砍断的,抵抗区区谪仙人之毒自然是绰绰有余。

    李玄都看了眼白愁秋。

    在白愁秋和辜奉仙的身后,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名女子,正是先前出门接待他们一行人的那位中年女子。

    这位风韵犹存的女子身份复杂,既算是陈孤鸿的亲传弟子,也算是半个妾侍情人,更是这个南山园的半个当家主事之人,其中腌之事,不为外人所知,亦是不足为外人所道。不过她绝对是陈孤鸿的心腹之人,甚至可以说,在陈孤鸿不在的情形下,她就是南山园的二庄主。

    李玄都的心情有些沉重,这次被青鸾卫围追堵截,让他不由得想起多年之前的那场追杀,同样是联起手来布下天罗地网,势要将他置于死地,虽然外面都传说他一人一剑如何恣意潇洒退敌,但其中真正的凶险,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趟芦州之行,李玄都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不但邀请了胡良这个老友为自己保驾护航,而且还提前做过多种假设筹谋,如今从九河府去往荆州就是当初的假设之一,只是李玄都终究还是有些小觑了青鸾卫。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青鸾卫的援军还未赶到。

    如果此时再多出一位先天境高

    手,以李玄都如今不过抱丹境的修为而言,必然是十死无生的结局,可既然援军未至,李玄都就有希望从芦州安然脱身。

    李玄都毕竟曾经踏足过归真境,他在这些年又学了许多其他法门,一身武学术法颇为驳杂,虽然算不得精通,但那也是相对于颜飞卿、苏云等人而言,相比起寻常人等,无论是宗门出身,还是江湖散人,李玄都都要高出很多,这也是他如今最大的优势所在。

    李玄都默默运起妙真宗的太乙五烟罗,在身周弥漫起淡淡的白、赤、青、紫、金五色烟霞,此神通玄妙非常,可避水火,可挡刀枪,可防毒瘴,可御气机,邪祟不侵。只是需要身怀五气才能修炼,故而想要修得此法,最低门槛也得是先天境方可,不过李玄都如今身怀五气,却是不能以常理论之。

    三名被陈孤鸿笼络至南山园门下的抱丹境高手虎视眈眈,犹如豺狼环伺。

    白愁秋等人则是没有立刻出手的意思,委实是先前在风阴府城的那一幕太让他记忆深刻,再加上李玄都方才饮下了含有谪仙人奇毒的酒水,此时却若无其事,更让他心生忌惮。所以他打定主意让三个抱丹境高手先去试试深浅,然后再做决定。

    此时站在他身前的几名抱丹境高手,分别是一名铜皮铁骨的武夫,一名没有飞剑的剑客,以及一名精通各种旁门的方士。

    李玄都的视线在三人的身上飞速扫过。

    武夫是个身高八尺的大汉,披挂黑甲,身材极为魁梧,仿佛是一堵高墙。而且透过黑甲的缝隙,隐约可见其皮肤上还有淡淡金色,应该是专门修习过佛家的金身类功法,由此可以大致推断,此人应该是主守,

    只是不知道这位武夫身上的黑甲是何品相,不过是宝物的可能性不大,寻常玄元境修士能有一件灵物就已经幸事,宝物几乎是先天境高手才能触及的东西。

    剑客是个身材消瘦的中年男子,手中持有一把品相不俗的长剑,寒光凛凛,气息森然,显然饮过不少敌人鲜血。在登堂入室三境之中,以剑道中人

    的杀力最强,所以毫无疑问,这位剑客是主攻之人。

    不过此人既然托身于陈孤鸿的门下,可见他并非清微宗的传人,多半是散人之流,如此便不可能拥有飞剑,毕竟铸造一柄飞剑的人力物力,绝非一名普通江湖散人可以担负的,就算有足够的银钱,想要请清微宗的铸剑师开炉铸剑,也是一笔不菲的花销,除非另有机缘,否则怕是此生都无望拥有一把飞剑。

    最后是个身材修长的灰袍老者,脸色苍白,露在袍外的双手也是雪白如死人之手,眼窝深陷,双目幽深,显得阴森可怖,以形貌而言,这是阴气过盛之状,此人明显是走了鬼修路数,由此可以断定,此人不擅攻,也不擅守,但精通各种旁门左道之术,往往能出人意料,防不胜防,若是从旁牵制,可以给那位杀力最强的剑客创造绝佳机会,所以最是麻烦。

    李玄都在心底打定主意,一有机会就先杀此人。

    当然,他真正的大敌还是那三个玄元境的高手,虽说此三人都不是纯粹武夫,在单纯战力上可能稍弱于钱行,但是三人联手,必定要胜出钱行许多,如果三人能够精诚合作,那么李玄都想要以一己之力胜过三人,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不过他也并未如何慌张。毕竟当年他被江北群雄追杀时的处境,比起现在还要凶险数倍,当时也是看似身陷必死之境,可到最后他还是活了下来。

    曾经沧海难为水,多少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又何况是今天这场小小的鸿门宴?

    最后才出现的中年女子上前一步,对李玄都微笑道:“妾身姓杨,单名一个柳字。陈先生是我的授业恩师,这些年我都跟随在师父他老人家左右,于这九河府经营南山园,早已久闻李先生的大名,却是无缘得见,引以为憾事。昨日李先生大驾光临,妾身有眼不识泰山,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李先生见谅。”

    李玄都看了眼周围的遍地狼藉,淡然道:“这份招待,已是让李某人受宠若惊。至于周到不周到,那还要看李某能否安然走出南山园。”

第四十九章 不堪一击

    此时三名抱丹境的神情紧张。

    他们三人之所以要投效到南山园中,是因为三人各有所求,或是因为秘籍,或是因为兵器,或是因为丹药,只是这些东西又哪里是轻易就能拿到手的,能让南山园主人摆出如此阵仗的敌人,多半斤两很足,更何况是被陈孤鸿亲口称为“恩公”之人。

    行走江湖,最怕“走眼”二字,尤其是与人交手对战时,一次走眼就有可能赔上一条性命,不管你是何等身份的厉害人物。遥想当年的江北群雄,哪个不是名声鼎盛的江湖豪杰,可到头来还是败给了当时仅算是初出茅庐的紫府剑仙,对于那些成名已久的江湖豪杰而言,可不就是阴沟里翻船?

    杨柳望着李玄都身上升腾起五色烟罗,对身前三人轻声道:“南山园的功法、灵物、丹药,从来没有白拿的道理。”

    听到这句话语,三人顿时脸色一肃。

    那名武夫,之所以投身于南山园,是为了求取一枚名为金丹丸的丹药,好助自己修成机缘巧合之下得来的半卷功法“铜人之身”,此法出自金刚宗,修成之后,体魄如黄铜,刀枪不入,只是他手里只有半卷,故而想要修成此法便需要丹药等外力相助。

    那名剑客所求的正是此时被他握在手中的这把长剑,削铁如泥,摧金断玉,杀人不沾血,且剑刃之上有冰寒剑气自生,已经是难得的利器。

    至于那名鬼修方士,他所求的则是真传宗的秘法‘千手无骨术’,修成之后可以使自己柔弱无骨,且有号称千手的玄通,以体内气机的多寡决定幻化出手掌的数量,每只手臂又可伸长伤人,玄妙难测。

    现在他们已经从南山园的手里拿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若想不认账,那么第一个饶不了他们的就是此时正站在他们身后的杨柳。

    武夫一咬牙,第一个朝李玄都冲去,在他吞下金丹丸成就铜人之身的那一刻起,他便想到了今天要豁出性命的这一刻。

    那又如何?

    谁死谁活,现在还言之尚早。

    这名武夫的体型已经十分魁梧,披上甲胄之后,更显雄壮,此时大步前冲,便如一座小山压下,势不可挡。

    剑客紧随其后,同时向手中长剑中灌注气机,使得剑身上激发出淡淡的冰蓝之色,雾气缭绕,剑气自

    生。

    最后是那名方士,以一双雪白手掌轻轻按在脚下地面上。顿时有无数丝丝缕缕的黑色气息沿着地面蔓延开来。

    李玄都站立于原地,由着三人各施手段。

    仅仅是三个抱丹境,哪怕李玄都同样也是抱丹境,仍是可以不把他们放在眼中。

    身披黑甲的武夫已经可以看到那人身周缭绕的烟罗,五色光转,聚散不定,玄之又玄,显然要比他的铜人之身要高出不止一筹,这让他蓦地生出一股怨气怒气。

    凭什么他拼上了性命还要在泥泞里打滚,而有些人一出生便已经身在云端?

    这名大汉怒喝一声,狠狠吐出一口浊气,借着冲势,打出霸道绝伦的一拳。

    隐隐有气爆之声响起。

    李玄都面对这一拳,丝毫没有想要躲避的意思。

    被轻视到了极点的武夫怒喝一声,“去你娘的,给老子死!”

    一拳重重落下,既没有骨骼碎裂的声音,也没有落在横练体魄上的金石碰撞之声。

    这一拳就像是打入一团棉花之中,丝毫不着力。

    此人的气机已经可以流溢到身外?

    所谓抱丹境,当然也可以御使气机伤人,但并不能长久,眼前之人竟然能让体内气机长久持续地外泄,可不就是玄元境吗?

    这让他如何能不嫉妒?

    这小子才吃了几年的饭,就已经是玄元境?!

    他在这江湖里厮混了多少年,也不过是个抱丹境而已。

    武夫顾不得什么拳路拳术,铁了心要一拳破开这层护体气机,近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不过短短寸许距离,却让他的一拳足足走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对于号称瞬息之间出拳数十的抱丹境武夫而言,已经是一段极为漫长的时间。

    武夫的脸庞上呈现出一抹异样的潮红,大喝一声:“给我开!”

    太乙五烟罗终于被破开一线缝隙。

    李玄都略微皱眉,整个人不退反进,手臂弯曲,一肘撞在这名武夫的小腹上。

    劲力透体,直达内里。

    此乃清微宗的一招剑式,名为剑震苍雷,是以剑意引气机共鸣,震荡敌人体内气机,此时 李玄都以肘代剑,剑意瞬间穿透这名武夫的甲胄,在其体内来

    回震荡不休。

    武夫体内响起阵阵沉闷雷声,踉跄向后退去,甲胄上裂纹初显,乌黑血液从缝隙中不断流出。

    紧跟在武夫之后的剑客只是出现片刻失神,然后顾不得心中惧意,身形动如脱兔,掠至李玄都的面前,出剑如雨落梨花,每一剑都点向李玄都的必所救所在,同时不断变化位置,剑势眼花缭乱,不过片刻工夫,已经是出剑百余次。

    只可惜他遇到了李玄都,这百余剑可谓是班门弄斧,不但未能建功,反而是被李玄都轻描淡写地抓住手腕,身不由己地向后斩出一剑。

    那名正在专心施法的左道方士只觉得脸上一凉,然后脖颈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楚。

    这名方士顾不得继续施法,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抹,入眼一片血红。

    他顿时骇然,后背被惊出一身冷汗,刚才这一剑如果再用力三分,可能他的项上人头就要被这道剑气削去,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

    剑客趁此时机挣脱开李玄都的掌握,向后回掠,退回到左道修士身旁,低头望去,只见手腕上多出五个深深指印,已经伤及骨骼。

    至于那名武夫,更是凄惨,踉跄后退出近十丈的距离方能堪堪停下脚步,双脚在地面上踩出两个深深脚印,吐出一口鲜血,体内的震荡雷声才渐渐不可听闻。

    一直旁观的白愁秋、辜奉仙、杨柳三人仍是没有想要出手的意图,但神情却是渐渐凝重起来。

    三人个抱丹境,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他们自付若是易地而处,换成他们以一己之力去应对三个抱丹境联手,绝对没有这般轻描淡写。

    杨柳扫了眼身旁的两名青鸾卫,语气娇柔道:“幸好有两位大人在此,不然妾身还真敌不过这位李先生。”

    就在此时,一直站立原地不动的李玄都终于动了,近乎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武夫的面前,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其心口位置。

    既然你所修炼的是金刚宗的铜人之身,那我便同样用金刚宗的手段破之。

    大金刚拳。

    虽然李玄都只学得形似,其精通程度无法与诸多道家功夫相比,但以远胜于寻常抱丹境的气机全力催动,刚猛拳劲还是直透心肺。

    这名武夫瞬间七窍流血。

第五十章 一死两伤

    目睹这一幕的剑客脸色铁青一片,握剑的右手微微打颤。

    眼前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一拳便将一个披甲武夫打成重伤,而且还是修炼了铜人之身的武夫,哪有这样的道理?

    玄元境剑客的一剑也不过如此了。

    之所以说剑道中人杀力第一,就是因为剑意剑气往往可以穿透表层,直达内里,任凭你是如何铜皮铁骨,只要未能达到里外都是金刚不坏的超凡境界,总能被剑修寻出破绽,就如眼前的这名武夫。

    虽然他已经修成铜人之身,又披上一件品相尚可的铁甲,就算是玄元境的武夫,也未必能一拳将其打死,可偏偏他遇到了李玄都,不去管你外在的铁甲和铜人之身,直接伤你内在,你能奈何?

    无可奈何啊。

    这名剑客的心中升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只觉得手中三尺长剑,仿佛有千钧之重。

    为了一把身外之物,就要拼上自己的性命,到底值不值?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再让他去后悔的余地了,眼看着李玄都在一脚踢飞已无还手之力的武夫之后,径直朝他而来,剑客不敢在藏着掖着,以双指在剑身上一抹,生出一道凛冽剑芒,然后一剑当空而去。

    剑芒本就凌厉无比,再配上这把长剑,就算是玄元境高手的护体气机,他也有信心破开!

    与此同时,那名左道方士也终于发挥出自己的作用,只见他的双手猛地刺入地面,然后竟是从李玄都的脚下位置伸出,两只柔弱无骨的手掌仿佛是两条长蛇,死死缠住李玄都的脚腕,手掌上又有滚滚黑气不断渗出,不断腐蚀笼罩在李玄都身周的五烟罗,正是真传宗的千手无骨术。

    不管怎么说,如今的李玄都也只有抱丹境的修为而已,不可能一跺脚便破去这门真传宗的秘术,所以李玄都的动作有了一个明显的停滞。

    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绝佳时机,剑客终于用出了自己的全力一剑,虽然李玄都已经有意拧转身形,仍是被这一

    剑破开五色烟罗,穿透肩膀。但是也就仅止于此了,下一刻,剑客刚刚拔剑,便惊骇地发现原本已经被击散的五烟罗瞬间再次凝聚成形,而李玄都被他一剑刺中的地方,不等鲜血流淌,已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常态,竟是没能见血!

    剑修心中大骇,恐怕就是先天境的高手也没有这等神异之处,而是出神入化三境中才能媲美。

    李玄都整个人的气势不降反升,手中无剑,一身剑意之汹涌,好似是大江大潮,层层叠高,绝不像是个受伤之人。

    此时此刻,剑客心中终于萌生退意,顾不得事后陈孤鸿如何震怒,就要向后退去。

    可是李玄都却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只见他轻描淡写地以两指搭住剑客的长剑,使其不能动弹分毫。

    这名剑客也是果决之人,立刻松开手中那把被他视为性命根本的宝剑。

    李玄都倒持长剑,然后甩手一掷。

    百步飞剑。

    长剑如长虹,瞬间刺穿了剑客的腹部,然后出人意料地直奔那名一直处在最后方的左道方士而去。

    这名左道方士被剑客的身形遮蔽了视线,并未看到李玄都的出剑动作,等到他发觉那抹长虹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更何况此时他的双手还“扎根”于地下,死死缠住李玄都的脚腕,就算他想要放手,也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这名左道方士被长剑接刺透眉心,穿颅而过,死得不能再死。

    原本缠住李玄都脚腕的手掌随之变得绵软如泥,被李玄都双脚轻轻一挣,便成了一堆烂肉。

    李玄都复一招手,长剑自行拔出后回掠,围绕主人盘旋一周之后,悬停空中。

    虽然这把长剑不是严格意义上个的飞剑,更不曾以精血喂养,远达不到剑随心动的程度,但是勉强可以做到如臂指使。

    被长剑刺穿腹部气海的剑客重重落地,呕血不止,十分凄惨,他艰难抬起头来,望向自己那把悬停空中的佩剑,眼神之中满是不甘和艳

    羡。

    飞剑术。

    真的是飞剑术。

    他是一位抱丹境的剑客,但是战力却没有正统剑士那般骇人,无法做到越境而战。因为在剑道路上,他没有宗门传承,没有名师指点,一路磕磕绊绊,好不容易踏足抱丹境,却因为根基不牢的缘故,此生无望上三境。

    他这辈子不敢奢求拥有一把飞剑,也不敢奢求御剑术和驭剑术,只求能学一门飞剑术,可以百步飞剑,那便是已经心满意足。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百步飞剑,而且还是最正宗不过的清微宗飞剑术。

    难怪此人身陷重围也不见丝毫惊惶,不是妄自尊大,而是有所依仗。

    至于他们三个,不过是被那位南山园主人推出来试探深浅的炮灰罢了。

    想到这儿,这名伏在血泊中的剑客心如死灰。

    一直旁观的杨柳轻轻眯起眼眸,少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阴沉。

    她已经足够高估这位李先生,没想到还是有些低估了。

    三个抱丹境高手一死两伤,也不过是刺了这位李先生一剑而已,对于那副可以无惧“谪仙人”的体魄而言,真的只是皮肉小伤,不算什么。

    可话又说回来,若不是如此棘手,青鸾卫又何必摆出如此大的阵仗?现在有这般神通,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仅是如此,还不足以让她心生畏惧。

    她曾经听主人陈孤鸿提起过此人,当年便是此人以一己之力击退正一宗的诸多高手,救下了主人,事后主人推测此人的境界,最起码也是先天境,甚至可能已经摸到了归真境的门槛。

    不过今日看来,此人身上确有许多古怪之处不假,可最多也就是玄元境的修为而已,有青鸾卫的两个玄元境高手助阵,再加上此地是主人经营多年的南山园,地利人和尽在她的手中,就算此人曾经是先天境的高手,甚至是归真境的高手,如今虎落平阳,龙游浅滩,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第五十一章 利动人心

    另外一边,胡良提刀出门,面对这位占据了地利的南山园的主人,非但不惧,洒脱一笑,一步踏前,手中大宗师随之前指,竟是如河上如出一辙,一刀劈出。

    在河上时,他曾一刀分水,使得两艘战船轰然相撞,这次则是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生生撕裂出一条沟壑,这还仅仅是刀气余韵,刀气直逼陈孤鸿,距离陈孤鸿还有丈余距离,便已经使其鹤氅上隐隐传来布帛撕裂之声,可见刀气之利。

    身形后掠的陈孤鸿嗤笑一声,一挥大袖,将这道凛冽刀气悉数收入袖中。

    胡良碎步向前,出刀不停。

    碎石激射,夹杂着凛冽气机的石块落地后砸出无数坑洼,两人之间百余步的距离上,刀气缭乱纷飞,出现了数十道横竖交错的沟壑,每道沟壑都有尺余之深。

    这便是先天境高手出手的威势,轻轻一刀之威,碎金裂石,若是落在血肉之躯上,又是何等凄惨景象?

    胡良一刀如力劈十万大山,刀气如火焰跳跃,直落向陈孤鸿身前,这一刀被层层气机阻挡,却没有势弱半分,不得已之下,陈孤鸿脚尖一点,急急后撤,差之毫厘间,虬髯刀客一刀凌厉横扫,裹挟着狂乱刀势,将一座假山拦腰斩断,切口出光滑如镜。

    身着鹤氅的陈孤鸿飘摇落地之后,轻声笑道:“好一个横扫千军如卷席。”

    胡良笑着开口道:“你曾经身受重创,就算曾经摸到过归真境的门槛,如今也已经跌落回先天境的谷底,想要杀我,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陈孤鸿的左手轻轻摩挲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微笑道:“彼此彼此,老夫修为虽然不高,但一双眼睛却是毒辣,看得出来,胡兄弟身上同样有伤,而且伤势不轻,先天境已经是摇摇欲坠,如果胡兄弟此值巅峰之态,再加上手中那把在刀剑评上名列第十的大宗师,老夫万不是胡兄弟的对手,只敢把胡兄弟当作一尊菩萨供起来。还有恩公,虽然不知道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但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一剑败退正一宗高手的恩公,就算老夫跌落到了先天境的谷底,到底还是先天境,可恩公他却是已经跌落至抱丹境。”

    陈孤鸿哈哈一笑,

    “不说多了,你们二人之中,只要还有一人还是先天境巅峰,那么老夫也万不敢起这般大逆不道的心思,可胡兄弟有吗?恩公有吗?不到先天境,终究是蝼蚁一般啊。”

    胡良笑了笑,“你这句话,诓骗些没有踏足过先天境的愣头青还差不多,可我终究是见识过先天境甚至是归真境的风光,论起对于先天境的感悟,甚至比你还要高出许多,这种什么‘终是蝼蚁’的话语,吓唬不到我。”

    陈孤鸿脸上的笑意愈发温和,看不出半分魔道巨擘的影子,倒像是个满腹仁义道德的饱学鸿儒,他将双手交叠置于小腹处,语气不疾不徐地说道:“胡兄弟莫不是在跟老夫说笑话?玄元境和先天境之间的天堑之深,就算是身怀飞剑的剑客或是纯粹武夫也难以逾越,这可是无数先辈用性命才实践出来的真知灼见,难不成胡兄弟觉得你或恩公能胜过前人无数?”

    胡良大笑着反问道:“为何不能?”

    陈孤鸿愣了一愣,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伸出大拇指,“好志气,老夫自愧不如。”

    胡良对此浑不在意,问道:“陈孤鸿,青鸾卫许诺了你什么好处?竟是让你临时起意,要将我们卖给青鸾卫。”

    到了这个时候,陈孤鸿也懒得再去做戏掩饰,坦然道:“封官许愿,荣华富贵,不外乎就是这些,可这世上之人,又有几个不爱这些的?这世上又哪有真正的不渝之人,不过是价码不够罢了。其实老夫也想做一个忠义之人,不巧的是,这次青鸾卫给的价码很足,所以就要委屈胡兄弟恩公了。”

    胡良说道:“这种关乎生死的事情,不是相熟之人也很难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敢放心合作,此番青鸾卫来人中,有一个浑天宗的高手,所以我猜测,你也应该是出身自邪道十宗。”

    陈孤鸿拍了拍手掌,笑道:“胡兄弟好心思,仅仅凭这些就能猜出老夫的根底,到了这个时候,老夫也没什么好相瞒的了,老夫出身于真传宗,与出身于浑天宗的白愁秋是故交,此番也是由他出面,才能促成今日之事。”

    胡良点头道:“明白了,看来江湖上传说邪道十宗大举进驻京城,也不是空穴来风了。”

    陈孤鸿呵呵笑道:“不瞒胡兄弟,老夫也是刚刚得知此事,看来的确是老夫在这一隅之地待的时间久了,难免有些孤陋寡闻。”

    将这一切谋划都和盘托出之后,陈孤鸿的脸上终于流露出几分阴森,继续说道:“老夫知道恩公和胡兄弟都是大有来历之人,可那又如何?江湖水深风大浪急,被淹死在里面,也怨不得旁人,若是胡兄弟和恩公今天死在了南山园,自然会有人去收拾残局,而老夫也定会为恩公和胡兄弟各准备一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将你们厚葬在这块青山碧水之地,也算全了我们之间的恩义,只是有一点,两位的头颅怕是保不住了,青鸾卫还要带着两位的头颅返回帝京,向上头交差请赏。”

    望着胡良几乎没有太多变化的表情,陈孤鸿脸上的笑意渐渐全部敛去,一字一句道:“说实话,就算真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老夫也不怕什么,大不了不要这个园子,去京城,那里也会有我这脉真传宗的一席之地。”

    如今天下,宗派林立,数目繁多,大体可以分为三等,分别是:门、宗、派。

    所谓“门”,诸如道门和佛门,不局限于某一地,而在于整个天下之间。正一宗、妙真宗等就可以归属在道门名下,静禅宗和慈航宗则可以归属在佛门名下。

    在“门”之下,是“宗”。也就是世人所熟知的正道十二宗和邪道十宗,虽然不能像道门、佛门那般涵盖天下,但是作为一“门”之主要枝干,雄踞一方,势力庞大。

    在“宗”之下,则是“派”,也就是派系之分,平日里可以自行其是,但又要受头顶上的宗主约束,纵观众多派系,以正一宗内的张派、颜派、齐派之争最为著名,与李玄都交好的张鸾山便是张派,而当代掌教颜飞卿则是颜派。

    所以陈孤鸿虽然不是真传宗之主,但仍有属于自己一脉的道统,青鸾卫以此筹码,自然可以说动陈孤鸿与他们合作。

    也正因为如此,他甚至可以放弃在九河府经营多年的南山园基业,去往京城,在青鸾卫的支持下,与真传宗正统一分高下。

    对于陈孤鸿而言,在道统传承面前,区区救命恩情和一个南山园,就不算什么了。

第五十二章 胡良的刀

    当年被正一宗高手围攻,使得陈孤鸿遭受重创,虽然现在也可以说是东山再起,但他有苦自知,几十年的苦修加上一桩不小的机缘,这才换来一个归真境的门槛,本以为就算不能纵横天下,也是天下大可去得,所以失了自己恪守半生的小心谨慎,这才会被正一宗的人抓住他的行踪,险些就将他置于死地。

    心高气傲的陈孤鸿本想凭借踏足归真境的修为,回到真传宗,重振属于自己的那一脉道统,甚至是成为真传宗之主,继而谋求传说中的天人境,走一条直指宗主圣君的青云大道,只是如今他不但跌落先天境,而且很有可能此生再无望突破归真境,于是心灰意冷,干脆在九河府扎根立足,建起南山园这方基业,不再去管什么真传宗,免得丢人现眼。

    不过如今又是不同,青鸾卫给出的价码实在诱人,让陈孤鸿很难拒绝,毕竟有了圣女和另外五宗的支持,就算陈孤鸿只是先天境,也有足够的底气去争夺真传宗的正统名分。

    毕竟真传宗不是无道宗或牝女宗这等数一数二的大宗,在邪道十宗之中,排名垫底,有圣女的许诺,足矣。

    每每想到这里,陈孤鸿难免有些唏嘘感慨。

    正所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其实,庙堂和江湖事一回事。

    各大宗门选定下任宗主继承人,其重要程度不亚于一国一朝立下太子。

    甚至可以说,朝廷不立太子,好歹有正统法理,有名分大义,还不至于立时亡国,可江湖上多的是风波险恶,若是遇到一个难以担当大任的宗主,或是干脆没有宗主,那就立刻有了分离崩析的可能。

    在这一点上,宗门和庙堂一般,大体只有两条标准,立长或是立贤。

    对于宗门而言,立长是常态,因为各大宗主选择弟子不像皇帝生儿子,是好是坏全看天数,要经过一番考量筛选之后,才会定下自己的开山大弟子,所以立长比较靠谱。

    可这个首徒之位也未必会比太子更容易。

    为立长之外还有立贤。

    毕竟修为高低才是正理,若是修为太低,便难以服众,就算在上任宗主的扶持之下勉强坐上了宗主的位置,也坐不稳当。遍观各大宗门,能无风无浪地坐稳宗主之位的,屈指可数,大多都会闹出许多争斗,而这些争斗也未必就比庙堂上的龙子夺嫡差了。

    就拿正一宗来说,本以为张鸾山的宗主大位已经是板上钉钉,谁又能料到会在最后杀出一个颜飞卿?

    想到这里,陈孤鸿难免生出一股子怨气。

    当年的他又何尝不是如此?与师弟争夺宗主之位失败,这才离开真传宗,漂泊于天下之间。所以这次的机会,他必然要抓住,若是到手的机会都溜走了,那也不能怪老天爷不赏饭吃,只能怪自己无能。

    邪道十宗之人行事,素来是寡恩义而重利害,否则也不会被冠以一个“邪”字的名头,也许正道人物中不乏道貌岸然之人,可这些被冠以“魔头”之称的邪道之人也未必就是什么性情之人,正如一句老话所说的那般,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邪道十宗的“邪魔”二字被叫了这么多年,绝不是无的放矢。

    如果李玄都当初知道陈孤鸿就是邪道十宗之人,那么他就不会出手相救,毕竟所谓的正邪不两立,从来都不是一句大而无当的空话,而是被许多鲜血浸染出来的“真知灼见”。这里面夹杂了太多的恩怨情仇和利害纠葛,远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更不是某个人就能化解的。

    胡良轻轻说道:“今日老李被你恩将仇报,也可以归结为一句话:识人不明,交友不慎,当日之因,今日之果,自食其果啊。”

    “当年他救你性命,今日我再取你性命,如此才算是恩怨两清,了结因果。只是不知道你想怎么死?”

    陈孤鸿闻言之后,仰天大笑。

    好似是平地起惊雷!

    下一刻,陈孤鸿抬臂伸手,整只右臂骤然伸长,一掌在胡良的胸前如雷炸开。

    相较起那名左道方士的千手无骨

    术,陈孤鸿更为熟稔,堪称是信手拈来。

    不过胡良也不是如今只有抱丹境的李玄都,在千钧一发之际,横刀身前,挡下了这一掌,嘿然道:“陈老哥,这一掌的力道可是还差点意思!”

    陈孤鸿也不说话,只是冷笑一声,只见他五指上的指甲开始疯狂暴涨,短短片刻已经有一尺之长,指甲上闪烁着冰冷如金铁的光泽,仿佛这已经不是人体的一部分,而是一件兵器。

    陈孤鸿五指并拢,五根指甲如同一把利剑,狠狠斩落,与胡良手中的大宗师碰撞在一起,火花四溅。

    “陈老哥,还是不够爽利啊!”

    胡良为何能在承天门一战中斩下青鸾卫都督的一条臂膀?

    只见胡良手中大宗师上的刀芒猛然间一涨再涨,先前只是粗壮如手臂,现在则宛如一条长龙盘踞,完全盖过了大宗师本身,一刀撩起,将陈孤鸿的五根指甲碾作齑粉,这还不止,刀气如狂风肆虐,原本游刃有余的陈孤鸿终显狼狈,身上鹤氅被凌厉刀芒斩破。

    胡良大笑一声,得势不饶人,刀随心动,身随刀走,刀法大开大合,

    他的刀道无非是杀伐二字。

    西北塞外黄沙,戈壁滩上斩杀大盗一十八人。无道宗魔头行凶,一路激战纠缠数百里。秦州沙场纵横,尸山血海之中惨烈厮杀。最终帝京一战,承天门内一刀断臂。

    虽然他比不上当年的李玄都,此时更是因为受伤之故,一只脚已经快要跌出先天境的门槛,但他手中还有这把大宗师,那就不是一个陈孤鸿就能随意拿捏的。

    到了这个时候,陈孤鸿不能也不敢再去留手了,踏罡步斗,便要开启南山园的山水大阵。

    可胡良不是初出茅庐的雏儿,哪里会让他放手施为,一步踏前,任由陈孤鸿双掌拍在自己的身上,代价巨大,脸色苍白,嘴角渗出血丝,仍是一刀破开陈孤鸿的护体气机,刺入他的腹部,然后另外一手搭在刀首上,加重力道,向前一推,刀尖立时穿透陈孤鸿的身体。

第五十三章 玄都的剑

    门内门外两重天。门外是两位先天境高手的交手,门内则是鱼龙混杂。

    在那名左道方士身死之后,被自己佩剑刺穿了腹部的剑客,以及七窍流血的武夫,都相继因为重伤而死去。

    在李玄都的身前,只剩下三位玄元境高手。

    又是以一敌三。

    只是上次以一敌三,是车轮战,这次以一敌三,却是没有颜飞卿等人那么讲究了。

    李玄都伸手握住那把寒气凛凛的长剑,横于身前。

    虽然他只有一人,手中只有一剑,但却让三人在第一时间未敢轻举妄动。

    辜奉仙轻声问道:“杨夫人,陈先生不会有事吧?”

    杨柳只是心无旁骛地盯着李玄都,也盯着他手中的剑,摇头道:“虽说这次主人有些托大了,若是一开始便开启南山园的山水阵法,断然不是此刻光景,但这里毕竟是南山园,主人也是货真价实的的先天境高手,只要主人顺利开启阵法,那名刀客的败亡也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辜奉仙点了点头,笑道:“那就好。”

    白愁秋沉声道:“我们不必为陈师兄忧心,先把眼前这个祸根除去,再说其他。”

    话音未落,杨柳的一个“好”字还未出口,辜奉仙已经出手。

    他虽不是纯粹武夫,但武学也颇有造诣,此时用出青鸾卫的百变千化二十三式掌法,身形忽左忽右,变幻不定,掌法更是声东击西,虚虚实实,幻人耳目,甚至就连杨柳和白愁秋都没能看清,他已经身形往斜里窜出,双手微举,一前一后,接连拍向李玄都。

    这一招既出人意料之外,又来得极快,李玄都来不及躲闪,只能依仗太乙五烟罗,运起气机硬受这一掌。

    只是辜奉仙的这一掌却是不逊于钱行多少,那名剑客用出全力一剑都未必能破开的太乙五烟罗,竟是被辜奉仙一掌便瞬间摧破。

    辜奉仙得势不饶人,便顺势加重力道,要直接将李玄都的胸膛震碎,使其命丧当场。

    不过辜奉仙生性多疑,在手掌马上就要触及李玄都胸膛的那一刻,仍是没有见到李玄都有如何惊惶之

    色,顿时心生警觉,不再继续出手,反而是收回手掌,向后飘然退去。

    李玄都不再去重新凝聚已经被击散的太乙五烟罗,淡然道:“你倒是谨慎。”

    辜奉仙平淡道:“从刚才的交手情形来看,阁下可谓是学贯诸家,从清微宗到金刚宗,都有涉猎,小心总是无大错,免得在阴沟里翻船。”

    李玄都道:“小心无大错,也难成大事。”

    辜奉仙轻声说道:“我现在越来越看不透阁下了,会清微宗的飞剑术,会妙真宗的太乙五烟罗,还会金刚宗的大金刚拳,无论是哪一宗的出身,身世都注定不差,就算在下的青鸾卫官身也未必能与阁下媲美,只是在下有一点想不明白,阁下何不晚些再离开宗门,好歹等到踏足玄元境再说,如果阁下现在还有玄元境的修为,那么我们三人万万不是敌手才是。”

    李玄都没有回答。

    刚才那一掌,没有伤到他,却被辜奉仙试探出了深浅。

    不管他的气机如何雄厚,终究是没有重新打通玄窍,所以五气尚不凝练,他就不是玄元境。如果他是玄元境,那么他在面对刚才那一掌时,便不会被打破太乙五烟罗。

    辜奉仙的那一掌,杀敌意味不重,试探意味居多。

    既然试探出了深浅,三人明显都松了一口气。

    玄元境和抱丹境,可是天差地别。

    一个可以越境杀玄元的抱丹境,至多也就是杀一个玄元境高手。可是换成一个玄元境高手,那就意味着他面对先天境时,也可能有一战之力。

    两者之间的差别如何不大?

    现在他们有三个玄元境,面对一个抱丹境,又如何不能取胜?

    只是再次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李玄都非但没有坐以待毙,反而是主动出手,一剑扫出三朵莲花状气机分别射向三人。

    三人中修为最低的杨柳心头一紧,她本就是靠着陈孤鸿的丹药才勉强踏足玄元境,平生又没有多少交手经验,不说与钱行这等纯粹武夫相提并论,就是比之不擅与人争斗的白愁秋也差之甚远,好在白愁秋已经一步踏出,挡在她的身前不说,还以手

    指勾勒出一道符篆,将这三朵莲花气机破去。

    与此同时,辜奉仙脚步轻灵地欺身上前,又是双掌连环拍出。

    李玄都再一次对上辜奉仙的百变千化二十三式,非但没有避其锋芒,刻意躲避两双变化莫测的手掌,反而是以手中的三尺青锋应对。

    掌快剑更快,掌变剑亦变。

    只见李玄都脚下踏慈航宗的莲花步,身法用玄女宗的**履霜,手中之剑则是清微宗的一剑化三清。

    一剑化三剑,好似是三人同时使剑,比起一双肉掌还要多出一剑。

    更何况剑上剑气凛然,若是以肉掌硬拼剑器,说不得要被削下几根手指。

    辜奉仙不敢硬接,只能一退再退。

    好在杨柳在片刻失神之后,很快便从袖中抖出一条软鞭,啪的一声,点向李玄都的右眼。

    李玄都逼退辜奉仙之后,面对这一鞭,手中长剑一振,剑气如风,肆意挥散,使得长鞭在距离他还有丈余距离的时候,鞭身就已经被剑气碾得寸寸碎裂。

    当年李玄都以归真境的修为被冠以剑仙之名,其剑术又怎么会差?此时运转手中长剑,清微宗的一剑化三清、妙真宗的太乙归藏剑、慈航宗的白莲四剑、正一宗的真武纯阳剑、东华宗的青莲七剑、神霄宗的太乙分光剑,甚至还有无道宗的阴阳倒错剑,诸多剑道绝学被他融汇于一炉之中,又岂是区区三个玄元境就能破解的?

    一时间剑光煌煌,李玄都竟是以一己之力将三人全都压制在下风。

    这倒不是说三人联手还比不得钱行一人,而是一个和尚有水吃,两个和尚挑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此时三人自觉稳操胜券,又怕自己被李玄都临死反扑,是以自保为主,不肯出死力,自然不如钱行独自一人在身陷险境时的殊死一搏。

    钱行敢用自己的一只手掌为代价破解李玄都的驭剑术,他们敢吗?若是辜奉仙舍得自己半只肉掌,立时可以破去李玄都的层层剑网,可他舍得吗?

    如此反倒是给了李玄都机会,他横剑一扫,逼退辜奉仙和白愁秋,然后身形欺近,一剑直指修为最弱的杨柳。

第五十四章 飞剑紫凰

    见此情景,辜奉仙脸色一变,双掌狠狠拍向李玄都的后心位置,打定主意要围魏救赵。

    白愁秋神色狠辣,大袖一挥,有一道黄纸符篆凌空飞出。

    此乃浑天宗的乱神符,可封人六识五感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在这等时候,若是李玄都中了一张乱神符,那便等同于置身死地。

    几乎同时,李玄都以飞剑术将手中长剑飞出,逼退杨柳,然后回身甩袖,一抹碧绿幽幽的青芒瞬间自袖口掠出。

    一闪而逝。

    一直游刃有余的辜奉仙在这一刻终于显得有些狼狈,虽然已经提前做出躲闪的动作,但胸前的青色锦衣还是被这道凌厉青芒削开一道口子,隐隐有血迹渗出。

    刚才那一刻,他几乎是在鬼门关附近徘徊了一次,只是没有迈过门槛而已。

    青芒流转之间跳跃不定,一个回旋之后,再次激射向白愁秋。

    好在白愁秋已是有了防备,在千钧一发之际,险之又险地躲过青芒。

    这一抹青芒终于显露出真容。

    只见一柄通体碧绿如翡翠的无柄小剑正悬停空中。

    辜奉仙的脸色惊骇,失声道:“竟然是飞剑!”

    “有见识”。”李玄都无甚诚意地赞了一句,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作剑指,一指点出,青色小剑随之激射而出。

    辜奉仙再次被飞剑刺穿小腿,鲜血直流,万幸是没有伤到骨头,仅仅是皮肉之伤,并无性命大碍。只是这位青鸾卫指挥使的心神极为震撼,他早就曾听闻过飞剑大名,但更多还是说飞剑如何千金难求,今日得见飞剑之后,方知一分价钱一分货,半点不虚。

    在一剑得手之后,李玄都再度御气摄回三尺长剑,配合飞剑对三人步步紧逼。

    见此情景,辜奉仙大喝一声,“白大人,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白愁秋闻言脸上露出几分迟疑犹豫之色,不过还是一咬牙,从袖中掷出一条金色长索,大约有尺余之长,迎风便涨,好似一条金色蛟龙,立时将正在四下飞舞的飞剑青蛟束住,使得飞剑颤鸣不止,却又挣脱不

    开。

    飞剑自然是玄妙非常,可也不是真的无敌,在世上还有专门克制飞剑的宝物,眼前这条长索便是一种,可以缠绕在飞剑的剑身之上,隔绝飞剑与剑主的心神联系,同时使得飞剑的气机流转不畅,因为素有“飞剑如龙”的说法,所以这种长索便得名为“缚龙索”。而且除了束缚飞剑之外,缚龙索也可以用来缚人,只是一条缚龙索的灵气最多只能使用三次,无论束缚飞剑也好,缚人也罢,都会消耗灵气,而制作一条缚龙索,更是耗时耗钱,可谓是价值千金,如今白愁秋手中的这条缚龙索便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自然是心痛非常。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得不用了,总好过用血肉之躯去硬抗飞剑。

    趁着飞剑被压制的时机,辜奉仙欺身而近,不再用百变千化二十三式,改用大青龙手,五指如钩,指掌之上有青色气机生出,呼啸成风,丝毫不逊于凛冽剑气。

    辜奉仙近身之后,忽指忽抓,忽拿忽点,片刻间已变了十来种招数,只是李玄都也并非那等全靠飞剑的剑士,比起拳脚功夫,号称铁臂铜膀的钱行都死在李玄都的拳掌之下,可见一斑。此时两人近身而战,李玄都自然不会含糊客气,同样用出大青龙手的同时,又接连用出大白虎手、大朱雀手、大玄武手,四手合一即是完整的青鸾卫大四象手,恐怕就连辜奉仙也未能学全。

    不过交手二十几招,辜奉仙便已经落入下风之中。

    就在此时,杨柳终于脱得身来,出手即是杀招。而且她选择的时机也极为巧妙,正值辜奉仙与李玄都对了一掌,两人身形各自一晃,甚至就是全身气血也都晃了一晃,她便在此时如魅影一般来到李玄都的身前,一指点向他的心口“膻中穴”,不得己之下,李玄都再次运转太乙五烟罗,身周隐隐有五色气机环绕,似有似无,似虚似实,好似清晨天边的五彩烟霞。

    此乃妙真宗秘法,不逊于慈航宗的四象莲华法,讲究升阳降阴,以柔克刚,若是力道不够,气机不足,一击下去便如打入棉花之中,无处着力,又好似陷入泥泞之中,拖泥带水。

    杨柳的

    这一指落在太乙五烟罗之上,有了片刻的凝滞。

    不过也就仅限于此了,毕竟她也是玄元境的高手,任凭太乙五烟罗如何玄妙,终究敌不过以力破巧。

    太乙五烟罗在略微抵挡之后,被这一指彻底击散,然后继续攻向李玄都的心口。

    有了这片刻喘息时机的李玄都,身形以铁板桥向后躺倒,在险之又险地躲过这一指的同时,又是单掌一拍地面,身形顺势向后滑去。

    一指落空的杨柳顺势向前一脚重重踏出,差之毫厘未能踩在李玄都的身上,绣鞋踩踏在地上,轰然作响。

    杨柳的脸上露出几分戾色,纵使此人有些能耐,可终究还是个抱丹境而已,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该死了,于是她身形紧随而至,便要趁着李玄都还未起身之际,将其彻底斩杀。

    李玄都只能以鸳鸯连环腿法踢出,逼得女子不得不以双臂格挡,然后他顺势向后一弹,终于得以起身。

    杨柳仍是不依不饶,脚下一点,五指成勾,便要抓碎李玄都的头颅,不过就在她距离李玄都还有一步距离的时候,猛地停下身形,伸手抹了把喉咙,鲜血淋漓。

    一把紫莹莹的袖珍无柄小剑悬停于她的身后。

    尺寸与青蛟相差无几,除了颜色不同之外,再有就是剑身上刻有“紫凰”二字。

    这两把飞剑,仿照正一宗的“紫霞”和“青云”两剑铸造,同样是一雌一雄,青蛟为雄,紫凰为雌,这本是李玄都在离开师门时,授业恩师送于他的保命之物,只是在他踏足归真境之后,便极少再用这两样“小玩意”,只是没想到,时至今日,他竟是又要重新依仗这两个老伙计了。

    青蛟被缚龙索束住。

    方才李玄都祭出紫凰,置于女子的必经之路上,借着女子本身的前冲之力,刺穿了女子的喉咙。

    杨柳捂住鲜血如泉涌的喉咙,口中发出难以辨别的嘶哑声音,紫凰飞剑的剑气残留其中,彻底断绝了她的最后一线生机。

    雌雄二剑,雄剑为阳,雌剑为阴。

    阴柔难测,最是杀人无形。

第五十五章 兴尽悲来

    从白愁秋用出缚龙索困住李玄都的飞剑青蛟,到李玄都与辜奉仙近身交手,再到杨柳趁机出手偷袭,又被李玄都以飞剑紫凰出其不意地斩杀,这一切不过是在片刻之间,让人应接不暇。

    这把紫凰,才是李玄都最后的杀手锏,哪怕在面对钱行时,他也没有用出,直到此时面对三个玄元境高手,才不得不用出。

    出剑即杀人。

    以驭剑术直接驾驭飞剑和以气机用出离手飞剑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后者在江湖上已经可以算是很少见的玄妙手法,但相较于前者而言,还是差了不止一筹,前者哪怕是放在先天境中,仍是很了不得的仙家神通,可遇不可求,习得之人寥寥无几。

    甚至在许多孤陋寡闻的山野散人看来,只有踏足出神入化三境的真正高人才能驾驭飞剑取头颅,可实际上并不是如此,飞剑的驾驭之难易,与飞剑的品相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飞剑的品相越好,对于剑主修为的要求也就越低;反之,飞剑的品相越差,对于剑主修为的要求也就越高。

    品相高的飞剑,灵性通透,气机运转通畅,就像可教孺子,一点就透;品相低的飞剑,灵性驽钝,气机运转滞涩,就像难雕朽木,需要花费数倍的力气。

    李玄都的这两把飞剑,虽然不能算是飞剑中的仙品,但也可以说是上上之品,故而仅仅是抱丹境修为便可轻松驾驭,至于最顶尖的飞剑,则是无需任何修为,只要以精血祭炼之后,便可轻松驾驭,所谓稚童飞剑斩桃花,便是此等缘由。

    李玄都伸出双手,两只衣袖猎猎作响,两只袖口分别泛起阵阵青色和紫色光华,玄妙非常。

    见此情景,辜奉仙和白愁秋脸色格外凝重,又透出几分阴沉。

    尤其是白愁秋,心中翻江倒海,死死盯着这个不知底细来路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的身家之丰厚,简

    直要让寻常的先天境高人还要自惭形秽,尤其是那两把飞剑,常人得其一,都要被视为天大的机缘,可此人却身怀两剑!

    何时江湖上又多出这么一个年轻俊杰?精通各个宗门的武学术法,且身怀两把万金难求的绝佳飞剑,难道是哪家宗门精心培养出来的嫡传子弟?或是哪位世外高人的弟子?

    难怪孤身一人就胆敢跟青鸾卫过不去,不说别的,仅仅是这两把品相不俗的飞剑,就足以横行一州之地的江湖,只要不主动招惹那几个雄踞一方的宗门,谁人敢惹?

    至于青鸾卫,虽然遍布天下各地,但其中的精锐高手,主要还是集中在帝京,若有钦命,则从帝京的都督府中派出人手。换而言之,如果把青鸾卫也看作一个宗门,那么它的根基在于帝京和直隶,而非有一座太平山坐镇的芦州。

    所以老人才会选择与陈孤鸿联手行事,双方因利而聚,有陈孤鸿这位先天境高手坐镇,又有他经营多年的南山园作为地利,哪怕此人的身边有一位先天境高手,只要先下手为强,都有很大机会拿下这些钦犯,如此便是一桩大功到手。

    他们这次设伏,可以说是志在必得。

    他离开帝京的时候,饶是他老成持重,也禁不住心底的几分雀跃兴奋。一桩杀害青鸾卫劫走钦犯的要案,一件涉及到太后娘娘圣名的大案,只要办成了这两个案子,他想不升官,也难了。

    只是他已经足够高估这个年轻人,没想到还是这般棘手难缠。

    这个明显出身不俗的年轻人,显然不是那种初涉江湖的愣头青,不但知道江湖的水有多深,而且还在其中游刃有余。先是下在酒中的‘谪仙人’被识破,又在以三对一的情形之下,还被他强行反杀一人,实在是出乎意料。

    到了如今这个时候,两人已经是骑虎难下,就算想要就此罢手,也已是不能,那就只能一条路走到

    黑了。

    两人对视一眼之后,辜奉仙默运一口气机,整个人的肌肤变得晶莹玉润,尤其是一双手掌,好似是羊脂白玉。

    他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玄元境武夫,只是与一身横练功夫的钱行不同,他的气机更偏向于木行,体魄不算坚固,更胜在招式灵活多变,论起战力高低,自然是不如钱行,只是要论起日后前程,钱行未曾有明师指点,一路武道走得颇为坎坷艰难,不得已之下只能走了这条只练体魄的羊肠小径,虽然在登堂入室三境中横行一时,但没有意外的话,终生无望出神入化三境。可辜奉仙不一样,他被一位右都督亲自教导,不但此生有望踏足出神入化三境,而且还有威力不俗的保命手段,比如现在他所用的,便是青鸾卫绝学青鸾九变中的第一变,苍鹰变。

    只见他的背后生出淡淡的青色气息,凝聚好似双翼,双手如钩似鹰爪,十指上笼罩着深青色的气机,凌厉似刀。

    辜奉仙身形如鬼魅,瞬间近身到李玄都的身边,双手并出,好似苍鸾怒击。

    同时,白愁秋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布袋,解开布袋口子轻轻一抖,有几个以柳木雕刻而成的小人落在地上,柳木属阴,故而这些小人身上都萦绕着淡淡阴气,而且每个小人身上又刻有细密符篆,落地之后,瞬间变有常人大小,然后如军伍结成阵势,朝着李玄都狠狠冲来。

    若是寻常人遇到这样的阵势,就算这些木人的灵活不足,也要手忙脚乱一番,只是李玄都所学庞杂无比,什么奇术秘术没有见过,自然也知道如何对付这些奇怪木人。这些木人看似是傀儡,实则也可以看作是一道符篆,正所谓“一点灵光即是符,世人枉费朱和墨”,只消破去其木人眉心位置的一点灵光,便等同是破去这道符篆。

    不过李玄都没有直接动用紫凰破去这些木人符,而是以心念驾驭紫凰,直斩困住青蛟的缚龙索!

第五十六章 蛟凰齐飞

    只要紫凰斩断了缚龙索,那么青蛟便能挣脱束缚复自由。

    青蛟似乎也感受到了“妻子”的到来,颤动幅度越来越大。

    白愁秋有苦难言。

    两把飞剑的威力,已经不用言语再去多做解释,可是他已经没有第二条缚龙索,本来按照他的计算,以缚龙索困住这把飞剑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们三人联手将其围杀至死,哪里曾想到此人还有第二把飞剑!?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紫凰化作一道紫色剑光落在缚龙索上,与不断震颤的青蛟里应外合,使得这条价值千金的缚龙索寸寸碎裂。

    青蛟就此脱困,再无束缚。

    灵性十足的青蛟极为震怒,颤鸣不止,渴饮鲜血。

    随着主人李玄都的一念而动,青蛟化作一道让人倍感触目惊心的青色长虹剑光,直刺辜奉仙,将这位用出苍鹰变的武夫向后逼退。

    紫鸾没有青鸾那般暴躁掠长虹,而是忽隐忽现,飘忽不定,如一尾在莲塘荷叶间畅游的锦鲤,穿梭于一众木人之间。

    片刻之后,这些木人的动作全部戛然而止,皆是被一剑刺穿眉心,其眉心位的一点灵光消失不见之后,身上刻画的符篆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弭,最终化作一堆枯木,再不见半分灵异之处。

    辜奉仙身形飘忽,不断躲避飞剑青蛟,几次都是险象环生,身上被青蛟切割出几道伤口,几可见骨,狼狈不堪。

    他瞥了眼不远处正在专心驭剑的李玄都,两人之间看似是咫尺之遥,实则却是如隔天涯一般,已经心生退意。

    白愁秋单手负于身后,掌心中有一道道笔画浮现,按照某种特定诡异,自行蔓延,就好似有一支无形之笔在他的掌心上缓缓画符,时隐时现。

    一场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设局拿人,却落到了如此这般死伤惨重的凄惨境地。

    那个只有抱丹境的年轻人,如今还是毫发无损,无疑是对他们最大的讽刺。

    不过他不是那些输了一战便要死要活的愣头青,此

    时已经不再去想胜负二字,想的是如何安然保全自身,对于他们这些常年行走在江湖上的老江湖而言,活着就是最大的道理。

    他之所以没有立刻退去,是因为还未到完全不可收拾的地步,毕竟这次围杀的关键不在于他们,而在于门外那两位先天境高手,只要陈孤鸿能击败那个名叫胡良的刀客,那么就算此人手中还有两把飞剑,也是一个死字。

    这个道理,李玄都同样明白。

    他双袖一振,飞剑紫凰骤然掠向辜奉仙,而正在追杀辜奉仙的飞剑青蛟则是急转向白愁秋。

    他显然是不想让两人全都留在此地。

    辜奉仙双掌连拍,以劈空掌劲略微阻挡飞剑紫凰,同时口中高声道:“这次是我等唐突了,还望阁下看在青鸾卫的面子上,放过我等一马,为此我等愿意奉上白银万两向阁下赔罪,若是阁下还有其他吩咐,我等也同样愿意照办。”

    早已不是第一天行走江湖的李玄都对此置若罔闻,只是专心驾驭飞剑。

    辜奉仙也是个果决之人,他一直都在留意李玄都的脸色,见他无动于衷,立刻有了决断,拼得被紫凰刺穿小腹,身后的青色双翼扇动,整个人撞破墙壁,向外逃去。

    苍鹰变的玄奇之处就在于那对背后双翼,可以使人短暂腾空离地,辜奉仙本身就是轻身功夫极好之人,不过瞬息功夫,他整个人已经跃房翻墙,不见了踪影。

    李玄都皱了皱眉头,没有驭剑去追,而心念一动,使紫凰再度刺向白愁秋。

    白愁秋不是武夫,若是给他些许时间,也可以逃离此地,只是在青蛟的步步紧逼之下,他根本没有半分时间。而且原本他与辜奉仙两人联手,就算不能奈何李玄都,好歹暂时自保无虞,如今辜奉仙逃走,那么只剩他一人的情形下,怕是很难善了。

    白愁秋抬起头,望向辜奉仙之前消失的方向,最后低头看了眼掌心已经无法完成的符篆,惨然一笑。

    他心知今日必死无疑,心绪复杂无比,既有怨恨和不甘,也有某种在

    踏入江湖第一天起就已经有的明悟。

    入了江湖,便是生死自负,身不由己。江湖儿郎江湖老,终究是要淹死在这大江大湖之中。

    老人不再执着于画完掌心这道开启阴阳门的符篆,而是运起全身所有气机,近乎于燃烧沸腾,大步向前,俨然是要与李玄都生死一战,乃至于同归于尽。

    以他接近先天境的修为而言,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是痴人说梦。

    李玄都收回青蛟和紫凰,使两剑围绕自己缓缓盘旋,开口道:“这是要一心求死了?”

    话音未落。

    李玄都伸出两指捻住青蛟,然后屈指一弹。

    一声剑鸣如龙吟。

    青蛟猛然激射出去。

    在老人的心口处,一穿而过。

    青蛟钉入老人身后的墙壁之中。

    成功穿透老人心脏之后,青蛟畅快剑鸣,好似一个口渴多日之人终于痛饮了一口清泉,不但解渴,而且格外甘甜可口。

    只是老人仍未死绝,仍旧朝着李玄都大步冲来。

    李玄都又是伸指一弹。

    紫凰再次以同样的方式激射而出。

    轻轻洞穿了老人的眉心位置。

    无数剑气在老人的颅窍内炸开。

    老人顿时停下脚步,七窍之中缓缓流淌出漆黑血液,继而整个面皮的毛孔中,都渗出猩红血丝。

    李玄都不去看已经气绝身死的老人,一挥双袖,两把飞剑便如倦鸟归巢,各自飞入袖口之中,然后袖口中的紫青二色异象也随之消失不见。

    李玄都抖了抖两只袖口,长舒一口气,体内气机如潮起潮落,渐渐平复。

    这次他顺利斩杀两个玄元境高手,一是因为出其不意,二是因为三人各有心思算计,如果他们不惧生死,通力协作,那他李玄都就算是再多一把飞剑,也无力扭转局势。

    可世上又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因利而聚,因利而散,三人合力不齐心,未必就比一个死战到底的钱行更可怕。

第五十七章 嗜血如魔

    另外一边,胡良一刀刺入陈孤鸿的体内之后,继续前冲,将想要开启南山园山水大阵的陈孤鸿撞到身后的墙壁之上,刀尖不仅穿透老人的身体,甚至已经刺入墙壁尺余。

    这一刀,几乎是将这位南山园主人钉挂在了墙上。

    只是对于一位已经超出凡人的先天境高手而言,这样的伤势却是不足以致命,甚至连重伤也算不上。

    陈孤鸿双掌向前平推,迫使胡良不得不拔刀向后退去。

    从假山上滑落下来的陈孤鸿冷哼一声,从袖中取出一颗朱红丹丸,丢入嘴中,双眼中顿时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猩红之色,腹部的伤口同时开始飞快愈合。

    整个九河府境内都知道南山园主人是个儒雅持礼之人,礼贤下士,待人谦和,可少有人知道,当年的陈孤鸿可万没有这般好脾气,否则也不会被自认是替天行道的正一宗追杀,如今的好脾气都是用一副副真传宗秘药温养出来的,而炼制这等秘药,则要孩童精血和处子天癸等物,甚至是孕妇的紫河车,十分难得,若是没有这些秘药撑着,陈孤鸿万万不会有今日九河府孟尝的名声。

    而且这些秘药也有反噬作用,若是过量服用,则会物极而反,愈发暴怒嗜血,丧失理智,哪怕是先天境的高手也不能避免。

    现在陈孤鸿一颗丹丸下肚,虽然借助药力恢复伤势,但药量已是超出平日,一双眼眸变为血红之色,几乎要让人分辨不出眼瞳和眼白。

    下一刻,在胡良身后的地面猛然破碎,又有一个陈孤鸿破土而出,伸出右手,食指猛然伸长,点向胡良的后脑。

    虽然胡良没有回头,但是好似脑后生眼,迅速前奔,险之又险地躲过这一指,不过与胡良对面而立的陈孤鸿也没有闲着,双掌排空,结结实实地拍在胡良的胸膛上,胡良身形如断线风筝般向后飞去,不过在落地之前,胡良已经在空中强行扭转身形,落地之后,三“人”不再是在一线之上,而是变为一个三角阵势。

    两个陈孤鸿,一般模样,双脚都是深深扎根于地下,只是一个表情生动如活人,一个表情生硬似假人。

    似是活人的陈孤鸿双掌相握,望向胡良,硬挨了他的双掌之后,胡良的脸庞上骤然涌起一股红潮,肌肤滚烫通红。这一掌若是拍在寻常玄元境的身上,哪怕是一身横练功夫的钱行,也要全身骨骼尽碎,变成一堆烂肉都不奇怪。

    胡良之所以能安然无恙,因为他是纯粹武夫,除了手中之刀,一身修为便有多半都在体魄之上,硬抗陈孤鸿的一掌,还不算难事。

    陈孤鸿自然清楚这一点,他也没想着凭借这一掌便将胡良置于死地,可如果胡良仅仅如此,那就休怪他不再留手了。

    陈孤鸿冷笑一声,不见他如何动作,另外一个表情生硬的陈孤鸿瞬间缩入地下,然后从胡良的脚下位置再次破土而出。

    不过胡良早有预料,毫不客气地一脚踏下,这一脚之重,便是数寸之厚的石板地面都要寸寸碎裂,可这个陈孤鸿却仿佛一条游蛇,柔弱无骨,任凭胡良的这一脚踩下,仿佛是一滩烂泥一般,不但没有被踩回地下,反而顺势缠绕住胡良,紧接着便要如蟒蛇捕猎一般,要用自己的身体将胡良整个人生生绞杀。

    陈孤鸿双眼赤红,桀桀怪笑,“胡兄弟,这才是我真传宗的千手无骨术。对了,我现在还不知胡兄弟是出身于哪家哪宗,是道貌岸然的正一宗?还是假装慈悲的静禅宗?亦或是自命不凡的清微宗?”

    被死死缠住缚住手脚的胡良不见惊惶,平静道:“其实论起师承,我也是十宗之人,还要称呼陈老哥一声师哥。”

    陈孤鸿的双眼愈发赤红,秘药的反噬让他开始逐渐丧失清醒神志,语气也不再平淡如水,充斥着快要压抑不住的暴虐之意,“哦?你也是十宗之人?我怎么没听说过你?难道你是牝女宗的炉鼎?或者是忘情宗的俾子?”

    话音落下,缠绕住胡良的陈孤鸿开始如蟒蛇一般开始收紧,而他整个

    人也在不断拉长,愈发不成人形,反倒是像一条伸长了的手臂。

    一直立于原地不动的陈孤鸿迈步前行,此时终于可以看清,在他的鹤氅大袖之下还藏有第三条手臂,就像一条长蛇,延伸至地下,又在胡良的脚下破地出现,将其死死缠绕。

    先前那个表情生硬的陈孤鸿便是这第三条手臂所化,这才是真传宗千手无骨术的玄妙所在,与先前那个左道方士用出的千手无骨术相比,堪称是天壤之别。

    陈孤鸿已经逐渐狰狞的脸庞上挤出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微笑的表情:“好了,你该死了。”

    胡良丝毫不惧,大笑道:“那也未必!”

    话音未落,陈孤鸿缠绕住胡良的第三条手臂被胡良一刀从中斩断,刀势不止,继而直指陈孤鸿。

    与此同时,陈孤鸿怒喝一声,伸手狠狠拍在自己的天灵之上,以他为圆心,地面一丈出现无数细微龟裂。

    血雾弥漫。

    陈孤鸿自残正经十二脉,无数鲜血顿时破体而出,浸透鹤氅,使他整个人变为一个血人。

    不过与此同时,他的气机也开始骤然暴涨,好似熊熊烈火,不过一转眼之间,便从先天境的谷底攀升至山脚位置,又从山脚位置继续向上,很快便会抵达山腰位置。

    修行求道如登山,越是往后就越是明显,到了先天境之后,便被分为四个阶段,以登山为比喻,分别是:谷底、山脚、山腰、山巅。原本胡良和陈孤鸿都是已经窥得归真境门槛的先天境山巅位置,不过两人又都因为种种原因而跌落至谷底。当下胡良手中有大宗师,陈孤鸿未能成功开启山水大阵,所以在刚从的交手中是胡良占尽上风,不过现在陈孤鸿动用秘术,却是要强行扳平劣势,然后开启山水大阵,转为胜势。

    陈孤鸿眼神冰冷,狞笑道:“练了这嗜人精血的本事,注定不能显于人前,哪怕在十道之中,也要被人唾弃,你今日把我逼到如此地步,也足以自傲了。”

第五十八章 死不瞑目

    陈孤鸿这一生为了登顶可望难即的归真境,不惜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走上了一条注定无法回头的歧路,本来已经依稀看到归真境的绝佳风光,却被正一宗打落回谷底,这让他如何不恨?可他又能如何?正一宗乃是正道十二宗之首,就连静禅宗和清微宗都要让其三分,当年正道十二宗联盟而共抗邪道十宗,设立两杆令旗,一者主战,是正一宗执掌的“替天行道”令旗;一者主和,是太平宗的“太平无忧”令旗,如今太平宗封山,少有门人在世间行走,就唯有正一宗的“替天行道”令旗,号令天下正道群雄。

    这样的正一宗,如何是他一个小小的先天境能去奢望报复的?就算他能成为真传宗的宗主,恐怕也不敢与正一宗掰一掰手腕。

    他想要报仇,想要成为真传宗宗主,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搭上圣女的大船,借助圣女在朝廷的势力根基,如此方能成事。而想要投入圣女门下,就必须用这两人的人头递交投名状。

    难道他要在这座南山园中藏头露尾一辈子?

    陈孤鸿双臂伸开向上,仰天怒吼。

    整座南山园轰然震动。

    以南山园为根基而建造的山水大阵开始缓缓开启。

    只见从南山园的八卦方位上生出无数灰色雾气,缓缓笼罩整个南山园,其中有一道道黑影飞掠而过。

    陈孤鸿之所以选中南山园作为自己的栖身之处,就是因为南山园建在依山傍水之地,可以聚山拢水,连接山水灵根,方能早就大阵。南山园的这座阵法,出自真传宗的根本大阵“山水化灵大阵”,被陈孤鸿重新简化推演之后,最终变成了如今的南山园山水大阵,除了可以庇护庄园、隐蔽行迹之外,还兼具加持自身之功效,使主持阵法之人的修为再上一层楼。

    只是这个大阵每次开启,都要牵动本地的山水灵根,甚至是影响山水气运,而且每次开启的声势都极为浩大,引人注目,所以陈孤鸿不能提前开启大阵,以免惊动胡良和李玄都,直到此时此刻,才算真正开启大阵。

    陈孤鸿的赤眸盯住胡良,冷然道:“胡兄弟,可还有遗愿遗言?”

    胡良双手握住大宗师,原地站定,双脚微微分开,山峙渊。

    “那便是没有了。”陈孤鸿的神情愈发狰狞扭曲,闭目深深吸气,好似蛟龙汲水,只见大阵生出的山水灵气,从八个方位,好似八条龙出水的龙卷,朝着陈孤鸿所在的位置汇聚而来。

    南山园内的庄客、仆役几乎同时抬头,望向这幅异象。有人茫然,有人畏惧,有人不知所措,也有心思通透的,知道这是庄子里出了大事,说

    不定就是有强敌来犯,一时间患得患失,不知何去何从。

    八条龙卷横贯当空,好似是八道桥梁,又好似是八条游龙,最终悉数涌入陈孤鸿的体内。

    陈孤鸿重归先天境山巅,眼前又重新看见归真境的门槛,这便是“山水化灵”的玄妙所在。

    陈孤鸿在地面上狠狠一踏,脚下地面轰然破碎,借着反震之力,身形猛然前冲,身周有无数雾气翻滚随行。

    两人轰然撞在一起,胡良的大宗师狠狠劈在陈孤鸿的额头上,刀锋入肉入骨一分,却不能把整个头颅分为两半,反而被陈孤鸿双掌拍在胸口,双脚未曾离地,身形却是向后倒滑出去。

    陈孤鸿不给胡良半分喘息的机会,不等胡良的身形站定,已经是紧随而至,用出真传宗的催筋断骨小九式,或切、或捏、或捶、或拿、或勾、或拍、或点、或断、或抓,每一次都落在筋骨关节之上,使得胡良不得不一退再退。

    两人一路所过之处,地面碎裂,砖石破碎,满目疮痍。

    在灰色的滚滚雾气之中,陈孤鸿的脸庞已经不能称之为狰狞,而是扭曲不成人形,好似是从九幽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一双血红眸子更是让人望之生畏。

    在一番交手之中,伤势未愈的胡良完全落入下风之中,面如金纸,因为体内气机紊乱沸腾之故,嘴角渗出血丝。

    陈孤鸿的阴鸷嗓音从滚滚雾气中传出,“毁去正经十二脉,换来两颗人头和一把大宗师,这个买卖不亏。”

    胡良双手握持大宗师,重重吐出一口胸腹间压抑已久的浊气。

    就在此时,李玄都出现在胡良的身后不远处,双手负于身后,气息近乎于无。

    陈孤鸿猛地转头望向李玄都,血色双眸中透出近乎非人的目光,喉咙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好似是杨柳被李玄都一剑穿喉之后的濒死声音,让人脊背发凉。

    李玄都平静说道:“真传宗的‘人仙炼窍法’,我听说过,也曾有幸见识一二,据说是易形易质,每一寸血肉肌肤骨髓尽返先天,最终百脉归一骨肉浑然,无骨无筋脉,已是半仙之体,身体每一寸都尽在掌握。只不过你走了一条岔路,此生是无望传说中的人仙之体了。”

    被李玄都一语道破心底之痛,陈孤鸿好似是被揭开了伤疤,愤怒到极点,随手挥出一道气机,便要将这位曾经的恩公从这个世上抹去。

    李玄都身形高高跃起,以妙真宗的“登天梯”悬停于半空之中,躲开这道气机,原本站立的地方乱石激射。

    陈孤鸿重新又把视线转到胡良的身上。

    在他看来,

    就算这位恩公过去如何厉害,如今也不过是个抱丹境而已,不足为虑,真正的心腹大患还是这位手持大宗师的胡兄弟。

    就在陈孤鸿打算将胡良彻底置于死地的时候,李玄都再振双袖。

    一紫一青两道长虹从他的袖口飞出。

    陈孤鸿心头悚然一惊。

    因为秘药的缘故,他的神志已经不太清晰,若他还是清醒的时候,就不会如此迟钝,更不会对李玄都能安然出现在此地而无动于衷。

    可现在陈孤鸿已经不去深思李玄都为何能以一己之力胜过三人联手,只是本能地从心底感受到危险而已。

    这一切不过在于刹那之间而已。

    第一次感受到威胁的陈孤鸿张口怒吼,周身笼罩的雾气翻滚如沸水,体内气机和鲜血一起涌出。

    青蛟就这般落下。

    刚好刺在陈孤鸿的天灵位置。

    真传宗的“人仙炼窍法”修炼到极致时号称圆满无漏,只是陈孤鸿距离圆满还有一段极大的距离,周身上下仍旧有命门破绽,方才他一掌拍在自己天灵位置才炸开全身气机,所以这里是他的功法命门所在。

    不过既然是命门,那么陈孤鸿也不会全无防备,头顶上一股血气从玉鼎窍穴飘荡而出,如一炷香火袅袅升起。

    青蛟在距离头皮还有丝毫距离的时候,被血气生生托住,再不能下落分毫。

    就在此时,紫凰落下,剑尖撞在青蛟的剑尾上,使其得以再进一步,破开血气,刺入天灵三分。

    陈孤鸿的全身气机顿时有了片刻的凝滞,然后开始剧烈反弹,要将钉入天灵之中的青蛟再生生顶推出去。

    青蛟颤鸣不止,被一点点向外推出。

    以李玄都如今的修为,最多只能坚持三个呼吸的时间。

    不过对于胡良而言,已经足矣。

    一刀如刹那芳华。

    在陈孤鸿的视野中,一点光芒骤然亮起,好似是夏日夜空中的一点繁星。

    然后这一点光亮迅速变大,哪里是什么繁星,分明就是大宗师的刀尖。

    感受到灭顶之灾的陈孤鸿愤怒嘶吼,却困于命门受制,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这一刀。

    这一刀的前冲之势有半分停滞,仍旧是毫无阻碍地刺穿了陈孤鸿的胸膛。

    胡良的手腕一抖,将这位南山园主人的心肺搅烂,彻底断绝其最后一线生机,然后才拔刀而出,带起一抹刺目血花。

    这位曾经差点踏足归真境的真传宗高手,就这么死在了自己的南山园中,在他眼中的阴沟里,翻了大船,死不瞑目。

第五十九章 小妹不哭

    胡良吐出一口鲜血,随手将大宗师插在身旁地面,盘膝坐下,开始运转气机恢复伤势,同时忍不住破口大骂,“老子没死在无道宗的手里,却差点栽在这老匹夫的手中,活该你这老匹夫死不瞑目!”

    李玄都收回青蛟和紫凰,扫了一眼陈孤鸿的尸体,没有说话。

    人死事了,天大的恩怨,不过一死而已。一死之后,恩怨两清。

    当年李玄都从正一宗手中救下了陈孤鸿,可以说陈孤鸿是因李玄都而生,那么今日他被李玄都以飞剑定住命门,又是因李玄都而亡,世间之因果,一饮一啄,早有天定。

    对于陈孤鸿的作恶,以及他的恩将仇报,厌憎自然有,只是谈不上如何刻骨铭心,委实是他在过去的十五个年头里,见过太多此类事情,已经有些麻木。人在江湖,想要不被大江大浪淹死,想要出人头地,想要扬名立万,少不得昧着良心做事,可昧着良心的次数多了,便忘了良心到底是什么,一味利己,终是万劫不复。

    正如商人富贾们常说的一句话,小富在于勤,中富在于术,大富在于德。像陈孤鸿这般,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必然少不了“勤勉”二字,也不会拙于谋略术势,可唯独少了一个“德”字,便注定难成大事,纵使一时得势,也难以持久,终有一日要还回去的。

    这些话,陈孤鸿未必不会明白,只是利益放在眼前,青云捷径就在脚下,又有几人能不受诱惑?说到底,还是知易行难罢了。

    李玄都又将视线转向胡良,问道:“天良,需要我为你护法吗?”

    胡良摇了摇头道:“我的伤势不算太重,尚有一战之力,这座南山园里的小鱼小虾还不能将我如何,你还是赶紧看看小丫头去,别让她出了什么岔子。”

    李玄都嗯了一声,往他们居住的院子掠去。

    说一千道一万,他和胡良不是来杀人的,杀青鸾卫的高手,杀南山园的陈孤鸿,根本缘由是自保,若是小丫头出了什么差错,那么他这次甘冒风险来芦州又是为了什么?再赶去龙门府又还有什么意义?所以小丫头不能有半点闪失。

    当李玄都回到院子的时候,身形猛地停下,望向此地的一个不速之客,生出几分杀意。

    从小姑娘的房间里缓缓走出一个胖子,天生一副笑脸,不笑也似笑,像是个做买卖的商人,不过此时他的右手中握着一柄把大名鼎鼎的文鸾刀,左手按住周淑宁的肩膀,

    将文鸾刀搭在周淑宁的脖子上。

    此人正是芦州青鸾卫指挥佥事,曾在怀南府和风阴府的边境渡口设立酒店,这次跟随辜奉仙和白愁秋来到此地,便由他来缉拿周听潮的女儿周淑宁,他来到此地拿住小丫头之后,就在此地等待两位大人的消息,结果看到山庄大阵开启,声势浩大,愈发不敢贸然走动,直到大阵烟消云散之后,他才敢出来看看情况,结果就看到了李玄都。

    这个像商人更多过像青鸾卫的胖子,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甚至就连手中的白刃也微微颤抖起来。

    李玄都虽然不认识此人,但却认得他手中文鸾刀,已是将他的身份猜出个七七八八,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不想再造杀孽,你把人放了,我可以不杀你。”

    胖子额头上的汗珠愈发细密,握刀的右手颤抖得愈发厉害,刀刃本来就与小姑娘的脖子极为接近,再一颤抖之后,顿时划出一道浅浅红线,小姑娘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哭出声来。

    极度紧张的胖子对此浑然不觉,只是如临大敌,可李玄都却看得清清楚楚,然后真真切切地生出几分杀意。

    胖子牙齿打颤道:“这位大侠,小人只是奉上官的命令行事,万无与大侠做对的心思,大侠明鉴,定要说话算数。”

    李玄都望着脸色苍白的周淑宁,面色上不显,心底怒意杀意皆有。他自小无父母双亲,被师父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因为天资根骨极佳的缘故,又为众师兄所忌,谈不上什么师兄弟情谊,故而除了师父之外,再无亲人,这些年来孑然一身,直到遇到小姑娘,大半个月相处下来,倒真是把她当作自己的半个妹妹看待。

    李玄都加重了语气沉声道:“放开她。”

    胖子吓了一跳,反倒是愈发不敢放开周淑宁,按着小丫头肩膀的左手不自觉地加重力道。

    小丫头虽然已经踏足御气境,但毕竟是跳过了固体境,所以吃痛之下,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胖子对此毫无所觉,只是望着李玄都,颤声道:“还请大侠发个誓言,只要大侠立下誓言,我立刻放人。”

    李玄都轻声道:“你没有机会了。”

    下一刻,只见李玄都袖口处青芒一闪。

    胖子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双眼猛地睁大,在眉心位置出现一个幽深血洞。

    当啷一声,他手中的文鸾刀落地,整个人也随之向后倒去,激起一圈尘土。

    周淑宁还有几分惊魂不定,仍是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小脸苍白,直到李玄都走上前来,都未曾回神。

    李玄都轻唤一声,“淑宁。”

    周淑宁没有反应。

    李玄都蹲下身,轻轻拍打小丫头的后背,柔声道:“小妹不怕,有哥哥在。”

    周淑宁这才反应过来,哇的哭出声来,伸手抱住李玄都的脖子,带着哭腔道:“哥哥,我还以为你们不要我了。”

    李玄都把她抱起来,柔声道:“怎么会不要你呢?其实是有人请我和你胡叔叔喝酒,我看你没有睡醒,便没有叫你,只是没想到会有贼人,吓到你了,是我不对。”

    小姑娘把头埋在李玄都的怀里,轻轻抽泣。

    小小年纪,遭逢大变,没了爹娘。在不知不觉之间,小姑娘已经将李玄都视为自己在这个世上的唯一亲人。

    小姑娘之所以会哭,会伤心,不是因为她被那个胖子劫持了,而是她以为李玄都不要她了,所以她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没有哭出声来,可见到李玄都之后,却是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

    江湖上的情感无非四种,恩怨情仇。

    轻恩之人寡义,薄情之人性凉。

    李玄都是何种人?他不轻恩,也非薄情,只是经历离奇,在外人看来就像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传说,他在这故事中,有过风光得意,也有过狼狈不堪。

    江北河朔之地,一人一剑独行,意气风发。

    西北边塞狼烟,结伴行走江湖,豪情万丈。

    帝京风起云涌,乱局邂逅佳人,互倾衷心。

    只是无奈人力有时而穷,最终无力回天,黯然退场。事后无数次梦回当年,夜半惊坐而起, 挂在床头上的三尺青锋颤鸣,身在樊笼中,胸中有块垒,一腔积郁无处宣泄,唯有将这些尽数埋在心底。

    江北群雄视他为刀兵相向的仇人,胡良视他为生死相交的恩人,张白圭把他看作知心交底的友人,张白月把他看作此生相托的良人,同门师兄则把他看作欲除之而后快的挡路之人。

    十五个花开花谢,十五个风雨春秋,让他大多都可以淡然处之。

    唯一让他不能释然的是张白圭和张白月兄妹之死,所以他不希望在周淑宁的身上重蹈覆辙。

    待到小丫头抬起头来,李玄都伸出手指擦去她满脸泪水,轻声道:“淑宁不哭,小妹不哭。”

第六十章 不义之财

    李玄都抱着周淑宁离开小院,小丫头已经止住了泪水,只是双眼红红的,还带着几分哭后余韵的抽噎,看见小丫头仍旧是下意识地紧紧握着拳头,李玄都便轻轻地掰开她的小拳头,又朝她做了个鬼脸,引得小丫头破涕为笑。

    回到那座原本是南山园主人陈孤鸿居住的主院时,胡良仍旧是盘膝坐于原地不动,正在以补天宗的“混元一气心法”,配合李玄都传授给他的三卷“坐忘禅功”,吐纳不定,使气机遍布全身上下三十六处大窍穴,缓缓愈合体内伤势。不是李玄都不想传授给胡良全篇的“坐忘禅功”,只是作为静禅宗的上成之法,就连李玄都这等天纵之才也只参透了六卷而已,以胡良的根骨资质,只能止步前三卷,再往下学已是力有不逮。

    既然小丫头无事,李玄都便把小丫头放下来,来到胡良身后,以双掌按在他的后心位置。同样是运转“坐忘禅功”,帮他推拿穴位,有益于气机通畅,同时掌心微热,将丝丝缕缕的气机渗入到胡良体内,与当初胡良为李玄都灌顶气机有异曲同工之妙,以李玄都当前的境界而言,这些气机对于先天境而言,完全是沧海一粟,再加上两人同样修炼了“坐忘禅功”,自然只有益处而无坏处。

    小丫头站在旁边,仔细观察李玄都和胡良的呼吸吐纳,看得久了,便看出一些名堂,只见胡良的眼角、耳孔、鼻孔、嘴角位置有一条条细小的白色气机流溢而出,好似是微缩了许多倍的白龙,同时有和煦豪光生出,使得站在一旁的小姑娘也能感到微微暖意,神奇无比。

    两人足足静坐了大半个时辰,李玄都才睁开双眼,只是胡良仍旧闭目凝神。看到周淑宁脸上露出疑问之色,李玄都解释道:“这次天良新伤加旧伤,伤得实在不轻,恐怕仅仅是睡上一觉还不够,就让他再多调息一些时间。”

    然后李玄都又说道:“等你踏足入神境之后,我也可以跟你讲一讲这‘坐忘禅功’的诀窍,你学一学,未必能在修为上有如何进益,毕竟是佛家的功法,但是对于体魄神魂却有温养之功效。静禅宗的这门功法,别看不擅与人争斗,是那非攻之法,却大有妙处,若是作为许多功法的根基,原本只有八层楼,以此为根基便可化作九层楼,可谓是化腐朽为神奇,”

    周淑宁听得似懂非懂,虽然听不大明白,但是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李玄都看

    她这个样子,轻笑一声,然后也不管小姑娘愿不愿意,口述了一段‘坐忘禅功’的总纲口诀,让小丫头用心记下,然后就是反复背诵记熟。这有些像蒙学里的稚童,不管你懂不懂圣人的微言大义,先把经典背熟,日后经历的事情多了,自然水到渠成。

    待到胡良调息完毕之后,两人略一合计之后,决定先不急于离开南山园,毕竟陈孤鸿在此地经营多年,一定会有不菲的身家,现在陈孤鸿已然身死,这些东西便成了无主之物,与其让南山园里的诸多庄客将其搜刮一空,倒不如由他们来动手,算是打生打死一场的收获。

    三人兵分两路,胡良独自一路,李玄都带着周淑宁一路,在南山园中转悠了大半个时辰,李玄都在陈孤鸿的书房里找到了一炉丹药,应该是真传宗的“凝血丹”,颗颗鲜红如血,大概有二十几粒,这种丹药有益于各种伤势,但是副作用同样巨大,若是药量过大,便会蒙蔽心智,李玄都想了想,还是将其放入自己手腕上的流珠之中。

    接着他又从书架上的一方暗格中找到了一葫芦“金丹丸”,大约还有七八颗,是修炼体魄类法门的必备良药,对于治疗外伤也有不错的疗效。

    小丫头跟在李玄都身后,虽然没有开口明说,但心底里还是不认可这等“强盗”行径,可李玄都却没有太多负担,事实上他的一身所学,绝大多数都是如此而来,先是被人追杀,然后反杀,多半能有些收获,这也是数千年来江湖仇杀不绝的根本缘由,要么是因为一个“名”字,要么便是因为一个“利”字。至于江湖道义,多是表面文章,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尽信。

    至于胡良那边,收获也算不错,发现了一处密室,他一刀破去密室的禁制之后,发现里面多是刀剑兵甲,品相还算不错,尤其是一件用异兽麟片制成的甲胄,堪称刀枪不入,算是难得一见的佳品,还有就是一把用百年桃木制成的桃木剑,有驱鬼辟邪的妙用。

    李玄都把那些用以疗伤的血红丹丸给了胡良,嘱咐他谨慎服用,胡良把那把桃木剑交给李玄都,至于那副甲胄,则被胡良直接穿在身上,其实他以前也有一件宝甲,不过在与无道宗来人厮杀时,已经破碎不堪,于是他干脆将其丢弃,若有宝甲在身,陈孤鸿单凭一双肉掌,未必能让他受如此重的伤势。

    再有其他的刀剑兵甲和黄白之物,被李玄都悉数收

    入“十八楼”之中,打算到了龙门府之后,找一个可靠的铺子全部处理掉,换成赤金钱,也就是太平钱。

    毕竟行走江湖,万万少不得银钱,至于太平宗的赤金钱为何这般盛行,道理其实也很简单,江湖豪客身怀常人难有的神异,无论是杀人越货,还是被权贵之家尊为客卿供奉,想要赚取银钱都不是什么难事。如此一来,就不乏豪富之人,而身外物和功法秘籍又都是万金难求的东西,所以相互之间的交易,涉及到的银钱数额也必然巨大,总不能用一车一车的银子交易。银票虽然便利,但时值乱世,各地的钱庄票号却未必可靠,把银子放在别人的手里终究不如放在自己的手里安心,所以赤金钱就应运而生,不管交易也好,礼尚往来也罢,造型精美的赤金钱既显得讲雅,又放心可靠。

    除此之外,重头戏便是陈孤鸿身上的纳须弥于芥子宝物了,宗门中人多是称呼其为“须弥宝物”或“须弥物”,可以将贵重物品随身携带。其造型各有不同,内里乾坤的大小也有不同,如李玄都手腕上的“十八楼”,便是道家流珠样式,而陈孤鸿的须弥宝物则是一枚扳指,就戴在他的大拇指上,被胡良取下之后,由他开启。

    须弥物中可以说是琳琅满目,除了因为空间缘故而没有放置兵器甲胄之外,丹药、秘籍、太平钱,应有尽有。

    胡良和李玄都大致清点了一下,一共有三袋太平钱,每袋一千枚,那也就是将近十万两银子,如今朝廷一年岁入不过五千万两银子,可见这十万两银子是何等数目,对于江湖人而言,已经算是一笔巨财,由胡良收入他的须弥物中。

    丹药也有不少,除了真传宗的“凝血丹”之外,还有三颗其他丹药,分别用三方玉盒存放,以免药性流失。经过李玄都辨认之后,这三枚丹药应该是东华宗的“青木玉花丸”,乃是有疗伤奇效的丹药,虽说不能像“凝血丹”那般立即见效,服下之后还要以气机辅以调理,但胜在无甚副作用,李玄都让胡良将这三颗珍贵丹药分次服用,大概月余时间就能完全恢复伤势。

    剩下大多是真传宗的秘籍,如“千手无骨术”等等,只是没有完整的上成之法,只有一门“人仙炼窍法”的残卷,都被李玄都收入“十八楼”之中,他打算在空闲时间,也将其学上一学,反正他有“坐忘禅功”为根基,也不怕功法冲突,自然是多多益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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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客栈介绍:
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