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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三章 阴阳无常

    听到贾文道这话,所有甲士都凉了半截。

    只有畏惧朝廷的,才会被大帽子吓住。遇到那种主动戴大帽子的,说白了就是不把朝廷放在眼中。

    王虎禅伸手接住那颗从空中落下的头颅,狞笑道:“实话不妨与你们明说,我们不是什么太平宗,我们是无道宗,休说是你们这些小鱼小虾,便是你们的太后娘娘来了,也是不怕。”

    听到这话,锦衣公子终于是微微色变,不过也谈不上如何害怕。因为他的父亲是荆楚总督,在天下总督之中,若论实权,仅次于辽东总督,几乎如一地藩王。虽说现在还没出齐州边境,但是与芦州不过咫尺之遥,等同是在家门口,还真不怕什么,哪怕是无道宗中人。

    李玄都终于抬起头来,缓缓说道:“贾长老,王堂主,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不要把事情做绝。”

    老江湖都是惯会变脸之人,先前王虎禅还叫嚣着要斩下李玄都和宁忆的头颅,这会儿却是听话得很,嘿嘿一笑:“既然李先生开口了,算你们命大,快滚,莫要扰老子睡觉。”

    在众多甲士的护卫中,总共有两位锦衣公子,另外一名锦衣公子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旁观,直到此时才缓缓开口道:“原来是无道宗的人。”

    王虎禅望向两人,粗声粗气道:“你是谁?”

    后说话的锦衣公子先是一指先开口的锦衣公子:“他叫赵梦玉,乃是荆楚总督赵良庚的独子。”

    李玄都微微皱眉。

    又牵扯到了荆楚总督,当初他从芦州去中州,之所以要绕路荆州,就是因为荆楚总督派兵封锁边境,后来秦襄也是被荆楚总督联手无道宗之人在洞庭湖上阻拦,在江南总督赵世宪和江南织造局监正陈舫失势之后,还是荆楚总督赵良庚收容了二人。

    说起来,李玄都虽然并未与这位荆楚总督谋面,却也算是打过交道了。

    想到这儿,李玄都忽然想起一事,上次在洞庭湖阻拦秦襄,荆楚总督分明是与无道宗之人联手,按照道理来说,两者也算是渊源颇深,怎么贾文道等人却好似并不认识赵梦玉一般?

    就在此时,这名锦衣公子又一指自己,说道:“我乃阴阳宗十殿明官,赵纯孝。”

    听到这里,李玄都终于恍然大悟,先前是地师徐无鬼总掌邪道大权,许多无道宗中人也听命于地师,如此说来,与荆楚总督关系密切的是地师一派之人了。

    至于为何会有如此多的赵姓之人,是因为赵姓乃是前朝皇室,也是大姓,在大晋覆灭于金帐汗国的铁骑之后,赵姓之人散布于天下之间,或是拜入各大宗门,或是跟随本朝大魏太祖皇帝起事驱逐金帐汗国,所以赵世宪、赵良庚、赵纯孝等人,说是一家,可能在几百年前的确算是一家,说不是一家,历经几番大乱之后,不像萧家那般传承有序,也不是一家。

    在赵纯孝报出自家名号之后,无论是贾文道,还是王虎禅,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在当下这个关口,遇到阴阳宗之人,可不是什么好事,甚至比遇到了正一宗之人还要不利。

    世上的事情都是大同小异,帝京权贵可以不在意金帐汗国,却非要致张肃卿于死地不可。如今无道宗与阴阳宗决裂,可以暂且放下正邪之争,阴阳宗却是没有半分调和余地的生死大敌。

    在赵纯孝表明身份之后,赵梦玉也悄然退了一步,稍稍落后赵纯孝半个身位。显而易见,赵纯孝才是正主。

    贾文道有些犹豫不定,只好望向李玄都,轻声道:“李先生……”

    就在此时,赵纯孝也将目光转向了李玄都:“又是哪来一个李先生?”

    李玄都缓缓起身,抱拳道:“不才李玄都。”

    赵纯孝脸色一变。

    赵梦玉有些不明所以,不太明白这个名字有何特殊意义,竟然能让赵纯孝为之色变。

    然后就见赵纯孝抱拳还了一礼,朗声道:“原来是紫府剑仙,失敬,失敬。”

    李玄都道:“久闻阴阳宗十殿明官的大名,陆续见过了金释炎、魏臻、张铮三人,今日又见一位。”

    赵纯孝微微一笑,话锋陡然一转:“紫府剑仙怎么会与无道宗的朋友在一起?难道紫府剑仙已经投入无道宗的门下?可是我记得很清楚,江湖传言曾说,紫府剑仙分明是因为秦大小姐的缘故才被逐出师门,就算改投他门,也该是去补天宗继承‘天刀’的衣钵才是。”

    李玄都语气平静道:“不过偶然相遇,正所谓萍水相逢,便是如此了。”

    赵纯孝“呵”了一声,显然不信。

    李玄都不去接他这一茬,话锋转向赵梦玉:“令尊乃是朝廷的荆楚总督,封疆大吏,位极人臣,是为肱股柱石,你身为重臣之子,为何会与西北大周之人混在一起,莫不是里通外敌,你说我是反贼,你又是什么?”

    赵梦玉顿时为之语塞,不知该如何回话。

    赵纯孝接言道:“我们二人只是私交,不涉国事。”

    就在这时,贪狼王和郑一经也从二楼上现身,望着赵纯孝脸色不善。

    贪狼王那双蓝汪汪的眼眸中好似结了一层寒冰,冷冷道:“不如把此人擒下,也算一桩大功。”

    贾文道、王虎禅、郑一经都颇为意动。

    李玄都没有言语。

    赵纯孝浑然不惧:“倒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落下,贾文道已经出手,一道轻烟飘荡而出,正是曾经用来对付李玄都的“流烟刺”。

    赵纯孝双手一番,从双袖中掠出两柄“峨眉刺”,长约一尺,外形似是女子的发簪而得名,虽然短小,但是用法奇妙,有歌曰:“刀之用法贴敌身,棍之用法挪闪精。剑之用法劲快妙,三器合一显奇能。”

    此时赵纯孝双手轻飘飘地一分,便破开了贾文道的“流烟刺”,然后他脚下一点,带着赵梦玉向门外飞去。

    贪狼王因为自身修为被封的缘故,不能追击,只能喝道:“快追!”

    贾文道、王虎禅、郑一经三人根本不管那些普通甲士,也都飞身出了客栈大堂,来到院外。

    此时赵纯孝带着赵梦玉正站在客栈院门的门楼上,然后就见赵梦玉举起手中的一个长筒状物事,一道烟火流星直冲天际,在夜幕中炸裂成一团灿烂烟花。

    不多时后,大地震动,竟是有大队骑兵正向这边赶来。

    与此同时,在赵纯孝身后也出现了十余名身着黑衣之人,这些人都是出身于阴阳宗的高手,擅长结阵合击之道。

    贾文道喃喃道:“不好,中计了。这次被阴阳宗的狗崽子们给算计了。”

    “阴阳宗行事诡秘,被他们算计也不奇怪。”郑一经皱眉道:“只是这里怎么会有大队骑兵?”

    赵纯孝淡笑道:“自然是提前布置好了,专门等着杀你们的,你们三人行踪早已暴露,你以为我只是偶然来到此地?不过没想到多了一位紫府剑仙,也多了一个贪狼王。”

    说罢,赵纯孝一挥袖,挂在大门上的四个串成一串的灯笼骤然一暗,再度亮起时,灯笼上的字迹已是变了,从“太平客栈”变成了“阴阳无常”。

    平安无事,太平无忧。

    天行有序,阴阳无常。

    这时,李玄都和贪狼王也已经走出客栈大堂。

    赵梦玉笑道:“我不是江湖中人,不认得大名鼎鼎的紫府剑仙,所以才会冒犯出言试探,还望紫府剑仙见谅。”

    李玄都不置可否,只是对身旁的贪狼王道:“如今看来,还是地师棋高一筹。”

    贪狼王轻咬红润嘴唇,想要反驳,却又想不出合适的话语。

    李玄都叹道:“今日之事,难了。”

第十四章 围杀局面

    李玄都等人已经看出来了,这座太平客栈并非是由太平宗开设的正牌太平客栈,而是由阴阳宗伪冒而成,这里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

    不过这个局并非针对李玄都等人,针对的是贾文道、郑一经、王虎禅三人,李玄都等人适逢其会,算是意料之外。

    至于赵纯孝为何会亲身涉险,原因在于大队骑军开动极难遮掩痕迹,而三人都是高手,感知灵敏,又不能埋伏于距离客栈太近的地方,所以要他去拖延时间。让客栈中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身上。在他们进入客栈的时候,骑军已然开始悄然移动,而赵梦玉所放的传信烟花,则是骑兵发动冲锋的信号,所以才会传来大地震动之感。

    见李玄都不搭理自己,赵梦玉也不动气,仍是微笑着说道:“我叫赵梦玉,家父名讳上良下庚,与江南的赵部堂也是有交情的,早就听赵部堂说起过紫府剑仙,算是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玄都问道:“今日之事还有没有转圜余地?”

    赵梦玉没有说话,赵纯孝笑道:“紫府剑仙也是久历江湖之人,说出这种话未免太过可笑。”

    李玄都一挥袖,客栈的大门轰然破碎,可以通过门洞看到远处的影影绰绰。

    赵梦玉道:“毕竟是在齐州境内,我也不好调动太多人马,所以这次只是调用了一千骑兵和一千步卒,若是不够……”

    赵纯孝接口道:“若是不够,还有我阴阳宗的人手补足,总之要让诸位尽兴才是。”

    贪狼王束音成线:“李玄都,你还不快解开的我的禁制!这样我们好歹还有一战之力。”

    “我们?”李玄都玩味道:“说实话,阴阳宗的目标是无道宗,我若一意要走,应是不难。”

    “你!”贪狼王顿时为之气结。

    李玄都呵呵一笑。

    人在江湖,不能太仗义,更不能做烂好人,否则活不长久。

    正当李玄都打算转身离去的时候,忽然看到楼上走下两人,其中一人正是先前的掌柜,而他此时挟持了独自留在二楼的沈长生。

    李玄都看了两人一眼,又转头望向赵纯孝:“这就没意思了吧?”

    赵纯孝微微一笑:“很有意思。”

    李玄都淡然道:“胃口太大,小心撑破了肚皮。”

    赵纯孝轻声道:“家师曾言:‘不敢豪赌,如何豪取?’说白了就是一个‘赌’字,这个‘赌’字不好听,可又找不出一个更恰切的字来代替它,就是这么一回事,‘啪’的一声,全都押上去,买定离手。”

    李玄都有了几分怒意。

    赵纯孝将手中的峨眉刺交错于身前,凝神以待。

    下一刻,李玄都猛然挥袖,一道青芒一闪而逝。

    然后就见劫持了沈长生的掌柜猛地向后倒去,在他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细细的血洞,而飞剑“青蛟”则钉在掌柜身后的墙壁上,尾端仍旧在微微颤动,同时可见飞剑的剑身上有一个个血珠滴落。

    赵纯孝脸色不变。

    因为除了掌柜之外,那个小伙计也藏在沈长生的身后,在掌柜死后,这个伙计一拉沈长生,缩在角落中,用沈长生将自己完全遮挡,好让李玄都投鼠忌器。

    李玄都果然没有再冒险出手,招手收回“青蛟”,说道:“也罢,那就见识一下阴阳宗的手段。”

    话音未落,李玄都已经一剑斩出。

    就连贾文道三人都觉得有些突然,这位李先生说出手就出手,未免也太痛快了些。

    浩荡剑气直接隔空将门楼拦腰斩断。

    赵纯孝带着赵梦玉凌空跃起,向后退去。同时那些阴阳宗的高手也杀入院中,结成阵势。

    王虎禅拔出巨刀,率先一冲而去,直奔赵纯孝和赵梦玉这对公子哥,正所谓擒贼先擒王,就算被算计了又如何?一路杀出去就是了。

    在王虎禅冲出去之后,贾文道双手十指上烟雾缭绕,郑一经唤出自己的金甲,两人也一左一右紧随着掠出。

    只剩下贪狼王还停留在客栈大堂门前,因为李玄都没有给她解开禁制的缘故,再加上失了“阴阳八鬼旗”,所以也不求她杀敌,能够自保就是了。

    ……

    在距离客栈大概十余里的位置,有一座废弃多年的山神庙,其中满是破败,香案上堆积了厚厚的灰尘,神像只剩下半截。

    此时的庙中站着两人,似是要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一位白发老者,腰间佩带一柄长剑,正是曾经在北邙山拦路的十殿明官之一,金释炎。那日他一人一剑拦路,与李玄都不用修为斗剑,单纯较量剑技,以“剑心太玄意”对上李玄都的“北斗三十六剑诀”,平分秋色。

    在金释炎身旁还站着一个魁梧大汉,身材高大,高约七尺,一身单衣,依稀可以看出单衣下的鼓胀肌肉,所以显得后背上的包袱不太大,其实这个包袱足有一口小水缸大小,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

    此人也不是旁人,正是同样曾经拦路的十殿明官之一,张铮。此人不可谓不厉害,一身武学出神入化,当日若不是有太玄榜第七人的悟真出手,怕是无人能稳胜于他。就算是悟真出手,也是一连用出“大威伏魔拳”、“千佛掌”、“伏魔袈裟功”、“金刚神力”等神通,远谈不上赢得轻松。就算败于悟真大师之手,他也没有被正道众人留下,负伤逃走。

    正是因为有两人压阵,赵纯孝才敢来截杀无道宗的三位高手,否则单凭他一人,就算有了赵梦玉调来的兵马助阵,也不敢说十拿九稳。

    金释炎自言自语道:“这次若是能除去一个长老和两个堂主,再加上一个贪狼王,算是斩断了澹台云的一臂,这样一来,宗主在西京那边就可以更加从容。”

    张铮双臂环胸,淡然道:“十殿明官,除了你我之外,就只有魏臻和赵纯孝还在外头,其余六人已经悉数前往西京,再加上皂阁宗的藏宗主和牝女宗的冷宗主,大局可定,无需担心。”

    金释炎说道:“狮子搏兔,亦尽全力。澹台云这些年耕耘经营,不可小觑,若是一不小心翻了大船,我们这么多年的辛劳就全部付诸东流。这么多年的辛苦,就在于今年一年而已,不可有半分马虎大意。”

    张铮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金释炎提醒道:“不过今日多了一个紫府剑仙和一个贪狼王,原本九成九的胜算,现在至多还剩下六成左右。都说盛名之下无虚士,如今紫府剑仙重回少玄榜第一人的位置,哪怕不及当年,也是不可小觑的。”

    张铮笑了笑:“那就交给你了,我来负责解决其他人,以你的剑法,不求胜过紫府剑仙,缠住他总该没什么问题。”

    金释炎道:“上次没有动用气机修为,只是单纯斗剑,没什么太大意思,这次全力出手,那才有些意思。”

    “那就说定了。”张铮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意:“早就听闻无道宗的贪狼王是个西域美人儿,可惜不能一亲芳泽,正好趁这个机会,也尝一尝鲜。”

    金释炎无奈道:“只要不误了正事,怎样都行,不然你知道宗主的手段的。”

    听到这话,张铮打了个激灵,脸色一正,不敢再有半点轻佻之态。

    地师的手段,便是他们这些十殿明官,也要不寒而栗。

第十五章 等待后手

    一座小小客栈,已然变成战场,接下来也许还要变成修罗地狱。

    贾文道和郑一经两人相识多年,出手之间,暗合法度,互成犄角,对上众多阴阳宗死士组成的阵势,丝毫不落下风,甚至还占了上风。

    王虎禅则是独自一人杀出了客栈,对上了迎面而来的众多骑军。

    江湖中的功法众多,有些人的功法威力只适合一对一单挑,曾经在江湖上有位大剑客被人称作是“一剑飞仙”,意思就是说少有人能挡下他的一剑,可他在递出一剑之后,便元气大伤,短时间内不能再出第二剑,如果他遇到了多人围攻,就要束手无策,最后他也的确是死于多人围攻之下。王虎禅与这位大剑客恰好是两种极端,若论一对一的交手,王虎禅过于笨重而失于灵活,就如与李玄都交手时,自己用力过猛而跌落楼下之事,也就只有他才能干得出来。可如果遇上这种以一敌多的乱战,那就是如鱼得水了。尤其是这种修为不如他的,他的劣势反而成了他的优势,可以一力降十会,一刀下去,不知几人被拦腰斩断,不知几人被削去头颅。

    刚刚一个照面,便有十余名骑军被王虎禅一刀砍断马腿,落地之后,被王虎禅凭借双腿生生踩死,其暴戾可见一斑。

    接下来又有十余骑兵杀至,王虎禅面对骑兵冲锋,完全无视激射而来的箭雨,不退反进,大踏步奔跑起来,与首当其冲的一骑迎面撞在一起,这名骑兵连人带马被直接撞飞出去,然后王虎禅又是随手一刀将另外一骑从头到尾劈成两半。至于从他身旁掠过骑兵的劈砍,则被他完全无视。

    王虎禅就如一块立于激流之中的礁石,任由铁骑冲锋,岿然不动。虽然他每次至多斩杀十余人,但这些骑兵也不是不会害怕的傀儡活尸,若是迟迟不能建功,反而一直死伤不断,士气必然会不断低落,最终会变为全面溃逃之势。

    至于李玄都,在最开始的一次出剑之后,便没有再出手,仍旧拎着“白骨流光”站在客栈大堂门外不远处。

    赵梦玉开始后退,赵纯孝始终护在这位总督公子的身边。

    其余藏于暗处的阴阳宗死士开始不断现身,加入客栈内的战局之中,围杀贾文道和郑一经的同时,还要注意未曾出手的李玄都和贪狼王两人。

    三十名阴阳宗高手加上两千精锐军士,着实不算少了。

    尤其是两千精锐军士,千万不要觉得很少,很多话本小说中动辄百万大军,实际上都是虚指,号称八十万,实则不过二十余万,都是常有之事。人过一万,无边无际;人过十万,接天连地。万余人是什么概念?站在一起,一眼都望不到尽头,就算赵梦玉能够调动如此多的人马且不被发现,也难以在这里展开阵形。哪怕是现在的两千余人,同样是铺展不开,还是要分批冲锋,这便成了添油战术,乃是兵家大忌,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当然,仅凭这些人手,赵纯孝不奢望能够斩杀李玄都一行人,但只要能消磨其气机,使其受些伤势,就能奠定胜局。

    渐渐远离客栈的赵梦玉竭力望向客栈,脸色如常,问道:“难道真要耗掉两千人马不成?这可都是我的私军。”

    “耗不掉的。”赵纯孝摇头道:“只要死上四五百人,就会彻底溃败,就看这五百条性命能够造成多大的战果了。”

    赵梦玉沉声道:“这还仅仅是三名无道宗的高手,那紫府剑仙和贪狼王可还没有出手呢!”

    赵纯孝淡然道:“自会有人去对付他们,请赵公子放心就是。”

    赵梦玉吐出一口浊气:“如此最好,只要能干成这件大事,我爹那边也好,地师那边也罢,我们都能被记一大功。”

    赵纯孝笑道:“这是自然。”

    赵纯孝是地师徐无鬼的弟子,身份地位不同一般,可徐无鬼却不止他一个弟子。就如老剑神不止李玄都一个弟子一般,将来阴阳宗的宗主大位、地气宗师的身份,甚至是整个邪道圣君的位子,到底是谁的,还说不定呢。

    当年的紫府剑仙如何?煊赫至极,权倾一时,谁都觉得他是板上钉钉的下任清微宗之主,未来的大剑仙,可结果如何?被逐出师门。再往前说,当年的小天师张鸾山又如何?同样是少玄榜第一人,可现在的正一宗宗主又是谁?

    所以说,要看谁能笑到最后,在真正坐上那个位子之前,半点也不能放松。

    对于赵纯孝来说,今日之事若是成了,那便是在师父那里记上一笔,若是失败,则是在师父那里被削去一笔,如此一进一出,便是两笔的差距,所以今天万不能出错。

    赵纯孝虽然在江湖上名声不显,但这些年来在暗中已经做了不少大事,从来都是从容淡定,可今天他却发现自己有些不可抑制的紧张。

    至于赵梦玉,也是差不多的心思。他不仅仅有许多兄弟,而且头上要让他喊娘的女人也足有一手之数,他的娘亲并非正妻,好在嫡母早逝,这些年来,赵良庚因为对钱锦儿念念不忘的缘故,一直未曾续弦,更没有把谁扶正,所以在他们家也没什么嫡庶之分,大家都是庶出,谁也别瞧不起谁,全凭本事。

    说到钱锦儿,在那场内乱之后,钱家家主钱一白身死,钱玉龙和钱玉楼也近乎于同归于尽,钱锦儿竟然摇身一变成了钱家的家主。既然做了钱家的家主,自然是不可能再嫁给赵良庚,想来过不了多久,赵良庚就要扶正一位继室夫人,都说子以母贵,待到儿子年纪大了之后,就是母以子贵了。这是一个信号,谁的娘亲能被扶正,谁就是赵良庚的继承人。

    对于赵梦玉来说,今日之事同样不容有失。

    如此厮杀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陆续入场的三十名阴阳宗高手只剩下二十余人,人人带伤,而两千甲士也已经倒了二百余具尸体,这还是因为地形狭窄而不适合蜂拥推进的缘故。

    李玄都还是没有出手的意思,只是冷眼旁观。

    以他对阴阳宗之人的了解,从来都是谋定后动,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意味着阴阳宗认为此事已经有五成以上的胜算。从赵纯孝上的表现来看,如果今日之事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之外,那么他就该直接退去,完全没有必要不撞南墙不回头,可赵纯孝还是决定出手,甚至主动留下李玄都,那就有意思了。换句话来说,赵纯孝认为即便加上李玄都和贪狼王,仍是有五成以上的胜算,也就是说赵纯孝还有后手。

    依照李玄都的猜测,这个后手很有可能是另外的十殿明官,只是不知除了赵纯孝之外,到底来了几人。若是一人,李玄都还有信心应付;若是两人,李玄都便要考虑应该如何逃走;如果是两人以上,李玄都想走都难。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真来了这么多的明官,那也不必藏头露尾了,直接光明正大地杀过来就是。所以李玄都更倾向于一至二人,藏于暗处,伺机而动。

    正因为如此,李玄都忌惮的不是眼前的赵纯孝,也不是那些阴阳宗死士和骑军步卒,真正忌惮的是藏于暗中的敌手,没有出手的暗器,才是最需要防备的。暗器一旦出手,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必再去防备,自然也不必再去忌惮。

    现在,李玄都就在等阴阳宗的“暗器”离手。

第十六章 客栈激战

    山神庙中,金释炎取出一面颇有些岁月痕迹的铜镜,念了个咒后,镜面上渐渐浮现出客栈那边的情形。当看到李玄都持剑不动的时候,金释炎冷笑道:“这位紫府剑仙不愧是老江湖了,想来是已经察觉到不对,不肯做那捕蝉的螳螂,防着我们这只黄雀呢。”

    张铮浑不在意:“这家伙当然没那么简单,他在江湖上那么多仇人,还能安安稳稳地活到今天,自是有些本事,不然宗主怎么如此看重他。据说牝女宗的宫官也几次三番示好于他,瞧那架势,似是不惜委身下嫁。牝女宗的女子,你是知道的,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不见兔子不撒鹰,能入她们眼的男子,必是人中龙凤。不过有句老话说得好:‘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牝女宗费了好大工夫都没能得手,补天宗什么也没做,这位紫府剑仙便主动去做乘龙快婿。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金释炎道:“佛家八苦,求不得。”

    张铮哈哈道:“上赶着的不是买卖,你越是倒贴,人家越要起疑,毕竟这天底下没有白吃的饭食,牝女宗越是主动,这位紫府剑仙越是对牝女宗敬而远之。所以说,牝女宗的这种买卖,只有在人家还没有防备的时候管用,只要人家有了防备,任你再多手段,也是难了。”

    金释炎玩味道:“比如说‘血刀’宁忆?”

    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就在二人笑言的时候,铜镜中的厮杀越来越惨烈,无论是阴阳宗的死士,还是赵梦玉带来的甲士,都已经死伤惨重,随之换来的是无道宗三位高手开始显现颓势,甚至身上有了些许细微伤势,虽然并不致命,但如果在这个时候,金释炎和张铮选择出手,那么三人必死无疑。

    可是二人还是没有出手的意思,任由那些人继续送命。

    李玄都也始终冷眼旁观,没有出手的意思。

    双方都在比拼耐心。

    如此又僵持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金释炎和张铮的脸上笑意已经褪去,虽说他们都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性子,但是当这些人命可以用真银白银来衡量时,还是让两人感到肉疼。

    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之后,金释炎开口道:“不能再耗下去了。”

    张铮点头道:“那就收网,事先说好,我先你后,虽然是我先出手会一会那位紫府剑仙,但最后还是要由你接过去。”

    说罢,张铮大步向山神庙外走去。因为知道偷袭无望,他干脆不在意会不会让李玄都察觉动静,大步走出山神庙时,每一步都踩踏得地动山摇,起先行走速度极慢,继而越来越快,最终化作一道长虹掠出。

    在张铮不再遮掩气机走出庙门的一瞬间,李玄都便心生感应,虽然不知敌手会从何处来,但也知道有敌手临近。对于一位天人境的大宗师而言,此举大有邀战的嫌疑。

    李玄都举起手中的“白骨流光”,显现出美人相。

    片刻之后,张铮的身形轰然落在客栈之中,使得整座客栈都晃了三晃,他也不废话,直接一拳捣向李玄都。

    李玄都剑走轻灵,不与他正面硬撼,也不与他以伤换伤,而是运以“剑心太玄意”模仿神霄宗“无极劲”和祁英“无极枪”的原理,在身前画圆,瞬间在他身前出现了数十个剑光圆圈,大小相套,层叠相交。

    “剑心太玄意”重剑意而轻剑招,根本就在于“剑心太玄意”不着形相,无迹可寻,只要身具此功,再知道其他剑术的招式,倚仗其威力无比,可以模仿别人的绝学甚至胜于原版,这也是“太阴十三剑”中一个“剑”字的由来。

    张铮的一拳落在这些圆圈之上,只是使得圆圈摇而不散,动而不溃,如同抽刀断水,纵能斩断一时,却不能长久。反而是张铮被重重叠叠的剑势一震,不得不向后退去。

    李玄都运剑不停,就见李玄都剑上所幻的圆圈越来越多,过不多时,他全身已隐在无数剑光所画的圆圈之中,圆圈一个未消,另一个复而生出,“白骨流光”虽变化极快,却听不到丝毫劈空裂风之声,足见剑劲之柔韧,已臻至化境。

    张铮只觉似有千百柄长剑护住了李玄都的全身,好似一座剑锋、剑光所组成的剑阵,而且还能移动,千百个剑光圆圈犹如浪潮一般,缓缓涌来。此时的李玄都并非一招一招的相攻,而是以七小剑组成一大剑,七大剑成一剑阵,剑阵守则是四十九剑齐守,剑阵攻则是四十九剑齐攻,以守为攻,浑然天成。

    面对李玄都一人一剑凭借纯粹剑术结成的剑阵,张铮不敢有丝毫大意,运转全身所有气机,双掌排空而击,狠狠拍在如浪潮的无数圆圈上,结果剑阵未散,反倒使得张铮不住向后退去,一身布衣剧烈震荡,双脚在地面上滑出两道深深痕迹。

    他又退向后退出几步,凝视李玄都以剑招结成的剑阵片刻,心中一动,沉声道:“不愧是久负盛名的紫府剑仙,难怪能以归真境强压天人境无数。只是不知紫府剑仙何时学了‘太阴十三剑’?”

    李玄都并不答话,手中剑招陡然一变,不再以“剑心太玄意”模仿“无极枪”,而是用出了“北斗三十六剑诀”,由守转攻,是要取人性命了。

    张铮见此情景,嘿然一声,解开身上的包袱,却是个异兽头颅,遍布鳞片,獠牙外露,两腮生须,头上生角,似牛非牛,似马非马,似鹿非鹿。他举起这颗头颅,头颅猛地睁开双眼,同时也张开嘴巴,从中喷吐出一股滚滚黑雾。

    黑雾瞬间蔓延开来,与李玄都的剑气相交,只听得“嗤嗤”作响。

    贪狼王提醒道:“这是阴阳宗特制的‘黑煞气’,若是沾染半点,骨肉消融,气血衰败,极是恶毒。”

    李玄都不敢大意,第一时间解开贪狼王身上的“三分绝剑”,喝道:“此人交由你来对付,我来对付另外一人。”

    话音落下,就见一道剑光自天外而来,直奔李玄都。

    李玄都没有半分犹疑,以“剑心太玄意”为根本,运转“北斗三十六剑诀”,每一剑都在身前留下一点,如一颗寒星,刹那之间便是三十六剑,即是三十六点,也是三十六个变化星位,如此便是在自己身前结成一方剑阵,既是剑阵,也是星阵,变化无穷。

    “好剑。”来人喝了一声彩,腰间长剑出鞘,同样是以“剑心太玄意”为根本,用的却是阴阳宗的“阴阳倒错剑诀”,此路剑法与清微宗的“逆剑”有异曲同工之妙,以进是退,用曲为伸,出剑如回,化明而晦,行剑逆走阴阳,乃是上成之法。

    若论玄妙,“阴阳倒错剑诀”自然比不得清微宗的镇宗绝学“北斗三十六剑诀”,更不如“北斗三十六剑诀”可以经得起“琢磨”,不过此剑胜在诡异莫测,若是初次遇上,不知其中玄妙关键,极难应付。此时斗剑,李玄都也是第一次见到,难以在短时间内破解,倒也斗了个旗鼓相当。只见得剑光如雾,剑气似风,剑芒作烟,瞬间便将两人的身形完全遮掩。

    贪狼王见此情状,只能略微调息气机之后,硬着头皮对上了张铮。

    面对张铮的“黑煞气”,她少了“阴阳八鬼旗”,战力大减,只能以各种术法应对,好在张铮乃是武夫,想要伤敌还是要近身而战,若是近战,便不能动用“黑煞气”,倒是让贪狼王有了回旋的余地。

    就在此时,赵纯孝也掠入客栈院中,以手中峨眉刺直直刺向正与金释炎斗剑的李玄都。

第十七章 仙子妖女

    赵纯孝想得明白,这位紫府剑仙是关键,只要拿下了他,那么大局可定。而且最好是将其生擒,一个活着的紫府剑仙,远胜过一个死了的紫府剑仙。

    李玄都身经百战,自然不会忘了还有一个赵纯孝,若是没有在旁边虎视眈眈的赵纯孝,李玄都根本不会给贪狼王解开禁制,而是会选择以一人之力独战两位明官,他固然防备阴阳宗之人,同样信不过无道宗之人。

    可还有一个赵纯孝,李玄都就不得不两害相较取其轻了。

    此时面对赵纯孝的出手,李玄都已是取出“人间世”,从单手剑变为双手双剑,一心二用,继续维持“北斗三十六剑诀”的同时,又以“剑心太玄意”再次用出由“无极枪”演变而来的剑法。

    往常时候,李玄都是以长剑为守,以短剑为攻,这次终于改为正常用法,以短剑为守,以长剑为攻。

    三人激斗一处,声势更盛。

    李玄都知道自己终是不复当年,此时以一敌二,固然可以维持局面,但万难取胜,若是时间一久,说不定还会气力不济,反遭二人重创。

    李玄都不怕死战,却不想为了无道宗之人死战到底,所以他从一开始便在考虑如何救出沈长生,然后离开此地。此时以一敌二之下,且战且退,实则是在向客栈大堂方向移动。

    果不其然,那少年似乎被外头的激斗吸引,又或是认为李玄都已经无暇顾及于他,于是从沈长生的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朝院中观瞧。

    李玄都在激斗的间隙瞥了一眼,刚好看到这一幕,心中有了定计。他故意露出一个破绽,虽然搅落了赵纯孝手中的峨眉刺,却也使得中门大开,被赵纯孝一掌拍在胸口,整个人倒飞进客栈大堂之中。

    那挟持沈长生的少年见此情景,面露喜色,只当李玄都败亡就在瞬息之间,却不想李玄都这一飞有些过于远了,非但不曾落地,反而还直直向着他飞来。

    待到少年意识到不对时,为时已晚,只见李玄都变化身形,收起手中的“人间世”,反手抓住了沈长生,少年也不管沈长生,反而在这一瞬间仿佛变了个人似的,面露诡笑,一掌拍出。

    李玄都心中立时生出好大的危险感觉,放开沈长生,也拍出一掌。双掌相交,李玄都只觉得对方掌力犹如排山倒海一般,同时还有一股阴寒气机也冲将过来,瞬时间全身冰寒透骨,身子摇晃了几下之后,倒退了三步。

    此时赵纯孝和金释炎也追入客栈之中,向李玄都齐齐攻来。李玄都知道此时但凡有半点犹豫,便要命丧于此,运转全身气机悉数灌注入手中的“白骨流光”之中,变幻为白骨相,一瞬之间,整座客栈中寒气大盛,便是赵纯孝和金释炎在不防之下,也为寒气所迫,身形猛然僵住。

    趁此间隙,李玄都一把抓住沈长生,直接撞开墙壁,向外逃去。

    赵纯孝和金释炎对视一眼,再去看那少年,却见这少年已经七窍流血,身死当场,两人也不去理会,径直追着李玄都的行迹出了客栈。

    李玄都想不明白为何一个少年会有如此惊人的掌力,还有如此古怪的气机,想来是阴阳宗的诡秘手段。

    此时李玄都感觉有一道阴寒内力附着在体内,游走于四肢百骸,因为是附着并且移动的,让他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化解。而且此种气机与“鬼咒”极为类似,冰寒彻骨,阴毒附体,只能以纯阳气机暂且压制。好在李玄都修炼有“纯阳紫气”,虽然不甚精深,远逊于颜飞卿,但好在这少年并非天人境大宗师,本身气机远不如李玄都,只是胜在诡异难测,所以李玄都也足以压制。

    李玄都为这少年暗算,又带了个沈长生,再也不能与赵纯孝和金释炎相争,只能闷头奔逃,好在他早年时被江北群雄追杀,这逃命的本事也是无师自通,虽是被两人追杀,但也慌而不乱,自有章法。

    如此追逃大半柱香之后,李玄都感觉体内的冰寒之意越来越重,渐渐难以支撑,就在此时,忽见天幕上有一道剑光落下,却不是冲李玄都而来,而是直奔金释炎?1?。

    金释炎不得不出剑抵挡。

    与此同时,又有一人从暗中掠出,一记诡异手刀朝赵纯孝横斩而至。

    赵纯孝虽然看着年轻,实则已经不年轻,乃是实打实的天人境修为,可便是境界高如赵纯孝,也被这神出鬼没的一招击退,伸手在脖子上一抹,满手鲜血。

    赵纯孝抬头望去,出手之人是个大家闺秀模样的少女,梳着未出阁女子的垂挂髻,上身是紫色罗杉,下着白绢珠绣长裙,腰间再束一条白玉镶翠织锦,两只雪白纤细的皓腕露出袖口,左腕上是一只玉镯,右腕上是一串银铃,手中还执有一把小巧的九档折扇,以淡紫色漏地纱为扇面,可以隔扇窥人,挂蝴蝶扇坠。

    少女容颜极美,丹凤眼眸,眉黛如画,身段婀娜,妩媚天然,以手中小巧折扇掩嘴而笑,姿态慵懒妩媚。

    另外一边,一轮皎皎如玉盘的巨大明月高悬夜空之上,明月之下,有人凌空飞渡,继而立于当空,背对一轮明月,身披月白法衣,身绕七色飘带,手中持有一柄流溢着七色华彩的长剑。飘飘然如月宫仙子,圣洁飘渺,不可方物。

    赵纯孝冷笑道:“真是想不到,苏大仙子和宫姑娘竟然会有联手的一天,不知是宫姑娘背弃了牝女宗,还是苏大仙子叛离了慈航宗?”

    来人正是苏云?l和宫官,任谁也不会想到这,这两人竟然也会联手对敌。

    身披“太乙云衣”的苏云?l并不答话,反倒是宫官开口道:“诛杀你们这些阴阳宗恶贼,哪管什么正道邪道,江湖中人,人人有责。”

    赵纯孝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却见金释炎冲自己使了个眼色。他顿时醒悟过来,此时宫官和苏云?l联手不算什么,他们两人也不怕,关键是还有一个李玄都,若是三人联手,败的可就是他们了,说不定还要把性命留在这里。

    想通了这一点,赵纯孝和金释炎也是果决之人,立刻向后退去。赵纯孝在后退的同时,又一挥袖,从他的须弥宝物中飞出四个灯笼。

    只见这四个灯笼自行升空,越飞越高,最终炸裂开来,四个灯笼化作四个大字:天行有序。这四个大字悬于夜空之上,极为显眼刺目,便是相隔几十里,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正道十二宗中,正一宗是盟主,号令曰:“替天行道,持正守一。”太平宗是谋主,号令曰:“平安无事,太平无忧。”在邪道十宗中,无道宗是盟主,号令曰:“苍天无道,岁在今朝。”阴阳宗是谋主,号令曰:“天行有序,阴阳无常。”

    对于阴阳宗弟子来说,“阴阳无常”是为进,“天行有序”是为退。此时赵纯孝抛出这四个灯笼,便是承认了此次谋划事败,所有见此号令的阴阳宗弟子即刻撤离,不得有误。

    宫官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李玄都,没有说话,直接往客栈方向而去。

    在宫官离去之后,苏云?l从空中徐徐降下,落在李玄都的不远处。

    李玄都放下手中的沈长生,抱拳道:“多谢苏仙子出手相救。”

    苏云?l望向李玄都,问道:“紫府似乎受了伤势?”

    李玄都忍不住苦笑一声:“不防之下被阴阳宗的宵小暗算,无甚大碍。”

    然后他望向沈长生:“长生,快来见过苏仙子。”

    可沈长生却没有半点动静。

    李玄都一惊,方才他专注激斗逃遁,根本没有注意到沈长生的异常,此时才发现沈长生虽是站着,但气息极是微弱,好似一个活死人一般。

第十八章 种魔之法

    久在江湖行走之人,多少都精通些许医理,属于久病成良医,给别人接骨看病是万万不成的,不过在关键时刻死马当做活马医还是不成问题。

    李玄都深知自己的气机太过霸道,不是疗伤的首选,寻常人恐怕承受不住,于是一手按住沈长生的肩膀,为他徐徐灌注气机,另一只手则按在他的胸口上轻轻推拿,帮他尽快化解气机,使其不至于伤及经脉。

    岂料沈长生身子一软,若不是有李玄都搀着,差点瘫倒在地,原来他方才之所以能够站立不倒,是因为全身上下都已经被冻僵,现在李玄都帮他化解了体表的寒意,自是站立不住。可在他体内深处,还是有一股寒气盘踞肆虐,使其气息越来越微弱,眼看就要彻底死过去。

    若论杀人的本事,李玄都自问同辈之人少有能及,可说到救人的本事,就相当一般了。好在此时还有一位出身于慈航宗的苏云?l,正所谓慈航普度,慈航宗在救人这方面却是拿手。

    苏云?l伸手按在沈长生的背心位置,灌注慈航宗独有的“化生紫气”,绵绵不绝,生生不息,以苏云?l此时的境界修为,无论伤势多重,只要还未死绝,她的气机一到,定当能续命一线,若是轻伤,甚至可以直接痊愈。

    随着苏云?l开始灌注气机,只见沈长生的青白脸色渐渐有了些许红润,身子开始轻微颤抖,说明已经有了些许知觉。不过苏云?l的脸色却渐渐凝重起来,她收回手掌,只见她的掌心位置竟然有轻微的焦灼痕迹,仿佛被烧伤一般。

    李玄都吃了一惊,也伸手探到沈长生的后心位置,但觉沈长生背心上一处宛似一团烈火正在熊熊燃烧,灼热逼人,李玄都又摸了摸他的后腰位置,却是寒冷彻骨。如今李玄都距离天人境界只剩下一步之遥,可这一碰之下,也不禁打了个寒颤,这等寒气并非真实存在的寒气,而是类似于“白骨流光”的寒气,信则为真。

    李玄都转头望向苏云?l:“霭筠,无意冒犯,还望见谅。”

    苏云?l何等聪慧之人,已是知道李玄都要做什么,沉声道:“救人要紧,不必拘泥于俗礼。”

    李玄都点了点头,直接伸手撕开沈长生上身的衣服,只见在他的后背上印着一个漆黑的掌印,甚至连掌纹都清晰可见,每道掌纹之间都隐隐有黑红色的气息渗出。看这掌印的大小,应该是那名暗算李玄都的少年无疑了。

    李玄都再去伸手抚摸,只觉得此处掌印炙热异常,难怪苏云?l会被灼伤手掌,以苏云?l的境界修为,尚且不太好受,沈长生被人一掌拍在身上,其中痛苦可想而知。

    苏云?l仔细凝视这方掌印片刻,皱眉道:“若是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阴阳宗的‘鬼咒’。”

    李玄都已是有所猜测预料,忍不住叹息道:“又是‘鬼咒’。”

    苏云?l也叹了口气,问道:“紫府,这少年是怎么受的伤?”

    李玄都便将刚才在客栈中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包括他与那少年对了一掌而被暗算一事。

    苏云?l听完之后,略有迟疑道:“这种手段,似乎是阴阳宗的‘紫府丹心种魔之法’。”

    李玄都表字“紫府”,在道家术语中,“紫府”有两个含义,一者是指太上道祖的居处玄都紫府,一者是指上丹田,又称泥丸、琼室、上田、上宫、天宫、昆仑、玉京山等。按照丹经的说法:由两眉之间入内,一寸为明堂,二寸为洞房,三寸为上丹田。上丹田方圆一寸二分,乃是虚空一穴,藏有先天真一之神。丹成之后,此处为出神之所。

    苏云?l口中的“紫府丹心种魔之法”自然是说后者,也就是上丹田。

    若论对邪道了解,孤僻桀骜的清微宗远不如处世圆滑的慈航宗,因为慈航宗的历代宗主中不乏“以身饲魔”之人,与邪道圣君纠葛甚深,甚至闹出过师徒两人同恋一人之事,由此使得慈航宗风评一直不算太好。甚至有人讥讽慈航宗勾引男人的手段远胜于牝女宗。不说远了,就说最近几十年间,苏云?l的授业恩师便与秦素的父亲秦清有过一段苦恋,虽说秦素不怪秦清,但想来对慈航宗的观感不会太好。

    到了苏云?l这一代,因为清微宗崛起而导致了“四六之争”的缘故,正道内部的斗争形势日益激烈,身为正道盟主的正一宗为了抗衡虎视眈眈的清微宗,不得不联手慈航宗,于是就有了大天师张静修以借阅“慈航普度剑典”的名义亲自登门拜访慈航宗,最终定下了颜飞卿和苏云?l的婚事。

    正因为如此,苏云?l知道的李玄都未必知道,只好道:“还请霭筠赐教。”

    苏云?l想了想,缓缓说道:“此法脱胎于“太阴十三剑”中的“心魔由我生”。不过又有不同,首要条件便是寻合适时炉鼎,对于炉鼎有极高的要求,不仅仅是生辰八字,还有根骨、命格。寻到之后,先让炉鼎修炼阴阳宗的纯阴玄功,然后再由施法之人在炉鼎的体内种下魔种,类似于水中火发,获得一点真阳。继而催动这颗种子生根发芽,阴阳倒转,使其由阴中之阳化作阳中之阴,类似于火里结冰。待到魔种大成。施法之人便可以通过魔种控制炉鼎,通过魔种知悉炉鼎的所见所感,甚至可以以炉鼎为媒介隔空出手,不过如此一来,炉鼎若是修为不高,便会精血枯竭而亡。”

    听苏云?l如此一说,李玄都已是明白了。那少年就是一具炉鼎,被阴阳宗的高人以“紫府丹心种魔之法”在体内种下了魔种,所以他才会在陡然之间仿佛变了一个人,与李玄都对掌丝毫不落下风,甚至还能反伤到李玄都。不过那少年境界修为毕竟不如李玄都,这一掌也耗尽了他所有的气血心力,必不能活。

    想到这儿,李玄都不免有几分后怕,若非宫官和苏云?l及时赶到,他被那少年的幕后之人暗算,怕是要凶多吉少。

    不过现在大敌已退,李玄都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浑厚气机慢慢化解,“鬼咒”虽然玄妙,但也要看是什么人来用,若是那少年身后的施法之人来拍李玄都一掌,李玄都兴许化解不了,可只是一具炉鼎,那就不足为虑了。

    现在的关键还是沈长生,李玄都问道:“霭筠,你可有破解‘鬼咒’之法?”

    苏云?l迟疑了一下,说道:“‘鬼咒’之法,只能以纯阳气机化解,修炼正一宗的‘雷咒’便能完全破去‘鬼咒’,若是将‘纯阳紫气’修炼到大成,也可以化解,可如果想要靠旁人的外力破解,却是千难万难,除非是老天师亲自出手,或是妙真宗的万寿真人,炼制有‘纯阳无极丹’,也算是一种化解之道。”

    李玄都无奈苦笑。

    且不说这两位是否愿意出手,就算愿意出手,此时也都远在天边,却是难了。

    苏云?l问道:“这少年是什么人?”

    李玄都答道:“是太平宗沈大先生的弟子。”

    苏云?l轻声道:“既然是沈大先生的弟子,那也是同道中人,不能见死不救。”

    李玄都轻叹一声:“人有亲疏远近,我们不是圣人,不可能人人都救,可亲近之人,却是不能不救。”

    苏云?l说道:“那我们就尽力而为,至于他能不能活下来,且看天意吧。”

第十九章 莲咒之法

    苏云?l说道:“还请紫府以‘截脉’之法封住他的正经十二脉和奇经八脉。”

    李玄都点点头,右手的食中二指并作剑指,在沈长生的身上连点,然后就见沈长生整个人一动不动,好似死了一般。如此一来,那些寒气和炙热之气都被悉数封禁在原地而动弹不得。

    苏云?l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伸直,手心向上叠放,左手在上,右手中指弯曲勾住左手中指根部,结成“九色莲花印”,只见在她的十指之间绽放出七彩莲华,星华点点,隐约可见一朵九品莲花的虚影在徐徐绽放。

    李玄都心中一动,问道:“这可是慈航宗的‘莲咒’?”

    苏云?l并不开口答话,只是点了点头。

    李玄都心中稍安,“莲咒”与“鬼咒”并列于六大咒术,就算不能完全克制化解“鬼咒”,暂且压制一二应是无碍。

    李玄都把沈长生平躺于地,苏云?l在沈长生的心口、小腹、额头位置各拍一掌,分别留下三个莲花状的痕迹,尤其是位于眉心位置的那朵细小莲花,栩栩如生,好似女子佩戴于额头位置的花钿。

    做完这些之后,苏云?l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脸色微微发白,额头上渗出细密汗珠,竟是显露出几分疲态,可见这“莲咒”对于苏云?l而言也是消耗极大。

    李玄都关切道:“霭筠?”

    苏云?l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先是取出一枚丹药服下,然后又从自己的须弥宝物中取出一块白色布帛铺于地上,盘膝坐于其上,开始默默运转玄功,恢复气机。

    过了片刻,沈长生呻吟一声,缓缓醒转过来,就看到李玄都正站在自己面前,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全身上下竟是动弹不得分毫。

    苏云?l睁开双眼,轻声道:“紫府可以解开他的穴道了。”

    李玄都这才伸手在沈长生的身上又是连点几下。

    沈长生咳了一声,吐出一口浊气,虽然身子依旧是空空荡荡,全无半点力气,但是好歹能说话了:“李先生,我现在活着还是死了……”

    李玄都微笑道:“当然是活着,多亏慈航宗的苏仙子救了你。”

    沈长生闻言之后便要起身,却连手臂也抬不起来。

    “你先不要贸然用力。”苏云?l的气色渐渐好转:“我以本宗的‘莲咒’封住了你的三大丹田,暂且延缓了‘鬼咒’的发作。”

    沈长生惊道:“我中了‘鬼咒’?”

    李玄都微感诧异道:“长生,你也知道‘鬼咒’?”

    沈长生喘息了一声,艰难道:“当初在中州的时候,沈霜眉沈姐姐便是中了‘鬼咒’,也是差点死了。后来我遇到了个小道童,他传了我‘太上丹经’,又指点我送沈姐姐去蜀州天苍山求见一位万寿老祖,让他出手救治沈姐姐。”

    李玄都和苏云?l对视一眼,却是没想到沈长生还有这般经历,那个小道童,不出意料之外,就是正一宗的老天师,至于万寿老祖,便是妙真宗的万寿真人无疑了。而且听沈长生话语里的意思,就算是老天师,也没有破去“鬼咒”的办法,反而是要让他们求助万寿真人不可。

    苏云?l忍不住摇头叹息一声。

    因为沈长生是躺着,所以没能看到李玄都和苏云?l的眼神交汇,问道:“李先生,苏姐姐,你们也能破除‘鬼咒’吗?”

    李玄都无奈道:“我们不能破除‘鬼咒’,只能暂且压制。可就算如此,‘鬼咒’的寒气也已经侵入你的丹田之中,非是外力可以化解。想要破除‘鬼咒’,现在还要靠你自己,由你自己修习纯阳功法,生出一口纯阳气机,以阳克阴。”

    苏云?l接口道:“不错,‘鬼咒’的根本就在于以强凌弱,若是境界不如施咒之人,中咒之后便会生不如死,极难化解,因为‘鬼咒’落地生根,扎根于中咒之人的血肉之中,外人纵然修为再高,也极难拔除。可如果自身境界高于施咒之人,便可将鬼咒化解,若是施咒之人对比自己境界修为更高之人使用‘鬼咒’,不但无用,还要遭受‘鬼咒’的反噬,施咒之人不免受了大祸。”

    李玄都轻声道:“长生,我先传授你一门‘纯阳紫气’,此乃至阳功法,可以帮你抵御体内的‘鬼咒’,使其发作的时间向后拖延,你要好生记住。”

    沈长生重重“嗯”了一声。

    李玄都坐在沈长生的身旁,开始口述“纯阳紫气”的口诀。

    “纯阳紫气”分为两部分,分别是“纯阳功”和“紫霞功”,“纯阳功”无甚出奇之处,关键在于要童子之身才能修炼,待到修炼有成之后,破不破身便不重要,顶多是减弱功法的威力,但如果在练成之前就泄了真阳,便练不成了。沈长生现在还是个半大少年,自然是童子之身,刚好合适。

    至于“紫霞功”,则是一门气机运转法门,将“纯阳功”孕育出的一口纯阳气机,由气海上雪山,过二十四节脊椎,突破风池穴,直达玉鼎玄窍,继而运转大周天之数,使得体内气机日夜周流不息,最后再还合于丹田,入窍归元。如此循环一周,身子便如灌甘露,丹田气海里的气机氤氲缭绕,那就是所谓“纯阳紫气”。这“纯阳紫气”练到大成圆满,便能化除体内的至阴气机。

    李玄都在二十岁之前,专注于武学而心无杂念,将这些秘籍都烂熟于心,此时口述出来,半字不错,还夹杂有自己的心得体会,怕沈长生记不住,他一直重复了三遍,直到确认沈长生记牢这才不再背诵。

    沈长生按照李玄都传授的法门默默运转体内气机,果然感觉体内有一股热流缓缓涌动。他在太平客栈的时候就已经有抱丹境的修为,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已经练成了部分“太上丹经”,距离玄元境也不过一步之遥,此时在李玄都的指点之下,自然练得极快,不过大半个时辰,便已经将“纯阳功”练得小成。渐渐也有了力气,他从地上爬起,跪倒在李玄都和苏云?l的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李先生和苏姐姐的救命大恩,沈长生没齿难忘。”

    李玄都伸手扶起他:“我没出什么力,你之所以会有今日之祸,也是因为跟着我的缘故,倒是要好好谢谢苏仙子,若不是她,我也是束手无策的。”

    沈长生重重“嗯”了一声,便又要对苏云?l磕头。

    苏云?l站起身来,轻轻一拂袖,以一股柔和气机托起沈长生,微笑道:“不必如此,既然你喊我一声苏姐姐,我又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在四位女子之中,玉清宁最有仙气,秦素最有侠气,宫官最有妖气,苏云?l最有贵气,气态雍容大方,明艳端庄,让寻常男子不敢直视。沈长生偷瞧一眼,只觉得这位苏姐姐真是好看,要比玉姐姐和秦姐姐还要好看几分,他心目中幻想的神仙姐姐也不过如此了。

    当然,最好看的还是阿宁。

    不过他也知道,在阿宁看来,肯定是玉姐姐最好看,而在李先生看来,则是秦姐姐最好看。想到这儿,他的思绪胡乱飘荡,又忽然想到,如果自己以后能娶阿宁为妻,那么那李先生就是他的大舅哥,秦姐姐就不能是姐姐了,要喊嫂子才行,可是阿宁又不想让秦姐姐做嫂子,他不敢反对阿宁,也不想忤逆李先生,真是为难。

    想着这些,沈长生忽然感觉一阵倦意袭来,眼皮越来越重,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李玄都背起沈长生,与苏云?l一道向客栈走去。

第二十章 壁立千仞

    当李玄都和苏云?l回到客栈时,客栈已是近乎被夷为平地,只剩下一座塌了大半的二层小楼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小楼外尸横遍野,好似地狱一般,尽是那些甲士的尸体,阴阳宗死士的尸体则已经被阴阳宗中人带走。

    李玄都背着沈长生来到还算完整的客栈大堂,将沈长生放在一张桌上。

    此时宫官和贪狼王等人也在这里,除了宫官之外,其余四人各有伤势,尤其是王虎禅,冲杀最狠,也是受伤最重,此时难免有些萎靡不振。

    当看到与李玄都一道而来的的苏云?l之后,四人立时起身,如临大敌。

    毕竟正邪不两立这么多年了,见到正道中人,难免要生出警惕。

    宫官一挥手中的折扇,示意四人稍安勿躁:“苏大仙子是自己人。”

    听到这话,四人敌意稍减,不过还是没有完全放下戒备。

    李玄都清理出一条长凳:“苏仙子在这边坐吧。”

    苏云?l道了一声谢。

    就在此时,宫官望向李玄都,开口道:“倒是要恭喜紫府。”

    “宫姑娘这话,我就不大明白了。”李玄都道:“不知喜从何来?”

    宫官合拢折扇轻轻拍打掌心:“紫府剑仙与秦大小姐之事,已经传遍江湖,珠联璧合,难道不是喜事?”

    李玄都淡淡一笑:“世上之事,从来都是有喜就有悲,有舍才有得,宫姑娘也应该知道我被恩师逐出师门之事。”

    宫官微笑道:“其实离开清微宗也没什么不好,从此以后,海阔凭鱼跃,江湖任逍遥,岂不美哉?”

    宫官展开手中的折扇,遮住下半脸庞:“若是紫府不嫌,肯来我们牝女宗,哪里需要看谁的脸色,你应该知道,我是万万不敢给你半分脸色看的。”

    李玄都不置可否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如今还不是牝女宗的宗主,你只是玄圣姬而已,牝女宗的宗主是冷夫人才对。”

    宫官将折扇上移,遮住自己的双眼,隔扇观人:“迟早的事情。”

    李玄都微微一怔:“那广妙姬?”

    宫官再将折扇侧移,遮住左半脸庞,只是露出右半脸庞:“不过冢中枯骨,我早晚必擒之。”

    “好大的口气。”李玄都的语气听不出讥讽还是赞许:“这种话,还是等到你升座牝女宗宗主的那天再说吧。”

    “啪”的一声,折扇合拢,宫官再次露出全部脸庞,轻笑道:“紫府此言当真?”

    李玄都皱了皱眉头:“难道你真有把握成为牝女宗的宗主?”

    宫官眨了眨眼:“你猜?”

    “我不猜。”李玄都直接摇头道:“无论你能不能成为牝女宗的宗主,我都不会去牝女宗。”

    宫官长长叹息一声,满是遮掩不住的失望。只是不知这份失望到底有几分是真。

    贾文道和郑一经对视一眼,万没想到这位李先生竟然这般有女人缘,除了闹得沸沸扬扬的秦大小姐,以及影影绰绰有些传言的玉仙子,没想到宫姑娘似乎、大概、好像也有那么点意思?只是瞧这架势,李先生还有些瞧不上宫姑娘?宫姑娘都如此说了,李先生完全不为所动,却又能为了秦大小姐叛出师门,那秦大小姐岂不是天仙一般?

    李玄都忽然说道:“其实宫姑娘不必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

    宫官笑吟吟道:“此话怎讲?”

    李玄都道:“人贵有自知之明。我自忖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能让女子义无反顾地喜欢上我,最起码像宫姑娘这等志在江湖登高的女子,就绝对不会,那么宫姑娘一再示好于我,用意也就很明显了,无非是因为我有可用之处。过去是因为我在清微宗中的身份,现在是因为我这一身境界修为,我说的可对?”

    宫官一手轻抚胸口,委屈道:“紫府未免把人家想得太不堪了。”

    牝女宗本就精研媚术,到了宫官这般境界,一举一动之间,浑然天成。同样一句话,同样一个动作,别的女子说来、做来,可能会让人觉得惺惺作态、矫揉造作,可换成宫官,便是我见犹怜,恨不得立刻认错,然后好好怜惜一番。

    就算李玄都意志坚定,也感觉有些吃不消,清微宗的功法又是重修力而轻修心,他只能在心中默想秦素,抵御宫官的媚术,定了定心神之后,方才说道:“可能我是自作多情,也可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不管怎么说,我都劝宫姑娘一句,不要在我身上继续浪费时间,其实张鸾山就不错,宁忆也是极好的男子,我如今不过一介江湖散人,哪里比得过这两位?”

    就在此时,贪狼王忽然转过头来,对贾文道三人用了个眼色。

    贾文道和郑一经也知道李玄都的这番话已经有些不太好听,他们继续在这儿,会让宫官难堪,于是一起状若无意地走到院中,只有王虎禅还站在原地,贾文道不得不拉了他一把,王虎禅这才跟着一起出去。

    贾文道仰头望天:“今天的月色不错,咱们三人也来赏赏月。”

    王虎禅嘀咕道:“一个大白盘子有什么好看的。”

    贾文道踢了王虎禅一脚。

    王虎禅立马改口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性情阴沉的郑一经难得接口道:“莫使金樽空对月。”

    王虎禅挠了挠头,迟疑道:“举杯幸会有缘人?”

    宫官瞥了眼三人,很快便收回视线,脸上也渐渐收敛了笑意,正色道:“这两人如何,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李玄都呵呵笑道:“没什么关系,我只是随口一说,宫姑娘若是不喜,当做耳旁风便是。”

    宫官轻哼一声:“当初静禅宗的大和尚捉我,是紫府救了我,可不是他们救了我。”

    李玄都无奈道:“宫姑娘只当是紫府剑仙救了你,可紫府剑仙早已死在了天宝二年的帝京城头,现在只有李玄都而已。宫姑娘若想报答,逢年过节时,为紫府剑仙遥祭一杯水酒便是。”

    宫官轻叹一声,黯然道:“我就这般不好,竟是让紫府如此厌憎?秦素就千般之好,让紫府奉若瑰宝?”

    李玄都愈发无奈,不过语气仍旧坚定:“不是好与不好,只是你我道不同不相谋。”

    贪狼王见此情景,都有些为宫官不忿,觉得李玄都此举未免太过分。不过苏云?l却要高看李玄都一眼,都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像宫官这样的女子,若是潜下心来要将一个男子追到手中,怕是少有男子能够幸免,拒绝一次不难,可如果女子用出水磨工夫,次次如此,持之以恒,时不时来一个梨花带雨或是黯然神伤,再坚决的男子也要心生柔软,百炼精钢化作绕指柔,不知不觉间,便沉溺于女子的温柔乡中,再有一个合适的契机,温柔乡便成了英雄冢。

    许多杀人如麻的汉子,躲得过明枪暗箭,却躲不过女子的温柔一刀。如今看来,这一招对于李玄都来说,并不好用。慈航宗与清微宗因为生意上的缘故,往来密切,并未因为慈航宗与正一宗结盟就彻底断绝,当日清微宗三十六堂公议的事情,也传到了苏云?l的耳中,苏云?l已经知道此事的大概经过,不由好生感叹,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若是心怀大义而少私欲,便很难会因为外物而动心。

    宫官见李玄都软硬不吃,气得一跺脚,赌气道:“好了好了,你要怎样就怎样好了,我明天就嫁给宁忆,然后再把张鸾山收入后宫,这下你满意了吧?”

第二十一章 无欲则刚

    李玄都哑然。苏云?l见两人越说越不像话,只能轻咳一声:“说正事。”

    李玄都正好就坡下驴:“对了,苏仙子和宫姑娘怎么会一道前来?”

    宫官毕竟是女子,也是有脾气的,被李玄都如此直白地落了面子,心中有气,这会儿不想搭理李玄都,便由苏云?l开口道:“此事说来话长,想来紫府已经知道圣君澹台云与地师徐无鬼不睦之事,澹台云暗中相求于大天师……”

    “于是大天师就答应了是吧?”李玄都截口说道:“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帝京之变的时候,有阴阳宗的高人暗中出手,施以‘鬼咒’,照理来说,那时候大天师与地师是站在一起的,为何在此时大天师会选择与地师决裂?”

    苏云?l略感惊讶:“紫府已经知道了。”

    李玄都自嘲道:“也是后来才想通的,去年路过荆州江陵府,刚好遇到故人辞世,竟是死于‘鬼咒’,这才知道在帝京之变中有邪道中人出手。”

    苏云?l轻叹一声,无言以对。

    宫官收拾心情,开口解释道:“这本就是情理之中,不过不是针对你们清微宗,而是针对张肃卿。若是让张肃卿得了大权,秦襄便会成为秦州、凉州二地的总督,常驻此地,我们五宗再想起事可就难了。如果换成太后谢雉掌权,秦襄作为张肃卿一手提拔的心腹,必然会被清算,对于五宗起事大为有利。我这样说,紫府是否明白?”

    李玄都点了点头,叹道:“懂了。”

    苏云?l这才说道:“正如宫官所言,上次帝京之变,并非是正道和邪道结盟联手,只是因为目标相同。所以这次大天师选择相助澹台云,并不存在‘决裂’一说。”

    李玄都问道:“既然是出自老天师的授意,那么张鸾山给我写信请我前往芦州,也是因为此事了?”

    苏云?l轻轻点头。

    李玄都又问道:“此事与我何干?我并非正一宗的弟子,甚至如今已经算不得正道中人,大天师的号令,也不必遵守。”

    苏云?l说道:“此事与紫府大大有关,紫府乃是公义之人,无论是追随张肃卿也好,还是向老剑神进言也罢,皆是为了天下苍生的一片拳拳之心,如今正是谋求天下太平的绝佳机会。”

    李玄都皱眉道:“此话怎讲?”

    苏云?l反问道:“紫府以为西北大周与大魏朝廷相较,如何?”

    李玄都斟酌了一下言辞,道:“西北大周,无匡扶天下之志,亦无保境安民之念,名为一国,实则不过是一个大号的宗门,尚且不如大魏朝廷。”

    李玄都刚说完这话,就见宫官瞪视于他,只是瞪他也是这番言语,若是西北大周果真有历朝历代太祖皇帝开国时的气象,那他也不会去保大魏朝廷。

    苏云?l说道:“既然紫府要保当今朝廷,那是希望一个完整的大周,还是一个不完整的大周?”

    听到这里,李玄都已是懂了:“若是不帮澹台云,徐无鬼便会彻底掌握大周的实权,此后政令皆由一门而出,天下太平难以实现。可如果帮了澹台云,那么大周便分裂成两部分。对于澹台云而言,此举有饮鸩止渴之嫌,可如果不用这个办法,却是立时会被地师徐无鬼推翻,所以两害相较取其轻,能活一日是一日。”

    宫官用手中折扇轻敲桌面,不满道:“你们这般旁若无人地说话,当我不存在吗?”

    李玄都道:“宫姑娘早已是心知肚明,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宫官摇头道:“那可大不一样,不说破,我便能装作不知道,自欺欺人,可一旦说破了,就连最后的一点念想也给戳破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李玄都哑然失笑。

    李玄都又想起一事,问道:“你们二人是如何知晓我们遇袭的?”

    宫官道:“若是连阴阳宗的动向都不能知悉,那我们还怎么与阴阳宗相斗?只是我们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若不是赵纯孝的胃口太大,想要连紫府也一并吞下,这会儿怕是已经被他们得逞。”

    这些年来,无道宗与阴阳宗牵扯极深,阴阳宗之所以能知道贾文道等人的行踪,无道宗又之所以能够知道阴阳宗的动向,想来是双方都互相在对方那边埋有暗子。事关机密,李玄都便没有再问下去,转开了话题:“张鸾山如今身在何处?”

    宫官道:“他没有你这般好运气,跌落的境界修为未复,不能与我们一起前来,所以还在芦州的太平客栈等着我们。”

    李玄都环视客栈一周,已是不能住人,而且经过一番激斗之后,天色也快大亮,道:“那我们即刻动身,免得夜长梦多。”

    宫官和苏云?l都无异议,贪狼王也是以宫官为马首是瞻,把在外头看了大半天月亮的三个家伙又给喊了进来。

    李玄都则是背起仍旧沉睡不醒的沈长生。

    宫官见状,问道:“紫府很喜欢孩子吗?”

    李玄都微微一愣:“怎么这么说?”

    宫官一指沈长生:“上次在平安县见你的时候,你就带了个小丫头,这次见你,你又带了个少年,别人行走江湖,要么孤身一人,要么神仙眷侣,再不济也有兄弟朋友,你倒好,偏偏带着孩子,所以我问你,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孩子?”

    李玄都瞧了眼沈长生:“不能说特别喜欢孩子,只是世人大多心思难测,倒是孩子还有几分纯真,让人心生亲近。”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宫官哼了一声:“你这是说我了,觉得我这种‘世人’总是居心叵测,心怀鬼胎,远不如那个小丫头心思单纯。”

    李玄都本无此意,不过宫官如此说了,也没有什么辩驳的想法,并不答话,权作默认。

    宫官这下可是有些被真真气到了,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最大的可恶不是说些轻薄话语,而是完全无视,你喜也好,悲也罢,怒也好,乐也罢,我全当做是没瞧见,与我无关,半句多余的话也不想与你说,那是多让人生气的事情?

    如今李玄都便是如此,宫官纵使对李玄都没有男女之情,可是身为一个女子,而且还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心高女子,如何不气?

    可气又能如何?李玄都不搭理她,就像一拳打在空处,就是想发火也没有由头。

    苏云?l看在眼里,暗暗觉得好笑,没想到这个惯会玩弄男子的小妖女,也会吃瘪。看来古人诚不欺我: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宫官展开手中折扇,呼呼地扇了几下风,扇坠儿乱晃。

    李玄都转而望向苏云?l,问道:“霭筠,长生的伤势,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苏云?l正了神色,道:“如今看来,目前并无其他办法,只能先回芦州,见到了沈大先生,再从长计议。毕竟沈大先生学究天人,见多识广,说不定他能有什么办法也说不定。”

    李玄都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宫官略微平复心境,又合起手中的折扇,凤眼瞪着李玄都,等他转过头来。

    李玄都却故意不去看她,又问道:“玄机兄如今身在何处?”

    苏云?l道:“玄机如今还在吴州大真人府,毕竟、毕竟我们二人婚事将近,有许多俗务要他处理,待到事毕,他也会赶来芦州与我们会合。”

    “已有半年未见玄机兄,此番相见,当促膝长谈才是。”李玄都笑道:“希望霭筠不要介意。”

    苏云?l只是摇头。

    李玄都想了想,又说道:“待到两位大婚之时,我可要厚着脸皮去讨一杯喜酒。”

    苏云?l的脸上有了些许笑意:“紫府若肯赏光,那是再好不过。”

第二十二章 重回客栈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再无波折,既没有遇到阴阳宗的截杀,也没有荆楚总督的人马拦路,顺利进入芦州境内的怀南府。

    到了怀南府,便到了太平宗的核心地盘,太平山位于此。世人皆知正道十二宗中最神秘的太平宗就位于太平山中,可太平山绵延数百里,横跨两州三府之地,真正知道太平宗山门所在之地的人,却是少之又少。正应了“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诗句。

    不过这次李玄都等人并不需要登太平山,目的地是位于太平山脚下的太平客栈。可以算是天下间诸多太平客栈的总号了,不过却不为人知,而且也无甚出奇之处,既没有什么大阵守护,也没有多少太平宗高手坐镇于此,只是因为掌柜夫妇不同寻常而已。

    这也不怪李玄都第一次来到此地时看走了眼,实在是因为当日的他境界低微,又遇上了高居太玄榜之列的沈大先生,自然是“不识真人在眼前”。

    太玄榜十人,常有更替,不以境界高低而论,而是以战力高低而论。如今的太玄榜第一人是补天宗宗主秦清,第三人是无道宗的极天王,第四人是皂阁宗宗主藏老人,第五人是天公将军唐周,第六人是清微宗张海石,第七人是金刚宗悟真,第八人是太平宗宗主沈无忧,第九人是清微宗宗主李元婴,第十人是牝女宗“血刀”宁忆。

    至于第二人,则是慈航宗的宗主白绣裳。所谓“绣裳”,亦作“衮衣绣裳”,《诗豳风九?》有云:“我觏之子,衮衣绣裳。” 而秦清给自己的女儿取名一个“素”字,秦素便是秦地白绢,一个是衣裳,一个是布帛,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除了这十人之外,还有其他宗主,如牝女宗的宗主冷夫人、玄女宗的宗主萧时雨、东华宗的宗主太微真人、妙真宗的宗主万寿真人、神霄宗的宗主三玄真人等等,这一众人等境界皆在天人境之上,甚至不逊于黑白谱第一人唐秦,只是因为种种缘故,不登黑白谱,又比太玄榜之人稍逊一筹,故而可以看作是介于太玄榜和黑白谱之间。

    至于静禅宗的方丈主持,太平宗的老宗主,不在老玄榜,也不在太玄榜,极大可能已经离世,这也是两宗封山闭寺的根由所在。

    临近太平客栈时,沈长生终于缓缓醒转过来,当他看到那座熟悉的客栈时,心头迸发出一股炽烈而纯粹的情感:终于回家了。

    客栈还是老样子,四四方方,二层小楼,旗在中央。

    被打断的旗杆已经修补好了,还是那面边缘已经破烂不堪的大旗挂在旗杆上,迎风招展,旗子上绣着四个大字:太平客栈。

    小楼愈发破旧,不但白色的墙皮已经差不多全部剥落,露出其下的青砖,而且屋顶上的黑瓦也残缺不全,明显可以看出有些瓦片是后来填补上去的,显得比较新,与周围的老旧瓦片格格不入。

    任谁也不会想到,富甲天下的太平宗之主竟然会在这么一个地方。

    太平宗和阴阳宗是大敌,就如玄女宗与牝女宗是大敌,太平宗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让人欺负到家门口,所以到了这里之后,便不必太过担心阴阳宗的手段。

    贪狼王让贾文道、郑一经、王虎禅三人先去觅地疗伤,然后她陪着宫官一起走进太平客栈的大院。

    刚刚进到院子,一个黑影蓦然窜出,却是一条土狗,径直扑向沈长生。

    沈长生抱住土狗,土狗拼命地伸舌头舔沈长生,沈长生一边躲闪,一边笑道:“它叫‘旺财’,是老板娘取的名字,意思是:‘兴旺发达,财源广进。’以前我出去采买,经常带着它一起,别看它瘦瘦弱弱的样子,其实它的力气可大了,有一次我在县城遇到了偷狗的贼,两个汉子都抓不住它,被它拖在地上满地乱走。”

    说到这里,沈长生伸手揉了揉旺财的狗头:“也不知道老板娘给它喂了什么,寻常人家的狗顶多活到十几岁,可它都快二十岁了,比我都大。”

    李玄都瞧了一眼土狗,说道:“那可真是奢侈。”

    正说话间,从客栈中走出来一个妇人,身着团花比甲,玉簪金步摇,最为显眼的还是她手中拿着一杆烟斗,乌木的杆,翡翠的嘴,暗金的锅,青烟袅袅。

    妇人的目光极快地扫过苏云?l、宫官、贪狼王,落在沈长生的身上,脸色微微一沉,笑骂道:“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

    沈长生放下手中的土狗,怯怯道:“老板娘。”

    陆夫人一挥手:“赶紧去换身衣服。”

    沈长生一溜烟地往客栈跑去。

    陆夫人转而望向李玄都:“李公子,半年不见,当刮目相看。”

    李玄都抱拳一礼:“陆夫人近来可好?沈大先生可好?”

    “都好,诸位请进,有人已经等候多时了。”陆夫人转身进了客栈。

    李玄都几人进到客栈,只见偌大的客栈空空荡荡,李玄都还特意看了眼当初被打破的墙壁,可见墙壁上有些青砖的颜色明显与周围不大一样,显然也是后来补上的。念及于此,李玄都便有些汗颜,当初在这里大打出手,是不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思?

    反观苏云?l,却是波澜不惊。好似当初白茹霜和张青山大闹太平客栈,以及苏云姣找陆夫人麻烦的事情,全然没有发生过一般。

    此时客栈大堂之中,只有最当中的一桌上有人,正在自斟自饮,不是张鸾山是谁。

    张鸾山见到几人之后,不曾起身,只是放下手中的鸡嘴酒壶,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诸位请坐。”

    桌子是八仙桌,可以四边围坐八人。张鸾山独坐了一边,李玄都坐在张鸾山的对面位置,苏云?l独坐在张鸾山的左手边,宫官和贪狼王并肩坐在张鸾山的右手边位置。

    张鸾山望向李玄都:“紫府,事情经过缘由,想来苏仙子和宫姑娘已经向你说明白了。”

    李玄都点了点头。

    张鸾山的脸上有了些许笑意:“既然你已经知道缘由,仍是愿意来此,那说明我们还是道同可谋。”

    李玄都不置可否:“我很好奇,这件事的初衷,到底是出自你的本意,还是源于老天师的授意?换而言之,是你不得不遵从大天师的命令行事,还是你说服了老天师?”

    “紫府未免太看得起我。”张鸾山摇头道:“我是什么身份,如何能说服老天师?紫府你不是刚刚尝试说服老剑神吗?结果如何,不必我再去多言了吧?他们之所以能走到今日这般地位,不仅仅是运气好,而且少不了过人的胆识和缜密的心思,以及异于常人的格局,哪个不是当世人杰?人杰必然自负,最是心志坚定,岂会因为几个小辈的侃侃而谈而改变心中所想?”

    李玄都默然。

    张鸾山嘿然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倒是很佩服紫府,敢直言劝谏老剑神,敢于做旁人不做的事情。有些事情,很苦很累,对很多人有益,偏偏对自己没有太多好处,甚至还会赔上一条性命,你不去做,我不去做,他也不去做,那就永远也做不成。这个世道,不缺‘聪明人’,缺的是‘傻子’,正是因为敢于做事的‘傻子’太少,不做事的‘聪明人’太多,所以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玄都问道:“你呢?你又是什么人?聪明人还是傻子?”

    张鸾山沉默了片刻,摇头笑道:“虽然有自吹自擂的嫌疑,但我大约也是个傻子罢。”

第二十三章 沈大先生

    就在这时,宫官开口道:“放着清贵至极的小天师不做,偏偏来做这些脏活累活,还未必能落得一个好名声,不是傻子是什么。”

    张鸾山一笑置之,端起酒壶倒了两杯酒,然后将一杯推到李玄都的面前:“出门在外,就不劝三位姑娘喝酒了,只请紫府共饮一杯。”

    李玄都端起酒杯:“那就为傻子干杯。”

    两人各自将杯中之酒饮尽,然后将杯口朝下,以示不曾耍诈。

    李玄都放下手中酒杯,望向站在柜台后的掌柜:“掌柜的,最近生意如何?”

    掌柜眼睛盯着账册,还是惜字如金道:“尚可。”

    李玄都无奈一笑:“沈大先生,到了如今,你还要装世外高人吗?”

    掌柜终于将视线从账册上移开:“我可从没说过自己是世外高人,谁规定太平宗的宗主就不能开客栈了?”

    此言无疑是默认了他的身份,正是太平宗的宗主,江湖人称“沈大先生”的沈无忧。

    在江湖上,被人称呼一声“先生”已是不俗,就如称呼已婚女子为“夫人”,而且还是冠以自己的姓氏而非冠以夫姓,若无一定的江湖地位,是万万当不起这类称呼。就拿苏云?l来说,待到她嫁给颜飞卿,再年长一些,就会从“苏大仙子”变为“苏夫人”。江湖中的学问便体现在这等细微处,以秦素举例,若是她嫁给了李玄都而被人称作“秦夫人”,那就说明其江湖地位尊崇,就算不依靠丈夫,也是立得住的,任谁都要高看一眼。可如果被称作“李夫人”,那就说明她的江湖地位皆是来自于丈夫,本身并无太多出彩之处,难免要被旁人在心底看轻几分。不过以秦素的境界修为和出身而言,无论嫁给谁,都少不了一个“秦夫人”的头衔。

    再说回先生,所谓“先生”,先己以生者、学士年长者、出类拔萃者,皆谓之先生。遍观江湖上的诸多先生,如“不知先生”楚云深,或是李玄都这位李先生,张海石这位张先生,皆有过人之处,沈无忧被人称作沈大先生,在“先生”二字前加了个‘大’字,显然是在众多先生中又拔高了一筹,也是区别于太平宗老宗主的“沈老先生”之称,可见其江湖地位。

    如果把十年看作一代人,那么藏老人和万寿真人是一代人,杖朝之年;李道虚和张静修是一代人,古稀之年;接下来是徐无鬼、萧时雨、冷夫人是一代人,花甲之年。这三代人,已经很少踏足江湖。如今江湖真正中流砥柱是宋政、秦清、司徒玄策、张海石、白绣裳这代人,知天命之年;再往下是沈无忧、澹台云这代人,不惑之年;接着是李元婴、张鸾山、宁忆这代人,而立之年;然后才是李玄都、颜飞卿、苏云?l、宫官、玉清宁、秦素、陆雁冰这代人,及冠之年;最后是苏云姣、沈长生、周淑宁这代人,半大孩子。

    可辈分就比较乱了,按照岁数来算,沈无忧比司徒玄策、张海石晚上几年,又比李元婴、张鸾山等人年长,算同辈之人也说得过去,可李玄都这个比沈无忧小了二十岁的年轻人也算是同辈中人。这便是李玄都占了师承的便宜,行走江湖,能比他辈分高的寥寥无几,大多时候都能平辈论教。要知道江湖也是讲究俗礼规矩的,若是世交的宗门,晚辈说不定还要给长辈叩头行礼,可平辈就不一样了,总不好两人对着磕头,作揖就是了。

    辈分一事,大多时候也不好太过较真。虽然江湖高手寿命极长,但是江湖纷争不休,少有能够善终之人。李道虚和张静修年近八十,同辈之人已经寥寥无几,算起辈分来,李道虚与秦清之师乃是同辈,张静修与白绣裳的师父也是平辈论交,那李玄都总不好让秦素称呼他为叔叔,颜飞卿也不能让苏云?l称呼一声师叔。所以不同宗门之间,互相不叙班辈,大家各凭年纪,随口称呼就是。

    此时李玄都与沈无忧平辈相交,不算太对,也不算错。

    李玄都招呼道:“沈大先生过来同坐?”

    沈无忧摇头道:“不了。”

    张鸾山笑道:“沈兄连客栈都让出来做议事场所,还要顾忌什么?”

    沈无忧道:“正道邪道互不信任,大天师怕地师与澹台云合伙演了一出戏骗他,澹台云怕大天师要借着此事落井下石,正好我太平宗既与正一宗不和,也与阴阳宗有隙,倒是个极好的中人。既然是大天师亲自开口定在了太平客栈之中,澹台云也应允了,我自是不好拒绝,只能答应。”

    李玄都看了看双方:“既然是大天师和澹台宗主定下的,你们谈就是了。”

    张鸾山轻轻叹息一声:“毕竟是涉及到整个江湖的大事,须得一慎再慎,前些天的时候,几位师叔已经与无道宗的两位尊者议过了,我们只是做事的。”

    李玄都左右看了一眼:“无论正一宗还是无道宗,哪个不是高手如云,难道就只有这几人,还要再加上我一个外人?”

    宫官道:“紫府未免太过自谦了,少玄榜第一人,曾经的太玄榜第十人,就算是无道宗,也没几个人敢说能稳胜于紫府。”

    李玄都呵呵一笑。

    宫官接着说道:“除了我们几人之外,还有‘血刀’宁忆,飞元真人颜玄机,真要算起来,就算遇到太玄榜第四人的藏老人,鹿死谁手,也犹未可知。”

    李玄都微感吃惊:“宁忆也会前来?”

    宫官白了他一眼:“虽然江湖上都说宁忆只听我师父一人的命令,但实际上他是我的人。”

    宫官故意咬重了“我的人”三个字,细观李玄都的神态变化。

    李玄都毫不为意道:“那可要恭喜宫姑娘了,宁兄是个极为痴情的男子,远胜李玄都,要好好珍惜才是。”

    宫官这次早有心理准备,也不动怒,只是笑问道:“你不后悔?”

    李玄都正色道:“张兄也是极好的男子,宫姑娘要不要考虑下?”

    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张鸾山终于是露出几分惊愕的神色:“怎么又扯到了我?”

    宫官轻哼一声。

    李玄都笑而不语。

    苏云?l虽然知道内情,但也不好点破,只好转开话题道:“除了玄机和‘血刀’,还有一人,虽然在江湖上名声不显,但极受澹台宗主的信任,名为宋辅臣。”

    贪狼王吃了一惊:“是他。”

    李玄都问道:“宋辅臣是何许人也?”

    贪狼王道:“我们无道宗诸王并非一成不变,早些年的时候,就有五王之说,比现在多了一个陷空王。自从陷空王死后,便成了四王。其实圣君一直都想再增设一位破军王,凑齐‘杀破狼’的格局,只是地师一直不许。这个宋辅臣便是破军王的人选。”

    李玄都了然道:“将其视作一位准王,是这个意思吧?”

    贪狼王点了点头。

    李玄都问道:“我们要做什么?”

    这次由张鸾山开口道:“这次圣君与地师相争,毕竟是西北五宗的内斗,就算大天师答应相助,也不好光明正大地插手,免得引起其他邪道宗门的同仇敌忾。”

    说到这里,张鸾山微微一顿,看了眼李玄都:“也是为了防止清微宗以此为借口对正一宗大加攻讦。”

    李玄都轻轻叹了口气。

    张鸾山继续说道:“不过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青阳教的天公将军唐周,他实力高绝,位列太玄榜第五,手下又有青阳教中实力最强的青阳总坛。青阳教本就与西北五宗联系密切,他参与其中是顺理成章之事,不过他的态度摇摆有些不定,迟迟没有动作。听说地师那边正在拉拢他,所以澹台宗主希望我们能与宋辅臣一起前往青阳总坛,说服这位天公将军。”

第二十四章 浅论飞升

    因为颜飞卿和宋辅臣还未赶到的缘故,所以李玄都等人还要在太平客栈滞留几日。好在这里本就是客栈,最不缺的就是住人的地方。

    入夜,众人各自歇息,或是入眠,或是打坐,只有李玄都单独找到沈无忧,沈无忧仍旧是在柜台后面算着似乎永远也算不完的帐,不过在知晓沈无忧的真实身份之后,李玄都可不认为堂堂沈大先生是在算账,也许与少祖山、老祖山的龙脉变迁有关,只是李玄都对于这些寻龙望气的阴阳堪舆之道不甚了解,甚至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也看不出其中深浅。

    见李玄都过来,沈无忧放下手中的账册和毛笔,问道:“李先生有事?”

    “不敢当沈大先生称呼‘先生’二字。”李玄都道:“不过的确是有事。”

    沈无忧笑了笑:“我不称你李先生,那称呼什么?”

    李玄都道:“家师给我取名玄都,表字紫府,若是沈大先生不嫌,就叫我紫府吧。”

    “那好。”沈无忧笑了笑:“我称你紫府,你也不要叫我什么沈大先生。”

    李玄都摇头道:“沈大先生年长于我,又是一宗之主,自当尊称,若是沈大先生实在不喜欢,那我便去掉那个‘大’字,称呼您为沈先生吧。”

    沈无忧也没有太过强求,便认可了这个称呼:“方才紫府说有事,不知何事?”

    李玄都开门见山道:“在来芦州的路上,遇到了阴阳宗之人假冒太平客栈之事,其中有一少年,被阴阳宗的高人以‘紫府丹心种魔之法’炼制成炉鼎,不但暗算于我,而且还在长生的身上施以‘鬼咒’,虽然苏仙子以慈航宗的‘莲咒’暂且封住了长生的三大丹田,抑制了‘鬼咒’的发作,我又传授给长生‘纯阳紫气’,能暂且延缓‘鬼咒’恶化,但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李玄都的话外之意已经很分明,就是将此事告知于沈无忧,寄希望于他能想出什么办法。

    沈无忧对此并不意外:“此事我已经知晓,算是他命中该有此劫。”

    李玄都还是有些不死心,只能问道:“那该如何化解?”

    沈长生轻叹一声:“想来苏姑娘已经说明白了,两种办法,用丹药,靠自己。能够化解‘鬼咒’的丹药只有妙真宗万寿真人才有,而且要根据中咒的程度深浅分多次、按剂量用药,非要万寿真人亲自施药不可,想要请动万寿真人出手,放眼天下,只有三人而已,大天师、大剑仙、张海石,我不在此列。靠自己,紫府和苏仙子已经尽力,‘莲咒’乃是少有能抵御‘鬼咒’的绝学之一,‘纯阳紫气’乃是纯阳功法,剩下的就只能靠他自己了。”

    李玄都怔了一怔,没有说话。

    沈无忧接着说道:“天无绝人之路,方法已经给他了,他若想活,就一定能活下来。”

    李玄都轻叹一声,告辞一声,转身离去。

    来到二楼,李玄都发现在角落里一个上屋顶的梯子,这儿平时的时候是关着的,今天却被人打开了,李玄都便顺着这个口子一跃而上,看到沈长生正坐在屋顶上。

    此时天色已暗,沈长生呆呆地望着头顶的一轮明月,怔怔出神。

    李玄都故意没有遮掩脚步声,受到惊动的沈长生转过头来:“李先生。”

    李玄都微笑问道:“长生,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看月亮?”

    沈长生面对李玄都时,总有些不可言说的局促:“睡不着,所以就来看看月亮。”

    李玄都问道:“有心事?”

    沈长生轻轻“啊”了一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李先生,好多江湖故事里说,一个人若是心境有损,便终生不能踏足什么什么境界,还有人会跌落境界,有这样的说法吗?”

    李玄都坐在沈长生的身旁:“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但是我从未遇到过。”

    沈长生好奇地望向李玄都,静待下文。

    李玄都说道:“在我看来,所谓的心境有损,仇怨也好,情伤也罢,说白了就是在某件事情上看不开,更放不下,导致自己性情大变,或是意志消沉。我是武夫,就以练武举例,这是个漫长的过程,长到可以贯穿你的一生,从你开悟启蒙的第一天,到你死去的最后一天,一刻不不能停。所谓的破境,抛开个人的资质差异,归根究底还是日积月累。心绪起伏不定的确会影响到许多事情,比如与人交手的时候,以言语乱其心神,使其进退失据,但这只是很短时间内的事情,可练武是一个漫长过程,你总不能几十年都沉浸在这种心绪不定之中,若说因为心境有缺而导致无法破开某个境界,那只能说明一件事,你这是意志消沉而直接不练武了。练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既然不练武了,那跌落境界也在情理之中。”

    沈长生问道:“练武不要叩心关吗?”

    李玄都失笑道:“什么叫叩心关?练武就是修力,修力和修心是两码事。有些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可修心养气,虽千万人吾往矣。有些武夫,虽能力拔山河,但贪生畏死,欺软怕硬。从没有说,境界修为越高,心境也就越高。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修心便会疏于修力,修力便会无暇修心,而且心境这东西,不到真正生死关头,是很难看出来的。”

    “可是书上说飞升的时候都会有魔头袭来,会有种种诱惑,若是心境不够,便要沉溺其中。”沈长生煞有介事地说道:“李先生你修力不修心,难道不怕吗?”

    李玄都摇头笑道:“且不说我能不能飞升,只说飞升一事。我因为炼气之故,曾翻看过许多道家典籍,从未见过哪本典籍记载飞升一事会有魔头来袭的。”

    沈长生瞪大了眼睛:“那雷劫呢?”

    李玄都摇头:“未曾听说过雷劫一事。飞升乃是大吉之相,天显异象,如何会引来雷劫?只有那些滞留人间的地仙,或是畜生妖物之流,才会引得劫难。”

    沈长生哀叹一声:“这么说来,书上都是骗人的。不过为什么飞升之人不能驻留世间?”

    李玄都道:“因为有违天道,什么是天道?就是上天定下的规矩,上天说仙凡有别,且不论这个规矩的对错,你若坏了规矩,便要罚你。所谓金丹大道,丹成之后,鬼神难容。虽驻颜益寿,但到了百年后,天降雷灾打你,须要见性明心,预先躲避。躲得过,寿与天齐,躲不过,就此绝命。再百年后,天降火灾烧你。这火不是天火,亦不是凡火,唤做‘阴火’。自本身涌泉穴下烧起,直透泥垣宫,五脏成灰,四肢皆朽,百年苦修道行,俱为虚幻。再有百年,又降风灾吹你。这风不是东南西北风,不是和薰金朔风,亦不是花柳松竹风,唤做‘?风’。自囟门中吹入六腑,过丹田,穿九窍,骨肉消疏,其身自解。这三灾便是仙人也难扛过,所以在世仙人非要飞升不可。”

    沈长生又轻叹了一口气:“连仙人都会死,李先生,我会不会死?”

    李玄都淡然道:“这个世上人人都会死,无非早晚而已。至于能活多久,既是取决于天意,也取决于你自己。就你现在而言,只要你自己想活,那就一定能活。”

    沈长生的眼中有了光:“李先生的意思是说,我只要好好修炼‘纯阳紫气’,便能化解‘鬼咒’。”

    平心而论,李玄都心里也没有底气,不过看着沈长生的希翼眼神,却不忍直说,只能点头道:“这是自然。”

    沈长生长长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呢。”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一名道人飘然进了太平客栈的大院,莲冠羽衣,脚踏云履,腰间悬有锦囊,身后负有木剑。

第二十五章 二人皆至

    道人腰间所悬锦囊为“乾坤袋”,犹胜李玄都的“十八楼”。身后桃木剑名为“万象”,据说是取自一块万年桃木制成,这把桃木剑已经在大真人府中传了三十六代,道人是第三十七代传人。

    若论宝物之多,天底下少有人能与这名道人相比,故而道人在江湖上又有个略有贬义的绰号:“多宝道人”。

    李玄都从屋顶上一跃而下,抱拳道:“玄机兄,久违了。”

    来人正是正一宗宗主颜飞卿,他打了个稽首:“紫府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不过半年不见,便重归少玄榜榜首位置,实在是可喜可贺。”

    李玄都谦逊道:“是沈大先生抬爱,玄机兄不要介意才是。”

    颜飞卿笑道:“不过是物归原主,有何介意?”

    就在这时,李玄都回头一瞧,发现苏云?l正倚在门边,安静地望着两人,完全没有打搅的意思。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苏云?l,大感陌生,也让他想起了秦素,若是某一日他风尘仆仆而来,看到秦素就这样站在门边望着自己,不需过多言语,便是人间乐事。

    词人柳三变有词:“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其实男女之间,可以有说不完的话,无论多么枯燥乏味的话语经过对方之口说出之后,就会变得全然不一样;也可以完全不必说话,一举一动都早有默契,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正所谓君子成人之美,李玄都立刻闪身让开:“今日天色已晚,有什么事情我们明日再说。玄机兄,我先失陪了。”

    说罢,他对了屋顶上的沈长生做了个下来的手势,然后径直进了客栈。

    于是客栈大堂门前就只剩下颜飞卿和苏云?l,两人对视,颜飞卿问道:“一切都好吧?”

    苏云?l点了点头:“都好。”

    颜飞卿轻声问道:“那你呢?”

    苏云?l略微偏移开视线,声音也低了许多:“你就不用担心我了,我几时出过差错?”

    颜飞卿笑了笑,伸手握住苏云?l的手掌:“幸好有你,也幸得有你。”

    苏云?l毕竟是女子,不管再怎么大方端庄,在这种时候,也会多少有些羞怯之情,想要挣脱颜飞卿的手掌,又怕他多想误会,只能轻声说道:“还有别人呢。”

    正一宗不禁嫁娶,所以颜飞卿这个道人在男女之事上与李玄都也没有太大两样,闻听此言,微笑道:“你我马上就是夫妻,光明正大,还怕别人看见?”

    苏云?l听他这么说,也就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掌,报以一笑。

    这一笑,好似春风拂面,又好似小雪初晴,当真是人间绝佳景色。

    只是除了颜飞卿,就再无别人能瞧见此时此景了。

    江湖上许多人总是不乏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旁人,觉得颜飞卿与苏云?l只是因利联姻,颜飞卿肯定会冷落苏云?l,而苏云?l也会瞧不上颜飞卿这个“伪君子”,夫妻二人不过是表面夫妻。其实两人才是真正的珠联璧合,都是当世才俊,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而且夫妻相处,其他还在其次, 关键在于道同可谋,如此说来,颜飞卿和苏云?l是再合适不过了。

    再者说了,这世上的夫妻,大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就算如此,也还是有许多恩爱夫妻,说到底无外乎是“经营”二字。

    此时李玄都已经来到了二楼去,看到宫官的房门大敞着,而她正趴在窗台上向外观望,不用想,肯定是在看颜飞卿和苏云?l二人。

    李玄都忍不住说道:“你这样不好吧?”

    宫官回过头来:“我羡慕不行啊?”

    李玄都叹息一声:“其实我也挺羡慕的,在这个汹汹乱世,能有一知己相伴,幸事。”

    宫官关上窗户,妙目一转:“那你看我怎样?够不够知己?”

    李玄都正色道:“忠贞是一种可贵的品质。”

    宫官直接言语诛心:“你若忠贞,那就该念张白月一辈子,何必再去招惹秦素?”

    李玄都脸色微微一白,神情复杂。

    宫官微微一笑,充满了报复的快意:“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被我戳中了痛处?”

    李玄都轻吐一口气:“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不管怎么说,人总要往前看,向前走。若是在天宝二年时死的是我,我也希望张白月能寻一良人安度余生。”

    宫官微微冷笑,显然是不信。

    李玄都接着说道:“如果宫姑娘以为我是个至情至性之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我只是个运气极好的寻常人罢了。虽然好为人师,爱说些道理,但不是道德圣人,不是痴情浪子,对于我来说,有许多事情很重要,甚至比我的性命更重要,但那绝不是男女之情。”

    宫官忽然叹息一声,有些意兴阑珊道:“所以我们牝女宗最怕你这种人,很难掌握。反倒是宁忆这种人,就很容易拿捏。”

    李玄都怅然道:“其实宁忆也是自欺欺人罢了,若是他肯面对现实,就不会为了一颗尸丹而卖身给你。因为我们都知道,尸丹没有起死回生的功效,至多是让世间多了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宫官微微一怔:“你猜出来了?没错,我用‘太阴十三剑’从你手中换了尸丹,宁忆同意为了这颗尸丹为我卖命三年,在这三年之中听从我的差遣,所以我说他是我的人。”

    李玄都问道:“宁忆什么时候过来?”

    宫官用折扇拍了拍掌心:“大概还得有几天,我们不用等他,他自会来寻我们。”

    李玄都忽然说道:“宁忆的梦要醒了。”

    宫官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过来。李玄都说宁忆一直是自欺欺人,而尸丹又必然不能复活他的心上人,那么宁忆苦心编织用来欺骗自己的梦境便再也维持不下去。

    当宁忆从这个自欺的梦境中醒转过来,是变回当年那个大杀四方的“血刀”?或是大彻大悟放下屠刀?还是如李玄都这般,真正看开了,拿得起,也放得下。

    宫官忽然有些不确定了。若是第三种情况也就罢了,如果是前两种情况,她岂不是做了笔血本无归的买卖?

    李玄都轻声道:“宁忆早年时也是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希望他还没把那些圣贤道理忘光,不再自囚于樊笼之中,早日出来为这个世道做些事情。”

    宫官有些焦虑,不由轻轻扶额。

    李玄都不再理会这个不见真性情的女人,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行去。

    这时候,颜飞卿已经拉着苏云?l走进了客栈的大堂。此时大堂中只有沈掌柜和陆夫人,陆夫人吐了个烟圈,似笑非笑道:“新婚燕尔,羡煞旁人。”

    颜飞卿微笑道:“待到我们大婚时,还望沈大先生和陆夫人不吝赏光。”

    陆夫人正要开口说话,沈无忧将手中的毛笔搁在了笔架上,于是陆夫人便不再多说半个字。

    沈无忧缓缓开口道:“这是喜事,也是大事,沈某人自当前往道贺。”

    苏云?l和颜飞卿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没想到沈无忧会答应得这么痛快,于是颜飞卿稽首,苏云?l行叉手礼。

    沈无忧抱拳还礼。

    此时天色已暗,苏云?l与颜飞卿虽已是定下婚事,但始终未及于乱,两人都是守礼之人,此时自是不能同房而眠,而两人许多时日未见,又有话要说,有衷情要诉,于是就在这大堂中坐了下来,轻声低语。

    待到大概子时时分的时候,又有客至。

    来人是个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的汉子,布衣草鞋,身后还背着个斗笠。再看相貌,方脸,浓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只是不知为何,眉头总是微微皱着,嘴角微微下垂,又平添了几分煞气。

    仅仅从面相而言,这是个很矛盾的人,有忠义刚毅之相,又有凶狠暴戾之相。

    他走进客栈敞开的院门,来到大堂前,环视一周之后,抱拳道:“在下宋辅臣。”

第二十六章 孤臣孽子

    正道十二宗和邪道十宗,总共二十二个宗门,家大业大,不可能每个人都在江湖上鼎鼎有名,总有些在江湖上声名不显却在宗内分量很重的人,比如说清微宗的司徒玄略,江湖上皆知大先生司徒玄策,却很少有人知道司徒玄策还有个弟弟司徒玄略,凡是知道司徒玄略其人的,多半是真正的老江湖了。宋辅臣也是这样的角色,名声不显,却极其重要,是为澹台云的心腹,否则也不可能委任他去说服天公将军唐周。

    不过此去必然是千难万险,地师必会派人截杀。若论势力,崛起不过十余年的澹台云自是无法与树大根深的地师徐无鬼相较,所以只能求助于大天师张静修,于是就有了这次包括颜飞卿和苏云?l在内的护送之事。

    至于李玄都,也有自己的考量。抛开那些大义不谈,只说人情,经过清微宗劝谏一事,“五?耪娴ぁ钡娜饲椋??丫?辛烁鼋淮?6?阅艽硬乩先耸种谢钕吕床5玫健鞍坠切?钭稹保?筇焓?晌绞蔷庸x廖埃?敲聪衷谝驳搅怂?拐飧鋈饲榈氖焙颉?/p>

    于公于私,李玄都都该前往。

    不要小觑少玄榜几人的联手,上次藏老人就吃了个大亏,可谓是损失惨重严重,不仅丢了一具势在必得的太阴尸,而且还被毁去两尊身外化身,若再加上丢失的“白骨玄妙尊”和张海石最后的“落井下石”,已然是伤筋动骨。

    再上一个吃大亏的人是李玄都,帝京城头,以一己之力对抗颜飞卿、苏云?l、玉清宁的三人联手,差点剑断人亡。

    无论是藏老人也好,还是当年的紫府剑仙也罢,都是太玄榜上有名之人。所以这次李玄都三人再度联手,就算是太玄榜上的高人出手,也未必能讨得好去。

    李玄都唯一担心的还是唐秦之事,会不会平添变数。

    宋辅臣走进客栈大堂之后,颜飞卿和苏云?l已经起身,各自见礼并报上名号,然后又介绍了此地主人沈无忧和陆夫人。

    宋辅臣冲四人行礼。

    然后宋辅臣道:“在下的来意,想必诸位都已经清楚,在下就不再赘言了,不知宫官姑娘当下身在何处?”

    就在此时,宫官、贪狼王、李玄都、张鸾山一前一后地从二楼下来,李玄都来到颜飞卿这边站定,两拨人泾渭分明。

    见到宫官之后,宋辅臣的警惕之意稍减。宫官轻声说:“圣君说了,颜宗主他们是贵客,如何规劝唐周是以你为主,可是这一路上,却是要以颜宗主为首。”

    然后她又补了一句:“这也是老天师的意思。”

    宋辅臣没有任何不满或是异议,点了点头,又朝颜飞卿一抱拳:“那就有劳颜宗主了。”

    颜飞卿稽首还礼。

    宋辅臣犹豫了一下,说道:“宫姑娘、张先生,能否借一步说话?”

    宫官点了点头:“去楼上我的房间。”

    然后宫官对众人道了一声失陪。

    来到宫官的房间,只有宋辅臣、宫官、贪狼王、张鸾山四人。

    宋辅臣取出一封信交给张鸾山:“这是左尊者的信。”

    宫官伸手接过信,望向张鸾山。

    张鸾山闭上眼想了片刻,复又睁开:“念吧。”

    宫官拆开信,随手设下一道隔音禁制,轻声读道:“无道宗左尊者致张先生台鉴:圣君顷接补天宗、忘情宗秦宗主之书信:据补天宗悉知,辽东五宗之中有人与阴阳宗狼狈为奸,图谋不轨。究竟是何人行此之事?秦清并未明言,只是声言,此一众人等,与补天宗无关,也与辽东五宗无关,皆由圣君随意处置。秦清口中所言之人何以如此?局势将因此发生何等难测之变化?圣君深为忧虑。张先生鸾山当有以教示,还请先生速归。”

    张鸾山听完之后沉默了,宫官等人也尽皆不语。

    过了许久,张鸾山方才缓缓开口道:“地师落子深远,所着眼处,不仅仅是一个西北五宗,看来还有辽东五宗。”

    然后他转头望向宋辅臣:“极天王出关没有?”

    宋辅臣摇了摇头:“还没有。”

    张鸾山轻轻吸了一口气,复又吐出:“西京的局势很恶劣了。”

    宋辅臣知道这位张先生虽然没了境界修为,但在江湖上的地位仍旧尊崇,甚至更胜往昔,宋辅臣不敢小觑分毫,轻声问道:“那张先生的意思是?”

    张鸾山起身在房中慢慢踱步,如此走了两个来回之后,才停下脚步:“我这就动身返回西京,不过要有人护送。”

    宫官立刻道:“就由贪狼王和贾长老他们负责护送张先生,我留在这里,与宋长老有个照应。”

    “也只能这样了。”张鸾山叹了口气:“天公将军的事情,就有劳二位了。”

    宫官摇头道:“不敢称劳。”

    宋辅臣深深地望着张鸾山:“张先生,对于圣君而言,甚至是对于整个无道宗而言,你都居功至伟,只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你为何甘愿放弃小天师之位,将其让给了楼下的颜飞卿。”

    张鸾山也望着他,微笑道:“你知道孤臣孽子吗?”

    宋辅臣愣住。

    待他回过神来,张鸾山已经带着贪狼王大步出门。

    宋辅臣望向宫官,宫官轻声道:“亚圣有云:‘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

    楼下,张鸾山只是一个简单告别,并未说明缘由,便匆匆离去。

    贪狼王跟在张鸾山的身后,在即将跨过门槛的时候,转过头来瞪了李玄都一眼,然后伸手在脖子上做了个横切的手势。

    李玄都一笑置之。

    在张鸾山离去之后,颜飞卿开口问道:“紫府兄,你以为我这位张师兄如何?”

    李玄都沉吟了一下,摇头道:“看不透,也猜不透。”

    颜飞卿轻轻叹息一声。

    倚在柜台前的陆夫人不知何时收起了烟杆,双臂环于胸前,冷不丁地开口道:“张鸾山其人,我也算是知道一二,这是个有大志向的人。早年时喜欢经典史籍,曾经向万象学宫的大祭酒问道求学。都说这天下之间只有两个千年之家,一个是北方的圣人府邸,一个是南方的天师府邸,可惜他生在了天师府邸,不是圣人府邸。”

    听到陆夫人的这番话,李玄都心中一动,想起了张鸾山曾经对自己说过种种言语,不由得生出好大的感触。

    沈无忧又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轻咳了一声。

    陆夫人这次没有依他,不满道:“你咳嗽我也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沈无忧顿时大为尴尬,干脆再拿起毛笔,不再理会这一茬。

    李玄都见此情景,不由会心一笑。

    不过这一笑刚好落在了沈无忧的眼里,然后他就听自己耳畔响起了沈无忧的醇厚嗓音:“紫府莫要觉得好笑,等你成亲之后,也会有这一日的。”

    李玄都被吓了一跳,转眼再看,陆夫人也好,颜飞卿和苏云?l也罢,都没有反应,显然是只有自己听到了沈无忧的话语,便有些心虚,不过嘴巴却要硬气,以传音回道:“我家素素温婉贤淑,绝不会如此。”

    沈无忧抬起头来,面无表情,不过李玄都耳畔又响起他似笑非笑的声音:“此语言之尚早,女子们年轻的时候,哪个不是温婉贤淑?”

    然后他又望向陆夫人,嘴唇微动,不知说了什么。

    结果就是陆夫人看向李玄都,眼神有些凶恶,很是不善。

    李玄都没想到这位沈大先生还有如此谐趣一面,大感有趣,只是女子记仇,陆夫人也不好得罪,只能拱手作揖赔礼。

第二十七章 乔装改扮

    抛开“血刀”宁忆不谈,人已经到齐,接下来便要去见天公将军唐周。

    按照道理来说,青阳教的青阳总坛就在秦州境内,宋辅臣从西京前往青阳总坛即可,完全不必绕一个大圈子。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自从西京局势不稳之后,唐周便已经离开秦州的青阳总坛,前往位于荆州和蜀州交界位置的白阳总坛,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白帝城。

    白帝城位置险要,乃是由荆州入蜀的门户所在。白帝城三面环水,一面傍山,易守难攻,当年公孙氏占蜀为王,入主此地,城内有一白鹤井,井中常有白气涌出,宛若白龙,公孙氏便借此号为“白帝”,并将此城改名为白帝城。

    去白帝城有两条路,分别是荆州和蜀州,不巧的是,蜀州乃是阴阳宗的势力范围,而荆州则是荆楚总督和神霄宗的势力范围。蜀州那边是不用想了,千难万险,虽有一个妙真宗,但只能勉强自保而已,而荆州这边形势就较为复杂,首先就是荆楚总督与阴阳宗多有往来,虽然不会在明面上相助阴阳宗,但背地里如何就不好说了。其次,就要涉及到神霄宗的内斗,如今江湖中都知道神霄宗宗主三玄真人和师弟凌冲道长起了冲突,闹得满城风雨。

    师兄弟二人之所以道号不同,是因为“三玄真人”乃是朝廷钦封的五大真人之一,与正一宗的元阳妙一真人、飞元真人、妙真宗的万寿真人、东华宗的太微真人并列齐名,而这位凌冲道长也不是寻常人等,他要比三玄真人大上许多岁数,入门却晚了许多年,他早年时曾是一位纵横荆州江湖的大豪,门人无数,境界高强,无论是正道邪道,都要卖他几分薄面。他横行江湖几十年,且不论对错是非,手中血债极多,待到不惑年纪,自觉杀孽深重,良心不安,于是常常去往神霄宗听真人讲道,如此方能心神平和。如此一听,便足足听了十余年,终于在他知天命年纪的时候,拜入神霄宗的门下,出家为道。正因为如此,他算是带艺投师,虽然处事成熟稳重,在神霄宗中极得人心,但仍是无缘宗主大位。

    到了如今,神霄宗中的老辈人尽数故去,以两人为尊,两人起了间隙,使得神霄宗内部分裂成两派。这等机密之事,本来外人也无从得知,只是自从去年以来,此事越闹越凶,终于也瞒不住了。说起这场争执,还涉及到正道两大宗门,分别是正一宗和清微宗,正一宗支持三玄真人,清微宗支持凌冲道长,一时间竟是谁也奈何不得谁。

    不过颜飞卿和李玄都都是心知肚明,当日风雷派之事就是导火索,而他们二人正好是亲历之人。

    宋辅臣之所以会来徽州,就是因为蜀路难行,而且他当时也不在西京,接到圣君澹台云的传信之后,从秦州出发,经中州抵达芦州,与李玄都、颜飞卿等人会合之后,从芦州转道荆州,再由荆州前往白帝城。

    虽然这一路上也注定不好走,但江南各州还毕竟是正道宗门的地盘,有大天师的应允,又有颜飞卿这位小天师亲自护送,总要好过蜀州境内的步步杀机。

    根据众人的分析,明面上最大的阻碍恐怕是来自于荆楚总督这边,毕竟荆楚总督不是江南总督可比,手中握有实打实的兵权,极不好惹。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这一行人都是江湖高手,也不是沙场厮杀,只管他大军再多,绕开就是了,真正需要小心的还是阴阳宗的高手。阴阳宗之人,神秘莫测,最是难防。正道中人当然不怕阴阳宗,只是因为此事关乎正邪之争的大义名头,哪怕是大天师,也不能把此事放在台面上来说,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不让旁人知晓半分。

    正因为如此,一行人在离开太平客栈之前,故意改头换面,从江湖少侠变成了新婚不久出来游山玩水的年轻夫妻。

    公子哥是颜飞卿,不得不说,颜飞卿换下了一身道士装扮,换上锦衣华服,还真有些浊世翩翩贵公子的意思,若是行走江湖,少不得要让许多女侠为之倾倒,少夫人自然是苏云?l了,端庄典雅,温婉淑静,两人站在一起,任谁都要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声金童玉女。

    李玄都扮作颜飞卿的随从,他以前扮过账房先生,看起来也不算突兀,宫官则扮作苏云?l的丫鬟,因为她本就面嫩,面相比实际年龄小上许多,再一装扮,便如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般,也是惟妙惟肖。至于最为重要的宋辅臣,因为面相老成的缘故,干脆是装扮成身怀武艺的护卫。

    一行人从沈无忧预留的密道之中悄无声息地离开太平客栈,先是来到怀南府的府城,在这里,颜飞卿买了许多仆役婢女之流,于是李玄都摇身一变成了管家,宫官也成了众多侍女的头领,又雇佣许多镖师护卫,交由宋辅臣负责统领。然后离开怀南府城,来到大江之畔,雇佣了一条大船,逆流而上。

    一路行船甚是无趣,李玄都等人也不是真正游山玩水的,于是除了必须做出游山玩水样子的颜飞卿和苏云?l,其余人多数时候都在船舱里。

    这日行到荆州境内,李玄都正在船舱里默读秘籍,宫官推门进来,带出一阵香风。

    李玄都抽了抽鼻子,想打喷嚏还是忍住了。

    他合上手中的秘籍,抬头望去,此时的宫官一身青布衣衫,梳着双丫髻,哪里还能看出是那位任意妄为的宫姑娘。不过李玄都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是青布衣衫,头戴方巾,一看便是那种又穷又酸最后不得以之下做了富家公子帮闲的家伙。

    李玄都以手掩鼻:“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宫官无奈道:“丫鬟就只能用这种粗劣脂粉,好东西都是给少夫人用的。”

    李玄都忍不住笑道:“羡慕了?”

    宫官轻哼一声:“我看他们两个是乐在其中,根本就不需要装做游山玩水。倒是苦了我们两个,若是传扬出去,这算什么事啊?我,宫官,给苏云?l做丫鬟!”

    李玄都道:“好歹是为了你家圣君的差事,你就不要叫苦了,真要叫苦,也该我来叫苦才是。我说什么了?”

    宫官笑了笑:“经你这么一说,我想开了,是这么个道理,有堂堂紫府剑仙给我垫底,我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李玄都没好气道:“那你还有别的事情吗?若是没有,那就赶紧滚蛋。”

    宫官完全不为所动,不恼也不怒,自顾自说道:“紫府,依你看来,这次说服天公将军唐周,能有继承把握?”

    李玄都皱眉道:“你问我?你身为圣君澹台云的心腹,你不是应该早有计较吗?你在这个时候来问我?”

    “我有计较是我的事情,可是我想听你说。”宫官笑眯眯地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是局外之人,看法自然不太一样。”

    李玄都想了想,沉吟道:“在我看来,大概五成吧。唐周之所以在这个时候离开秦州,其用意也很明显,那就是为了躲开圣君和地师之争,因为这种事情,站对了位置自然可以扶摇而起,可站错了位置便是万劫不复,以他的地位,早已不需要再去赌什么,静观其变,等到最后决出胜家再去效忠即可。只是你们双方都不愿放过他,非要他做出一个选择,那么他选择哪边都有可以说通的道理。”

    宫官目光幽深,自语道:“只有五成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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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客栈介绍:
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