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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四章 五行成丹

    一行人离开玉牢之后,眼前一亮,石无月下意识地手搭凉棚遮住双眼,虽然她因为太久没有见过天日的缘故,双眼骤然见得光明,被刺得流泪不止,但她仍是睁大了双眼,仔细观察着这个外面的世界,脸上露出似悲似喜的笑容。

    李非烟提醒道:“你不以体魄见长,而且修为未复,再加上双眼本就是人体最为脆弱所在,这样下去,会瞎的。”

    石无月喃喃道:“我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瞎与不瞎,还有区别吗?”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闭上了双眼。

    毕竟是曾经的姐妹,李非烟稍稍放缓了语气:“人活着总要往前看,虽说仇肯定是要报的,但是也不能整日沉浸在那些烂账里面。”

    石无月“呵呵”笑了几声,意味不明。

    就在此时,李玄都忽然说道:“金释炎的尸体不见了。”

    李非烟顺着李玄都的视线望去,原本钉死金释炎的地方只剩下一滩血迹,而不见金释炎的踪影,她皱起眉头:“我那一剑的威力如何,我心中有数,这个叫金释炎的,绝不可能活下来,看来是他的同伴去而复返,将他的尸体带走了。”

    李玄都惋惜道:“可惜。”

    李非烟笑道:“小财迷,贪图人家身上的那点宝物?”

    “宝物还在其次,关键是此人身上应该有许多阴阳宗的功法。”李玄都道:“我这些年来博览众家之长,在体内蓄养一颗金丹。当然,这与真正的金丹大道是不沾边的,因为真正的金丹是无形无质,我这却是有形有质,顶多算是一颗假丹。想要真正将假丹变成假丹,须得五行相生,还需要几种功法才行。”

    李非烟想了想,说道:“天下间的功法按照五行划分大致可以分为五类:金行、木行、水行、火行,四象归一,则是土行。我们清微宗的‘玄微真术’便是木行,对应东方甲乙木;玄女宗的‘玄阴真经’则是水行,对应北方壬葵水;正一宗的‘太乙金经’是火行,对应南方丙丁火;金刚宗的‘大宝瓶印’是金行,对应西方庚辛金。静禅宗的‘坐忘禅功’是土行,对应中央戊己土。这些都是上成之法,依照你的法子,只要将这五种功法全部学会,便可五行平衡,相生不绝,那么成就天人境界就是水到渠成之事。”

    李玄都仔细盘算了一下,“玄微真术”和“坐忘禅功”他已经学会,剩下的三样之中,除了金刚宗的“大宝瓶印”之外,其余两样也不算难,对于正一宗来说,大成之法“五雷天心正法”才是不传之秘,其他功法也都好说,只要李玄都肯付出代价,以他与大小天师

    的交情,也不是不能得到“太乙金经”,至于玄女宗的“玄阴真经”,更是唾手可得,石无月就是现成的秘籍。

    不过李玄都还有几分疑虑:“我是男子之身,也可以修炼‘玄阴真经’吗?”

    石无月嗤笑一声:“虽然三阴真经和三女经被合称为玄女六经,但是三阴真经是玄女宗的开宗祖师玄女所留,而玉女、**、帝女三经则是后来的三位玄女宗祖师所作,天差地别。虽说玄女是玄女宗的开宗祖师,但玄女宗在世之时,并未收徒,也没有开宗立派的想法,只是将自己毕生所学传给了自己的贴身侍女,也就是玄女宗的二代祖师,玄女宗真正开枝散叶也是由二代祖师始,所以玄女留下的少阴、太阴、玄阴三大真经并非是只能女子修习,而是更适合女子修习,再加上玄女的后人不愿传给男子,所以世人才会误以为只有女子才能修炼。不过另外三女经则不一样,此三经出现之时,玄女宗已经广收门徒,所以这三部功法是完全针对女子撰写,若是男子强行修炼,重则走火入魔丢掉性命,轻则阴阳逆转不男不女。”

    李玄都不敢全信石无月的话语,又看向李非烟。

    李非烟毕竟年长,见多识广,知道许多江湖秘辛,点了点头:“的确如她所说,只是一部‘玄阴真经’不过上成之法,只有将三经全部学全,才是大成之法。不过想要学全三经,也的确不易,尤其是‘少阴真经’,非要保证纯阴之身不可,紫府就做不到了吧?”

    李玄都问道:“什么是纯阴之身?”

    石无月笑道:“就是处子之身。”

    李玄都无言以对。

    石无月接着说道:“萧时雨就是卡在了这一步上,虽然她练成了‘帝女经’的‘帝女神功’,也曾经以纯阴之身学全了三阴真经,可她现在不再是纯阴之身,三阴真经就只是上成之法,难至大成。”

    李玄都不关心萧时雨为何不是纯阴之身,只是说道:“所谓纲举目张,什么是纲,什么是目,自然要分得清楚,我一身修为根本不在于玄女六经,是否大成之法,并无太大关系。”

    石无月有些失望,悄然换了个更为亲近的称呼:“我还以为紫府要问我也没有补救之法呢,自然有的,修炼牝女宗的‘姹女功’就行,可男人想要修炼‘姹女功’,必须先行自宫才行呢,就是自己用刀把自己阉了,懂吧?”

    李玄都略感尴尬,轻咳一声。

    李非烟当然是护着自家侄子,嘲讽道:“一个女子口出秽语,真不害臊。”

    “这哪里是秽语了?”原本闭着眼睛的石无月睁大了眼睛,

    分辨道:“就算是秽语,那又怎么了,我又不是养在深闺中的黄花大闺女,早就是老婆子了,什么没见过?”

    以前李玄都接触的女子多是些年龄相当的年轻女子,都是矜持守礼,更有秦素这种特别容易害羞的,可他现在接触这些上了岁数的女子之后,却发现这些吃过见过的女子是真的“彪悍”,就算宫官也比不得,只是不知那些年轻时极为可爱美好的女子,在年老后,是否也会变得这样面目可憎。

    抛开这些有的没的,李玄都说回正事:“石前辈,可否把‘玄阴真经’的秘籍交予我的手中?”

    石无月又闭上了双眼,摇头道:“我没有秘籍,若是我随身带着秘籍,萧时雨早就把我杀了,根本不会留我到现在。”

    李玄都皱起眉头:“那秘籍在哪?”

    石无月伸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头:“都在这里呢。紫府不要不信,我有个过目不忘的本事,而且玄女六经我已经背了几十年,全部牢记心中,也是很合理的吧?”

    这次不用李玄都眼神询问,李非烟已经主动开口道:“她说的没错,当年她的确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甚至还能倒背如流,是个顶聪明的家伙,可惜不走正路,心术不正。”

    石无月反唇相讥道:“嫉妒,一个傻大姐的嫉妒。”

    李非烟眼神不善:“姓石的,不要以为我不敢赏你一剑。”

    很显然,李非烟觉得自己口舌之争不是石无月的对手,不过还有一句话,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李非烟不介意用武力教训一下石无月。

    李玄都见二人似要开始斗嘴,只得打圆场道:“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两位且不要吵了。”

    李非烟轻哼一声,撇过头去。

    石无月一脸满不在乎。

    李玄都先是望向石无月:“那就有劳石前辈在合适的时候将‘玄阴真经’默写出来,千万不要有错字或是漏字。”

    石无月冲李玄都嫣然一笑:“紫府放心就是。”

    李玄都又望向李非烟,对于自家长辈,语气便缓和许多:“师姑。”

    李非烟也不看他,只是道:“什么事?”

    李玄都轻咳一声:“侄儿的佩剑被人夺了去,想请师姑出手相助。”

    李非烟这才转过头来:“是谁?”

    李玄都道:“是牝女宗的冷夫人。”

    李非烟冷然道:“早就听说姓冷的傍上了阴阳宗的徐无鬼,嚣张得很,这是欺负我们娘俩身后没人啊。”

    说罢,李非烟一掠而起,化作一道青虹,直冲云霄。

第七十五章 事了离去

    在李非烟离去之后,石无月眨了眨眼这会儿她已经逐渐适应了周围的光亮,可以半眯着眼睛说话。

    她望着李玄都,说道:“不能让萧时雨知道我是被紫府救走了,要让她误以为我是被牝女宗带走的,让她们两派人狗咬狗去。”

    李玄都道:“那我们现在就离开漩女山。”

    石无月轻轻一拍韩月的头顶:“乖徒儿,驾!”

    李玄都带着石无月二人来到前山,此时牝女宗与玄女宗的激战还在继续,被韩月背着的石无月啧啧道:“真是好大的场面,看来我那位冷师姐为了从我身上得到‘玄阴真经’,真是煞费苦心。”

    李玄都已经取出自己的“白骨流光”,接下来无论是遇到牝女宗弟子还是玄女宗弟子,都不能阻他。

    石无月看了眼“白骨流光”,赞叹道:“好剑,与紫府相得益彰。”

    李玄都不为所动,只是道:“石前辈,现在还不是闲话的时候。”

    石无月眼珠一转,转开了话题:“那紫府打算怎么离开漩女山呢?”

    李玄都心中早有定见,道:“石前辈修为未复,不能御气飞行,韩月的境界还低,也不能带人横渡云梦泽,所以我们要抢一艘船,从这儿去桃源县城,然后再去石门县城,从那里离开潇州。”

    石无月“哦”了一声,道:“那也不错。”

    李玄都不再说话,只是带着两人疾行于山林之间,他们的运气不错,一路上没有遇到半个拦路之人,顺利来到了湖滩,这里还游荡着几只没有神智的活尸,口中低低嘶吼,闻到活人的气息后,立时向李玄都等人扑来,结果被李玄都随手一剑劈成两半。

    此时石无月已经可以看到停泊在湖面上的牝女宗大船,除了被玄女宗长老掀翻的一艘,以及被李非烟击沉的一艘,还剩十四艘。

    石无月轻声说道:“我们抢走一艘,剩下的全部击沉,让这些牝女宗弟子无路可退,只能在岛上与玄女宗拼个你死我活。”

    李玄都忍不住看了石无月一眼:“石前辈毕竟也曾是玄女宗之人,就如此深恨玄女宗吗?”

    石无月柔柔叹了口气,就像个幽怨的小女子:“爱之深,恨之切。我以前有多爱玄女宗,现在就有多恨玄女宗。”

    李玄都神色复杂,不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费唇舌,转而说道:“那晚辈就给石前辈一个忠告,不要让个人的喜憎影响你的判断,否则终有一天,你还会被关

    入笼子里。”

    石无月目光变得幽深,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减:“紫府的话,我记下了。紫府不愧是李道虚教导出来的弟子,我相信紫府终有一日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仅仅将清微宗握在手中,就连李道虚一直想做却没能做到的事情,紫府也可以一并完成。”

    李玄都不置可否,在这个危险女子的面前,他不想太过显露心中所想,若是被她窥探到心中所想,难免会被她算计。

    石无月盯着李玄都看了片刻,果然没能从他的脸上发现什么,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人不是个可以被她随意拿捏的人物,不过这样也好,庸人怎么能让她为之低头?

    李玄都让韩月与石无月留在湖滩上,然后他选了一艘位置更偏的大船,飘然飞上大船,留在船上的牝女宗弟子立时围了上来,警惕地望着这个不速之客,为首的是个中年妇人,只是不等她多说什么,李玄都已经一剑架在中年妇人的脖子上,毫不客气道:“如果不想死,那么现在就调转船头,返回桃源县。”

    中年妇人甚至没能看清李玄都是如何出手,不过她毕竟是出身牝女宗的弟子,哪怕藏在大袖下的双手已经紧张得握成拳头,身躯微微颤抖,但脸上仍是挤出一个笑容,抬手阻止属下的拼命行为,微笑道:“敢问阁下是?”

    李玄都不欲废话:“我的时间很宝贵,相信你的性命也很宝贵,如果你还再嗦半句,我不介意换一个对话之人。”

    妇人故作小女人姿态地拍了拍胸口:“以阁下的境界的修为,必然是江湖上了不起的大人物,何必与小妇人为难,要知道我们宗主此时还在岛上,若是我擅离职守,怕是也活不长久。”

    下一刻,顾左右而言他的妇人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因为“白骨流光”的剑锋已经切入她的脖子之中,不等鲜血流下,又是笼了一层白霜,使得伤口被彻底冰封,此时命悬一线的妇人再也说不出半个字,脸色已经是苍白一片,没有半点血色。

    李玄都冷冷说道:“莫不是以为我不会杀女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能够保住自家性命已经不易,哪里还管什么男人女人。”

    就在此时,岸边的石无月却是有些等不及了,此时她已经恢复了部分修为,轻轻一拍身下的韩月,两人便腾空而起,飞上船头。

    石无月笑道:“牝女宗的婆娘就是这样,敬酒不吃吃罚酒。不如让我来试试?”

    李玄都微皱眉头,对于石无月的自作主张

    有些不悦,不过没有拒绝。

    得到了李玄都的默许,石无月一挥手,从指尖射出一道红线,刺入妇人的眉心位置。

    不敢动弹的妇人脸上顿时流露出极为惊恐的神情。

    李玄都心中一动,收回了手中的“白骨流光”。

    重新得到自由的妇人一手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失声道:“‘缠心丝’!”

    石无月淡淡一笑:“生死一线牵,我也不拿死吓你,你应该知道,中了‘缠心丝’之后,除了死之外,还能生不如死。”

    妇人这次是真的怕了,颤声道:“这位前辈也是我牝女宗中人?”

    石无月有意瞒着萧时雨,让萧时雨去跟冷夫人死磕,是因为萧时雨不知道是谁救走了石无月,可逃走的魏臻却是知道李玄都等人进了玉牢,所以再去瞒冷夫人就无甚意义了,石无月干脆承认道:“若要细论起来,我还要称呼你们宗主一声师姐。”

    妇人倒抽一口冷气,不敢再装腔作势,卸去全部伪装,下令让属下拔锚开船。

    大船缓缓调头,向桃源县方向驶去,其余的牝女宗大船也发现了此处异动,只是这些大船之间并不互相统属,其他几艘船上之人还以为是此船另有宗主的命令,也没有阻拦。

    就这样,大船离开了漩女山,驶于云梦泽的茫茫湖面之上。

    此时的云梦泽上船只极少,大概是受了牝女宗炮击漩女山的惊吓,生怕殃及池鱼。

    石无月让牝女宗弟子搬出一张椅子放在甲板上,然后让韩月将她放在椅子上,她两条腿自然下垂,宽大的裙摆将双脚完全遮住。

    那名牝女宗妇人就站在不远处,似是有话想要开口相问,却又不敢贸然开口。

    石无月对于这名妇人视而不见,闭上双眼,静静感受着清风拂面,如梦呓般喃喃说道:“让人怀念的清风,带着清新的水汽,地牢中除了阴暗就只有潮湿,让人厌烦。”

    李玄都忽然想到,如果把他独自一人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十几年,恐怕他也会发疯,石无月还没彻底疯掉,已经很了不起。

    过了片刻,石无月重新睁开双眼,问道:“我很好奇,紫府想要什么?”

    已经不是第一个人这样问李玄都,李玄都回答起来更是轻车熟路:“天下太平。”

    石无月没有觉得李玄都虚伪,只是觉得李玄都不自量力,哂道:“真是好大的口气。”

第七十六章 辽东三州

    辽东,非是一州、一府、一县之称,而是概指包括辽州、奉州、幽州在内的关外三州,其中辽州与金帐汗国接壤,奉州居中,幽州分别与燕州和直隶交界。而燕州东部、齐州北部、幽州南部、直隶大部等长河以北的平原,又被称为河朔。

    虽然朝廷设有幽燕总督,但幽燕总督的主要辖境是在燕州一带,幽州还是被辽东总督牢牢掌握在手中。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幽州乃是秦家和补天宗经营多年之地,原本二者并不统一,不过到了秦清这一代,他终于集秦家家主和补天宗宗主大权于一身,继而兼任忘情宗宗主,成为辽东五宗实质上的盟主,那么整个幽州再无能与秦清抗衡之人,甚至有人戏言,秦清虽然没有像澹台云那样称孤道寡,但已经是名副其实的辽王。再加上秦道方出任齐州总督,齐州与幽州隔海相望,若非中间还有一个清微宗,恐怕豪阀秦家的势力已经延伸至河朔一带。

    在这种情形下,秦清决定支持哪位总督,哪位总督就能主导幽州的大权。正是因为有了以秦清为首的辽东士绅的支持,赵政得以总掌三州大权,虎踞关外,外拒金帐王庭,内望帝京庙堂,成为帝党得以与后党抗衡的擎天一柱。

    幽州的疆域范围在历朝历代都各不相同。早在前朝大晋时,关外辽东三州为金帐王庭占据,于是幽州的疆域便被划在如今的帝京和直隶一带,待到本朝太祖皇帝驱逐金帐大军,重新夺回辽东三州,定都帝京之后,依循古时划分九州之旧制,北方为太阴,故以幽冥为号,名曰“幽州”,于是将幽州的疆域北移,从关内来到关外,与齐州隔海相望。原本的幽州则成为如今的直隶各府。

    曾经的幽州首府是现在的帝京城,如今的幽州首府名为朝阳府,南临北海,西接燕州,北望草原,当年慕容氏所建后燕曾经定都于此,故而此地又名龙城。

    秦家的祖宅便是坐落于龙城之中,且不说秦家的祖上如何煊赫,如今支撑门户的秦家三兄弟中,大老爷秦道正,也就是后来的秦清,是为补天宗和忘情宗的宗主,也是辽东五宗的盟主,更是太玄榜第一人,只要老玄不出,便是举世无敌;二老爷秦道远,主持秦家大小事务,不是家主,却执掌秦家大权,在他的操持下,秦家与补天宗完全垄断了辽东和北海境内的海贸,使得秦家和李家成为整个江北数一数二的豪富门阀;三老爷秦道方,为官多年,出任齐州总督后,平定齐州境内的青阳教之乱,位高权重,封疆大吏。有

    这三位坐镇,就算秦家只是一个后起新秀,也足以傲视辽东,更何况秦家本身就是在辽东扎根经营多年的世家,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树大根深。

    秦家大宅乃是以慕容氏的行宫旧址改建而成,数百年来,秦家大宅又经过不断扩建,足足占据了半坊之地,等同寻常权贵人家府邸的三倍之大,仅次于藩王府邸。整个秦家大宅可以分为三部分,分别是家主居住的正院,二老爷居住的东院,以及三老爷的西院。只是这么多年来,大老爷秦清久居补天宗,大小姐也并不经常回家,三老爷又为官在外,已经十几年没有回来,所以正院和西院都常常闲置,只有二老爷东院还算热闹,有个正常大户人家的样子。

    不过最近正院又有了些动静,一年中有大半年时间都很悠闲的仆役丫鬟们开始忙碌起来,因为大小姐秦素回来了,随之一起回来的,还有大小姐的几位朋友,如今大老爷不在家,大小姐就是正院的主人,自然不可怠慢。

    辽东的冬天很冷,冷到泼出去一盆水,水还在半空中便结成了冰。辽东的雪也很大,大雪可以压塌房屋,甚至一觉醒来,屋门便被大雪给封住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什么也不剩下,这是江南水乡无法想象的场景。

    不过辽东的夏日倒是与关内相差不是太大,在这个初夏时节,也有小河流水、杨柳青青的景色。秦府占地广阔,自然少不了引水入府的手笔,在后宅建成一个占地十余亩的大湖,夏日时节,波光粼粼,碧波荡漾,可以泛舟湖上。湖心处又填土造岛,岛上建有三层高楼,原本是秦清独居修身所在,不过在发妻亡故之后,他因睹物思人之故,不在府中居住,搬到了补天宗中,便将此地送给了独女秦素。

    换而言之,这座三层高楼便是秦大小姐的闺阁重地了。

    虽说是女儿家的居处,但是秦素并未改变其中布置,还是依循父亲旧有的布置格局,所以看不出太多女儿家的脂粉气,大气磅礴。楼分三层,第一层是为待客饮茶所在,座椅排列分明,有主客之分;第二层是为宴厅,可在此摆酒设宴,临湖观景;第三层是为卧房和书房,外人不可入内。

    此时三楼的临湖暖阁中,陆雁冰正将自己伸展成一个“大”字,躺在靠窗的软榻上,任由阳光落在自己身上,半眯着眼:“惬意呐,偷得浮生半日闲,人生所求也不过如此了,我要是你,有这么个神仙地,再有个给我遮风挡雨的情郎,哪里还会满世界乱跑。”

    秦素坐在不远处,打趣道:“有个好人在与你相识了二十几年,你就没动过心?”

    “李玄都?”陆雁冰撇了撇嘴,此时李玄都不在跟前,也懒得称呼师兄了:“按你的说法,我们的确是青梅竹马,可你听说过一句话没有,将妹妹视若珍宝的人多半没有妹妹,装作理中客的多半会拉偏架,说自己是路人多半不是路人,书上那些把妹妹宠上天的哥哥,都是骗人的,尤其是我们这种年纪差不多的,整天都在一起,哪还有什么相亲相爱,相看两相厌还差不多。再者说了,老李家的男人可靠不住,远的不说,就说我那失踪多年的师姑,还有亡故的师娘,哪个落得好下场了?我算是看透了,我陆雁冰就算是一辈子不嫁,去慈航宗当尼姑,我也不嫁给老李家的男人。”

    秦素饶有兴趣道:“老李家的男人怎么了?”

    陆雁冰“哼哼”两声:“老李家的男人,天上少有,地上无双,你愿意嫁你就嫁去,别带上我,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秦素伸手捏住陆雁冰的耳朵:“死丫头,境界修为原地不动,说话阴阳怪气的本事倒是见涨。”

    被揪住耳朵的陆雁冰伸手打开秦素的手,大声道:“我说的是实话嘛,我师父你已经见过了,他是怎样的人,不用我多说了吧?我每次见他老人家,都两腿发软。还有我那位师叔,现在叫李如师,以前叫李道师,你也应该有所耳闻,自己的结发妻子失踪多年,也不见他出去找一找,真是升官发财死老婆,心性薄凉可见一斑。再就是我那位三师兄了,嘿嘿,除了我那位三嫂,怕是留情不在少数。你说老李家的男人怎么样?”

    秦素摇头道:“紫府跟他们不一样。”

    陆雁冰呵呵一笑:“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可真是一朵白莲花呢。你小心他出去一次,就给你带一个妹妹回来,有你哭的时候,到时候可别指望我安慰你。”

    秦素啐道:“胡说八道,紫府不是那样的人。”

    陆雁冰冷笑不语。

    秦素涨红了脸:“紫府他才不会沾花惹草,若他是沾花惹草之人,也不会孤身一人这么多年。”

    “那是没遇到合适的。”陆雁冰道:“遇到合适的,他就露出真面目了,如果他真是痴情之人,那他该守着张大小姐的孤坟才是,心里一座坟,葬着已亡人嘛,何必来招惹你这位秦大小姐?”

    秦素张了张嘴,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言语。

第七十七章 太多太少

    过了好一会儿,秦素才整理好思绪,反驳道:“如果照你的说法,真正的痴情之人不应该是守着一座孤坟,而是应该直接自杀殉情才是。试问天下间有几人能做到?你做得到吗?如果你做不到,那你又凭什么要求别人这样去做?”

    陆雁冰坐起身来,强词夺理道:“我可没说我是痴情之人。”

    秦素微微一笑:“紫府也没说过。”

    陆雁冰轻哼一声:“你还没嫁人呢,就这么向着他,真要嫁给他,做了我的嫂子,你还不事事都依他,事事都惯着他?男人不能惯,管紧点,对你对他都有好处,否则有你受罪的时候,到时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管紧点。”秦素收敛了笑容,叹了口气:“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应该互相信任的吗?”

    “幼稚,天真。”陆雁冰大摇其头:“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你觉得你们互相信任,可如果男人在外面遇到了狐狸精,怎么办?有些男人安分守己,不是说他们不想,而是没有那个能力罢了。我这位师兄,既然能入你秦大小姐的法眼,自然也能入其他女人的法眼。比如说那个宫官,无论是相貌修为,还是身份地位,都不比你差,你是端着架子,人家没有架子,你是扭扭捏捏不肯牵手,人家大大方方主动伸手,你要是男人,你选哪个?若真要比端架子,那就再说句不够朋友的话,你也要小心玉清宁,人家可是仙子风范,任你东南西北风,我自八风不动,你就知道脸红,害羞得像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你知不知道你多大了?都可以当孩子娘了,怎么比?”

    秦素气笑道:“那我该不该小心你这个青梅竹马?”

    陆雁冰摆手道:“我就算了,我可比不了你们。”

    秦素本不想再搭理这个对李玄都成见颇深的死丫头,可再细细一想,陆雁冰说的也不无道理,不由得叹息一声:“你就是对他成见太深,其实他是个心善之人,还有点滥好人。如果有一天,你身处险境,我不敢说别人会不会拉你一把,但是他绝对会出手的。他其实一直把你当亲人看待,否则也不会给你讲那些乱七八糟的道理,那些道理,你听着腻歪,我也不喜欢,可说到底,还不是他走错了路,吃过了亏,摔疼了,然后悟出了这些道理,浅显也好,深奥也罢,心是好的,无外乎是想让你少走弯路,不要再吃他吃过的亏,都说严父慈母,他一个

    大男人,难免有些严苛,你就觉得是他欺负你,可真要说他把你怎么样了,也未见得。”

    陆雁冰低下头,沉默不语。

    秦素接着说道:“天乐宗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当时的他,不过先天境界,你就对他大打出手,如果他那时候没有拿回‘人间世’,你是不是要把他打死?还是把他的脸面彻底踩在地上,让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你三师兄可以踩他,你这位五师妹也可以踩他?如果换成我是他,我可不会跟你再留什么相见的余地,非要讨还回来不可,可他偏偏就忍下了这口气,当作没有发生过一般,难道是因为他怕了你?你应该知道他的为人,连老剑神都不怕,也从不肯向人低头服软,可他为什么独独对你例外?也许他未曾有恩于你,但真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现在你向我说他的不是,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秦素没有拔高音调,也没有疾言厉色,可陆雁冰却是抬不起头来,她轻轻握拳:“我、我没有说师兄的坏话。”

    秦素看着她,轻声细气道:“也许你说的都有道理,可从亲疏上来说,他是你的兄长,我是的你朋友,就算你不帮着他说话,也该一碗水端平才是。”

    陆雁冰抬起头,低声说道:“正因为我了解他,我才说这些话,这也是为了你好。”

    秦素笑了笑:“你刚才说你想要个遮风挡雨的情郎,难道紫府不能为我遮风挡雨吗?”

    “不能。”陆雁冰没有半分犹疑,直接说道:“他不能为你遮风挡雨,他只会招风惹雨。你自己想一想,是不是因为他,你才会被牵扯进清微宗的内斗之中,现在他去了江南,又不知要招惹什么是非,只要他那个什么太平的念头一日不熄,他就会不断地招风惹雨。”

    秦素道:“可是当初,正是他帮我打退了韩邀月,也是他帮我救下了三叔。”

    陆雁冰道:“韩邀月算什么,他敢杀你吗?你身上有那么多宝物,打不过还逃不掉吗?就算没有李玄都,你也不会怎么样,你就不要拿这些事情骗自己了。成亲嫁人不是小事,如果他还是以前的四先生,当然是天作之合,你嫁给他做你的宗主夫人,任谁也要尊你一声秦夫人。可现在的他呢?别看他跟颜飞卿并列齐名,人家颜飞卿是正一宗的宗主,他只是一个江湖散人,没有宗门基业,就连太平钱也少得可怜。现在他参与到张鸾山的破事里

    ,真要遇到什么差错,人家是张氏子弟,自然有大天师出手相救,可他有什么,什么也没有,指望二师兄吗?二师兄可不是什么地师、圣君的对手,恐怕是有心无力。你愿意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吗?说不定哪天,你就成了一个寡妇。”

    秦素没有说话。

    陆雁冰叹息一声:“他既然选择要救天下、救苍生,我不反对,救就是了,他要娶妻生子,我更不反对,找个志同道合之人就是。可我不希望他来招惹你,你本是个与世无争之人,为何要被他拖进泥潭之中?”

    秦素沉默了许久,方才缓缓说道:“如果你要反对,那你就能找出无数个理由,可我只有一个理由。”

    陆雁冰笑了笑:“你们才认识多久?这就海誓山盟了?人生百年,还长着呢。你总是这样,这样天真,这样幼稚,不去想一些现实的东西。那我们不谈这些,我们说些其他的,你们两个成亲了,然后呢?找个地方隐居?他是决然不肯的,他还挂念着他的大义。入赘?怕是他也不肯,因为入赘等同背弃祖宗,男人嘛,如果是走投无路,也许会选择这条路,可他已经成名多年,哪里舍得下这个脸面让人戳他的脊梁骨。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天下太平了,你们找了个地方隐居,不再过问江湖之事,那你们怎么相处?你喜欢写书、音律,可惜这两样他都不擅长,他只喜欢给人说道理,到那时候,是你对牛弹琴,还是他口述道理你执笔记录?”

    秦素低垂着眼帘,嘴唇有些发白,不知是气得,还是怎样。

    陆雁冰摊开双手:“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是这样的。”

    秦素缓缓开口道:“我不知道夫妻相处是怎样的,我也不知道以后是怎样的,但我知道,夫妻也好,朋友也罢,都是不断地包容和改变,互相磨合,他现在不懂音律,我可以教他,他喜欢讲道理,那我也可以认真听他的道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日子也是自己过的,你总想着不可能,那便真的不可能。而且我也不认为他的大义有什么不对,如果世上都是我这种与世无争之人,而没有他这种心怀天下之人,那这个世道会是什么样子?”

    “天下危亡之际,一个只会抚琴弄箫的秦素太多,一万个敢于救亡图存的李玄都太少。”

    “我应该与他站在一起,而不是在这儿偷得浮生半日闲。”

第七十八章 返回桃源

    黄昏中,大船临近桃源县城。

    李玄都站在船头上,遥遥可见湖岸大堤,大堤上站着三道身影。

    石无月也看到了那三道身影,虽然她此时还未完全恢复修为,但眼力尚在,颇有些惊讶道:“这三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尤其是那个书生,如果李非烟没有‘青云’,未必是他的对手。”

    李玄都开口道:“那个儒生名叫宁忆,在太玄榜上位列第十,江湖人称‘血刀’。那个女子是牝女宗的玄圣姬宫官,也算是石前辈的晚辈。至于另外一人,则是无道宗的护宗法王,宋辅臣。”

    听到牝女宗和无道宗,石无月的脸上没有什么异样神色,只是问道:“是敌是友。”

    李玄都犹豫了一下,说道:“就现在而言,算是盟友。”

    石无月道:“方才你说你是为了天下太平,现在看来,这个‘你’字后面还要加个‘们’字,能集合这样一批人,看来江湖上出了大事。”

    李玄都没有隐瞒,坦言道:“圣君澹台云和地师徐无鬼反目了。”

    石无月骤起眉头:“澹台云,我知道此人,澹台云凭什么与徐无鬼分庭抗礼?”

    “石前辈还不知道,圣君澹台云早已是今非昔比。如今江湖上有四个公认的长生境高人,正邪各二,分别是大天师张静修、大剑仙李道虚、地气宗师徐无鬼、圣君澹台云。”李玄都解释道:“据说澹台云在前不久的一次外出游历之后,境界大涨,于是便动了与地师夺权的心思。”

    石无月陷入沉思之中。

    就在李玄都看到岸上之人时,岸上之人也看到了李玄都。

    宫官有些惊讶道:“李紫府怎么独自一人返回却不见颜飞卿等人?而且还是乘船回来的,竟有如此雅兴?”

    宁忆问道:“要不要我去看一看?”

    宫官摇头道:“不必多此一举,既然紫府已经回来,那么一问便知。”

    大船靠岸之后,李玄都直接跃下船头,坐在椅上的石无月又回到了韩月的背上,也随着李玄都一起下船。李玄都没有再为难这些牝女宗弟子,任由大船调头离去。

    宫官主动迎上前,问道:“紫府,情况如何?”

    李玄都道:“牝女宗来势汹汹,与玄女宗大战,我离开漩女山的时候,战事还未结束,具体结果如何,要等到颜飞卿和苏云回来才能知晓。”

    宫官“哦”了一声,把视线转向李玄都身后的韩月和石无月:“这两位是?”

    李玄都示意石

    无月自己介绍自己。

    石无月也不扭捏,说道:“我叫石无月,你们也许听说过我,也许没听说过我,真要算起来,这位宫姑娘还要称呼我一声师叔。我先前被玄女宗的婆娘关在玉牢之中,这次紫府趁乱将我救了出来,为了报恩,我愿意留在紫府身边,任凭驱使。至于背着我的这个丫头,以前是你师父的弟子,现在是我的弟子了,不过不管是谁的弟子,都算你的师妹。”

    宫官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笑道:“原来是石师叔,我曾听师父提起过您。”

    石无月呵呵一笑:“不知冷师姐都说我什么了?”

    宫官笑道:“师父她老人家说石师叔对于我们牝女宗极为重要,玄女宗的贱人们总想对师叔不利。”

    宫官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不知是冷夫人果真与她这么说过,还是她临时杜撰。

    石无月目中闪过一道锐芒,忽又淡淡笑道:“多亏冷师姐还记挂着我,知道萧时雨那个婆娘要对我不利,下次见了冷师姐,我可要好好道谢呢。”

    宫官笑道:“师叔与师父真是姐妹情深,让人羡慕。”

    两女含笑对视,各有千秋。

    过了片刻,石无月忽地软语道:“宫师侄……”

    宫官却是打断道:“师叔不要叫我宫师侄,这样显得太过生分,若是师叔不嫌,就叫我官官吧。”

    石无月笑道:“官官,你倒是生就了一张好生伶俐的嘴巴。”

    宫官微笑道:“师叔过奖了,宫官哪里比得过师叔,师父曾经说过,师叔当年可是凭借一张嘴就让牝女宗、玄女宗两大宗门不得安宁,又岂是宫官可以比得了的。”

    石无月掩嘴轻笑,宫官也随之发笑,如是争奇斗艳一般。

    然后石无月又将目光转向了宁忆:“当年只有‘魔刀’宋政和‘天刀’秦清,如今又多了一位‘血刀’,你能与那两位齐名,想来也是个顶了不起的人物,只是我有一点不太明白,你身上怎么会有牝女宗的味道?难道你曾与牝女宗的弟子……”

    宁忆坦然道:“不错,亡妻正是牝女宗的弟子。”

    石无月啧啧道:“又是一个落入牝女宗算计中的英雄好汉,这么多年以来,能在牝女宗中占了便宜却又不付出代价的,除了地师徐无鬼之外,我还未见过第二个人。”

    在李玄都看来,石无月被困多年之后,明显脑子有点不太正常,行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可宁忆也不是什么正常人,不提往事还好,一提起当年的往事,他就像

    被触碰了逆鳞的恶蛟一般,凶性大发,甚至是胡乱杀人不止,“血刀”这个名号也是由此得来,此时若是被石无月哪句话给戳中了痛处,两个疯子闹将起来,可是不好收场。

    李玄都赶忙开口道:“宁兄……”

    宁忆似是知道李玄都的担心,摆手道:“紫府不必担心,我说放下了,那就是放下了。前辈所言不错,宁某先前的确在牝女宗担任客卿,只是那时候前辈已经不在牝女宗中,如今前辈脱困,可宁某已经决意离开牝女宗,恐怕还是不能与前辈同在一宗之中。”后半句则是对石无月所说。

    石无月忽然笑起来:“迷途知返,犹未晚矣。宁公子这等人物,的确不该被约束在一个小小的牝女宗中。至于同宗不同宗的,也无关紧要,我此番之所以能从玄女宗脱困而出,全是仰赖紫府之故,所以我也决意脱离牝女宗,紧随紫府左右。”

    说到这儿,石无月还有意无意地瞧了李玄都一眼,比之玄女宗女子多了几分放浪形骸,比之牝女宗女子又多了几分欲迎还拒,,面颊蕴红如桃花,美眸光转似流水,当真是勾魂夺魄。

    就在这时,天外传来一个略带怒气的女子嗓音,因为距离极远而那道声音迅速靠近的原因,原本应是一句连续的话语变得断断续续。

    “石……无……月……管……好……你……的……眼……珠……子!”

    这道嗓音响起时明显还在很遥远的天外,目力难及,可当说到“月”字的时候,一道长虹已经出现在水天一线处,而当说到“眼”字时,可见那道青色长虹正向湖堤急速掠来,距离已经极近。

    青虹所过之处,云气被扰扰不安,瞬间破开一大片,然后青虹带着一股势不可挡的浩大气势,轰然向下坠来。

    这一刻,就连宁忆的脸色都变得极为凝重,在他的感知中,来人境界修为不在他之下,同是天人无量境界,以气势而言,绝对是他生平仅见的大敌,更甚于当年西北夺刀一战时正值巅峰的紫府剑仙李玄都。

    在气机牵引之下,宁忆手中多了一刀,正是他的佩刀“清寒”,然后朝着那道青虹,一刀劈下。

    青虹散去,显露出来人身形,是一名身着玄黑深衣的女子,背对湖面,立于湖堤边缘,以手中青色长剑硬接了宁忆的一刀,身形不动如山,身后湖面上掀起巨大波澜,层层推去,向外扩散,竟是有些“气蒸云梦泽”的意味。

    宁忆正待再出一刀,就听李玄都开口道:“宁兄且住手,这是李某的师姑。”

第七十九章 物归原主

    听到李玄都此言,无论是宁忆,还是宫官和宋辅臣,都是一惊。

    众所周知,李玄都的师父是大剑仙李道虚,可李道虚又何时多出了一个师妹?这也不怪他们孤陋寡闻,毕竟江湖是极为健忘的,只要十余年不曾在江湖上露面,也不曾有消息传出,那么江湖很快便会将其遗忘,就像在云梦泽中投了一块巨石,哪怕当时能掀起巨大的浪花,可用不了多久,所激起的波浪涟漪都会消散无形,湖水终会恢复平静,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来人正是李非烟,她没有跟李玄都等人寒暄,而是面色微沉地望着石无月:“石无月,你最好老实一点,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否则别怪我不顾念当年的姐妹情谊。”

    话音落下,石无月的脸色骤然一白,皱起眉头,虽然她在竭力忍耐,但还是从她的唇间透出一声极为轻微的闷哼。别人不知此中情由,李玄都却是知道,必定是李非烟催动了种在石无月体内的“三分绝剑”。

    石无月的脸色愈发苍白,手指下意识地弯曲用力,几乎要刺入韩月的肩头,也让韩月痛哼出声,石无月艰难抬头,嘴唇发颤地说道:“非烟……姐姐,便饶了我这一回吧。”

    李非烟轻哼一声,不再催动“三分绝剑”。石无月长舒了一口气,脸色渐渐好转,不过额头、鼻尖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后背更是湿透。这便是“三分绝剑”的厉害之处了,便是石无月这样的疯子,都难以忍受而不得不服软。

    教训了不太安分的石无月之后,李非烟将“青云”置于背后,望向已经收起“清寒”的宁忆:“好厉害的刀客,除了宋政和秦清之外,已经多年未曾见过,不知你是哪家出身?”

    宁忆不太清楚李玄都从哪找来这两个极为厉害的女子,既然李玄都称呼此人为“师姑”,那么就是清微宗的名宿了,应该是友非敌,于是说道:“在下宁忆,曾在万象学宫求学,后又在牝女宗中担任客卿,如今无宗无派,是个江湖散人了。”

    “儒家弟子?稀奇,儒家的君子们不是更喜欢剑吗,何时用起刀了。”李非烟有些惊讶,不过她不同于石无月,没有过多深思,然后取出一柄断剑丢给李玄都。

    李玄都伸手接住,正是他的佩剑“人间世”,现在物归原主。他将“人间世”收回“十八楼”中,拱手道:“多谢师姑。”

    非烟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李玄都问道:“不知师姑是如何夺回此剑的?”

    听李玄都提起这一茬,李非烟的脸上多了些许笑意:“合该姓冷的倒霉,她知道此番谋划不成,便想就此退走,正巧被我堵了个正着,在她后面还有萧时雨,若是被我和萧时雨前后夹击,她非要死在此地不可,我许诺只要她交出此剑便放她离去,她二话没说,就把此剑交了出来,毕竟外物再好,也重不过自己的性命。”

    说到这儿,李非烟又有几分不忿:“不过萧时雨这个婆娘,年纪越大,越是让人讨厌,还质问我为什么放走冷夫人,莫非当我是傻子么,冷夫人傍上了地师徐无鬼,我若把她杀了,嘿嘿,岂不是自找麻烦?再者说了,姓冷的毕竟是一宗主,说不定身上还有什么保命的宝物,两败俱伤终是不美。我与萧时雨话不投机,便先走一步,张老儿的徒弟和慈航宗的丫头还在漩女山上,要全了做客的礼数,稍晚些才能回来。”

    李玄都心中了然,转而说道:“师姑,我来为你介绍,刚才与你交手的这位宁兄,江湖人称‘血刀’,是如今的太玄榜第十人。这位宫姑娘,单名一个‘官’字,乃是牝女宗的玄圣姬,只是因为其他原因,已经与冷夫人决裂。至于这位,姓宋名辅臣,是无道宗的高手,也是当今圣君澹台云的心腹。”

    李非烟对三人微微点头示意。倒不是她太过倨傲,而是清微宗东海怪人的作风一贯如此,遍观清微宗的行事风范,上至李道虚、张海石,下至陆雁冰、李太一,在外人看来,无一不是性情孤僻乖戾之人,甚至早年还是紫府剑仙的李玄都也是一言不合就拔剑杀人,只是后来遭逢大变,这才逐渐扭转了性子,开始与人讲理也讲礼。

    然后李玄都又与三人介绍李非烟:“我这位师姑与我同姓,名讳上非下烟,既是家师的师妹,也是清微宗的副宗主之一。众所周知,清微宗一直是有两位副宗主,一位是我的二师兄,另一位就是我这位师姑了。”

    石无月好了伤疤忘了痛,笑呵呵地拆台道:“众所周知,清微宗的副宗主就像无道宗的左右二尊者。要么大权在握,分宗主权柄,制衡宗主,甚至还能代替宗主暂掌宗内大权。要么就是当个花瓶,摆着好看而已,说话没人听,放屁也不响。不知道非烟姐姐是哪一种副宗主呢?”

    李非烟冷冷地横

    了她一眼,背后所负的“青云”不住颤鸣,似乎随时都能出鞘,然后赏这个疯女人一剑。

    就在这时,宫官忽然开口道:“宫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李前辈。”

    李非烟收回视线,望向宫官:“问就是了。”

    宫官一指李非烟背后的青色长剑:“若是晚辈没看错的话,前辈所负之剑,应是正一宗的雌雄双剑之一,不知可对?”

    李非烟也不隐瞒,坦然道:“此剑正是‘青云’,张静修已经将此剑暂借于我。只要此剑在手,我应该能与金刚宗的悟真老和尚打个平手,若是没有此剑,我便破不开老和尚的不坏金身。”

    李非烟半点也不怕被人知道了自己底细,在她看来,打不过自己的,知道了也是无用,打得过自己的,知不知道都无所谓。

    宫官心中已经隐隐有了几分猜测,试探问道:“镇魔台?”

    李非烟的眼神中猛地掠过一道厉芒:“好聪明的小丫头。”

    宫官微微低头,轻声道:“我曾经跟随圣君之侧得见地师,地师与圣君交谈时,曾提及正一宗的镇魔井和镇魔台,也隐约提到了有关前辈的事迹,据说当年就连东玄道人都败在了前辈的剑下,最后还是大天师张静修亲自出手,方才将前辈擒住,前辈堪称是虽败犹荣。”

    李非烟对待外人,远没有对待李玄都那般温和,闻听此言,“呵”了一声:“世人都钟情‘虽败犹荣’四字,但没几个喜欢自己是‘虽败犹荣’。”

    石无月眯起眼,说道:“谁让你自己不争气,没能修炼出一个长生境,也没个好男人给你遮风挡雨,偏偏你自己还喜欢招风惹雨。”

    李非烟深知直接攻击石无月本人收效甚微,于是矛头一转:“是啊,我是没有长生境,可我也不去贪心奢求,不像某位大高手,想要行险一搏,结果人家早有准备,三剑退敌。自此之后,便销声匿迹,不知所踪,抛下这么多红颜知己不管,说好的遮风挡雨呢?可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

    石无月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很快又笑颜如花:“是了,这种人活该修为尽失,只能藏头露尾,苟延残喘。”

    李玄都见这一对老姐妹又有翻脸的趋势,只能无奈打圆场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还是先回城里,等颜飞卿他们回来。”

第八十章 初步构想

    一行人离开湖堤,返回城中客栈。

    赵良庚正独自一人留在客栈之中,毕竟他上了年纪,不可能陪着宫官等人在大堤上吹上一天的风,所以就提前返回客栈休息,二来他孤身一人,没有护卫随从,就算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所以宫官等人也不怕赵良庚耍什么花招。

    任谁也不会想到,一座小小的桃源县城,竟然聚集了如此的江湖高手,便是许多江湖大宗也比之不如。既然身份已经暴露,宫官也不想再装什么小丫鬟,直接将整个客栈包了下来,就连掌柜和伙计也被她赶了出去,整个客栈大堂中只剩下李玄都一行人。

    都说形势比人强,此时在座众人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是以李玄都为首。如今宁忆已经决意离开牝女宗,至于离开牝女宗后何去何从,宁忆也已经隐隐点明,便是要与李玄都一道,开始谋求天下太平。除了宁忆之外,又有两名女子高手,李非烟就不必多说,在她执掌“青云”的情形下,就算宁忆也未必是她的对手;石无月虽然现在修为未复,但恢复境界也就是一两天的时间,待她恢复境界之后,同样是天人无量境,即使石无月的战力不如李非烟,可她精通玄女宗和牝女宗的两宗功法,自然也少不了各种秘术,不可小觑。

    三位天人无量境的大宗师,因为各种缘由,依附于李玄都身边,使得李玄都这个江湖散人,在隐隐之间已经形成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正如石无月所说,就算李玄都想要自立门户,也不是不行。

    客栈大堂中摆放着五六张八仙桌,正中是一张长条榆木桌,石无月与韩月占了一张桌子,李非烟和宁忆各自独占一张桌子,此时只有宋辅臣、赵良庚、宫官、李玄都四人坐在长条榆木桌上。

    李玄都居于主位,宫官坐在他的下手边,双手托腮,一双妙目望着李玄都的侧脸,只是她的眼神发虚,显然不是在观察李玄都,而是在怔然出神。

    在这种情况下,宫官不得不重新审视李玄都,也不得不承认,此时再想去拉拢李玄都,已经不是一个宫官可以做到的,而是要大天师、圣君那个位置的大人物才行。可就算如此,李玄都也不见得会接受拉拢,因为李玄都之所以能让宁忆选择追随于他,是因为李玄都关于救亡图存的理念打动了宁忆,如果李玄都背弃了自己的理念,那么宁忆必然不会

    再去追随李玄都,就像当年李玄都甘愿跟随张肃卿行变法改革之事,不是因为张肃卿的权势滔天,而是因为张肃卿愿为天下苍生谋的行动感染了李玄都,至于清微宗内部因此而使得四先生党坐大,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宫官也在想,不知道那位将李玄都逐出师门的大剑仙会不会后悔?想来是不会后悔的,地师不止一次说过,大剑仙乃是老谋深算之人,对于大剑仙而言,一个完全在他掌握之中的清微宗,哪怕弱上少许,也远远比一个陷于内斗之中的清微宗要更加强大。就像帝王临朝,哪怕国力再盛,可如果是藩镇林立,势大难制,难免会因盛而亡,当年势大一时的四先生党已经是前车之鉴,如果让李玄都再次坐大,未见得是什么好事。

    李玄都没有在意宫官的目光,同样想着自己的心事。

    想要谋求天下太平,单凭他一己之力是肯定难有太大作为,必然要有足够的人手,所以他才会对石无月的说辞意动。

    不过李玄都并不想开宗立派,他好歹曾是清微宗的核心人物之一,深知不是有几个高手就叫宗门,就像不是有军队就能称之为一国。

    一个完整的宗门,首先要有山门,也就是整个宗门的根本所在,比如说清微宗的一百零八岛,太平宗的太平山,正一宗的天师山等,是为山门祖庭所在,就如一国之都城。其次是弟子,除了顶尖战力之外,还要有传承有序的各代弟子,越是底层弟子,人数就要越多,优胜劣汰,是整个宗门的基石,否则江湖凶险,一旦遭遇不测,也不至于青黄不接。接下来便是钱财,这么多的弟子,不事生产,无论是练武还是炼气,都要耗费各类资财,还有江湖争斗,死后抚恤,各类安置,以及行走江湖,人情往来,哪个不需要银钱,钱从何来?清微宗垄断了整个东海的海贸,补天宗和慈航宗分别占据北海和南海,太平宗更是有遍布大半个天下的商号,其他各宗也各有手段,只是操持这些俗务又要人手,为了人手可靠,难免要如世家大族那般蓄养为数众多的家生子,如此一来,再算上这些人的父母妻儿,仅就清微宗而言,整个宗门上下,能在花名册上有名的,便足有十余万之众,这还不算那些与清微宗有牵扯之人,如东海上的海盗之流,齐州的众多商贾,地方上的大小门派、帮会、镖局,也要仰清微宗的鼻息

    ,若再算上这些,百万也不止。

    若非如此,西北五宗也不可能在短短数年之间便席卷数州之地。正因为如此,一宗之主的权势极大,不逊于庙堂重臣,如牝女宗的宗主冷夫人,甚至可以调动火炮战船,直接炮轰漩女山。

    如今已有二十二个宗门,将偌大一个江湖瓜分完毕,若还想要扩展势力范围,必然要从别人的碗里夺食,于是就有了“四六之争”,在这种情形下,想要建立一个宗门,无异于从旁人口中夺食,自己多吃一点,别人就要少吃一点,事关根本利害,其他宗门非要拼命不可,那时候就不提什么救亡天下了,只会陷于各种江湖争斗而难以自拔。

    所以李玄都在几番斟酌之后,彻底否决了建立宗门的想法,他更倾向于建立一个隐秘结盟,允许各种宗门出身之人以个人身份加入其中,并不具备强制约束力,却能结成同盟,互为奥援,在一个共同纲领的指引和约束之下,致力于救亡天下,最终实现天下太平。

    换而言之,李玄都不打算成龙化龙,而是做一个扶龙之人。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则是源于女子们的抱团小结盟,从李非烟、石无月、萧时雨那代人的结盟,到如今秦素、玉清宁、陆雁冰等人的结盟,这个半公开的结盟始终存在,也确实发挥了作用。

    不过这还是一个初步的设想,如何架构这个秘盟,如何联络,又该让哪些人加入其中,李玄都还没有想好,需要在实践中不断完善。不过仅就当下而言,李玄都深感自己身边缺少一个居中调度之人,能统筹兼顾,就如清微宗的天机堂堂主司徒玄略,他有一个人选,那就是他的老部下,被发配至枯叶岛的李如是。还要有一个出谋划策的军师谋士,同时兼顾对外联络,合纵连横,他也有一个人选,那就是自称孤臣孽子的张鸾山。

    除了这两个人选之外,李玄都现在可以确定的人手:李非烟、石无月、韩月、胡良、秦素,这是可以信任的,还有就是有待观察之人,比如颜飞卿、苏云、宫官、陆雁冰,甚至包括现在已是阶下囚的赵良庚。

    因为这是一个松散结盟,并非为某人所用,不存在从属关系,更不存在宗门那种强大的约束力,所以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只是张鸾山也好,颜飞卿等人也罢,现在都还是李玄都的一厢情愿。

第八十一章 启程动身

    夜半子时,李玄都从“十八楼”中取出笔墨纸砚等物,在砚台中倒了些许清水,开始磨墨。宫官本想代为效劳,不过被李玄都婉拒。

    不是李玄都不喜欢美人红袖添香,素手磨墨,只不过他要给秦素写回信,再让宫官来磨墨,这算是怎么回事?在这种事情上,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李玄都磨好墨后,以镇纸压好信笺,蘸饱了笔,开始写信。不同于秦素那一手极为秀气的簪花小楷,李玄都的小楷只是中规中矩,有些匠气。

    秦素问他近况如何,他便将最近的经历见闻大致复述一遍。

    从离开齐州开始,到遭遇贪狼王,再到阴阳宗假冒太平客栈行伏击之事,接着抵达芦州的太平客栈,见张鸾山、颜飞卿、苏云、宫官、宋辅臣等人,然后是乔装改扮,离开芦州进入荆州,一直写到了在云梦泽洞庭山上遭遇了人公将军唐汉和荆楚总督赵良庚。

    李玄都反复斟酌,将那些遭遇的险情降低到最少,尽量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至于许多趣事,则浓墨重彩地多加几笔,这样一来,李玄都此行便像一次游山玩水,也让这封信变得有些冗长。

    写完这一段之后,李玄都有些犹豫,要不要把接下里的潇州之事写上,毕竟现在还没有离开潇州,是否会有其他变故,也未可知。

    就在这时,门外走进两人,一男一女,正是颜飞卿和苏云。两人的气息都有些紊乱,可见在这次漩女山一战中,还是吃了些不大不小的苦头,尤其是颜飞卿,若非李玄都及时赶到,恐怕要在魏臻的手下吃一个大亏,就是有性命之忧也不是不可能。

    这场大战下来,玄女宗亏了,自己的下宗漩女山被打了个稀烂,死伤弟子无算。牝女宗也亏了,兴师动众,远道而来,动用人力物力无数,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阴阳宗也亏了,不但没能阻拦李玄都一行人,而且还折损了一位明官,如同被人断去一指。

    没有吃亏的只有李玄都,不但夺回了自己的“人间世”,还找回了自家师姑,外带一个让冷夫人心心念念的石无月。

    在颜飞卿两人回来之后,众人又是一番寒暄,李玄都也着重向二人介绍了李非烟和石无月,李非

    烟就不必多言了,她的“青云”还是由颜飞卿借给她的,关键在于石无月,虽然石无月以前也算是正道中人,但如今却是玄女宗叛徒,名副其实的邪道中人,好在这次本就是正邪两道通力合作,颜飞卿和苏云也并非是不知变通之人,看在李玄都的面子上,未曾多言。

    然后所有人都围着大堂正中的长条榆木桌坐下,由颜飞卿开口道:“我们离开的时候,牝女宗的人已经乘船退去,她们死伤众多,不过玄女宗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损伤惨重,无力追击了。这一次,牝女宗有阴阳宗相助,玄女宗占据了地利,算是拼了个两败俱伤,短时间内都无力再掀起大战。”

    宫官忽然问道:“不知颜真人是否见过牝女宗的清慧姬?”

    颜飞卿道:“见过,她跟随在冷夫人身边,虽然有些伤势,但并不致命。”

    宫官“哦”了一声,稍稍放下心来。

    李玄都又问道:“阴阳宗的高手呢?”

    颜飞卿望了李非烟一眼:“少了一人。”

    李非烟闭目养神,完全没有想要将“青云”还给颜飞卿的意思,按照她和张静修的约定,若是没有意外情况,这把“青云”最少也要借给她一年才行,等到她在江湖上站稳了脚跟,然后再还给正一宗。

    虽然说一位天人境大宗师说什么站稳脚跟的话语,有些滑稽可笑,但是实情的确如此,李非烟被关押多年,已经与外面的江湖有些脱节,当年的故人更是没有剩下多少,就连当年那个姐妹联盟,也早已支离破碎,甚至反目成仇。又因为姐姐李卿云的缘故,她与师兄兼姐夫的李道虚彻底决裂,落得个有家难回的境地,若是她脱困的消息传扬出去,恐怕第一个要取她性命的就是她的丈夫李如师,如今的李如师可是不同往昔,大权在握,作为李道虚身旁的近臣,甚至可以调动众多清微宗高手参与围杀,在这种境况下,李非烟的确需要一些依仗来站稳脚跟。

    一把“青云”,对于大天师来说可有可无,对于并不用剑的颜飞卿来说,也算不上什么紧要之物,可是对于李非烟而言,却是意义非凡,有无“青云”,便是普通一宗之主与太玄榜的距离。

    二十二个宗主,

    张静修和李道虚已经卸任宗主之位,不算其中,再除去位列老玄榜的无道宗宗主澹台云和阴阳宗宗主徐无鬼,剩下的二十位宗主中,能够登上太玄榜的只有补天宗兼忘情宗宗主秦清、慈航宗宗主白绣裳、皂阁宗宗主藏老人、太平宗宗主沈无忧、清微宗宗主李元婴、金刚宗宗主悟真,六人而已。

    李玄都缓缓开口道:“正所谓此消彼长,如今阴阳宗再想阻拦我们,已是力不从心,不过我们也不宜在此地停留太长时间,以免阴阳宗重整旗鼓,再派出人手,所以我的意见是,立刻启程动身前往石门县,然后由石门县离开潇州,尽快赶到白帝城。”

    然后他又望向赵良庚:“到那时候,赵部堂也可以自行离去。”

    赵良庚淡然一笑。

    颜飞卿道:“紫府兄所言有理,我同意紫府兄的意见。”

    颜飞卿与苏云已是一体,他同意了,也意味着苏云同样不会反对,至于宫官,正如她自己所说,在明面上,她是不会反对李玄都的,那么宋辅臣同样没有拒绝的理由。

    如此一来,无形中变成了李玄都拍板做主。

    李玄都也不想故作谦让,他想要组建一个隐秘的结盟,最不能缺少的就是一个牵头之人,而李玄都必然要来做这个牵头之人,此时开始主导一些事情,未尝不是好事。

    人力有时而穷,说的是一人之力。又说人定胜天,却是千万人之力了。

    此时客栈正堂的大门敞开着,李玄都看了眼门外的天色,说道:“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么我们天亮出发,大家可以提前做些准备了。”

    众人尽皆应是,起身各自散去。

    李玄都独坐在榆木桌后,重新提起笔,在信笺上写下:“诸事平安,不必挂怀。我们决定于五月下旬,从桃源县城启程动身,经石门县,朔江而上,前往白帝城。”

    落款之后,李玄都将信笺折好,放入“紫凰”之中,也多亏秦素想得周到,知道李玄都囊中羞涩,连飞剑返航的符也随着飞剑一并送来,李玄都倒是不必再去浪费一张符,直接催动剑诀,然后见“紫凰”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第八十二章 父子之间

    从桃源县到石门县,要穿越一府之地,路程着实不短,不过只要没有人从中拦路,那也不算长。

    石门县的县城以东二里处两岩壁立如门,故而由此得名。相较于桃源县,石门县位于潇州边境,与荆州相邻,东望云梦泽,南接桃源,北连大江,素有“武陵门户”和“潇湘北极”之称。所以石门县算是一处兵家重镇,在此地驻扎着一支三千余人的兵马,说巧也巧,这支兵马掌握在赵良庚的大儿子赵冰玉手中。

    说起这位赵家的大公子,不同于三公子赵青玉的跋扈,也不同于二公子赵梦玉的功于心计,赵冰玉最大的特点便是隐忍,虽然是长子,但与赵梦玉的年纪相差不大,而且两人都是庶出,所以他这个大公子也并未占据太多先机。近些年来,赵梦玉与阴阳宗走得很近,与十殿明官之一的赵纯孝更是相交莫逆,于是二公子愈发势大,面对二公子一派人马的咄咄逼人,大公子只能一再隐忍,力求不与二公子发生冲突。外人只道是大公子无力与二公子抗衡,直到这次赵良庚失踪,三公子身死,两位公子争权,大公子这才露出冰山一角,原来大公子同样与阴阳宗有交情,不过不是十明官赵纯孝,而是九明官上官莞。

    赵纯孝是地师徐无鬼的弟子,上官莞同样是地师徐无鬼的弟子,就如当年李元婴与李玄都之争,将来阴阳宗的宗主大位、地气宗师的身份,甚至是整个邪道圣君的位子,到底是谁的,还说不定呢。既然赵纯孝选择扶持赵家二公子赵梦玉,那么上官莞便在暗中扶持大公子赵冰玉。

    在如今这个关键时候,赵冰玉不在芦州怀南府,不在楚州临安府,不在荆州江陵府,而是来到了这处位于荆潇交界的石门县。

    在争夺大权的关键时刻,远离权力中枢是大忌,可赵冰玉不得不来,因为这是上官莞的要求。

    此时石门县的城头上,男女二人并肩而行。

    男子就是赵家大公子赵冰玉,以容貌而言,赵冰玉并不肖似赵良庚,也不似赵梦玉那般阴柔,有阳刚之相,阳刚却不粗犷,尤其是两道剑眉,透出坚毅之态。

    女子是阴阳宗十殿明官中排名第九的上官莞,同样师从地师徐无鬼,算是赵纯孝的师妹。

    阴阳宗的明官排位,并非是以年龄而论,也不是以入门先后而论,而是以境界修为而论,不过除了大明官之外,其余九位明官在权柄上并无实质区别,在地位上也没有高下之分。

    上官莞能力压赵纯孝一头,可见其厉害,也是众多明官中的唯一女子之身,深得冷夫人喜爱。

    冷夫人曾经笑言,日后若是牝女宗后继无人,她便将上官莞要去,做牝女宗的宗主。冷夫人之所以不选广妙姬,就如李道虚不选张海石,一则是因为年长弟子根基深厚,容易对宗主之位产生威胁,二来是因为每次宗主交替都是一次权力变更,频繁的权力变更会使宗门内部陷于混乱,于是每个宗门都力求宗主在位的时间要长,保持权力稳定。若是冷夫人能平安活到八十岁或是九十岁,宫官刚好是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正值鼎盛之年,还能就能担任宗主长达三十年到四十年之久,可如果是广妙姬,那就只有十到二十年的时间,所以宫官是玄圣姬。谁曾想冷夫人一语成谶,随着西京形势变化,宫官与冷夫人决裂,广妙姬年岁已大,只要冷夫人不死于意外,广妙姬就不可能继承宗主大位,牝女宗当真要后继无人了。

    虽然上官莞要比宫官年长,但却比广妙姬年小,真要让她继承宗主大位,也不是不行。

    赵冰玉问道:“上官,你匆匆忙忙让我赶来石门县,到底是为了什么?”

    上官莞的容貌很美,天下间的美人各有千秋,就像世间的花儿,梅兰竹菊,各有各的形貌,各有各的颜色,只是有各花入各眼,有的花儿如牡丹,举世皆知,无人不爱,有些花儿却籍籍无名,少有人知。

    上官莞身为阴阳宗的十殿明官,休说是寻常江湖中人,便是各大宗门的弟子也知之甚少,自然在江湖上名声不显,不能与苏、玉、秦、宫等人并列齐名。

    女子穿了一件玄色长裙,愈发衬得她面白如雪、青丝如墨,举手投足之间,偶尔从袖口露出一抹雪白皓腕,极是惊艳。

    女子停下脚步,伸手扶着城垛,向城外望去:“金释炎,死了。”

    一直故意不去看上官莞的赵冰玉忍不住转头望向上官莞的侧颜。

    上官莞仍是望向远处的“石门”,轻声说道:“我都不敢相信,冷夫人亲率牝女宗众多高手远征,牝女宗六姬来了半数,上有阴阳宗的四位明官助阵,下有皂阁宗的活尸开路,怎么看也是必胜一战,可就在这种情况下,牝女宗大败亏输,死伤惨重,冷夫人受了伤势不说,阴阳宗还折损了一位明官,要知道金释炎在十殿明官的排名还要高于张铮和魏臻。”

    赵冰玉倒吸了一口凉气,轻声问道:“有高

    人?”

    上官莞“嗯”了一声:“根据魏臻的传信,那人手持正一宗的名剑‘青云’,一剑破去他的‘锦绣山河’,一剑伤金释炎,再有一剑就斩杀了金释炎。这样的境界,应该在太玄榜上有名才是,可为什么先前没有半点风声呢?”

    赵冰玉对于阴阳宗的底细知之甚多,说道:“大明官不是同样不在太玄榜上吗?”

    “说的也是。”上官莞叹了一声:“太玄榜是太平宗所作,太平宗探一探其他宗门的虚实还算凑活,想要探我们阴阳宗的底细,就力有不逮了。”

    赵冰玉有些心情凝重,道:“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上官莞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城垛的砖面,指甲划出一道刻痕,她轻声说道:“先前还不清楚,现在已经查实,李道虚的爱徒李玄都,张静修的爱徒颜飞卿,白绣裳的爱徒苏云,还有宫官和宋辅臣,以及那位斩杀了金释炎的高手,另外,令尊赵良庚也被裹挟其中。”

    听到“赵良庚”三字的时候,赵冰玉的眼皮微微一跳,眼神晦暗,神情复杂。

    都说天家无亲,何故?为权力故。儿子是父亲天生的竞争者,尤其是涉及到权力之争的时候,可在父子之间又有各种世俗道德伦常的束缚,父杀子是为不慈,子杀父是为不孝,又让父子在权力之争之中,披上了一层不知是真是假的温情面纱。

    对于赵冰玉而言,父亲的失踪太过突然,他还没有做好上位的准备,也不觉得自己能掌控全局,再加上多年的父子情分,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不希望父亲有什么闪失。可这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只要抓住了这个机会,那么他就能立即得到父亲的一半权柄,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可能有机会继承父亲的全部权柄,也有可能一无所有,又让他心生犹疑,隐隐盼着父亲真的不能回来才好,这样便帮他做出了一个选择而不必承担任何良心和道德上的谴责。

    在这种矛盾心态下,赵冰玉从上官莞的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自然思绪万千。

    上官莞轻笑一声:“赵部堂还不能死,如果他死了,荆州、楚州、芦州就全都乱了,这个时候,不能乱。”

    赵冰玉犹豫了一下,问道:“这是地师的意思?”

    上官莞低垂眼帘:“是地师的意思。”

    赵冰玉知道西京已经帮他做出了选择,于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我知道了。”

第八十三章 男女之间

    地师不在意赵良庚是否活着,在意的是江南局势,但是只有赵良庚才能掌控局势,那么从这一点上来说,地师便是不希望赵良庚去死。

    既然是地师的意思,还要仰仗阴阳宗扶持的赵冰玉自然不能违背地师的意思。

    上官莞转过头来,瞧见赵冰玉眉宇间的一股郁气,伸手替他抚平眉头,轻笑道:“瞧你这个样子,就这点志气?”

    赵冰玉没有说话,只是轻叹一声。

    上官莞收回手掌,微笑道:“金释炎之死,惊动了地师,地师将我从西京派来,就是为了解决此事。可大天师也不是吃素的,他派出了自己的弟子颜飞卿,又请来了李玄都,这两个人都不好对付,至于其他人,看着厉害,却要以此二人为首。”

    赵冰玉不是江湖人,对于江湖上的许多事情知之不深,问道:“为何?”

    上官莞淡然道:“当年若是没有帝京之变,此二人就是日后的正道领袖,颜飞卿继承的是张静修的位置,李玄都继承的是李道虚的位置,张静修这次对于促成圣君与天公将军结盟之事是势在必得,他将此事交予此二人手中,可见此二人在张静修心目中的分量,你说好不好对付?”

    赵冰玉问道:“颜飞卿是朝廷册封的飞元真人,我素有耳闻,只是这个李玄都……”

    “就是当年的紫府剑仙,当年他差一点做了张肃卿的女婿,现在又要做辽东秦阀的女婿,听说牝女宗的宫师妹也一直对他青眼有加,宫大小姐,张大小姐,秦大小姐,还真是个有女人缘的家伙。”上官莞微讽道:“不过也在情理之中,当年大剑仙李道虚出身贫寒,一文不名,正是攀上了清微宗李家的大小姐李卿云,这才做了清微宗的宗主,李玄都是李道虚的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

    赵冰玉干笑一声,没有贸然接话。

    就算他不是江湖人,也是知道大剑仙李道虚的大名,如雷贯耳,不敢不敬。

    上官莞接着说道:“现在师父让我来接手此事,虽然给了我调用宗内三殿的权力,可我仍是没有太大把握。”

    赵冰玉想了想,问道:“那个李玄都,是个什么样的人?”

    上官莞迟疑了一下,说道:“以文乱法,权行州域,叫士;以武犯禁,力折公侯,叫侠;连起来便是侠士。李玄都这个人,曾经跟随张肃卿变法,也曾参与主导清微宗与正一宗的‘四六之争’,再加上清微宗内部的‘三四之争’,犯禁犯法

    ,文武兼备,所以我认为他是一个侠士。尤其是这个人竟敢忤逆自己的恩师李道虚,以至于被开革出宗门,倒是让我有些佩服。”

    “佩服?”赵冰玉疑惑道。

    “对,佩服。”上官莞笑了笑:“打杀欺压不如自己之人,这不叫本事,是个人都会干。真正厉害的是反抗比自己本事更大、地位更高之人,当年的宋政如是,今日的李玄都亦如是,只是宋政用的是武人的手段,摔杯号,刀斧手,而李玄都用的是文人的手段,文死谏,武死战。一文一武,看上去是宋政赢了,做了无道宗的宗主,而李玄都输了,被逐出师门。可以后的事情,谁又知道呢?”

    赵冰玉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对付这两位正道俊杰。”

    上官莞说道:“难以力敌,只能智取。可智取,却不能从颜飞卿和李玄都这边做文章,而是要从天公将军唐周那边做文章。毕竟我们不是为了杀人,也不是为了与正道中人拼个你死我活,而是为了坏掉澹台云和唐周的结盟。做事情,要分清楚什么是目的,什么是手段,除了报仇,杀人从来都是手段,绝非目的。”

    “受教。”赵冰玉点了点头,话锋陡然一转:“可你又为何要将我召到此地?毕竟我对于这种江湖争斗,有心无力。”

    上官莞淡笑道:“既然赵部堂不能死,那么你是不是要提前在赵部堂身上做些文章?如果赵部堂脱困,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你,而不是赵梦玉,你觉得赵部堂心里会怎么想?”

    赵冰玉眼神一亮,这次是真心诚意抱拳道谢。

    上官莞一笑置之:“咱们两个认识这么多年了,何必这些虚礼。你啊,真是越来越虚伪俗气了。”

    赵冰玉也不在意上官莞的挖苦,只是哈哈一笑。

    两人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相识,那时候的赵冰玉还是个少年,当时徐无鬼带着上官莞拜访赵良庚,在两家大人议事的时候,两小由此相识,建立了一段少年人的友谊。

    此后双方一直保持了书信往来。

    如果赵青玉只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或是普通的官宦子弟,那么这段脆弱的少年人友谊注定难以长久,也许在不经意之间,便会断了联系,然后从此再无交集,就像仙凡永隔的两个世界之人。当年那点少男少女的情谊,自然就在各种江湖争斗之中烟消云散。

    不过随着赵良庚的平步青云,成为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赵冰玉身为赵良庚的长子,自

    然也是水涨船高。于是上官莞便与赵青玉的联系越来越深,尤其是当赵纯孝开始接触赵梦玉之后,两人的关系更是突飞猛进,虽然不是夫妻,却比许多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还要亲厚。

    利益之争,可以让父子反目,也能让两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变成最亲密的朋友。所以上官莞让赵冰玉前往石门县的时候,哪怕没有说明理由,赵冰玉也是二话没说,直接赶来,这就是两人相交多年的信任了。

    赵冰玉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就已经是归真境界,这次可曾破境?”

    上官莞道:“破境了,如今我已是天人逍遥境,不过对于当下的局势影响不大。一来,我不擅长与人争斗,境界虽高,也未必是那些擅斗之人的对手,最有名的例子便是当年正值巅峰的紫府剑仙李玄都,不过是归真境,却号称无量境之下无敌手,现在的他虽然不复当年的锐气,但只要能晋升天人境,重登太玄榜还是不成问题。再有就是,面对一位可以斩杀金释炎的高人,是天人逍遥境,还是归真境,都没有太大区别了。”

    赵冰玉道:“也不能这么说,若是没有今日的天人境界,又如何求将来的长生境界?”

    上官莞忍不住看了赵冰玉一眼,微笑道:“你倒是看得透彻。”

    赵冰玉对她报以一笑。

    这一笑,让上官莞有些别样的欢喜。

    天下间的女子,无论出身如何高贵,相貌如何出众,没有几个是不食人间烟火。若是觉得她在男子面前冷若冰霜,多半是因为她看不上这些男子,如果在自己青眼的男子面前,就是另外一番情态了,试问哪个女子不怀春,哪个女子不多情?

    所以苏云也好,秦素也罢,终是选择嫁人,谁也没打算做一辈子的仙子,只是不肯嫁给看不上眼的庸碌男子罢了。有些男人觉得自己不受女人青睐,就认定女子是他的敌人,实则男人的敌人永远是男人,女子想要嫁给更强大的男人,换得安全感,以婚嫁改变自身境况,所以上层男子得以三妻四妾,正所谓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便是由此而来。如此一来,下层男子难求一妻,他们不敢反对上层男子,却要仇恨与自己同属底层的女子,怨恨她们嫌贫爱富。

    上官莞也不能免俗,到了她这个年纪,早就应该嫁人,遍观周围,最合适的人选自然是赵纯孝,不过两人立场不同,如果退而求其次,那就只有赵冰玉了。

第八十四章 兵分两路

    上官莞凝视着赵冰玉,谈不上多么喜欢,却也不讨厌,对于夫妻而言,这也就够了。如今世道,盲婚哑嫁,所以夫妻培养感情不在婚前,而是在成亲之后。多少夫妻情深的开始,也都起于一个不讨厌而已。

    上官莞犹记得在多年以前,赵冰玉还是个少年的时候,有点土里土气,还有点木讷。不曾想多年之后,也是一位老成持重的世家公子了。要不怎么说手中掌权才是男人最好的妆容,当年的那分木讷经过洗练之后,变成了稳重和坚毅。其实两人之间也早有默契,如果赵冰玉能继承赵良庚的位置,那么结成夫妻便是顺理成章之事。

    其实赵良庚和钱锦儿也是如此,赵良庚早年时中意于钱锦儿,钱锦儿也不讨厌这个同龄之人,无奈两人门不当户不对,钱锦儿是钱家大小姐,赵良庚虽然有个前朝皇族的名头,但在本朝却是一文不值,他又不想入赘,于是只能失之交臂。待到后来,赵良庚发迹,可那时候的他已经娶了妻子,待到妻子离世,钱锦儿又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为钱家的家主,不可能下嫁赵家,于是两人始终是有缘无分。

    如果当年赵冰玉能娶到钱家大小姐,可能就是另外一个光景,就像有了秦阀支持的赵政,可以彻底掌握三州之地。赵冰玉不希望自己重蹈父亲的覆辙,希望能尽早娶到上官莞,好借阴阳宗的助力。

    上官莞收回视线,几乎就在同时,赵冰玉转过头来,望着上官莞的侧脸:“上官,既然要救出家父,你打算那怎么办?”

    上官莞摇头道:“不用救,李玄都等人要是想杀赵部堂,在洞庭山上就杀了,不必等到现在。根据我的推断,李玄都等人并非是故意袭杀赵部堂,很有可能是适逢其会,因为某事起了冲突,结果骑虎难下,只能裹挟了赵部堂而走,待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放赵部堂离开。”

    赵冰玉皱起眉头:“因为某事起了冲突……肯定是老三,整日不学无术,见色忘命,那宫官和苏云都是有名的美人,若是被老三遇上……”

    上官莞点头道:“八成是这样了,因为一点小事结果越闹越大,最终不可收拾。谁能想到,因为一个赵三公子,让人

    公将军丢了性命,又让赵部堂身陷险境之中,可见美色当前,还要看有没有福气消受,你可要引以为鉴才是。”

    赵冰玉听到上官莞这番略带敲打之意的话语,凝视着眼前的动人女子,轻声道:“曾经沧海难为水。”

    这位赵家大公子的言下之意,当然是说有了上官莞之后,其余的女子都已经难入他的眼中。

    虽然上官莞心中极为受用,但是嘴上却不能承认:“可别这么说,你是没见过苏云,那才是天人之颜,若仅以相貌而论,当首推苏云。”

    赵冰玉哈哈一笑,不以为意。女子再美,也有一个限度。到了他这个地位的男子,纳妾才要看相貌,如果是娶妻,看重的还是女子的家世,也就是门当户对,最好能对自己产生助力。同理,女子嫁人也是看夫家的家世地位,能否让自己的娘家有所裨益。一对年轻男女的成婚,其实是两方势力的联盟。苏云当然家世不凡,可惜不是一路之人,那便与没有一样。

    对于这些位高权重的男子而言,娶妻,娶的不是人,娶的是身份。

    上官莞轻声说道:“你就守在此地,等着李玄都放走赵部堂,一定要护得赵部堂周全。若是能与此人结个善缘,也不是不行。”

    赵冰玉问道:“那你呢?”

    上官莞说道:“我要往白帝城一行,不过需要时间,所以要将李玄都等人的行程拖延一二。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不用出手,只当无事发生就行。”

    赵冰玉点了点头。

    ……

    此时李玄都一行人距离石门县只剩下不足三十里的距离。

    当然,这个三十里,是一条直线的距离。如果是天人境界大宗师御风而行,仅仅就是三十里,可如果是徒步而行,要跋山涉水,甚至要绕道而行,那就不仅仅是三十里了,路程翻上一倍都是少的。

    这一路上,顺风顺水,没有遇到阴阳宗的追兵,甚至连寻常的江湖争斗都没遇到几起,看来在牝女宗“退兵”之后,潇州江湖也逐渐恢复了平静。不过也有一个问题,赵良庚和石无月严重拖慢了队伍的行进速度,虽说石无月已经恢复巅峰时

    的八成修为,可以直接御风而行,但是御风而行不能持久,不可能以御风之态随着队伍一起行动,李玄都又不放心让她脱离队伍先行一步,可若是不御风而行,石无月无法行走,只能让那韩月背着,自然行进速度缓慢。

    李玄都思来想去,如今能看住石无月的只有李非烟,于是李玄都几经斟酌之后,请李非烟带着石无月、韩月、赵良庚在后面缓行,其余人先行一步。等到李非烟一行赶到石门县后,就将赵良庚安置于此,由韩月暂为照看,免得堂堂一地总督,被地痞无赖之流欺侮,或是遭遇其他意外,然后李非烟和石无月就可以全力御风而行,追上朔江而上的李玄都等人。

    其余人等并无意见,于是李玄都等人变成兵分两路,此时李玄都等人已经与后方的李非烟一行拉开了近八十里的距离。

    当李玄都一行人来到一处岔路口,这里有一座路边酒肆,是个夫妻店,男人在后厨忙活,女人负责招呼客人。

    酒肆里有一个落魄书生,要了一壶酒,正在那里自斟自饮,满脸愁苦,又带几分醉态,嘴里喃喃自语,尽是些“子曰……之乎者也”的话语。

    书生的邻桌是个胡子花白的老人,一身行走江湖的术士打扮,头戴方巾,肩头上搭着一个布褡裢,一杆大旗被随手靠在一旁,上书四个大字:铁口直断。相较于书生的满面愁苦之色,江湖术士则是满面红光,同样是自斟自饮,小酒喝得有滋有味,口中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俺老张儿,心里自恣儿,就差一个小娘们儿……”

    在酒肆外面,是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好像瘸了一条腿,身前一个缺了角的破碗,怀里抱着一根脏兮兮的竹竿,正在晒着太阳打瞌睡。幸而此时是初夏,天气暖和,若是寒冬,这个乞丐便有性命之忧了。

    酒肆的夫妇对于这一切全都视而不见,只是忙着自己的活计。

    愁苦的书生,满面喜色的江湖术士,瘸腿的乞丐,忙碌的夫妇。

    李玄都看到这一幕场景,忍不住感叹道:“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宫官摇头道:“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第八十五章 术士书生

    感叹之后,李玄都便要继续赶路,完全不想在此地过多停留。

    就在此时,那江湖术士打扮的老人转过头来,刚好看到了李玄都这一行人,见他们个个气度不凡,便动了招揽生意的心思,起身道:“几位,可是要往石门县去?”

    李玄都住下脚步:“正是。”

    老人赶忙摆手道:“去不得,去不得啊。”

    李玄都饶有兴致道:“此话怎讲?”

    老人一抚胡须,极有仙风道骨,徐徐说道:“实不相瞒,老夫也是刚刚从石门县而来,发现石门县县城之中血光隐隐,暗藏杀机,这才匆匆离开,行避祸之举,几位若是没有什么急事,还是小心为好。”

    李玄都转头望向颜飞卿。

    有了沈元舟的前车之鉴,李玄都对于这种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是他并不精通术算之道,不过颜飞卿出身于正一宗,精通紫微斗数,正好可以询问。

    颜飞卿摇了摇头。

    李玄都便打算迈步前行。

    老人仍不死心,竟是小跑几步出了酒肆,拦到众人面前,疾言厉色道:“老夫所言千真万确,你们莫要自误,丢了性命!”

    李玄都正要说话,宋辅臣已是开口道:“宋某人从不信敕问鬼神之事,李先生不必与此人废话,若是为难,由宋某出手打杀便是。”

    老人闻听此言,吓得赶忙后退几步,梗着脖子道:“真是不识好人心,老夫好心为你们指一条明路,你们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要恃力欺人不成?”

    宋辅臣抿起嘴唇,脸上没有太多神情。他是个沉默寡言之人,能出手,绝不废话。不过他也不是一个滥杀之人,方才故意说那番话,不过是有意吓退此人,倒也不好真就痛下杀手。

    就在此时,宫官道:“不如就听一听这位老先生有什么说的。”

    老人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这位姑娘所言极是,听一听也是好的,我们进来慢慢谈。”

    李玄都想了想,说道:“也罢,就当是歇一歇脚了。”

    一行人进了酒肆,在老道人的那张桌上坐下,就见老人从自己的布褡裢中取出一个罗盘,密密麻麻,足有三十六层之多,然后老人指着罗盘说道:“此方罗盘乃是老夫的祖传宝物,有扭转乾坤之妙用,正是依仗着此方罗盘,老夫才能逃离那凶险处处的石门县。”

    李玄都没有太过在意,可颜飞卿瞧了眼此

    方罗盘之后,却是眉头微皱:“这方罗盘……似乎是件宝物。”

    老人笑道:“这位公子还是有眼力的,此方罗盘名为‘乾坤转’,当年老夫为了购得这方罗盘,足足花费了老夫两万太平钱,知道两万太平钱是多少钱吗?足足六十万两银子!老夫上哪凑那么多银钱啊,只能大举借债,然后就只能给人家做事还债,好在遇到了个大主顾,做完了这票买卖,不但能还上旧债,还能有些盈余。”

    话音落下,罗盘上毫无征兆地光芒一闪,笼罩众人,待到光芒消散时,宁忆的身形已经消失不见。

    老人嘿然道:“转乾坤,乾坤转,没有什么玄妙,不过是送人一程而已。‘血刀’实在太过棘手,便先送走,待到他赶回时,大局已定。”

    李玄都等人哪里还不清楚,终是遇到了拦路之人。

    宋辅臣的反应更是迅捷,已然出手,可惜一拳落了个空。

    只见老人的身形“砰”的一声炸裂开来,变成了一张符纸。而老人的本尊则出现在不远处,手中拄着那杆“铁口直断”的大旗,淡笑道:“宋法王何必动怒,我们也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

    宋辅臣的脸色渐而凝重。

    江湖之大,除了二十二个宗门之外,还有为数众多的江湖散人,虽说这些江湖散人无法与宗门抗衡,但是其中不乏奇人异士,境界修为未必多高,战力也未必多强,可往往有许多出人意料之外的手段,尤其是第一次遇到,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下,很容易中招。

    这时候那个独自喝酒的愁苦书生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手中端着酒杯,望向宫官:“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位姑娘,陪小可喝上一杯如何?”

    宫官轻声问道:“阁下可是落榜书生?”

    书生睁大了眼睛:“宫姑娘竟然知道小可的名声,真是让小可受宠若惊。”

    宫官道:“毕竟是黑白谱上排名第三十七位的高人,你认为我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我孤陋寡闻?”

    书生道了一声“不敢”。

    说起这位落榜书生,也是江湖中的一个怪人奇人。他和宁忆一样,都是儒家弟子,也同样是在万象学宫求学,只是宁忆困于情,再加上牝女宗的因势利导,终于成为江湖上威名赫赫的“血刀”。不过落榜书生却不曾困于情,他最是热衷仕途,十岁考中童生,十五岁考中秀才,二十岁考中举人,然后就开始了长达二十年的进京赶考,也

    不知是时运不济,还是本事不济,考了二十年,按照三年一次来算,那也少说有六次,别说进士及第,便是进士出身和同进士出身都没能捞到半个,次次名落孙山,由此得了落榜书生的名号。

    可说来也怪,他每次进京赶考,总是能遇到许多稀奇古怪之事,可每次总能逢凶化吉。先是第一次上京赶考的时候,遇到了方士伏魔,意外得了一颗异兽内丹,吞下之后平添几十年的修为;然后第二次上京赶考时,夜宿荒庙遇到一只吸食阳气的狐仙,结果与狐仙结下露水姻缘却因为吞服内丹的缘故而安然无恙;第三次的时候,又遇到了女鬼索命,这次刚好赶上道士捉鬼,他跟随道士身旁,又逃过一劫;在他最后一次上京赶考的时候,他遇到了正一宗名宿与道种宗长老交手,两人力竭而亡,他将二人安葬之后,从二人身上得了功法秘籍。此人读书不大行,练武修道却是奇才,在没有明师指点的情形下,硬是靠着秘籍就给练成了一身不俗修为。

    时至今日,朝廷衰弱,远不如二十年前,落榜书生也不再热衷于进京赶考,成了一名货真价实的江湖中人。

    落榜书生的境界修为未必如何,但是因为他众多奇遇的缘故,有些奇怪的手段,很是难缠。

    宫官呵呵一笑。

    下一刻,她身形暴起,瞬间掠至落榜书生的面前,一记手刀斩向落榜书生的脖子,正是牝女宗的绝学“冷月锯”。

    落榜书生却是丝毫不惧,仍是保持端着酒杯的姿态,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整个人忽地向后平移开丈余距离,刚好躲过宫官的这记手刀。与此同时,他手中酒杯的酒液开始飞速旋转,好似一个小小的龙卷,然后“啵”的一声,激射出来,化作一道水箭,激射宫官的面门。

    有宁忆的前车之鉴,宫官生怕其中有什么玄机,不敢硬接,侧身躲过,就见这道水箭落在地上,“嗤”的一声,在地面上腐蚀出一个大约手指粗细、深不见底的坑洞。

    宫官的面上冷了几分:“好手段。”

    落榜书生摇了摇头:“宫姑娘,你们这些宗门子弟,无论正道邪道,总是眼高于顶,觉得我们这些江湖散人不敢招惹你们,其实我们这些江湖人只是因为势单力孤,怕你们人多罢了,真要单打独斗,谁胜谁败,犹未可知。”

    话音落下,落榜书生扔掉手中酒杯,从袖中取出一柄折扇,“啪”的一声将折扇展开,只见扇面上写着“金榜题名”四个大字。

第八十六章 万笃门

    宫官一挥手,一道黑影激射而出,正是冷夫人的蛇鞭,此时落到了宫官的手中,不过冷夫人身为一宗之主,也不缺这一件兵器。

    落榜书生一挥手中折扇,将蛇鞭拍开的同时,向外飘然退去。

    宫官不依不饶,纵身紧追。

    两人出了酒肆,一追一逃远去数里,落榜书生猛地停住身形,以手中折扇左右挥动两次,将两道清风化作两道如同弯月的风刃,类似于剑气,却又不尽相同。

    宫官手中长鞭漫卷,鞭影重重,与两道风刃相击,发出金石之声。

    落榜书生再一挥折扇,轻喝一声,“起!”

    狂风乱起,其中夹杂着无数风刃,激射在四周,刺出无数坑洼,两人相距百步的官道上,风刃缭乱纷飞,出现了数十道横竖交错的沟壑,

    宫官身形飘忽不定,在躲避风刃的同时,手中蛇鞭脱手而出,如同御剑术驾驭飞剑一般,蛇鞭自行而动,似一条黑蛇蜿蜒而行,鞭梢如蟒蛇吐信,直指落榜书生的胸口。

    落榜书生不再单纯以风刃对敌,一手挡下长鞭,顺势欺身而进,宫官手中也多出一柄折扇,见招拆招,两人贴身近战,两柄折扇如蝴蝶翩飞,眼花缭乱,一时间竟是难分高下。

    在宫官出手之后,李玄都始终安然不动。

    江湖何其大,宗门弟子的人数在整个江湖中占据了不到一半,剩下更多的是江湖散人,除去老玄榜和太玄榜这等顶尖战力,这些江湖散人的整体实力未必就比二十二个宗门弱上多少,只是因为一盘散沙,所以无力与上下齐心的宗门抗衡。

    就像有人曾经拿江湖人士与军伍中人对比,在境界修为相差无多的情形下,一个江湖人士与军伍中人捉对厮杀,江湖人士胜算更多,若是十个江湖人士对上十个军中中人,则胜算大概在五成左右,若是一百对一百,则军伍中人胜算更大。如果再往上,千人对千人,那么江湖中人几乎没有胜算。

    这句话放在江湖中人内部之间同样适用,各大宗门就是规矩严明的军伍,江湖散人就是一盘散沙的乌合之众。可如果换成一对一的厮杀,就全凭各自本事了。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这些江湖散人到底是为何而来?联想到方才那江湖术士说起的银钱一事,李玄都忽然想起一个不是宗门胜似宗门的存在,那就是与白莲坊、闻香堂、听风楼并列齐名的万笃门。这四家各有营生,势力庞大, 只是不同于各大宗门光明正大地立于世间,这四家行事诡秘,没有具体山门所在,只有设在各地的分号,

    也不公开对外招收弟子。

    其中万笃门的营生就是收钱杀人,也是四家之中最为神秘的存在,专门培养死士刺客,也会招募一些想要赚快钱的江湖散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无论所杀之人是公门庙堂的达官显贵,还是江湖上的宗门弟子,只要给得起价,万笃门都会接下生意,哪怕出动的刺客身死,损失惨重,万笃门也会继续策划刺杀,堪称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这便是万笃门的可怕了,通过这样一个机制,可以将众多江湖散人笼络起来,纵然是为了求财,但如果用于其他地方,也必然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巨大势力。

    李玄都想要建立的秘密结盟,便是这样的存在。

    在过去多年之中,万笃门的信誉一直很好,也有人向万笃门发布过一些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比如说刺杀大天师张静修,或是刺杀地师徐无鬼,但是万笃门也有应对的办法,那就是开出一个让人绝对承受不起的天价。想要刺杀大天师张静修?可以,价钱是白银三千万两,只要付得起钱,万笃门就是上下死绝也会行刺杀之举,关键是给得起吗?大魏朝鼎盛时一年的税银也不过五千万两,如今的大魏朝廷岁入税银大概只有三千五百万两左右,三千万两,谁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就算钱家或是秦家这等豪阀,恐怕也要变卖家产才行。

    当然,万笃门也会允许客人将任务公开,然后自行设定价格,不必遵循万笃门的定价。比如说发布一个刺杀大天师张静修的悬赏,然后赏金只有一百两银子,万笃门代替客人保管这一百两银子,只要有人能成功刺杀大天师,便可从万笃门手中得到九十两银子的报酬,其余十两被则算是万笃门的抽成。

    这种悬赏同样很多,不过很少有人去领,当年李玄都唯一一次去万笃门,就曾见过许多熟悉名字,有二师兄张海石,也有三师兄李元婴,当然也少不了他这个紫府剑仙。

    其中二师兄张海石的悬赏最多,总共有七个人头悬赏,赏金合计十二万两之巨,可见这位东海怪人在江湖上是何等行事乖张,不过张海石也有这个资本,那七个悬赏根本无人敢领,也许有人领了,不过已经死在张海石的剑下。其次就是李玄都本人,悬赏金额大概有九万两左右,李玄都不用猜也知道,八成是当年在河朔之地结下的仇家,虽说李玄都坠境之后,的确很好刺杀,但那时候的李玄都一直在清微宗养伤,更少有人知道紫府剑仙就是李玄都,不可能有人跑到清微宗去刺杀他。

    如果阴阳宗在万笃门发布了宋辅臣的悬赏,万笃门应该会开出一

    个极高的价格,可如果阴阳宗付得起钱,那么万笃门为了自己的声誉,也不得不出手了,只是不知道价钱几何,一百万两?还是二百万两?

    李玄都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望向那名术士,术士却不说话。

    反倒是一直在忙活的掌柜夫妇来到几人不远处,并肩而立,掌柜娘子是个身材丰腴的妇人,开口三分笑:“听闻颜真人与苏仙子要在六月下旬大婚,我夫妇二人特来贺礼,还望两位不要嫌弃才是。”

    颜飞卿和苏云早有准备,一同起身,由苏云开口问道:“还未请教两位高姓大名。”

    掌柜娘子笑道:“苏仙子这话问得多余,我们干的是杀头的买卖,若是走漏了风声,无论是大天师,还是白宗主,可都是我们吃罪不起的。”

    苏云点点头,也不多言,直接取出“妙法莲华”,凝神以待。

    虽然颜飞卿和苏云都是少玄榜上名列前茅的高手,但在漩女山一战中,两人双双受伤,颜飞卿为魏臻所伤,苏云被金释炎所伤,对上这两人,未必会败,却也不敢言必胜。

    此时李玄都已经看出一些端倪,这些人并非是那种死士杀手,却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虽然平日里闲云野鹤,江湖地位不能与宗门名宿相提并论,但成名多年,不可小觑。

    江湖就是如此,卖身朝廷的人,修为未必很高,但是有靠山依仗,地位很高,宗门中人则是什么样的境界就大概能有什么样的地位,唯有这些江湖散人,同样的境界修为,却是江湖地位最低。

    颜飞卿一挥袖,手中多了一柄桃木剑,名为“万象”。

    掌柜是个神色木讷的中年男子,抱拳道:“久闻小天师大名,请了。”

    话音落下,酒肆外面的天色骤然一暗,好似是苍天震怒,先是远处有一线漆黑弥漫,然后迅速扩散至整个天地,接着如洪流一般的滚滚风沙呼啸而至,一时间烟尘漫天,飞沙走石,难分天上地下,一切都已经混淆不清。小小酒肆就像是江河中的一块不起眼礁石,只要下雨涨潮,便立刻淹没在大江大浪之中。

    不过颜飞卿也在同一时间祭出四道符,化作四面无形墙壁,将汹涌而来的风沙阻挡在酒肆之外,使其分毫不得入。只听得砂砾打在符上面,发出阵阵急促声响,好似雨打芭蕉。

    这个看上去不起眼的男子,竟然是一位在江湖中极为罕见的方士,而且还是一位天人境的方士。

    颜飞卿轻声道:“原来是黑白谱排名第二十三位的忘尘先生。”

第八十七章 伏击刺杀

    就在李玄都等人遇袭的同时,李非烟也遭遇了赵纯孝、魏臻、张铮、冷夫人的联手伏击,冷夫人是要夺回石无月,而阴阳宗三人则是为了给金释炎报仇,同时也是阻拦李非烟驰援李玄都等人。

    若是李非烟只有一人,哪怕她有“青云”,也不是四位天人境大宗师的对手,可是冷夫人四人在漩女山一战中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势,在如此情形下,再加上一个石无月从旁援手,就不一样了,双方大致能维持在一个势均力敌的状态。

    除此之外,赵纯孝更是消极怠工,这次谋划不成,地师特意派来了上官莞,并授予她调动三殿之力,也就除了已死的金释炎之外,她可以调用其余三位明官。要是别人也就罢了,赵纯孝必然会全力配合,可是上官莞乃是他的大敌,赵纯孝哪肯让上官莞建功,所以赵纯孝隐隐盼着上官莞也吃个大亏才好。

    酒肆这边,颜飞卿认出了那位忘尘先生,说起来也是一方大豪,有一座祖传山庄,建造于云梦泽之畔,名为桂云山庄,节制云梦泽的大小水盗,是为群盗首领。这也是江湖中不成文的规矩,许多不成气候的盗匪之流,都会与一位江湖高手达成约定,群盗每年向此人进贡钱财,此人则向群盗提供庇护,若是遇到想要拿群盗人头来搏名声之人,便要这位高手出面解决麻烦,或是吓退,或是痛下杀手。当年宁忆在西域时,也曾有大批马贼依附于他,虽说那时候的宁忆嗜血好杀,动辄取人性命,但这些马贼尽是畏威而不怀德之辈,反而愈发畏惧敬服宁忆,对其死心塌地,甚至为宁忆修建宫殿,供其居住,又进献美人美酒,只是每每进献美人,必会惹得宁忆发狂,开始胡乱杀人,久而久之,马贼们也不敢再向宁忆进献美人。

    这些云梦泽水匪身怀不俗修为,分成各个寨子,划分势力范围,平日里劫掠来往行船,得财甚丰,也怕哪一天被人黑吃黑,于是便依附于忘尘先生,年年进贡,多年下来,忘尘先生自然是家大业大,购良田,置仆役,俨然是士绅大户。

    既然被颜飞卿叫破了名号,忘尘先生也不再隐瞒,道:“小天师好眼力。”

    一直未曾开口的李玄都忽然说道:“忘尘先生之名,我素有耳闻,也算是家大业大之人,何苦去赚万笃门的卖命钱。”

    听到“万笃门”三字,忘尘先生脸色一变,不过随即就恢复平静:“既然阁下已经有所猜测,那我也

    不隐瞒了,去年的时候,有高人将我麾下水盗一扫而空,又攻入我的庄中,将我的庄子一把大火烧成了白地。我后来才知道是牝女宗所为,我势单力孤,没办法找牝女宗讨一个公道,可一大家子人总要有个容身所在,凡事都少不了银钱,又别无所长,不赚这个卖命钱,难道求各大宗门施舍一份银钱吗?”

    李玄都默然,正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自从他没了清微宗的例银之后,也是囊中羞涩,处处受制。毕竟不是每个江湖人都是秦大小姐,可以随身携带万余太平钱。

    忘尘先生不欲多言,双手一挥,风沙更猛,整座酒肆再也承受不住,整个屋顶都被狂风吹飞,此时就算有颜飞卿的四道符,也抵挡不得无孔不入的风沙。

    风沙漫天,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在呼啸风声之中,也很难听声辨位,甚至还有蒙蔽灵识的作用,几乎所有人都同时向外退去,以免被人暗中偷袭。

    当李玄都离开风沙范围时,只见一道黄沙龙卷接天连地,彻底笼罩了原本酒肆所在的位置。

    这就是方士的厉害了,换成同境界的武夫,无论如何也没有如此声势。方士和武夫最大的区别在于,方士擅长对付比自己修为更低之人,尤其擅长以少打多,可如果遇到同境界之人,这等声势浩大的术法,能起到的作用就相当有限。

    李玄都转头望去,发现那个一身江湖术士打扮的老人正站在自己不远处,手中还是拄着“铁口直断”的大旗。

    李玄都问道:“你把宁忆送到哪里去了?”

    老人兴许是对自己这一手太过得意的缘故,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血刀’宁忆,堂堂太玄榜第十人,也不过如此,还不是中了老夫的算计,被老夫的‘乾坤转’挪移至三百里外,不过你不必担心,此举耗费甚大,为了挪移宁忆,已经将我这个宝贝贮存的灵气耗费一空,短时间内是无法再用了。”

    李玄都笑了一声:“阁下如此坦白,难道是觉得我不足为虑?”

    老人瞪大了眼睛:“自然不是。”

    “那是?”李玄都问道。

    就在这时,从老人身后的滚滚风沙中又走出一个身影,正是那个在酒肆外打瞌睡的瘸腿乞丐,一手端着破碗,另一手拄着竹杖。

    既然书生、江湖术士、店家夫妇二人俱是来历不凡,那么这名乞丐想来也是江湖上了不得

    的人物。

    乞丐抬了抬眼皮,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意态闲适的李玄都,嗓音嘶哑道:“紫府剑仙李玄都,大剑仙的高足,海石先生的师弟,了不起,真是了不起,我也不妨与阁下明言,这次若非有阴阳宗出头,我们还不敢接下这单买卖,阴阳宗说了,无论什么后果,都由他们担着。于是我们两个合计了一下,这票买卖干的过,打算一起领教下少玄榜第一人的高招。”

    这些江湖散人之所以能在江湖上立足,并混出一个不弱名头,当然不是什么傻子。两人是故意报出阴阳宗的名号,用意也很明显,若是这次谋划失败,有人侥幸他逃了出去,那么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去找幕后之人阴阳宗算账,不要抓着他们这些小虾米不放。

    这番话接肯定了李玄都的猜测,果然是阴阳宗背后指使,而且恐怕不仅是指使那么简单,应该还直接派出了人手从旁策应。阴阳宗的行动高效也让李玄都很是惊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彻底摸清了他们一行人的底细,然后又重新制定了相应的策略,可见阴阳宗能够在背后操纵西北五宗,不是没有道理的。

    李玄都问道:“一个对付宫官,两个对付颜飞卿和苏云,再有两个来对付我,你们不管宋辅臣吗?”

    江湖术士朗声笑道:“这一点就不劳紫府剑仙操心了,我们自有安排,紫府剑仙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的处境为好。”

    李玄都微笑道:“虽说两位岁数都已经不小了,但论江湖厮杀的经验,你们两位加起来也未必比得过我。”

    乞丐嗤笑一声:“还未交手便已经心怀轻视,这就是紫府剑仙多年的江湖厮杀经验?”

    李玄都收敛了笑意,轻声道:“两位为何迟迟不肯出手?难道不是未战先怯,想要在言语上探一探我的虚实?”

    两人俱是脸色一变。

    李玄都哈哈一笑:“若是我露了怯,两位就会立刻出手,将我置于死地,是不是?那么我现在到底是底气十足,真就不把两位放在眼中呢?还是故意虚张声势,想要吓住两位呢?”

    两人对视一眼,愈发拿捏不准李玄都的具体情况。若是虚张声势还好,若是故意引他们两人出手,那就不得不慎重应对。

    李玄都故作遗憾地叹息一声:“要不怎么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二位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老江湖。”

第八十八章 不堪一击

    江湖术士和乞丐二人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江湖术士名叫白凌云,居无定所,云游天下,江湖人称“白云先生”,与“忘尘先生”、“不知先生”类似,在黑白谱上位列第四十二位。虽说排名不高,但江湖上的交手,也不是看排名定胜负的,从来都是天时地利人和,白凌云运用法宝得当,便将堂堂太玄榜第十人的宁忆暂时送走,任凭宁忆杀力无双,此时也是用不上了,还是得老老实实赶回来。

    那名乞丐则是在黑白谱上排名第三十九位,江湖诨号“怪叫花”,名叫谷逸,倒不是故意装作叫花子,据说当年的谷逸一表人才,乃是江湖上有名的翩翩公子,只是后来他修炼阴神夜游之法,在夜游时,被妻子触碰了肉身,以至于气息紊乱,走火入魔,肉身化作尸魔,将他一家上下屠戮殆尽,而正在神游的谷逸便无法回神归窍。要知道阴神不比阳神,阳神历经雷劫,阴极阳生,有化虚为实之神通,与仙人无异,而阴神则孱弱许多,限制极大,当时谷逸不过初学此道,阴神十分脆弱,惧怕天风,惧怕雷霆,惧怕日光,所以才要夜游,若是等到第二日鸡叫日出,他立时就要魂飞魄散,恰逢此时,谷逸在路边发现了一个濒死的乞丐,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占据了乞丐的身体。因为此事,谷逸不再修炼术法,而是改为修炼体魄,成为一名武夫。因为这个乞丐相貌极丑的缘故,与谷逸本人远不能相比,谷逸一气之下,干脆是破罐子破摔,整日以乞丐样貌见人,行的又是江湖之事,所以被江湖中人称作“怪叫花”。

    白凌云与谷逸一个眼神互相示意之后,白凌云拄着大旗缓缓而行,在距离李玄都大约百步距离的地方停下身形,将旗杆刺入身前地面,旗子猎猎作响,旗面上的“铁口直断”四字不知何时变成了“百步飞剑”。

    与此同时,谷逸猛然发力蹬地,脚下地面砰然碎裂,身形瞬间来到李玄都身前一丈,那条瘸腿竟是半点也不影响移动,而且因为速度太快的缘故,还发出破空声响。

    一丈差不多就是三把长剑的长度,对于一名武夫而言,已经算是近身。

    谷逸五指握拳,骤然加速,一拳砸向李玄都的面门。

    李玄都身形轻飘飘地向后退去,不多不少,刚好是谷逸一拳势尽,再也进不得半分。

    一拳落空,谷逸脸色微变,立时转攻为守,护住自己周身要害,只见得自他体内涌出无数白色气机,分为七股,好似七条白色蛟龙

    ,环绕他的体表盘旋游走,其中暗合法度,若是李玄都胆敢反手一掌或是一拳,立时就被这七股气机形成绞杀之势。

    李玄都也看出了其中玄机,没有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而是反手取出“白骨流光”,依仗着手中剑器之利,朝着谷逸当胸刺去。谷逸虽然是武夫的横练体魄,远胜方士,但是面对李玄都的一剑,还是不敢小觑半分,为了小心起见,不敢硬抗,侧身躲过的同时,七道凌厉气机绞杀而至,与剑锋摩擦出刺耳声响。

    若是寻常人,定是握不稳手中之剑,可李玄都握剑的右手纹丝不动,反而顺势以剑脊一拍,打在谷逸的胸膛上,使其踉跄后退。

    李玄都正要追击,就在此时,白凌云一晃手中绣着“百步飞剑”的大旗,口中诵道:“先炼真元后运功,此中玄妙配雌雄。惟存一点先天诀,斩怪诛妖自不同。”

    话音落下,就见旗面上升起一道白光,约有七寸,似是匕首短剑,又有眼有翅。然后白光一闪,消失不见。

    李玄都猛地收剑回防,就听得一声轻响,“白骨流光”震颤不止,竟是险些脱手而出。

    这大旗上写着“百步飞剑”四个大字,可刚才那道白光绝对不是飞剑,倒像是某种蛊虫,坚硬无比,速度奇快,在一瞬间与李玄都的长剑连续撞击七次,不但将李玄都的一剑之势完全化去,而且还反攻三击,险些让李玄都握不稳手中长剑。

    白凌云一手扶着旗杆,一手结成剑指,在身前虚画剑诀,然后就见一点白光骤然出现,转瞬即逝。

    李玄都屏息凝神,又与这点白光连续相击三次。这点白光在空中纵横交错,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可言,李玄都只能凭借灵识五感去捕捉一闪而逝的白光,若是稍有松懈,便会丢失白光的踪迹。

    不过白凌云的脸色也愈发凝重,寻常江湖高手对上他这手“百步飞剑”的神通,若是没有防备,一剑便可取下头颅,就算有了防备,也不过是多费几剑的功夫,可这紫府剑仙竟是连续接下了四剑而毫发无损,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此时他要专心驾驭宝物,难以行动,若是紫府剑仙向他出手,那他可就凶多吉少了。

    好在此时还有一个谷逸,他在李玄都扛下一记白光的瞬间再次欺身而进,又是势大力沉的一拳击出,拳势破空,以至于震荡出层层气机涟漪,如同石子落入水中。

    这一次李玄都没有躲闪,而是探出左手,以清微宗的

    “万华神剑掌”对上了谷逸的拳头。

    李玄都精通拳掌功夫,但最为熟稔的还是这套从小练到大的掌法,此掌是从剑术中得来,出掌凌厉如剑,招数繁复奇幻。虚招可为诱敌扰敌,但到临阵之时,虚招亦可变为实招。算是清微宗嫡传弟子的必练基本功,而且还是那种从小练到老的,随着境界拔升,威力也会越来越大,就如静禅宗的前代方丈,便是以一套“罗汉拳”打遍天下无敌手。

    此时李玄都一掌对上谷逸的一拳,谷逸只觉得一股凌厉剑气渗入拳中,如同针扎一般,而他的气机根本无法抵御这股剑气,就像乌合之众遇到了正规官军,人数虽众,但不堪一击。

    这便是江湖中人常说的气机精纯了,同样两座高楼,一座高楼是以木质搭建而成,而另一座高楼则是以花岗岩筑成,平常时候也许无甚区别,可一旦遇到外力侵袭,哪座高楼更为坚固就一目了然。

    李玄都当年之所以能以归真境九重楼的修为力压一众天人境大宗师,除了“人间世”的剑气凌厉之外,他自身的气机精纯也不可忽视,纵然天人境已经沟通天地之桥,可以从天地之间借势,可是气机散乱,就像许多流民起事,动辄裹挟数十万人,可其中尽是些老弱妇孺,遇到官军之后,哪怕官军人数只有流民的十分之一,也能摧枯拉朽地将流民击溃。

    这一拳一掌便分了高下。

    李玄都顺势抓住谷逸的手腕,将他拉向自己,然后肩头一撞,立时让谷逸口吐鲜血。

    白凌云见此一幕,不由叹息一声,干脆收回那道白光,摆出防守态势。

    现在形势已经很明显了,当年威名赫赫的紫府剑仙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真有不把他们二人放在眼中的底气,根本就不是阴阳宗之人所说的境界未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紫府剑仙的确是境界未复,可对于他们来说,一个巅峰时的紫府剑仙,一个九成功力的李玄都,有区别吗?解决他们都是一剑之事罢了。

    他们被阴阳宗骗了。

    可阴阳宗到底要做什么?与正道全面开战?

    白凌云的心思已经有些乱了。

    涉及到正邪之争,他们这些闲云野鹤,不该掺和进来的。银子虽好,就怕没命去花,这个道理很简单,可总是在后悔的时候才听得进去。

    正当白凌云心神大乱的时候,就听有一人鼓掌道:“厉害厉害,久仰久仰,不愧是紫府剑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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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