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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木剑敕鬼

    做完这些之后,李玄都和胡良打算离开这处是非之地,不过没有像许多江湖豪客那般,在临走之前又将此地付之一炬,毕竟是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才好不容易修建起来,若是毁于他们之手,那也太可惜了。

    从南山园的后门离开,是一段崎岖山路,仅仅是看着便让人觉得心神目眩,就算是常走山路的山民也要小心翼翼,稍有不慎就要坠落山崖。不得已之下,李玄都只能将小丫头背在身上,由胡良这位先天境高手在前面开路,他跟在后面,同时还不忘让小丫头背诵他刚刚教给她的坐忘禅功口诀。

    行走在山路上,李玄都一手托着背上的小丫头,另一手手举起那把刚刚到手的桃木剑,剑身上有敕鬼二字,说道:“这把敕鬼,材质还算不错,可遇难求,比起正一宗的雷刚剑,还要好上不少,不过此剑的主要作用还是斩鬼驱邪,用来与人交手对敌,作用不大。”

    李玄都的语气中充满了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居高临下,就像帝京之人看待地方州府之人,或是有官身之人看待平民布衣。

    走在前面的胡良无奈道:“作用不大?”

    李玄都反问道:“不然?”

    胡良没有回头,说道:“老李你可真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换成其他随便一个抱丹境,得到这么把桃木剑,还不得睡觉都要笑醒?”

    李玄都认真道:“玉清宁也跌落回抱丹境了,你说她会不会看得上这把桃木剑?”

    胡良一愣,“玉清宁那婆娘也跌境了?”

    李玄都说道:“她不但从归真境跌落至抱丹境,而且眼睛也被剑气毁了,这件事你应该早就知道才是。”

    胡良说道:“我当然知道她已经坠境了,当初帝京一战的时候,颜飞卿他们三人联手对付你,颜飞卿先手,苏云清中盘,就是这婆娘负责收官,注定讨不到好去。不过我原本以为她顶多就是跌落至先天境,然后经过这几年的修养就已经重回归真境,没想到这婆娘竟然一下子就跌落到抱丹境,那可真是报应不爽。”

    帝京一战,分为太后一派和四大臣一派。胡良虽然出身于补天宗,但那时候的邪道五宗还未进入帝京,而且他早已离宗多年,不问宗内事务,再加上他既是李玄都的好友,又是秦襄的部将,所以当时他也是顾命四大臣这一派,与另外一派的高手交战时,曾经在玉清宁的手上吃过不小苦头,两人算是在那个时候结下了梁子。

    李玄都对于胡良的幸灾乐祸不置可否,继续说道:“在怀南府的时候,我曾经见过玉清宁一面,并答应过她,让淑宁拜入玄女宗门下,成为玄女宗宗主的关门弟子。”

    胡良喜欢在小事上锱铢必较,比如说和玉清宁结下梁子,无非就是因为玉清宁号称琴、萧、剑三绝,却徒手挡下他二十三刀,让胡良一直耿耿于怀,但在大事上,胡良却是颇为豁达,听闻此言之后,停下脚步,正色道:“说起玄女宗,行事还算正派,最起码比慈航派那些道貌岸然的女人要好上许多,而且有一说一,玉清宁那婆娘的为人虽然可恨,但也要比苏云好上许多,为人处世都当得起一个‘正’字,小丫头若是拜在玄女宗的门下,又有玉清宁的照拂,还是比较让人放心的。”

    李玄都轻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让淑宁去玄女宗,总好过一门心思放在入世上面的慈航宗,我还真怕淑宁也变成那种口口声声天下大义的女子,实在有些人不讨人喜欢。”

    胡良继续迈开脚步,“这等福气,就留给那个要替天行道的颜飞卿去消受吧,我们看看热闹就好。”

    李玄都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胡良笑道:“老李,你这就不懂了。颜飞卿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以纯阳入道,苏云这么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放在眼前,干看着不能吃,还要费心费力地去相互算计,同床异梦,这如果还能生出乐趣,那我胡良敬他颜飞卿是个狠人。”

    李玄都笑骂道:“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满脑子都是女人的脸蛋、胸脯和屁股,好像没有女人就活不了似的,还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和你一样,难怪玉清宁说你是个下流胚子。”

    胡良转过头来,一脸坏笑道:“说到玉清宁,老李你也是,瞎子都看得出来,玉清宁明显对你有点意思,不过是女儿家矜持,再加上当时还有张家妹子,所以才不好意思说出口,可你还真就做了正人君子,这可是要遭天谴的。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李玄都摇头道:“不一样的。”

    胡良听李玄都的语气不似玩笑,纳闷道:“怎么不一样了?都是女人,虽然我听说玉清宁变成了个瞎子,但她只要重回归真境,也不是不能恢复如初。再者说了,老李你也不像在乎这些的人。”

    李玄都无奈道:“不是一双眼睛的事情,是人的事情。”

    胡良

    哼哼道:“一个你,一个张鸾山,还有那些女子,就是矫情,一个一个都莫名其妙,非要把简简单单的男女之事弄得这么复杂,让我们这些粗人该怎么办?”

    李玄都叹了口气,有点头疼,不想再与胡良探讨这个问题,实在是对牛弹琴,鸡同鸭讲。

    当然,胡良也肯定是差不多的想法,觉得老李脑子不开窍,至于两者之间到底是谁对谁错,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李玄都为桃木剑注入些许气机,然后横剑身前,只见剑身上亮起淡淡光泽,每一丝木质纹理都清晰可见,像是一道由道家高人绘制的符篆,事实上也差不多就是如此,桃木本身就是天然生成的一道符篆,所以才有驱鬼辟邪的功效,而且年份越久,功效越佳。

    李玄都把桃木剑悬挂于腰间,同时又从手腕上的十八楼中“抖落”出一块碧绿玉佩,随手丢给自己背后的周淑宁。

    周淑宁一只手抱着李玄都的脖子,接住玉佩,只觉得入手温热,竟是块难得的暖玉。

    不等她开口拒绝,李玄都已经说道:“江湖规矩,见者有份,淑宁你跟着我们两个搜刮了这些不义之财,自然也要有些分润,不能坏了规矩,而且这块玉佩也不是什么稀奇宝物,唯一的作用的就是佩戴身上时可以清心醒神,对我而言已经没什么作用,你放心拿着便是。”

    周淑宁听李玄都如此说,便将玉佩小心翼翼地收起。

    李玄都见她收下,微笑着说道:“这就对了,圣人的道理和规矩没有错,但不能一味守着道理和规矩不放,那就曲解了圣人的本意。当年张肃卿就曾经跟我说过,圣人的书,都是给人看的,拿来办事,百无一用。我当时有些不以为然,可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却觉得他其实没有说错,做人要讲道理,做事却是未必,若是一味死守着道理,怕是诸事不成。”

    小丫头没有说什么,只是紧紧抱着李玄都的脖子,左顾右看,看着脚下山景,哼起一首不知名的小曲小调。

    留恋处、生死在天,欲执手相守,怎奈何世事无常。

    念去去、吉凶未卜,难强作欢颜,更那堪群芳相妒。

    不如初见,良人好,难防那世情险恶难堪。

    朔风可恶,东风好,不敌那初春乍暖还寒

    忆往昔,忆郎颜,忆曾同游江南,欢笑言。

    盼君归,盼君安,盼能与君执手,看河山。

第六十二章 西北一刀

    走了大半个时辰之后,三人终于下得山路,此时回首望去,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南山园的一角,可此时竟是有黑烟升起,直冲天际,显然园内失火,八成是有人想要趁乱掠夺南山园的财物,故意纵火,可见自古以来将杀人和放火并列为两大恶事,不是没有道理的。

    就在一行人驻足回望的时候,胡良突然皱眉道:“有人正朝这边赶来。”

    李玄都问道:“是南山园里的庄客?还是青鸾卫的追兵?”

    胡良以气机感知片刻之后,摇头道:“应该只是一伙江湖莽夫而已,八成是看到南山园这边出事,特意过来看情况的。”

    还有半句话,胡良没有说出口,不过两人都是心照不宣,若是南山园中无事,这些人要么悄无声息地退去,要么去探望问候一番,可如果南山园中果真出事,那么这些人说不得要捡个便宜,做一回趁火打劫的好汉了。

    “虽说这些人修为也不算高,为首之人不过抱丹境,对上老李你也就是一掌的事情。”胡良说道:“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还是不要与这些人照面,换个方向走吧。”

    李玄都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了眼黑沉沉的天空,说道,“继续赶路也不是不行,不过我看这天气还要下雨。这座岭秀山绵延几十里,若是下起雨来,无处躲雨,我们两个还好说,可淑宁的身子骨弱,怕是经不起大雨的凉气。”

    胡良看了眼小丫头,说道:“那伙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赶到此地,想来他们应该在此地有庄园基业,那么我们不妨见他们一面,去他们那儿落脚也好。”

    李玄都点头道:“就这么办。”

    ……

    南山园之所以名中有“南山”二字,不是因为此山名为南山,此地名为岭秀山,南山园刚好位于山南,此地朝阳,是难得的风水宝地。与之相对,还有山北,此地背阴,自然无法与山南相比,由此可见,在这儿有个“北山园”也在情理之中,而且这个“北山园”的势力远不如南山园,否则也不会被陈孤鸿赶到北山上。

    事实上与李玄都的预料相差不多,这伙胡良口中的“江湖莽夫”的确是来自北山,不过不是“北山园”,而是名为岭秀山庄,与南山园之间相隔了一条河谷,所以他们在发现南山园的异常景象之后,岭秀山庄立刻派出人手,穿过河谷,然后从南山

    园后的崎岖山路登山,可以避开前山的各路人马。

    既然名为山庄,那么这座岭秀山庄自然也是江湖门派,不过只能算是“派”一级的,远不能与庞然大物的“宗”相提并论,而且就算在芦州各派之中,也顶多算是二流之列,比之陈孤鸿这位真传宗长老创建的南山园,还要有所不如。

    此次岭秀山庄派出了十几个好手,都是底子扎实的练家子,在一府之地的江湖而言,也算是不弱,为首之人是个中男男子,一双手掌布满老茧,步伐沉稳,应该是修炼外家功夫的好手,身后还跟着几名亲传弟子,年纪大多都在二十多岁左右,身材高大,皮肤略显黝黑,皆是青衣短打扮,背后负刀,甚至还有一人背着长弓,一望之下便给人以剽悍之感。

    就在南山园火起的时候,他们已经来从北边的山路到谷底之中,这里曾经是一条大河,只是大河干涸之后,只剩下光秃秃的河床,只要穿过这里,便能抵达南边山麓。

    就在此时,他们远远看到,从南山麓那边过来一行三人,两大一小,大的都是江湖客打扮,不过一人粗犷,一人俊秀,粗犷之人腰间挎刀,俊秀之人腰间悬着一把道士用的木剑。还有一小,却是个看起来像大家闺秀的小姑娘,如此三人站在一起,实在让人有些难以评价。说他们是行走江湖之人,可偏偏带着个小姑娘,说他们是大户人家的聘请的供奉客卿,两人身上的江湖气又遮掩不得,与那些将一身本领货与权贵世家之人,大有不同。

    岭秀山庄的所有人立即停步不前,纷纷握住兵器,满是警惕和戒心,严阵以待。

    虽然岭秀山中有一个“秀”字,但整座岭秀山的方圆几十里内,并无多少秀丽景致,就算是有,也都被陈孤鸿划归到南山园的范围中,等闲之人不可踏足。而北山这边,说的难听些,其实就是一派穷山恶水,又有南山园在前,根本无人问津,除了山庄里的一些老关系,或是维持山庄的必要往来,平日里罕有人至。

    不过就在数年之前,岭秀山庄还是这座岭秀山的主人,南山北山各有基业,从山庄的名字上便可见一斑。直到陈孤鸿来到九河府,并且在此落地生根,先是以先天境的修为大败岭秀山庄的老庄主,然后又以钱财纠合了一批江湖散人,将岭秀山庄从南山赶至北山,等同是强占了岭秀山庄的半数基业,这让整个岭秀山庄引以

    为大恨。

    今日南山园那边骤然显现异象,先是云雾蔽日,又是雾气滚滚如长龙,到最后竟然还有火光生出,这让岭秀山庄意识到,南山园八成是遇到强敌了,于是一番商议之后,这才派人前来查看,刚好遇到了从南山园离开的一行三人。

    为首的中年汉子示意几名弟子不要轻易妄动,自己独自向前几步,拱手抱拳道:“在下岭秀山庄三庄主王烈,有礼了。”

    胡良抱拳还礼道:“原来是王庄主,久仰。”

    王烈问道:“请恕在下孤陋寡闻,不知阁下是?”

    这位领袖山庄的三庄主看似神色自若,实则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就怕这两个来路不明之人,暴起伤人,而且那个小丫头也不能小觑,行走江湖有四大忌,和尚、道士、女人、小孩,若是遇上这四类人又起了争执,多半不会有好结果。至于为什么,其实也简单,僧道两家传承数千年,多的是隐世高人,女人和孩子敢于只身行走江湖,自然是有所依仗,就像周淑宁这般大的孩子,也可能身怀比他还高的修为,这是谁也说不准的事情。”

    王烈是个老江湖了,就算有些事情没有亲身经历过,但在耳闻目染之下,也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

    胡良同样是老江湖,自然知道这位三庄主的担心,于是坦然道:“在下姓胡,单名一个良字,王庄主可以叫我胡良。”

    王烈眼神一亮,再一看胡良的虬髯相貌,试探问道:“可是西北一刀胡大侠?”

    胡良摆手道:“不敢当大侠二字。”

    “果然是胡大侠!”王烈的语气透出兴奋,“当年胡大侠在帝京城中一刀斩断那青鸾卫都督的手臂,江湖上的朋友便送了一个‘胡一刀’的名号,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得见胡大侠!”

    胡良笑道:“承蒙江湖同道抬爱,只是当初胡某能一刀斩断那朝廷爪牙的手臂,乃是多亏了许多朋友兄弟齐心协力,否则单凭胡某一己之力,也伤不得那人分毫,这个‘胡一刀’的名号,胡某实在受之有愧。”

    “受得,受得。”王烈道:“当初张大人、王大人、李大人、徐大人,哪个不是忠良之臣?只可惜朝堂之上奸佞当道,竟然冤杀忠良,尤其是那李大人,便是死在这青鸾卫的手中,天下之间谁人不义愤填膺?胡兄弟此举,可以说是为整个天下出了一口恶气!”

第六十三章 岭秀山庄

    下来山后,小丫头便不再被李玄都背着,此时站在李玄都身旁,又见胡良的大侠气派,下意识地看了眼身旁的李玄都。

    小丫头的想法很简单,胡良叔叔凡事都要听哥哥的,哥哥自然要比胡良叔叔还厉害,既然胡良叔叔已经这么厉害,那么哥哥又该有多厉害?难道真会是天下第一?

    就算现在不是天下第一,将来总有一天会是的。

    李玄都见识过天地之大,江湖之深,所以就算他天纵奇才,也不敢说自己将来能在老玄榜上稳占一席之地,古往今来,已经有太多太多的奇才、天才被淹死在了这座江湖之中,就算是他,在几年前的帝景一战之中,也险些重蹈此等覆辙,他先前与小丫头所说的天下第一,倒是玩笑意味更多一些。

    可小丫头的这个念头竟是十分坚定与执着,比起李玄都还要坚定。

    另外一边,胡良和那位三庄主互相寒暄一番之后,切入正题,“此地是岭秀山,王庄主又是来自于岭秀山庄,想来山庄就在不远处?”

    王烈微不可查地迟疑了一下,笑道:“这是自然,我家山庄就在北山之上,距离此地却是不远。”

    他转身朝身后来时的山路一指,“沿着这条山路上去,只消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能抵达岭秀山庄。若是胡大侠愿意屈尊,不妨到山庄一叙。”

    这本是一句客套话,大多时候,胡良这等身份之人都不会真的前往,或是托辞赶路而婉拒,或是说还有要事在身,可他没有想到胡良因为李玄都的缘故,竟是没有按照套路来,而是直接说道:“既然王庄主相邀,那胡某便却之不恭了,否则岂不是不给王庄主这个面子?”

    “既然如此,我等也不好强留胡大侠,那便就此别……”话未说完,王烈脸上的表情骤然凝固,猛地抬起头来,望着胡良,不敢置信道:“刚才胡大侠说要去我们岭秀山庄?!”

    胡良含笑点头道:“既然王庄主诚心相邀,胡某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一刻,王烈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如今形势不明,好端端地再去招惹一条过江强龙做什么?现在真要请回去,万一又是一个陈孤鸿,可又该如何是好?到时候请神容易送神难,就连这最后的北山基业也丢了,那他岂不是山庄的千古罪人?

    可话是自己说出去的,万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万允万

    当,不如一默。任何一句话,你不说出来便是那句话的主人,你说了出来,便是那句话的奴隶。现在话已经出口,若是立刻反悔,那岂不是生生打了这位胡大侠的面皮?人家是何等身份,愿意应邀去岭秀山庄一叙已是屈尊,你若反悔,可就成了耍人之事,在江湖之上,打人是恩怨,打脸却是死仇。当年的紫府剑仙不就是因为登门挑战,打了别人的脸面,才引来那场绵延大半个江北的江湖恩怨吗?

    想到这儿,王烈只觉得自己身处两难之间,如同坐蜡,有心反悔拒绝,又没那个胆量,忽然想起三人来时的方向,心中一动,硬着头皮道:“敢问胡大侠,可是从南山园而来?”

    胡良点了点头。

    王烈忽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可谓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南山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多半是被人打上门去了,而这位西北一刀胡大侠又恰好出现在此地,那么八成与此事有着很深的关系,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若果真如此,那么请这位胡大小去岭秀山庄一叙,倒也不是不可,说不定能趁此时机,重新夺回南山的基业。

    念及于此,王烈不再为难,洒然一笑,“来者都是客,既然胡大侠愿意屈尊去山庄一叙,那我岭秀山庄自当盛情款待。胡大侠,请!”

    三人跟着岭秀山庄的一行人,穿过河谷,再上山路,去往位于北山与南山园遥遥相对的岭秀山庄。

    北山的山路相对较缓,没有南山那般陡峭,以周淑宁的脚力,也可以勉强攀爬。

    一路上兜兜转转,李玄都为了照顾独自登山的周淑宁,故意缀行于队伍的最后位置,胡良和王烈则处于队伍的最前方,两人闲聊之间互相探底。

    王烈想要知道胡良与南山园之事是否有关,同时也想再确认一下,胡良是否是真正的西北一刀。

    胡良则是探了探这个岭秀山庄的底。

    这岭秀山庄的大庄主姓何,世世代代都居住在芦州九河府,据说祖上曾经是太平宗的长老,因为有太平宗的照拂,所以才能置下这偌大家业,只是这何家也难逃许多世家的窠臼,一代不如一代,终是青黄不接,如今家族中已无先天境高手坐镇。

    据说老庄主有玄元境的修为,距离传说中的先天境只剩下一步之遥,在这九河府境内,也算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再加上太平宗的靠山

    ,倒也是无人敢惹。可谁也未曾想到,在穆宗皇帝驾崩之后,太平宗便彻底封山,鲜有门人于世间行走,山下之人自然也去不得太平宗,如此一来,岭秀山庄算是没了靠山。

    本来凭借老庄主的玄元境修为,倒也可以勉强维持,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陈孤鸿来到了九河府境内,虽然此时的陈孤鸿已经跌落至先天境谷底,但他毕竟是曾经摸到过归真境门槛之人,对付一个玄元境还是手到擒来,一番恶战之后,老庄主重伤,数月之后身死。

    新任庄主何劲成为庄主之后,比之老庄主,无论修为还是资历威望,都有所不如,更是难以承担起山庄的大任,最后在陈孤鸿几次三番的威逼之下,不得不割让了半数基业,也就是如今的南山园。

    李玄都虽然走在队伍的最后位置,却始终在听两人的对话,一个字也没有漏过。

    此时的他十分感慨。

    他如何也没有想到,当初自己无意为之的救人善行,竟然种下了如此恶果,不但在多年之后自食其果,而且还殃及到了这岭秀山庄何家,使得盘踞九河府多年的何家因为而一蹶不振。身为山庄三庄主的王烈也不会想到,岭秀山庄的衰落,竟是缘起于那位大名鼎鼎的紫府剑仙。

    常言道,世事无常,造化弄人,莫过如此。

    山路的后半段,已经用砖石铺就,甚至还设有栏杆,周围是一片人力种植的竹林,氛围幽静,取“曲径通幽”之意,颇有些文人雅气。又转了几个弯,竹林消失不见,遍地都是梅树,枝叶茂密,虽然现在还不是梅花盛开的时节,但可以想像寒梅盛开之日,此地香雪如海的盛景,定然观赏不尽。

    穿过一大片梅林,终于来到山路尽头,是一片被青石板铺就的开阔平地,位于岭秀山北山的半山腰处,站在这儿可以看到一条青石板大路直通一座朱门白墙的大庄院外,虽然不比南山园的富丽堂皇,但多了几分清幽雅气,可见那位太平宗高人当初修建两座庄园时,多半是要将南山的庄园当作待客应酬之所,而把北山的庄园当作自己的居身之所。

    王烈住下脚步,遥遥指向远处庄园,向胡良介绍道:“胡大侠,这里便是岭秀山庄了。”

    胡良也随之停下脚步,一手按刀,随之眺望这座有意效仿江南风格的庄园,说道:“好,真是好,比起陈孤鸿鼓捣的那座南山园,要好上太多了。”

第六十四章 人心可用

    待到走过青石板大路,行至那座庄园近处,可见大门上挂着一方黑底金字牌匾,上写着“岭秀山庄”四个大字,李玄都的书法不算顶好,但也能看出这四个字笔力遒健,文雅之中透着一股子英气。

    在四个大字旁边还署有“徐世嵩题”四个小字。

    李玄都指了指四个小字,向身旁的小丫头问道:“淑宁,考较你一下,你可知道徐世嵩是谁?”

    周淑宁想了想,回答道:“我听爹爹说起过,好像是世宗皇帝年间抵抗金帐汗国的大功臣。”

    李玄都点头道:“没错,徐公乃是抵御外虏的功臣,官至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顾命四大臣中的徐阁老便是他的子侄,这岭秀山庄能被徐公题字,想来有不凡之处。”

    周淑宁点了点头,顿时对这座岭秀山庄生出许多好感。

    李玄都想的就要更深一些。

    从岭秀山庄对于胡良的态度,到岭秀山庄所悬挂的这块牌匾,说明了江湖对于庙堂的态度。

    其实早些年的时候,胡良还没有如今“西北一刀”的名号,而是颇有魔头色彩的“西北一枭”,可见胡良当初虽然不算是大奸大恶,但也绝称不上良善之辈。当然,那时候的紫府剑仙也是声名不堪,两人结伴横行于西北戈壁时,被人称作是西北双煞,就可见一斑。

    不过在帝京一战之后,江湖上对于两人的风评陡然一转,李玄都就不用多说了,紫府剑仙已然不再是当初引得江北群雄追杀不止的魔头,而是与颜飞卿、苏云、玉清宁三人并列齐名为四小宗师,此三人俱是正道十二宗中最优秀的年轻俊杰,紫府剑仙能排在他们三人面前,位列四小宗师之首,可见江湖上的风评如何。胡良则是从原来的“西北一枭”变成了如今的“西北一刀”,甚至因为胡良在承天门一战时一刀斩断了青鸾卫都督的手臂,还有了个“胡一刀”的说法。

    由此可见,江湖之远,却绝非与庙堂老死不相往来。

    李玄都在江北惹下仇家无数,这些仇家或多或少都与正道十二宗有着或深或浅的关系,胡良作为补天宗出身之人,更是正道十二宗眼中的邪道中人,两人竟能得到正道之人的认可,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站在了四大臣这一边,不容于庙堂,却得到江湖的青眼和推崇。

    如今就连远在芦州九河府的岭秀山庄都知晓

    四大臣是忠良之辈,可见江湖对于帝京夺宫之变的态度到底如何。这也是朝廷不去深究支持张肃卿等四大臣的四宗,而支持太后的六宗却逐渐与太后疏远的根本缘由。

    人心可用。

    李玄都并非不谙朝堂世情的江湖莽夫,尤其是与张肃卿相处的那段时间中,他逐渐懂得何谓庙堂之高,故而他的想法并非胡良想得那般简单。

    当年谢太后杀人诛心,将张肃卿置于死地之后,还要给他安上一个大逆不道的谋反罪名,若是按照胡良所说那把,成为举世无敌的天下第一人之后,一人一剑杀回帝京城中,那么反倒是坐实了所谓张肃卿谋反的名头,所以李玄都想的是如何借助人心大势,为张肃卿平反,还给他一个生前身后名。

    进了山庄,果真是曲径通幽,王烈先是请三人到正厅饮茶,由一位老管事在此站着相陪,然后他亲自去请庄主。

    事实上正如李玄都所猜想的那般,当初何氏先祖建立岭秀山庄的基业,将其分为南北两个部分,南山园因为是建造在朝阳一面,算是整个山庄的门户,而人迹罕至的北山园,则是山庄的后宅,此地建造颇为精巧,不适合广迎八方客,但却适合居住,远离尘世,静心养气。

    王烈沿着一条鹅卵石小径快步而行,很快便来到一处遮掩在树丛中的阁楼外,这儿便是大庄主何劲的书房所在,这位大庄主虽然出身在江湖世家,却是个文人的性子,不喜学武,喜欢舞文弄墨,在老庄主故去之后,自然支撑不起江河日下的岭秀山庄,于是这位沾染了太多文人脾气的大庄主,愈发愁苦抑郁,一天倒是有大半时间都把自己关在这座书房之中,不理俗务。

    如此一来,处理山庄俗务的重担就落在了三庄主王烈的身上,王烈在加入岭秀山庄之前,是芦州江湖上的半正半邪人物。想当年他在天柱山下也曾单掌伏双霸,拦路救孤,然后单凭一双肉掌杀得水蛟帮一十八名好手毙命江畔,也算是好生了得的人物,只是后来他被仇家设伏围杀,险些身死,被路过的老庄主所救,为报大恩,这才加入岭秀山庄,效犬马之劳。老庄主在临死之前,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难当山庄大任,于是将王烈提拔为三庄主,如果把这座岭秀山庄看作是一个小朝廷,那么王烈就是顾命大臣无疑。

    只是顾命大臣终究只是顾命而已,君臣有别,所以有些事情

    ,还是要让这位大庄主来拿主意。

    于是他就来到了此地。

    王烈来到门外轻轻叩门,不多时屋内响起一个颓废嗓音,“进来吧。”

    王烈推门而入,里头分为内外两室,外室为书房,内室为小憩所在。虽说没有太多显眼古物,但是仅以一家底蕴富贵而言,其实也不逊色于那些世第书香人家。

    岭秀山庄毕竟是上百年的基业传承,也曾辉煌煊赫,早些年最为鼎盛的时候,山庄中有先天境的高手坐镇,交游更是广阔,能让徐世嵩亲自手书牌匾,可见一斑。纵使现在一时衰落,但底子还在,不但有多年积攒下的钱财,而且还有各处产业,就拿九河府来说,在岭秀山庄名下的产业,就有当铺、钱庄、印局、赌坊、药铺、瓷器铺、古玩铺、书局、行院、粮店、酒楼、铁匠坊等十几家之多,在城内有两处何氏宅邸,在城外有良田千余亩,田庄两个,佃户百余人。所以黄白之物,从来不缺。

    只是岭秀山庄到底有多少家底,在各大钱庄票号里有多少银子,恐怕这位大庄主并不清楚,而是要问负责管钱的二庄主,说起这位二庄主,可谓是整座岭秀山庄的账房先生,用山庄里的人话来说,何家天大的家业,金山银山,七八个账房也算不清楚,可偏偏就是这位二庄主,一副铁打的算盘,把偌大的山庄基业算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各路买卖也是井井有条,当真是财神爷一般。

    不过这位二庄主并不参山庄的江湖纷争,所以在这等事情上,他甚少出面。

    此时书房中只有一个中年男人坐在书案后,相貌还算英俊,可气态萎靡,精神不济,手边有一杯清茶,想来是用来提神醒脑之用。

    此人便是岭秀山庄的大庄主何劲了。相较于流水般的银子都要从十个指头上过去的二庄主,或是曾经在江湖上闯下过名号的三庄主,这位大庄主实在有些不起眼,虽说已经从当年的少庄主变为了如今的大庄主,但仔细一想,似乎又与当时的少庄主并无二般。

    这让王烈不由想起了当年老庄主还在世时的情景,虽说老庄主此生最大憾事便是未能踏足先天境,但从未因此而意志消沉,哪怕是被陈孤鸿打成重伤之后,也仍在病榻上强撑着身体安排身后之事,哪里像现在这位大庄主,竟是如此消沉颓丧,正值壮年,身上的暮气却比老庄主这个老人还重。

第六十五章 如此江湖

    书房内的陈设很是简单,只有一案两椅一书架,书架摆满了各种书籍,儒释道三家皆有,以儒家经义居多,不乏孤本善本,可是书案上除了文房四宝以及笔洗、笔架、镇纸等物之外,却是没有什么案头清供等物,实在是清苦,与岭秀山庄大庄主的身份略有不符。

    此时这位大庄主就坐在书案后,身着素色常服,形貌也算俊美,虽然上了岁数,但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风姿,此时两鬓为白,更平添几分成熟男子的风采。

    本来这样一个男子,就算不曾学武,闭门苦读,有朝一日学优则仕,居于庙堂之上,也不失为世间的风流人物,只是老庄主只有他这一棵独苗,在老庄主死后,偌大的家业便只能由他担负起来,而此时的他还未曾出仕,无法凭借腹中学识和手中笔墨支撑起一座扎根于江湖之中的山庄,于是他便陷入到了两难境地之中。

    一边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基业,一边是自己的平生所愿,到底该如何抉择?他被这两个选择给夹住了,左右为难。

    有心振兴家业,可他实在不是习武的材料,在依靠武学修为立足并极度崇武尚武的江湖中,又如何守住家业?有心继续谋求出仕之道,可如今朝局混乱,怕是一时半会儿难以做到,尤其是在顾命四大臣死后,晋王与太后争权,王党和后党两派人激斗不休,波谲云诡,若在这个时候出仕为官,怕是要被卷入党争之中,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而且一旦他外放为官,远离山庄, 也不是长久之计。

    两头走路两头堵,自然要被愁死,不过四十岁的年纪已是早生华发,便可见一斑。

    何劲低垂着眼帘,对于王烈的到来,没有想要起身的意思,只是抬手指了指另外一把椅子,轻声道:“坐吧。”

    王烈单手把那张靠在侧边墙根的椅子拎起,放到何劲案前的对面位置,然后在这个下属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何劲看了眼案上只写了一半的字帖,皱眉道:“什么事要让你亲自来跑一趟?”

    王烈无奈叹息一声,“本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找庄主,只是的确是件大事,非庄主亲自出面不可。”

    何劲这些年来虽说有些意气消磨颓唐,但是心思并不差,想到先前让王烈去探听南山园的动向,不由心头一动,问道:“可是南山园那边有消息了?”

    王烈道:“如今南山园一片乱象,其中具体情形到底怎样,尚不好说,还要等到尘埃落定之后才能知

    晓,但是有几位贵客却是从南山园方向而来,为首之人更是声名赫赫,姓胡名良,曾经横行于西北秦州之地,后在承天门一战中一刀斩断青鸾卫都督的手臂。”

    “胡良?”何劲轻声喃语,低头回忆片刻之后,猛地抬起头起来,“是那个‘胡一刀’胡大侠?”

    王烈点头道:“正是这位胡大侠,我带人下山时,刚好遇到胡大侠一行人从南山下来。一番交谈之后,胡大侠说要来我们山庄做客,我不好拒绝,便将他们请到了山庄,如今正在前堂歇息,还要请庄主亲自接待才是。”

    何劲猛地扶着扶手从椅子上站起来,眉宇间并无太多喜色,反倒是多了几分焦躁,“老王,你也是老江湖了,怎好把这些底细不明之人轻易带到庄子?若是又引来第二个陈孤鸿,岂不是引狼入室?”

    说到这儿,这位大庄主的语气中已经多出了几分厉色,“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位胡大侠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此地已是可疑,万一这位胡大侠动了心思,瞅准太平山封山的时机,想要谋夺山庄基业,到那时候我们一死事小,丢了祖宗的基业事大,待到九泉之下面对列祖列宗,是你顶罪,还是谁顶罪?”

    王烈苦笑道:“庄主责备的是,可当时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胡良在成名之前,绰号乃是‘西北一枭’,亦邪亦正,只是凭借自身喜好做事。这等人物,若是当面拒绝,折了他的面子,惹恼了他,那便无仇也有仇了,倒不如先应承下来,再从长计议。”

    听到这里,何劲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地坐回椅子上,长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王烈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还有就是,在登山的路上,我曾有意与这位胡大侠套话,听其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与当下的这场南山园之变有着不小的干系……”

    何劲一怔,抬眼望向王烈,眼神中又有了希望,等听下文。

    王烈轻声道:“依我看来,胡大侠所言应该无假,而且在进山庄正门的时候,胡大侠能看破当年徐公所题写牌匾的玄机,与当年的陈孤鸿一般无二,定是先天境的高手无疑了。”

    何劲满面忧容,轻声问道:“老王,你是老江湖,知晓江湖中事,觉得此事应该如何处置?那位胡大侠的来意,又是好是坏?”

    王烈字斟句酌,小心翼翼道:“庄主,山庄这几年江河日下,我们想要重振山庄,说不得要借助外人之力,眼下这位胡大侠

    便是个绝佳人选。”

    何劲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就怕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王烈又是犹豫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依我看来,胡大侠若是为了图谋基业,那他应该留在南山园才对,没必要舍了南山园不要而跑到我们这里,所以我觉得他很有可能是来南山园寻仇的,现在仇怨已毕,不日便会离去。那我们便不妨借着这个机会,与这位胡大小结下些香火情分,日后就算胡大侠走了,我们依仗着胡大侠的名头,把南山园收回来也不会太难。”

    “再有就是,有了胡大侠的名头,以后再有人来寻衅,也要好生掂量掂量,毕竟“西北一刀”的名头可是实打实的,那便等同给我们岭秀山庄贴上了一道护身符,可保几年之内无忧,只要等到太平山封山结束,太平宗的老祖宗们重新踏足尘世,那么我们岭秀山庄依然是太平无忧!”

    何劲听得禁不住露出了兴奋的神态,两眼中几乎要冒出光来,无形之中,多年的积郁之气也消散许多,他一拍手掌,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意味道:“好,那我立刻就去见一见那位胡大侠,希望这次真是遇到了贵人,能帮我们重振山庄基业!”

    王烈又提醒道:“不过庄主见到胡大侠之后也要在言语中注意一二,万不可漏了山庄的底子,要知道江湖上的许多祸事都是源自‘临时起意’四字,虽说这位胡大侠这些年来的名声很好,但也不可不防。”

    何劲点头道:“这点我晓得。”

    王烈忽然想起那个一直跟在后面不曾言语的年轻人,以及年轻人的身旁的小丫头,原本还想再多说几句,可转念一想,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高人,想来那位年轻人就是寻常扈从晚辈而已,倒是那个小丫头,可以多多注意一二,说不定也是一位贵人。

    想到这儿,这位三庄主不由在心底叹息一声。

    什么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江湖不仅仅是快意恩仇,更少不了这些精打细算。

    除了那些已经做了神仙的真正高人,剩下的人谁不是要在江湖这个泥潭里打滚?

    行走江湖要注意广结四方善缘,多交朋友,少结冤家。如果谁不按这个规矩做事,那么紫府剑仙的经历便是明证,惹了一个,朋友连着朋友,最后便是惹了小半个江北。

    虽说紫府剑仙最终还是一人一剑将小半个江北捅了个窟窿,但是世上又有几个紫府剑仙?

第六十六章 大雨倾盆

    芦州靠近江南,所以难以避免地沾染上了许多江南习气。

    对于江湖而言,北地和南地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北地多堡寨,往往在名字最后缀上一个“堡”字,如“金鹰堡”,而南地多山庄,往往是在名字后加以“山庄”二字,如“名剑山庄”。

    岭秀山庄地处芦州,建筑偏向于园林,故而称为山庄,而非岭秀堡。

    对于李玄都和胡良这两个老江湖而言,倒还算新奇。他们两人,走江湖时间不短,可是李玄都少年成名于江北河朔之地,声势最隆时身处帝京,都算北地。胡良就更不用多说了,从来都是只有叫错的名字而没有叫错的绰号,无论是“西北一枭”,还是“西北一刀”,都可见胡良是长年在西北一带活动,若非这次应李玄都之邀前来助拳,恐怕也不会出现在芦州。

    就在三人在正厅等待大庄主何劲的时候,一名身着青衫的中年男子进到正厅,陪侍在一旁的老管事赶忙上前,在其耳边耳语一番之后,青衫男子挥了挥手,示意老管事退下。

    待到老管事退出正厅,青衫男子抱拳道:“原来是西北一刀胡大侠,在下岭秀山庄二庄主岳左,有礼了。”

    这位二庄主看上去大概有不惑年纪,脸色略微发黄,双眼有神,望向众人的视线和煦,不卑不亢,分寸拿捏得极好,使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胡良起身还礼。

    然后岳左又与李玄都见礼,就连周淑宁这个小丫头都没有漏下。

    看着周淑宁一板一眼地还礼,李玄都笑了笑,没有点破天机。

    这位二庄主,虽然不曾佩戴任何兵刃,而且也不像三庄主王烈那般双掌满是老茧,却是个修为不俗的高手,恐怕还在三庄主之上,由此可见,这座岭秀山庄不管现在如何,祖上的确是阔过,底蕴之深厚,远不是那些刚刚崛起的门派可以比拟。

    岳左作为整个岭秀山庄的大管家,待人接物,为人处世,自是八面玲珑,此时敬陪末座,说起些江湖轶事,倒是让气氛不至于冷场。说话之间,难免就谈到了这座岭秀山庄,尤其是他们此时所

    在的正厅,曾经接待过不少大人物,官面人物中,有三位芦州布政使、两位按察使,一位都指挥使,至于知府、通判、知县之流,更是数不胜数。可惜待到大魏朝廷设立总督和巡抚一职时,山庄已经没落,没能让一位总督或是巡抚前来山庄做客。

    至于江湖上的人物,也有许多,天南海北,八方来客,不过分量最重的还是某一任太平宗宗主,从荆州返回太平山的时候,路过九河府,曾顺路到过山庄。

    换成其他宗门,难免要夸大一二,说太平宗的宗主其实是专门拜访山庄,难免失了真实,让人怀疑其真实性,可岳左不曾有丝毫夸大,就这般坦言相告,反而能让人深信不疑。

    中途胡良曾经问起过山庄那块牌匾的事情,岳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之所以没有提起这位死后灵位进入贤良祠的名臣,是因为徐世嵩当时已经向世宗皇帝上书乞骸骨,辞去官职,告老还乡,在归乡途中,路过岭秀山,造访山庄,然后在当时庄主的盛情邀请之下,留下了那件墨宝。

    这位中枢重臣,又有“徐铁手”之称的美誉,第一是因为他乃当世首屈一指的金石巨匠,世人皆知徐世嵩单凭手掌便可以篆刻金石印章,以楷书为长,瑰丽丰腴,勾画极沉,堪称当世一绝。第二则因为他也是一位名副其实的高手,曾经在代天巡边时遭遇刺客,单凭一双肉掌,将十余块从天而落的万斤巨石生生震碎,这才让世人知晓,原来这位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大人,原来也是一位一流高手,所以岳左不知道该把这位告老还乡的老大人看作是庙堂中人,还是应该看作江湖之人。

    岳左将这些山庄的典故娓娓道来,如数家珍,让小丫头听得聚精会神。

    就在这个时候,山庄的真正主人何劲终于是姗姗来迟,

    岳左则顺势起身,与这位大庄主见礼。

    如此一来,岭秀山庄的三位庄主算是悉数到齐了。

    胡良也从椅上起身,抱拳道:“阁下就是岭秀山庄的大庄主?胡某有礼了。”

    “不敢当胡大侠如此。”何劲赶忙还礼,“在下忝居于岭秀山庄

    的庄主之位,实无所作为,不如胡大侠远甚,久闻胡大侠威名,威震西北秦州,又一刀动京华,实是当世第一等的英雄豪杰,今日终是得见,三生之幸。”

    胡良淡然处之。

    这些江湖上的客套话,他听得多了,也见得多了,还不至于被吹捧几句就昏了头,而且他也没想与这座岭秀山庄有什么交集,就是暂且落脚而已。

    就在双方寒暄之间,门外本就不算晴朗的天色,又骤然变得黯淡,云色转浓,有东南风起。

    李玄都看了眼门外,他行走江湖多年,许多时候要露宿野外,自然善察天时,知道这是一场大雨到了。若不是这场大雨,他也不会和胡良来到这座岭秀山庄。

    果不其然,没多久之后,大雨倾盆而至,不一会儿,门前的青石地面上便可见水流汇聚。

    江湖上有一个说法,叫做下雨时节好杀人,尤其是这样的滂沱大雨,就是因为血刚流下来,就混杂着雨水一起被冲走了,雨过天晴之后,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

    这场大雨蓄势已久,自然气力十足,眼看着是一时半会儿难以停下。南山园中刚刚蔓延开来的火势,因为这场大雨的缘故,未能肆虐,很快便熄灭了。

    此时的南山园中可谓是一片乱象,原本投奔在园中的庄客们发现陈孤鸿等人身死之后,纷纷卷了细软财物逃走,自然是怕被这场神仙打架波及,历来江湖仇杀,不管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谋夺宝物,都不乏被灭满门的事情。就拿前不久一桩轰动江湖的传闻来说,牝女宗的一名女子因为情伤之故,只身一人赶赴中州龙门府,然后以一己之力屠灭龙门镖局满门上下六十四口,从总镖头到马夫仆役,无一例外,悉数被一掌拍死,然后这位女子又在其大门上以鲜血写就“负心薄幸,猪狗不如”八个大字,震动中州。

    如今南山园分明就是被仇家寻衅上门,有龙门镖局前车之鉴在先,人人自危,所以此时的南山之上,尽是从山上往山下而去之人,生怕被累及自身。

    大雨滂沱。

    有一人迎着人流逆流而上。

第六十七章 目盲登山

    此人身着一身靛蓝色衣袍,看上去已经极为破旧,脸色枯槁苍白,步履蹒跚,行走在山路上,看起来十分艰难。

    雨势越来越急,有个小厮实在是扛不住了,便躲在一棵大树下避雨,他本是岭秀山庄的仆役,在陈孤鸿强占南山园之后,仍旧在南山园中做事,如今他看着大家都一窝蜂地往山下跑去,他便也收拾了东西跟着一起跑,只是那些江湖出身的庄客们,最不济也是个固体境,身强体健,可他却是没这份体力,再加上大雨倾盆,几乎让人睁不开眼,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哪里还敢在湿滑的山路上奔行,只能停下来避雨。

    当他瞧见这个蓝衣汉子之后,看他似是行动不便,就热心唤道:“这位兄弟,紧走几步,来这儿躲躲雨。”

    那人置若罔闻,仍旧是蹒跚而行。

    小厮心中奇怪,又喊道:“不要去山上了,那里已经没人了。”

    那人终于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望了他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却把小厮吓了一跳,原来这人的眼珠子已经被挖去,只剩下两个黑洞,就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要把让人的魂魄都给吸进去。再配上他的苍白肤色和枯槁容颜,活似一具行尸走肉,半分生气也无。

    这人缓缓开口,嗓音嘶哑难听,“没人了?”

    小厮心中恐惧,却也不敢就此逃走,硬着头皮回答道:“是……先前庄子里来了几个客人,不知何事与庄主起了冲突,却是把庄主和杨管事都给打死了,庄子里的人都怕被牵连,所以便逃了出来。”

    蓝衣人从嗓子眼中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嘶嘶”声音,然后转过头去,继续往山上蹒跚行去。

    小厮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那人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完全消失在风雨之中,才蓦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背后上竟是生出许多冷汗,与雨水混杂在一起,浸透衣衫。他忽然想起,刚才那人行走在滂沱大雨之中,身上

    的衣衫却是十分干爽,再加上这人说话中带出一股子鬼气,让他只觉得后背发凉,头皮发麻,于是不敢再在此地多做停留,冒着大雨往山下去了。

    越往上走,人也就越少。

    当蓝衣人终于走到南山园的大门前时,这儿已经没有昨日的热闹景象,大门前没了迎客的管事,也没了等着拜访的江湖散人,大门就这么开着,透过门洞依稀可见院子里的遍地狼藉。

    蓝衣人就站在门前,抬头望着大门上方悬挂的“南山园”牌匾,怔然出神。

    在他的记忆中,这儿应该悬挂的是“岭秀山庄”才对,何时变成“南山园”了?虽说那块牌匾比不上悬挂在北边后宅上的牌匾,却也是一位太平宗长老的手书,字字千金。

    岭秀山庄是那种祖上阔过却家道中落的门派,曾经也是鼎盛一时,否则也不会让堂堂太平宗宗主和徐世嵩这等人物屈尊拜访,曾经有过数十年的辉煌,就算一代不如一代,在九河府境内,还是名声斐然,尤其是老庄主,一身玄元境修为,又德高望重,乃是无可置疑的江湖名宿。

    只可惜老庄主遇到了陈孤鸿这条过江强龙,重伤身死之后,新任庄主何劲文不成武不就,不但无法夺回山庄的基业,而且就连支撑起另外半数基业也很是吃力,便有了当下的惨淡局面。

    若是换成以往时候,山庄内有先天境高手坐镇,根基深厚,人多势众,休说是一个先天境的外来高手,就是多来几个,也不怕什么。

    毕竟岭秀山庄的背后还有太平宗。

    太平宗是何许宗门?

    如果要在正道十二宗中选出四大宗门,那么除了道家祖庭正一宗和佛家祖庭静禅宗之外,就以太平宗和清微宗最为当之无愧。若以当年正道十二宗结盟的法统而论,太平宗仅次于盟主正一宗,哪怕如今沉寂了数十年,甚至封山不出,仍是让人不敢小觑。

    若是往前推移几十年,太平宗可以说的

    事情实在太多了,历次正邪大战,甚至是改朝换代,都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宗内有一座天机阁,其中号称藏书百万,乃是天下第一藏,更甚于正一宗的道藏阁和静禅宗的藏经阁,其中道法、佛经、医术、杂学、术数、毒术、星象、占卜、机关、奇门,无所不包,乃是所有江湖人都为之向往之地,那么坐拥天机阁的太平宗,又如何会缺乏高手?

    只是如今的太平宗封山,如何门人不得擅自走动,纵使太平宗有再多的高手,也像满天神佛一般,不能下凡就是拜而无用的泥塑木偶。

    所以在太平宗正式封山之后,芦州境内有各路仙魔纷至沓来,浑水摸鱼者有之,趁机寻仇者亦有之。

    蓝衣人犹豫了片刻,迈步走入南山园中。

    他一路来到正厅门前,此时陈孤鸿的尸体已经在大雨中化为一滩腐化血肉,不成人形,这也是修炼真传宗“千手无骨之术”的后遗症之一,先是体内骨骼,然后是各处经络,最后是窍穴,都尽数消融,化入血肉之中,一旦身死,便是一滩烂肉,可以说是死无全尸。

    蓝衣人在陈孤鸿的尸体前驻足片刻,然后跨过门槛进了厅堂。

    厅堂中的尸体已经消失不见,不知被何人带走,但堂中的打斗痕迹仍在,蓝衣人一寸寸地看过去,仔细端详许久,脸上露出些许沉重疑惑之意。

    于是他缓缓蹲下身去,双手按住地面。

    虽然他已无双眼,但是以双手代替双眼,勾连地气,回溯过往,使得脑海中浮现出先前在此地发生过一幕幕景象。

    许久之后,他将双手离开地面,缓缓直起身子,兴许是身躯太过残破的缘故,竟是发出一连串好似黄豆爆裂的轻微响声。

    可如果李玄都在此,就绝不会将眼前之人视为一个残疾之人,因为方才蓝衣人的神通,已经隐隐触及到归真境的门槛,其境界修为之高,还要胜过受伤的陈孤鸿。

第六十八章 雨滴夜长

    岭秀山庄之中,胡良提出暂且留宿的要求之后,何劲自是一口应承下来,将一行人安置在岭秀山庄西侧的一座独门小院,何劲亲自领着两人去往住处。

    这栋院落位于山庄的一角位置,少有人来,环境安静,院子中种着几颗竹子,平添几分雅气。

    胡良站在廊下,轻轻摩挲着大宗师的刀首,说道:“老李,这座岭秀山庄可不简单,那块挂在庄子门口的牌匾,其中蕴含有一口真元,哪怕经过了这么多年,仍旧没有消散,可见当初写字之人的境界是何等深厚。”

    “徐世嵩,天人逍遥境高手,曾经名列太玄榜第八。”李玄都缓缓说道:“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这些年来朝廷江河日下,明面上的高手已经少了许多,就是不知道暗地里还会不会藏着真正的高人。”

    胡良迟疑问道:“当初帝京一战?”

    李玄都脸色有些晦暗,“除了明面上的诸多归真境,必然还有天人境在暗中出手,不过我们不知道就是了。”

    胡良点了点头。

    李玄都看了眼外面的雨幕,转而说道:“至于岭秀山庄,谁家祖上还没阔过,当年我好歹也是归真境的高手,现在还不是要靠你来保驾护航。所以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两码事。”

    胡良靠在廊柱下,看了眼外面的雨势,道:“这场大雨少说也要下个一天的功夫,不知明早能否动身离开此地。若是不能离开,会不会夜长梦多?”

    “会,也可能不会。”李玄都道:“这当然是一句废话,不过接下来的路,绝不会是坦途。”

    胡良从廊柱上直起身,问道:“老李,你说青鸾卫为何要这般揪住不放?”

    李玄都想了想,缓缓道:“八成是涉及到朝堂上的争斗,自从顾命四大臣身死之后,太后和晋王共同掌权,一山难容二虎,两者之间必有一番争斗,再加上小皇帝年纪渐大,今年应该有十六岁了,再过几年就要及冠,所以依附于帝师孙松禅的文武百官也不在少数。如今的庙堂

    之上,太后一党、晋王一党、帝师一党,三党鼎足而立,其中以太后一党最为势大,晋王一党次之,帝师一党再次之。”

    “周听潮是个刚正之人,敢说话,敢直言。可他不在内阁,不在中枢,通政使司完全能把他的那道奏疏淹掉,偏偏没有淹掉,这就有文章了。据我所知,如今的通政使是帝师孙松禅的人,所以周听潮这道疏之所以能震动朝廷,那是因为他背后有人要震动朝廷,这便涉及到了党争一事,波谲云诡。虽说我们此来救人是为了一个‘义’字,但涉及到了朝堂上的党争,便不再是一个‘义’字能够囊括的,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胡良挠了挠头,“老李,你不曾做官,还懂这些弯弯绕绕?”

    李玄都叹息道:“当年帝京的形势那么凶险,我敢不懂吗?若是不懂,一不小心就要做了别人的手中刀,所以不得不懂,也不敢不懂。”

    胡良啧啧道:“了不得,真是了不得,老李,你不去做官真是可惜了。”

    李玄都不置可否,看了眼正在闭目炼气的周淑宁。

    玄女宗的功夫属阴近水,正所谓上善若水,而雨天又被视作天地交泰,故而在近水之地或是大雨天气时修炼玄水功,可以事半功倍。小丫头这会儿正专心采集水精化为体内气机,无法顾及李胡二人的对话。

    胡良从外廊走进屋内,说道:“老李,我们这次南山园之战,其实胜得有些侥幸,毕竟从明面上的实力上来说,他们想要胜过我们,并不难。”

    李玄都没有否认,“他们觉得自己是以有心算无心,太过大意,与其弄些阴诡手段,倒不如明火执仗地打上一场。”

    “这话不错。”胡良笑道:“如果陈孤鸿不是想着下毒,而是直接开启南山园的山水大阵,说不定我们二人就要被他活活耗死,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他们下毒之事成了,那边不费半点力气,说到底还是他们贪心了,想要用最小的力气拿下我们,而不是用最稳妥的办法拿下我们。”

    李玄都对

    此未置可否,从手腕上的十八楼流珠中翻出一本残卷,正是得自陈孤鸿的真传宗“人仙炼窍法”,虽然只是残卷,但是也有可取之处,李玄都打算在没事的时候翻看一下,也算是充实一下自家所学。

    胡良看了一眼之后便收回视线,同人不同命,有些人涉猎诸家,就是杂而不精,甚至还有走火入魔的危险,而有些人就能做到融会贯通,自成一家。

    这种事情也早有先例在前,据传当年江湖上曾有两门上成之法,分属水行和火行,曾经有不少人试图同时修炼两种功法,要么是水火相冲炸体而亡,要么是阴阳错乱走火入魔而死,几乎所有人都将其视作险途,可最后有一位大宗师,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形下,将两门功法融汇于一身,水火相济,阴阳相合,成就大成之法,得以天人之境。

    所以专一还是驳杂,因人而异,就拿他们两人来说,老李就是那种可以融会贯通的宗师人物,而他练好自己手中的刀就够了。尤其是到了先天境界之后,刀法近乎本能,所谓的练刀已经不是平常江湖人士的练习刀法,正所谓“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刀法一事,不管如何精妙,终究还是要靠自身的底子支撑起来,所以已是先天境界的胡良开始涉足仙家玄妙,更不能再有半点分心。

    大雨泼洒而落,厅中陷入寂静之中。

    李玄都读书,小丫头练功,百无聊赖的胡良就望着雨檐上垂落下来的白亮水线,落在廊前的台阶上,溅起点点水花,他没来由记起一首诗,好像是叫“雨入空阶滴夜长”?

    夜长梦多。

    就在此时,蓝衣人在大雨之中,步履蹒跚地出了南山园后门,沿着李玄都他们曾经走过那条险峻山路,缓缓下山而来。

    因为大雨的缘故,干涸的河床中又有了积水,倒像是一条河了。

    他走入其中,身形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被水流冲倒,可又始终不倒,就这么走到了对岸。

    然后他抬头“望”向藏于雨幕后的岭秀山庄。

第六十九章 出掌离合

    待到黄昏时分,雨势仍不见小,眼看今日是难以动身了,岭秀山庄的三庄主王烈亲自过来,邀请三人去正院赴宴,要为三人接风洗尘。

    李玄都和胡良未曾推辞,而且也没有撇下小丫头,三人一起跟随王烈去往岭秀山庄的正院赴宴。

    正院自是富丽堂皇,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桌一椅,一字一画,都透着老物件的岁月气息,无不彰显着岭秀山庄曾经的辉煌。

    此时的宴客大厅,在四方位置分别放置了四个一人之高的烛台,每架烛台又能插上三支两指粗细的红烛,总共十二支红烛将整个厅堂照彻通明,岭秀山庄的大庄主何劲和二庄主岳左都未入座,正在等待初次莅临此地的胡大侠,在其身后还站着许多山庄老人,年纪最轻的也已经是不惑年纪,可见岭秀山庄已是倾巢出动,有话语权的人差不多都在这儿了。

    李玄都以传音入密对胡良道:“看这阵仗,岭秀山庄八成是把你这位威名远扬的胡大侠当作山庄的救星了,我估计待会儿酒过三巡之后,这几位庄主会主动开口相求,无外乎是托庇于你胡某人的威名,收回南山园的基业。”

    胡良淡淡一笑,表示自己心中有数。

    虽说三人之中以李玄都为主,但是在外人面前,李玄都没想着去抢胡良的风头,由着胡良和何劲互相谦让一番之后,分而落座。

    胡良坐了主客位置,李玄都坐在胡良的下手位置,刚好与那位二庄主岳左相对而坐,这位像账房先生更多过像江湖中人的岳先生冲李玄都微微一笑,儒雅温和。

    李玄都也报之一笑。

    开席之后,气氛还算热闹,除了小丫头有些不太习惯之外,其他人都显然是“久经战阵”之人,话语含蓄地赞颂胡良,不管其中有多少诚意,最起码是话不难听,胡良不信归不信,但也不排斥,以此佐酒,倒是比平时多饮了几杯。

    正当酒酣之时,门外忽然撞进一个家丁,脚步踉踉跄跄,险些将一架烛台撞倒。

    坐在主人位置的何劲轻轻皱眉,坐在最靠门边位置的一位中年男子已经豁然起身怒斥。

    偌大一座山庄,绵延百余年,自是规矩森严,远非那些平地起高楼的骤然富贵人家可比,按照常理而言,此时一声怒斥之后,就该有人进来将此人拉下,可整个屋外却是只有哗哗的雨声,根本没有半个人应声。

    在座诸人都是微微一愣,起身的中年男子还以为是雨声太大,遮挡了

    自己的声音,便提高了声音道:“人呢?来人!”

    话音方落,又有两个婢女鬼魅般一下子趋了过来,不过浑身上下都是**的,衣襟都可以拧出水来,也不知在雨中站了多久,真是落汤鸡一般。

    中年男子盯着这两个身影,冷冷发问道:“听见了还不答话?为何站在雨中?一身**的给谁看?”

    可这两个婢女却是没有半点动静,低着头,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们两个,把他搀扶出去。”中年男子皱了皱眉头,因为顾及到有客人在,强压住怒气,指了指先前的那名家丁。

    两名侍女终于开始动了,只是她们的走路姿势却是有些不对劲,整个身子摇摇晃晃,仿佛站不稳一般,步子更是奇怪,左右高低不平,仿佛踩在棉花上似的。

    堂内众人越瞧越觉惊诧,中年男子怒道:“怎么回事?你们两个连路都不会走了吗?”

    话音方落,那两名侍女的速度倏忽变快,转眼之间便已经来到了那家丁面前,而不用她们去搀扶,这名家丁已经自行从地上爬起。

    此时厅中之人无不为之失色,因为刚才这两名婢女如鬼魅般的速度,远非寻常婢女所能,三庄主王烈缓缓起身,沉声道:“不知是哪位朋友,莅临我岭秀山庄?还望现身一见!”

    他这一声运足气机,生生压过漫天雨声,最起码有小半个山庄都清晰可闻。

    只是外面仍旧是无人应声,只听得哗哗雨声。

    王烈一皱眉头,正要上前,却见那两名婢女猛地抬起头来,脸色苍白如死人,没有半分血色,而两个眼窝中更是黑洞洞一片,什么也没有。

    众人见此情景,不禁脸色发白,全都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唯有胡烈和李玄都还保持镇定,显得鹤立鸡群。

    “快闪开!”王烈脸色一变,大声喝道。

    先前喊话的中年男子此时已经被吓得脸色微微发白,听到王烈的话后,如梦初醒,正想要往后退去,却忽然感觉胸口处一痛,他低头望去,只见一只手掌洞穿了他的胸口,而出手之人正是先前跌跌撞撞进入厅中的家丁,此时这家丁也如那两名婢女一般,脸色雪白,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眼眶。

    然后就见那两名婢女也一扑而上,一左一右地咬住他的脖子,转眼之间,他整个人便仿佛是一张被抽干的空口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下去,只剩下一层薄薄的人皮。

    此等情形

    诡异到了极点,众人都被惊呆了,第一反应过来的则是江湖经验最多的王烈,他早年时曾经见过左道高人驾驭僵尸鬼物,所以也不如何畏惧,长啸一声,纵身而上,双掌狠狠拍在那名家丁身上,雄浑掌力直接将这名家丁生生震飞出去。

    不管这名家丁如何诡异,毕竟还是寻常人的血肉之躯,在王烈的全力出手之下,已然是骨骼尽碎,整个人便如一滩烂肉般重重落入雨幕之中,就算没死,也不能再站起身来。

    众人原本心生恐惧,没料王烈竟是一击得手,均是精神大振,方要喝彩,忽见那两名婢女身形再次如鬼魅而动。

    不过王烈早有防备,身形后撤的同时,双掌不断向四周胡乱拍出,竟是舞了个密不透风,不留半个死角。

    虽说两名侍女的速度极快,犹如鬼魅一般,但毕竟不如王烈的出掌更快,他曾单掌伏双霸,本就是以掌法见长,拜入岭秀山庄之后,又学了太平宗的离合掌,一掌拍出之后,掌力纷杂错乱,出掌更是忽合忽离,正所谓是用虚引实,空往而实来,变幻莫测。

    只听得砰砰两声,那两名婢女果然直接撞在王烈的双掌之上,倒飞出去。

    王烈毕竟是货真价实的抱丹境修为,虽说胡良评价他抵不住李玄都几掌,但李玄都毕竟是单凭拳脚就能将一名玄元境武夫生生打死,不能以常理而论,所以王烈能抵得住李玄都的数掌,已经可以算是抱丹境中出类拔萃的人物。

    他此时一番出手,已经是用尽平生所学,体内气机更是贼去楼空,原以为三“人”已经悉数毙命在他的掌下,却不曾想那两名婢女在吸食人血之后,体魄极为强韧,竟是没有被直接倒毙,反而在落地之后,又朝着王烈扑来。

    王烈此时正处于旧气已尽新气未生之际,眼看着两人如鬼魅般冲来,心生绝望,暗道我命休矣。

    就在这时,正端着酒杯的李玄都甩腕一掷,以腕力将手中一直端着的酒杯丢掷出去。

    酒杯一闪而逝。

    下一刻,两名婢女还未能接近王烈的身前,脑袋就向后一个晃荡,倒地不起。

    其额头处都被酒杯砸得凹陷进去。

    而那只酒杯则完好无损,滴溜溜地旋转不停,如有灵性一般,盘旋一周之后,又重新落回到李玄都的面前。

    包括何劲在内,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望向李玄都。

    谁也没想到,这个一直沉默寡言的年轻人竟然也是个高手。

第七十章 紫气水剑

    惊魂未定的王烈赶忙抱拳向李玄都道谢。

    他本也以为李玄都只是胡良的随从之流,不值一提,万万没想到此人的修为竟是如此深厚,单凭刚才这一手来看,少说也有玄元境修为,老庄主当年在世时也不过如此。

    何劲难掩脸上的惊惶之色,问道:“敢问胡大侠,李先生,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玄都不再去看面前的酒杯,缓缓起身,开口道:“看情形,是有高人到了,这等化死为生的方士手段,来人最少也有先天境的修为。”

    王烈顿时露出惊骇之色,问道:“请问李先生,可知道来人是何来路?”

    李玄都迈步上前,来到两名婢女的尸体跟前,仔细观察片刻后,说道:“若是我没看错的话,这似乎是邪道十宗中皂阁宗的炼尸手法,而且相当不俗。”

    “邪道十宗!”堂中众人均是被吓了一跳,虽说所谓的正邪之争绵延数百年,但是邪道十宗更多还是活动于西北和辽东一代,在中原和江南却是少见,此时堂上的众人除了王烈之外,均未见过真正的邪道高手。

    从未真正经历过江湖腥风血雨的何劲更是有些方寸大乱,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相较于大庄主何劲的失措,反倒是二庄主岳左和三庄主王烈却是要平静许多,再加上始终没有作声的胡良不动如山,让其他人稍稍安心几分。

    李玄都叹息一声,“此事怕是难以善了,好在这些阴祟之物,对付起来也不算难。”

    话音方落,重重雨幕之中,有沉重脚步声传来,所有人都循声望去,隐约可见一个高大身影正朝着此地缓缓行来。

    片刻之后,终于得见这个高大身影的真容,体貌与常人无异,只是皮肤呈现出不祥的青灰之色,身高八尺,眼珠同样被抠去,黑洞洞的眼眶中闪烁着诡异红芒,如同一尊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立在滂沱大雨中,四周只见雾气弥漫。

    王烈仔细端详面容片刻之后,惊骇出声道:“这不是庄子里的马夫何六吗?我记得他大概只有五尺左右,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又有两名庄中的抱丹境高手一左一右来到王烈的身侧,神情紧张。

    他们这些山庄的老人,对于山庄中的面孔都有印象,此人

    虽然表情狰狞,又是青灰肤色,但依旧可以看出是山庄中的马夫何六无疑,联想起刚才那两名险些将王烈置于死地的侍女,不由在心头上浮现了一层阴霾。

    王烈深吸一口气,一步踏出前廊,来到茫茫雨幕之中,然后双掌一振,将落向自己的雨水砰然弹开。

    事关山庄存亡,大庄主怕是难以顶事,二庄主又是个账房先生,所以只能由他这位三庄主出面了。

    当年他行走江湖时,何曾畏惧生死了?

    王烈身形本已经十分魁梧,不过在足有八尺之高的何六面前,却是显得十分瘦小,他透过雨幕发现在何六的裸露皮肤上浮现无数诡异花纹,颜色幽深,却又不同于他所见过的任何一种花纹,凡是落在其上的雨点都像是滴到了一块滚烫铁块上,嗤嗤作响,化作一阵烟雾。而他仅仅是一眼扫过,便觉得体内一口气机运转凝滞。

    王烈立刻收回视线,压下心中杂念,怒喝一声,吐出一口胸中浊气,在大雨落于青石板地面的哗啦声响中,格外刺耳。

    下一刻,他开始发足狂奔,瞬间穿过雨幕来到的何六的面前,双掌排空击出。

    雨幕瞬间被掌力震荡出一块空白区域。

    落在双掌上的雨点被气机生生震成更细碎的水花。

    面对这一掌,何六干净利落地一臂横扫而出。

    两者轰然撞,王烈闷哼一声,却是吃了个的暗亏,不过他临阵对敌经验十分丰富,顺势身形一矮,紧接着又是一拳打出,震荡破空。

    身形变化巨大的何六仿佛是墓中僵尸,动作生硬却迅速无比,抬起一只手,五指张开,将王烈的这一拳握住。

    王烈脸色一变,抬脚向上一踢,脚尖落在何六的手腕上,迫使其五指松开,然后趁此时机,身形向后退去。

    与此同时,两名山庄的抱丹境高手也将先前的两名婢女尸体以劲力扔向何六,让其不能追击王烈。

    轰然一声。

    清晰可闻两具尸体的骨骼寸寸碎裂之声,不似撞在了人的身上,倒像是撞在了一面山崖之上。

    身高八尺的何六巍然不动,任由两具已经不成人形的尸体从自己的身上缓缓滑落,然后又轻轻一晃,将粘在身上的碎肉也随之抖落。

    得以趁此时机喘息片刻的王烈顾不得何六的无敌之态,强压下心头的惧意,身形再次前冲,跃至何六的跟前,因为长年修炼外家功夫而满是老茧的双掌贴在这怪物的胸口上,骤然运转全身气机,庭院雨幕之中,以两人为圆心,无数雨点轰然炸开,化作丝丝缕缕的水雾,向上升腾。

    一名抱丹境高手的内力悉数倾泻而出,使得何六终于向后倒退一步,

    身形摇晃。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何六再次横臂扫向王烈的头颅。

    王烈双手借着反震之力向后滑退出去十余丈的距离,堪堪躲开这一记铁臂横扫,双脚将满地的积水高高溅起。

    在大雨中,何六的青灰色皮肤被雨水淋湿之后,发出淡淡的暗沉光泽,它晃了晃脑袋,双眼中的诡异红芒更盛,死死盯着王烈。

    刚才的一番交手,看似声势浩大,王烈透体而出的气机足以直接将一整面墙壁都生生崩碎,却没能渗入何六的体内分毫,悉数被它体表的那些诡异花纹阻住。

    王烈止住身形之后,深吸一口新气,双手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神情变得无比凝重。

    自己近乎不惜代价的倾力一掌,竟是没能伤其分毫?

    这还怎么打?!

    就在此时,李玄都从厅堂中缓缓走出,望着身材魁梧已经超出常人的何六,开口道:“三庄主,这等活尸鬼物,是有高人引阴气入体炼成,辅以符篆密咒,哪怕生前只是个寻常人,也可以在极短时间锻造体魄、筋肉、骨骼,炼成之后,堪称是铜皮铁骨,寻常刀剑难伤,不进水火,因为已是死物的缘故,也无惧内劲透体,想要除掉这等鬼物,需要用驱鬼辟邪之术法,方能建功。”

    王烈苦笑道:“李先生所言极是,我岭秀山庄传承自太平宗分支,也有祖上传下的术法之道,只是到了如今,山庄中却是无人练成……”

    李玄都平静道:“既然如此,那便由我来代劳吧。”

    不等王烈回答。

    李玄都已经一步踏出,身形不快不慢,飘出外廊,进入雨幕之中。

    大雨倾盆,却不能让李玄都的身上沾染丝毫雨丝。

    李玄都的指尖上孕育出一抹紫色,在夜色雨幕之中,格外显眼。

    见多识广的王烈失声道:“正一宗的纯阳紫气?!”

    一直静默无言的二庄主岳左也在此时深深望向李玄都。

    李玄都屈指一弹,指尖紫气汇入雨滴之上,一粒粒雨滴连接成线,化作一道紫色水剑,激射而出。

    何六似乎察觉到了莫大危险,竟是以双臂交叉挡在胸前,摆出了防御姿态。

    然后就见这道汇聚了正一宗纯阳紫气的水剑,轻而易举地洞穿了何六堪比铜铁的双臂,无视那些诡异花纹,径直刺入胸膛之中。

    何六周身的暗沉光泽骤然黯淡。

    下一刻,无数紫气从何六的心口位置迸发出来。

第七十一章 炼尸之阵

    何六怒吼不止,徒劳地伸手去捂心口,却无济于事,紫气仍是从他的指缝间不断迸发出来。

    纯阳紫气,乃是正一宗的绝学,以纯阳功为基础,辅以紫霞功,采集太阳初升之时的先天第一缕纯阳之气,炼去杂质,去芜存菁,只留下极为纯正的一抹紫色,如此便是纯阳紫气,是为天下一切鬼祟之物的天然克星。虽说李玄都的纯阳紫气不算纯正,更比不得颜飞卿的百丈紫气,但是对付这样一个尚不成气候的活尸,已是足矣。

    众人望着这一幕,震惊无言。

    这些未曾直接与何六交手之人尚且如此震惊,那直接以毕生功力拍在何六身上却无功而返的王烈更是张大了嘴巴。抱丹境和玄元境之间的差距巨大,江湖散人与名门正派之间同样差距巨大,如果是一位出身于名门正派的玄元境高手,对上一个江湖散人出身的抱丹境,那便是天差地别,难以逾越。此时在王烈的眼中,李玄都便是一位出身宗门的玄元境高手,甚至比之当初的老庄主还要更胜一筹。

    王烈转头望向李玄都,李玄都已经从雨幕中退回廊下,身上不沾半点湿气,干爽利落,这位岭秀山庄的三庄主心中颇为惊疑不定,纯阳功是正一宗的招牌功法,可没听说过正一宗中有姓李的高手,倒是清微宗中的李姓是个大姓,宗主李元婴更是登上太玄榜的高人,可是话又说回来,凡事都有例外,这方面也不好把话说死,毕竟实打实的纯阳功和紫霞功做不得假。

    不过王烈琢磨归琢磨,却不敢在脸上表露出半分,更不敢多嘴半句。

    就在此时,何劲终于从屋中走出,皱眉问道:“这鬼物终于死绝了?”

    腰间悬了一把桃木剑的李玄都摇头道:“还未死绝,这尊活尸鬼物虽说只是以速成之法养育而成,但却吞噬了不少生灵性命,这才能身长八尺,铜皮铁骨,已经是近乎于僵尸之流,若是再让他吸食一名武夫的精血,变为身长一丈,成为真正的僵尸,那么寻常刀剑再无法伤他一分一毫,好在现在还差一线,未到不能挽回的地步。”

    何劲赶忙道:“还请李先生或胡大侠出手,尽早除去这等鬼物,何某及岭秀山庄感激不尽。”

    胡良始终一言不发,眉头微皱。

    李玄都温和说道:“庄主不必如此,既然幕后之人不肯出来,我便先毁去这名活尸,看看能否逼迫那人现身。”

    话音未落

    ,李玄都一挥手。

    在他腰间所悬的桃木剑“敕鬼”自行飞出,如一抹长虹。

    何劲的身形骤然僵住,呆立不敢动,这一剑刚好从他身侧激射而过,使得他身上的衣襟一齐向前飞荡。

    木剑裹挟了充沛剑气,不但使何劲的耳畔轰隆声久久不绝于耳,而且还将雨幕分开一线。

    王烈见此情景,又是一个心神恍惚,难道这位李先生不是正一宗之人,而是出身于清微宗?否则如何会有这等霸道剑意?

    就在这一念之间,木剑已经来到倒地的何六面前。

    桃者,五木之精也,古压伏邪气者,此仙木也,桃木之精气在鬼门,制百鬼,故今做桃木剑以压邪,此仙术也。

    木剑落下。

    无数雨滴在剑意的牵引之下,连点成线,连线成面,一幕雨帘被剑势裹挟而动,飘摇不定。

    寻常刀剑破不开僵尸鬼物的铜皮铁骨,可木剑无锋的“敕鬼”却是如切豆腐一般刺入何六的体内,正中心室。

    何六心口位置的紫气骤然熄灭,眼眶中的红光也随之消散。

    剧烈的气机震荡将双方周围的雨幕直接震碎成一片茫茫白雾。

    尘埃落定之后,何六的最后一丝生机丧尽,身上的奇异纹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待到所有的纹路都模糊不见之后,原本还铜皮铁骨的尸体也失去了支撑,就像一副已经锈蚀到极点的甲胄,只是轻轻一碰,便寸寸碎裂,只剩下一柄桃木剑还斜插在大雨之中。

    李玄都再一招手,桃木剑自行拔出,倒飞回主人的手中。

    胡良闭目凝神,脑海中仔细回忆方才的一剑。如果李玄都还是归真境,那么这一剑就该能把这一方小天地的雨势强行止住,甚至是将下落的雨点重新托举回九天之上,可谓是以人力逆转天时。可惜现在的李玄都只有抱丹境的修为,顶多是一只脚踏入了玄元境的门槛,意境是够了,气机却是无法支撑如此高的境界,有空中楼阁之感,只能堪堪将雨幕分开一线。

    虽然他练刀不练剑,但是刀剑本是一家,就如佛本是道,有殊途同归之处,单纯以‘道’而言,自己却是不如老李良多。就像当年清微宗的老宗主与无道宗宗主的一战,便可以看作是一场刀剑之争,刀走霸道,剑行王道,无道宗的宗主如何?号称太玄榜第一人,可清微宗老宗主却是名列老玄榜,早已成为登

    顶天境仙阁之人,所以最终是剑胜过了刀。

    只是这位素有“魔刀”之称的无道宗宗主,也未必不清楚这一点,想来是抱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心思,想要借助老剑神的通天剑道来砥砺自己的刀道,以期更上一层楼。此战之后,无道宗宗主抛弃佩刀“大宗师”,不知所踪,更是印证了胡良的猜想。

    如今李玄都这一剑,可能在气势和威力上都不觉如何,但于剑道意境而言,对胡良却是大有裨益,毕竟以前的紫府剑仙出剑,太过高屋建瓴,归真境的一剑就像一条江河,让胡良只能看到浮于表面的江水,只能看到剑气如何,剑术如何,却是看不到隐藏在江水之下的河床,更看不到藏于河床泥沙中的剑道,如今李玄都坠境之后,好似江河退潮,终于露出其下河床和泥沙,这才是真正剑道。

    站在他身旁的周淑宁只是依稀看到了先前的紫气萦绕,而且离得有些远了,看得并不真切,再加上外行只懂看热闹,震撼程度也就远不如胡良,此时不由小声问道:“那名鬼怪已经死了?”

    胡良点了点头道:“死得不能再死。”

    周淑宁闻言顿时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虽说小姑娘在这一路行来也算是见过了不少世面,就连死人也见过,但当她真正看到这些以前只存在故事中的鬼物时,还是觉得害怕。不过万幸有哥哥在,不管是坏人还是鬼物,都伤不到她。

    李玄都收起桃木剑,扬声开口道:“不知是哪路高人到此?还请出来一见!”

    忽听一个嘶哑难听的嗓音响起:“你是何人?为何会纯阳紫气?若你确是正一宗之人,那便是罪不可赦,待会儿我会将你的魂魄取出,制成鬼奴,受永世煎熬奴役之苦。”

    来人语声飘忽,似是每说一字便换一个方位,又似是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让人不知其究竟身在何处。

    李玄都并未去徒劳寻找此人的藏身所在,只是说道:“若是我没看错的话,你所用的应是皂阁宗秘术‘炼尸阵’,以活人炼制活尸,有伤天和,且损阴德,就是在皂阁宗中也少有人用,你竟然会此阵,我倒是很好奇你的来历。”

    那人嘶哑道:“有些见识,竟然认得皂阁宗三炼之一的‘炼尸阵’,你既然知道这‘炼尸阵’,就该知道,凡是入阵之人,绝无幸理才是。”

    李玄都淡然道:“也未见得。”

第七十二章 无道来人

    那人嘿然一声,颇有些不屑之意,道:“炼尸阵的确算不得无法破解,可也不是你一个小小抱丹境就能奈何的,就算胡良也不敢妄言破阵,换成正一宗的颜飞卿来说这话还差不多。”

    此人一语道破天机,让李玄都心头打了个突,心思几转之间,恍然道:“你是无道宗之人!”

    那人放声笑道:“好心思!竟然猜出了我的来历。我这次就是为了胡良手中的那把‘大宗师’而来,这本就是本宗宗主的佩刀,后被宗主赠予唐长老,当年唐长老被紫府剑仙所杀,‘大宗师’也被夺走,转送给了胡良,如今紫府剑仙已经不知去向,多半是在哪个不为人知之地闭关养伤,胡良没了靠山,自然也守不住这把刀剑评上排名第十的‘大宗师’,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此乃江湖上千古不变之理!”

    闻听此言,岭秀山庄之人齐齐色变,再望向胡良和李玄都的眼神中已无半分感激之意,甚至还有几人已然对着胡良和周淑宁怒目相向。

    胡良可不是李玄都这般温和脾性,先将小姑娘护在身后,然后看了这几名男子一眼,笑道:“看来你们认定我胡某人是罪魁祸首了,那我要不要干脆把这个罪名给彻底坐实了?先把你们杀了,一了百了,免得给这炼尸阵做了肥料。另外,也好教你们知道什么叫‘西北一枭’。”

    几名怒目相向的男子立刻低下头去,再不敢多看胡良半眼。

    胡良冷笑道:“还真是人善被人欺,我给你们几分好脸色,你们就真当我好欺负了?门外之人是先天境,我胡良就不是先天境了?给脸不要脸。”

    厅堂之间,死寂一片,没有人胆敢发出半点声音。

    王烈和岳左都是老江湖了,对于这等飞来横祸之事自然看得开,唯独少经世事的岭秀山庄大庄主何劲死死握紧拳头,对于这个刚刚还被他奉为座上宾的贵客充满了怒气。

    敢怒却又不敢言。

    可也正因为敢怒不敢言,他却已经迁怒于把胡良请进山庄的王烈,甚至怀疑是王烈与胡良串通好了要谋夺山庄的基业,所以他打定主意,只要山庄能够度过今天的难关,就立刻将王烈这等人逐出山庄。

    可怜王烈这些年来为山庄东奔西走一片拳拳之心,甚至先前拼命出手的举动,都敌不过这无端的几分怀疑,这怀疑就像蔓延的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胡良轻轻摩挲着腰间的“大宗师”,视线扫过众人,

    凡是他视线经过之处,所有人都低敛了眉眼。

    胡良乖戾一笑,只有叫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他名良字天良,可绰号却是“西北一枭”,这一路上若不是有李玄都约束,他哪里会这般好说话!

    这时候,李玄都再次开口道:“好一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我认。可江湖上还有一个规矩,那就是祸不及无辜,这岭秀山庄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在此地大开杀戒?”

    那人冷冷道:“近日无仇不假,可谁说往日无冤了?这座岭秀山庄源自太平宗,论起来也算是太平宗的旁支,当年太平宗与我无道宗交战,伤我宗弟子无数,这等大仇,可不是一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今日我灭岭秀山庄满门,也算是为当年的血仇讨回一二。”

    李玄都沉声道:“邪道十宗总说正道十二宗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如何如何,可你们邪道十宗又何尝是性情中人了?就算正道十二宗是黑的,也不意味着你们邪道十宗就能变成白的,作恶便作恶,何须再找这等借口,打报仇的幌子。”

    那人略一沉默,冷冷道:“伶牙俐齿,倒真是十二宗中人的口气。”

    李玄都神色一变,身形向上跃起,悬于半空。

    只见他方才所站之地的青砖陡然裂开,破碎不堪,然后就见一具活尸竟是从地下爬出,也不知是何时钻入地下之中,倒像是土遁之法。

    李玄都身形下落,一脚踏在这个活尸的天灵位置,将他的脑袋生生踩入胸腔之中,整条脊椎寸寸碎裂,死得不能再死。

    就在这时,房顶上传来脚踩瓦片之声,然后就见黑影闪动,八个家丁竟是在大雨之中于瓦檐上疾行,身形矫健,来到庭院上方之后,齐齐落下,一起攻向李玄都,却是将李玄都能够躲闪的方位都全部封死。

    李玄都运起气机,伸手握住‘敕鬼’,以妙真宗的“荡魔四方”一剑横扫,只听得破空声响,一剑便将两名家丁的头颅悉数斩下。

    没了头颅之后,这些活尸顿时与真正的尸体无疑,再无行动能力,死得不能再死。

    李玄都脚步不停,手中‘敕鬼’翻滚,将第三名家丁拦腰斩杀,断成两截的活尸还在蠕动不止。

    还有两名家丁,站在原地不动,只听嗖嗖声响,两人竟是将自己的十指当作暗器射出。

    李玄都一挥袖,二十根手指在半空中似被无形之力裹住,进退不得,也不坠下,依稀可

    见这些手指的指甲俱是漆黑无比,显然藏有剧毒。

    然后李玄都再一抖袖,这些“暗器”按照原来轨迹,悉数倒飞而回,刺入两名活尸体内。

    转眼之间,已经有五名家丁死于李玄都的手中。

    不过这番出手加上先前的两剑,也让李玄都体内气机近乎干涸。而此时还有三名家丁朝着李玄都攻来,正值李玄都一气将尽而一气未生之际,眼看着就只能用体魄硬抗三名活尸的联手一击。

    这些活尸不同于寻常尸体,不但铜皮铁骨,力大无穷,身上还携带有尸毒,若是一个不慎,沾惹上了尸毒,就算不足以致命,也终归是个麻烦,尤其是在当下这个境地,更是雪上加霜。

    就在这时,一直静默不语的岳左终于出手,只见他扬手一挥,从袖中飞出三点寒芒。

    一瞬之间,这三名家丁分别被三颗黑幽幽的长钉刺入额头眉心,眼眶中的红芒顿时消散不见,整个人也变为普通尸体,从空中落下。

    那人的声音再度凭空响起,“没想到在这座小小的岭秀山庄中竟然有一个真正修成了太平宗神通之人,而且还有玄元境的修为。这三枚‘锁神钉’却是罕见,就是不知道你手中还有几颗‘锁神钉’?”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的岭秀山庄二庄主,竟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玄元境高手,而且听那无道宗之人的说法,还修成了太平宗的神通,这可是老庄主都未能做到的事情。

    只是在一系列的变化之下,岭秀山庄的众人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只有大庄主何劲深深看了这座二庄主一眼,只觉得整个山庄再无半个可信之人,都是图谋不轨之人,都是想要谋夺山庄基业之人。

    胡良不可信,王烈不可信,岳左不可信。

    都不可信!

    岳左对于何劲的视线无动于衷,双手笼入袖中,望向李玄都道:“李先生,你我二人联手,先将这些活尸除去。”

    李玄都举起手中的桃木剑,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从始至终,胡良始终没有出手的意思,因为他要找出此人的踪迹。

    先前两人一路激斗,谁也没能占到便宜,已经是两败俱伤,现在只要找出此人的藏身之地,胡良就有信心将其一击必杀,只须他一死,皂阁宗三炼之一的“炼尸阵”便立时告破,岭秀山庄之围也就解了,若是不能破去炼尸阵,他们所有人都要被生生困死在这里。

第七十三章 八部神通

    先前胡良应李玄都之请,从西北赶赴芦州,途中遇到了无道宗之人,因为“大宗师”归属之故,大打出手,一路纠缠厮杀,未分胜负。

    直到今日,无道宗之人终于是尾随而至,布下皂阁宗秘术三炼之一的“炼尸阵”,要杀人夺刀。不过胡良毕竟也是先天境,手中又有“大宗师”这等宝刀,所以他不敢轻忽大意,故而隐匿踪迹,即便是开口说话,也是用出玄女宗的“缥缈之音”,令人难以捉摸到他的声音来源。

    至于此人分明是无道宗之人,为何会用皂阁宗和玄女宗的神通,其实也在情理之中,就如李玄都身怀诸家绝学一般,正邪两道共二十二宗在数百年之间纷争厮杀无数,又互相结盟,各自绝学均是因为种种原因而流落在外,就拿玄女宗来说,就连玄女六经之二的“少阴真经”和“玉女经”都曾流传出去,更遑论“缥缈之音”这等神通,而其他宗门,也大体相差不多,比如说正一宗的“纯阳紫气”和静禅宗的“坐忘禅功”,也都流传于外,不过在没有明师指点的情形下,仅靠自身摸索就能练成之人,却是寥寥无几。

    对于名列“三玄榜”的各路高人而言,除了各大宗门中可以称之为“道”的根本要义之外,这些可以归结为“术”的神通,都是殊途同归而已,无关紧要。

    只是对于还未踏足出神入化三境的寻常江湖人而言,“术”之高低已经可以决定生死胜负。

    在十名家丁活尸身死之后,在雨幕之后又出现许多影影绰绰的黑影,不再是寻常的家丁婢女,而是生前就有修为在身的庄客,所以除了身形矫健之外,更多了几分灵巧诡变,甚至还隐隐结成阵势,如活人一般,进退有据,若是寻常江湖人士遇到,必然很难应对。

    只是李玄都却不能以常理论之,面对二十余名庄客化成的活尸,仗剑而起,只是一剑,便将冲在最前方的一名活尸的头颅挑落,在雨幕中骨碌碌滚出老远,然后李玄都身形向前掠出,轻松躲过后续两名活尸的攻击。

    一名壮汉模样的活尸大步前冲,与李玄都擦肩而过,然后就见一只胳膊高高飞起,这名活尸的半个肩膀都被一剑削去。

    随后跟上的四名活尸顿时停下脚步,结成四方阵势。李玄都没有丝毫停留,直接入阵,身形拧转,躲过两名活尸的双爪,一剑上掠,隐隐有龙吟虎啸之声响起,直接将这两名活尸的手掌斩落,同时一袖挥出,将第三名活尸拍退,然后以“擒龙手”捏住身后第四名活尸的手腕,使其身体被气机拉扯朝自己撞来,然后以手肘猛然撞在活尸的胸膛,炸出一团猩红血雾。

    紧接着李玄都有了一个极为短暂的停顿,单手握剑,剑身斜斜下指,一侧剑锋几乎贴近了左腿。先前被一袖挥退的第三名活尸嘶吼一声,倾其全力向李玄都扑来,李玄都身形未动,手中的“敕鬼”迅速上扬,在磕开扑来活尸的同时,桃木剑也形成一个下斩之势,不等活尸反应,李玄都一剑从右至左斩出,将其斩成两半,

    最后李玄都回身一脚踹在一名已无双手的活尸身上,让它与它的难兄难弟撞在一起,变成滚地葫芦。

    这些活尸已无灵智,只剩下本能和主人的驱使,此时根本无甚恐惧可言,全都带着不计死活的疯狂气势,一股脑地冲向李玄都。李玄都不急于杀敌破阵,而是转为以自保为主,身形如水中游鱼,踏罡步斗,闲庭信步,任由这些活尸来势汹汹,伤不到他分毫。

    “敕鬼”每一次出剑,都会炸出一串如雷鸣的清越之音,颤鸣悠扬。

    活尸每每听到剑鸣之声,便是一阵呆滞停顿。

    “敕鬼”的玄妙远不止于此,李玄都次次出剑看似不带半分烟火气,但剑鸣雷声越来越盛,周围的许多活尸就无缘无故暴毙,分明还不曾接近李玄都十步以内,便死得干脆利落,好似被一锤重重地砸在脑袋上,身形晃了几晃之后,就向后倒飞去,再也不能爬起。

    此乃慈航宗的“大慈雷音剑”,以剑音化作雷音,震慑邪魔。

    时刻关注场内局势的岳左两袖翻摇,只见袖口星星点点,连续打出十几枚“锁神钉”,瞬间击杀七名活尸。

    一直隐蔽在暗中操纵活尸的无道宗之人,开始召集所有藏在暗处的活尸,势要将这两人斩杀。只见又有数十活尸汹涌而来,其中庄客、家丁、婢女皆有,而且在更远处还断断续续有活尸涌入此地。

    亲身陷阵的李玄都顿时感受到莫大压力,由单手持剑变为双手握剑,剑势更是陡然一变,由原本的“大慈雷音剑”变为“烈火燎原刀法”,大开大合,这门刀法是胡良传授于他,本就是脱胎于军伍沙场,故而极为适合以一敌众,此时被李玄都用出,自是再合适不过。

    同时岳左也不断射出“锁神钉”,每一发“锁神钉”都能准确无误地钉入活尸的眉心玄窍之中,中者立时倒地不起,着实是帮李玄都缓解了许多压力。

    只是随着活尸越来越多,李玄都还是难免陷入到捉襟见肘的境地之中。

    以一人之力独战近五十名活尸的李玄都一剑横扫之后,将手中的桃木剑“敕鬼”高高抛弃,以清微宗的“百步飞剑”之术起手,敕鬼一闪而过,剑气横空。李玄都双脚猛踏,在青石地面上踏出双坑,双袖振荡,一抹流华好似彗星掠出,比起“飞剑术”还要高出一个境界层次,乃是明确无误的“驭剑术”。李玄都的数次克敌制胜,都是依仗了此门神通,引气驭剑,剑随心动。

    一把“敕鬼”用以“飞剑术”,一把“青蛟”用以“驭剑术”,双剑并出,来回交织,剑气纵横,便是一张疏而不漏的恢恢天网,剑气所及之处,将这几十名活尸全部笼罩其中。

    抹过而过,穿胸而过,透额而过。

    来往剑气似是无穷无尽一般。

    只是剑气虽然厉害,却不能将这些活尸彻底灭绝生机,大多活尸只是伤而不死,仍旧在地上蠕动爬行。

    就在此时,岳左手掌一翻,又从袖中取出一颗珠子,整体色泽深沉,只是在中心位置隐隐透出几分火红之色,就像一颗眼瞳。

    此乃太平宗的“凤眼子”,以烈火秘药制成,威力惊人。

    岳左直接将其掷出。

    轰然一声,这颗凤眼子顿时化作漫天火雨,腾起一股数丈之高的烈焰,活尸如秋后稻田,倒伏一片。

    太平宗善用外物对敌,又精通先天八卦术算,故而衍生有八部神通,对应八卦,分别是:乾天、坤地、震雷、巽风、坎水、离火、艮山、兑泽,先前岳左所用的“锁神钉”便是乾天部神通,此时所用的凤眼子则是离火部神通,遇水仍旧可燃,若是修炼至极致,足可以焚山煮海。

    须臾之间,火势迅速蔓延,化作一片火海,只见火光冲天,大雨不能熄灭,反而如火上浇油一般,愈演愈烈,一名活尸着火之后,与周围活尸相撞,其他活尸也随之燃烧,满地乱滚,嘶哑哀嚎,甚至还有肉焦之味传出,情状惨不可言。

    李玄都身在火海之中,只觉身周急剧增温。虽有“太乙五烟罗”护体,仍觉炎气逼人,当即收回“敕鬼”和“青蛟”,一个纵身跃出火海。

第七十四章 敕鬼破阵

    当李玄都回头望去时,整个庭院已经是火海一片,可诡异的是,只有活尸在熊熊燃烧,而众多木质砖石建筑却完好无损。

    李玄都不由对这位岭秀山庄二庄主高看几眼,若是他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空中火” ,虽然距离传说中“三昧火”的境界还相差甚大,但就玄元境而言,已经是很了不起的神通。

    不过单凭“空中火”就想破去这座“炼尸阵”,还是力有不逮。所谓“炼尸阵”是为皂阁宗“三炼”之一,另外“二炼”分别是“炼魂阵”和“炼神阵”,所以关键在于一个“炼”字,其真正的玄妙之处在于,这座大阵就像是一座丹炉,将身处炉中的活人当作药材,提取精华,汇聚自身体内,助长修为,增益境界,最后剩下的“药渣”便成了活尸,故名“炼尸阵”。

    至于“炼尸”的时间长短,则与“药材”的修为有关,修为高深者可以坚持的时间更长,而修为较低或是没有修为的婢女家丁之流,几乎在阵成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汲取精气,化作活尸。

    正因为如此,杀尽阵内活尸并不能破阵,甚至不能动摇阵法根基分毫。

    不过这名无道宗高手毕竟不是皂阁宗嫡传,掌握的“炼尸阵”也并不完全,只能炼尸,却不能借助此阵汲取精华成丹以弥补自身修为,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小半柱香后,活尸的嘶哑吼声渐渐不可听闻,火势也渐渐转小。

    目睹这一幕的众人脸色微微发白,委实是遍地的焦尸和肉焦味道实在让人作呕,倒是岳左脸色如常,又将双手笼藏入袖中。

    布阵之人终于动了几分真怒,声音再度响起,“好, 好得很,一个正一宗的‘高人’,一个太平宗的‘高人’,就算没有胡良手中的‘大宗师’,仅凭这两颗人头,也不枉我摆一回‘炼尸阵’。”

    李玄都环顾四周,忽然开口道:“皂阁宗的‘三炼’阵法,我听说过,也曾见识过‘炼魂阵’,由一位皂阁宗高手摆出,抽取方圆三十里内所有生灵的魂魄,瞬间化作厉鬼,的确厉害。只不过你的这座炼尸阵,似乎并不完全,这么半天的功夫,也只有不足百余活尸,看来你终究不是皂阁宗之人,倒不如用出自家无道宗的手段,也许还能立竿见影。”

    此人虽然藏于暗中,不见真容,但是闻言之后还是生出怒气,阵内的气息骤然变得阴沉压抑,阴冷渗人。

    李玄都平静道:“你就不好奇我这个所谓的正一宗之人为何会驾驭飞剑?”

    话音未落,李玄都已经将手中的“敕鬼”高高抛向空中。

    “敕鬼”在空中悬而不落,弥漫在天地之间的阴煞气息随之一滞。

    那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厉声道:“小子尔敢!”

    李玄都淡然笑道:“这就怕了?这把出自道家手笔的桃木剑,说到底其实还是一个‘敕’字而已。”

    在“敕”字出口的那一刻,只见这把品相不俗的桃木剑寸寸碎裂,化作粉末,飘散于大雨之中。

    李玄都竟是不惜毁去这把“敕鬼”为代价,强行使得“炼尸阵”有了片刻凝滞。

    若是寻常抱丹境,哪怕是出身正道十二宗的嫡传弟子,也绝不可能识得此等秘阵的破绽之处,可李玄都却是曾经踏足过归真境,更是与精通“三炼”之术的皂阁宗高人有过交手,知道其中玄妙所在,也正巧李玄都从南山园中得了这把百年桃木制成的“敕鬼”,最是能压制阴气,若是换成其他阵法,都未必能有如此绝佳效果。

    若是有人从高空往下俯瞰,就会发现这一刻,却是造就了不同寻常的玄妙气象。

    无数从天而落的雨滴好似一瞬静止,就这般悬停于空中,蕴藏于大雨中的阴气也随之停止运转。

    一切就在刹那之间。

    可这短短的一个停顿,已经足矣。

    一直未曾出手的胡良见机,瞬间拔出腰间所悬的“大宗师”,凛冽刀气将不远处的一面墙壁从中劈开,砖石炸裂,一名蓝衣人从中跳将出来,身形踉跄,颇为狼狈。

    胡良扯了扯嘴角,笑道:“原来是玩了一出灯下黑,我说怎么找不到你。”

    那人站稳身形,抬起头来,脸色苍白,眼窝中的眼珠已经消失不见,只有点点红芒闪烁,却是与先前的众多活尸极为相似,只是他的神情并不呆滞,颇有些狠辣意味。

    “吴师幡。”胡良收敛脸上的笑意,冷冷道:“先前我无暇与你纠缠,没想到你却阴魂不散,也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来投,我今日便成全了你的这番心愿。”

    原本胡良苦苦寻觅吴师幡的踪迹而不得,不过吴师幡也不敢贸然出手,只能驱使活尸上前,两人一时间形成对峙僵持。别人兴许不知,可李玄都却是深知其中关键,故而主动出手,使得大阵有停滞的片刻瞬间,此时布阵之人却仍旧有气机流转,顿时暴露藏身之处。

    胡良趁此时机出刀,吴师幡躲无可躲,只能现出身形。不过他刚才虽然狼狈,但却没有受到半点伤势,李玄都提醒道:“天良,小心些,此人除了已经练成无道宗的‘无量功’之外,应该也练成了‘无相罡气’。”

    胡良恍然大悟,吴师幡眼窝中的红芒闪烁跳跃,阴沉道:“阁下倒是好见识,我的确练成了‘无相罡气’,就是为了用来对付胡良的刀罡,只是不知阁下究竟是何来历?竟然能一眼认出我无道宗的秘术,殊为不易,只可惜你是个抱丹境,否则今日便是老夫死在此地了。”

    此时吴师幡已经不敢再小觑这个年轻人半分,也不再将他视作正一宗的弟子,甚至用出了“阁下”二字,只当是哪位太玄榜高人的子侄辈,或是得了大机缘之人。

    只不过就算是太玄榜上的高人的晚辈,也顶多是让他忌惮几分,还谈不上害怕或是畏手畏脚,江湖历来如此,刀剑无眼,生死自负,杀人或是被杀就在一线之间,无非是看本事高低而已,你的家世再高,本事不济,被人杀了也怨不得旁人。再者说了,我杀人之后返回西北无道宗,你家长辈还能打上无道宗不成?

    胡良冷冷开口道:“你既然练成了‘无相罡气’,先前却不曾用出,恐怕是有意在关键时候用出,好打胡某一个出其不意。”

    “不错!”既然已被李玄都看破自家根底,吴师幡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坦然承认道:“你我境界修为相差仿佛,生死就在一线,自然是以有心算无心,方能成事。”

    “好一个方能成事!”胡良神色一肃,“看来今日就要在此地分出一个生死才行了。”

    吴师幡面无表情道:“理当如此。”

    胡良不再多言,身形向前飘荡而出。

    一刀而已。

    你吴师幡有“炼尸阵”和“无相罡气”,我胡良不过一刀而已。

    此刀面前,有何阵法?有何罡气?

    当日他与李玄都在南山园听雨夜谈,听完李玄都说剑之后,他有感悟出一刀。

    虽然他不能像当年的李玄都那般将万千雨滴重新托举回九天之上,却能在这片雨幕分开一线。

    大雨滂沱。

    一个个雨滴是就像一颗颗珠子,雨滴连接成线,整个雨幕仿佛是一幕珠帘,随着胡良的一刀递出,整张“珠帘”仿佛被两只无形大手向两边拨开撩起,分开中间的一片清明。

第七十五章 术法之道

    胡良原本就凭借学自补天宗的天阙功而称雄西北,虽然不以机巧见长,但是单以气机雄厚程度而论,已是先天境高手中的佼佼者,弱项反而是武学术法,但他在武德十年进入军伍之后,于沙场攻伐之中自创“烈火燎原刀法”,不断查漏补缺,取精用宏,再加上得自无道宗的“大宗师”,已经在先天境中罕有敌手,若非他后来参与帝京一战而受伤,其实已经可以寻觅时机突破出神入化三境的第一境归真境。

    在帝京之战后,胡良又被李玄都传授“坐忘禅功”,并与李玄都交流心得,以此深厚积累,使得胡良迅速由先天境的谷底重回先天境山巅,而非像陈孤鸿那般,哪怕养伤数年也仅仅是勉强维持先天境的谷底位置。

    可就算如此,当胡良遇到吴师幡之后,仍是占不到太多便宜。

    吴师幡的气机与胡良相差无几,身上有几件异宝,也远远比不上“大宗师”这般神兵利器,照理来说,吴师幡应该远远不是胡良的对手才对,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吴师幡修行多年,虽然因为自身资质之故,迟迟不能踏足归真境,但他却搜集了大量旁门左道之术,其中更是不乏“炼尸阵”这般禁术,即使他因为三弊五缺之故,双眼被毁,可与人交手时,凭借各种让人难以防备的秘术手段,仍是十分难缠。

    两人先前相互纠缠厮杀一路,胡良对此深有感触,所以此番交手,胡良打定主意要以快取胜,看似寻常随意,不沾染丝毫烟火气的一刀递之后出,分开雨幕,无声无息地近身到吴师幡的身前。

    这一刀好似缩地成寸一般。

    在李玄都的眼中,只有一道雪亮白芒闪过。而在王烈和何劲等人看来,胡良的残影还停留在原地,但实际上“大宗师”的刀锋已经斩到吴师幡的面前,若是换成一个境界稍弱之人,恐怕直到人头落地之后,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吴师幡虽然目盲,但仍是觉得“眼”前骤然白茫茫一片,随之而来的是割裂肌肤的凌厉刀气寸寸欺近。

    面对这一刀,吴师幡受到刀气牵引,体内气机自行运转起“无相罡气”。

    此种功法,顾名思义,就是不着形相,无迹可寻,只要运转此功,便会在身周体表生出一层无形无相的罡气,有此罡气护体,站立于激流瀑布之下,或是于狂风暴雨中漫步而行,全身衣袂都不沾丝毫湿气,对上敌手时,无论是刀枪剑戟,还是暗器用毒,亦或是拳掌劲力、隔空气机,都可抵御,已经脱离中成之法的范畴,可以属于上成之法。

    大宗师的刀锋瞬间欺近,距离吴师幡的额头只剩下三寸距离,只是这三寸距离却如天堑一般,每压近一寸都极为艰难,只能缓缓推进。

    吴师幡抬起头,以黑洞洞的眼眶“望”着近在咫尺的刀尖,伸出枯瘦手指在眼前勾勾画画。

    他先写了一个“金”字,又写了一个“真”字,两者合一,便是一个“镇”字。

    这个似虚似实的“镇”字轰然落下,刚好落在胡良的身上,胡良顿时感觉自己好似背负有万钧之重,别说再往前推进一寸,就是直腰而立都倍感艰难。

    正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术法介于真幻虚实之间,信之则灵,被阳刚之物克制,正因为如此,民间才会盛传恶鬼怕恶人,或是黑狗血可以破除术法的说法。

    术法大致可以分为三重境界,第一重境界就是弄假成真,如李玄都曾经用过的跌打咒和定身法,便是属于此种境界的最浅显运用。

    在这一重境界中的术法大多与骗术相差无多,适合骗人而不适合杀人,打个最为简单的比方,单纯以术法而论,令寻常人看到天兵天将下凡的虚假景象,其实并不难,诸如白愁秋等人就可以做到,但却绝不能用到两军对垒或是与人交战的时候,因为武夫的血气以及战场上的刀兵煞气,都最是干扰术法,所以厉鬼害人,也多半是在这个境界之中,使所害之人眼前出现种种幻象,心神被夺,或是惊惧而亡,或是自杀而亡,还有更为厉害的恶鬼,会以幻象骗人杀人,以及过路书生夜宿古庙遇到美丽女子,一夜风流之后发现自己被吸食阳气,也都可以归于此种境界。

    若是自身血气旺盛,或是身上带有杀气,便会干扰甚至冲破幻象,能够为恶之人,多数身体强健,或是手上沾染血债,故而恶鬼怕恶人的说法由此而来。

    能够真正用于沙场的术法,则属于第二重境界,比如呼风唤雨,夏日落雪,冬日冰融,便是属于此范畴中,只是要沟通天地,借助天地之力方可勉力为之,故而非归真境高手不可用之。

    至于第三重境界,已是可以凭借人力改变天时,转阴为阳,化幻为真,变虚为实,甚至比实物还要真实,比如撒豆成兵,所化兵甲与真人别无二般,仙家神通不过如此。

    三重境界,层层递进,最终化假为真,也就是“修真”二字的由来之一。

    术法一道可谓是支撑起了方士一脉,而武夫之所以能在战力上强压过方士一头,就是因为术法被至阳至刚的血气克制,而天下间又以锤炼自身体魄的武夫血气最盛。

    相传无道宗在百年前曾有一位武圣,体内血气鼎盛堪比荒古巨兽,一餐可食九象,一拳重如九鼎,一喝之下便可以破去术法万千,堪称是武夫极致。当时皂阁宗也是鼎盛一时,其宗主学究天人,以术法造就一方鬼国,其中幻象纷呈,难辨是非真假,拘役无数生灵死魂之后,竟是自成小六道轮回,试图于自成一界。

    当两人相争“圣君”之位,却是皂阁宗宗主难敌那位无道宗武圣,在无道宗武圣亲身入鬼国之后,鬼国竟是难以承受冲天血气而直接崩碎幻灭,那位皂阁宗之主更是遭受鬼国反噬而身死道消,此战之后,皂阁宗至今都被无道宗压过一头。

    这便是武夫战力强横的原因之一,甚至于在那位武圣死后,浑身旺盛血气凝而不散,仍旧气冲九霄,让一众无道宗高手根本无法携带飞行,更无法通过术法搬运,只能一步一步运送棺椁返回宗门,正应了“负凡人如负重山”的话语。

    不过凡事都是相对而言,虽然水能克火,但一旦水弱火强,火亦能克水,武夫血气与方士术法之间也是如此,若是术法强于血气,亦能压制血气。

    此时吴师幡所用的“镇”字符便是第一重术法的巅峰,试问一道符篆如何能搬来一座大山?就算是天人境的高手也绝无这般神通,所以必定为假,可胡良又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身上仿佛如负重山,竟是挣脱不开,这便是弄假为真。甚至就连胡良的血气都不能破开,俨然是极为高明的手段。正如恶鬼害人,有些恶鬼遇到捉鬼的道士,便冰雪消融,可有些恶鬼,却能反过来将捉鬼的道人一并害掉,这就是道行深浅的区别了。

    论境界,胡良与吴师幡相差无几,不然两人也不会纠缠如此之久而不分胜负,可胡良在与陈孤鸿一战之后,伤上加伤,血气损耗严重,此时便不如吴师幡,哪怕他明知术法是假,也挣脱不开。

    一刀势尽,被短暂一分为二的大雨重新落下。

    在如此情形之下,有能力出手破局的就只有李玄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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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