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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四章 沈无幸

    升座大典之后的次日,诸位来宾陆续下山,李玄都自是一一相送。

    张海石走在了最后,与李玄都对饮到深夜,然后不顾李玄都的挽留,沐着夜色,披着月光,御剑出海,自海上返回清微宗。

    第三日,李玄都开始按部就班地接手太平宗。

    太平山广阔,太平七老平日里并不全是居住在太平宫中,就如李玄都的天水阁,与太平宫遥遥相望,看似近在咫尺,若是不会飞腾之法,而是行走山路,下山之后再上山,路途着实不近。沈元重居住在距离太平宫不远的玉简峰上,虽并不甚险峻陡峭,但林木繁茂,四季常青,洞泉遍布,云雾环绕,是个秀丽之地。

    在玉简峰上有一阁一观,观是道观,供奉太上道祖,位于半山腰的位置,阁是沈元重的居处,则在山巅。想要登山,须得经过道观,若是未经邀请之人,自然会被阻于半山腰处。

    今日,有一男一女两人登山,行至道观门前,立时就有两名道人上前行礼询问。

    太平宗因为继承了太平道的道统,所以宗内仍旧有部分弟子保持了出家为道的习俗,只是并不强制,也有大批俗家弟子。这种俗家弟子与正一道的在家居士又不同,正一道的弟子可以不取法号,不着道袍,但本质上还是道士,可太平宗的俗家弟子却是与道士没有半点关系了,所以太平宗并不归于道门四宗,而是被归类到非佛非道的四宗之中。

    男子道:“我是李玄都,特来拜访大长老。”

    两名道人立时一怔,升座大典时,两人自然是跟随众人拜见过宗主,只是那时候宗主身在高台之上,再加上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抬头直视宗主,所以对于宗主的相貌只是惊鸿一瞥,没有太深印象。

    此时听眼前之人自称宗主,忽然发觉其相貌的确与记忆中的宗主渐渐重合,再看这人身上的衣着,正是宗主服色,于是赶忙行礼道:“见过宗主。”

    李玄都一抬手,示意两人不必多礼,问道:“大长老在吗?”

    两人脸上顿时露出为难之色,他们既然守在这里,自然是沈元重的人,可宗主问话,又不能不答。

    李玄都看两人神色,心中明了,道:“罢了,你们上去通报,我就在这里等。”

    两人如蒙大赦,又是冲李玄都行了一礼,较之上次行礼却是多了几分真心诚意,然后转身向道观疾趋而去。

    不多时后,又有一名看上去二十多岁的男子从道观中走出,未穿

    道袍,而是穿了一身时兴的雪梅飞蝶白色箭袖,腰间束着挂长穗的丝绦,以金冠束发的同时,还在额头上勒了一道玄色抹额,镶嵌一颗鸽子蛋大小的明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再观其面容,面如涂粉,唇若施脂,一双桃花眼眸,道不尽的风情,一段风韵,皆在眉梢。

    “代宗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那人未到李玄都面前,已经连连是拱手:“在下沈无幸,见过宗主……不知这位姑娘是?”

    此人见到与李玄都同来的女子之后,眼前顿时为之一亮,他也算见过世面之人,说是阅女无数也不为过,女子的皮囊再好也就那么回事,关键要与气态搭配。有些女子相貌并不算出众,但是阅历极广,地位尊崇,气态雍容,便是加分。有些女子相貌出彩,可未经雕琢,畏畏缩缩,怯怯懦懦,便是减分。眼前这名女子,姿容虽美,但还在其次,关键在于气态不俗,柔中带刚,矜持中又带有几分身在高位才能养出的凛然威严,让他大为心动,眼神中的惊艳便再也遮掩不住。

    女子开口道:“我姓秦。”

    沈无幸恍然道:“原来是秦大小姐,沈某听闻秦大小姐在代宗主的升座大典上将万象学宫大祭酒驳得哑口无言,万分佩服,可惜那日沈某因为其他事情未能前去观礼,与秦大小姐失之交臂,大为扼腕,不曾想今日能在此地得见秦大小姐,实在是三生之幸。”

    秦素淡淡道:“沈师兄名讳中有个“无”字,想来是与沈大先生同辈了?”

    “不错,沈大先生正是在下堂兄。”沈无幸道:“家父正是太平宗的大长老。”

    李玄都笑了笑:“正好,我要拜访大长老,就请沈师兄代为通传一声。”

    “岂敢岂敢。代宗主亲临,哪有通传的道理,请代宗主、秦姑娘一起随我上山就是。”沈无忧笑容更盛。

    李玄都说了个“好”字。

    沈无幸于是带着两人往玉简峰山巅行去,山间路径以长条青石铺就成砖,两边栽种竹林,清风徐来,竹叶摇曳作响,实是修身养性的清静居处。沈无幸一路指点风景,各种典故、诗词文章随口道来,尽显儒雅风度,又不忘与秦素搭话,请教些音律上的问题。秦素并不拒人千里之外,应对得体,滴水不漏。

    李玄都只是冷眼旁观,他是老江湖了,上至王孙显贵,下至布衣百姓,什么人没见过,哪里看不出沈无幸这点小心思,却不说破,由着秦素对付。这也是两人之间的信任默契,有女子

    纠缠李玄都时,秦素从不出面说话,由着李玄都处置,此时反过来了,李玄都也不会贸然插手,完全信任秦素。

    李玄都只有在秦素面前时才会举止言语轻佻,秦素也只在亲近之人面前才会羞怯腼腆,在外人面前时,秦大小姐可不是什么柔弱女子,既能言语争锋,也能拔刀杀人,若是小觑了她,韩邀月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秦素自然也敲出了沈无幸的用心不正,不过此时沈无幸还没有什么出格举动,她也不好发作,如果沈无幸敢有什么不轨举动,动左手砍左手,动右手看砍右手,双手都动就双手齐砍。这种事情放在江湖上,不讲王法,只讲道义,说破大天,也是她占着理,打死一个登徒子,这件祸事她还担得起。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事情全看女子是否自愿,所以李玄都这个“登徒子”就不必打死了,可以留着。

    到了山顶,可见楼阁掩于山林之中,想来便是沈元重的居处了。沈无幸正要入内禀报父亲,李玄都直接开口出声道:“李玄都有事拜访大长老。”

    这句话的声音听来不大,就像寻常说话声音,哪怕沈无幸就在李玄都不远处,也没有半点震耳欲聋之感。可整座山巅之上,无论远近,耳畔皆是想起了李玄都的嗓音,仿佛说话之人就在而变一般,即便故意这堵住耳朵,封闭听觉,仍是能清晰可闻,这就是极为高明的气机运用手断了。

    片刻后,沈元重的嗓音传出:“原来是代宗主大驾光临,请恕老朽未能远迎,请进。”

    沈元重的声音也是字字清晰,却在隐隐之间,震荡神魂,如阴神遇到春雷。若是寻常人遇到了,轻则精神恍惚,重则直接魂魄离体,也就是世人常说的丢魂。

    不过李玄都也好,秦素也罢,都是全然不怕,秦素以传音说道:“沈元重好大的架子,你这位代宗主亲临,他竟也不出迎,是倚老卖老,还是故意落你的面子?”

    李玄都淡笑道:“世人都知道我这位代宗主与大长老不合,此处又没有外人,何必惺惺作态?倒是省却了一番客套。”

    秦素道:“就算如此,该有的规矩也是要有,当初在清微宗的时候,李老宗主是何等气派?哪怕不不曾觐见,仅仅是言语中提起,都敬若神明一般。”

    李玄都叹息一声:“师父他老人家多年积威所致,非一日之功,不是我这个刚上任的宗主可比,如今之计,只能徐徐图之。包括我们今日来见沈元重,都在这四字之中。”

第一百零五章 徐徐图之

    李玄都和秦素进到正厅,只见沈元重已经在此等候,老人身着石青色常服,须发打理得整整齐齐,身上自有一股多年积累的威严气度。

    沈元重朝李玄都拱手行了一礼,请二人入座,又有仆役奉上香茗,他这才开口问询道:“不知代宗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李玄都端起茶杯,慢呷一口,道:“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玄都此来有要事与大长老相商。”

    听到此言,沈元重本想将一旁侍立的儿子挥退,不过转念一想,问道:“可是关乎太平宗?”

    李玄都点头道:“正是。”

    沈元重看了眼秦素,道:“既然宗门大事,那么秦姑娘似乎不应旁听。”

    李玄都道:“当年陆夫人不是太平宗弟子,如今不也是位列太平七老?”

    秦素脸上微微一红,因为李玄都的言下之意就是将她与陆夫人相提并论,说她迟早要嫁给他这位太平宗之主,以后就是秦夫人了。

    沈元重早就听闻过李玄都与秦素的事情,对此并不意外,虽然两人如今还未成亲,但传闻说秦素已经见过了李道虚,显然李道虚已经默许了此事,想来秦清那边也不会反对。再去揪着这一点胡搅蛮缠,却是没什么意思,于是便点头默许。

    李玄都道:“大天师以正道盟主的身份颁下谕令,要集合正道十二宗之力,共同讨伐北邙山,大剑仙也已经同意。此事大长老早已知晓,我便不再赘言。我们太平宗身为正道十二宗之一,又是副盟主的身份,责无旁贷,必要派出人手,响应大天师的号召。”

    沈元重问道:“不知宗主可有合适人选?”

    李玄都按照早已打好的腹稿说道:“如今太平宗中,共有四位天人境界大宗师,以我之见,最少要派出两位天人境大宗师,然后由另外两位天人境大宗师谨守门户。大长老以为如何?”

    沈元重点头道:“邪道要诛,门户要守,宗主所言乃是老成持重之言。”

    李玄都继续说道:“至于人选,我也定了两人。我既然受沈大先生所托执掌太平宗的门户,而沈大先生又身陷囫囵,此番讨伐北邙山,是救出沈大先生的最好机会,我自是责无旁贷。”

    沈元重盯着李玄都,瞳中神光隐隐,缓缓道:“一旦救出了宗主,那么代宗主就要交出‘太平无忧’令旗,代宗主这才做了几天的宗主,当真舍得交出去?”

    李玄都淡笑道:“大长老这是信不过我了。”

    “不敢!”沈元重收回视线,双目微阖,敛去其中神光。

    李玄都轻声道:“若是大长老信不过我,那就随我一同前去,如何?”

    沈元重猛地抬起头来,望着李玄都。

    李玄都毫不避让地与沈元重对视,淡然道:“大长老是不是又要疑我想借此事将大长老除掉?”

    沈元重哼了一声:“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李玄都不以为意道:“去或不去,都有说辞,不知大长老到底去还是不去?”

    沈元重毕竟是老而弥坚之辈,没有被李玄都一激就立刻答应下来,而是沉吟不语。

    侍立一旁的沈无幸却是听懂了,终于将他那点小心思从女子身上收了回来,急声道:“父亲,不可!”

    沈元重看了他一眼:“有何不可?”

    沈无幸顾不得礼数,用眼角余光看了李玄都一眼,急急说道:“那北邙山有地师坐镇,凶险万分,若是父亲、父亲有个不测,那我太平宗的千年基业又该置于何地?”

    不等沈元重开口,李玄都已经说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太平宗立世,不会因为少了什么人就陷入难以为继的境地之中。”

    沈无幸还要说话,秦素又道:“沈大长老,这不仅仅是太平宗一宗之事,同时也是正道十二宗和辽东五宗之事,整个江湖,无论正邪,无人能脱身于外。若是沈大长老有更合适人选,紫府也可以改变主意。”

    李玄都点头道:“正是,我早就说过,太平宗非我的一言堂,大长老有什么意见,大可以说出来,是司空长老,还是沈长老,我都可以去说,不必大长老亲自出面。”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元重还要说不去,那就是贪生怕死,不仅在太平宗中的威望毁于一旦,就是在江湖上也要声名扫地。沈元重深深看了李玄都一眼:“代宗主都这么说了,那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江湖中人,道义为先,沈谋人自是责无旁贷。”

    “父亲!”沈无幸却是急眼了。他是沈元重老来得子,自小就被娇纵惯了,文不成武不就,之所以能在太平宗中立足,全是仰仗了自己父亲的煊赫地位,在他看来,李玄都与父亲不合是众所周知之事,李玄都就要借着此事除掉父亲,而李玄都与大天师等人交好,父亲却是孤身一人,此去无异于孤身陷入重围之中,如

    何能敌得过?说不定当初沈大先生遭遇不测,也是这些人的暗中谋划。

    念及于此,沈无幸如何肯让父亲冒险?父子之情是其一,还有一点原因,若是沈元重果真遭遇不测,或是受了重伤,被李玄都趁机排挤打压,那他以后又如何在太平宗中作威作福?

    正所谓知子莫若父,对于自家儿子的心性,沈元重自是一清二楚,不由在心中慨叹:“这宗主大位果然不是谁都能做的,就算我能将宗主之位交到无幸的手中,他能坐得稳吗?李道虚收了六个弟子,个个都是人杰。李玄都排行第四,如此年纪,就有如此手腕,以阳谋逼我,让我不得不从命行事,实在厉害,就算他不做这个太平宗的宗主,在江湖上呼风唤雨也是迟早之事,若是他果真是为了太平宗好,我太平宗倒是中兴有望,只怕是……”想到这儿,沈元重又联想到自己不成器的儿子,竟是有几分羡慕妒意,只是面上不显,不曾流露半分。

    沈元重脸色一沉,对沈无幸说道:“无幸,你且记好为父今日说的话,咱们沈家的门槛高,但是不出卑鄙无耻的小人。”

    沈无幸知道父亲心意已决,无可挽回,只能悻悻住口不言。不过他在心底却是将李玄都恨上了。若无李玄都步步紧逼,父亲也不至于要冒险前往北邙山,此其一。另外一点,就是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了,凭什么天底下的好事都落在了李玄都的身上?太平宗的宗主是他的,江湖中大名鼎鼎的秦大小姐也是他的,且不说秦大小姐的容貌如何,就是那百万身家,也要让无数人眼红。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财色双全”,试问天底下哪个男人不渴求财色双收?

    除此之外,李玄都在升座大典时的风光,也要让人羡慕嫉妒。他曾经参加过堂兄沈无忧的升座大典,大多数正道宗主都未曾亲至,只是派人送了一份贺礼,可李玄都升座,不但大天师亲至,而且各路宗主齐至,更有慈航宗的宗主白绣裳和清微宗的副宗主张海石亲自陪同上山,这两人在正道高手中足以排到前五之列。

    这样的李玄都,如何不让人心生妒忌?

    李玄都不曾去看眼神复杂的沈无幸,向沈元重拱手赞道:“大长老高风亮节,实为前辈楷模,李玄都佩服。若是大长老没有其他意见,我这就将此事通告全宗上下,开始择选弟子,不日动身前往北邙山。”

    沈元重缓缓道了一个“好”字。

第一百零六章 清水白菜

    沈元重将二人送到了山腰道观处,目送着二人渐行渐远,一直到完全看不到后,才收回视线。

    沈无幸忍不住开口道:“父亲,你真要去北邙山?”

    沈元重道:“去的结果有两种,一种是为父得以从北邙山归来,还是太平宗的大长老,另一种是为父战死在了北邙山。这两种结果自然是天差地别。可如果我不去北邙山,那就只有一种后果,名声败坏,遗臭万年,被李玄都顺势拿掉大长老的帽子。你说为父去还是不去?”

    沈无幸哑口无言。

    沈元重叹了一口气:“无幸,你要记住,权谋一道从来都不是绕上七八个弯,因为只要有一个环节出错,就会一败涂地。权谋其实更像我们江湖上的厮杀,讲究稳准狠,目标明确,不拖泥带水,力求一击建功。至于是否出乎意料,是否彰显智谋,那都是细枝末节。就拿今日之事来说,李玄都用的手段很复杂吗?一点也不复杂,不但不复杂,甚至可以说非常简单,简单到一眼就能看穿,高明吗?高明,因为管用,因为我没有办法拒绝。就像你用剑杀人,什么是高明的剑法?一剑杀人,这就是高明。若是不能杀人,你在剑法中藏多少虚虚实实的招数,都是花里胡哨,没有半点用处。”

    沈无幸悻悻道:“我看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沈元重看了他一眼,本想训斥,结果出口时变成了一声叹息:“如果换成是你,你能有这样的手段吗?”

    沈无幸道:“怎么没有,不就是拿话语两头堵吗?”

    沈元重道:“李玄都之所以能用话语堵我,前提是他先提出自己要身先士卒地前往北邙山,然后再让我与他同去。从名分上来说,他是宗主,我是大长老,就好比是皇帝和宰相,现在皇帝要御驾亲征,你一个宰相,还要贪生怕死不敢上前吗?这才是根由所在。你说你也能做到,我问你,就算你有天人境的修为,你敢去北邙山找地师的晦气吗?”

    沈无幸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平心而论,连续两代宗主被地师所害,众多太平宗弟子固然恨意滔天,但在这份恨意之中,也难免掺杂着不可言说的畏惧。地师如何修为,云锦山一战已经尽显无疑,休说是区区天人逍遥境,就算是天人造化境,也很难有还手之力,他如何敢去送死?

    对,送死,在沈无幸看来,去北邙山就是送死,所以他才会极力阻止父亲前往北邙山。

    沈元重转身向山上走去。

    沈无幸站在原地,神色变化不定。

    另一边,李玄都和秦素离了玉简峰之后,

    没有回太平宫,而是直接回了天水阁。虽然天水阁建造于峭壁之上,但有类似于蜀道的栈道连接山路,自有专人负责侍候。

    这便是一宗之主的好处了,李玄都刚刚回来不久,就有弟子请示是否用膳,李玄都想了想,点头应允,又对秦素说道:“正好,你也一起用些饭食。”

    秦素本想拒绝,不过李玄都已经抢先说道:“我听陆夫人说过,负责天水阁的厨子精通齐菜和蜀菜,你是辽东人,对于齐菜应该熟悉,不过蜀菜应该吃的少了,不妨尝一尝。”

    按照道理来说,以秦素的身份,什么山珍海味都应吃过才是,不过秦素因为辟谷的缘故,还真没有这等口福。

    两人相对而坐,不多时,就有女弟子为两人送上酒菜。

    秦素只是看了一眼,便道:“久闻太平宗豪富,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寻常。”

    两人所用餐具,无一不是奢侈华美,筷子是象牙的,酒杯是玉质的,盘盏是前朝官窑烧制,要说寻常收藏,不算难事,可大多都是炉瓶一类的摆放物件,真正拿来用的,却是不多。

    秦素再看今日的主菜,只见得盏中只有一颗小白菜泡在清汤中,与杯盏之华美极不相称,不由问道:“紫府,这是什么菜?”

    李玄都答道:“这道菜名叫‘清水白菜’,不过它还有一个名字,叫‘表面清廉’。”

    “此话怎讲?”秦素问道。

    李玄都笑道:“当年我在帝京的时候,曾经吃过这菜,据说这道菜要用火腿、鸡鸭之肉加水熬制十二个时辰,再把肉捞出,只剩下一锅浓汤。然后将浓汤煮沸,放入精瘦肉剁成的肉泥下锅,汤的杂质就会吸附在肉泥上,起锅的时候把肉泥捞出,同时在煮的过程中还要打沫撇去油花,如此反复,最后只剩下一碗清澈见底的清汤。将这碗清汤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用来蒸白菜,蒸好白菜之后,将变淡的汤水倒掉,再将另一部分原汁原味的高汤浇上,便成了这道‘清水白菜’。这叫做吃肉不见肉,就像达官显贵的衣裳,同样的八套衣裳,乍一看都是一样,可仔细去看,就会发现细节上处处不同。他们换了衣服是不愿意让人家一眼看出的。仔细看才知道一天换了八套衣服,这才能体现出贵人们高人一等、二等、三四等,这吃菜也是同样的道理。”

    秦素虽然出身豪阀世家,但平日里多是在外云游,又是多年辟谷,对于吃的讲究自然不是样样精通,没想到这道看似朴实无华的菜竟有这么多的讲究,不由感叹道:“果真是‘表面清廉’。”

    李玄都笑了笑:“不知是谁做主上了这

    道菜,这是暗讽我嘴上喊着饿殍遍野、苍生疾苦,可自己却坐在这高高的天水阁中享受珍馐美味,都是表面功夫。”

    秦素一怔,她却是没有想到这一层,过了片刻才轻声说道:“如此看来,这太平宗中也不太平。”

    李玄都不以为意道:“毕竟是一座宗门,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听我调遣,我还是那句话,掌握太平宗急不来,须得徐徐图之。”

    秦素望向桌上的“清水白菜”,问道:“这道菜怎么办?”

    李玄都道:“自然是吃掉。我做事但求问心无愧,又不是做给别人看的,到底该怎么做,我心中自有计较,何必管他说什么?我若不吃,倒显得我心虚。所以我不仅要吃,而且还要邀你来吃,他们想败坏我的名声,尽管去好了,我李玄都何曾是为声名所累之人?剑仙做得,魔头也做得。真小人做得,伪君子也做得。”

    这便是秦素喜欢李玄都的地方了,从不故作潇洒,却又常常能在不经意中透出几分洒脱来。秦素记得娘亲曾经说过,有些浪子人物之所以讨女子喜欢,其实也简单,那就是平常时候死不正经,可到了关键时候,又能往死里正经。秦素再看李玄都,不由心中暗忖:“他也算是吗?”

    李玄都吃过了“清水白菜”,忽然感慨道:“我这个人啊,从不怨天尤人,虽然我从没见过我的父母,但我也不觉得我就比别人缺了什么,我有师父师兄,还有师姑师妹,那就是我的家。我觉得老天还算厚待我了,最起码没有刚一落地就死在襁褓里。没有什么离奇身世,也没有背负父母家族的深仇大恨,没有三生三世的刻骨铭心,也没有此生不渝的青梅竹马。我从不向往什么海枯石烂,生生世世不分离,因为那都是假的,人心敌不过光阴,但我想娶妻生子,因为这是真的,夫妻扶持,相守一生。除了这些,我还想为这个世道尽一点绵薄之力,让我为了这个世道去死,我多半是不愿意的,因为我不是圣人,我有私心。可如果让我袖手旁观,那我也做不到,因为我的心是肉做的,并非铁石心肠。”

    秦素怔住了,继而沉默了。

    李玄都没有喝酒,却有几分醉眼蒙眬,问道:“这条路的尽头,我也不知道是怎样的风景,我只是希望在我走到尽头的时候,可以没有遗憾。素素,你愿意陪我一起走下去吗?”

    秦素柔声道:“我愿意与你一起走下去,这是你选择的路,而我选择了你,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那就一定要尽力走到最后,这样就算失败了,我们也不必恼怒,不必羞惭,因为我们已经尽人事,只能说天命如此。”

第一百零七章 中秋赏月

    李玄都升座大典之后的第四日,李非烟也终于向李玄都告别,接下来她要前往晋州和燕州,在那里扎下根基。

    石无月之所以撤离潇州,自然是得了李玄都的授意,因为潇州是玄女宗的地盘,李玄都无论是看在周淑宁的面子上,还是看在玉清宁的面子,都不愿意与玄女宗闹得太僵,自然要石无月撤出玄女宗的地盘,少生是非。

    宁忆前往西北,也是既定之策,毕竟宁忆在西北多年,熟悉西北情况。

    如此一来,李玄都居中坐镇芦州,石无月在江南,宁忆在西北,秦素在辽东,李如是在中州,就还剩下最后一个方向,也就是与齐州、中州毗邻的晋州,那里是法相宗的地盘,不过法相宗暗弱已久,不足为虑,便交给李非烟负责。

    让天人境大宗师亲自做这些事情,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可效率也是惊人,不用月余时间,就能拉拢起一个百余人的小帮会,更有甚者,宁忆已经坐拥千余马贼,浩浩荡荡,如同一支骑军。

    李玄都关于太平客栈的布局已经初见雏形。

    在李非烟离去之后,李玄都连续颁下了两道宗主令,第一条命令自然就是明告全宗上下讨伐北邙山之事,由代宗主李玄都和大长老沈元重亲自领队,名义上则是为了老宗主报仇和救回宗主沈大先生。

    太平宗上下无人反对。

    李玄都的第二条宗主令是个密令,只有李玄都和陆夫人知悉此事,因为陆夫人在太平宗中主掌太平钱庄的部分事宜,由她出面,提拔一个名叫李云风的人出任太平客栈在龙门府的分掌柜,同时还兼掌龙门府中太平客栈的掌柜。

    陆夫人没有多问,在她看来,堂堂一宗之主,没有自己的嫡系人手是不可能的,李玄都既然肯将此事托付于她,既是信得过她,也是表明他并无其他心思。

    这个李云风自然就是客栈的账房先生李如是了,同时也是清平会中的“青玉案”。

    李如是虽然境界修为不像李玄都这般出类拔萃,但年纪轻轻就能出任天微堂的堂主,自然有其独到之处。

    今日,有一名衣着普通的年轻人造访了万象学宫。

    在世人的想象中,万象学宫这等地方,定然是门禁森严,等闲不得入内。事实上并非如此,万象学宫在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并不禁止旁人入内,甚至允许寒门子弟在其中旁听,只是入夜之后,所有学子都要返回居舍,外来之

    人自然也会被赶出学宫。

    今日恰逢八月十五,中秋月圆。许多来学宫求学的学子因为路途遥远之故不能返回家乡与家人团圆,学宫中便组织众多学子同乐。

    在万象学宫中有一处风景形胜之地,名作“观星台”,山并不高,但胜在视野开阔,不远处有一方大湖,名为“星野湖”,在月光星光之下波光粼粼,如梦似幻。相传当年曾有术士在此观星测算天下大势,由此得名。

    黯淡暮色中,学宫学子们呼朋引伴,陆续登上观星台,要共赏中秋明月,遥寄思念。观星台上没有坐的地方,书生学子们要么席地而坐,要么自带毯子,甚至还有家底厚实的学子准备了酒水糕点等物事。

    今夜上山者,近乎千人之众,鳞次铺排而坐。视野最开阔的绝佳观景之地,有一拨人无形中与周围学子泾渭分明,好似一条无形的线,让众多学子不敢逾越雷池半步。其中为首老人须发皆白,身着石青色鹤氅,姿态略显随意地盘腿而坐。

    那名衣着普通的年轻人来到了老人不远处,被一位学宫祭酒拦下。

    年轻人也不硬闯,恭敬行礼道:“李如是拜见大祭酒。”

    万象学宫有三位大祭酒,就好似古时朝廷的三公之位,尊崇无比。而眼前这位老人则是三位大祭酒之首,复姓司空,与张肃卿、秦襄的私教甚笃。

    老人转过头瞧了他一眼:“‘如’字辈,是清微宗之人了,是李先生派你来的?”

    李如是道:“在下的确是受李先生指派,却非大祭酒口中的那位李先生。”

    老人笑道:“是了,如今有了两位李先生,一位老李先生,一位小李先生。”

    李如是默然不语。

    所谓老李先生自然是指李道虚,小李先生则是指李玄都。不过寻常人却是不敢贸然称呼“老李”、“小李”。也就是这位年长位尊又德高望重的大祭酒才敢如此称呼。

    大祭酒挥了挥手,示意拦路的学宫祭酒退下,放李如是来到他的身旁不远处。

    大祭酒指了指身旁的位置,道:“请坐。”

    李如是略一犹豫,恭敬谢过之后,坐在这位大祭酒的身旁。

    大祭酒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星野湖,问道:“不知小李先生让你前来有何要事?”

    李如是答道:“李先生想要请教大祭酒一事。”

    大祭酒道:“是温大祭酒的事情?”

    李如是道:“大祭酒明鉴。”

    大祭酒转过头来望着他:“老夫刚刚想起了一句青词,如是先生,你先听老夫念了这句青词,再听你要说的那件事可否?”

    李如是恭敬道:“请大祭酒赐教。”

    “旁人之言,流传世间,我有何赐教?”大祭酒笑了一声,然后念道:“离九霄而膺天命,情何以堪。御四海而哀苍生,心为之伤。”

    李如是一怔,然后略微迟疑道:“这是当年徐阁老写给世宗皇帝的。”

    大祭酒道:“膺天命和御四海,的确是只有帝王才能做到,不过哀苍生和心为之伤,却是人人皆可。小李先生的为人,老夫素有所知,也是极为佩服的。”

    李如是这才明白了大祭酒先说这两句青词的意图,心中有了感激,话语中便透漏出几分亲近:“在下可否向大祭酒请教了?”

    大祭酒淡淡一笑:“你可以请教,但老夫不一定能‘教’你,你也不要希望老夫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如是点了点头,道:“听大祭酒方才所言,是认可李先生的。”

    大祭酒点了点头。

    李如是问道:“那大祭酒为何不阻止温大祭酒去太平山?”

    大祭酒道:“万象学宫不是老夫的万象学宫,老夫更不是至圣先师。”

    李如是立时懂了,司空大祭酒的言下之意是说三位大祭酒也并非铁板一块。

    他又问道:“温大祭酒是代表了自己,还是代表了万象学宫?”

    大祭酒道:“既不是他自己,也谈不上整个万象学宫。”

    李如是怔了一下,说道:“承教。”

    大祭酒问道:“还有吗?”

    李如是沉声道:“请问大祭酒,如今学宫中,是您这样的人多一些,还是温大祭酒那样的人更多一些?”

    大祭酒看了李如是一眼,道:“都不算多,更多人还是在观望之中,毕竟墨家也好,太平道也罢,都是隔了太久时间的老黄历了,不放在心上的也大有人在。”

    李如是一颗心慢慢放回了胸膛里,起身又对老人恭敬一礼:“多谢大祭酒赐教,在下告辞。”

    老人摆了摆手道:“倒也不必急着走,来者都是客,不妨留下来一起赏月,毕竟以后同在一城,打交道的机会还多着呢。”

    李如是闻言略微犹豫,复又坐下:“是。”

第一百零八章 以德服人

    很多初入江湖的年轻人总会怀有一种想法,认为只要足够聪明,找到方法,寻到途径,便没有做不成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脑子聪明便是无所不能的利器,能做一切事情,所有功成名就的大人物都是聪明人,淹死在江湖中的都是笨人,若是两个聪明人相斗,赢的那个肯定是更聪明的。

    但是,老江湖们却在生与死之间感悟出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要在江湖中生存,除了聪明之外,还要智慧。

    聪明可以让人趋炎附势、权衡利弊,挖空心思钻营,用尽手段排除异己,最终成功。但是,单个人其实是很渺小的,在大势面前,一个人的小聪明是没有用的,就像大潮来临时,丢上几颗石子,又能翻起什么水花?纵观古今,帝王将相,英雄枭雄,哪个不是聪明人?可是最后还是得倒下。

    智慧与聪明不同,都说小聪明和大智慧,高下一目了然。智慧不是手段,而是一种经历世事之后的感悟,对于造化弄人和天道无常的把握。

    一人读史书,站在旁观人和局外人的角度去总揽全局。就好比是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海潮再大,站在悬崖峭壁之上也看得清清楚楚,再愚笨的人,也能指点江山,知道大势由何而起,又往何处去。可换成自己所在的世道之中,就好像是被裹挟在滚滚大潮之中,身在水中,四面八方皆是浑浊海水和翻滚泥沙,不知上下左右,偶尔能将头探出水面,也只见得四周巨浪滔天,如何分辨东南西北,更何况是辨别大势所趋,只能随波逐流。

    能身在山中却识得此山真面目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浪尖上的弄潮儿,站得高看得远,一种是有大智慧的豪杰之士。

    有小聪明的人很多,有大智慧的人很少。

    李玄都不敢说自己有大智慧,但是经历的事情多了,也有一些感悟。

    虽然他顺利做了太平宗的宗主,但并没有掌握太平宗的权力。

    权力看似是来自头上,实质上是自于脚下。

    皇帝也好,宗主也罢,只是一个虚名而已,不是只有天子才能做皇帝,而是做了皇帝才是天子。仅仅一个天子的虚名,无法掌控偌大天下,岂不闻当年权臣高氏的那句“陛下难道想要造反不成?”

    宗主也是如此。

    李玄都现在除了一个“宗主”名号之外,真正想要握有生杀大权,还需要脚下的权力,他的脚下是太平七老和众多太平宗弟子,只有太平七老和众弟子支持、认可、服从于宗主,愿意听从宗主的命令,宗主方能掌握宗门大权,若是宗主不能获得底下之人的支持,那么他就是被架空的傀儡,空有名号而已。

    上下两个权力相辅相成。皇帝之所以被架空成为傀儡,是因为他缺少了来自于下方的权力,权臣手握大权却不敢篡位,是因为他缺少了来自于上方的权力,也就是正统名分。

    现在李玄都便是占据了正统名分,却苦于没有下方的支持,坐上了宗主的位子,若是太平七老罔顾他的号令,那他也不过是个傀儡而已,如果他想要彻底掌控太平宗,说白了就是要获取绝大多数人的支持,其中手段,不外乎以德服人、杀人立威、笼络人心、拿捏把柄几种方法。

    李玄都选择了第一种。以德服人又分两种,一种是自身德行和多年威望,一种是武德,世人常说一句话,携大胜之威如何如何,威德也是德。说句诛心之言,让人敬畏远比让人敬佩更加安全。

    这也是许多帝王惯用的手段,当内部矛盾难以调和时,便对外挑起争端继而发动战争,一则是转移注意力,二则是可以用大胜的威德压服内部反对声音。不过这也是一场豪赌,胜了,自然万事大吉,一旦败了,原本还能拖延一段时间的矛盾立刻就会爆发,发动战事的帝王会首当其冲地遭到反噬。

    换而言之,这次征讨北邙山,也是李玄都的一次豪赌,若是胜了,无论他是否救出了沈大先生,他都会凭借此战在太平宗中站稳脚跟,可如果大败,他怕是要灰溜溜地离开太平宗了。

    这次太平山议事,诸位宗主只是定下了攻打北邙山的基调和诸多细节,没有去过于苛求计谋,因为正道如此大的动作必然不能瞒过邪道中人的耳目,便没了奇袭的可能,正邪双方的首脑人物又都是旗鼓相当的人物,不存在玩弄于鼓掌之间的说法,谋划越多,失败的可能也就越大。

    当年十六名牝女宗出身的宫女联手谋害世宗皇帝,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最后还是有一人临阵反水,致使功亏一篑。一个大阴谋,假设总共有五个环节,世上没有十足把握之事,就算每一个环节都有九成把握,五个环节都能成功的把握只有六成左右。若是环节更多,成功的把握就会越来越小。

    所以在江湖中,少有人设计一个七转八绕的大阴谋,大多是时候,能把一个环节做到不出纰漏就已经很不容易,想要环环相扣,那是纸上谈兵。

    何谓纸上谈兵?算计布局的时候算无遗策,可到了执行谋划的时候全部搞砸。真正的权谋角力,是要落实到最后做事的每一个人,地师再厉害,也不能保证每个阴阳宗弟子都像他一样,所以最后肯定要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

    大人物们像下棋落子一般制定谋划,执行谋划的却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死物棋子,他们

    没有大人物们百折不挠的意志,也没有可以舍身忘死的豪情,不懂高深策略,也不知道什么顾全大局,他们各自怀着自己的小算盘。蝼蚁尚且偷生,棋盘上的棋子说舍弃便舍弃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想要让他心甘情愿去死,何其难也?所以再好的谋划,能成功执行六成左右,便是万幸。

    举个例子,当年的“草木皆兵”和“风声鹤唳”一战,仅仅是一个撤退的军令最后都能变成全军溃败,在这种情况下, 还想要用什么锦囊妙计,那是痴人说梦。所以沙场之上,谁都知道诈败拖刀计、回马枪,但不是谁都能用的, 一个不慎,诈败就成溃败,弄巧成拙。

    真正的权谋,都是阳谋。当着对手的面,就在眼皮子底下,无心插柳柳成荫,步步为营。好似蜘蛛结网,待到网成之后,你再回头去看,没有什么妙招神仙手,没有哪一根蛛丝最为要命,但是蛛丝成网之后,就能取人性命。蜘蛛就是日复一日地把该做的事情做了,等到万事俱备的时候,不需要什么计谋,直接一路平推过去就是。这不玄妙,更不让人叹为观止,可是切实有用。

    地师和大天师都是深谙此道之人,地师偷袭云锦山,就是集结精锐兵力,攻其不备,孤军深入,一击得手之后在正一宗反击之前立刻远遁千里。就像两人打架,地师趁着大天师背对自己的时候,从背后给了大天师一棍子,然后趁着大天师两眼发黑的时候,脚底抹油溜走,并不比江湖上的厮杀高明多少。不惊艳,也不是处心积虑地多年谋划,只是一次见机行事,看到了张静修的疏忽破绽,便临时改变策略。

    大天师此次调动了十一个正道宗门,与地师动用精锐兵力偷袭云锦山是截然不同的局面,十一宗弟子,分散各地,想要集结起来就不是一件容易事,整合调度更是难上加难,根本不可能奇袭偷袭,所以大天师也很明白,这次就要打正面决战,直接以优势兵力碾压过去。就像两人对弈,自己这边有八个车,对面棋力再高也是枉然。

    在许多人看来,大人物们整日就是处心积虑地下大棋、谋划布局,实际上都是皇帝有根金扁担的臆想,大人物劳心劳力不假,布局也不假,可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枯燥乏味地重复该做的事情,再加上随机应变而已。

    大天师和地师之争,起于西京之变,继而两人各自出手,没有什么布局多年,没有什么落子谋划,就是见招拆招,随机应变。

    天宝七载八月二十,李玄都和沈元重率领太平宗弟子三百余人离开太平山,前往中州龙门府。秦素另外率领百余名补天宗弟子和百余名忘情宗弟子与其同行。

第一百零九章 群起攻之

    李玄都上一次从怀南府去龙门府,谈不上惊险,却也是被人围追堵截,颇见狼狈。

    可是这次不一样了,李玄都身为太平宗的宗主,代表了太平宗的脸面,自当有宗主气派,早有太平弟子准备好双马并拉的马车,车厢宽阔,设计精巧,不仅有可供跪坐或盘膝而坐的固定矮座,也有固定的好的案几,其上设置卡扣作为固定手段,如茶壶、火炉、香炉等物事,无论如何颠簸,都不虞有倾覆之忧。更何况车身还专门做了减震,根本感觉不到太大的颠簸。除此之外,车内还有棋盘,整张棋盘以磁石制成,棋子是以金铁为材质,落于棋盘之上,牢牢吸附。

    李玄都、秦素、沈元重分乘三车,其余弟子皆是骑马而行,近六百人的队伍,皆是江湖上的好手,一百人为前军,一百人为左护,一百人为右卫,一百人殿后,其余人皆为中军,中军中又有人打起了“太平无忧”的大旗,浩浩荡荡,气势雄壮,所过之处,人人避让。

    此时江湖上已经是风声鹤唳。

    都说春江水暖鸭先知,十余位正道大人物齐聚太平山,一般人只看到了新任太平宗宗主李玄都的气派阵仗,可有心人且已经嗅出了几分不寻常。

    正一宗丢了天大的脸面,岂能善罢甘休?如今整个江湖都在关注正一宗的一举一动,大天师亲赴太平山,仅仅是为了给一个晚辈道贺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在太平宗升座大典之后不久,正道各大宗门陆续开始动作,多由宗主亲自领队,派出大批人手,甚至包括被困于蜀州的妙真宗,因为如今蜀州已是无道宗的地盘,妙真宗的处境也大为好转。

    除了本就位于中州静禅宗之外,吴州正一宗、潇州玄女宗、南海慈航宗、东海清微宗、晋州法相宗、蜀州妙真宗、荆州神霄宗、齐州东华宗、西域金刚宗、西域真言宗、芦州太平宗,另外还有辽东忘情宗、北海补天宗也参与此事,共计十四个宗门,自天南海北齐聚中州,共同讨伐北邙山。

    这等场面,岂是寻常见江湖人可以参与的?而且不要说参与,就是闭门家中坐,也有可能被殃及池鱼。

    已经有许多江湖中早早得了风声,忙不迭地离开中州。许多家业就在中州的门派,也在这个时候寻了各种由头出门远游,实是避祸。

    唯有北邙山,没有任何动静传出,也不知是严阵以待,就等着正道中人前去送死,还是已经阵脚大乱

    ,也开始准备逃命。

    太平宗的人马出怀南府,过风阴府,进入中州的益阳府境内,不见半个拦路之人。

    李玄都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马车,在车厢中修炼“极天烟罗”和“天心诀”,以及太平宗的“太平青领经”、“七玄绝剑”、“万化绕指剑”。就算李玄都资质异于常人,一口气修炼如此多的功法,而且还都是上成之法,也倍感吃力,将“玄微真术”和“太平青领经”融汇于一炉的进展更是缓慢无比,几乎是在原地踏步。不过一旦能够功成,李玄都最少也能踏足天人无量境,真正跻身于天下顶尖高手之列。

    ……

    六百余人离开大真人府,经过残破不堪的上清镇,过上清县,出上清府,往中州方向行去。

    在众多正一宗弟子的中段,同样有一辆马车,由青牛拉动,车厢内炉袅袅紫烟升腾,大天师张静修端坐其中,闭目凝神。这位大天师不是年轻道人的模样,也不是稚童模样,须发皆白,仙风道骨,自有一番威严,正是大天师本尊。

    正一宗和清微宗一样,都是有一位长生境地仙和一位天人造化境大宗师,不过两宗的抉择并不一样,正一宗由长生境的大天师亲自出马,天人造化境的张静沉留守山门,而清微宗的李道虚并不亲自出马,只是由张海石出面。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都说天无双日,国无二主,又说王不见王,李道虚虽然同意了此事,但并不意味着正一宗和清微宗已经彻底和解,若是两人同至,由谁来主导此事又是一大难题,本就面和心不和的各宗弟子难免又起龃龉,再加上这次讨伐北邙山归根究底是由大天师和地师而起,所以李道虚不会前来。

    张静修睁开双眼,轻轻叹了口气:“千年纷争,不知能否在我这代人中有个结果?”

    ……

    玄女宗宗主萧时雨带了二百余名弟子前往中州。临行之前,萧时雨让弟子玉清宁代行宗主职责,并且明令宗内上下,若是她有什么闪失不测,战死于北邙山中,就由玉清宁接任宗主大位,为了玄女宗传承,不得再参与正邪之争。

    玉清宁带着周淑宁亲自相送师父八十余里,直到潇州边境,才返回宗门。

    如今玉清宁也已然恢复了当年的境界修为,甚至因为不破不立的缘故,更上一层楼,与如今的秦素相差无多。只要再给她几年的时间,就能成为一位天人境大宗师,足以坐镇

    宗门。

    正是因为这等缘由,萧时雨才放心将玄女宗交到玉清宁的手中,而且在此之前也有许多前车之鉴,比如说清微宗宗主李元婴,正一宗宗主颜飞卿,以及临危受命的太平宗宗主李玄都。

    ……

    慈航宗宗主白绣裳率领三百余名弟子从江州登岸,朔江而上。

    不知是否英雄所见略同,白绣裳在离开普陀岛之前,也做出了与萧时雨差不多的决定,若是她在北邙山一战中万一遭遇不测,就由苏云媗接任慈航宗的宗主之位。

    本来苏云媗嫁入了正一宗,能否接任慈航宗的宗主还存在变数,但颜飞卿重伤之后,这一切却是不好说了,毕竟苏云媗是白绣裳精心栽培出来的弟子,无论是心性谋略,还是境界修为,亦或是为人处世,无一不让白绣裳满意,虽说如今的苏云媗还未晋升天人境,但这也在情理之中。如李玄都这般不足三十岁就成就天任逍遥境的,才是罕见,所以她几经斟酌考量之后,与其让一个同辈之人来做代宗主,倒不如直接一步到位,让苏云媗将宗主大位承担起来,免得再生波折。

    正因为这等原因,颜飞卿、苏云媗、玉清宁都未能前往北邙山,而是留守宗门。当年帝京一战的四人,只有李玄都一人赶赴北邙山。反倒是当年是个局外人的秦素,如今成了局内之人,比起另外三人要更进一步。

    ……

    金刚宗的宗主悟真率领弟子不多,只有几十人而已,不过这些弟子最少都有先天境的修为,一行人徒步前往中州,逢山过山,逢水涉水,虽然路途最远,但是速度不慢,差不多可以与其他宗门同时到达。

    ……

    三百名清微宗剑士和二百余东华宗弟子一同自齐州出发。

    张海石和东华宗的太微真人同乘一车。

    虽然李元婴才是清微宗的宗主,但论起资历威望和境界修为,还是张海石更胜一筹。再加上清微宗势大,远胜众多宗门,故而众多宗主都将张海石等同一宗之主视之。

    两人是多年邻居和多年旧相识,相谈甚欢。

    ……

    法相宗、妙真宗、神霄宗,也都各自出发。

    除了秦素带领的一众辽东弟子,还有一队补天宗弟子和忘情宗弟子从辽东出发,由秦不一亲自率领,秦不二、秦不三、秦不四等人也都随行。

    大半个江湖,群起围攻北邙山。

第一百零一十章 益阳府

    佛家说天地间有六道轮回,分别是:天人道、人道、地狱道、饿鬼道、阿修罗道、牲畜道。人死之后,皆往六道而去,只是有横死、枉死、冤死之人,一口怨气不散,魂魄入不得轮回,去不得六道,只能飘荡于天地之间,游离于阴阳之外,此即为‘鬼’。寻常之鬼,浑浑噩噩,没有灵智,也无传承接引,不知何来,不知何去,被天风一吹,被烈日一照,被春雷一震,便要消散,不能长久。若得机缘开了灵智,也因为发泄一口怨气而干扰人道,被奇人异士超度诛杀。唯有极少数能在大机缘之下成就气候,不但一点真灵不昧,而且还能积攒功德气数,受朝廷册封,以凝聚香火多少,或成一方土地、或成一地城隍。”

    因为鬼物日多,于是就有道门先贤开始研究鬼物修炼之道,摸索出一条饲养鬼物之路,继而又衍生出养尸之法,这便阁皂道的由来,与正一道、太平道、全真道并列齐名。

    道无正邪,法无对错,皆是因人而异,皂阁宗出自阁皂道,却误入歧途,一味以术法利己,终是坠入邪道,更是公然将“阁皂”颠倒为“皂阁”二字,以示自己知错不改。

    皂阁宗扎根于北邙山,数百年来,皂阁宗大肆蓄养鬼物、僵尸,使得好好一座北邙山从一方风水宝地,生生变成了一片鬼域,大白天都是鬼气弥漫,阴气森森,鬼影幢幢,等闲之人不敢入内。若是赶上乱世时候,饿殍遍野、死尸遍地,那便是皂阁宗大为兴盛的时候,当年金帐汗国攻陷前朝大晋的半壁河山,骑军所到之处,屠城掠地。当时的江北, 赤地千里,十室九空,尸积原野,衣冠南迁,胡狄遍地,京观无数,却是如人间炼狱一般。

    那时候的皂阁宗便在北邙山构筑大阵,引万鬼入北邙,蓄养尸兵鬼卒无数,使得皂阁宗势力盛极一时,近乎以一宗之力抗衡正道十二宗,到最后,竟然是正道十二宗和邪道诸宗联起手来,方能与皂阁宗分庭抗礼,最后还是大魏太祖皇帝兴兵驱逐金帐骑兵,使得天下太平,皂阁宗再无鬼物、尸体可以补充驱使,方才被一众宗门联手打压下去,也正因如此,皂阁宗元气大伤,近乎灭门,这些年来在地师的扶持之下才略有起色,却也不复当年之盛,而且前些年的时候,地师忌惮于皂阁宗的可怖潜力,多有压制之举,使得偌大一个皂阁宗竟是只有一具铜甲尸,直到正邪双方撕破面皮,地师才放开对皂阁宗的禁制,

    短短数月之间,皂阁宗就接连炼制了“万尸大力尊”和“幽冥九阴尊”两件半仙物,若是再有三年五载,皂阁宗甚至能将其补全为完整的仙物品相。

    这也是李道虚同意暂时放下成见共同讨伐北邙山的缘由所在。皂阁宗就像一只疯狗,地师在它的脖子上拴了一条狗链,大家也都相安无事。现在两家人起了争执,地师松开狗链放狗咬人,被它咬到之人还会染病成为苍狗奴仆,那也是一件麻烦事,所以最好是先把疯狗打死,再来理论家里的事情。

    此战,最好的结果自然是将阴阳宗和皂阁宗全部灭去,毕其功于一役,不过不大现实,正道诸宗的底线是将皂阁宗打残,使其成为一个空壳子,不会成为正邪大战的变数。

    太平宗一行人进到中州益阳府境内时,明显可以感到那种紧张气氛,就像是两军交战之前,百姓们纷纷逃难,如今正邪双方交战,逃难的就变成了普通的江湖人,平日里的大盗豪侠,或是江湖名宿,都没了平日里的气魄。

    夜色渐深,一行人终是来到府城,用银子开路,叫开了城门,在自家开设的客栈落脚。这里的客栈也早就得了消息,提前三天就关门谢客,腾出足够多的房间,足以容纳这数百人。一行人抵达之后,立时有人在客栈周围把守,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马车从客栈后门缓缓驶入,停稳之后,李玄都走下马车,自有太平宗弟子要为他引路,李玄都摆了摆手,示意那名太平宗弟子退下,转身等着第二辆马车停稳,然后向马车走去,伸手去搀扶秦素。

    以秦素的身手,当然不是需要人搀扶才能稳当下车的娇弱大小姐,见李玄都伸出手来,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又是稍稍犹豫,然后才将手交到李玄都的手中,下了马车。

    李玄都示意那名太平宗弟子带路,两人来到李玄都的独栋院子,立时就有客栈中人送来热水、酒食等物。秦素如今还是辟谷,不愿多吃东西,却看在李玄都的面子上,愿意陪他小酌几杯,毕竟此地特意为代宗主和大长老准备的美酒确实不错,不但没有宿醉之忧,而且还对身体小有裨益。

    屋内掌了灯,昏黄的灯光照在秦素微白的脸上,更增几分朦胧之态,恍惚之间,竟是有些不真实的美感。

    秦素将杯中之酒饮尽,道:“玄哥哥,那日在云锦山上,除了大天师、白宗主等寥寥几人之外,你是唯一见

    识过地师出手的。最终地师能以一敌众又从容退去,所以江湖上有人认为地师是四位长生地仙之首,也就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人,不知你怎么看?”

    李玄都放下手中酒杯,道:“地师谋略心计之高,那是不必多说了。可境界修为到底如何,我却也不敢断言。一则是因为我境界不高,看不透长生境的玄妙。二则是大天师并非本尊在此,不是同境交手,只凭他人为参照,也难言高下。”

    秦素道:“当年你在剑秀山上,又是如何与地师相识的?”

    李玄都如实道:“第一次去剑秀山,是被人家追杀,误打误撞去的,在那儿养伤,顺带结识了隐居在此的徐先生。第二次去剑秀山,实在天保三年,我将张白月的骨灰和断剑葬于此地。至于第三次去剑秀山,是在送淑宁去龙门府的路上,我登上忘剑峰取回‘人间世’,并且炼化了半截断剑,由此修为大进,并领悟了‘逆天劫’。”

    秦素道:“这‘逆天劫’便是地师送你的了。”

    李玄都点头喟叹道:“是了,我当时还以为是机缘巧合,现在想来,是机缘不假,却不是巧合。若论用剑,地师造诣极高,还在白宗主和二师兄之上,我更是远远不及,只是不知与师父他老人家相较,孰高孰低。”

    秦素道:“我听爹爹说起过,地师博览诸家,用剑只是其一,而老剑神是极于剑,想来地师在用剑一道还是不如老剑神。”

    李玄都道:“说的也是。可惜师父这次不会亲临北邙山,否则与地师斗上一场,便能让天下人知晓,谁才是用剑第一人。”

    秦素道:“若是老剑神胜了地师,你应该把‘用剑’二字去掉,就是天下第一人。”

    李玄都笑道:“你这是不将大天师放在眼中了。”

    秦素道:“我看颜飞卿不是你的对手,想来大天师也不是老剑神的对手。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当不得真。”

    对于秦素的说法,李玄都自是不会当真。虽然天师、地师、剑仙之间难分高下,不过两人都默认澹台云在四人中排名最末,因为澹台云晋升长生境的时间太短了,到了长生境之后,可没有拳怕少壮的说法,都是人杰,不存在资质高下之分,自然是晋升的时间越长,越是厉害。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外面有太平宗弟子禀报道:“启禀代宗主,有客到访。”

第一百零一十一章 深夜访客

    李玄都询问道:“什么人?”

    外面的太平宗弟子回答道:“来人是两个女子,自称是从紫仙山而来,乃是代宗主的旧相识。”

    李玄都道:“请她们去客厅稍候,我马上过去。”

    门外的太平宗弟子领命而去。

    秦素好奇问道:“紫仙山?那是天乐宗的地盘,难道是天乐宗来人?”

    李玄都道:“应该是。按照道理来说,天乐宗属于辽东五宗,你这位秦大小姐是辽东五宗盟主的千金,也随我一同前去。”

    秦素自无不可,运转气机散去一身酒气,这才随着李玄都出门往客厅行去。

    李玄都和秦素刚一跨过客厅的门槛,厅内的两名女子已经起身,正是天乐宗的百媚娘和丑奴儿。说起来,李玄都在清平会中以词牌名代替姓名之举,还是借鉴了天乐宗。

    互相见礼之后,李玄都和秦素坐了主位,两人坐在客座上。

    李玄都对于两人知道他的行踪并不意外,因为他率领太平宗这次前往中州,不但没有故意隐蔽踪迹,而且还大张旗鼓,天乐宗又在中州扎根有些时日,消息灵通,不知道才是难事。

    有太平宗弟子为两人奉茶,李玄都道:“上次一别,至今已有一年光景,不知两位近来可好?”

    百媚娘道:“承蒙李先生挂念,天乐宗中一切都好。只是胡大侠不耐寂寞,早早离去了。”

    李玄都道:“我知道,他如今已是身在辽东。”

    百媚娘道:“一年不见,李先生便成了太平宗的宗主,实是让人惊讶。”

    百媚娘说的都是心里话,平心而论,李玄都在一年时间中做了太平宗的宗主比他做了清微宗的宗主还要让人惊讶。

    李玄都道:“都是时势使然。”然后他又问道;“不知两位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百媚娘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问道:“李先生此行是要去北邙山?”

    李玄都点头道:“是。”

    百媚娘又望向秦素:“秦大小姐是代表了秦盟主?”

    秦素道:“我此行的确是奉了家父之命,前往北邙山,相助大天师。”

    百媚娘这才说道:“一旬之前,我们天乐宗收到了秦盟主的传书,说地师倒行逆施,引得众怒沸腾,天下豪杰会盟,大军即至,诛罚必伸。我们天乐宗久在中州,对于此地情况熟悉,要做好接应之事。”

    李玄都恍然道:“原来是秦伯父的吩咐。”

    话刚出

    口,秦素的目光便立刻射来,暗藏警告之意。

    李玄都醒悟过来,改口道:“秦盟主所虑极是,此番对北邙山用兵,乃是关乎整个江湖的大事,半点马虎不得。地师在中州经营多年,说不得又设埋伏奇谋,须得步步提防,若有天乐宗接应,却是省却许多工夫。”

    百媚娘和丑奴儿都是心思细腻的女子,不易察觉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心中暗道:“早就听说李先生与秦大小姐的传闻,如今看来,却是不虚,说不得再过一年,李先生就是秦盟主的东床快婿了。”

    李玄都轻咳一声:“不知天乐宗的人手如今都在何处?”

    百媚娘答道:“我和师妹此番只是孤身前来,天乐宗的大队人马还在紫仙山中待命。”

    李玄都想了想,又问道:“其他宗门呢?”

    丑奴儿接话道:“太平宗是第一个到的,不过算算时日,法相宗、神霄宗也快到了。”

    李玄都略一沉吟,道:“你们可知道静禅宗有什么动静?”

    丑奴儿惊诧道:“静禅宗虽然闭寺,但却是正道中的大宗,难道李先生也不知道?”

    李玄都摇了摇头道:“那日正道各宗相聚于太平山上,唯独少了静禅宗。我也不知道静禅宗到底是什么想法,不过大天师倒是显得成竹在胸,似是有应对之法。”

    秦素道:“依我看来,大天师八成是要借着这次诸宗会盟的大势来逼一逼静禅宗,平常时候,大天师被大剑仙掣肘,又要应付地师,无暇顾及,静禅宗还能作壁上观。可这次大天师却是统率各宗人马,正道盟主名副其实,只要在去北邙山之前把这么多人往静禅宗的山门前一摆,你说静禅宗是出迎还是不出迎?”

    都说一人智短,众人智长。李玄都的长处在于总揽大局,在许多细节上,难免有所疏漏,此时李如是都不在身边,秦素便起到了查漏补缺的作用,能想到李玄都疏忽的地方,让李玄都常常在心中感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虽然两人还未成亲,但也是迟早之事了。

    听到秦素此言,李玄都也觉得大有可能,道:“世人都说走一步看三步,我们还在看攻打北邙山这一步,大天师却已经看到了攻打北邙山之后的事情,现在太平宗已经不再封山,下一步就是让静禅宗不再闭寺,并趁此时机将静禅宗也拉入自己麾下,日后对上了清微宗,胜算更大。”

    秦素道:“按照道理来说,大剑仙也应该看到了这一步,不知会有什么应对之法。”

    李玄都想

    了想,没有什么头绪,道:“先不说这些以后之事,就当下而言,正道是占据了优势,可让我有些不安的是,西北五宗之人迟迟没有任何动作,澹台云领导的无道宗、道种宗想要坐山观虎斗,倒也勉强说得通,可是地师为何也没有动作?还是说,地师正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所图更大?”

    百媚娘面带几分忧色道:“李先生所言极是,这段时日以来,中州的江湖看似纷乱无章,可那些只是小门小派和江湖散人,最为关键的西北五宗,几乎没有任何动作,好像已经撤出了中州,有些反常,也让人不安。我已经派人去查探此事,我们天乐宗的弟子与牝女宗的弟子多有交情,也许能打听到什么。”

    李玄都道:“牝女宗反复无常,她们的消息,不可不信,却也不可尽信,还是要与其他渠道的消息两相印证,辨别真伪。”

    百媚娘点头称是。

    李玄都又道:“辽东五宗分别是补天宗、忘情宗、天乐宗、浑天宗、真传宗,如今补天、忘情、天乐三宗已经有所动作,剩下的浑天宗和真传宗,又如何了?”

    这句话倒是问秦素了。这段时间赶路,李玄都一直专注修炼几门功法,倒是无暇顾及此事。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秦素闻言后嘴角微斜,略显嘲讽之意,倒是有了几分清微宗的风范,道:“西北五宗中有澹台云和地师相争,正道十二宗有大天师和大剑仙相争,辽东五宗自然也不是铁板一块,我爹爹名义上是盟主,却也有不从之人。那浑天宗和真传宗的上头有人了。”

    李玄都恍然道:“你是说太后谢雉,据说谢雉本就是出身于真传宗,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后来不知怎么搭上了地师的高枝,又有各种机缘巧合,这才步步高升,平步青云。”

    秦素显然对谢雉观感不佳,道:“就是她了,当初她靠着地师入宫,入宫之后得了皇帝的宠爱,立刻撇清了地师的关系,又与爹爹结盟。到了天宝元年的时候,她见情势不妙,又背叛了爹爹,请大天师入京,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大天师本以为能入主帝京,结果被这女人摆了一遭,她不知耍了什么手腕,竟是与大剑仙结盟。你以后若是见了她,要万分小心,不要着了她的道。”

    李玄都脸色郑重,点了点头。心中暗道;“一个不以境界修为见长的弱女子能周旋于大天师、地师、师父、秦伯父、武德帝、晋王、张相之间,游刃有余,实是了不得的手腕,对付这等人物,不能与她斗智,要斗力才行。”

第一百零一十二章 诸葛錾

    李玄都与百媚娘等人议定了相关事宜之后,百媚娘和丑奴儿趁着夜色匆匆离去。李玄都和秦素各自安歇不提。

    次日一早,太平宗众弟子用过早饭,给马匹喂了掺杂豆子的草料,又补充了干粮和水,动身启程。数百人浩浩荡荡穿过益阳府的府城,出了城门,顺着宽阔官路,往龙门府行去。一路上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江湖中人,亦或是官府中人,都见之避让。

    就这么走了大半天的时间,官路上渐渐不见行人,临近黄昏傍晚的时候,起了薄薄的雾气,伴随着雾气而来的还有阵阵风声,可再一细听,这风声又像是故意压低了声音的笑声,起初是从东北方向传来,片刻间又一个大调头,转至西南方向,随即转而趋向东南方向。如此忽东忽西,捉摸不定。一众太平弟子相顾愕然,知道这绝不是什么风声,否则不会时而在东,时而在西,时而在南,时而在北,多半是邪道中人终于按耐不住,开始挑事了。

    过了片刻,笑声自近而远,越响越轻,陡然之间,从众人身后传来的笑声大振,竟似无数人一同发笑。太平宗弟子猛地回头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有越来越浓的雾气,不由人人都暗暗惊惧。

    沈元重的马车缓缓停下,这位太平宗大长老走出车厢,朗声道:“是何方高手,不妨现身一见,这般装神弄鬼的手段,未免太过小家子气。”

    笑声阵阵不绝,却没有人现身,似乎有恃无恐,还要挑衅沈元重。

    沈元重冷哼一声,一挥大袖。

    只见他乘坐马车的车厢直接炸开,露出真容,只见车厢内部竟是一个巨大圆盘,刻着密密麻麻的符箓云纹,居中位置黑白各半,仿佛阴阳双鱼。

    沈元重稍一动作,就见得那方黑白双鱼开始自行旋转,然后如门户一般缓缓分开,从中升起一个类似指针的物事,滴溜溜地旋转不休。如此一来,这个圆盘便成了一个大号的罗盘。

    太平宗继承墨家后学的机关术,与太平道的道术融为一炉之后,便造就出这等物事。此物又名“指南车”,专破各种困人阻路的阵法。此时众人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有隔绝感知之效用,显然是陷入了别人提前设好的阵法之中,若是破不得此阵,或是找出幕后之人,怕是要如鬼打墙一般一直原地转圈。

    “指南车”显露本来面目之后,指针越转越快,几乎让人看不清其轨迹,然后猛地一停,指向路旁一棵看不出半分异常的大

    树。

    沈元重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一指点出。只见一道豪光自他的指尖射出,如光如气,往树干上一缠一绕,然后猛地收紧,将大树拦腰斩断。

    下一刻,一个身影从被斩断的树干上跃了出来,似乎他早已与树干融为一体,他脱离树干就好似从水中上岸,树干丝毫无损,绝非掏空树干藏于其中的行径。

    若没有指南车相助,沈元重绝看不出有人能藏在如此近在咫尺的地方,不由道:“好厉害的木遁之法。”

    那人飘然落地,哈哈笑道:“正道十二宗围剿北邙山,怕是没有这么容易罢。”

    沈元重望向此人,只见他身材略胖,一张圆脸,留着两撇八字胡,一双狭长眼睛似乎永远眯着眼睛看人,天生一副笑模样。

    沈元重略一回忆,却没想到江湖中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号人物。

    那人见沈元重神情,笑道:“沈长老久不在江湖行走,自是不知道我的身份。”

    就在此时,有人说道:“旁人不知道你的身份,我却知道,你是阴阳宗十殿明官中的五明官诸葛錾。”

    无论是太平宗的弟子,还是补天宗和忘情宗的弟子,都没听说过“五明官诸葛錾”这个名字,可是经过云锦山一战之后,“大明官王天笑”、“二明官钟梧”、“三明官王仲甫”、“四明官李世兴”已经是名震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时听得有人一语道破此人身份,竟是阴阳宗的五明官,无不暗自心惊,心想前四位明官都是了不得的天人境大宗师,此人也不会是庸手。

    诸葛錾循声望去,却见是秦素不知何时已经下车,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秦大小姐。秦大小姐,你我同为十宗之人,你对我知根知底并不奇怪,不过你如今与这些正道之人厮混一处,怕是不妥吧?”

    秦素淡然道:“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傻充什么愣,地师倒行逆施,已是犯了众怒,就如当年的皂阁宗被天下群起攻之。大军即至,诛罚必伸。”

    诸葛錾呵呵笑道:“大军即至是真,诛罚却是未必。谁胜谁败,言之过早。”

    秦素正色道:“诸葛錾,我敬你是前辈高人,若是迷途知返,早早归降,还有一条生路,若是执迷不悟,一意孤行,怕是今日难以生离此地。”

    “好大的口气。”诸葛錾仰天大笑:“今日我却要领教太平宗之人的高招!”

    话音落下,诸葛錾一闪而逝,瞬间出

    现在秦素的面前三尺,一掌拍向秦素的面门。

    这一掌乍看之下平平无奇,可在掌心位置却凝聚了一点漆黑,若是被其拍中,怕是大大不妙。

    秦素虽然只是归真境,但早已是今非昔比,若让她胜了诸葛錾,怕是力有不逮,可是暂时自保还是无虞。面对诸葛錾这一掌,她也不出刀,而是双拳一错,后发先至,先是以左拳击在诸葛錾的手腕上,使其出掌角度微微一偏,继而右拳从下斜斜刺出,直逼手肘。

    可惜秦素境界修为不足,若是同境之争,立时就是臂折手断的下场。

    诸葛錾轻轻“咦”了一声:“忘情宗的‘百花绣拳’?有点意思。”

    话音未落,他已变招,挣脱开秦素双拳挟制的同时,由单掌变为双掌,双掌交叠拍出,带出一连串重叠残影,掌影至多,几乎要将诸葛錾的身形全部遮住,让人根本分不清其中虚实真假。

    秦素凛然不惧,用出“百花绣拳”三大绝技之一的“万花缘”,拳影绚烂,好似是万花齐放,丝毫不逊于诸葛錾的掌法。这也就罢了,这招“万花缘”之所以有一个“缘”字,是因为其与“天刀”秦清的“天遁刀法”有几分相同之处,无形且无相,重意而不重形,能够料敌先机,每每出手,自然是占尽先手优势,就好像旁人主动送上前来。秦素精通“天遁”之法,修炼此招自然是事半功倍,此时用出之后,任凭诸葛錾如何变招,始终都能悉数挡下。

    诸葛錾自认是江湖前辈,却迟迟拿不下一个晚辈女娃,颜面无光,便想直接以修为压人,却不曾料到秦素修炼了“**经”和“玄阴真经”,修为大进,堪比还未晋升天人境的李玄都,虽然诸葛錾能将秦素逼入下风之中,却谈不上摧枯拉朽,最起码要百余招之后才能取胜。

    诸葛錾本是想要来会一会李玄都,挫一挫太平宗的锐气,如今李玄都还未露面,仅仅是一个秦素就要让他用出真本事,若是对上了李玄都,岂不是真如秦素所言,难以生离此地?想到这儿,诸葛錾萌生退意,双掌连环拍出,黑气滚滚,瞬间逼退秦素,他整个人则是融入脚下地面,要以土遁之法远远逃去。

    就在此时,从李玄都所在马车中飞出一剑,斜斜刺入地面,入地二尺有余。

    只见得落剑之处爆出一团血雾,然后就听诸葛錾寒声道:“李宗主好手段,在下于北邙山恭候大驾!”

    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去的远了。

第一百零一十三章 心中猜测

    直到此时,众弟子才发现自家代宗主不知何时已经离开马车,负手站在车辕上。

    片刻沉静之后,众人齐声欢呼,方才显然是代宗主出手,伤了那邪道妖人,这才使其不得不退走,自然是与有荣焉。

    李玄都一招手,既是示意众人安静,也是将“人间世”召回手中。“人间世”虽是木剑,但不知到底是何种木质铸成,表面光滑如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只见得一颗颗圆润血珠从剑身上滚落,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李玄都道:“素……白绢,还有沈大长老,请过来一下。”

    沈元重示意弟子重新将指南车恢复原状,然后向李玄都走来,道:“不知代宗主有何示下?”

    秦素也走了过来,用疑惑的目光望向李玄都。

    李玄都道:“阴阳宗十殿明官被喻为地师的十根手指,地师正是有了他们,才能双手握住西北五宗,操纵江湖局势。只是十殿明官行事诡秘,江湖上少有人知,若非云锦山一战的动静太大,甚至许多人连他们的名号都不知晓。不过太平宗毕竟不同于其他人,消息灵通,不知大长老知道多少?”

    沈元重略微沉吟,道:“宗中的确有关于十殿明官的记载,大多都是他们精通何种功法,至于这十人的相貌、喜好、脾性,却是记载不多,故而老夫方才也没能认出来人身份。幸而有秦大小姐……”

    这倒在情理之中,功法神通,就算没有亲眼见过,只要十殿明官曾经出手,口口相传也能知晓,可相貌、性情、喜好,却要接触过才能知晓,十殿明官行事隐秘,太平宗也很难做到知之甚详。

    秦素道:“我以前也是不知道的,我之所以能认出诸葛錾,是因为我在前不久见了爹爹一面,曾经专门向他询问过这些事情。”

    沈元重点了点头,认可秦素的说法。秦清毕竟是辽东五宗的盟主,不仅修为高绝,而且家大业大,甚至被誉为四位长生地仙之后的第五人,自然知道许多江湖秘辛,并不奇怪。

    李玄都道:“我们此番讨伐北邙山,难免要与十殿明官交手,为了避免众弟子吃亏,就由白绢和大长老一起向大家交代一二,也好有所防备”

    沈元重点头赞同道:“代宗主所言极是。”

    说罢,他抬手示意弟子向前围拢,然后就站在车辕旁边,说道:“阴阳宗人数稀少,可其中无一不是高手,其中最厉害的便是阴阳宗的十殿明官,这十人大多都是天人境修为,各有擅长。”

    众人经过云锦山一战之后,已经

    知道了十殿明官的名号。此时诸葛錾虽然被自家代宗主击退,但手段也极为诡异,此时听大长老说起十殿明官,当即全神贯注倾听。

    沈元重说道:“虽然是十殿明官,但已经有三人身死,分别是六明官金释炎、七明官张铮、十明官赵纯孝。至于是如何死的,除了张铮在白帝城内乱中死于‘血刀’宁忆之手可以确凿无疑之外,其他两人到底死于何人之手尚不明确,以至于江湖上众说纷纭。”

    秦素默默想道:“严格说起来,这三人之死都与太平客栈大有关系,金释炎是死于李非烟剑下,张铮死于宁忆刀下,赵纯孝本来有机会被钟梧带走,结果因为石无月的关系,最终惨死。在这其中,紫府贯穿其中,全部参与其中,换而言之,这三人的死,都与紫府有着极深的联系。”

    沈元重说到这儿时,忽然想起一件只有寥寥几位太平宗长老知晓的隐秘之事,金释炎死于漩女山一战,那时候李玄都正在漩女山上,帮助玄女宗阻挡牝女宗,这是玄女宗宗主萧时雨亲自认可的。而张铮和赵纯孝双双死于白帝城,一人死于城内,一人死于城外。恰巧李玄都也参与了白帝城之事。凡是明官身死的地方,都有李玄都的踪迹,这难道真是巧合吗?

    一次可以说是巧合,两次也姑且可以说是巧合,三次还是巧合吗?

    沈元重被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旋即想到了一个答案:“这三人之死与李玄都都有着莫大的干系。”

    太平宗能作太玄榜、少玄榜,自然对江湖了若指掌。沈元重身为太平宗的大长老,知道许多江湖秘辛,立刻就联想到从镇魔台脱困而出的李非烟,那日升座大典,李非烟可是陪在秦素身旁的,一个清微宗中人为何会跟在秦大小姐身边?答案已经呼之欲出。若是再加上一个突然离开了牝女宗的宁忆……

    在隐隐约约之间,沈元重将自己知道的点点滴滴线索串连成线:“李玄都并非孤身一人,也不是依附于大天师的应声虫,在他身边有着不在少数的江湖高手,听他号令行事,这也是大天师竭力拉拢李玄都的原因所在。”

    一时间,沈元重竟是对李玄都生出几分畏惧。

    他虽然早就知道李玄都身后有大天师、张海石、白绣裳等人的支持,且与秦素牵扯不清,与辽东秦家也有关系,但从没有想过李玄都也有自己的附庸势力,而且可以与阴阳宗在暗中交锋,甚至斩杀了三位阴阳宗明官。

    现在仅仅浮出水面的只有宁忆和李非烟,还有藏在水底下的呢?赵纯孝又是因谁

    而死?

    如果这一切猜测都为真,那么太平宗在李玄都的眼中算什么?是可以摆布的棋子之一,还是仅仅因为道义才从沈无忧手中接过的托付?沈元重在一瞬间想到了很多,竟是生出几分无力感。

    这时,李玄都轻轻开口道:“大长老?”

    沈元重“啊”了一声,回过神来。

    李玄都微笑道:“大长老,你可以说一说剩下的七位明官了。”

    沈元重轻咳一声,道:“是。”

    “阴阳宗十殿明官,平常在江湖上行走的是后五位明官,除了已死三人,剩下两人分别是八明官魏臻和九明官上官莞,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不过这二人都是以智计见长,若是遇到了,须得小心他们设下陷阱,至于其他,倒是不足为虑,群起攻之便是。”

    “真正厉害的还是前五位明官。诸葛錾在五人中排名最末,修为如何,大家都见了,精通五行遁术,来无影去无踪,若非指南车辨出了此人的藏身之处,秦姑娘牵制,代宗主出手伤了此人,恐怕接下来的路程,此人就要时时骚扰,让我们心神俱疲,士气大跌。诸葛錾尚且如此,其余四人可想而知。”

    “四明官李世兴,本是清微宗‘道’字辈弟子,后来因故叛出清微宗,拜入阴阳宗,又修炼‘太阴十三剑’,炼化十二尊剑奴,若是结成剑阵,‘血刀’宁忆、清微宗宗主李元婴也未必是其对手。若论用剑,在天人境中,恐怕只有白宗主和海石先生才能稳压他一头。”

    “三明官王仲甫,精通阁皂道的各种术法,若论境界修为,与皂阁宗的藏老人不相上下,如今藏老人炼制了‘万尸大力尊’,王仲甫炼制了‘幽冥九阴尊’,实是极为厉害的人物,不过他在上清县一战中,为大天师所伤,如今应该还在养伤。”

    “二明官钟梧,精通无道宗功法,修炼‘重阳玄功’多年,一身横练体魄堪比金刚宗的悟真大师,据说曾经与无道宗的极天王相争,未分胜负,在上清镇一战,此人以一己之力对上张岳山、东玄道人两位正一宗高人,大占上风,殊为可怖。”

    此时有人问道:“大长老,那大天官王天笑又精通哪宗功法?”

    沈元重道:“王天笑并不精通别家功法,只专注于阴阳宗的所学,我只知道他修炼‘阴阳归一诀’,在十殿明官中的境界修为最高,是为天人造化境。”

    众弟子心下悚然。

    天人造化境,那可是与秦清、白绣裳等人一般境界了,距离长生境只剩下一步之遥。

第一百零一十四章 烟花传讯

    在沈元重讲完五位明官的神通之后,秦素又大致描述了五人的相貌,虽说江湖上多是易容之法,但是到了五人这般境界,多少都要讲究宗师气度,真要对付普通弟子,还不至于做出易容偷袭的事情。

    交代完这些之后,李玄都淡然道:“沈老先生殒命于地师之手,沈大先生又被地师派人偷袭,再加上多年宿怨,太平宗与阴阳宗不共戴天。我受沈大先生所托,出任代宗主,但讨伐北邙山一事,乃是事关整个江湖的大事,凶险异常,我今日便在此立下颁下一道宗主令,这一役中,若是我也步了二位宗主的后尘,谁能立得大功,挫败地师,谁就来继承宗主大位。”

    众弟子听得李玄都俨然是安排宗门传人,可见此战之凶险,各人心中不由有了三分不祥之感和三分凄然之意。

    李玄都却是不以为意,长笑一声,滚滚音浪震得草木簌簌,道:“贪生畏死勿入江湖,既入江湖,当早知有今日才是。”

    说罢,李玄都转身进了马车。

    沈元重和秦素见状,也各自回了马车,太平宗中人开始继续西行。再走了三十余里,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没有县城,一行人只得在野外安营扎寨。不过此番前来的都是高手,也不怕什么夜凉如水,直接就地打坐入定就是。

    李玄都仍旧没有下车,在车厢中如老僧入定,又如真人尸坐,任由沈元重安排一应事宜。

    秦素下来马车,仰头望着星空良久,取出自己的卦签,占了一卦。

    沈元重看到这一幕,略微惊讶道:“秦大小姐还精通占验一道?”

    秦素收起卦签,笑道:“不敢谈‘精通’二字,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学了‘宿命通’和‘紫微斗数’,略知一二。”

    沈元重道:“原来如此,太平宗也精通占验一道,若是秦大小姐不嫌,老夫倒是可以与秦大小姐交流一二。”

    秦素道:“沈大先生的占验之道享誉天下,便是地师和大天师都自认不如。沈大长老与沈大先生是同门,于此道造诣自然不俗,若是沈大长老肯不吝赐教,秦素感激不尽。”

    沈元重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然见一道黄玉颜色的火焰直冲天际,然后炸裂开来,化作万千花火。

    这是太平宗特制的传讯烟花,升空极高,故而可见范围极广,在太平山议事之后,各宗主都从太平宗这里领到了三枚烟花,以此为联络讯号。各宗烟花颜色各异,黄玉颜色代表的便是金刚宗。

    沈元重和秦素一惊,正要动作,就见李玄都已经从车厢中出来,道:“大长老,你熟悉‘七曜星罗阵’,与秦姑娘率领弟子在此结阵自保,我一人前去查看。”

    沈元重略一犹豫,道:“是,请代宗主小心。”

    秦素也叮嘱道:“小心。”

    李玄都微微点头,身形一掠而逝,融入夜色之中。

    既然烟花可见,说明距离已经不远,李玄都又是天人御风而行,不过片刻时间,便已经来到烟花发出之地,只见得几十名皮肤泛出金黄色泽的金刚宗弟子结成阵势,被十二名黑衣人影团团围住,金刚宗的弟子虽然在人数上占据优势,但在场面上却完全落入下风之中,只守不攻,而在地上已经倒伏了五六具尸体,皆是金刚宗的弟子,若是照此趋势,金刚宗弟子迟早要被这些黑衣剑客屠戮殆尽。

    李玄都转头望去,在不远处,两道身影正在激斗,其中一人正是金刚宗的悟真大师,而另外一人则是阴阳宗的四明官李世兴。那么十二名黑衣剑客的身份也就不必多说了,正是李世兴麾下的十二尊剑奴。

    这十二尊剑奴曾经都是江湖上有名的用剑高手,个个修为不俗,少说也是归真境修为,后来被阴阳宗所惑,修炼“太阴十三剑”,最终导致走火入魔,心智被夺,成为剑奴,如果当初李玄都修炼“太阴十三剑”时被心魔所乘,那么同样难逃化作剑奴的下场。这十二人本身就修为不俗,又修炼了“太阴十三剑”这等大成之法,被阴阳宗以各种秘术加持之后,在李世兴的操纵下结成剑阵,哪怕是不完全“太阴剑阵”,亦是极是了不得的手段,金刚宗的弟子不敌,也在情理之中。

    李玄都知道李世兴的厉害,若是结成完整的“太阴剑阵”,便是宁忆都险些亡于他的剑下,此时他被悟真大师缠住,倒不如先将他的剑奴除去,使剑阵不再完整,接下来仅凭李世兴一人,万不是他和悟真二人联手的对手。

    想到这儿,李玄都身形一闪,直逼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剑奴杀去。

    那名剑奴虽然已经没有正常人的神智,但是本能还在,立时挥剑格挡。

    双剑相交,一声刺耳金石之音响起,那名剑奴稳稳站住,没有被李玄都直接斩断手中长剑,更没有被一剑重创,原来这“太阴剑阵”同为一体,一人动便是十二人齐动,此时看似这名剑奴一人一剑对上了李玄都,实则是以十二人之力接下了李玄都的一剑,任凭李玄都境界修为再高,

    也不能如此轻而易举地便摧破十二人的合力一剑。

    李玄都与人交手经验丰富,只是略微思量,便明白了此中玄妙,心知“太阴十三剑”攻守兼备,若是想以巧破去剑阵,耗时耗力,只怕不等他破去剑阵,李世兴就已经脱身,当下只能以力破巧。于是剑势一变,“逆天劫”和“四海潮生剑”并用,剑招大开大合,剑气如滚滚大潮,汹涌而至,所过之处,最上层的地面直接寸寸碎裂,化作齑粉,下层的地面则如被犁过,沟壑道道。

    十二名剑奴组成的“太阴剑阵”毕竟不算完整,又缺少李世兴这个主心骨,缺乏灵活变化,难免僵硬呆板,失之变通。若是李世兴应对此时局面,必会以避战为主,毕竟飘风骤雨不能长久,待到李玄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之后,再行反攻。可此时十二名剑奴却是齐齐运转“青墨三千甲”,将十二人悉数护住,硬撼李玄都的这一剑。

    一瞬之间,十二人如同大风大浪之中的一叶扁舟,随着大浪不断起伏上下,似乎随时都会倾覆。毕竟李玄都也精通“太阴十三剑”,自是知道其中玄妙和弱点,更能有的放矢。

    这时李世兴也察觉到了李玄都的意图,一声断喝,稍稍逼退悟真,大喝道:“竖子安然如此!?”

    他刚想去与十二剑奴合作一处,悟真已经一记“大威伏魔拳”当胸打来,李世兴不是钟梧,不以体魄见长,若是硬挨这一拳,非要骨断筋折不可,悟真毕竟是太玄榜上有名之人,一身修为极为扎实,这一拳之威,不可小觑。

    李世兴只得挥剑格挡。

    紧接着悟真一拳接着一拳,拳法似拙实巧,逼得李世兴不得不专心应对,一时间竟是脱身不得。

    眼看十二剑奴结成的剑阵已经摇摇欲坠,就在这时,突然从地下钻出一个人来,双手一分,两柄飞剑激射而出,直指李玄都的胸口和小腹。

    只见得两柄飞剑色泽幽绿,仿佛鬼火,似是蕴含剧毒。

    李玄都一惊,不敢硬接,只得略微收束剑势,撤剑回防。

    连续两声急促声响之后,两柄飞剑拖曳着滚滚焰尾返回主人身边。

    李玄都望向来人:“诸葛錾!”

    诸葛錾并不答话,纵声长笑,这笑声却是连绵不绝,何止百笑千笑?如魔音贯耳,让人心生种种幻觉。

    李玄都立刻默运“太平青领经”中的清心法门,抵挡魔音,同时也发出一声长啸,单凭气机与诸葛錾的笑声相抗。

第一百零一十五章 两位明官

    诸葛錾见李玄都不但不被自己的笑声所慑,反而还能以啸声相抗衡,不落下风,心下暗自惊异。要知道他这门神通名为“天地一笑”,乃是十卷天书中的神通,足以与静禅宗的“狮子吼”、真言宗的“大光明六字真言”、慈航宗的“大慈雷音剑”相提并论,李玄都不用任何神通,只是以磅礴气机长啸,就能与他平分秋色,着实有些骇人。

    诸葛錾心中激起几分好胜之心,却要与李玄都分出个高下。再运气机,笑声越来越大,回荡于天地之间,声传百里之外。却见李玄都也加重了长啸之声,不高不低,仍是与他平分秋色。

    诸葛錾心中惊异更甚,自忖:“我如此施展‘天地一笑’,已是竭尽平生所能,再无半分寸进余地,竟还是奈何不得他,若是换成秦清、张海石、白绣裳等人也就罢了,可一个年轻人如何能有如此浑厚气机?”

    想到这儿,诸葛錾陡然间收住笑声。

    李玄都也随之收了长啸之声。

    诸葛錾道:“久闻李宗主大名,可谓是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方知盛名之下无虚士,不愧是被地师看好的人物。”

    李玄都淡然道:“五明官方才中了我一剑,不去觅地疗伤,却来这里多管闲事,就不怕丢了性命吗?”

    诸葛錾笑道:“这江湖中想要老夫性命的,不在少数,可真正能做到,却是寥寥无几,李宗主虽然年少得意,但恐怕还没有这个本事。”

    李玄都道:“年少得意是真,不过不是现在,细算起来,李某人也快到了成家立业的而立之年了。”

    诸葛錾道:“成家,李宗主有秦大小姐相伴,立业,李宗主已然是一宗之主,世上两全其美之事不多,李宗主有此运道,理应惜福才是。再者说了,地师与李先生无冤无仇,反而将‘太阴十三剑’和‘逆天劫’悉数相赠,李宗主何必来趟北邙山的浑水?”

    李玄都并不回答,只是一振手中“人间世”,道:“五明官,四明官,今日都在此地,若是能将你们二人除去,便如同断去地师两指,日后攻入北邙山中,便可省却许多工夫。”

    诸葛錾不怒反笑:“好大的口气。”

    话音未落,他再次遁入脚下土地之中,下一刻,便出现在李玄都的身后。五指如钩,朝着李玄都的后心抓下。

    李玄都却是未卜先知一般,直接回手一剑,直指诸葛錾的心口。

    诸葛錾只得再

    运遁术,躲开李玄都的一剑,又出现在他的脚下,用意阴毒,要让李玄都断子绝孙。可李玄都提前一脚踏下,地动山摇,使得诸葛錾还未露头,便又生生遁回地下。

    诸葛錾心中暗忖:“我这五行遁术来无影去无踪,便是对上天人造化境的高人,也有逃命的余地,如何会被一个区区天人逍遥境接连堪破?定是哪里出了纰漏。”

    他也是经验老道之人,立时想起自己前不久中了李玄都一剑,赶忙以内视之法审视内外上下,果不其然,在他下丹田位置,盘踞了一团极为细微的黑色气息,正是“太阴十三剑”中的“玄阴剑气”。

    这点剑气既然藏得极深,自然不会太过强大,否则早就被诸葛錾查知,所以诸葛錾只是轻轻运转气机便将这道剑气化解,重新出现在李玄都不远处,道:“李宗主好手段!”

    李玄都知道他已经发现那缕“玄阴剑气”,淡笑道:“来我面前耀武扬威,只是白挨一剑那么简单吗?”

    诸葛錾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李宗主没了这缕剑气,还能如何堪破我的行踪。”

    话音落下,诸葛錾再次遁入地下,李玄都倒也干脆,直接腾空而起,虚立空中,然后一挥手中“人间世”,剑气纷纷如雨落,炸开一个又一个巨坑,虽然逼不出深藏地下的诸葛錾,但却让他不敢贸然露头。

    若在平时,诸葛錾倒也不怕,毕竟人力有时而穷,李玄都总不能将百丈地面都生生打穿,就算真打穿了,他大不了遁往其他地方,可现在这个时候却拖延不得,金刚宗放出传讯烟火之后,距离最近太平宗立刻赶来救援,此时只有李玄都一人先到,待到太平宗的大队人马赶到,布成“七曜星罗阵”,便能将他和李世兴合围,就算两人能杀出重围,也难免要身受重伤。

    诸葛錾只得向李世兴方向遁去,骤然出现在悟真的身后,两柄飞剑刺向悟真的后心。

    此举倒是正合悟真之意,他乃是以体魄见长,便是两大明官前后夹击,想要取他性命也是难事,只见得他双掌合十,周身上下金光大盛,仿佛一尊佛像,不摇不动,任由这两柄飞剑刺中自己,只听得两声金石响声,竟是毫发无伤。

    若是悟真对上了诸葛錾,悟真体魄坚固,诸葛錾灵活多变,悟真打不中诸葛錾,诸葛錾也破不开悟真的金身,就是谁也奈何不得谁的局面。

    李玄都看也不看那边一眼,直接对十二尊剑奴出剑,这

    让诸葛錾围魏救赵的心思落了一个空。

    李世兴喝道:“老五,你来缠住这老和尚,我去会一会李玄都。”

    诸葛錾立时道:“好。”

    说罢,两人互换身位,虽然悟真有心阻拦,但诸葛錾只要帮李世兴接下的他的拳头,李世兴便可脱身离去。悟真只得对李玄都道:“李宗主,小心。”

    李玄都并不答话,对着长掠而至的李世兴一剑斩出。

    那日两人曾有过一番交手,李玄都虽然吃了个大亏,但李世兴心知肚明,那是因为他趁着李玄都与藏老人交手时偷袭之故,而且还未能取李玄都性命,可见这个晚辈的不俗,对上这一剑,李世兴心中不由多了几分小心,不敢有丝毫大意。

    李世兴以手中之剑挡下“人间世”,一瞬之间,他感觉到这一剑中蕴藏着莫大的凶险,他甚至隐隐感觉到自己的皮肤、血肉、经脉、骨骼都隐隐作痛。

    李世兴大惊之下,身形猛然后撤,同时操纵一尊剑奴挡在自己身前。

    让李世兴更为吃惊的是,“人间世”所过之处,剑奴却是没有丝毫变化,“人间世”就这么一掠而过,好似镜中花水中月一般。

    极端的反差,让李世兴的瞳孔瞬间紧缩,在后退的同时又接连摄过几尊剑奴迎向这一剑,仍是没有起到任何阻拦作用,连稍稍延迟下来势都不行。

    眼见这一剑越来越近,李世兴再无闪避余地,只得迎向这一剑。

    下一刻,“人间世”再次与李世兴的长剑相撞,李世兴的身上炸开无数血花,在他的胸口位置更是出现了一道横向的血色细线,看上去就像是剑气透过了李世兴的长剑,直接作用于李世兴的体魄之上,血线越来越深,只要再有片刻时间,李世兴的上半身就要被毫无悬念地断为两截。

    值此关键时刻,李世兴终于醒悟过来,道:“这是李道虚的‘六灭一念剑’!”

    “六灭一念剑”的关键就在于信则死,不信则生。先前正是因为李世兴对李玄都心存忌惮,这才险些被李玄都一剑斩断,而剑奴并无神智只有本能,“六灭一念剑”就伤不得他们,现在李世兴醒悟过来,便是破了“六灭一念剑”,原本还在不断加深的伤口终于停止不动。

    虽然李世兴勉强保住了一命,但在这种情形下,李世兴也被血染前襟。

    两人刚一照面,李世兴在大意之下,竟是落得一个重伤的局面。

第一百零一十六章 合兵一处

    若是抛开十二尊剑奴不谈,手持“人间世”的李玄都与李世兴相差无多,若是两人正面斗剑,想要分出胜负,最起码要到数百招开外。在这种情形下,想要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只有一条路,就是出奇制胜。

    江湖上不乏这种事情,突然有个无名小卒崛起,修为平平,但是招数怪异,连伤许多成名高手。归根究底,是因为旁人未曾见过此类招数,不知如何应对,一身修为也就发挥不出来。可一旦旁人见识过之后,想出了破解的方法,就不会手足无措,那时候的实力才是真正的实力。

    李玄都就是占了这个便宜。“六灭一念剑”乃是李道虚自创的独门绝技,老一辈的清微宗弟子都未曾习得,只有李道虚的几个弟子才被传授此剑,甚至陆雁冰因为资质不足,还未习得此剑。李世兴出身清微宗不假,但也只是听说过“六灭一念剑”名头,未曾见过,更未曾亲身领教。此时李玄都骤然用出,李世兴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自然要吃个大亏。好在他江湖经验丰富,在最后关头终于醒悟过来,这才没有被李玄都一剑分尸。

    宁忆第一次对上李世兴的时候,不知“太阴剑阵”的厉害,险些吃了大亏,也是同样的道理。

    所以许多人压箱底的手段,等闲时候绝不轻用,就是怕旁人知道了,提前想出破解的办法,再用就不灵了。

    李玄都略感可惜,这“六灭一念剑”乃是问心之剑,也是被李道虚改进过的“北斗三十六剑诀”中的上乘剑诀。强就强在出其不意,李世兴对李玄都忌惮,便是认为李玄都能伤到他,所以“六灭一念剑”就会信以为真,任凭李世兴用出什么手段,都能伤到李世兴,因为这是李世兴内心深信之事。

    “六灭一念剑”伤人越深,被伤之人就越发深信不疑,越是深信不疑,“六灭一念剑”的杀力也就越大,如此反复循环,堪不破心中所信,任你是不坏金身,也要被一剑摧破。

    反之,不相信此剑能伤到自己,“六灭一念剑”就如镜花水月一般,伤不得半点分毫,那些没有神智的剑奴便是明证。

    不过这个堪破也是因人而异,若是换成李道虚来出剑,就算李世兴知道此剑全部原理玄妙,也绝对不能打破自己心中所信,仍旧会被一剑两断。

    在李道虚暗道可惜的时候,李世兴则是暗自后怕,再有片刻工夫,他就要一命呜呼,虽然现在捡回了一条命,但那一剑也重创了他的中单田气府,中丹田乃是周身

    气机周转之枢纽关键,此处受损,全身气机运转都受到影响,此时就算他结成“太阴剑阵”,也不能久战,若是一时半刻之间拿不下这个后生晚辈,被他拖入相持不下的境地之中,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想到这儿,李世兴心生退意。

    李玄都却不想放过这个机会,若是让李世兴逃走,养好伤势之后,李玄都除非是晋升天人无量境,否则绝不是“太阴剑阵”的对手,此等难遇良机,万不可错过。

    两人几乎同时动念,也是同时动作。

    李玄都一剑刺出,因为李世兴同样精通旧版“北斗三十六剑诀”和“太阴十三剑”的缘故,所以他用的是“慈航普度剑典”中的招数,一剑化作百剑,剑尖星星点点,仿若光雨薄雾,让人难分虚实。

    李世兴在李玄都出剑的同时便向后退去,十二尊剑奴也随之而动,就好像李世兴与十二尊剑奴之间连接有无形细线,只要牵动李世兴一点,剑奴便不得不动。

    十二尊剑奴层层叠叠,结成一张剑网,挡在李世兴的身前。

    若论出剑速度,自然是李玄都更快,可十二剑奴胜在人数更多,每人各出一剑,便是十二剑,除非李玄都出剑是剑奴的十倍以上,否则很难突破十二剑奴组成的剑网。

    李玄都剑势一变,变为“四海潮生剑”,剑势浩荡,狠狠拍向十二剑奴。

    十二剑奴的剑势立时溃不成军。

    李世兴仍旧没有结阵,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太阴剑阵”有些像军伍中的车阵,所谓车阵,就是将骡马、车辆环成一圈,兵卒藏身圈中,以火铳、炮机、弓弩、长矛固守,威力极大,可是失之灵活。现在李世兴还有后退的余地,若是结成“太阴剑阵”,就只能与李玄都死战到底了。放在平时,他自是不怕,反而是求之不得,可如今他被李玄都先手重伤,就没有如此自信了。

    更何况他和诸葛錾是孤身前来,李玄都身后有太平宗的大批高手。到时候被人包了饺子,诸葛錾精通五行遁术,说走就走,剩下的正道中人岂不是都要来围剿他一人?正应了那句话:逃命时候,不必比追兵更快,只要比同伴更快就行了。

    念及于此,李世兴收拢剑奴,连续斩出数剑,剑气凌厉,破去李玄都的“四海潮生剑”,大喝道:“竖子后辈,莫要欺人太甚。”

    李玄都道:“就要欺你,如何?”

    话音落下,李玄都一剑挥斩,震开李世兴的长剑

    ,将一名剑奴的持剑手掌齐腕削断。这些剑奴在未结成完整“太阴剑阵”之前,并非不死之身,李玄都只要趁机斩杀几名剑奴,李世兴便再也布不成“太阴剑阵”。这就让李世兴陷入两难抉择,是奋力一搏,还是壮士断腕?

    最终李世兴还是选择后者,分出两尊剑奴攻向李玄都,而他却趁着这机会,带着其余十尊剑奴飞掠而去。

    这两尊剑奴也不与李玄都斗剑,直接炸裂开来,一人从体内逸散出无数似是黑风虚影的剑气,磅礴肆虐,正是“风卷残云扫”一剑,另外一人全身的血液化作两只血眸,眼瞳位置深红如墨,对应“众生入我眼”一剑。

    李玄都对于初练“太阴十三剑”时受的折磨记忆尤深,更不愿在这个时候受什么伤势,不敢大意,撤剑回防,化解两名剑奴以性命用出的两剑,任由李世兴遁走。

    另一边,诸葛錾见李世兴遁走,也不恋战,直接以土遁之法消失不见。

    待到二人遁走之后,悟真行至李玄都面前,单手竖立胸前,诵了一声佛号:“多谢李宗主赶来相救,否则贫僧一行怕是要死伤惨重。”

    李玄都还了一礼,道:“大师哪里话,正道十二宗同气连枝,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悟真问道:“不知是李宗主一人到了,还是太平宗都已经到了?”

    李玄都道:“看到大师的传讯烟花之后,我先行一步,其他人随后就到。”

    悟真点了点头,道:“不知李宗主和邪道中人交过手吗?”

    李玄都道:“五明官诸葛錾曾经拦路,结果被我刺了一剑,没想到又来了这边。”

    悟真疑惑道:“如此说来,其他几宗那边多半也有邪道中人拦路,正所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地师为何不合兵一处先破去一两个宗门,反而是分散兵力层层拦截?”

    李玄都摇头道:“我也不知,待到见了大天师之后,也许会有答案。”

    悟真叹息一声:“也只能如此了。”

    说罢,两人来到一众金刚宗弟子面前,此时已经有人收殓了死去弟子的尸体,就地掩埋,悟真说道:“快来拜见太平宗的李宗主。”

    一众金刚宗弟子立时向李玄都合十行礼。

    李玄都坦然受了此礼,心中好生感慨。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处处受人冷眼,没几个人把他放在眼中,这才一年的时间,他就成了受人礼敬的一宗之主,世事无常,不过如此。

第一百零一十七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李玄都放出太平宗的传讯烟花,不多时后,沈元重和秦素便率领众多弟子赶来与金刚宗会合。太平宗加上忘情宗、补天宗的人手本就有五百余人,再加上金刚宗的几十名弟子之后,已经是破了六百人的大关。

    一众金刚宗弟子都是苦行僧人,徒步而行,悟真也是如此。一众金刚宗弟子修业所在,骑马还是步行倒是无甚所谓,可悟真毕竟是一宗之主,李玄都却不好让悟真步行,正巧沈元重那辆马车还在修缮,李玄都便让秦素与自己同乘一车,沈元重和悟真一起乘坐秦素那辆马车。

    秦素与李玄都在车厢中相对而坐,秦素左瞧瞧右看看,就是不去看李玄都,李玄都不由问道:“你看什么呢?”

    秦素这才把视线转向李玄都,道:“你这家伙,是不是假公济私,明面上说请悟真大师乘车,实际上是想把我骗到你的车上来?”

    李玄都正色道:“我李玄都身为堂堂一宗之主,岂是这等好色之人。”

    秦素上下审视着他:“你这话是标榜自己呢,还是变着法子说我丑呢?”

    李玄都道:“我记得你向来是不在乎这些的,以前整日戴着一张面具行走江湖,最近却是不怎么戴了。”

    秦素脸上微红,啐道:“好啊,你果然是嫌弃我丑,那你以后不要搭理我了,去找你的美人去。”

    李玄都哪里不明白女为悦己者容的道理,只是故意调笑:“没想到秦大小姐也是这般虚伪之人,我倒是看错了你。”

    秦素一怔:“我哪里虚伪了?”

    李玄都一本正经道:“江湖上有好事之人点评年轻一辈女子,说有四位绝色美人,分别是苏云媗、玉清宁、宫官、秦素。你自认是丑人,另外三人与你并列,岂不是也成了丑人?这四人都是丑人,天下间的女子谁还敢自称美人?你这不是虚伪是什么?”

    秦素转嗔为喜,嘴上却不肯承认,白了他一眼:“德性。”

    女子的思绪就像是风中落叶,不知会飘向何方,秦素刚高兴没有多久,忽然又想起了李玄都提及的四位美人之事,道:“说起这个什么四美人,似乎与你都渊源不浅呐。”

    李玄都一惊,顿觉大事不妙。

    秦素轻哼道:“苏云媗不去说了,与你没什么干系,又已经嫁人。至于另外两位……哼哼……”

    李玄都赶忙道:“玉清宁可是你的好姐妹。”

    秦素道:“好姐妹也不可不防,二女共侍一夫也是以姐妹相称。我可不想好姐妹变成了‘好姐妹’。”

    李玄都道:“到了你我这等身份,圈子就这么大,左右都是相熟之人。你要这么说,与我有缘的女子可多了去了。再者说了,玉清宁日后要接

    掌玄女宗,咱们不能坏人家的前程不是。”

    秦素轻哼一声:“你的意思是,如果能不坏人家的前程,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李玄都哑口无言。

    秦素忽而叹息一声:“算了,不说这个。玄哥哥,非是我信不过你,而是最难消受美人恩,不是吗?”

    李玄都默然了片刻,没有反对。

    男人无权无势没本事的时候,许多女人是舍不得多瞧一眼的,那时候想要找个相伴一生的良人,可真得靠缘分。待到男人成事之后,缘分可就多得很了,不需要刻意去求,自有送上门来的。

    秦素见过许多公子少侠,口上说最不忘那个最喜欢的姑娘,却又与那些缘分纠扯不清,个个都是真心,个个都放不下,比如说那个韩邀月,便是例子。

    如今李玄都不到而立之年,便已经是一宗之主,天人境的修为有望长生,不说李玄都这个人的性情如何,仅就这等权位,就会有许多不要脸皮的女子心动,不须嫁给李玄都,只要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就能一飞冲天,省却半辈子的辛劳。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李玄都能自矜自持,也难保有人送上门来。秦素虽然是女子中的佼佼者,但深谙男子性情,喜新厌旧、贪得无厌那是常态,难免患得患失。

    李玄都叹了口气:“你没见过我那位三师兄,却见过我那位三嫂,是个厉害女子,明面上两人恩爱异常,夫妻相守,可据我所知,老三在帝京城中、直隶各府、齐州各府都设有私宅,却是金屋藏娇甚多。还有其他人,上至李如师、司徒玄略,下至各堂主、岛主,除了二师兄之外,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这倒是不算什么了。你有此担心,倒是在情理之中……是不是冰雁又对你说什么了?”

    秦素沉默了片刻,说道:“玄哥哥,我这次去齐州,听叔父说……我爹似乎有了续弦的想法。”

    李玄都一怔,终于明白秦素今日为何会一反常态地说起这些,原来是受了刺激,想来已经在心里憋了好些时日,今日终于借着两人玩笑的话头给说了出来。

    李玄都对于此事早有预料,沉吟着说道:“秦伯父之事却是不好一概而论,毕竟秦伯母已经故去多年……”

    秦素轻声道:“是了,你也是在张姑娘故去多年之后,才遇到了我,你与我爹是一路人,我既然不反对你,又如何能反对我爹呢?那人苦等了我爹这么多年,终于等到正道十二宗和辽东五宗和解结盟,再无说三道四之人,更是合则两利的好事,我爹怎么能再去辜负她?我何忍因一人之喜恶,拂人心之所向?”

    李玄都想去握住秦素的手,却被她挣脱开来。

    秦素撇过头去:“最难消受美人恩,对不对?

    李玄都缩回手掌,问道:“你要如何?”

    秦素低声道:“我不知道。”

    李玄都叹息道:“若是这次正邪大战,我遭了什么不测,你打算如何?”

    秦素猛地抬起头来,望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李玄都问道:“我死了,你便此生不嫁了吗?”

    秦素恼怒道:“李玄都!”

    李玄都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张白月本来可以活,可她选择了去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她在最后终是没有选择我,没有随我离开帝京。如果换成你,你是随我离开,还是选择为了心中的道义去死?”

    秦素低头沉思了许久,认真说道:“我没有她这般舍生取义的境界,我会选择随你走的。”

    李玄都道:“我有私心,也喜欢将心比心,人以诚待我,我便以诚待人。这便是你与张白月的区别。”

    秦素摇头道:“可我爹不一样……”

    李玄都柔声道:“人生一世,不过百年。人死之后,万事皆空。说句诛心之言,秦伯父如何,已经过世的伯母都不会在意了。真正在意的只有你一人而已,秦伯父还没有对你挑明此事,想来是还没想好怎么将此事付诸于口,从这一点上来说,秦伯父是尊重你的意愿的,顾及你的感受的。你是不是也该将心比心呢?作为女儿,顾及一下父亲的感受,考虑一下父亲的难处和苦衷。”

    李玄都再去伸手握住秦素的手,这次秦素没有拒绝,任由李玄都紧紧握住。

    李玄都道:“长辈也好,晚辈也罢,都是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秦伯父不同意我们的事情,你便说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如今你不同意秦伯父的事情,这其实也是他自己的事情,不是吗?”

    秦素低低应了一声。

    李玄都柔声劝慰道:“不要胡思乱想了,若是白绣裳敢欺负你,我替你出头。”

    秦素失笑道:“他们两个都是天人造化境,你凭什么出头。”

    李玄都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别看我现在打不过他们,说不定哪天就能踏足长生境,如地师那般,以一敌三仍旧大占上风。以前别人介绍你,这是秦清的女儿,以后别人再介绍你,这是李玄都的夫人。”

    “谁是你的夫人?”秦素脸色微红地啐道:“再者说了,我凭什么就是你们两个附庸?”

    李玄都理所当然地无视了第一句话,又理所当然地回答第二句话:“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秦素轻哼一声,撒娇道:“我不管,以后介绍你时,李玄都是秦素的手下败将。”

    李玄都挪动身子,轻轻抱住她:“好。”

第一百零一十八章 九月初三

    李玄都自八月二十离开太平山之后,转眼间半月光阴匆匆而过,已是九月上旬,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中州龙门府。

    中州龙门府,九朝故都之地,牡丹花城。因为万象学宫的存在,此地不属于天底下任何一个宗门的势力范围,可各个宗门又都在此地设有落脚之处,诸如正一宗的小真人府、太平宗的清平园、清微宗的烟雨楼、东华宗的青木轩、玄女宗的妙音阁等等。

    如今龙门府的府城中甚多江湖中人,不是这些江湖中人不怕死,而是因为龙门府有万象学宫坐镇,正道中人也在此集结,此地成为正道讨伐北邙山的大本营所在,邪道中人等闲不敢来此,所以在这种时候,要么逃离中州,要么就到龙门府中避祸。

    九月初三,乌云蔽日,天色阴沉。

    太平宗、金刚宗、忘情宗、补天宗四宗入城,六百余人,浩浩荡荡,自是引得好些江湖中围观,可惜没能见到那位最近在江湖上声名大振的年轻宗主,更没看到与苏大仙子等人齐名的秦大小姐,只看到三辆马车,让许多江湖人不由好生失望。

    在四宗众人入城时,早就有人肃清了城门,不许闲杂人等通过。待到尘埃落定之后,才恢复正常通行。

    城门外来了一对男女,看样子应该是结伴行走江湖的少侠女侠,其实说是少侠,也算不得少年了,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相貌平平,带着几分憨厚,身后还背了一把剑,可惜没有名贵剑鞘,用布帛包裹着,只露出一个剑柄。身旁女子身着石青色常服,腰间束以玉色锦缎,身材高挑,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相貌极为寻常,甚至有些丑陋,让人望而生畏。

    憨厚年轻人抬头望了一眼城头,微微一笑,与身旁丑陋女子以及一些不算是江湖中人的贩夫走卒一同走过侧门,偶有注目视线,都放在了女子身上,委实是女子的相貌不大好看,不过也不吓人,更算不上相貌奇特,行人只是多看了两眼,便不再上心。至于女子身边的年轻人,更是不惹注意,龙门府是天下之中,如今各路江湖豪客云集于此,谁乐意看一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如果傻小子身旁换成个古灵精怪俏女子,还能感叹一句巧妇常伴拙夫眠,可惜是个丑女子,就没什么意思了。

    穿过长长的城门洞,两人并肩缓步慢行。

    女子负起双手,轻哼着一曲小调:“世情推物理,人生贵适意,想人间造物搬兴废。吉藏凶,凶藏吉。富贵哪能长富贵?日

    盈昃,月满亏蚀。地下东南,天高西北,天地尚无完体。”

    “展放愁眉,休争闲气。今日容颜,老于昨日。古往今来,尽须如此,管他贤的愚的,贫的和富的。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曲中辞意豁达,作曲作词之人显是个饱经忧患而看破世情之人,少说也是半百年纪往上,与女子的年纪殊不相称,自也是她听旁人唱过,因而记下了。不过他身旁的男子年纪虽然不老,但这些年来却是历经大起大落,饱尝世态炎凉,面临的生死关头,更是不知凡几,不由好生感慨。

    这对男女正是乔装改扮的李玄都和秦素,两人并未直接去太平宗的清平园,而是打算在龙门府中逛上一逛。当然,值此关头,李玄都并不存太多游玩心思,只是想要寻觅一个合适机会去见一见李如是,最好能再去万象学宫一行。

    一身普通江湖人利落打扮的李玄都道:“‘地下东南,天高西北,天地尚无完体。’这话说得极是了,从天宝元年到天宝七载,七年光阴匆匆而过,不知到第十个年头的时候,能否有一个好的结果,只怕人力有时而穷。”

    秦素住了哼唱,轻声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不管结果如何,但求问心无愧就是了。”

    这句话倒是符合秦素的性情,不过李玄都却是不甚认可,他求的是结果,至于有愧无愧,倒是其次了。不过他也不好反驳秦素,转而说道:“这龙门府我去年刚刚来过,在这儿见了自称孤臣孽子的张鸾山,也不知他最近如何了。”

    秦素道:“谢雉能做到的事情,张鸾山也能做到。”

    李玄都不由笑道:“这话说得极是。”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忽而云聚风起,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秦素取出两人曾用过的纸伞,撑伞而行。再走出一段,眼见天边黑沉沉地,殊无停雨之象,两人转过一条街,见一间茶馆中坐满了人,便进去找了个座头,将收起的纸伞靠在桌边。伙计泡了壶茶,端上一碟茴香豆。

    秦素却是不喝茶也不吃豆,五指搁在桌上,依次起伏如潮涨潮落,敲击出轻微声响,极具韵律。

    李玄都捧着劣茶慢饮,想着心事。

    忽听有人说道:“两位,客满了,大伙儿挤挤行不行?”

    李玄都抬头望去,却见四个汉子站在

    面前,腰间挂了兵刃,非是善类。

    李玄都自是不怕他们,只是不想招惹是非,对秦素用了眼色,秦素起身来到李玄都身旁,与他同坐一条长凳。

    这四人分而落座,也没兴趣理会其貌不扬的二人,自顾喝茶聊天,一个年轻汉子道:“这次阵仗可真不小,封山多年的太平宗都来了,好几百号人,个个都是高手。”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说道:“以前太平宗与正一宗不合,自然不会响应正一宗的号召,这次不一样了,太平宗的新宗主与大天师交好,有传闻说他能坐上太平宗的宗主大位,大天师是出了大力气的,自是不同。”

    一个上了年纪的说道:“也不尽然,关键在于太平宗的上任宗主是被邪道之人暗算,太平宗若是不报此仇,哪还有什么脸面在江湖上立足?”

    先前的年轻汉子道:“这倒也是,不过这些大宗门不要脸面的事情多了,真要做缩头乌龟,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上了年纪的人赞道:“兄弟年纪不大, 见识却是老道。这年头,要脸的都死了,不要脸的才能活着。”

    年轻汉子道:“惭愧惭愧。不敢当老哥如此称赞。”

    “两位慎言。”那个中年汉子忙道:“那太平宗的新宗主早年时就是江湖上煞星,还有那个秦大小姐,也是极厉害的女子,手下为奴做仆的高手不知多少。这话若是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可是大大的不妙。”

    李玄都和秦素对视一眼,各自无语。

    这人劝另外二人慎言,可自己说的比谁都多。

    两人一脸深以为然,不再说话,可想李玄都和秦素在江湖上的名声如何,也只能用“毁誉参半”来形容了。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汉子忽然开口道:“太平宗已经到了,其他宗门还会远吗?只怕是不日就会陆续抵达,到那时候,正道群雄齐聚这龙门府中,邪道高手齐聚北邙山,正邪大战一触即发,你们说谁会赢?”

    三人互相看看,年轻汉子迟疑道:“应该是正道中人会赢吧,毕竟邪不胜正。”

    那上了年纪的汉子冷笑道:“岂不闻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就在这时,雨中又走来一个撑伞之人,身材高大,身着锦衣,显然不是寻常人等,他环视一周,落在李玄都和秦素这一桌人的身上,道:“道不是一尺,魔也非一丈,无非是半斤八两罢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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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客栈介绍:
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