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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一刀生灭

    只有到了归真境,方才明白世间之种种虚妄,在场众人之中,唯有李玄都知晓如何破妄,可偏偏如今李玄都只有抱丹境,想要破局就变得极不容易。

    毕竟人力有时而穷,胡良不敢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老李身上,竭力运转天阙功,不顾身上的“镇”字符,衣衫鼓荡不休,然后收刀再压刀。

    如果说先前一刀是来去如风的轻骑,那么这一刀便是人马俱披甲的重骑凿阵,比先前一刀更进一步,刀势破空如无数马蹄踩踏大地,轰然作响。

    “大宗师”的刀锋距离吴师幡的额头只剩下一寸距离。

    吴师幡也不坐以待毙,双手在胸口画圆,两仪相各,有圆融气象自生,地上积水向外激起层层涟漪如一面圆镜。

    “无相罡气”似是潮起潮落,层层叠叠递加。

    胡良手中“大宗师”的下压势头戛然而止。

    “大宗师”攻伐如铁骑凿阵,“无形罡气”所化的镜面抵御如重甲步卒死守。

    两者相互消磨,相互角力,就看谁更早气势衰竭。

    吴师幡云淡风轻,胡良的额头上却是有青筋暴起。

    如此僵持片刻之后,吴师幡再次伸出一只手,在空中虚点勾画,写出一个大大的“压”字。

    随着这个“压”字如同一座大山直接压在胡良的身上,胡良顿时弯下腰去。

    一个“镇”字,一个“压”字,合起来便是“镇压”二字,顾名思义,这是一道压胜之符。

    胡良的后背弯曲如负重山,皮肤下根根青筋暴起,周身气机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

    吴师幡嗤笑一声,双手猛地向外一推,滚滚“无相罡气”立时如大潮一般倾泻而出。

    胡良脸色骤然苍白,向后连退三步,每一步都是地动山摇。

    两人的这一番交手,胡良已是落入下风之中。

    吴师幡冷笑一声,便要画出第三道符篆。

    就在此时,李玄都终于出手,先是气沉丹田,继而面露怒目之相,好似庙宇中的护法金刚,然后发出一声如炸雷般的大喝。

    此乃静禅宗“狮子吼”,如来正声,慑服外道邪魔。

    一呵开“镇”,二喝破“压”。

    李玄都双手合拢包圆归一。

    三气见神登昆仑。

    吴师幡心中一惊,虽然已经没有双眼,但还是习惯性地朝李玄都“望去”。

    此时李玄都的气息在一个极为短暂的高峰之后,便迅速跌落下去。以抱丹境破去先天境的术法,已经是他此时的极致,这还要归功于他的体魄,其中所蕴含的血气不因他的境界跌落而消散,这才让他能以血气破去术法。

    胡良终于甩脱符印压制之后,身周渐生风雷之势,拔刀暴起,隐隐有风雷之声。

    天空中有连绵雷声炸响,刀势如大江东去,汹涌刀气以一线之势再次撕裂雨幕。

    吴师幡的神态终于变得凝重起来,虽说无道宗注重武学,但他已经多年不用武学与人交手,久疏战阵,实在不敢贸然与胡良这等高手做生死之搏,于是他还是伸手在身前勾画,以指为笔,以落雨为墨,以自身气机为纸,三者合一成符,以符篆结阵。

    胡良一步踏足符阵之中,身随刀动,旋转如陀螺,无以数计的刀气汹涌而出,激射向四面八方。

    符阵激荡,摇晃不休。

    骤然爆发出的刀气,每一道都携带风雷之声,其势如烈火燎原,眨眼间交织成一张杀生罗网,由内而外,将符阵切割得支离破碎,甚至漫天落雨也在刀气切割之下变为无数水雾,远远望去,就是无数白色雾气在茫茫大雨之中向上蒸腾。

    比起李玄都所用的“烈火燎原刀法”,胡良作为此刀法的创始人,无论是心境之契合,还是运转之如意,都胜出良多,此时以先天境修为全力施展,当真是势不可挡。

    短短片刻之间,这座符阵已是如同摔在地上的镜子,支离破碎。

    符阵破去之后,胡良也不收刀,顺势随刀而行,所过之处,雨水炸裂。

    补天宗号称补天,取自“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奉有余”之意,既然号称补天,即是以人道补天道,故而补天宗在邪道十宗中主修武学修身,但与无道宗不同的是补天宗更为专一于武学,并不注重长生不老和得道成仙,所以补天宗中少有术法而多是武学。

    胡良出身于补天宗,虽说他如今已经离开补天宗,但一身修为还是专注于武学,怪力却不乱神,若他此时能近身而战,疏于武学的吴师幡多半不是对手。

    吴师幡自然也明白这一点,脚下踏罡步斗,再次以指代笔,于刹那之间画了一道符。

    骤然有大风起,风声呜呜咽咽,就像一个濒死之人的嘶哑呼喊,又似是鬼魅乘阴风而吼叫。

    这道符藏在风中。

    胡良与这道符迎面相撞,刀势破开大风却斩不断大风,清风环绕胡良旋转不休,每旋转一周便在他身上添加一重束缚,重重叠加,束手束脚,要让他动弹不得。

    风如青丝千千结,剪不断,理还乱,不知符篆到底藏于何处。

    无道宗作为邪道十宗之首,地位相当于正道十二宗中的正一宗,自然有其独到之处,武学与术法并重,吴师幡作为无道宗的长老之一,虽然至今未曾踏足归真境,但多年积累,也足以让他面对寻常归真境也有自保余地,正如当年的紫府剑仙,为何都是归真境,唯独他能以一己之力连胜三人?

    这也是他敢于从胡良手中夺取“大宗师”的底气所在。

    只可惜他漏算了一人。

    他如何也不会想到,在胡良身边还有一个曾经是归真境第一人的李玄都。

    就在胡良进退两难之际,李玄都的袖口已经被浓郁的青色气息完全笼罩。

    有诗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此刻胡良即是山中之人,而李玄都则是局外之人,局外人破局,远远易于局内之人。

    李玄都一抖袖口,似是青龙出水。

    青虹一闪而逝。

    吴师幡心中一惊。

    先前李玄都迟迟不曾出手,就像是做文章破题,遇上了疑难而迟迟不能落笔,在思索破题之道,如今李玄都出手,自是已经有了十足把握,就像两位风水大家先后寻龙点穴,发簪正中铜钱孔,分毫不差。

    下一刻,藏于风中的符篆被一剑刺破。

    风停符散。

    被一而再再而三坏掉好事的吴师幡愤怒到了极点,想要先将这个年轻人置于死地,可脱困的胡良已经来到他的面前,让他根本无暇他顾。

    若是吴师幡的双眼未盲,若是他在此时还有闲情逸致环视周围,就会发现这一刻,从天而落的大雨好似在一瞬间静止,许多晶莹雨滴颗颗分明地悬停空中。

    胡良双手握住“大宗师”,当头斩下。

    一动一静之间,一刀如流华落下,划出一个完美弧度,好似一轮弦月。

    刹那芳华,一刀生灭。

    已经多年未曾感受到生死一线的吴师幡方寸大乱,根本来不及反应。

    一步错,步步皆错。

    他本想生生将胡良磨死,结果被李玄都搅乱了棋盘,终是让胡良有了出刀的机会。

    已经分不清是什么刀法,“大宗师”就这般毫无花哨地直直斩落。

    三寸“无相罡气”,三刀破去。

    当刀芒终于破开最后一寸“无相罡气”, 翻天覆地的气机余波震荡开来,使得一众观战之人都身形摇晃不定,仿佛处于狂风之中。

    一颗头颅冲天而起,落地后骨碌碌滚出老远,其眼窝中的红芒缓缓消散。

    所有气机消散无形,大雨复而落下,水气磅礴。

第七十七章 煮茶夜谈

    吴师幡身死之后,笼罩了岭秀山庄的“炼尸阵”开始缓缓消散。

    因为“炼尸阵”并不完整,远不能与真正的皂阁宗禁术相提并论,持续时间不算太长,所以除了先前已经化为活尸的婢女家丁和少部分庄客之外,其余人等算是捡回一条性命,不过如何处理残局却是让李玄都颇为头疼,不管怎么说,此事算是因他和胡良而起,总要给个交代。

    李玄都斟酌了一下言辞,缓缓开口道:“此事因我而起,只是人死不能复生,还望诸位节哀。”

    大庄主何劲默然不语,三庄主王烈欲言又止,几名身份不如三位庄主的几位老人还惊魂未定,又摄于胡良最后一刀的骇人威势,一时间竟是无人应答,最后还是二庄主岳左开口道:“邪道中人为祸天下,不讲天理人情,恣意妄为,各州各府哪一地不受其苦,早已是人人皆知,更是人人敢怒而不敢言,此次‘炼尸阵’之事,根本上还是邪道中人丧心病狂行事之故,李先生怀悲悯之心则可,抱自疚之心则不必。”

    李玄都有些惊讶,因为岳左的这番话完全是为他开脱之辞,竟是没有半点追究的意思。

    王烈闻听此言之后,心中恍然,不由暗道还是岳先生思虑周密,以岭秀山庄目前的情形而言,就算想要与胡大侠和李先生算账,也是力有不逮,与其因为这些已死之人撕破面皮,倒不如借着此事顺理成章地结下几分香火情分,毕竟听李先生的话语之中,似是有愧疚补偿之意。

    另外,大庄主何劲的为人,王烈也了解几分,不但带着几分读书人的迂腐之气,而且心胸格局也远比不上老庄主,怕他此时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语,王烈赶忙开口道:“岳先生所言极是,正所谓江湖儿郎江湖死,此乃命数,强求不得,李先生大可不必为了此等邪道中人之过错而自责。再者说,抢夺我岭秀山庄南山园基业的陈孤鸿,便是死于胡大侠和李先生之手,从这一点来说,两位已是有大恩于我山庄。”

    两人如此说,已经把大义定下,就算是大庄主何劲,也说不出别的,不过这位大庄主此时的神情却是不太好看,显然对于两位庄主的“自作主张”颇为不满。

    李玄都看了胡良一眼。

    胡良会意,开口道:“行侠仗义本是我辈所为,既然南山园本就是岭秀山庄的基业,我等帮岭秀山庄讨要回来,自是责无旁贷之事。”

    闻听此言,王烈眼神一亮,他们本就是打算交好胡良,以此来收回南山园,现在有了胡良这位西北豪侠的亲口保证,那么此事便算定下,与山庄基业相比较起来,先前死的那几条人命倒是不算什么了。

    都说人命关天,可只要不是涉及到自己,又会有几个人当真放在心上?就连心怀不满的何劲在听到胡良此言之后,脸上的神情都舒缓几分,毕竟“重振岭秀山庄”这六个字就像一块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上,现在眼看着不但能守住山庄基业,而且还能将父亲临死前心心念念的南山园也收归回来,已是不愧对祖宗,如此一来,其他的倒是成了细枝末节。

    至于山庄的其他人等,刚刚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又见识了胡良和李玄都的骇人武力,而且自家的几位庄主也都定下了调子,自是没有反对的,都忙不迭地随声附和。

    李玄都见此情景,只能轻叹一声。

    到底是人命关天,还是人命如草芥,只能是仁者见仁。既然岭秀山庄对此没有异议,他也不好再去画蛇添足地多说什么,如此便将此事默认下来,算是有个了结。

    夜色渐深,几位庄主和众山庄老人各自散去,他们还要去收拾残局,死了的人,要抚恤,活着的人,要安抚。江湖门派,最是怕人心散了,若是人心一散,便是如无道宗这等当世首屈一指的大宗门,也要四分五裂,内斗不止,甚至是危及根本。

    红尘万丈,茫茫人世,熙熙攘攘,多少纷争,森罗万象。究其底,都逃不出名利情仇这几个字。人之相处,由何而起者由何而终。人以利交,利尽人散;人以名重,名损人轻;人以情交,情变人伤;人以仇怨,气恨终生;人以势交,势去则倾;人以权交,权失则弃;人以情交,情逝人伤。唯有以心相交,方能持恒,所以说到底还是人心二字。

    人心难聚易散,所以身为一宗一派之长,如何凝聚稳固人心变成了头等大事。

    李玄都这边,胡良历经两场恶战,受创不浅,服下丹药之后,再次以伪死之态恢复伤势,小丫头也熬不得夜,同样去睡了,只剩下李玄都一人守夜。

    夜雨孤灯,一人枯坐,最好再有一人,或是手谈,或是促膝长谈。

    于是李玄都邀请了岭秀山庄的二庄主岳左前来一叙。

    这位在岭秀山庄中修为最高之人没有拒绝,爽快答应下来。

    两人在厅中相对而坐,门外是磅礴夜雨,冰凉夜风吹拂进来,却是已经有了几分秋寒之意。

    岳左似是有些不耐寒意,双手笼藏于袖中,缩了缩肩膀。

    李玄都手掌一翻,从手腕上的“十八楼”中取出一只红泥小火炉,然后还有一壶泉水和一捆木柴。

    虽说是红泥火炉,实则是以红铜铸成,盛放泉水的乃是玉壶,那捆木柴更是透出淡淡的紫意,显然不是凡品。

    但最令岳左惊讶的还是那串“十八楼”,这位岭秀山庄的二庄主感慨道:“岳某本以为自己已经十分高估李先生,没想到还是低估了李先生,如此一件纳须弥于芥子的宝物,便是许多归真境高手也未必能拥有一件,而李先生又精通各家武学术法,由此二者推断,李先生的出身定是极为不凡,哪怕是放眼天下之间,也少有人能够媲美。”

    李玄都未置可否,笑道:“岳兄也是不凡之人。”

    岳左实心诚意地谦虚道:“不敢与李先生相比。”

    李玄都熟练地摆好火炉后,说道:“有诗云:‘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早年的时候四处漂泊,不在意这些,去了帝京之后,见识了人间富贵,便附庸风雅地弄了这么一套红泥火炉,不曾学文人雅士温酒,只是偶尔煮茶,也算是暴殄天物了。”

    说话间,李玄都已经生起炉子,说来也是奇怪,这些木柴燃烧起来,竟是没有丝毫噼啪声响,也没有丝毫烟气。

    岳左望着炉中已经生起火苗的木柴,轻声问道:“这不是普通的木炭,似乎是檀香?”

    李玄都点了点头,言简意赅道:“偶然得来。”

    说话间,他又取出一罐茶叶,取出少许放入炉上壶中。

    茶叶蜷曲如雀舌,边沿上有一层均匀的细白绒毛,随着山泉水在壶中翻滚,茶香袅袅。

    李玄都的煮茶手法堪称拙劣,甚至连洗茶的步骤都省略过去,不过岳左却毫不为意,只是耐心等待,待到李玄都亲手为他斟满一杯,轻抿一口,这才开口道:“是今年的明前?”

    李玄都又给自己斟满一杯,“是去年的明前,那时候我在江南,有个朋友送了我两斤,装坛、密封,然后放在这须弥物中。”

    岳左惊奇道:“竟像是刚采摘下来的今年明前。”

    李玄都笑了笑,“其实算不得好茶,我在怀南府的时候,曾经遇到一位开客栈的高人,送了我一杯茶和一副卦,茶是好茶,卦是好卦。”

第七十八章 无外心安

    说到这里,岳左的神情就变得凝重了,轻声问道:“不知是何方高人?”

    “他没有说,我也没有问。”李玄都说道:“不过他开了一座客栈,就在太平山下不远处,名为太平客栈。”

    岳左闻言之后,端着茶杯的右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李玄都看了他一眼,问道:“这个事情,岳兄知道?”

    岳左打了个哈哈,反问道:“知道什么?”

    李玄都摇头笑道:“我也不知道知道什么,只当岳兄知道些什么,既然岳兄也不知道,那便算了。”

    岳左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不是有意岳某有意欺瞒李先生,只是岳某并非是正宗的的太平宗弟子,对于宗内许多隐秘之事知之甚少,实是无能为力。”

    李玄都问道:“此话何解?”

    岳左苦笑道:“想来李先生也知道,这岭秀山庄的祖上本是太平宗的长老,所以岭秀山庄也可以算是太平宗的分支,其中传承自然也是出自太平宗一脉,一直到老庄主在世的时候,这份传承都是绵延有序,直到老庄主暴毙身亡之后,太平宗又封闭山门,这才算断了,以至于偌大一个山庄上下,竟是无一人会太平宗的八部神通。”

    李玄都疑惑道:“难道山庄中的庄客和弟子就无一人能够学会?”

    岳左摇头道:“这倒不是,八部神通虽然玄妙,但也不至于到了无一人能够学会的程度,其实是因为岭秀山庄不能算是太平宗名正言顺的分支,甚至当初山庄祖上离开太平宗也是有其他原因,所以岭秀山庄和太平宗之间有一个约定,那就是太平宗的术法神通只能一脉单传,通常都是父子相传,到了老庄主和庄主这一代,因为庄主不愿练武练气,故而迟迟没有传人,在老庄主身死之后,就再无人会了。”

    李玄都问道:“既然如此,岳兄又是如何学会太平宗的八部神通?”

    岳左略带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以李先生的聪慧,自然也可以猜出个大概,其中过程并不光明正大,甚至有些见不得人。”

    李玄都点了点头,道:“修道一途,讲究‘法、侣、财、地’,后三者都还好说,唯有这个‘法’字最难,寻常人等,苦无传授,苦无明师,走到最后,无外乎是‘偷师’二字。”

    岳左又是苦笑一声,说道:“三年了,岳某身怀这太平宗的绝学,心里却一直忐忑不安,既是害怕,也是要等一个将我这一身所学还给太平宗的人,李先生,你今夜请我前来,可是要做这个人?”

    “我没兴趣做这个人,也没必要做这个人。”李玄都断然回答,没有半分犹疑。

    岳左露出疑惑之色。

    李玄都没有直接解释,而是问道:“岳兄以为李某这一身修为如何?”

    岳左斟酌了一下言辞,小心说道:“学贯诸家,包罗万象,远非岳某可以比拟。”

    李玄都放下手中的茶杯,笑道:“实不相瞒,我这一身所学,不谈高低,只说多少,真正拜师学来的,不算太多,绝大部分也是通过许多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方式学来。既然我与岳兄一样,又怎么会来做这个恶人。”

    岳左恍然,稍稍放心一二。

    李玄都不再饮茶,又往炉子里添了一根木柴。

    岳左双手捧杯暖手,又问道:“那么李先生此次请我过来?”

    李玄都轻摇了摇头道:“没有岳兄想那么的复杂,我就是想要了解一下这座太平客栈的事情而已。毕竟太平客栈和太平宗之间似乎颇有渊源,而岳兄又会太平宗的八部神通,这才相问一二。”

    岳左羞赧道:“请恕岳某孤陋寡闻,久在九河府境内,着实是没听说过怀南府境内的太平客栈。”

    李玄都摆了摆手道:“岳兄不必如此,我也就是一时兴起问起此事,也没想着非要问出个结果,只是心怀侥幸罢了。”

    岳左又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算是压一压惊。

    李玄都双手不冷,却下意识地将双手伸到火炉旁作烤火暖手之状,缓缓说道:“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此事之后,这座岭秀山庄恐怕不再是你的容身之处,不知岳兄有何打算?”

    岳左在今晚第三次面露苦笑,“岳某这一身所学都是来自于老庄主和岭秀山庄,若是一走了之,便是有愧于老庄主和岭秀山庄,可若不走,以大庄主的猜忌性子,怕是也会生出其他事端,所以不瞒李先生,岳某如今实是身处两难之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玄都问道:“为何不去太平宗?据我所知,正道十二宗中,以‘替天行道’的正一宗最是规矩森严,而以‘太平无忧’的太平宗最为宽和待人,若是你去太平宗说明情形,以太平宗的处事风格,多半不会将你如何,说不定你还能借此机会,正式拜入太平宗门墙。到那时候,不说什么大道可期的话语,最起码是从一条羊肠小径变成了一条坦途大路,别的不敢说,一个先天境还是有望的,若是再有些机缘,求一个归真境也不是不能。”

    岳左摇头道:“李先生的办法,我也曾经想过,只是如今太平宗已经封山,就连山门都是‘云深不知处’,我又如何去得太平宗?”

    李玄都说道:“我倒是还有一个办法。”

    岳左眼神一亮,知道这位李先生来头极大,远不是一座小小的岭秀山庄可以比拟,眼界自然也极高极广,他不由在心底生出几分希望,恭敬道:“请李先生赐教。”

    “谈不上赐教。”李玄都摇头一笑,道:“就是我刚刚说起过的太平客栈,不管是真是假,不妨前去一试,说不定是一条路。”

    岳左沉思片刻,郑重地点了点头。

    李玄都继续说道:“如果这条走得通,那么你在临走之前,最好将一身所学交还给何劲,他学不学是他的事情,你教不教是你的事情,只要教了,便不至于让岭秀山庄一脉的传承断绝在你的手中,如此最起码可以做到各自心安。”

    岳左没有急着答应,而是问道:“李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玄都想了想,说道:“因为这次岭秀山庄死了许多本不该死之人,都是些无辜之人。而且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是因为我和胡良而起,所以我心有不安,想要做些事情弥补一二。当然,人死不能复生,我能做的就仅止于此了,说到底,也是求个心安罢了。”

    岳左又问,“李先生信奉佛家的因果之说?”

    李玄都沉默片刻,摇头道:“我少时跟随家师学道,后来又跟随一位忠正长者学儒,偏偏不曾学禅。”

    岳左微微错愕。

    李玄都继续说道:“以前的我也从来不惮于杀人,更不会悲悯死人,实不相瞒,死在我手中的人并不在少数。只是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我忽然觉得能不死人就不死人是最好。都说死者为大,其实生者亦大。若无生者,而是死了个茫茫干净,哪里还有死者为大。”

    岳左从座椅上缓缓起身,肃容道:“李先生所言,岳某定当铭记心中。”

    李玄都又为岳左斟满一杯茶。

    岳左端起茶杯,最后问道:“冒昧问上一句,不知李先生今后要往何处去?”

    李玄都略作停顿思量后,回答道:“要去的地方很多,最想去的地方,大约是帝京吧。”

第七十九章 正一掌教

    中州龙门府,九朝故都之地,牡丹花城。

    此地不属于天底下任何一个宗门的势力范围,可各个宗门又都在此地设立分支,诸如正一宗的小真人府、太平宗的清平园、清微宗的烟雨楼、东华宗的青木轩。这些分支不同于岭秀山庄这等名不正言不顺的分支,可谓是正统出身,拿太平宗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如果说岭秀山庄是私生子,那么清平园便是嫡子,其中高下,自是不用多说,而且一举一动都与宗门息息相关,太平宗大举封山,清平园便闭门谢客,正一宗广纳天下客,小真人府门前便车水马龙,由此可见一斑。

    玄女宗在此自然也有基业,名为“妙音阁”。平日里,这里会有一位先天境的玄女宗长老亲自坐镇,是位年过古稀的老妪,眼看着此生已是无望踏足归真境,便主动向宗门讨了这个差事,算是养老,同时驻扎年轻弟子若干,平日里也无太多事情,无非是这位长老督促弟子修行练功,或是与其他交好宗门应酬一二。

    今日的妙音阁却是不同往日,坐镇于此的玄女宗长老亲自开了中门,所有驻守于此的弟子都依次列于门前,摆开仪仗。年岁还不大的女弟子门只听说是来自玉女峰的大人物,只是具体身份是什么,姓甚名谁,都不知晓。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孤零零地缓缓行来,车夫是一名身着素雅青衣的年轻女子,谈不上倾国倾城,但眉眼凌厉,气态冷肃,自有一番飒爽英姿,一看就是寡于言辞的女子。

    马车中只有一名乘客,身着一袭白色纱袍,云袖飘逸,一头乌发如瀑,被一条白色丝带在发梢略微靠上的位置简单束起,容颜绝世,神态恬静,好似是从画中走出的仕女人物。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双眼上蒙了一层黑纱,竟然是个瞎子。

    此时女子跪坐,膝上放置有一架古琴,只是七根琴弦断去四根,还剩下三根琴弦,纤指轻轻拂过,发出轻微声响。在她身旁还放了一把收起合拢的纸伞,伞面竟是如荷叶一般,有水珠滚动。

    马车缓缓停下,坐在车夫位置的女子下车与早早等候于此的老妪互相见礼,老妪望了眼马车,轻声问道:“敢问流云使,羽衣使可在马车之中?”

    玄女宗在宗主之下有六位使者,分别是流云使、烟雨使、雪月使、风雾使、霓裳使、羽衣使,其中以霓裳使和羽衣使为首,以权柄而论,霓裳使手中权柄更重,不过羽衣使却是下任宗主人选。

    这也不怪这位玄女宗的长老要如此行事,实在是马车中的女子地位太过超然,放眼整个玄女宗,也仅次于宗主一人而已。

    被称作流云使的女子面无表情回答道:“正是。”

    老妪立时冲着马车恭敬行礼道:“参见羽衣使。”

    ……

    入夜时分,女子独处一殿,不曾点燃灯火,在黑暗中轻轻摩挲怀中古琴。

    因为她是个瞎子,无论点灯与否,眼前始终是一片黑暗。

    忽然她抬头“望”向门口,轻声道:“颜飞卿,既然来了,又何必装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

    话音落下,门口处依然寂寂无声。

    女子伸手一拨古琴的琴弦,琴音如天籁,竟是荡漾出一层层肉眼可见的涟漪,回荡于殿中。

    片刻之后,一名身穿黑色道袍的年轻道人凭空出现在殿内,手持一根白尾银丝拂尘,碧绿玉簪别起发髻,面容肃穆,他缓缓步入殿内,身上不惹尘埃,仙风道骨,然后一挥袖,殿内的十六盏明灯同时亮起,使得偌大一座殿内灯火通明,在灯光照耀之下,可见女子正在正中位置的蒲团上跪坐,怀中抱琴。

    做了不速之客的年轻道人朝着女子略微稽首,算是赔礼。

    女子复而低下头去,捻住一根琴弦。

    气度不凡的年轻道人一摆手中所执拂尘,淡笑道:“师尊曾经说过,破后而立,不破不立。看来你这次坠境,可谓是因祸得福,虽然损失一双眼睛,但是心眼之透彻,却能看破贫道的踪迹,实在不俗。”

    女子将怀中的古琴平放于身前地面,轻声道:“颜掌教深夜来我这妙音阁,总不会是做偷香窃玉的勾当吧?”

    至今仍是童子之身的道摇头笑道:“玉姑娘说笑了,当年我们三人同聚于帝京城,你与苏云?l较技斗法,不分胜负,可后来你再对上位居少玄榜之首的紫府客,却能将其逼入近乎死地的绝境之中,由此看来,高下之分已定,无需再言。”

    女子又抬头“看”了眼这位名动天下的正一宗掌教,说起来他们也算是老熟人了,除了帝京一战时曾经有过合作,她的好友苏云?l还要与此人结成道侣,从一点上来说,可谓是渊源颇深,只是经历过一场大起大落之后,她的心境却要比起之前多有变化,此时直接问道:“你想见紫府客?”

    被猜透心思的颜飞卿没有遮遮掩掩,坦然道:“贫道的确想见他,不过不是想要杀他,而是有些话语想要与他分说。”

    女子伸手做了个请坐的动作,轻声道:“我倒是在前不久刚刚见过他。”

    颜飞卿来到女子对面位置,在蒲团上盘膝而坐,说道:“意料之中,只是按理来说,如今的紫府客应该不是你的对手才对,可你为何要手下留情?”

    女子沉默不语。

    旁人可能不知,但颜飞卿这位正道第一大宗掌教一定知道,她如今已经恢复了先天境的修为,甚至距离重新踏足归真境也只剩下一步之遥,否则师门也不会放她离开山门,更不会让她继续稳坐羽衣使的位置。可她在见到李玄都的那一刻,却鬼使神差地将自身修为压制到抱丹境,然后两人堂堂正正地打了一场,最后她“愿赌服输”。

    颜飞卿将手中的白尾拂尘放在身旁,继续说道:“吾知所过矣,将改之。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女子微微皱眉,问道:“颜掌教打算如何去改?难道是扶持晋王?”

    颜飞卿摇头道:“权宜之计罢了。”

    玉清宁将双手置于古琴的琴弦之上,缓缓说道:“当年帝京一战之后,这架七弦琴的七根琴弦皆断,如此修复了三年,也不过续好三根琴弦而已。如今的天下就像这架‘九天玄音’,毁坏只需一夜功夫,可修补却要数年甚至是数十年的时间。儒家亚圣云:‘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天下二字,亿兆生灵,系于鼓掌之间,望慎之。”

    颜飞卿望向玉清宁,郑重道:“玉姑娘所言极是,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去见一见这位紫府客。”

    玉清宁伸手抚过那四根已断的琴弦,一时间有些戚戚然,长叹一声,“我见他时,他曾说过当今天下的同龄男子中,唯有你一人能入得他眼,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么你要见他,我也不应阻拦。只是劝你一句,莫要为难于他。”

    说话间,玉清宁屈指一弹,一点灵光飞入颜飞卿的眉心。

    颜飞卿再次稽首一礼,然后起身离开烟雨楼。

    在颜飞卿走后,十六盏明灯又依次熄灭,使得殿内再次变为漆黑一片。

    黑暗之中,玉清宁抬起头,轻轻叹息一声。

第八十章 妖女宫官

    龙门府中最为知名的客栈自然就是龙门客栈。

    今天龙门客栈来了位女子,看装扮像是个大家千金,丹凤眼眸,眉黛如画,身段婀娜,妩媚天然,梳着少女的垂挂髻,又带出几分青稚,不似人间俗物。

    如此消息,自然很快便传遍了繁华的龙门府上下,引得无数浪荡子猎奇而至,差点把龙门客栈的门槛踏破。来人之中自是不乏花丛老手,甚至是见过大世面之人,可都没见过这般美丽的女子。有人言之凿凿地说,此女子仅次于大名鼎鼎的苏仙子,也有人说,这等女子比苏仙子还要动人几分,两伙人一语不合之下,差点就在客栈里动起手来,还是另外一伙人做了和事老,这才给劝下。

    这位来自外地的女子对于众多浪荡子弟无动于衷,将一切指指点点和评头论足都视作无物,自行其是,大有坐镇一方的将帅风度,与寻常扭捏含蓄的女子相比,的确是大不一样。

    这个世上从不缺乏色胚,像颜飞卿那般视女色为无物的男子终究还是少数,如此美色在前,这些浪荡子们怎么忍得住?只是在几名心怀不轨的浪荡子想要付诸于行的时候,只是被这位美貌女子轻一指,几人便立时都变成了瞎子,于是看美人、看戏的、看热闹的,统统都消失不见了。

    毕竟美人再好,哪有自己的性命重要?再在这儿碍眼,就不怕被挖出眼珠子?要知道那几个变瞎子的倒霉鬼中,可是有一位货真价实的玄元境高手,要不也不敢生出抢人的心思,如此高手尚且受不得一指,这位女子的的修为又该有多高?

    这也印证了一个说法,鲜艳的花朵,要么是本身带刺,要么就是周围有毒蛇环伺,哪有那么容易采摘?

    入夜之后,白日里人声鼎峰的客栈变得空空荡荡,女子给了掌柜两锭十两的雪花白银,只留下一盏灯后,客栈掌柜便眉开眼笑地揣着银子离开了。在这之前,整座客栈的客房都被女子以高出正常房价十倍的价格包了下来,堪称是一掷千金的王侯气派,所以此时的客栈中就只剩下了女子一人。

    女子孤身坐在一张八仙桌前,桌上一盏孤灯,仅仅是一个背影,就能让阅女无数的男子花了眼。

    “宫姑娘,你今天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就不怕引来颜飞卿?”在女子身后传来一个清冷嗓音。

    女子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只是道:“若不是为了引张先生出来,小女子也不会抛头露面,出此下策。”

    来人绕过女子,坐到她对面的位置上,轻声道:“恭喜宫姑娘更进一步,踏足归真境。”

    女子正是牝女宗宫官,在人才辈出的少玄榜上,也仍是占有一席之地,当年她与慈航宗的苏云?l并列齐名,一人是正道仙子,一人是邪道妖女,自然时常被江湖中人拿来相提并论。只是后来苏云?l率先一步踏足归真境,再加上玉清宁横空出世,而宫官却迟迟不能踏足归真境,甚至久不在江湖现身,于是又成了苏云?l和玉清宁被并称为正道双壁,妖女宫官则渐渐不闻其名。

    恐怕没人想到,她竟会出现在龙门客栈之中,白天那些登徒子也万万想不到这名女子就是凶名赫赫的宫官,要知道前不久的龙门镖局惨案,就有传闻说是这位妖女所为。龙门府如今提及牝女宗妖女,都可让小儿止啼,如此凶名昭著,谁还敢来送死?嫌自己活得长了不成?

    至于被牝女宗下任宗主宫官敬称为张先生的男子,身份也是不俗,正是张琏山之族兄张鸾山,曾经差一步便能接任正一宗的掌教大位,虽说如今已是无望掌教大位,但他在正一宗中仍是支持者甚众,就算如今的新任掌教颜飞卿,也经常问策于这位张师兄,可见其超然地位。

    一豆灯火跳跃,使得人影绰绰。

    张鸾山缓缓开口道:“套用江湖上的一句俗话,宫姑娘的大名,可谓是如雷贯耳,张某久闻矣。”

    宫官微笑道:“这次惊动张先生大驾,是有几件事不解,想请教张先生。”

    张鸾山淡淡一笑:“宫姑娘可以问,但我不一定能‘教’。”

    宫官不以为意,开门见山道:“周听潮之事,我有所耳闻,如今周听潮的女儿被人救走,不知张先生知否?”

    张鸾山点了点头。

    宫官本就不是客气的人物,径直问道:“那救人之人,张先生可知晓其根祗来历?”

    宫官刻意咬重了“根祗”二字。

    张鸾山直接摇头道:“我无法答你。”

    宫官点了点头,心中有数,接着问第三个问题:“我曾听说,在帝京一战之前,张先生曾经与颜掌教有过一番彻夜长谈,意图劝诫颜掌教不去帝京,是否有此事?若有此事,是否张先生另有隐衷?”

    张鸾山猛然加重了语气道:“不管这件事是有是无,都涉及本宗内务,非是宫姑娘可以妄言。若是宫姑娘非要知道不可,那就请姑娘去问我正一宗掌教颜飞卿,由掌教决定是否告知姑娘。”

    宫官怔了一下,接着深深看了张鸾山一眼,说道:“承教。”

    张鸾山问道:“还有呢?”

    宫官问道:“请问张先生,张先生与救走周听潮女儿之人,是否相识?”

    张鸾山坦然答道:“相识。”

    宫官再问道:“既然相识,能否告知此人的行踪?”

    张鸾山没有直接回绝,只是说道:“我的确收到了族弟琏山的来信,信中曾提到过此事,但是我也不知道他人在何方。”

    宫官是何等心思灵巧之人,张鸾山这番话中透漏出张琏山,已经是不教而教,不由展颜道:“受教。不过小女子还是多嘴问上一句,张先生就不怕我对此人不利?”

    张鸾山摇头笑道:“今日与宫姑娘说这些话语,自是知道宫姑娘不会如此做。”

    宫官这位牝女宗下任宗主未置可否,只是点了点头。

    张鸾山低头望着幽幽灯火,轻声道:“酒尽灯残夜二更,打窗风雪映空明。驰来北马多骄气,歌到南风尽死声。海外更无奇事报,国中惟有旅葵生。不知冰冱何时了,一见梅花眼便清。如今太平气象已尽,乱世气象已生,怕是在今后的几十年中,天下间又要起波澜纷争,到那时候,是英雄用武之地,却不是黎庶安居之时,太平宗封山,静禅宗封寺,都与此事有着莫大干系。颜飞卿也好,宫姑娘也罢,你们想要救天下也好,亦或是想要成大事也罢,到头来还是要天下太平。”

    “一清天下还太平,如此方是无忧。”

    “一剑劈挂见青冥,如此方是清明。”

    “心怀天下,方是胸襟,太平宗和清微宗能够与佛道两家祖庭并列齐名,不是没有理由的。只是不知道我此生还能否见到有人手持三尺青锋,一剑转战三千里,一剑可挡百万师,一剑光寒十九州。”

    “天下之事千千万,终是一剑了之。”

    宫官之所来见张鸾山,其实也是为了能在张鸾山处略略了解虚实。然而,一番问答下来,却如清风拂山冈,明月照大江,宫官第一次领略了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受,一时怔在那里。

    张鸾山笑着起身离开龙门客栈,宫官下意识地起身相送,望着他的背影,只觉百感交集。

    待到张鸾山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后,宫官收回视线,望向头顶的一轮皎皎明月,冷不丁皱了皱眉头,她有些后悔今晚来见张鸾山了,更恼火于自己的心境竟是因为张鸾山的一番话语而有些破天荒地不宁。

    女子有些恼火地冷哼一声,强自压下这股极为罕见的情绪,眯起一双丹凤眸子,轻声自语道:“天下太平吗?”

第八十一章 练剑练拳

    当周淑宁醒来的时候,发现李玄都正在院中练拳,胡良就坐在一旁,看着李玄都练拳。

    小丫头不懂拳,也没练过拳,但她看李玄都练拳,有种很不一样的感觉,双臂一张,好像要把天地揽入怀中,贴身一靠,好像要把那门外的青山一肩撞倒。

    自古以来,穷文富武。

    以前的李玄都不敢称富,但真的不穷。所以除了练剑之外,也曾练过拳,不过因为算不得大道正途的缘故,只是不求甚解,如果说他的剑道已经出神入化,那么他的拳道就只能勉强算是登堂入室。

    虽说如今的李玄都已经坠境,可跌落的只是境界,万没有因为跌境就把剑道拳术忘了个一干二净的道理,所以如今的李玄都,无论是剑道和拳道,都可信手拈来,只是少了足以匹配支撑的境界,徒有其形而无其实。

    小丫头不知道,此时李玄都所练的这套拳其实大有来头,号称万拳之祖,乃是前朝太祖皇帝所创,故名太祖拳,又名三十二势拳,共三十二式,其中拳招拳架倒是平常,关键是拳意极为出彩,铁骑凿阵、攻城掠地、一扫天下,涤荡污泥浊水,气吞万里如虎。

    寻常武夫练拳,学会这三十二式拳架不难,可想要连出些许拳意,那就千难万难了,所以练到最后,就是徒有其形而无其神的结果,难免变成路边的大白菜,不值几个铜钱。

    李玄都早些年练这套拳法的时候,同样是不得其神,只是在他经历过江北之事后,对于其中的拳意却是有了几分触类旁通的感悟,待到他去西北游历,参与帝京一战,最终一人连战三人,对于这套拳法的拳意领悟,大概已有四五分,算不得宗师人物,但也可以算是登堂入室,这便是小丫头看他练拳感觉不一样的原因,不是李玄都出拳力道吓人,而是因为拳中蕴含有拳意。

    察觉到小丫头之后,专注练拳的李玄都并未停下,仍是按照三十二路拳法来回走拳。若是让一个寻常抱丹境武夫来看,恐怕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甚至只会觉得是一套花架子,但站在场外的胡良却知道这一拳一式中所蕴含的莫大威势,堪称是摧碑碎石也为不过。

    起初,李玄都走拳极慢,几乎就如垂垂老矣之人练拳,但接下来速度却是越来越快,最后甚至呼啸起风,以至于站在场外的小丫头只能看到一道道残影。

    李玄都的拳势猛然一停,左脚往下狠狠一踩,落脚处青砖尽碎。

    若是拳势极致,号称“晃膀撞天倒,跺地震九州”。

    李玄都深吸一口气,周身关节、骨膜炸响,脊柱蜿蜒扭动,咔嚓之声不绝于耳。他没有动用丝毫体内气机,只是单凭自身的体魄,全身上下散发着几如实质的血气,每一个动作,都带出呼啸风声,每一拳打出都蕴含诸般劲道吞吐,震荡扯动天地元气。

    如果换成一位归真境的纯粹武夫,血气直冲霄汉,恐怕就连天空中的浮云被一冲而散。只是李玄都的体魄还不能达到如此地步,就算他在归真境时,也是如此,他此时更多还是借助练拳来修炼从陈孤鸿处得来的“人仙炼窍法”,以此凝练自己这副已经与以前完全不一样的体魄。

    李玄都继续走拳,拳路还是同样的拳路,不过除了纯粹的体魄发力和拳意之外,也开始运转气机,已经看不出半分花架子的味道,一人出拳如同百人一同出拳,一人踏步如同百人一同踏步,一人之势如同百人之势。

    更让小姑娘惊讶的是,随着李玄都的走拳,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生生踩踏出六十四个脚印,杂而不乱,分明就是一副极高明的步法。

    一套拳打完,因为体内气机蒸腾的缘故,李玄都周身出现了白色雾气升腾的奇异景象。

    这幅奇异景象一直持续了大概小半炷香的光景,待到白雾完全散去,胡良这才走上前来,笑道:“好一套三十二势拳,已是得其神髓。”

    李玄都笑骂道:“不需要你溜须拍马。”

    然后他转头望向小丫头,微笑问道:“淑宁,想不想练拳?”

    小丫头看了看地上的脚印,又看了眼李玄都身上还未彻底散尽的白气,迟疑不语。

    胡良难得说了句正经话,“老李,我知道你是为了咱们淑宁好,可你也不能有什么好东西都硬塞给淑宁,贪多嚼不烂。再者说了,这套三十二势拳的拳意最是霸道,淑宁是女子身,本就不适合练这等霸道拳,若是强练,怕是要伤了身子。而且你想啊,咱们淑宁这么个小美人胚子,就算练成了拳法,用一双拳头与人贴身厮杀,你一拳我一脚,鲜血四溅,那也大煞风景,哪里比得上一位风采绝然的女子剑仙,白衣飘飘,御剑千里之外取人首级,所以要我说啊,你就应该把你的剑道本事传给淑宁,这样最好。”

    李玄都微微苦笑,摇头道:“我也想过,只是一身剑道乃是宗门所传,恩师所授,没有恩师他老人家的许可首肯,我不敢私相传授。”

    胡良眯着眼睛望向李玄都身后那片脚印,笑道:“你这人,说守规矩也守规矩,说不守规矩也不守规矩,你说你到底是守规矩还是不守规矩?”

    李玄都说道:“说到底,人的底线各有不同,有些规矩,可以不守,有些规矩,不能不守,因时而异,因事而异,因人而异,因情而异。”

    周淑宁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被李玄都这四个因何而异弄得有点晕头转向,腼腆内敛地笑了笑,貌似不知该如何接话。对她来说,哥哥说的话自然都是对的,就算她听不懂,也是对的,只是因为她太笨,听不懂而已。

    李玄看穿小丫头的心中所想,无奈一笑,耐心解释道:“说白了,就是根据具体情况来决定你守不守这个规矩。我拿天良打个比方,此时他快要死了,必须要我坏了规矩传他功法才能活,这个时候,我当然不能死抱着规矩不放,该教还是得教,这是因事而异。亦或者是,有一门功法,只能女子修炼,这时候你说我传给谁?这便是因人而异了。再打个比方,有一门功法,我只能传给一个人,这时候你和天良都想学,我当然是传给淑宁而不传给胡良,这就是因情而异了。至于因时而异,却是不好拿他打比方了,就说这套三十二势拳吧,刚刚被那位太祖皇帝创出来的时候,还能算是绝学,等闲不轻传,现在时过境迁,满大街都是,也就无所谓什么密不外传的说法,这就是因时而异。”

    胡良忍不住笑骂道:“合着什么坏事都是我的,好事都是你们俩的。”

    小丫头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恍然。

    李玄都说道:“好了,不谈这个,如今岭秀山庄之事已了,我们差不多也该离开九河府,前往荆州的水阳府,当下正值多雨时节,我还向岭秀山庄要了一架马车。。”

    小丫头闻言眼神一亮,发自内心的高兴。

    李玄都不等小姑娘高兴结束,立刻又按照惯例泼冷水道:“正好,我教你几个拳架,没事就在车厢里练习拳架,稳固体魄。”

    小丫头“啊”了一声,似是还没反应过来,脸上一片茫然。

    胡良见此情景,为长不尊地幸灾乐祸,啧啧道:“小小淑宁真可怜,炼气筑基又练拳。忽闻哥哥一声吼,小脸一僵心茫然。”

第八十二章 平安县城

    行走江湖,世人只看到大侠们来去如风,出手之间是如何豪迈侠气,可少有人知道,江湖不只是刀光剑影,除此之外的日常衣食住行,都是个不小的问题。

    “衣”和“行”还好说,谁出门在外不是穿着衣服,有腿就能走路,可是住宿和吃饭却是个不小的问题,先说住宿,因为城外多是盗匪流寇,所以一般只有城内才有客栈,而像太平客栈这般直接开在城外的,要么是有所依仗,要么就是黑店,故而很多时候只能风餐露宿,以天为被,以地位席,晴朗天气还好,如果是风霜雨雪的天气,其中的苦头那可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另外就是吃饭,只要一日不曾踏足先天境界可以辟谷不食,就一日离不得五谷杂粮,身上可以携带干粮不假,可像李玄都这般身怀纳须弥于芥子宝物的人,又有几个?随身可以携带的干粮十分有限,若是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便有断炊的危险,而且时日一久,随身携带的干粮又冷又硬,如石头一般,难以下咽。若再山野之间,寻觅野味倒是不难,可亲自动手去做实在麻烦,而且没有调料作味,烤肉的味道也是让人不敢恭维。

    所以说,行走江湖,不是许多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想象得那般写意风流,其实还算是个技术活。

    周淑宁在这段时日里跟随李玄都行走江湖,虽说被李玄都把她照顾得很好,衣食住行都不用她来操心,但还是有些辛苦,单是每天赶路几十里甚至上百里,就已经让她很是疲惫,所以现在终于有了马车代步之后,小丫头的雀跃心情可想而知。

    马车由岭秀山庄准备,除去了所有标识,整驾马车也平淡无奇,既没有达官显贵们的减震构造,拉车的马匹也平淡无奇,好在进了荆州便是江南范围,驿路系统完善发达,路面宽阔平整,足以让马车行驶无碍,也不会有太大的颠簸之感。

    李玄都和周淑宁在车厢中,由李玄都监督小丫头练功,同时也向她传授一些功法诀窍,胡良便只能充当车夫,李玄都笑言,让一位先天境的高手充当车夫,别说寻常权贵,恐怕公侯宗室也没谁能有这种大手笔。

    九河府号称九河汇聚,可见其地形复杂,就算总督署的官军也没法完全封锁,而且那位总督大人也没想在此大动干戈的意思,一行人安然无恙地出了九河府之后,马不停蹄地进入荆州水阳府境内,这一路上总算没有青鸾卫跳将出来拦路,五六个县的路程,不起波澜地一穿而过。

    这些时日中,三人很少入城住宿,一般是在野外露宿,幸而此时不过是刚刚入秋的天气,还不算寒冷,让小姑娘多盖几件衣服,在马车的车厢中也能勉强过夜,胡良和李玄都则守在马车前,将就着对付一宿。对于他们这些老江湖而言,这点苦头实在算不得什么。

    大概走了一旬时间之后,距离江陵府便还只剩下一个平安县的过程,小丫头掀起车窗帘子望去,与已经渐显枯黄的北方不同,江南还是绿意颇浓,一眼望去,让人心旷神怡。正所谓一方水土养育一方百姓,江南风景如画,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民风也不似苦寒西北那般彪悍尚武,细细柔柔的吴侬软语,娇柔的女子身段,又是另外一番风情。

    平安县,虽为县城,但是名气着实不小。

    整个水阳府都知道在平安县有两大世家,一为财大气粗的龙家,一为书香门第的孙家,两者将平安县一分为二,各占一半。前者与静禅宗渊源颇深,其当代家主更是静禅宗的俗家弟子,是为静禅宗在江南的耳目之一,家大业大,又有雄厚靠山,自然不是岭秀山庄这种青黄不接且江河日下的门派可以比拟。后者也相差无多,乃是松阴府豪族孙氏的旁支,世代官宦人家,书香门户,代代传承。两家扎根于此,倒像是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马车往平安县方向驶去,李玄都开始跟趴在车窗上看风景的小丫头介绍有关此地的风土人情,“哪怕放眼整个江南,孙家都是首屈一指的豪族世家,在松阴府有良田二十万亩,几乎是小半个松阴府的面积,而如今的当朝首辅,也是当朝帝师孙松禅便是出身于孙家。说到孙松禅,其父孙心存曾经在世宗朝时出任内阁大学士,而他本人工诗,间作画,尤以书法名世,幼学欧、褚,初学董、米,中年后由钱追颜,又不受颜字束缚,结体宽博开张,笔画刚劲有力,风格苍浑遒劲,朴茂雍容,在明雍六年时得中状元,历任户部、工部尚书、内阁大学士,先担任太子太师,在小皇帝登基之后,又被加封为少师,晋升内阁首辅,是为当朝帝师,权柄一时无量。”

    “如今这个平安县孙氏便是松阴府孙氏的旁支,世代书香之家,每一代都有出仕为官之人,从正七品的县令到二品的六部侍郎,门生故吏和同年同僚不计其数,在朝野之间都有颇大的影响力。”

    “那龙家既然能在平安县与孙氏并肩,除去其静禅宗的身份之外,其本身也相当不俗,高手辈出,如今这代龙氏家主龙哮云修为颇为不俗,到底是先天境还是归真境尚不好说,据说当年曾经与张鸾山有过切磋,算他运气差,当时的张鸾山正值巅峰,堪称是归真境之下无敌手,双方搭手一炷香的时间,龙哮云自知不敌,主动认输。后来他又与还未踏足归真境的颜飞卿有过一番交手,虽说他的静禅宗洗髓功最终不敌颜飞卿的正一宗纯阳功,但也可以算是虽败犹荣。再后来便是闭关练功,少有出手之时,也不知他如今有没有踏足归真境。”

    ……

    平安县临江,城门外不远处就有码头。江水穿过平安县的辖境又将整个水阳府和江陵府隔开,最终汇入浩浩汤汤的滚滚大江之中。

    此时有一艘二层楼船沿着大江顺流而下,然后拐入荆州境内途径江陵府和水阳府的荆水。这艘楼船外饰极为华丽,雕梁画栋,悬挂锦缎,竟然还有丝竹之声从锦缎柔纱之后隐隐传出,与滔滔江水激荡之声相映成趣。

    此时在楼船二楼位置有一名女子凭栏而立,正是曾经出现在龙门府龙门客栈的宫官,不施粉黛,白衣赤足,不但看不出半分妖女气质,倒是更显飘飘乎羽化登仙的仙子风范。

    世人常言道,大伪似真,大奸似忠,那么放到女子身上,约莫着便是大妖似仙。

    在她身后的楼阁中,有十二名女子,怀抱各种乐器,楼船上传出的各种丝竹之声便是由她们演奏,这些女子无一不美貌,身段无一不婀娜,身着各色纱衣,可谓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并不是同一个死板套路。

    在宫官身旁左右还有两人,其中一人妇人装扮,梳着高高如云发髻,气态冷肃,不苟言笑。她怀中抱着一口长剑,长剑的剑首位置缀有一道红色剑穗,与文人佩剑有几分相似之处。另外一人却是个青年男子,身材魁梧,神色刚毅,一双眼眸精光流溢,使人一望便知此人修为不俗,若得几分机缘,步入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归真境界,绝非痴人做梦,而他在腰间还佩了一柄适用于沙场杀伐的长刀,散发着一股尖锐的杀伐气息。

    一男一女,一刀一剑,倒是佳配。

    宫官迎风而立,衣衫飘飘,风采脱俗。

    她眺望向远处遥遥可见的平安县,轻声自语道:“平安县,倒是应景。”

第八十三章 大妖似仙

    宫官出身于邪道十宗中的牝女宗,不过其人并不像世人所想象的那般污秽不堪,甚至比起许多所谓的良家妇人,还要洁身自好。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将牝女宗的采补之事看作是做买卖,那么寻常牝女宗弟子自然是“小富靠勤”,免不了常常开张,可是对于宫官这般被视为可以执掌门户的弟子而言,却是不然。大体来说,可以归结为一句生意经: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曾经就有一位天人造化境的大高手,距离踏足长生境只剩一步之遥,乃是太玄榜上屈指可数的高手,在牝女宗的谋划之下,阴差阳错地爱上了牝女宗的一位女子,甚至不惜闯入牝女宗的宗门,最终结局惨淡,此人失去了半数修为,使得那位牝女宗弟子从刚刚踏足归真境一跃成为天人无量境。此事也成为江湖中各大宗门教诲年轻弟子远离牝女宗弟子的绝佳例子。

    当然,想要让如此高手中招,单凭姿容魅惑或是阴阳交泰这等牝女宗小道,根本无甚大用,这些女子之所以能名列天下宗门之列,自是与其独特大道,那便是走“情”之一道。

    女子情丝千千结,女追男隔层纱,女子痴情时感人最深,试想一位绝色女子痴情于你,天下间又有几个男子能够拒绝?让一名男子坠入情网之之后,在其深陷其中而不可自拔的时候,女子毅然决然地挥慧剑斩情丝,迅速斩断这份情缘,在男子心神大乱之际,撰取其修为也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到最后,牝女宗的女子赚得盆满钵满,而那名做了“鼎炉”的男子则输得一干二净,一无所有。

    正因为如此,江湖上形容这些牝女宗是一只只张网而待的母蜘蛛,那些裙下之臣则是一头撞入蛛网中的可怜飞虫,一旦被情网缠绕,便挣脱不开,而且这些匍匐在牝女宗女子裙下的裙下臣们,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人,想要把他们骗入网中,可不是做戏就行的,须得女子也要付出真心,真正沉浸入这段情爱之中,刻骨铭心,从这里也可以看出,牝女宗的女子是何等狠辣果决,连刻骨铭心之爱都可以斩断,还有什么门槛迈不过去?

    当然,“情”之一字,最费思量,也有牝女宗弟子不但割舍不下,而且陷入其中难以自拔,最后被宗门清理门户。

    细数下来,牝女宗立宗一千余年,毁掉的天人境高手有二十八人,归真境高手则多达百余人,同时还有十三名惊才绝艳的玄女宗弟子,因为困于情关无法自拔而被牝女宗诛杀。

    当今江湖之中,有传闻说张鸾山之所以会丢掉原本唾手可得的正一宗掌教之位,就是因为他中了牝女宗的算计,这才导致他修为一落千丈,使得颜飞卿后来居上,成功接过掌教大位。所以不乏有人居心叵测地揣测,是不是有正一宗之人与牝女宗串通一气,共同谋算张鸾山?否则以张鸾山的身份地位,又如何会轻易中招?谁也不是傻子,在张鸾山失去接任掌教资格之后,得利最大之人又是谁?

    当然,也有人反驳说,总不能因为牝女宗的女子就否定天下女子,张鸾山迈不过情关,可能真的就是为情所困,与牝女宗无关,退一步来说,就算与牝女宗有关,也不能说明此事与颜飞卿有关,毕竟谁都能看出颜飞卿是最大受益之人,谁又敢说不是有人有意栽赃?

    这便是江湖的波谲云诡。

    至于张鸾山到底是不是因为牝女宗而落到今天这般地步,恐怕就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宫官身为牝女宗本代最杰出弟子,被宗门寄予了极大的期望,希望她能像曾经的宗门前辈一样,有朝一日,让一位天人境的大宗师拜倒在她的裙下,本来年纪轻轻便已经踏足归真境山巅的紫府剑仙是个绝佳人选,无论是年龄相貌,还是资质根骨,都是上乘之选,可谁也没想到,此人竟是参与到帝京一战之中,从此不知所踪,就算还活着,怕是也成了半个废人。

    宫官转头望向船外江水,没来由想起几年前的一次相遇。

    那是天宝元年的时候,穆宗皇帝驾崩不久,小皇帝刚刚登基,她因为某事奉宗门之命前往帝京去见那位圣女,因为是去别人的地盘,所以不好带太多人手,在途经中州的时候,不巧遇到了一个静禅宗方字辈的大和尚,而且身边还有众多俗家弟子,她寡不敌众,随从悉数死绝,最后只剩下她一人,那位静禅宗方字辈大和尚因为顾忌她的身份,不愿与牝女宗彻底结下死仇,于是就打算把她带回静禅寺,幽禁十年。

    当时在那大和尚身旁的俗家弟子之中,就有平安县龙家的家主龙哮云,此人在言语中对她多有折辱,虽然她当时因为受制于人,未曾有过言语上的反击,但是心中已是恼怒之极,只有一个念头,等她脱困而出,定当要让此人百倍偿还。

    就在她要被那名大和尚“请”回静禅寺中受那面壁十年之苦时,有个剑客横空出世,戴着一顶斗笠,而且压得很低,看不到双眼和鼻梁,只能依稀看到下巴,身上衣物也不算光鲜,原本以为此人要么就是个愣头青,被静禅宗的大和尚两三拳便打倒在地,要么就是在得知到了大和尚的身份之后,便不敢再插手半分。可出乎她意料之外,那人竟是丝毫不怕静禅宗的名头,反而还拍了拍自己腰间的佩剑,向那大和尚挑衅,要让大和尚先问过他的剑。

    静禅宗作为江湖上的泰山北斗,威望极高,威势极重,敢如此挑衅静禅宗的,放眼整个江湖,也是少见。

    宫官本就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颇为自负,她打不过那个大和尚,也不会认为这个落魄剑客就能打过,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那人不但赢了,而且赢得颇为干净利落。

    她至今都记得那剑客与大和尚交手的过程,剑客第一剑,虽然长剑仅仅出鞘三分,但已经是剑气翻滚如雷,以剑气破去大和尚的金刚法相,迫使大和尚不得不用出伏魔袈裟的神通。

    剑客第二剑,长剑出鞘,却是武夫剑修擅用的拔剑术,一剑如天上弦月,又如大国手挥毫泼墨第一笔,肆意洒脱,刹那芳华,将那大和尚的袈裟功也破去,一件上好的锦罗袈裟上出现了一道尺余长的裂痕。

    最后一剑,乃是剑客真正意义上的一剑,剑势剑气如银河自九天而落,虽然大和尚用出静禅宗的佛陀法身,身高数丈,满身流金,金刚不坏,但在这道剑气长河的冲刷之下,脚下地面破碎,沉入地下,只剩下头颅高出地面。

    三剑之后,大和尚自知不是对手,干脆利落地地认输告负,就此离去。

    这名剑客英雄救美之后,没有与她多说半个字,就此飘然离去。

    她在当时也并未太过在意,毕竟也不是所有男人都会围着女人的裙子转,只当是哪位已经返璞归真的十宗前辈。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在时隔一年之后,此人竟是在帝京一战中连战颜飞卿、苏云?l、玉清宁三人,且战而胜之,一战成名天下知。

    宫官凭栏而立,轻蹙眉头,本来以为那人在帝京一战后就已经淹死在江湖之中,却没想到一个沉底之人,竟是又浮了上来,这可就有点不讲道理了。

第八十四章 身不由己

    马车进入平安县的境内,官路上的行人明显见多,无论是面色还是衣着,都要比他们先前经过之地的百姓好上许多,可见此地之富足。

    在这段时间里,周淑宁的进境颇快,不但已经彻底稳固住御气境,而且在李玄都的指引下,开始以练拳重修固体境,当然,小姑娘所练的拳法并非是那套霸道绝伦的太祖三十二势拳,而是一套由一位慈航宗祖师所创的内家拳法,名为绣春拳,攻守兼备,刚柔并济,对于气力要求不大,适合女性修炼。

    周淑宁不过练了小半个月的时间,就已经有模有样,虽然还摆脱不了花架子的嫌疑,但用来筑基打底已是足够,让李玄都颇为欣慰。周淑宁的天赋根骨之好,还要胜过胡良,换而言之,等她到了胡良如今这个年纪,境界修为多半要在胡良之上,也难怪会被玄女宗的宗主看中,收为闭关弟子。在李玄都看来,周淑宁的资质比起慈航宗的苏云?l都丝毫不差,苏云?l是心境澄澈,专一一物,有些类似于早些年李玄都一人一剑的路数,而周淑宁则恰恰相反,是善于“分心”,天生可以一心多用,故而与坠境之后的李玄都有些相似,所以李玄都传授她各种法门,甚至包括佛家的坐忘禅功,算是因材施教。

    世人炼气修道,注重一个“纯”字,以一化万象,那么李玄都便让周淑宁反其道而行之,以千机归一元,两者殊途同归,如何选择,因人而异。

    李玄都也是走了这个路数,以他曾经的剑道修为作为根基根须,以坐忘禅功为主干,以各家法门为枝叶,撑起一棵参天大树,如今虽然只是抱丹境,但是距离坐忘禅功中的“枯荣”之境已经相去不远,只有最后的一线之隔。现在李玄都只要按部就班,踏足玄元境也就在最近几日的时间。

    想到这儿,李玄都又生出几分当年的豪气,难得主动说起自己过去的事情,“过了这座平安县,便进入江陵府,再过江陵府,便是中州境内,中州此地,天下之中,静禅宗就坐落于此州境内,说起来我也算是与其颇有渊源,毕竟‘坐忘禅功’便是得自静禅宗,甚至早些年的时候还曾与他们结下过仇怨。”

    负责驾车的胡良顿时来了兴趣,问道:“这可没听你说起过,说来听听,那些和尚都是两耳不闻山事的性子,你怎么和他们结怨的?”

    李玄都说道:“此事说起来也不算稀奇,当年我被江北众人追杀,他们相互邀拳助阵之下,就有好些静禅宗的俗家弟子也参与进来,生死一线之间,我哪里能管得了你出身于哪宗哪派?既然你要杀我,自然是一并杀了,由此引出一个静禅宗的方字辈僧人,此人因为我杀了他的弟子,执意要将我拘入寺中,青灯古佛,面壁悔过,了却残生,我那时候年轻意气,又哪里肯依?自是一言不合之下拔剑而战。”

    胡良问道:“然后呢?”

    李玄都叹息一声,“然后就是一番恶战,虽然我受创不浅,但还是一剑将这僧人杀了,从他的纳须物中,得了这本‘坐忘禅功’。除此之外,我还曾经伤过一个静禅宗大和尚,那却是后来之事了。”

    胡良哦了一声,“我说你这几年怎么处处留手,原来是以前杀孽造得太多,心里过意不去。”

    李玄都苦笑一声,“差不多吧,江北一路厮杀,早已分不清对错是非,他们要面子,我要保命,都是不得不杀人。到最后,有辜的,无辜的,都牵涉进来,成了一笔谁也算不清的糊涂账,在那个时候,我纵使想要饶人一命,可这么多人,心思各异,又让我饶谁是好?”

    “的确是这么个道理。”胡良感慨道:“什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就叫身不由己,你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杀你,那你该怎么办?没办法,那就杀吧,看谁能杀了谁,所以江湖上又有一个说法,叫做生死由命,自负生死。入了江湖,人人都想快意恩仇,那就怪不得自己丢了性命。”

    李玄都轻轻叹息,没有多说什么。

    视人性命如草芥,这是他以前的江湖,他现在的江湖,却是不一样了。

    只不过江湖该是什么样子的,李玄都也不清楚,他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总杀人不好,可不杀人也不行,如何在两者之间取中,是个极大的难题。

    就在此时,周淑宁问道:“哥哥,你说后来还伤过一个静禅宗的大和尚,又是怎么一回事?”

    李玄都道:“那是天宝元年的事情,你天良叔叔已经去了秦襄麾下投军,我孤身一人四处游荡,还是存着与人斗剑来砥砺自身剑道的心思,于是就打算去高手如云的帝京城中闯一闯,会一会那里的各路高人,途中经过中州的时候,遇上一件事情,却是一个方字辈的大和尚带着一众俗家弟子在围攻一名女子……”

    “我知道了。”未等李玄都把话说完,周淑宁已经抢着说道:“哥哥一定是像故事里的大侠一样,英雄救美!”

    胡良点头附和道:“淑宁说得不错,这的确像他干的事情。”

    李玄都无奈一笑,“差不多吧,以我当时的性子,救人还在其次,主要是见猎心喜,觉得那大和尚修为不错,可以当做一个对手,而且静禅宗又与我有过间隙,自然没什么留情的。于是我就出手,那大和尚倒也还有风度,竟是没有以多欺少,而是他独自一人与我交手。”

    “然后呢?”周淑宁好奇问道:“哥哥该不会又把他给一剑杀了吧?”

    “那倒没有。”李玄都摇头道:“我出了三剑,分别是‘陆地青雷’、‘墨泼南溟’、‘倒落九天’,破去了那大和尚的法相、袈裟、法身,没有伤他性命,那大和尚倒也爽快,没有过多纠缠,也没有搬出身后的静禅宗来吓唬我,只是说了几句劝我向善的话语后,就这么带人离去,倒是让我有些意外,本来我都准备来一场以寡敌众了。”

    小姑娘却是对于大和尚没什么兴趣,问道:“那名女子叫什么啊?有没有对哥哥以身相许?我是不是应该叫嫂子?”

    “小小年纪,口无遮拦,以后还怎么嫁人?”李玄都伸手敲了小姑娘脑袋一个板栗,无奈道:“这件所谓的行侠仗义事,其实就像我当年救了陈孤鸿一般,也可以算是一件错事,当时我见那名女子不过是先天境的修为,面对归真境的大和尚和一众玄元境、先天境的俗家弟子,仍是游刃有余,应对从容,若不是修为差距实在太大,怕是这些人也拦不住她。直到我救人之后,才从大和尚的言语中知晓此女竟是牝女宗的宫官,可那时候剑也出了,人也救了,狠话更是早早都放了出去,总不能再收回去吧?所以就只能将错就错,放走了那名女子。”

    小丫头捂着脑袋,若有所思。

    胡良正色说道:“老李,那些牝女宗的女子可沾染不得,一个不好便弄一身骚,多少高人都栽在这些女子的手中,以你当年如日中天的势头,说不定也进了那些女子的法眼,甚至我怀疑那个大和尚就是她们引去的,否则堂堂牝女宗下任宗主的行踪会如此轻易暴露?说不定这件事从头至尾本身就是个局,就连宫官都被她的宗门长辈蒙在鼓中,不知详情。”

    李玄都轻叹一声,“你说的我也曾经想过,所以我救人之后,没敢和那位宫姑娘多说一句话,更没敢多停留一刻,倒也算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第八十五章 感春悲秋

    马车继续往平安县方向驶去,仍是由百无聊赖的胡良驾车,李玄都和周淑宁这对兄妹坐在车厢中,继续由李玄都指点周淑宁炼气筑基。

    在周淑宁开始凝神运气之后,李玄都便靠在车厢上,与胡良言道:“如今的我境界大损,以前的一身修为如漏尽之水,点点滴滴尽皆消逝,那一身曾经横行河朔的剑道修为暂时是动用不得了,只能用些‘飞剑术’或是‘驭剑术’这类小把戏支撑局面。至于静禅宗的‘坐忘禅功’,此为我养伤的根本,对敌无甚大用,对于我修补境界却是大有裨益,就好似一个裱糊匠,将我气海心湖堤坝上的缺口以砖石重新垒筑。除此之外,可以为用者,妙真宗的‘太乙五烟罗’,正一宗的‘纯阳紫气’,慈航宗的‘千剑观音’,神霄宗的‘无极劲’,清微宗的‘龙虎剑气’,还有就是刚刚从陈孤鸿手中得来的‘人仙炼窍法’,至于其他所学,林林总总,皆是小技耳,不足道也。”

    驾车的胡良不曾回头,说道:“普通江湖中人若是能学到其中一样,都是祖上烧高香了。”

    李玄都笑道:“祖上烧高香,然后都死在了我的剑下?除了‘坐忘禅功’之外,其余不过是中成之法,顶多是刚刚碰到上成之法的门槛。就拿这‘纯阳紫气’来说,修炼到极致的确厉害,仅以威力而言,丝毫不逊于许多上成之法,可又如何呢?一味至阳至刚,便终也不悟大道,不得长生,哪里比得了‘五雷天心正法’?更何况在‘五雷天心正法’之上还有直指飞升证道的大成之法,唯有这些上成之法和大成之法才是一个宗门的根基所在,至于这些中成之法,哪怕是被我学去,也不伤筋骨。”

    胡良轻叹一声,“你说的这些,哪里还是江湖中人,都是他娘的是神仙中人。”

    李玄都轻声说道:“什么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你说的那些神仙,若是避世不出,自然不是江湖中人,而是世外高人,可只要他们一只脚踏进了这江湖之中,不管他们修为多高,都是江湖中人。古往神仙千百个,今来江湖只一座。”

    正在练功的周淑宁偷偷睁开一只眼,看到此时李玄都脸上的神情很是浅浅淡淡的。无论是南山园中,还是岭秀山庄中,天大的风浪在面前,在他脸上,都瞧不见半分害怕。不过有些时候,她却能从他的眼神中瞧出许多悲恸,就像爹爹每每说起朝局国事时的样子,痛心疾首,娘亲说这叫“感春悲秋”,大人们经历的事情多了,眼神里便会有“春秋”,春是春风桃李,秋是秋风落叶。人生百年,总是有喜有悲,哪有事事如意顺心之人?

    正当小丫头神游物外的时候,额头上又挨了一记板栗,随之而来的还有李玄都的斥责,“不怕岔气?专心运功!”

    小丫头赶忙收敛心神,开始专心运转李玄都教她的“坐忘禅功”,物我两忘。

    李玄都轻轻呼吸一口气,眼神略微复杂。

    车夫位置上的胡良问道:“为什么不把这丫头留在自己身边,而是要送到玄女宗的婆娘那里?”

    李玄都轻轻吐出一口气,说道:“先不说淑宁本就是被玄女宗宗主看中的弟子,仅就她的资质而言,与寻常人很不一样。如果她中途不遭夭折,那么她此生成就不会低于天人境。如果她还能有些大机缘,那么她混一个长生境的修为也不是不能。虽说这样的天才只是理论上可能踏足长生境,其中的大部分人都在中途夭折,但总比那些注定此生无望长生之人要好。”

    胡良更加疑惑,“这样一个好苗子,你就更应该带在身边好生教养。”

    李玄都摇头道:“她和你不一样,天良你不但有先天境的修为,而且还行走江湖多年,就算没有我这个紫府剑仙,你也是西北一枭,在这江湖上有自保之力。可她不一样,她只是个没有自保之力的孩子,而我也不再是当年的紫府剑仙,若是遇到什么危险,我未必有能力护她周全,若是她有个闪失,岂不是又让我重蹈当年白月、白圭的覆辙。”

    提到张白月,胡良破天荒地沉默了,若是没有帝京一战,说不定现在他就要喊那位女子一声“弟妹”,可惜佳人芳踪渺渺,只剩下活着的人黯然神伤。

    李玄都轻声道:“为了这孩子的以后着想,我必然要为她选一个合适的去处,纵观二十二个宗门,邪道十宗是什么德行,我就不多说了,不否认其中有性情之人,可终究是少数。再看正道十二宗,你常说他们是道貌岸然,既然是道貌岸然,那么总归还是做一做表面功夫,总比连表面功夫也不想做之人要好些,再考虑到淑宁是女儿身,正一宗和静禅宗便不适合,最好的去处是玄女宗和慈航宗,正好玄女宗的人本就有意将她收为弟子,算是两全其美之事。”

    “还有就是我的一些私心,希望这个孩子在日后能做一个好人。”李玄都继续说道:“儒家亚圣说,人性本善,荀卿则说,人性本恶,无论性善性恶,最后还是要受后天环境的影响,一个同样的胚子,把他放到两个工匠的手中,最终做出的作品是不会相同的,就像淑宁这块良才美玉,放到玄女宗的手中和放到牝女宗的手中,其结果也必然是天差地别。”

    胡良啧啧道:“那玄女宗可是赚大发了,白得一个被你亲自教导的弟子,远非那些寻常弟子可以比拟。”

    李玄都摇头笑道:“那你也太高看我了,也太小看玄女宗了。”

    胡良哈哈笑道:“如果有一天,提起‘李玄都’这三个字,能够盖过玄女宗,甚至是压过正一宗、清微宗、静禅宗,就像正一宗的老掌教,清微宗的老宗主,名列老玄榜上,那便不算高看。”

    李玄都唏嘘道:“如果我之前不曾坠境,可能还有点希望,如今却是难了。”

    胡良感慨道:“不知道你们这辈人里,将来谁的成就最高,能够名列老玄榜中。”

    李玄都微笑道:“抛开我自己不谈,我赌苏云?l,你呢?”

    胡良道:“那我就赌颜飞卿,或者是玉清宁,你觉得如何?”

    李玄都摇头道:“孤阳不生,孤阴不长。”

    胡良同样摇了摇头,对于李玄都的答案不置可否,记起一事,问道:“除了正道十二宗之外,不是还有邪道十宗吗?比如那个牝女宗的宫官,以及忘情宗的秦素,都是极为出众的女子。”

    李玄都淡然道:“占尽先机不算什么,关键要看谁能笑到最后。”

    ……

    愈显少女娇憨气的宫官在弃船登岸之前特地穿上了一双绣鞋,金缕银线,绣着一对戏水鸳鸯,腰间再束一条白玉镶翠织锦,着一身白绢珠绣长裙,整个人华贵难言,配上身后的雄壮随从,倒像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出门游玩。

    她背负双手,光明正大地走入平安县城。

    身后的抱剑女子面无表情,佩刀男子却是嘴角勾起。

    作为小姐的心腹之一,他自然知晓小姐来这平安县的目的之一,就是想要一雪当日之仇,那么八成便要好些颗人头落地,这些脏活累活,小姐是不屑于亲力而为的,多半要由他做,那他腰间的这把“歃血”又能饱餐一顿。

    走在最前面的宫官忽然停下脚步,跟在她身后的男子也随之停下脚步,然后顺着小姐的视线望去。

    只见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大门上方悬挂着“龙府”牌匾。

第八十六章 开胃小菜

    说起牝女宗,与玄女宗极为相似,两者几乎就是一个阴阳双鱼的黑白两面。玄女宗在宗主之下有六位使者,分别是:流云使、烟雨使、雪月使、风雾使、霓裳使、羽衣使,其中以霓裳使和羽衣使为首,羽衣使是下任宗主人选。而牝女宗在宗主之下同样设有六人,分别是:风成姬、摇月姬、清慧姬、梵瑶姬、广妙姬、玄圣姬,其中以广妙姬和玄圣姬为首,玄圣姬是下任宗主人选。

    如今宫官便是本代玄圣姬,因为她不喜欢这个代代相传的名号,所以底下的人都称她为小姐。

    虽然此时宫官没有丝毫世人口中所谓“牝女宗妖女”的乖戾气态,但是当她望向龙府方向,就立即让她身后的众多随从如临大敌。

    她轻声问道:“此地的虚实都探查清楚了?”

    男子没有说话,因为他只管杀人,至于打探情报这等琐碎之事,并不属于他的分内之事。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抱剑女子开口道:“回禀小姐,已经打探清楚了,龙家的本代家主如今正在闭关,府上还有一位老武夫,虽然年老血衰,但依靠着静禅宗的‘大元丹’,仍旧能保持先天境的修为。”

    宫官收回视线,轻轻摇晃手腕上的一串银铃,这是一件不逊于“十八楼”的须弥宝物,甚至两者之间的构造都相差不多,不过要比起家当,李玄都就远不如宫官了。

    只见宫官的手中凭空出现一只小小的锦盒,然后她打开锦盒,从中取出一颗龙眼大小的丹丸,散发着幽幽香气。

    任何一位未曾踏足出神入化三境的武夫,瞧见了这个,都会两眼放光。

    最起码佩刀男子就是如此。

    因为这是可以弥补气血亏损的牝女宗秘药“血龙丹”,有句老话叫做“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武夫一道,与人争斗常常亏损血气,若是不能踏足归真境,年老之后,气血日益衰,意气日益微,一身修为最多只剩巅峰时的八成左右,所以同境之争,必然是年少的打败年老的,所谓“拳怕少壮”便是由此而来。

    “血龙丹”顾名思义,是一等一的补血妙药,可以帮武夫弥补亏损的精血,若是与弥补气机的“大元丹”一同服用,几乎可以确保自身气血重新恢复巅峰鼎盛之态,就算是未曾亏损气血之人用了,也可以增强体魄,对于修为大有裨益。

    锦盒内的“血龙丹”有两颗,宫官取出一颗之后,盒中还有一颗。

    她将两指间的那颗“血龙丹”丢给身后的佩刀男子,吩咐道:“孙鹄,这枚血龙丹提前赏你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别搞砸了,否则我让你吐出两颗血龙丹。”

    孙鹄接过血龙丹,直接丢入嘴中,一口咽下之后,脸上顿时涌起一层红蒙蒙的雾气,他也不急于炼化药力,而是运转气机将这股药力暂且压下,缓缓开口道:“小姐放心便是,杀人这种粗活 ,我最在行。”

    宫官平淡道:“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龙哮云又与静禅宗关系密切,此事若是做的不干净,落人口实,惊动了静禅宗,就会对我们很不利,所以按照老规矩,活不见人……”

    “死不见尸。”孙鹄嘿然一笑,接口道:“请小姐放心,我做的一定干净利落。”

    说这话时,刀客下意识地按住腰间那柄“歃血”,脸上浮现出冷笑,更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满身杀意。

    当年的紫府剑仙一人一剑几乎杀穿了半个江北,被誉为一剑在手,无人不可杀得。现在他一刀在手,天下谁人的头颅不可割得?

    他不出刀则已,出刀必然饮血。

    “如此最好。”宫官不再看他,将手中锦盒递给另一侧的抱剑女子,吩咐道:“想个办法,让龙家的老武夫知道这颗‘血龙丹’的事情,接下来是谈条件收买,还是直接引出来杀掉,你自己斟酌。”

    抱剑女子接过锦盒,恭敬应诺。

    宫官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还有就是孙氏那边,也多少注意一下,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松阴府孙氏的面子,还是要给一些的。”

    抱剑女子躬身道:“请小姐放心。”

    宫官挥了挥手。

    除了一名丫鬟装扮的少女之外,以抱剑女子和佩刀男子为首的随从们立时散去。

    只剩下两人之后,宫官继续前行,随着她的轻盈脚步,手腕上的银铃发出阵阵清脆响声。

    圣人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还有一句话,叫做“祸从口出”,这世上的祸事,最少有一小半是从口中引来。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她本就是个小女子,自然记仇,虽说这次来平安县并非是为了一个龙氏专程而来,但也不妨碍她顺手把这个陈年积怨给了解掉。

    龙哮云这一次就算不死,也要脱半层皮下来,谁让你惹上了少玄榜四位女子中最不该惹的一个。若是换成玉清宁、苏云?l和秦素,都不至于如此,玉清宁被紫府剑仙毁去双眼,尚能心平气和;苏云?l自有格局,可以说她所图谋是四名女子中最大之人,绝不会为了这等言语意气之争而大动干戈;甚至是秦素这个同样出身于邪道十宗的女子,也未必会因为当初的几句折辱话语,就如此动气着恼。

    只可惜,她宫官与那三位相比,最是小气,也最是不讲究了。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既然是圣人口中与小人并列的女子,自然就不是君子,所以有什么仇怨,她等不了那么久。

    踩着白色绣鞋的少女,开始蹦蹦跳跳,就像在街边玩闹的孩子,在一块块青石板拼接而成的街道上跳格子,可谁又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天真烂漫的少女,刚刚谋划了一桩足以让这座小小县城改天换日的大事。

    谋划于信步之间,动则如平地惊雷。

    这便是牝女宗玄圣姬的霹雳手腕。

    一直跟随在宫官身后的少女丫鬟显然是宫官的心腹之人,并无太多拘谨,轻声问道:“小姐,你亲自出马,是不是太看得起这个姓龙的了?”

    宫官微笑道:“没有什么看得起或看不起,狮子搏兔亦要全力以赴,这位龙大侠毕竟是静禅宗的俗家弟子,不是随便一脚就能踩死的阿猫阿狗,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丫鬟犹豫了一下,又问道:“小姐,你对付姓龙的只是顺手为之?”

    宫官没有否认,道:“虽说我是个锱铢必较的性子,但也不是不晓得轻重缓急,还不至于为了一个无关轻重的角色就千里迢迢赶到这平安县,我今日来这儿,的确是另有他事,准确来说是因为一个人。小环,你听说过紫府剑仙吗?此人剑术颇为高明,也曾在江湖中风头无两。”

    宫官是何等心高气傲之人,能让她亲口说出“高明”二字,殊为难得。

    丫鬟最是懂得自家小姐的性子,赶忙说道:“自然是听说过的,我知道这位剑仙的名头,厉害着呢,前些年的时候,一人一剑在江北杀了好些人,据说江北群雄专门为他举办了一个什么诛紫大会,却没能把他奈何,反而让他大出风头,要看我说呐,什么江北群雄,狗熊还差不多。后来听说他又去了帝京一战,连胜正道十二宗的颜飞卿、苏云?l、玉清宁三人,由此成为当之无愧的少玄榜第一人。”

    “是了,就是他。”宫官轻声道:“这位紫府剑仙才是正宴,龙氏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

第八十七章 罗老镖头

    月被云遮,只些许并不明显的闪烁星光。道路两旁的田畦沟渠到处是野草,蛙声、虫鸣声响成一片。

    驿道远方渐有马蹄声响起,越近越响,虫声蛙鸣渐不可闻,火把散发出的光芒渐次驰近。

    八个在荆州境内叫得上号的镖头,都腰间挎刀,一手抓着缰绳,一手举着火把,前面四个,后面四个,中间是一骑黑色骏马,马背上是个精神矍铄的老者,太阳穴高高地鼓起,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哪怕是在沉沉夜色之中,都可以透出光来。

    老人勒住缰绳,其他八人也随之停马。

    八人俱是望向老人。

    老人略微沉吟,看了眼黑黢黢的山影,开口道:“现在离天明也就一个多时辰,咱们已经到了五龙山的北面,先稍事歇息,让马吃些草料,然后翻过山到平安县城,天刚好亮。

    八名镖师都翻身下了马,马鞍上都写有一个“龙”字。

    这些镖师都是平安县龙氏的人。

    龙氏财大气粗,家产无数,赖以为根基的是走镖的镖局,其名下的万成镖局乃是与龙门镖局、三会镖局齐名的三大镖局之一。

    所谓镖局,受人钱财,凭藉修为,专门为人保护财物或保障人身安全,又称镖行。

    镖师上路,不但要有真本事傍身,还必须懂得江湖上的唇典,即行话,以便同劫镖的绿林人物打交道。走镖时,如果发现路间摆着荆棘条,便要作好准备和劫路人见面。如果攀上交情渊源,彼此认同一家,便可顺利通过,否则只好凭身手高低来分出胜负高下。

    镖局不但赖于江湖上有强盗才能生存,而且同江湖也关系密切。一些受官府注意的江湖游侠,进城后若住在镖局,官府是不能缉拿的。一来因为镖局势力大,二来镖局往往都有靠山,如龙氏万成镖局的后台便是静禅宗。

    如今的万成镖局有镖师四百余人,鱼龙混杂,既有绿林响马出身,也有江湖散人出身,更有不少从官军中退下来的好手,这些人不但身手不俗,而且还有许多地方上的关系,无论黑道白道皆有,说不定就是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袍泽兄弟,或是曾经在一起厮混过江湖的绿林兄弟,自然会给几分薄面。镖局行走天下,说到底靠的是人脉关系,而不是一味武力,若是单凭武力就能横行大江南北,那还开什么镖局,已然可以开宗立派,自成一方豪强,正道十二宗和邪道十宗,不外如是。

    如今龙哮云已经不亲自走镖,隐居幕后,镖局的总镖头罗一啸,已是古稀之年,自二十岁起出来闯道走镖,以一双肉掌和一把单刀打遍荆州绿林无敌手,四十岁的时候与龙氏合作创立万成镖局,在荆州红火了三十年,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始终屹立不倒,绿林中有言道:“宁惹阎罗,莫惹老罗”,故而他又有一个“阎罗刀”的称号。

    在荆州地界上,见到罗一啸的镖旗,无论是白道还是黑道,都要给三分薄面,尊称一声“罗老镖头”。这位老镖头本想在七十岁那年就退隐江湖,做一个富家翁含饴弄孙,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总镖头接班人选,只能勉励维持,如今已经是第三个年头。

    万成镖局,取自“万事皆成”的意思,立镖三十余年,从没出过大纰漏,再加上有静禅宗作为靠山,故而三十年来生意蒸蒸日上,名列三大镖局之一。哪曾想今年却是出了个不小的乱子,镖局奉工部右侍郎之命,护送一批奇石纲,从江州市舶司出发,运往帝京,可中途却是出了岔子,不但奇石纲被劫,而且还死伤多名得力镖头。

    此事引得官府老大不痛快,虽说缉拿凶犯,自有刑部和地方上提刑按察使司的人去做,但剩下的奇石纲却是不容有失,这次工部指名要他亲自出马,罗一啸年纪虽老,气血日益衰,意气日益微,但依仗着静禅宗的“大元丹”,还是能勉力维持一身先天境山巅的修为,他知道这次差事关乎万成镖局的名声,事关重大,不敢轻忽,从各地分镖局调来八个入神境好手,加上工部派遣的兵丁,连同地方上臬司衙门的捕快,足足有百余人之众,一路上戒备森严,倒也平安无事。

    送完了这趟奇石纲之后,罗一啸不在帝京中多做停留,直接返回荆州,毕竟现在的帝京城不比从前,多的是邪道中人,鱼龙混杂,他一个外地人,不清楚水深水浅,还是远离这等是非之地为好。

    一路风尘,终于进入荆州水阳府的境内之后,老镖头这才算松了一口气。都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这话一点不错,年轻的时候,觉得天大地大,大可去得,可人老之后,却是没了年轻时的锐气,只想守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安安稳稳地过些安生日子。这趟远门,让已经久不亲自走镖的罗一啸生出几分懈怠惫懒之意。不过当他得到那个消息之后,所有的惫懒倦怠又在瞬间一扫而空。

    有人想要出手一颗“血龙丹”。

    “血龙丹”对于一位出神入化三境之下的武夫而言,尤其是对于一位年老武夫而言,其重要意义不言而喻,他之所以要与龙氏合作,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静禅寺独有的“大元丹”,若是能在“大元丹”的基础上,再配以牝女宗的“血龙丹”,调和血气阴阳,虽然不能返老还童或延续寿命,但是可以重塑体魄,是自身经络、气血、筋骨重回年轻时候的巅峰之态。

    这对于已经是古稀之年的罗一啸而言,几乎是不能拒绝的东西。

    虽说他作为一个老江湖,也曾心生疑惑,但转念一想,给他传递消息之人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义子,而且又是在荆州地盘上,又何须害怕什么?

    想到这里,这位威震荆州水阳府的罗老镖头忍不住自嘲一笑。

    “谁!”突然,有个镖头大声喝问,同时也打断了老人的思绪。

    老人收起思绪,转头望去,驿道前路边的树林里一人一骑走了出来。

    八个镖头都抽出了刀,警惕地望向来人。

    对方一人一手牵马,一手提着盏灯笼,脚步不停。

    “站住!”站在最前方的中年镖头大声喝道。

    “是我。”对方那人依然牵着马走来,面容被火把照亮,看上去似是三十许岁,颌下数缕长须,颇为俊朗潇洒。。

    此人正是罗老镖头的义子罗真。

    罗真是名孤儿,不知爹娘是谁,还在襁褓中就被丢弃在路边,被路过的罗老镖头捡到,自小便跟在罗老镖头的身边长大,心眼活络,根骨也好,不过而立之年就已然有抱丹境的修为,因为罗老镖头膝下无子的缘故,所以罗真这位义子在万成镖局中被称作少镖头。

    八个镖头自然认得这位少镖头,把刀收回鞘中,抱拳行礼。

    “义父!”罗真迎了上来,望向老人欲言又止。

    罗一啸心领神会,道:“我们一边说话。”

    说罢,老人领着罗真向路边的一棵大树走去。

    八位镖头平日里都是坐镇一方分镖局的镖头,少不了迎送往来之事,都是精通人情世故之人,哪里不知道父子师徒二人有私密话要说,自然都是识趣地站在原地不动。

    两人来到一棵大树之旁,和八名镖头已相去数十丈,虽然能隐约看到身影,但说话的声音却传不过去。老人在树荫下坐了下来,指着树旁一块圆石,道:“坐下说话。”

    罗真规规矩矩地坐在老人对面,缓缓开口道:“义父,‘血龙丹’的事情有眉目了。”

    老人的目光微微一闪,问道:“卖家怎么说?”

    罗真轻声道:“她们想要与义父面谈。”

    老人思索片刻,点头道:“你去告诉她们,时间由她们来定,地点由我们来定。”

第八十八章 月下杀人

    天色微亮,罗老镖头便匆匆离去,不过不是去平安县城,而是转道往五龙山的南面行去,同时让八位镖头不必等他,可以直接返回平安县城。

    八位镖头只得遵命,等到马吃完草料之后,继续朝北往平安县城的方向行去。

    平安县城是龙家的地盘,龙家是万成镖局的东家,到了平安县的境内,便等同是回家,八位平素谨慎的镖头此时也多少有些松懈下来,一路上走得不紧不慢,相互之间说着闲话,诸如各自镖局的买卖好坏,或是儿女弟子的近况。

    忽然,走在最前面的李镖头勒住缰绳,抬起手做了个手势,七位镖头都是老江湖,瞬间反应过来,立时伸手搭在腰间长刀的刀柄上,不过没有立即拔刀。毕竟有少镖头的先例在前,又是在自家地盘上,如果是友非敌,怕是不太好看。

    片刻后,一个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此时天幕已经变为深蓝,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借着微弱的晨光,依稀可以看出这是个年轻男子,将一把带鞘长刀横于两个肩膀和后颈上,双手分别搭在刀柄和刀鞘尾部位置,显得颇为轻佻。

    李镖头望着眼前之人,脸色渐渐凝重,但还是按照江湖规矩,抱拳大声道:“万成镖局过路,有礼了!”

    说罢,在他身旁的张镖头从褡裢中取出一个小钱囊,里头装着十枚太平钱,也就是三百两银子,将钱囊远远抛出之后,扬声道“聊表心意,不成敬意!”

    那年轻刀客看都没看落在身前不远处的钱囊,身形纹丝不动。

    八位镖头哪里还不明白,他们一行人,一没有押镖,二已经到了自家地盘,三不收银钱,那说明来人多半是寻仇杀人,已经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

    只听得苍啷啷的拔刀声响,八把长刀同时出鞘,在天光下泛着凛冽寒光。

    青年刀客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在当下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渗人。

    下一刻,没有任何废话,这名刀客已经开始疾奔前冲,整个人好似是一抹魅影,瞬间来到李镖头的面前。

    李镖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甚至来不及举起手中长刀格挡,就被一刀割去头颅。

    在略显黯淡的曦光中,先是一股鲜血向上喷起尺余高度,然后是无头尸体从马背上栽落在地。

    青年刀客一甩手腕,刀锋上的淋漓鲜血顿时在地面上溅出一条弧状的猩红血线,他的阴森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让其余七位镖头皆是肝胆欲裂。

    刚那一刀之快,实在恐怖。

    在他们八人之中,以这位李镖头的修为最高,距离抱丹境也不过一步之遥,可仍旧不是此人的一刀之敌,那么来人又会是何等修为?

    七名镖头对视一眼,即使不用言语,也知道眼前之人的修为之高,就算是他们七人联手也绝敌不过,为今之计,便是分开逃跑,能跑几人算几人,毕竟这里已经是平安县的境内,没有多远便是龙氏大宅,只要逃到那里,自有大东家为他们做主。

    一个眼神交汇之后,七名镖头没有任何犹豫,丢掉各自手中的火把,一抖马缰,除了年轻刀客所在的方向,七人分别朝七个方向冲去。

    年轻刀客嘿然一笑,身形再次如鬼魅而动,瞬间追上一名镖头,刀身清亮如雪,刀锋上闪烁着妖异红芒,只是一刀,便在这名镖头的后背上劈出一道长约三尺的伤口,直接将脊椎从中分为两半。

    然后他身形再掠,瞬间来到第三名镖头的马背上,一刀刺入这名镖头的后心,刀尖从他的前胸透出,鲜血淋漓。

    尸体落马,他便直直地站在马背上,然后用了个千斤坠的手段,这匹骏马立时承受不住,四腿跪地,后背塌陷下去,眼看是不能活了。

    年轻刀客轻飘飘地落地,看了眼已经快要跑远的五名镖头,轻笑道:“跑得了吗?”

    话音落下,他开始纵身狂奔,并非是沿着一条直线去追某个镖头,而是凭借自己堪比鬼魅的速度,硬生生地绕出了一个巨大的弧线轨迹,而这些分头逃命的镖头们刚好都处在这条圆弧之上。

    他要以一己之力,将八位万成镖局的镖头全部斩杀,不放走一个活口。

    正如他在小姐面前夸口的那般,干净利落。

    若是放走了人,那还叫什么干净利落?

    此人正是奉宫官之命前来此地杀人的孙鹄。

    对于旁人的生死,孙鹄一直看得很淡,但是对于宫官的吩咐,他却一直看得很重,既然宫官让他杀人,那么他必然要做到十二分好才行。

    当年他第一次见到宫官的时候,就曾说过要娶她为妻,宫官对他这个“狼子野心”的家伙谈不上生气或者高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个“哦”字,让一直心比天高的孙鹄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无视,什么叫轻蔑。

    他在那个时候才恍然明白,对于这些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而言,他这等出身于市井微末之间的小人物,纵使有些机遇本事,只要不曾走到紫府剑仙那等地步,终究也不过是颗棋子器物罢了。而且那位紫府剑仙也未必就没有来头背景,否则他又如何在年纪轻轻登顶少玄榜的榜首位置?

    正因为如此,他才决心投身于牝女宗的门下。

    虽说牝女宗极少有出彩男性,大体上是阴盛阳衰,凡事都由一众女子做主,尤为推崇由女子来掌控天下,历代祖师中的佼佼者,不乏名动公卿、青史留名之辈,更有祖师曾经贵为皇后,以女子之身于暗中推动天下大势发展,可见牝女宗女子之厉害,但凡事也不是没有例外,如今的牝女宗中就有一名人称“血刀”的男子大高手,本名宁忆,早年曾是一位儒家弟子,后来不知因为何等缘故加入牝女宗,十余年来纵横西域,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刀下血债无数,在紫府剑仙销声匿迹之后,位列太玄榜第十位,实打实的天人境大高手。

    孙鹄便拜在此人的门下,从他手中学得“血刀十二式”和“紫血功”,同时还得了这把“歃血”。

    又因为他尤为忍受不了当初宫官对他的轻蔑,所以他才选择跟随在宫官的身边,用手中的刀,来证明他绝不是个无用之人,然后终有一日,要把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压倒在自己的身下。

    不过对于现在的孙鹄而言,这一天还是有些太过遥远了些,当下还是伏低做小,尽心做事,否则以那个女子的性子,是真得会让他吐出两颗“血龙丹”的。

    就在这时,画出一个巨大弧度的孙鹄已经来到第四名镖头的侧面,没有半分废话,他直接一刀连人带马劈成两半。

    然后他毫不停留,继续狂奔。

    在接下来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他手起刀落,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将八位万成镖局镖头中的七人杀死,只剩下最后一人,刚好处在这道大弧的末端,仍在打马狂奔,眼看着已经快要翻过五龙山。

    孙鹄冷然一笑,便要一刀结果了他。

    若是换成平常时候,他也许还有几分闲情逸致地来一番猫捉老鼠的把戏,可今天却是不行,一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他杀完了人还要赶着回去收拾残局,二则是小姐必然还有其他的吩咐,所以他一定要在天亮之前就此事处理完毕,然后赶回到小姐的身边。

    就在他一刀杀人之际,在驿路的尽头,驶来一辆星夜兼程的马车。

第八十九章 狭路相逢

    对于这次截杀,孙鹄其实很不以为然,平心而论,他觉得宫官有些太过意气用事,虽然龙氏在荆州水阳府也算是一等一的豪族,但在他的眼里,这个连一座平安县尚且不能完全掌握的家族,也就那么回事,完全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如果非要大动干戈不可,那么对于心高气傲的孙鹄而言,仅仅只是杀掉八个连抱丹境都没有的镖头实在没什么意思,让他直接拿罗一啸那个老家伙来试刀,或者是直接冲杀入龙氏大宅之中,与那个龙哮云见个高低,这还差不多。

    不过这两个人都轮不到他出手,龙哮云是小姐点名要的人物,必然要由小姐亲自料理,而罗一啸则是由那名抱剑女子负责,能够谈拢是最好,无非是牝女宗又多了位客卿,若是谈不拢,便由她出手将此人除去。

    不要小看这个女人,她乃是牝女宗六姬中的清慧姬,地位大概相当于长年跟随在玉清宁身边的流云使,算是各自宗门为下任宗主准备的护卫之人,免得中途夭折,贻误宗门传承。

    孙鹄知道宫官此举意在何为,无非是猫捉老鼠,要玩弄个够,将老鼠吓得心胆俱裂,自行吓死,她方快心意,要不怎么说最毒妇人心?

    孙鹄一刀将最后一个倒霉鬼也斩落马下之后,直直站在马背上,转头望向正朝这边驶来的马车,嘴角勾起一个上扬的弧度,浑身杀意涌动。

    刚说杀这八个镖头提不起什么兴趣,一转眼就来了个有意思的,不管他们是过路也好,还是想要行侠仗义也罢,今天他们遇到了他孙鹄,算他们倒霉。

    道路尽头那边,驾车的胡良自然也瞧见了这边的情形,当他看到那持刀杀人的年轻人,在杀人之后不曾快速离去,反而是站在马背上不动,像是等着他们一行人过去,不由嘿然一笑,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张狂,做了杀人的买卖,还要把无辜的路人也一并杀了?这可就坏了江湖规矩,如此不把江湖规矩放在眼中,难道是邪道十宗的人?好么,还没到西北,就已经连着遇到了三波十宗中人,先是浑天宗的白愁秋,又是真传宗的陈孤鸿,再加上一个无道宗的吴师幡,现在这个又是哪一宗哪一派的?

    胡良缓缓停下马车,从车夫位置下来之后,缓缓向前行去。

    同时他也不再隐藏自己的气息,先天境的修为展露无疑。

    这大半个月以来,他在李玄都的指点下,以“坐忘禅功”养伤,先前所受的伤势已经恢复大半,如今大概有先天境山腰位置的修为,再加上他手中的大宗师,只要不去招惹那些堪称一方诸侯的大宗门,足以横行一地。毕竟无论是曾经的“西北一枭”,还是现在的“西北一刀”,都是胡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可见其手腕。

    面对骤然出现的先天境高手,纵使心高气傲如孙鹄,也下意识地皱起两道剑眉。

    在这座小小的平安县城中,竟然这般藏龙卧虎?这个突兀出现在此地的先天境高手,是凑巧路过?还是龙哮云提前听到了什么风声,从旁处请来的高手?

    若是孙鹄此时只是孤身一人行事,那他也不必顾忌什么,手中但有一刀,直接拔刀而战就是。是胜,就割下此人的头颅,是败,就亡命而逃,左右不过如此而已。可在当下,他的身上担着小姐的干系,随着这位先天境高手的突兀出现,平安县城中的局势却是有些波谲云诡的意味,小姐还没有亮底牌,现在若是贸然行事,就会打乱了小姐的韬略。

    于是他没有急着出手,从马背上条件跳将下来,望向那个正朝这边行来的先天境高手。

    似乎还是个刀客?

    只见胡良腰间挎刀,在距离孙鹄还有大约百步距离的时候,停驻身形,直接问道:“你是哪家的弟子?妄自尊大的无道宗?外强中干的道种宗?还是不人不鬼的皂阁宗?亦或是装神弄鬼的阴阳宗?”

    正如正道十二宗,虽然同属于正道,但除了“替天行道”的正一宗之外,还有“剑开青冥”的清微宗,由此引发了后来“六宗”与“四宗”决裂。邪道十宗也是分为两派,分别是以“圣君”为首的西北五宗和以“圣女”为首的辽东五宗,两者相较,西北五宗行事更为跋扈张狂,堪称是肆无忌惮,再加上荆州距离西北三州更近,所以胡良认定此人是西北五宗之人,而问话中之所以略去了牝女宗,是因为世人皆知,牝女宗都是女子当家,少有男子。

    孙鹄皱了皱眉头,然后缓缓摇头。

    虽然此时天色尚不明亮,但他相信这位先天境高手能够看清。

    这下轮到胡良有些纳闷了,不是这四宗之人,难不成是辽东五宗之人?

    胡良问道:“你到底是哪宗之人?”

    孙鹄毫不客气地反问道:“与你何干?”

    已过而立之年的胡良被这个晚辈逗乐,“我路见不平,想要拔刀行侠,这个理由行不行?”

    “既然是你找死,那就怪不得我了!”孙鹄冷笑一声,终于找到一个能让自己出刀的理由之后,他不再顾忌什么,身形倏忽而动,瞬间越过两人之间的百步距离,一刀直斩胡良的面门。

    还是如鬼魅的身法,可胡良却不是那些只摸到了抱丹境门槛的镖头,甚至不是江河日下的罗一啸,如今的胡良单纯以体魄气血而言,正处于人生的巅峰状态,又是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想要一刀败他,怕是归真境的高手也没这个本事,所以他挡下了这一刀。

    只是这一刀之快,却是有些出乎胡良的意料之外。

    这样的出刀速度,实在太快了,甚至比胡良自己出刀还要快上一分。

    被挡下一刀的孙鹄拖刀疾走,甚至在身后拖曳出一闪而逝的残影。

    胡良脸上露出几分凝重之色,开始运刀。他的刀法是从沙场上磨砺出来的,在沙场厮杀,刀箭几乎会从任何一个地方袭来,这时候便不能去靠双眼或是气机感知,而是依靠直觉出刀,此时胡良用出“烈火燎原刀法”,刀势虽然稍慢,但是每次都能恰如其分地挡住孙鹄的刀。

    双方瞬间交手数十招,纠缠不下,这时就显现出胡良身为老江湖的耐心了,始终都是不骄不躁,刀势密不通风,反观孙鹄,毕竟年轻气盛,却是渐有几分不耐,他心思一动,望向停在原地的马车,立时身形再掠,竟是抛弃了胡良,直奔马车而来。

    孙鹄与人交手,从来都是无所不用其极,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方才这名先天境高手是亲自驾车,能让一位先天境高手当车夫之人,定然身份尊贵,自己若是对马车中人出刀,那么这名先天境高手必然回防,攻敌之必所救,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不动如山?

    可孙鹄刚刚来到马车之前,正要一刀刺入其中,将其中的“贵人”重伤,一只手掌已经破开车帘向外拍出。这一掌,五指并拢,四指弯曲,唯有食指伸直。以孙鹄的修为,在事先竟是没有半分察觉,待到他察觉到这一掌的时候,为时已晚,被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在额头上。

    一圈气机涟漪骤然荡漾开来,使得孙鹄的头颅猛然后仰,同时双脚也向后倒滑而去,扬起些许尘土。

    待到他停下身形的时候,额头位置已经通红一片。

    孙鹄伸手一抹,冷冷笑道:“神霄宗‘无极劲’?有点意思。”

    虽然这一掌没有伤到他,但却给了胡良时间,手持“大宗师”的胡良一刀斩出,“大宗师”在他手中震荡出层层叠叠的细微弧度,颤鸣作响。

    孙鹄迅猛转身,双手握住“歃血”,与“大宗师”正面相撞。

    两人一触即分,重新拉开距离。

第九十章 血刀传人

    就在两人对峙之际,那只手掌的主人终于撩起车帘,从车厢中走出。

    孙鹄的眼皮一跳,竟然是个与他年纪相差不多的年轻男子,刚才用出神霄宗“无极劲”的,就是此人不成?

    要知道神霄宗‘无极劲’的玄妙之处就在于无声无息、无形无相、无极无心。这门可以与正一宗‘纯阳紫气’相提并论的法门,用出不难,只要玄元境就可用出,但是练成不易,需要体内五气齐聚归一,故而非归真境不能练成。

    此人难道是竟是一个归真境高手?可观其气息,不过是介于抱丹境和玄元境之间,就算是与先天境的谷底都相差甚远,更遑论是归真境。

    就在孙鹄观察李玄都的时候,李玄都也在打量着他,然后对胡良说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身法应该是宁忆的‘血影幻身’,看来我们今天惹了个来头不小的人物。”

    这句话没有可以刻意隐藏回避,孙鹄同样听到,他微微一笑,语气阴冷道:“你也听说过‘血刀’的大名?”

    李玄都笑了笑,“当然听说过,而且还有过一面之缘。”

    孙鹄冷哼一声,显然不相信眼前之人曾经见过自家那位天人境的师父,要知道“血刀”之名,可不是无的放矢,为人孤僻,刀下鲜有活口,如果眼前之人是个死人,那么这话还可信一点。

    胡良嘿然道:“老李,这位少侠以为你在胡吹牛皮呢!”

    李玄都只是淡淡一笑,不以为意。

    当初他在西北的最后一战,对手就是与这位“血刀”宁忆,起因则是那把在刀剑评上位列第十的“大宗师”。

    说来也不知是否巧合,大多剑道宗师都是出自正道十二宗,而刀法宗师则是出自邪道十宗。世人皆知,世间有三大刀法宗师,分别是“天刀”秦清、“魔刀”宋政、“血刀”宁忆。

    “天刀”秦清是补天宗和忘情宗的两宗之主,被誉为“天下第一刀”,也是如今太玄榜上的第一人,他本身就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又身兼补天宗和忘情宗的两家之长,自击败“霸刀”华岳之后,从未尝过败绩,正因为有他坐镇辽东五宗,纵使西北五宗中高手辈出,仍是不敢对辽东五宗太过放肆,免得触怒这位天下用刀第一人。

    如果说“天刀”秦清是辽东五宗的头面人物,那么“魔刀”宋政便是西北五宗的定海神针。宋政与秦清齐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登顶太玄榜榜首还在秦清之前,对于整个正道十二宗都有极大震慑力,连各宗之主都不敢轻易招惹于他,同时他还是邪道第一大宗无道宗的宗主,麾下有左右二尊者、四法王、十长老、十二堂主。胡良手中的“大宗师”本就是他的佩刀,只是他因刀痴狂成魔,挑战清微宗的老宗主,战败之后,留下这柄“大宗师”后不知所踪,后来那位得到“大宗师”的无道宗长老死于李玄都的剑下,这把“大宗师”又被李玄都转送给胡良。

    比之“魔刀”宋政和“天刀”秦清这两位一前一后的太玄榜魁首,“血刀”宁忆只能算是后起之秀,他成名时,“魔刀”宋政已经不知所踪,“天刀”秦清也很少在江湖上露面,当时正值紫府剑仙如日中天,一人一剑杀穿了小半个江北,故而宁忆的光芒被李玄都完全遮掩过去。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争夺“大宗师”的一战,宁忆是用刀之人,自然想要拥有一把好刀。在刀剑评中,以剑居多,刀只有三把,分别是排名第六的“清净菩提”,排名第八的“欺方罔道”,以及排名第十的“大宗师”。

    这三把刀来历俱是不凡,“清净菩提”在静禅宗手中,不用多想。“欺方罔道”则在“天刀”秦清的手中,同样不用奢望。能够争上一争的就只有这把被原来主人抛弃的“大宗师”。

    因为争夺“大宗师”的缘故,李玄都与宁忆有过一番交手,李玄都凭借手中三尺之利,略占上风,迫使其退去。后来宁忆因为此战破开归真境的桎梏,踏足天人逍遥境,而李玄都却在帝京一战中,佩剑被毁,跌落归真境,自此之后,两人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在那一战中,胡良就在旁边观战,自然也见过那位“血刀”宁忆,看上去是个不惑之年的书生,书卷气很足,足到不能称之为儒雅的地步,倒是有些呆气了,可就是这么一个人物,纵横西域,闯下了“血刀”的名号。这也正应了一句话,人时移世易,曾经一心苦读圣贤书的书生宁忆变成了凶狠无情的“血刀”宁忆,曾经剑下不容情的紫府剑仙却变成今日可以为救人而出剑的李玄都,世事无常,莫过如此。

    孙鹄见李玄都丝毫没有想要争辩的意思,反而是生起几分狐疑,轻声问道:“阁下当真与家师相识?”

    李玄都坦然道:“谈不上相识,应该说还有些仇怨。”

    话音刚落,孙鹄毫不犹豫地一刀刺出,乃是“血刀十二式”小八式中的第一式,极为狠辣,若是被刺中,便是被剖胸挖心的下场,所幸李玄都脚下一顿,身形梯云而升,凭借妙真宗的登天梯,硬生生将身体拔高了一丈有余,靴底险之又险地与刀锋“擦肩而过”。

    如果止步于此的话,孙鹄仍旧能顺势跟上一刀,不过胡良却不是摆设,就在此时,他没有选择出刀相救,而是直接一刀斩向孙鹄的头颅,这个瞬息万变的局势,局外的胡良占据主动,若不出手,李玄都十有**要吃亏,可胡良出手又可以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出刀挡刀,最利于帮李玄都解围,再有一种就是攻敌之必所救,围魏救赵。

    胡良此番出刀的时机拿捏巧妙,他认定孙鹄乃是以己身为重之人,不会玉石俱焚,便选择第二种围魏救赵。

    果不其然,孙鹄毫不犹豫收刀挡下胡良的一刀,继而身形后掠,完全脱离胡良的出刀范围。

    落地之后的李玄都没有丝毫惊慌之色,他与胡良早已不是第一次并肩而战,根本不用多余言语,便知该如何行事,刚才胡良的出手,完全在李玄都的意料之中。

    孙鹄眯起双眼,没有言语。

    刚才他两次出刀,都没能伤到这个境界明显低于自己之人分毫,虽然不至于心境受损,但胸中还是有些无处发泄的憋屈感觉。自从他出道以来,一直都是越境而战,抱丹战玄元,谷底战山巅,何时轮到被别人越境而战了?

    就在此时,胡良开口道:“老李,这小子的‘血影幻身’有点难缠,你帮我一把,封死这小子的腾挪空间,让我一刀劈死他。”

    孙鹄心中一惊。

    刚才的一番交手,单凭修为气机,他确实不是这名刀客的对手,他之所以能与这名刀客周旋,一是依仗诡异难测的“血刀十二式”,二是速度奇快的“血影幻身”,若是正面硬抗,他很难力敌。

    不过他随即就自嘲一笑,“血影幻身”是师尊的看家法门,修炼到极致之后,可以身化千万血影,真假难辨,虚实难辨,就算他现在只是小成,也不是一个区区抱丹境就能破去的。

    只是再次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句话竟然不是一句戏言,那个赤手空拳的年轻人轻描淡写地挥袖,然后就见一抹青芒掠出。

    孙鹄的瞳孔猛然收缩。

    飞剑!

    竟然是飞剑!

    在出神入化三境之下,若说还有什么比“血影幻身”的速度更快,必然就是飞剑。

    孙鹄也是果决之人,身体一扭,左手贴上“歃血”刀身,以刀身侧面抵住此来的飞剑,刀身弯出一个弧度,继而借力骤然如后暴退,瞬间拉开十余丈距离,成功没入驿路两旁的的密林中。

    临走之前,孙鹄大笑道:“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日后江湖再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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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客栈介绍:
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