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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四章 心魔立誓

    李玄都沉默了片刻,道:“不做皇帝,何谈救天下苍生?只有掌握了绝对的权力,才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徐先生此言,深得我心。诚如地师所言,我不能确保事事都如我所愿。”

    徐无鬼微笑不语,等待李玄都接下来的“但是”。

    可是等了片刻,却迟迟没听到李玄都继续开口说话,倒是让徐无鬼略感惊讶。不仅地师如此,一众正道中人也是没有反应过来,因为李玄都不按套路出牌啊,接下来不是应该反驳地师吗?怎么戛然而止了?难不成李玄都真被地师说动了心?

    张静修转头望向李玄都,两人视线略微交汇之后,又各自移开。

    张静修道:“地师好歹是一方之主,何必出此攻心之策?有什么手段,不妨都亮出来罢。”

    “既然大天师如此说了,你们都出来吧。”地师一挥大袖,有云气自生,待到云气散去之后,僧人模样的方玄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身着玄黑色“阴阳仙衣”的地师徐无鬼本尊,在他身后还有几人,分别是二明官钟梧、三明官王仲甫、四明官李世兴、五明官诸葛錾、八明官魏臻、九明官上官莞,唯独少了大明官王天笑。

    张静修道:“二明官、三明官、四明官、五明官成名多年,贫道已是见过,想必这两位年轻人就是后五位明官中人了。”

    上官莞道:“小女子上官莞,这位是八明官魏臻,见过大天师。”

    他们两人虽然在十殿明官中资历较浅,江湖中也是名声不显,可众多正道高层之人却对于二人早有耳闻,甚至还有人曾与他们打过交道,吃过些暗亏。所以上官莞这话刚一出口,便有几人轻哼一声。

    张静修说道:“小徒颜飞卿曾伤在魏明官的手中,上官明官更是炮打上清镇,贫道当真是久仰大名。”

    换成旁人来说这话,上官莞自是不会放在心上,说不定还要反讽几句,可说话之人是大天师,那就不一样了,毕竟是与地师分庭抗礼多年之人,她不敢造次,默然不语。

    地师道:“大天师,虽然我的人手不如你多,但是这座静禅寺却是我的主场,也算是势均力敌,若是就此厮杀一场,那是两败俱伤,只会让澹台云和李道虚凭白得了便宜,所以咱们还是以和为贵,就此罢手,不知大天师以为然否。”

    张静修道:“贫道此番召集正道同盟讨伐北邙山,乃是李道兄应允之事,地师此言怕是不妥。而贫道之所

    以要讨伐北邙山,就是为了向地师讨一个公道,既然今日在这里遇上了,岂有罢手之理?”

    徐无鬼笑道;“讨伐北邙山,那是双方都做好了准备,摆开阵仗,光明正大地打上一场。可现在却是不同,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是一个打猎的猎人在转弯的时候与一只猛虎来了个面对面,猎人没有防备之下,大惊失色,而猛虎又忌惮猎人手中的弓箭长刀,不敢贸然进攻,双方都想退,却又不敢退,生怕把后背露给对方。若要攻,双方都没有必胜把握,于是就陷入到僵持境地之中。”

    在场之人,都是聪明人,明白地师所说的道理,在没有完全准备好之前,谁也不想贸然出手。因为攻打北邙山,正道中人占了人多势众的便宜,又有众多弟子随侍身旁,可以结成阵法,自是安全。可现在却是直接与同境之人厮杀,是生是死就难说的很了,毕竟像李玄都这种习惯孤身犯险之人还是少数。

    张静修沉思片刻,道:“既然地师如此说了,贫道有个想法。斗是一定要斗的,不过未必要一拥而上,我们大可各自选出三人,三局二胜。”

    地师道:“好,如此再好不过了,今日大明官、藏宗主、白宗主、海石先生未至,对于双方都算公平,不过我和大天师一定是要交手的。”

    张静修淡然道:“上次玉虚斗剑,未能与地师分出胜负,实是贫道憾事。”

    地师笑了笑:“既然要分胜负,那么胜了如何?败了又该如何?”

    张静修道:“我正道中人,自恃身份,从不屑于做那等偷袭之事,传扬出去,只怕天下之人耻笑,可地师却是不然,屡屡偷袭出手,今日若非贫道早有防备,一样要着了地师的暗算。”

    地师含笑不语,半点也不动怒。

    张静修深深望了他一眼,道:“地师是枭雄心性,使的是庙堂手段,从来不在乎虚名,贫道是知道的。所以今天若是正道胜了,地师须得立下一个誓言,从此之后,再不行偷袭之事,凡事都要遵守江湖规矩。”

    徐无鬼笑道:“徐某本就不是什么江湖人,只要能做成事情,从来都是不择手段。我杀大天师这样的高手没有把握,可是杀那些天人境的低手却是很有把握,若是能把这些低手全都杀光,只剩下一个大天师,想来大天师便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只是怕大天师恼羞成怒,依葫芦画瓢,也让我变成个孤家寡人,这才不敢肆意行事。如今大天师却让我再

    也不做此事,那可真是为难的很了。”

    张惊修道:“贫道只问地师,答应还是不答应?”

    徐无鬼反问道:“大天师就不怕徐某食言而肥?”

    “怕,贫道当然怕。”张惊修道:“正巧贫道最近也对‘太阴十三剑’颇有研究,贫道与地师都以心魔立誓,若是地师还敢食言,那贫道也没什么好说的。”

    徐无鬼的脸色终于略显凝重,虽然他已经练成“太阴十三剑”,但不意味着“太阴十三剑”的所有隐患都已经消失不见,他化解心魔的办法就是将心魔装入笼子之中,只要看好笼子,心魔便绝不可能反噬。他许诺传给李玄都的功法,就是如何将心魔关入笼子之中。而大天师的提议便是以笼子的钥匙为赌注,若是食言,便等同是将笼子中的心魔放出,反噬自身,不可谓不狠辣。

    徐无鬼沉默许久,道:“大天师既然如此说了,我倒是很好奇,如果大天师输了,大天又要如何?”

    张静修淡然道:“贫道不但放地师一行人离去,而且讨伐北邙山一事也就此作罢,十年之内,都不再擅启战端,不知地师以为如何?”

    徐无鬼抚掌道:“好。就这么定下了。”

    说罢,地师伸出食指按住眉心,从中扯出一点似虚似幻的物事,如一点灵光。大天师也是如此动作。两人各自一弹指,两个光点凌空飞起,在半空中融汇一处,然后缓缓消散无形,这便是定下了心魔之誓,若是谁敢违背誓言,定当遭受心魔反噬。

    两人立下誓言之后,今日之战便十分重要了,无论是诸位正道宗主长老也好,还是诸位明官也罢,都是神色凝重。

    地师道:“三战两胜,双方各自派出三人,我和大天师是一定要出手的,剩下二人便由我和大天师各自指定,如何?”

    大天师道:“好。”

    说罢,一众人都出了大雄宝殿,在殿前广场上分开站立,遥遥对峙。

    地师一挥“阴阳仙衣”的大袖,道:“二明官,若论境界修为,你是十殿明官中仅次于大明官之人,第一阵便由你出手。”

    钟梧恭恭敬敬应诺一声,向前行出,道:“不知正道之中,何人应战?”

    不必张静修开口,悟真已经出阵,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境界低微,拳法更是荒疏已久,恐怕不是施主对手。只是体魄还算坚韧,只好拿几根老骨头来挨挨施主的拳脚。”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三战赌斗

    钟梧一振跑修,抱拳为礼,道:“悟真大师请了。”

    悟真合十还礼,说道:“钟施主请先出招。”

    钟梧道:“在下修炼的是无道宗的‘重阳玄功’,也叫‘重九玄功’,用的是‘大化天魔手’,大师小心了。”

    话音落下,钟梧出手就是绝学“大化天魔手”,若论招式,此路手法也许谈不上如何精妙无比,与“万华神剑掌”相差无多,但关键在于此掌一出,可夺人心神,摄人魂魄,使其迷失于天魔秘境,从而心魔丛生,失魂落魄,心志不坚、修为不高之人,不需要刀斧外力加身,就会自行走火入魔,一身气机化作熊熊烈火,将其焚烧殆尽。就算有那境界修为不俗之人,抵得住天魔攻心,不会走火入魔,也难免为之分心,不能注意外在形势变化,此时钟梧再攻其要害,同样是一个死字。

    只见钟梧一掌缓缓向前推出,周围一切了无异常,周围旁观之人却骤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心悸和不安。就好像有凶兽来临之时,哪怕它还在很远的地方,它所散发出的滔天凶威,便使得其他飞禽走兽开始惊惶奔走,甚至它那不必刻意遏制的力量,便可以改变周围的一切,诸如旱魃出世,赤地千里,或是无支祁所到之处,洪水滔天,便是这样的道理。

    悟真自是首当其冲,在他的视线之中,钟梧已经消失不见,无法感知其具体位置,说明对方已然进入天人合一之境,将自己完美融于四周环境之中,可又远远高于天人逍遥境,好似一掌挡在自己眼前,眼前掌纹便如山川河流,可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不谈修为,只谈境界,此时钟梧借助“大化天魔手”之力,已然有了几分天人造化境的神韵。

    不过悟真也不是好相与之辈,任你千万变化,我自岿然不动,双掌合十,周身皮肤顿时笼罩上一层淡淡金色,这便是正宗的佛门金身,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诸邪辟易,是为金刚不坏。

    一瞬之间,钟梧已经有数掌拍在悟真的身上,只是却伤不得悟真分毫,反而是如撞钟一般,发出阵阵轰鸣响声。

    众人视线都落在二人身上,心思各异。司徒玄略心想:“幸而是悟真大师主动出战,若是我对上了钟梧,以他‘大化天魔手’的造诣,我便只能以‘龙遁剑诀’游斗,可此举甚是凶险,稍有不慎,便要伤在他的掌下,可惜我的‘北斗三十六剑诀’火候不够,否则结成剑阵,便可破去这‘大化天魔手’。”

    仅次于钟梧的三明官王仲甫却想:“自

    从方静死后,悟真便隐隐是佛门第一人,盛名之下无虚士,果然非同小可。他这佛门金身千锤百炼,软硬不吃,就好似一个乌龟壳,若是我对上了他,许多手段便用不上了,只能徐徐图之,用水墨功夫消磨他的金身,然后寄希望于他能露出些许破绽。”

    其余人等也不免以自家功法与二人相互印证,都不得不承认二人极为高明,其他人恐怕不是对手。

    钟梧久攻不下,便要抽身后撤,便在这时,悟真转守为攻,用出“大宝瓶印”,双掌排空,带出一阵剧烈轰鸣之声。

    钟梧冷笑一声,他修炼的“重九玄功”便是以气机浩大、体魄坚韧著称,若要比拼劲力,那他是丝毫不怕的,于是也双掌推出相迎。

    只听得轰然一声,双掌相交,钟梧猛地向后退去,如一片落叶,随风飘荡,轨迹更是让人捉摸不定,而悟真则是结结实实地退后三步,在地面上踩踏出三个脚印,每个脚印都入地三寸,就连鞋底的纹络都清晰可见。

    天人境大宗师都讲究一个方寸之间见高下,越是云淡风轻才越是显现高明,能逼得悟真踩踏出脚印,伤了脚下地面,已是可见钟梧的厉害。

    钟梧落地之后,轻喝一个“好”字,再度欺身上前,悟真用出最为精通熟稔的“大威伏魔拳”,拳头与钟梧的手掌相交,发出阵阵金铁相击之声,回荡在佛城之中,当真如雷鸣一般。

    两人都是体魄坚韧之人,这般交手,只怕在百余招内都分不出胜负,钟梧的招数以阴诡见长,若是不能建功,却比不得悟真这般堂堂正正迎敌的路数,难免落入下风之中。

    两人拆解了三十余招,钟梧竟是隐隐感觉双掌发麻,不由心中大恼,同时又暗暗吃惊:“老和尚练成了‘金刚法身’,不仅仅能防身护体,还能将我的力道也反弹回来,再加上他的‘金刚神力’,便是我的体魄也难以招架,若是久战,便是于我不利。”

    想到这儿,悟真不再单纯以拳掌对敌,一掌拍出,周围顿时有一道道黑色阴魂浮现,面目狰狞,凄厉哭喊之声让人头皮发麻,心神摇动,稍有不慎,便会被夺去心智。这便钟梧将皂阁宗的功法融入到了“大化天魔手”之中,胜在出其不意。

    可悟真却是不为所动,只是简简单单一拳打出,这一拳仿佛充斥天地,整个拳头更是大放光芒,好似一轮耀日。

    钟梧立时大惊失色,忍不住道:“这不是‘大威伏魔拳’!”

    悟真道:“贫僧此

    乃‘大日光明拳’。”

    话音未落,这一拳已经破去钟梧的无数阴魂,进到他的面前,钟梧只得匆忙招架,却被这一拳打得连连后退。

    说来也是钟梧聪明反被聪明误,若是他老老实实与悟真过招,胜负殊为难料,可他偏偏想用阴招奇招取胜,结果就被悟真这蕴含大日光明真意的一拳破去,彻底落入下风之中。

    地师微微皱眉,以他眼力自然可以看出,钟梧与悟真只在伯仲之间,谁胜谁负只看临场发挥。如今钟梧犯下大错,被悟真抓住了机会,接下来悟真只要步步为营,钟梧落败便是迟早之事。若是生死相斗,悟真大可一走了之,可现在是光明正大的比斗,却是没有挽回余地了。

    地师能看出来,大天师自然也可以看出来,轻抚白须,赞道:“悟真大师不仅佛法精深,拳法也是独步天下。”

    听得大天师此言,正道众人皆是心中一喜。若是第一战取胜,大天师那一战再胜,地师便算是败了,日后不得再行偷袭之事,那无论是谁,都能松一口气,毕竟谁也不愿意落得方静方丈和沈老先生的下场。不过若是第二场能够再胜,那是更好不过,毕竟地师和大天师真要动起手,难免是惊天动地,只怕要殃及池鱼。

    又有一炷香的时间,钟梧猛地向后跃去,脸色苍白,双手更是不住颤抖。

    悟真双掌合十道:“钟施主,承认。”

    钟梧闭口不言,望向地师。

    地师淡然道:“愿赌服输,第一场是我们输了。”

    钟梧满面羞惭之色,向后退下。

    大天师道:“不知地师第二阵派谁?”

    地师道:“方才第一阵,是我这边先派人出阵,所以这第二阵却是要大天师先派出人手了。”

    大天师点了点头:“理当如此,萧宗主,这第二战便有劳你了。”

    萧时雨飘然而出,道:“不知地师要让何人赐教?”

    地师道:“‘玄女六经’各有擅场,千变万化,享誉江湖数百年,自是不必多言,依我看来,我们这边却是无人是萧宗主的对手。”

    萧时雨板着脸道:“地师过奖,萧某人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地师道:“既然是萧宗主出阵,那么这一战,便由紫府代劳如何?”

    众人都吃了一惊,纷纷望向李玄都,心中暗想难道李玄都早已暗中投靠了地师?

    李玄都面无表情,缓步上前,道:“好。”

第一百三十六章 剑斗玄女

    在众人的疑虑目光之中,李玄都飘然出阵,站在了萧时雨的对面。

    萧时雨性情刚直近迂,又因为当年情伤和姐妹反目之事,变得孤僻乖癖,见李玄都如此作为,直言道:“李宗主,看在当初你援手玄女宗的情分上,我还称呼你一声李宗主,难不成你真被地师说动了心,要助纣为虐不成!”

    李玄都道:“我与帝京徐家有深仇大恨,非报不可,正巧徐先生也与徐家不睦,这便是志同道合。至于其他……也是如此。”

    萧时雨疾言厉色道:“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今日便来领教李先生的绝学。”

    此时左雨寒也道:“李先生之过往,我素有耳闻,那张家小姐已然身死,人死不能复生,个人恩怨如何能凌驾于正邪之辨上?李先生大好前途,岂可为了一个女子所误?李先生若不堕邪道,这正道盟主的尊位,日后还会逃得出你的手掌么?”

    徐无鬼道:“正道盟主算什么?哪里比得上二十二宗合归一统,到那时候,道门大掌教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李玄都并不作声。

    徐无鬼淡笑道:“闲话少叙,紫府,你就领教一下萧宗主的玄女六经,这玄女六经乃是大成之法,而且还是玄门正道之法,绝非我们这些旁门左道之法可比,世间罕有,可要小心了。”

    李玄都从“十八楼”中取出“人间世”,单手持剑,剑尖斜指地面,道:“萧宗主,请。”

    萧时雨心知李玄都手中这把“人间世”极是难当,江湖上的许多好手都是败在此剑之下,若是她徒手对敌,怕是没有胜理,可“九天玄音”还未完全修复,被留在了玉清宁的手中,却是为难。

    便在这时,司徒玄略开口道:“萧宗主,来此之前,宗主虽然因故未能亲自前来,但在我和海石先生临行之前,将他的佩剑‘应帝王’交予我手,以备不时之需。”

    说罢,司徒玄略从自己的须弥宝物中取出一口带鞘的金色长剑,说道:“刀剑评上,老宗主的‘叩天门’排在第一位,四先生的‘人间世’排在第二位,宗主的‘应帝王’排在第三位,纵使比之‘人间世’稍逊,也相去不远,请借剑。”

    说罢,司徒玄略便将手中的“应帝王”送了出去。

    萧时雨伸手接住此剑,只见整把剑被雕琢成一条金龙的模样,剑首即是龙首,剑首上镶嵌了一颗金色宝珠,如画龙点睛,剑首下方的剑柄是

    龙颈和部分龙身,细密的鳞片代替了通常用来缠绕剑柄的金属丝线,然后是剑锷,被雕琢成了两只龙爪的样子。

    她缓缓拔剑出鞘,竟是隐隐响起一声龙吟,震人心神,仿佛有真龙降临,巨大的龙威让所有凡人心生畏惧。

    此剑曾经是大魏历代皇帝的佩剑,只是除了太祖、太宗两位马上皇帝之外,后来的皇帝逐渐不再有一以当千的超绝武力,这柄名剑也就明珠蒙尘,只能被深藏在大魏皇室的秘库之中,直到天宝帝登基,太后谢雉掌权,在谢雉第一次去见李道虚时,就将此剑当作见面礼,后来李道虚又将此剑传给了宗主李元婴,这也是李元婴为何仅仅是天人逍遥境,却能登上太玄榜的原因之一。不过近些年来也有传闻猜测说李元婴已经晋升天人无量境,只是他极少出手,难以印证。

    仅以此剑表现出来的威势而言,更甚于李玄都的“人间世”,不过并不是说此剑就比“人间世”更强,因为“人间世”与李玄都人剑合一之后,“人间世”的强弱与李玄本身修为都息息相关,“人间世”在旁人手中最多发挥十成威势,可在李玄都的手中却能发挥出十二成的威力。

    地师方才说“玄女六经”各有擅场倒不是胡乱吹捧,玄女宗除了乐器和拳掌功夫之外,也有兵刃上的功夫,尤其是剑法,虽然不及慈航宗和清微宗,但也有其独到之处,当初玉清宁以手中纸伞与李玄都斗剑,便可见一斑。当年玄女宗鼎盛时,三代人连出三位长生地仙,其中有一位便是擅长用剑的女子剑仙,只是到了如今,玄女宗声势不复当年,人才也有青黄不接之势,再少见到用剑的高手。

    不过到了萧时雨这般境界,剑法只是小道,一法通万法皆通,真要使几路剑法也不是不行,只是比不得白绣裳精通近百种剑法那般骇人,对付寻常高手还行,想要在剑法上胜过用剑多年的李玄都,却是难了。

    李玄都自是明白这一点,道:“我占了兵器之利,就请萧宗主进招吧。”

    萧时雨也不逞强客气,当下斜斜刺出一剑,剑势凌厉。李玄都神色木然,手中“人间世”微微一侧,竟不挡格对方来招,剑尖直刺她下丹田气海,剑势之上隐隐有风雷之相,却是“太阴十三剑”中的“风雷云气生”。

    萧时雨一惊,滑步相避,蓦地里李玄都长剑疾闪,剑尖已指到了咽喉。萧时雨大惊,急忙以“**履霜”飘然躲开,只是她躲得快,李玄都进招更快,已然变换为“太

    阴十三剑”中的“风卷残云扫”,一剑横扫,萧时雨立觉后颈中寒风飒然,让她头皮发麻,心知不妙,足尖一撑,身子斜飞出去。这一下是从绝不可能的局势下逃得性命,可见其经验老道,却见李玄都如附骨之疽一般飘身而上,手中长剑掠出,不等萧时雨落地,剑光已封住了她身周数尺之地。

    在李玄都手中“人间世”剑势之下,萧时雨若是继续下落,要么是双足齐断,要么是齐腰斩为两截。她只得御风凌空,躲开这一剑,然后以手中长剑用出掌法,乃是玄女宗中最为上乘的“九天**式”,由三奇应克之数而化,火起风行,其起如旱地春雷,玉兔投泉,其落如风流云散。其招数婉若游龙,似轻烟薄雾,变化莫测。只见得萧时雨的三剑虚虚实实,本就已经是精妙绝伦,再辅以凌厉无比的“应帝王”,威势极大。

    李玄都毫不示弱,以“剑心太玄意”将三招悉数挡下,两剑相交,金石之声刺人耳膜,继而两人各自向后,拉开距离。李玄都面无表情,手中“人间世”前指,仿佛是定在半空中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摇晃,而萧时雨握剑的右手却是微微发抖,显然是吃亏不小。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李玄都身怀五大玄功,气力之大,休说是萧时雨,便是悟真和钟梧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萧时雨心中既是恼怒,又是痛惜,早先时候,听闻邪道好手败在李玄都的剑下,也不觉如何,如今自己亲自对上了李玄都,方知这个年轻人的厉害,料想那些对上李玄都而吃了大亏的邪道中人,也是这般想法。可惜这个年轻人终是落入邪道之中,反过头来对付正道中人,实是让人扼腕。她又忽然想到李玄都与秦素之事,虽然辽东五宗这些年来声誉很好,但说到底还是邪道十宗之列,由此看来,李玄都堕入邪道是早有端倪,定是受了秦素的暗中影响,当初老剑神便是看出了他的用心,这才将他逐出师门。

    从始至终,张静修都默然不语。

    李玄都稍微沉默后说道:“萧宗主,还要继续比试下去吗?”

    萧时雨面挂寒霜,她素来要强,宁可轰轰烈烈战死,也绝不肯向人认输,听得李玄都此言,自是大为恼怒,喝道:“自然要比!”

    说罢,她又是挺剑直刺,李玄都轻哼一声,一剑扫出,两者相撞,骤起一声炸雷,无数紊乱气机四散激射,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犁出道道沟壑。剑风所过之处,无论正道邪道,都觉气息一窒,被刮得满脸生疼。

第一百三十七章 乘龙快婿

    李玄都先前略有留手,此时终于全力出手,只见得他的剑势不再直刺,只剩横扫,一扫一弧,三弧如半月,九扫成满月。只见九扫成圆月,招未曾使老,已然圈转,然后便是大满月套小圆月,半月挂弦月,长戟所幻的圆月越来越多,过不多时,李玄都的全身隐在无数圆月之中,圆月一个未消,另一个再生,长剑虽使得极快,却听不到丝毫劲风呼啸之声,足见其并非是一味刚强,在刚劲之下的柔劲韧性已达于化境。

    这时萧时雨便已经寻觅不到他剑法中的空隙,圆弧成月,满月如盾,只觉似有千百个圆盾护住了李玄都全身,就如一座组织森严军阵,不但能守,而且还能向前移动,千百个圆盾组成盾墙犹如浪潮一般,缓缓涌来,并非一招一招的相攻,而是以数十招剑法混成的守势,同时化为攻势,好像一面大盾直接压下。如果萧时雨无法抵御,只得退步相避。只要她退了一步,李玄都便逼进一步,步步紧逼之下,久守必失,也就败了。

    萧时雨咬牙不退,与其对攻,却是占不到半分便宜。

    此时的李玄都并非一招一招的相攻,而是以七小剑组成一大剑,七大剑成一剑阵,剑阵守则是四十九剑齐守,剑阵攻则是四十九剑齐攻,以守为攻,浑然天成。

    面对李玄都一人一剑凭借纯粹剑术结成的剑阵,萧时雨运转全身所有气机,一剑狠狠劈下,落在如浪潮的无数圆圈上,结果剑阵未散,反倒使得萧时雨不住向后退去,衣衫剧烈震荡,两鬓头丝齐齐往后飘去,双脚在地面上滑出两道深深痕迹。

    此时便听司徒玄略说道:“‘剑心太玄意’千变万化,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固然是玄妙绝伦,只是剑道一途,只要有招,便会有破绽。”

    萧时雨心中一动:“李玄都的剑法圆转如意,看似没有破绽,其实还是存有破绽的,只是此人的剑道天赋太高,将这些破绽巧妙隐藏起来,让自己看不出来而已,若是如此,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便是以点破面,以力破巧,正所谓‘执火不焦指,其功在神速。尖钉入金石,聚力在一点’,如此方能有一线胜机。”

    念及此处,萧时雨把心一横,全力运转“帝女神功”,全身气机汇聚于手中“应帝王”之上,便要在这一剑之间,决出胜负。

    这一剑乃是慈航宗“慈航普度剑典”中的绝学,名为“万劫佛光”,不出则以,一出

    之后,非死即伤,而这一剑也无甚其他变化,不管是刺向敌人的胸口也好,还是面门也罢,招式平平,一成不变,其威力则是将自身气机发挥到十二成,使得敌人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在正道各宗之中,只有白绣裳和萧时雨两位女子宗主,故而两人平日里走得颇近,常常会互相切磋较技,这一剑便是白绣裳教给她的,而她也将玄女宗的“玉女经”传给了白绣裳。

    只见萧时雨这一剑递出之后,无数金色日光竟然也受其影响,随之偏移,最终汇聚于“应帝王”的剑尖之上。

    此剑一出,金光璀璨,铺天盖地,所有的剑式都被一扫而空,而且已成生死之势。

    在萧时雨蓄势之势时,李玄都也没有闲着,长剑已在身前连划三个圆圈,幻作三个光圈,仿若满月。三轮满月似是有形之物,凝在空中不散。李玄都身形飘忽不定,将这三轮剑气满月停留原地,随即又是划出三轮剑气满月。如此反复,李玄都已是来回十二次,每次都留下三轮剑气满月,片刻间已是有三十六轮剑气满月,映得他周身上下好似笼罩了一层雾气。此剑是李玄都的剑术登峰造极之作,将“北斗三十六剑诀”和他已经学会的“太阴十二剑”合而为一。这三十六道剑气满月中均藏有一道太阴剑诀,每一招均有变化,聚而为一,端的是繁复无比。

    观战众人无不惊骇,心知萧时雨已经是拼了性命,可瞧李玄都的样子,却是犹有余力,这一战怕是难了。

    果不其然,萧时雨这一剑初时势如破竹,连破十二轮剑气满月,可是接下来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慢,在破去第二十七轮剑气满月之后,终于变为强弩之末,止步于第二十八轮剑气满月。

    李玄都手中“人间世”顺势一绞,萧时雨便再也握不住手中长剑,只听得“铮”的一声响,“应帝王”已然高高飞起。

    李玄都伸手接住“应帝王”,右手“人间世”,左手“应帝王”。

    萧时雨脸色苍白,虽然还想再战,但也知道李玄都已是手下留情,方才那番交手,李玄都便是一剑将她手臂齐根斩断也不是不能,她若再去不依不饶,未免太过不要脸皮。

    李玄都倒转“应帝王”的剑柄,对萧时雨:“萧宗主,三师兄的宝剑,物归原主罢。”

    萧时雨脸色铁青,不过还是没有多说什么,从李玄都的手中接过“应

    帝王”,道:“是我败了。”

    李玄都双手持剑抱拳:“承让。”

    说罢,他退在一旁,既不在正道众人这边,也不在邪道那边,反而是独自一人站在一处。

    地师抚掌笑道:“紫府剑法精绝,怕是只在李道虚、白绣裳两人之下,便是我和大天师,不以境界压人,单论剑法,也未必能胜过紫府了。”

    大天师道:“英雄出少年。”

    地师又道:“当年穆公有女,小字弄玉,最爱吹箫。有一青年男子萧史,乘龙而至,奏箫之技精妙入神,前来教弄玉吹箫。穆公便将爱女许配他为妻。‘乘龙快婿’这典故便由此而来。若论福气,我比不得秦清,他倒是生了个好女儿,能有紫府这等乘龙快婿,百年之后,后继有人。不过我虽然没有女儿,但有一个心爱弟子,若论相貌修为,也不属于秦姑娘,只是性情比之秦姑娘略有不如,紫府若是不嫌,我便做主,让她与秦姑娘做个姐妹,秦姑娘为长,不知紫府意下如何?”

    上官莞立时脸色羞红,微微低下头去。

    李玄都半低着头,并不作答。

    徐无鬼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紫府这是嫌弃我占你便宜了,毕竟按照辈分来算,紫府乃是莞儿的师叔,这师叔如何能娶师侄?只是这世上之事也并非绝对,当年正道中人,可是有师徒相恋的,萧宗主,你说我说的对吗?”

    萧时雨冷哼一声,却是没有接话。只因当年玄女宗的确闹出过一宗师徒相恋的事情,早年时候,玄女宗也如慈航宗这般,以女子为主,却也不完全禁止男弟子。有位女子祖师孤身多年,恰巧遇上了多情的年轻男弟子,一来二去,两人勾搭成奸,在江湖上闹得满城风雨,无论正道邪道,还是儒家中人,都嘲笑玄女宗不分尊卑伦常,偏偏那对男女修为极高,又情比金坚,女子更是玄女宗的宗主,让玄女宗无可奈何。直到那二人隐退,玄女宗才定下了一条规矩,再也不收男弟子。此时地师旧事重提,萧时雨也无法辩驳。

    地师呵呵一笑,不再提及此事,转而对大天师说道:“张道兄,你我也算是相识多年,只是这么多年来,玉虚斗剑也好,正邪也罢,都少有交手的机会。今日你我双方打成平手,看来是天意注定我们要斗上一场。”

    大天师一摆手中云扫,道:“天意不可违,倒要领教徐道兄的绝技。”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天地之争

    江湖上已经太久没有两位长生境交手,在上次玉虚斗剑时,“魔刀”宋政再怎么独领风骚,终究还是较之长生境界差了半步,再往前推移,宋政袭杀无道宗老宗主,则是占了人数的便宜,又是偷袭。真正长生境的单打独斗,似乎已经是上一辈人的事情了。

    大天师收起手中云扫,伸出双手,道袍的宽大袖口无风自动,继而猎猎作响,在他的掌中出现了两道光芒,一紫一青,化作两把长剑,紫色玉石长剑名为“紫霞”,青色金铁长剑名为“青云”,两者分列刀剑评的四五位。两者分开只是半仙物,可如果双剑合璧,便是仙物,又名“天师雌雄剑”,当年祖天师便是携带此剑扫荡巫教和酆都群鬼。

    天下武学,李道虚自然是公认的剑道第一人,秦清被誉为刀法第一人,澹台云精通拳掌,张静修和徐无鬼则被归为方士一类,擅用各种术法,不擅长近身而战,两人对此都无甚异议,但是这不意味着这二人就完全不精通武学,事实上恰好相反,到了长生境之后,已经没有武夫和方士的区分,徐无鬼修炼“太阴十三剑”多年,乃是一等一的剑道大家,张静修使用双剑,在御剑一途也是出神入化,两人所谓的不擅近战,也只是相较于李道虚和澹台云而已。

    张静修手持双剑,两剑皆是斜斜指向地面。

    徐无鬼双袖一振,身上的“阴阳仙衣”猎猎作响,只见黑袍的纹络立时活了过来,浮光掠影,仿佛无数黑影在衣袍表面疯狂游走。这些黑影看似杂乱不堪,若仔细看去,这些黑影共有十三道,每一道黑影都在持剑使用一种玄妙剑式,透出一股邪诡之意,只是速度太快,让人看不分明。

    此乃阴阳宗世代相传的仙物“阴阳仙衣”,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可以施展“袖里乾坤”的神通,也可以阴阳转换。徐无鬼平时是以阴面示人,其中蕴含有一套完整的“太阴十三剑”,更胜李世兴的“太阴剑阵”。

    其实两人早在云锦山有过一场交手,只是那次张静修是以身外化身迎战,此番换成本尊,又是不同。

    只见张静修身形缓缓升空,只是一摆手中双剑,整个天幕一片明澈,氤氲出无穷无尽的紫气,转眼间已经化作一片浩瀚海洋。

    紫气遮天,仿佛是一方倒扣的紫湖,波光粼粼的“湖面”荡漾出无数如水波的涟漪向四面八方扩散,一直蔓延出整座中岳的上空才渐渐消散。

    同样的手段,相较于身外化身还要借助镇魔台的吃力,张静修本尊尽显云

    淡风轻。

    徐无鬼只是轻轻振衣,如抖落身上的灰尘,十三道黑影便脱离“阴阳仙衣”显化世间,化作十三道无相无常的影子护在身周,游走不定,并不用徐无鬼分身驾御,宛如活物一般。

    徐无鬼仰头望向那道头顶天幕,双袖似乎因为盈满无数风雷而猎猎作响。

    天师地师,天师在天,地师在地,倒像是一场天地之争。

    不用两人言语,所有观战之人,尽皆向后退去,给两人让出足够大的交手空间。

    看似云淡风轻的两人,在短暂的对峙之后,张静修以剑指地,徐无鬼抬手指天。

    紫色的天幕之上骤然落下一道紫色雷霆,地面上,也有一道剑气直冲九霄。

    紫电与剑气相撞,一起消散无形。

    不过这一招似乎只是二人的互相试探,在此之后,地师率先出手,在“太阴剑阵”之中闲庭信步,实则暗含踏罡步斗,使得“太阴剑阵”以他为中心,不断变化,期间徐无鬼又不断挥袖,每次挥袖都有一条黑色蛟龙巨蟒离地升空,激射向立于云霄上的大天师。

    李玄都对于这些黑蛟黑蛇再熟悉不过,当初他被“太阴十三剑”反噬,内视下丹田,在气海中有一棵通天巨树,乃是“逆天劫”剑气具象所化,“巨树”周围有黑蛇缭绕,便是“太阴十三剑”的剑气所化,由此看来,“太阴十三剑”的确是一把双刃剑,可以伤己,也能伤人,就如野兽,驯服之后便可成为帮手。地师对于“太阴十三剑”的掌握自非李玄都可比,已是可以将黑蛇化虚为真。

    王仲甫见此情景,微笑道:“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张静修意态闲适,“紫霞”不动,只是以“青云”不断将靠近自己的蛟蟒斩杀。

    此时有幸观战的众人,无不惊叹于此等骇人异象。

    地面之上,不断有蛟龙巨蟒升空,似是妖物肆虐。天幕之上,仙剑纵横,将这些孽畜一一斩杀,如降妖伏魔。

    邪道诸人退入大雄宝殿之中,正道众人退入天王殿中,以免被两人交手的逸散气机殃及池鱼,唯独李玄都脚下连点,独自一人跃入晨钟暮鼓的鼓楼之中。

    就在众人全部离开广场之后,张静修开始出手反击,先以手中“紫霞”指地,一瞬之间,从天空之上降下无数落雷,形态各异,粗细有别,明晦变化,齐头并进,远远望去,便似是一座凭空出现的紫色森林,笼罩了整个广场,压制不断腾空龙蛇之属。

    与此同时,张静修又以手中“青云”指天,白日竟是显现繁星点点,仿若一条星河,继而这些“繁星”开始移形换位,不断组合排列成阵,一元、两仪、三才、四象、五行、**、七星、八卦、九宫、十绝,终成大衍之阵,丝毫不逊于太平宗“南斗二十八星阵”。

    年龄最大也是见识最广的万寿真人赞叹道:“天发杀机,移星易宿。”

    李玄都独立于鼓楼之中,双手拄剑,轻声道:“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天性,人也。人心,机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说到这儿,他微微一顿,过了片刻方才说道:“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

    此时广场之上,雷光涤荡,阴影重重。

    一明一暗两道浪潮不断撞击。雷光所过之处,无数阴影灰飞烟灭,霞光如潮,每一次漫涌,都有一道道阴森剑影如冰雪消融,化作乌有。只是阴影死而不绝,在不断消亡的过程之中,又不断重组再生,一方“太阴剑阵”始终不曾真正毁去。

    明晦二色反复替换,不断相互消磨抵消,使得偌大一座静禅寺处于一种日夜轮转的诡异景象之中。

    便在此时,地师大袖一揽,无数蛟蟒汇作一处,化作一条巨大黑龙,骤然高出莽莽“森林”,震碎紫雷无数,一瞬之间,不见蛟龙黑蛇,也不见紫雷如林,只剩下地师负手而立,衣袂飘飘。

    大天师手中“青云”下劈,头顶星阵随之下落。

    地师周围的空间先是变得混沌模糊,继而化作一片浩瀚星空,周围闪烁着无数繁星,然后便是星如雨落,化作道道星光向地师的身上落去。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繁星落下,而是张静修以大神通借星辰之力所化,内含星煞,与天风地火一般,都是极为凶险之物,若是沾染半分,轻则重伤体魄,重则污秽神魂,神仙难救。

    地师自是清楚,在星阵临时之际,他身上的“阴阳仙衣”便已经阴阳转换变为白衣,白衣之上不再是十三道游走剑影,而是三朵淡白色、淡青色、淡红色的莲花,栩栩如生,几如实物一般,分别位于胸口和双袖之上。

    徐无鬼一甩大袖,“阴阳仙衣”的三朵莲花飞出,化作三轮耀日,大放光明,瞬间便将星光吞没。

    毕竟繁星之光,如何与烈阳争辉?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剑封喉

    到了此时,远远观战众人已经很难看清地师和大天师是如何交手,只能隐约可见在极尽光明之中有黑影涌动,天地之争似是变成了一场明暗之争。

    不过李玄都距离最近,依稀可以看清一些。

    地师依托“太阴剑阵”,肆意出手,真是摘星拿月,反转乾坤,把一片片“星云”打得粉碎崩溃,但大天师又好似一个修补匠,将地师打碎的“星云”坍塌成一点,然后再使其膨胀成为一片浩瀚“星云”,无数星辰生灭不定,须弥芥子来回交替,当真是仙人手段。

    一时间,只见地师与大天师两人各自依托阵法,各展所能,奇招百出,不断攻守互易,不断变化方位,直将一方天地打得不分上下左右,混沌一片。

    不过李玄都知道大天师还有一个最大的优势,这也是大天师一直隐隐被视为天下第一人的缘由所在,众所周知,正一宗是有两件仙物的,其余李道虚也好,徐无鬼也罢,都只有一件仙物,若是各自境界修为相当,多出一件仙物的大天师自然会占很大的便宜,只是仙物对于长生境高手的增益到底多大,能否左右局势,李玄都心中没底。

    就在这时,地师似乎不耐继续缠斗下去,骤然鲸吞天地元气,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数天地元气呈现出一个漏斗形状,悉数汇入徐无鬼的体内。

    只是大天师也不会坐看徐无鬼随意作为,松开“紫霞”,使其自行悬空,然后毫不客气地一掌压下。

    这一掌的掌力之强,足以将一位天人逍遥境的大宗师碾为齑粉。地师全称为地气宗师,早已勾连地气与脚下大地相连,硬接了这一掌之后,毫发无损,不过他脚下的整个广场却是由此缓缓下沉尺余。

    这便是有来有往,大天师借用星辰之力,地师便勾连地气,两人各有擅长,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只是李玄都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二人都还真正全力以赴,有些只分胜负不决生死的意思。

    硬接了大天师一掌的地师后撤一步,竟是摆出了一个武夫出招的姿势,与他先前潇洒写意的姿态大不相同。

    然后就见他伸出右手,五指虚握,好似握住了一柄看不见的无形之剑。

    太阴十三剑的最后一剑是“心魔由我生”,关键不在于心魔,而在于一个“我”字。地师自修成“太阴十三剑”的那一日起,便是“我”降服心魔,故而他吸纳天地元气

    塑形,以心魔为剑意,化作一剑。

    这一剑中,流露出的杀心杀意之大,让旁观之人都要感到心惊。

    地师以剑指天,剑气长虹横于天地之间,这一剑仿佛是白虹贯日,来势迅猛,更胜于惊雷,光芒夺目,如深夜迅电。

    如果把紫气浸染的天幕看作是一副画卷,那么徐无鬼的一剑就像一支墨笔缓缓进入画卷之内,在画面上留下一道深刻痕迹。落笔初始痕迹最深,随着行笔而颜色逐渐转淡,最后笔尖上的墨尽,再无痕迹。可无论这一笔是浓是淡,是否能贯穿整幅画卷,都破坏了画卷的和谐,使其不再圆满。大天师的星阵自然也受其影响,变得紊乱起来,不复先前生生不灭的奇异景象。

    大天师微皱眉头,重新手持双剑,紫青剑气环绕,同时向四周扩散开来,将周围的玄阴剑气不断驱散。

    在这个时候,徐无鬼犹有闲情逸致开口说道:“贫道少年读史,每每有力挽狂澜之人,好像总是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当时贫道不知何故,后来贫道想明白了其中道理,狂澜既倒即是大势所趋,力挽狂澜便是逆大势而为,焉能不败?”

    徐无鬼大笑道:“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非徐某所愿,如今世道,非历一次杀劫不可,以大乱大杀涤荡世间,方能重开太平,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此乃天道至理。若是强行止住杀劫,矛盾未除,如何得太平?”

    大天师默然不语。

    因为地师此言不似是对他所说,倒像是对李玄都所言。

    立于鼓楼中的李玄都紧紧握住手中剑柄,死死盯着正在交手的二人。此时二人因为在术法上未曾分出胜负的缘故,竟是开始近身相斗,大天师将双剑合作一剑,只见此剑的剑锋青光隐隐,剑身却是一抹浓郁紫意,正是“天师雌雄剑”,而地师也不再驾驭无形之剑,而是取出了自己的“天魔斩仙剑”。

    两人各显神通,地师自是用“太阴十三剑”,而张静修因为曾经借阅过慈航宗“慈航普度剑典”的缘故,用的却是慈航宗的剑术。二者皆是名列天下三大剑诀,而两人又并非李道虚那般专精剑术之人,此时比拼剑术,竟是也难以分出胜负。

    剑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剑法到底厉害与否,有极大一部分依赖使剑者的灵悟,也就是“灵性”二字,徐无鬼与张静修能跻身长生境,自是悟性、根骨样样不缺,二人又都是博览诸

    家,早已到了一法通而万法皆通的境界,此时斗剑,全然不按章法,每一剑都如天马行空,却又偏偏法度森严,无甚破绽。

    李世兴修炼“太阴十三剑”,仅次于地师,见地师如此出剑,不由大为惊叹,同时也生出许多感悟,不由暗忖:“虽说地师也曾亲自演示‘太阴十三剑’,但剑招都是死的,以我如今的修为,至多也就相当于地师的三成左右,别说地师身怀各种玄妙神通,就算只用‘太阴十三剑’相斗,我也支撑不了多久,未等剑法变化,我就已经败下阵来。哪比得上这般棋逢对手、势均力敌,方能将‘太阴十三剑’的玄妙尽数展现出来。”

    另一边正道中人的慧玄师太修炼“慈航普度剑典”多年,见大天师这个外人用来,招数之奇妙,实是匪夷所思,甚至许多妙处已经无法领略,骇异之余,也有些明白宗主为何同意大天师借阅本宗至高秘典,正是在大天师借阅“慈航普度剑典”之后不久,宗主便晋升了造化境,想来是大天师将自己对“慈航普度剑典”的诸多感悟都传授于宗主,这才让宗主得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在场之人,只有李玄都既练过“太阴十三剑”,也修炼过“慈航普度剑典”,他见二人斗剑,才是真正的受益无穷,远胜李世兴和慧玄师太。只是此时李玄都并没有专注于观战,而是缓缓举起手中的“人间世”,横剑身前。

    李玄都缓缓闭上眼睛,眼角、耳孔、鼻孔、嘴角等七窍之中缓缓流淌出漆黑血迹,可他整个人的气势却开始节节攀升,“人间世”之上更是燃烧起熊熊黑焰。

    下一刻,李玄都一闪而逝。

    就在李玄都出剑的同时,大天师突然甩出一方印玺,正是正一宗的另一件镇宗之宝“天师印”!

    不必大天师如何催动,“天师印”自行悬空,落下一道光柱,刚好笼罩住地师,使其动弹不得。

    这“天师印”虽然厉害,但地师也不是寻常人等,所以这道光柱也只能定住他三息的时间,实在微不足道。

    不过在这个时候,已经够了。

    李玄都出现在徐无鬼的身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剑刺向地师的后颈。

    地师身上有“阴阳仙衣”,所以无惧刀剑,可脖子却是袒露于外,又没有澹台云的“太素玄功”,还被大天师以“天师印”压住体内气机,如何能挡?

    李玄都一剑穿喉。

第一百四十章 愿赌服输

    这一剑,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一剑,不仅仅正道众人和邪道诸人没有料到,便是李玄都自己也没有料到。

    自从地师开口招揽开始,李玄都就明白这是攻心之策,对于地师而言,无论李玄都答应与否,都不影响他要做的事情,有益无害。若是李玄都不答应,地师本也没付出什么,反而还能让正道中人对李玄都心生间隙。若是李玄都一口答应下来,那正合了地师之意,凭白得了一个臂助,至于地师给出的种种许诺,有一个前提,这是地师的身后事,有句话叫做:“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李玄都想要执掌大权,必要等到地师离世,在这之前,仍旧是地师执掌大权。

    正邪两道,各自秉持一种理念,可无论是哪种理念,都是利弊皆有,在享受好处的时候也会遭受反噬,比如说正道中人受名声之累,好处是可以受到儒家正统和普通世人的认可,坏处便是行为受限,不能肆意妄为。反之,邪道中人可以恣意行事,却不受世俗正统所认可。

    在这种关头,李玄都不得不思考如何摆脱当下局面,毕竟身在正道之中,最是重视名声。

    这种名声,并非那种君子小人的个人声誉,对于江湖中人来说,这只是小节,正所谓小节有亏而大节不失,小节都是无关紧要之事。李玄都很小时候就知道一件事,江湖不是善地,谁拿道德君子的标准来套用江湖人,不是傻子就是疯子,江湖中人哪个不是双手鲜血,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妇孺小孩也不放过,哪怕是各大宗主登堂入室,也难逃此等窠臼。所以对于江湖人来说,这些不涉及根本利害的个人名声,有则最好,没有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李玄都才会说出“真小人做得,伪君子也做得”的话语。

    对于江湖人而言,什么是大节?自是正邪之辨,就算是平日里名声极佳的江湖名宿,牵涉到正邪之争的根本利害,那便是正邪不分、是非混淆、误入歧途、堕入魔道,任你平日里如何义薄云天、行侠仗义、交游广阔,到了这个时候也全不顶用了,因为位置站错了。反之,就算平日里男盗女娼、背信弃义,只要不涉及正邪之辨,站对了位置,也不会有人来找麻烦。

    在正邪之争中,辽东五宗是个特殊存在,虽然属于邪道十宗,但也是被正道拉拢的对象,算是事实上的中立一方,所以李玄都与秦素在一起,没有引起太大争议,反而还有许多人持有乐见其成的态度。可如果把秦素换成宫官

    ,那么江湖上的风向就会截然不同,众多正道名宿多半会如此评价李玄都:“紫府剑仙如此师承修为,岂无名门淑女为配?何必为了这个邪道妖女,以致坏了声名,自毁前程?”“年轻人溺于美色,落入脂粉陷阱,难以自拔。”

    身在江湖,便要守江湖的规矩,不守规矩的人,大多都死了。地师可以不守,可天底下又有几个地师?更何况就算是地师,也不是全然不守规矩,只是偶有出格。

    李玄都身为太平宗的宗主,不怕有人攻讦他的人品道德,却忌惮被猜忌与邪道中人有所勾连,因为他不是大天师,大天师可以与邪道中人短暂合作,因为大天师的身份地位决定了他不可能背弃正道联盟,就像一国之君不可能里通敌国,可李玄都不行,他在正道联盟中的身份类似于一方诸侯,虽是臣子,但也有足够的实力左右摇摆。在这种情形下,李玄都想要继续立足于正道之中,继而推行自己的种种设想计划,就必须摆脱这种境地。

    大天师张静修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两人在短暂的视线交汇中,已是心知肚明,所以当李玄都表现异样时,大天师便可大致猜到李玄都的用意,许多细节计划不必付诸于口,两人便可以做到心有灵犀。

    不过李玄都也有疑虑,地师徐无鬼纵横江湖多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从来都是地师算计别人,岂不会看不破他这点心思,所以他在出剑之前,哪怕有大天师配合,也认为只有五成可能。好在李玄都也没奢求这一剑就能刺杀堂堂地师,更多还是想要借着这一剑洗刷自身清白,以示自己与地师划清界限,甚至还能使自己在正道中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所以当“人间世”刺穿了地师喉咙时,李玄都不由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来。

    堂堂地师,就这么被他一剑封喉了?

    当事之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旁观之人?

    邪道中人难掩震惊,震惊中又透出几分惊惧,而正道中人却恰恰相反,在惊讶中透出的是狂喜。

    在场中人都是久历江湖之人,不会震惊半天,在李玄都出剑建功的极短时间之后,他们便开始回神,继而开始斟酌利害。若是地师死在了此地,那么江湖局势立时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其中得益最大的自然是准备讨伐北邙山的正道各宗,而邪道中人群龙无首,必然成溃败之势,那么众人也不必再去与邪道中人拼命,可谓是不战而胜。如此种种,焉能不

    喜?

    就在此时,被一剑穿喉的地师一挥大袖,将李玄都连人带剑一起挥退,继而又以手中“天魔斩仙剑”接连挡下大天师抢攻数剑,这才飘然而退。

    受了地师一袖的李玄都在空中画出一个巨大弧度,最终飘然落在大天师的身侧,七窍血流。不过不是因为地师的一袖,而是因为李玄都强出一剑所受的反噬,毕竟对手是当世四大地仙之一的地师徐无鬼,即便是被同等境界的大天师牵制压制,也不是李玄都随便就能伤到的,李玄都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反倒是地师的一袖,却是轻飘飘地毫不着力,没有趁此机会重伤李玄都甚至打死李玄都的意思。

    徐无鬼退入大雄宝殿之中,伸手按住咽喉,不见恼怒,不见惊惧。

    上官莞怒斥道:“你们正道中人满口江湖规矩、仁义道德,却在单打独斗时暗算偷袭,这便是堂堂大天师的作为吗?”

    萧时雨性情刚直,对事不对人,先前李玄都背叛正道中人,她自是对李玄都深恶痛绝,此时峰回路转,方知李玄都用意,不但不介意李玄都比剑胜了她,反而还要维护李玄都,接口道:“上官姑娘难道是第一天行走江湖吗?都说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就兴你们做过初一,不兴我们做过十五?”

    大天师没有追击,仗剑而立,淡然道:“亚圣有言: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辱人者人恒辱之。不知徐道兄以为然否。”

    上官莞还要说话,却被徐无鬼摆手制止,上官莞只好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又给咽了下去,不过仍是面带不忿。

    就在这片刻之间,徐无鬼已经初步愈合伤口,不妨碍发声说话,开口道:“张道兄所言极是,所以这场比斗是徐某人输了。三战两胜,成也紫府,败也紫府,徐某自会遵守誓言,从此之后,再也不行偷袭之事,遵守江湖规矩,若是有违此誓,立遭心魔反噬。”

    张静修道:“徐道兄愿赌服输,让人佩服,那么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

    徐无鬼淡淡一笑,望向李玄都,问道:“不知紫府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李玄都道:“今日之事,李玄都对不起徐先生,也对得起徐先生。”

    徐无鬼道;“紫府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说话云里雾里?你我是多年的知交,大可把话放到台面上来说,不要故弄玄虚。”

    李玄都收起“人间世”,拱手一礼:“是。”

第一百四十一章 攻心为上

    这一礼,既是礼敬地师的身份,也是李玄都自觉有对不住朋友之嫌。

    行礼之后,李玄都说道:“那我就从头说起。”

    徐无鬼微笑道:“这是自然。不知张道兄以为如何?”

    张静修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既然天师地师并无继续交手的意思,大天师有无异议,其他人也只能静待李玄都开口。

    李玄都稍稍沉吟后说道:“我说我对不起徐先生,是因为我与徐先生有交情,当年我因为年少轻狂之故,在江湖上招惹了许多仇家,被人追上,受了伤势,机缘巧合之下逃到剑秀山,在忘剑峰上结庐而居,养伤练剑,由此结识徐先生。当时我不知道徐先生是剑秀山的主人,从这一点上来说,是徐先生收留了我这个不速之客。天宝三年,我带着张家小姐登上,将骨灰葬于此。天宝六年,我再度登山,在忘剑峰洗剑池中领悟‘逆天劫’剑气,从这一点上来说,徐先生对我有授业之恩。我此番对徐先生出手偷袭,从个人小节而言,是有亏欠的,所以说我对不起徐先生。”

    李玄都略微一顿,话锋一转:“说我对得起徐先生,是因为正邪有别。我李玄都身为正道中人,徐先生是为邪道中人,正邪不两立,我对徐先生出手,无论是何种方式,于大节都无所亏欠之处。”

    徐无鬼笑道:“紫府这个说法,我是认可的。正所谓一码归一码,两军交战,各为其主,用什么手段也不过分。”

    李玄都不再多说什么。

    可偏偏徐无鬼不打算就此作罢,转而说道:“方才紫府说要站到我这一边来,我其实是半信半疑的,所以我故意开口让紫府下场替我出战,若是紫府拒绝或是犹豫推诿,那我便相信紫府是果真被我说动了心,可如果紫府一口答应下来,那么我就可以断定紫府是另有图谋。其中道理也很简单,就像杀人,第一次杀人时总是心生犹豫,良心难安,可第二次、第三次就会逐渐麻木,不为所动。一个人如果不是出于激愤冲动,而杀人时又不存半点犹疑,那么他绝不可能是第一次杀人。同样的道理,紫府太过果决,反而让人生疑。”

    此言一出,李玄都脸色微变,不由与大天师交换了一个眼神,张静修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萧时雨心直口快,直言道:“地师被李宗主这个晚辈所伤,自觉丢了面

    子,于是便在言语之间找补吗?”

    魏臻立时道:“怕是萧宗主以己度人罢。”

    徐无鬼对此不以为意,道:“紫府,如果我说我是故意让你刺了一剑,你相信吗?”

    李玄都又是一惊,没有急于开口回答。

    徐无鬼笑道:“方才大天师说我是攻心手段,其实也不算错,毕竟都是空口白话,没有任何保证,别说紫府没有改换门户的心思,就算是有这个心思,也要心生疑虑,毕竟眼见为实,落袋为安。换而言之,我要给紫府一个足够可靠的保证,紫府才有可能真正考虑我许下的诸多承诺,不知紫府以为然否?”

    这一次,徐无鬼不等李玄都开口回答,已经是继续说道:“既然紫府需要一个诚意,那我就给紫府一个诚意。”

    徐无鬼伸手按住咽喉处的伤口,问道:“这一剑的诚意,再加上我三战两胜愿赌服输的诚意,对于紫府来说,够不够?”

    此言一出,众人皆静。

    李玄都的心更是渐渐沉了下去,他猛然发觉,自己为了洗脱嫌疑的努力,似乎白费了,他只看到了第二层,可地师已经看到了第三层。

    徐无鬼微笑道:“紫府,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肯助我一臂之力,现在的阴阳宗宗主之位,未来的地师之位,用以化解‘太阴十三剑’心魔反噬的秘籍,我的毕生所学,还有莞尔的一生所托,都是你的囊中之物。”

    萧时雨冷冷道:“谁稀罕么?”

    徐无鬼不理会她,继续说道:“紫府身在正道之中,继任一个太平宗的宗主之位都要备受刁难,还要破去‘七曜星辰阵’才行。在清微宗中,不说宗主之位,便是立足之地都没有了。至于正一宗,那是张家的基业,不给外人的。可阴阳宗不一样,紫府出任宗主之位,没有人会说半个‘不’字,在西北五宗之中,你虽然要低我一头,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你也应该知道,我是真心欣赏紫府,不会给你脸色看的。”

    李玄都沉默不语。

    徐无鬼望向张静修,道:“大天师,你能给紫府的,我同样能给,你不能给紫府的,我还能给。你性情舒朗,不在意许多身外之物,可惜你生在了张家,被祖天师的祖训限制死了,忤逆违背不得,只能事事为张家考虑。李道虚虽然不被束缚,可他太过斤斤计较,他不会放心交给紫府。唯有我

    不一样,想给便给,无人能约束于我,不知大天师以为然否?”

    张静修竟是也无可辩驳。

    徐无鬼又望向李玄都,语气温和如师友:“这是一件大事,往小了说,关乎到江湖局势变化,往大了说,关乎到紫府的下半生,需要好生思量。所以我也不催促紫府在这一时半刻之间给我一个答复。只要紫府想通了,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来找我,我定扫榻以待。”

    说罢,徐无鬼也不等李玄都答复回应,拱手道:“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咱们就此别过。”

    话音未落,地师与邪道众人身后出现一道火链勾勒的门户,显然是早有准备,然后依次退入门户之中,不消一时半刻,便走得干干净净。

    正道中人没有阻拦,反而是面面相觑,其中又透露出几分茫然。

    若说今日胜了,的确是胜了,大天师联手李玄都,伤了徐无鬼,让徐无鬼不得不履行誓言,自此之后不得再偷袭行事。可偏偏徐无鬼在临走之前,又在正道众人的心头上了钉了一枚钉子。如此诚意,如此许诺,李玄都真能无动于衷吗?如果说先前地师的承诺还有空口无凭的意思,可是这一剑,却是让这个承诺的分量骤然加重许多。

    如果李玄都决意背叛正道,与地师里应外合,那么他们该怎么办?不要忘了,如今李玄都可是有大功于正道,若是他没有这个心思,贸然动作岂不是寒了他的心,反而是把推向了地师那边?如此一来,也恰好正中地师的离间之计。可如果不防备,又不能心安,实是两难。

    此时所有人都在等待大天师主动开口,由他老人家为此事定下一个基调,日后就算是果真出了什么事情,也是有大天师顶着。

    只可惜张静修此时也没有想好如何处置,沉默许久之后,说道:“大家各自分头寻找一番,看看如今的静禅宗中还剩下哪些人,另外,大家也要小心地师在静禅寺中留有什么后手。”

    众人心思各异,纷纷散去,却是没有一人主动与李玄都开口说话。

    李玄都没有随着众人去搜寻静禅寺,只是站在原地,久久无言。

    张静修走到李玄都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道:“紫府,贫道终究还是小觑了地师的手段。”

    李玄都摇了摇头:“大天师还愿信我就好。”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人去楼空

    张静修说道:“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贫道当然会相信紫府,只是难保旁人会对紫府生出猜忌之心。”

    李玄都低头看了眼掌心的血污:“这也是我担心的。”

    张静修轻叹一声:“紫府且放心,只要贫道在世一日,就断不会容许旁人随意污蔑紫府,更不会允许有人拿着此事来做文章。”

    李玄都将合拢五指,握住掌中血污,道:“多谢大天师体谅。”

    张静修又看了眼李玄都的脸庞,脸色略微凝重,道:“紫府,你的伤势如何?”

    李玄都道:“本想着一剑建功,于是强行用出了‘太阴十三剑’的最后一剑‘心魔由我生’,虽然受了些反噬,但是还未有心魔发作的迹象,倒也还好。”

    张静修道:“‘太阴十三剑’诡异非常,贫道之所以能压服心魔,还是依仗了正一宗世代相传的‘五雷天心正法’,自祖天师以来,这‘五雷天心正法’只传本宗弟子,不传外人,此例却是不能自贫道手中而破,紫府身为一宗之主,自是不能拜入正一宗门下,所以……”

    李玄都道:“规矩所在,我理会得。”

    张静修略有几分愧意,又叮嘱道:“紫府虽然博览诸家所长,但还是不可小觑。”

    李玄都正色道:“这是自然。”

    张静修略作抚须沉吟,道;“若是贫道所料不错,紫府在就任太平宗的宗主之位后,应该得了太平宗的‘太平青领经’传承,不过太平宗的这部‘太平青领经’只是残本,还需要清微宗的部分残本相互印证,若是紫府能修成完整的‘太平青领经’,也是不逊于正一宗的‘五雷天心正法’。”

    李玄都道:“实不相瞒大天师,我已经参详有日,只是进展颇为缓慢,少说也要数年时间,才有可能将其初步练成。”

    张静修点了点头,并不意外。大成之法分为玄门正宗之法和旁门左道之法。旁门左道之法的缺点是有较大隐患,优点是进境极快,如“北斗三十六剑诀”和“太阴十三剑”,资质稍逊之人,只要十余年便可练成,若是资质上佳之人,短则数月,长则数年,就可初步小成。玄门正宗之法循序渐进,优点是没有隐患,缺点是进境缓慢,如正一宗的“五雷天心正法”,最少要修炼二十年以上才能臻至小成境界。

    两者相较,旁门左道之法易于速成,见效极快。若是两人各练十年,定是旁门左道之法大占优势;各练二十年,旁门左道之法还是略占上风;要到三十年之后

    ,玄门正宗之法才能渐渐扳回局面,两者算是平分秋色;到得四十年之后,玄门正宗之法便能彻底占据优势。这也是颜飞卿逊于李玄都的缘故,只因颜飞卿修炼年岁还短,若是两人没有各种变故际遇,在二十年后李玄都便要被颜飞卿反压一头。

    若是到得甲子年岁,旁门左道之法弥补缺陷,化解反噬,又能与玄门正道之法并驾齐驱,此时二者算是殊途同归,所以四大长生境高手并无明显的高下之分。

    以前后而论,前期时旁门左道之法更强,中期时两者平分秋色,后期时玄门正道之法更强。到了最后,两者殊途同归,不分轩轾。

    传承自太平道的“太平青领经”自然是玄门正道之法,非是一朝一夕可以修成,便是李玄都天赋异禀,也不可能违背这个道理。

    若是无法在短时间内修成“太平青领经”,又没有地师徐无鬼传授的“太阴十三剑”化解之法,李玄都只能从其他功法寻求中寻求破解之道,或者是压制之道,只要能暂且压制数年时间,待到李玄都练成“太平青领经”,便可慢慢化解。从这个角度来说,大天师传不传“五雷天心正法”也没什么必要了,毕竟“五雷天心正法”也是玄门正道之法,就算是传了,李玄都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练成。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从西南角上传了一声轻喝,听嗓音,应是悟真大师。

    张静修立刻携住李玄都,一闪而逝,来到嗓音传来之处,却见是一处偏殿,应是僧人早课所在,此时这座偏殿中却是满满当当,盘坐着许多僧人,少数也有几十号人,可这些僧人却是脑袋低垂,脸无血色,七窍流血,已气绝身亡。

    悟真双掌合十:“善哉善哉。”

    大天师面无异色,平淡道:“这些僧人是在一瞬间被人生生震断了心脉,邪道之中有此修为之人不多,应是二明官钟梧。”

    便在这时,其余搜索寺内上下的众人也陆续过来,毕竟都是天人境大宗师,这静禅寺虽然占地极大,也经不住天人境大宗师的缩地成寸,然后再以神念扫过各殿,有无活人一目了然。

    萧时雨道:“偌大一座静禅寺,竟是干干净净,别说是静禅宗弟子,便是不入门墙的杂役,也不见半个。”

    司徒玄略道:“我专门去了一趟藏经阁,发现大部分藏经还在,只是顶楼的阵法已经被人破去,其中诸多藏经被人全部移走,不知去向。”

    太微真人捻住一缕长须,道:“最有可能是被地师带走了,也有可能

    是静禅宗僧人在危亡关头,有人带着寺内藏经逃了出去。”

    万寿真人喟叹一声:“最好是后一种结果,若是前一种,岂不是静禅宗的千年基业毁于一旦了么?”

    众人闻听此言,皆是心有戚戚焉。正所谓兔死狐悲,大约便是如此了。

    法定大师道:“诸位都是一宗之主或是宗内的实权长老,贫僧也就直言了,各家宗门之中都应该有类似秘境所在,存放重要物事。静禅宗立寺千年,料想也是如此,如今静禅寺变成空寺已是定局,再去搜寻也是白做无用之功,倒不如找寻一下那处秘境,也许还能有所转机。”

    法定大师此言倒不是要将静禅宗的底蕴据为己用,毕竟正道各宗中人都在此地,分赃也不是这么个分法,反而这才是真正为了静禅宗着想,只要静禅宗的传承还在,就有重建的希望,就如皂阁宗覆灭之后再度重建,至于到底由谁来扶持静禅宗,这才是各宗争夺的重点。

    众人皆是望向大天师,毕竟大天师是地位最高之人,此事还要请他做主。

    张静修略微沉吟后,说道:“法定大师言之有理,那就请诸位再辛苦一下。”

    众人应了一声,各自散去。

    李玄都本也想去寻找秘境,结果被张静修叫住。

    张静修道:“寻找秘境不比先前的粗略搜寻一遍,怕是要花费不少时间,紫府先在此地入定调息,稳固身上伤势,贫道为你护法。”

    李玄都一怔,不过没有推辞,郑重行礼道:“有劳大天师了。”

    说罢他直接盘膝坐下,开始入定。

    张静修并非单纯意义上的护法,在李玄都开始入定之后,也默默运转“五雷天心正法”,一掌按在李玄都的头顶之上。

    只见得一股紫气自上而下涌入李玄都的体内,

    紫气浩荡,萦绕李玄都全身上下,然后就见李玄都体内窍穴浮出丝丝黑气,仿佛鬼魂遇到了烈阳,消散一空。

    张静修在闭关时曾经参详阴阳宗“太阴十三剑”,虽然比不得徐无鬼,但也知道“太阴十三剑”厉害所在,尤其是最后一剑“心魔由我生”,更是防不胜防,发作之时如春夜喜雨,润物无声,所以他此时便以自身的浑厚修为,帮助李玄都压住“太阴十三剑”的反噬,延缓心魔发作。心魔强弱,与宿主关系极大,宿主境界越高,心魔也就越强,这便是张静修和徐无鬼不敢违背心魔誓言的缘故,可李玄都不如张静修远甚,其心魔便可被张静修暂且压制。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另有洞天

    做过重活的人都知道,在干活的时候,不觉如何,可一旦停下来,睡上一觉,醒来时便会浑身酸痛。李玄都也是如此,用完那一剑之后,未觉异样,可在入定之后,却忽然感觉一股钻心之痛,同时三大丹田中更是同时涌起一股巨大的空虚之感,然后急速扩散至全身上下,来势之猛烈,更甚以往多次反噬。

    如此片刻之后,李玄都开始内视,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奇特所在,头顶之上五彩缤纷,好似极北之地的天光,而脚下则是一方深渊暗沉,仿佛随时都会择人而噬。

    李玄都仰头望去,有点点光芒闪烁,逐次明亮起来,李玄都认得那是天上星辰,北斗南斗,斗转星移,永不停息。

    李玄都凝神细观,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觉足下一空,身形一沉,便往下方的深渊坠落下去。

    就在这时,一道紫色惊雷当空落下,劈开了深渊,也惊醒了李玄都。

    李玄都猛地睁开双眼,身子仍是空空荡荡,竟是有几分脱力的症状。他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就听身后传来大天师的声音:“我在你体内渡入了一道气机,暂且延缓了‘太阴十三剑’的反噬。”

    李玄都轻叹一声,开口道谢:“多谢大天师。”

    张静修道:“幸而你本身修为深厚,意志坚定,换成旁人,便是贫道想要出手相助,也是无从下手。”

    李玄都问道:“请问大天师,我入定用了多长时间?”

    大天师道:“已是过去了四个时辰。”

    李玄都一怔,没想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在他的感觉中,不过是一次恍惚出神的时间而已。

    李玄都又是默默调息了一炷香的时间,感觉丹田之内有新气生出,空虚之感渐去,心口处的钻心之痛也渐渐平息,这才站起身来。

    便在此时,慧玄师太快步行来,对大天师禀报道:“大天师,悟真大师和司徒堂主寻到了一处所在。”

    张静修望向李玄都,问道:“紫府可是无碍了?若是无碍,便与贫道同去。”

    李玄都点了点头,道:“已无大碍。”

    三人离开此地,在慧玄师太的引领下,来到一处矮小偏殿。这处偏殿没什么名堂,十分低矮逼仄,里面只是供奉了一尊尺余高矮的燃灯古佛。

    想来方丈室、祖师殿、达摩堂、罗汉堂等显眼之地

    ,都已经被地师搜过,反而是这种不起眼的地方,才有可能躲过地师的注意。并非地师不会考虑到这方面,而是这种不起眼的地方在静禅宗中实在太多,不可能全部搜过。正道中人之所以能够寻到,还是靠了几分运气,也多亏了有三位佛门高人,地师毕竟是道家中人,对于佛门的了解,还是不如佛门中人。

    此时悟真和法定正站在殿中,其他几人也陆续赶来,见大天师过来之后,悟真一指那尊燃灯古佛的塑像。

    大天师和李玄都都望向佛像,只见佛像宝相庄严,结无畏印。

    悟真双掌合十,道:“佛祖托钵为末法弟子化缘,而燃灯结莲花印,示弟子佛性自在,花在自性供养。”

    李玄都这才了然,平心而论,这样一座偏殿,又是如此小的佛像,不懂佛法之人,未必能分出燃灯佛和佛祖的区别,更何况是手印的细小区别,也就是悟真大师这等佛门高僧在有心观察之下,才能注意到这一点。

    悟真继续说道:“若是别处,也就罢了,毕竟有可能是工匠疏漏,可静禅宗乃是中土佛门祖庭,静禅寺更是号称‘佛城’,如何会有如此纰漏?多半是有意为之。”

    说罢,悟真双手合十,开始诵经。

    李玄都只觉得晦涩难懂,从未听过,大天师听了片刻,方道:“佛家有《千佛名经》,分为三部,分别是《过去庄严劫千佛名经》、《现在贤劫千佛名经》、《未来星宿劫千佛名经》,燃灯古佛是过去佛,所以悟真大师诵的是《过去庄严劫千佛名经》。”

    随着悟真的诵经之声,原本黯淡无光的佛光渐渐散发出金色光泽,如一轮今日,耀眼逼人。

    便在这时,悟真手结无畏印,继而变化莲花印。

    那佛像竟是跟随悟真的动作同样变化为莲花印。

    下一刻,佛像旋转,变作面壁姿态,地面上随之裂开一道门户,其中有向下台阶。

    李玄都只觉得神奇无比,若是换成他,怕是用几个月的时间都找不到这里,更何况是想出破解之法了。

    大天师当先走入其中,其他人紧随其后。

    这条通路一直向下,众人不知其中深浅,只是以普通行走的速度慢行,如此走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估摸着这时候已经到了中岳的山腹深处,眼前骤然出现一片光亮。

    一行出了通

    道,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巨大佛像,站立于莲花之上,高有十余丈,在周围则是数不清的长明灯,将此地照亮。

    再看周围,此地原来是一处巨大的石窟,与佛像登高,占地与大雄宝殿相差无几,除了这尊佛像之外,还有许多塑像,分列左右,皆是端坐于莲台之上。

    李玄都总觉不对,走近一看,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佛像,而是一个个“活人”。此时便听悟真说道:“佛门高僧死后身躯不朽,想来这些人就是静禅宗的历代祖师了。”

    李玄都不由咋舌,没想到这里竟是一处类似塔林的所在。

    听悟真如此说,众人皆是对这些静禅宗祖师恭敬行礼,请恕叨扰之罪。

    张静修也不例外,行礼之后,说道:“大家各自找一找,看看有没有特殊之处。”

    正道众人应了一声,四散开来。

    李玄都却是来到诸位静禅宗祖师身旁,细细观瞧。

    然后他猛然发觉这些莲台下方均有字迹,皆是这些静禅宗祖师生前的法号生平,其他人他都不认得,可排名最后一人他却是久闻大名,正是被地师暗算的方静方丈。

    李玄都也算是帝京之变的当事之人,想到方静方丈正是为了调停大天师和师父李道虚的争斗才冒险进京,最终落得一个身死下场,心中自是敬佩,毕恭毕敬地对方静方丈的遗骸拜了三拜。

    李玄都拜毕起身,抬眼时,忽地发现“方静方丈”的座下莲台上似乎若干痕迹。他心生好奇,上前一步,凝目细看,却是一尊僧人小像,摆出一个奇异姿态,似是手搭凉棚,正在举目眺望。

    李玄都只是看了几眼,竟是生出几分熟悉之感,略作思索之后,暗忖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似是‘天眼通’?”

    李玄都又向方静方丈旁边的那个莲台,其上同样刻画了一名僧人,却是作侧耳倾听之状,李玄都心中一动,立时明了:“这便是‘天耳通’了。”

    李玄都又向其他几位祖师看去,有人空无一物,也有人如这两人一般刻有僧人小像,姿态各异,分别是对应了“神足通”、“宿命通”、“他心通”,只是李玄都迟迟不曾找到六神通中最为玄妙被誉为长生久视之道的“漏尽通”,让他好生失望。

    忽然他心中一动,望向正中那座“顶天立地”的巨大佛像。

第一百四十四章 漏尽通

    李玄都当初能练成静禅宗的绝学“坐忘禅功”,用佛门中人的话来说,那就是身具佛性,只是佛家六神通不能被一人尽得,而李玄都修炼的是“漏尽通”,所以与刻在历代静禅宗祖师莲台上的另外五神通并未生出什么感应。

    于是他起身向那尊足有十余丈之高的佛像走去。那佛极为雄伟,仅仅是脚下莲台的一片花瓣都要比李玄都高上许多,不过这也难不住李玄都,他先是在心中默念一声“告罪”,然后足下轻轻一点,便飞身上了莲台,那佛的脚趾几乎有半人之高,李玄都站在佛像脚下抬头向上望去,竟是只能看到佛像的下巴。

    便在这时,张静修以传音问道:“紫府可是在找寻什么物事?”

    李玄都也不故意相瞒,回答道:“方才我在静禅宗历代祖师的莲台下发现了五大神通的画像,却唯独少了‘漏尽通’的画像,于是我怀疑在这尊佛像之上。”

    听得李玄都如此说,张静修信步向前,只是扫了几眼,便也看到了几尊祖师莲台上的画像,道:“方静方丈生前的确是身怀‘天眼通’,可观人体内气机流转,十分玄妙。这位是静禅宗的上代方丈,精通‘天耳通’,便是蚯蚓翻地的声音也瞒不过他的耳朵。至于没有画像的那几位祖师大约是没有修炼六神通,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此法讲究佛缘,无缘不可强求,也不妨碍这几位前辈高僧参悟佛法。”

    说话之间,张静修已是来到李玄都的身边,道:“紫府能修成‘漏尽通’,真是好福缘,在佛家六神通之中,‘漏尽通’号称长生久视之道,能修得‘漏尽通’之人,注定长生有望。虽说静禅宗中也曾有过长生境的高人,但这些高人却未必能修成‘漏尽通’。”

    听得大天师如此说,李玄都坦然道:“其实自我练剑以来,从未觉得自己不能踏足长生,只是时间长短而已,百岁长生是长生境,不惑之年的长生也是长生境,两者的区别却是极大。”

    张静修笑了笑:“紫府此言有理。”

    李玄都道:“就如这天下,分分合合乃是大势所趋,就算我们这些江湖人不怀天下之念,几十年后、百年之后便也太平了,可是十年乱世和三十年乱世的差别却是极大,在这个过程中滚落的无量之头颅,该如何去算?若是人人都抱有这种想法,谁也不去作为,是不是乱世便会一直持续下去。千百年后,再无天下一统,反而变成了十数个各自割据的小国?都说没有三百年之国祚,到那时候怕是连二百余年

    之太平也无,互相攻伐,年年战乱,刀兵四起。”

    张静修沉默了片刻,道:“地师心怀天下一统之念,可是我们不认同他的做法,就怕他一统天下之后,这个世道比现在还要不堪。”

    李玄都道:“诚如大天师所言,从西北五宗勾结金帐汗国的那一日起,便注定他们的所作所为是倒行逆施,这便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道理。”

    张静修沉默了片刻,喟叹道:“可惜紫府不姓张啊。”

    李玄都玩笑道:“家兄姓张,可惜不是大天师的这个张。”

    张静修淡然一笑:“不说这些了,便让贫道助紫府一臂之力。”

    说罢,他一挥手中的云扫,挥洒出一道清风,绕着佛像盘旋上升,将佛像上的灰尘悉数扫去。

    片刻后,张静修道:“找到了,在佛掌之上。”

    李玄都一跃而起,凌空站立,发现佛掌的掌纹之间的确刻着一幅僧人画像。

    “天眼通”是僧人举目远眺,“天耳通”是僧人侧耳倾听,“神足通”是僧人发足狂奔,“他心通”是僧人张口无言,“宿命通”是僧人酣眠入梦。而这幅僧人画像却是僧人盘膝而坐,似是禅定。

    李玄都凝神细观,心头蓦地一动,一股奇怪之感油然而生,仿佛自己就是佛掌上的僧人,僧人便是自己。

    一瞬之间,在李玄都的视线之中,那个僧人仿佛活了过来,双手结成莲花印,继而变化无畏印,再变不动明王印,每变化一次,这僧人的相貌也变化一次,时而如低眉菩萨,时而如庄严佛陀,时而如怖畏明王,气度各不相同,威能也大不一样。

    李玄都也下意识地跟随这画像双手结印,体内气机奔流,浩荡无匹。

    李玄都虽是以道家功法为主,但是为辅的部分佛家功法也不可小觑,分别是静禅宗的“坐忘禅功”,慈航宗的部分“慈航普度剑典”,以及金刚宗的“大宝瓶印”,平心而论,换成其他人,不学诸多道家功法,仅是依靠这三门功法,也有望天人境界。此时随着李玄都下意识地双手结印,这三门功法也是自行而动,“慈航普度剑典”对应莲花印,“大宝瓶印”对应不动明王印,“坐忘禅功”对应无畏印。

    此时其他人也瞧见了这边的情形,纷纷聚拢过来,却被张静修伸手拦住,道:“这是紫府的机缘,便不要去打扰他了。”

    悟真双掌合十,道:“善哉善哉,见性成佛,不拘佛门内外。”

    慧玄师太本来还有几分门户之见,此时听得悟真大师此言,却如当头棒喝一般,也双掌合十,道:“大师所言极是。”

    张静修问道:“几位可有其他发现?”

    悟真道:“贫僧在不远处发现了一条密道。”

    张静修看了眼已经开始入定的李玄都,料他还要一段时间才能醒来,便取出“天师印”,随手一丢,只见得“天师印”自行飞至李玄都的头顶,燃烧起熊熊“昊天光明火”,将李玄都护在其中。然后说道:“我们先去查看。”

    悟真大师引路,张静修等人来到这处密道所在,倒也好找,这座地下石窟内拜访了众多静禅宗祖师,唯有在角落里有一个空置的莲台,将莲台挪开之后,便能见到那条密道的入口了,密道入口只能让一人行走。

    张静修境界修为最高,当先走入其中,悟真、法定、慧玄紧随其后。

    进到密道之中,张静修发现这条密道中有特殊阵法,可以隔绝“阴阳门”和五行遁术,墙壁更是坚固无比,哪怕是天人逍遥境的大宗师也未必能打破,十分坚固。

    密道不住向下倾斜,越走越低,大概走了二十余里,人工开凿的密道到了尽头,通入了一个天生的洞穴,一路上没有遇到甚么机关陷阱,想来是静禅宗将此密道当作了逃生密道,自然不会自己阻挡自己的脚步。

    突然之间,前面透过来淡淡的光芒,一阵清新的寒气随之涌来,张静修身形一掠,已是出了洞穴,四下一望,此时天色已过三更,天际尽头涌现出一抹深蓝之色,虽然夜色未散,但也挡不住他的视线,他只是随意扫了几眼,便已经清楚明了,道:“此地已是中岳的山脚。”

    悟真紧跟着出来,说道:“贫僧之所以能发现此处密道入口,是因为那方莲台有近期内挪动过的痕迹,方才贫僧也留心查看了一下,发现密道中果然有新近走过的痕迹,想来是静禅宗的弟子已经借着这条密道逃过了地师的毒手。”

    张静修看了下四周,道:“应该是了,只是不知那些静禅宗弟子会往何处去。”

    悟真道:“因为当初帝京之事,静禅宗弟子对于正道同盟多有偏见,依贫僧之见,他们不会来见大天师,也不会去见李剑神,如此便排除了十个宗门。剩下的就只有太平宗这个去处,毕竟太平宗与静禅宗一起遭受重创,既是同病相怜,也是报团取暖。”

    张静修道:“既然如此,就让紫府全权处置此事。”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天人无量

    张静修等人又左右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又顺着密道原路返回。

    此时李玄都已经从半空中落下,盘膝坐在佛像脚下的巨大莲台一角,如一块石头,不但尽数收敛了所有气息,而且就连活人的生气血气也一并消失不见,若非大天师的“天师印”始终跟随他左右,众人怕是还一时找不到他。

    在场之人都是高人,知道李玄都并非已经死去,而是进入到极为玄妙的假死境地之中,许多高人坐关都有过类似经历,成了之后,自是可以顺利醒来,而起修为大进,可如果不成,就有假死变真死的可能,十分凶险。

    张静修来到李玄都面前,伸手按住他的心口,凝神感受片刻,摇头道:“无需担心,应是‘坐忘禅功’的缘故。”

    悟真沉思片刻,恍然道:“贫僧早就听闻‘坐忘禅功’中的‘漏尽通’有生死枯荣之玄妙,生死循环,枯荣轮转,往复不息,今日得见,果真不假。”

    张静修点头道:“这就是了,有劳悟真大师现在此地为紫府护法,贫道返回静禅寺去召集其他宗主长老,商议后续事宜。”

    悟真双掌合十,诵了一声佛号。

    张静修仍旧将“天师印”留在此地,转身往来时通路行去,法定大师和慧玄师太也跟随其后。

    在张静修离去之后,悟真大师就在李玄都的对面位置,盘膝而坐,开始诵读《金刚经》。

    正如张静修和悟真大师所言,李玄都此时的确是进入到一种十分玄妙的假死状态之中。

    静禅宗的六神通有小成、大成、圆满之说,正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能否学得六神通是看先天的运气和机缘,可能否将其修炼圆满,却要看后天的努力了。周淑宁的“天眼通”便是小成,仅仅只是学得,运用较为粗浅。而秦素的“宿命通”在机缘巧合之下已是臻至大成,一则是因为秦素本就境界修为很高,所学功法无不是上成之法、大成之法,二则也是因为秦素得了正一宗的“紫微斗数”,相互印证之下,“宿命通”更上一层楼,所以才能隐约算出地师袭击大真人府之事。

    至于李玄都,他学得“漏尽通”之后,多年苦修不缀,已是修得大成,在大成之下,李玄都的体魄枯荣变化,生生不息,寻常伤势可以迅速愈合,与无道宗的“**八荒不死

    身”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修至圆满的“漏尽通”却能彻底改变体魄,延年益寿,脱胎荒古,更有佛门金身的玄妙。

    人之体魄分为血、肉、皮、骨、筋五大部分,其中以“骨”为重中之重,毕竟无论是皮肉,还是筋络,都离不开骨的支撑,若无骨,便是一堆烂肉。到得悟真这般境界之后,体魄澄澈如琉璃,血液化作金色,骨骼如黄金白玉。

    成人共有二百零六块骨,躯干骨五十一块,颅骨二十九块,上肢骨六十四块,下肢骨六十二块,其中脊椎最为重要,将躯干骨、颅骨、上肢骨、下肢骨四大部分连成一体,由下而上共有三十三块骨,刚好契合道祖的三十三重天之意。故而佛家之人修炼体魄,就先从脊椎骨开始,据说藏老人就曾将一位佛家高僧的脊柱连同头颅炼制成一柄手杖,通体金黄,仿若黄金材质。

    李玄都此时便开始修炼体魄,他先前结成的三大手印,分别对应三门佛家功法,又对应了三大丹田,此时三股浩荡气机自他的三大丹田中涌出,沿着经络在体内涌动,如此三十六周天之后, 李玄都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起来,血液、经脉、筋肉、皮肤渐渐淡去,只剩下一块块骨骼。

    脱胎换骨,洗经伐髓,乃是佛家无上大神通,有化腐朽为神奇之玄妙,就算是朽木不可雕的废人,被洗经伐髓之后,也能摇身变为寻常人眼中的天才。许多佛家高人早年时有所缺陷,后来修为大成,便可以此法将其弥补。李玄都虽然是天下间第一等的良才美玉,但这些年来历经生死大战无数,身上遍布大小伤势也数不胜数,虽然已经愈合,但终究比不得未受伤之前那般圆满无暇,故而“漏尽通”的第一步便是将这些大小暗伤悉数愈合。

    李玄都在入定之中,初时不觉如何,只是随着运行功法,疼痛之感也渐渐袭来,李玄都先是感觉全身骨骼传来丝丝酥麻感觉,继而这种酥麻感觉变为瘙痒,最后又由瘙痒变为钻心之痛,仿佛是千万只蚂蚁在啃噬自己的骨头,直入骨髓,这种感觉简直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若是平时,骤然遭受此等苦楚,李玄都怕是已经要忍不住出声,可此时他体魄却仿佛变成了一座牢笼,死死锁住他的神魂,让他承受苦楚的同时,又不能离开入定之境,只能生生承受。

    如此片刻之后,李玄都体内骤然传来一连串的爆裂

    声音,连绵不绝,好似是骨头被人生生碾碎磨粉。只是听声音就要让人生出鸡皮疙瘩,渗人之程度更甚于青鸾卫的各种酷刑。

    李玄都只能竭力保持自己灵台的一点清明,不使自己迷失其中。一旦心神失守,体内气机暴乱,便彻底功亏一篑。

    不知过了多久,骨骼中的痛楚渐渐淡去,未等李玄都松上一口气,又从他的血肉之中传来同样的感觉。李玄都这些年来也算是历经大战,受过各种伤势,等闲伤势,他都可以完全不为所动。可此时他仍是有些难以忍受,只觉得这种痛楚就像割去他身上的一块烂肉,然后再生出信肉。割去烂肉时固然是切肤之痛,可生出新肉之时的酥麻瘙痒,同样让人难以忍受。

    虽然李玄都没有受过凌迟刑罚,但料想也不过如此了。

    在血肉之后是经络,李玄都立时便体会了一把经脉寸断的感觉,经脉断裂之后,气机游散于体内,融于血肉骨骼之中,继而又重新生出新的经脉,一寸寸延伸至李玄都的全身上下。

    骨骼、血肉、经脉之后,再是皮膜。

    到了此时,李玄都已经渐而麻木,只是默默运转气机,因为重塑体魄耗费气机极为巨大,通常静禅宗弟子修炼此法时,都会提前准备大量丹药,可李玄都却没有提前准备,在体内气机逐渐消耗一空的情形下,只能向外去求,通过沟通天地之桥,强行汲取外界的天地元气。

    此举正是暗合天人无量境的要义,之所以能够无量,就是因为化天地元气为己用,天地元气不绝,则自身气机不绝,先前地师与大天师交手时鲸吞天地元气,便是将天人无量境的玄妙运用到了极致。

    此时李玄都在恍惚之间,入得天人无量境的门槛,若是换成其他人,是万万不成的,一则是未必能顺利汲取天地元气,二则是就算能汲取天地元气,也未必能化为己用。可李玄都修炼五大玄功之后,体内气机浑厚无比,强行汲取之下,天地元气便如滚滚洪流,涌入他的体内,与之同时,五大玄功构成的假丹,虽然比不得长生地仙的金丹大道,却也自有一番玄妙,所有天地元气先入假丹,然后被假丹化作五种不同气机分入李玄都的体内各处。

    一时之间,李玄都体内气机竟是源源不绝。待到李玄都将“漏尽通”修至圆满,天人无量境便是水到渠成。

第一百四十六章 脱胎换骨

    佛家在灾难来临之际,通常会用两种手段传承经法,一是藏匿,或是挖掘石窟,或是掏空佛像,将经书藏于其中。二是识藏,经文不付诸于文字,藏于人的识海之内,哪怕是目不识丁之人,也可在一夜之间口诵经文数万言。如今静禅宗遭逢大难,这处秘境的便是前者,后者则是已经随着那些静禅宗弟子从密道离开了静禅寺。

    当年李玄都从静禅宗大和尚那里得了“坐忘禅功”的秘籍,由此修得“漏尽通”,不过这部秘籍并非“坐忘禅功”全部。就如李玄都陆续从苏云媗和白绣裳的手中学到了部分“慈航普度剑典”,却与学全还有相当距离,甚至“北斗三十六剑诀”和“太阴十三剑”也未圆满,“北斗三十六剑诀”少了关键的“剑咒”一篇,“太阴十三剑”最后一剑的“心魔由我生”未曾降服,从这一点上来说,李玄都还未真正修成一门大成之法。

    真正的“坐忘禅功”算是大成之法,可单一的六神通却只能算是上成之法。就像玄女宗的玄女六经,分开来都只是上成之法,六经合作一处,便是可与“五雷天心正法”、“太平青领经”相媲美的大成之法。到了如今,许多大成之法已经残缺不全,如邪道十宗的十卷天书和南华道祖所传的丹经,都已分散开来,太平道的“太平青领经”也分作两部,而正一宗的“五雷天心正法”代代相传,从未有过失传断档,这也是正一宗传承千余年而不衰的根由所在。

    当年那个静禅宗方字辈大和尚修炼“坐忘禅功”,被卡在门槛之外,故而随身携带的只是一部入门之法,李玄都依照此法修炼得“漏尽通”,虽然没有后续修炼之法, 但李玄都凭借自身的见识和经验,摸索着修炼至大成,终是因为少了最为关键的妙义部分而停滞不前。若是只修“坐忘禅功”之人走到了此等关头,必然会寻找后续功法,李玄都因为所修功法太多,可选路径太多,对此没有在意,只当“漏尽通”就到此为止,与寻常上成之法差别不大,甚至还产生过“漏尽通”号称长生久视之道太过夸大的疑问。直到今日来到静禅宗秘境,见得藏于此地的“漏尽通”妙义,方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六大神通之中,以“漏尽通”居首,号称长生久视之道,修得圆满之后,脱胎换骨,洗经伐髓,仅以体魄而论,已是与长生地仙相差无几,无缺无垢,圆满不漏,不染尘埃,如此方才不负长

    生久视之名。

    想要将“漏尽通”修至圆满,要过三道难关,首先便是佛缘一事,无缘之人修不成六神通,就算修成六神通,也未必是“漏尽通”。其次是境界,想要修成“漏尽通”,非要境界高深不可,因为“漏尽通”消耗气机极甚,若是修炼之人无高深修为与之相匹配,就如铸剑中途炉火突然熄灭,这剑便也毁了。若是修为有限,勉强修炼,心有余而力不足,甚至还会洗经伐髓不成,反毁去自身根基。第三道难关是意志,因为在洗精伐髓和脱胎换骨的过程之中,非但没有半点愉悦舒适之感,反而因为毁去旧身重塑新身而产生巨大痛苦,若是扛不住这等痛苦,纵然有高深修为,也要功亏一篑。

    若是早年时的李玄都,纵使得了“漏尽通”的妙义,也修炼不成。一则是因为修为不足,最少也要天人境才行,想要万无一失,则要天人无量境才行。二则是那时的李玄都未曾经历大起大落,一帆风顺之下,未必有今日这般坚定意志。若是贸然修炼,反而是害了他。所以这也算是时也命也,如今的李玄都算是恰到好处。

    当李玄都从入定中醒来时,发现悟真大师正盘膝坐于自己面前,正双手合十诵经,而在他头顶上则有一方印玺悬空而停,洒落下点点光火,极尽光明,照亮整个洞窟,又如朵朵莲花自行旋转,若是凝神望去,就会发现这些细小莲花不断重复绽放合拢的过程,宛若活物一般。

    确认了四周环境之后,李玄都开始感受自身境况,不由大喜。经历了洗经伐髓和脱胎换骨之后,李玄都只觉气机充足,精神饱满,精气神三花和胸中五气无不指挥如意,欲发即发,欲收即收,一切全凭心意所之,周身百骸经脉,再无半点凝滞阻塞之感,运转气机之快,更胜以往十倍。甚至就是强用“心魔由我生”而受的体魄伤势,也被一扫而空。虽然还有心魔蠢蠢欲动,但被大天师镇压封住,一时半刻之间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悟真大师停止诵经,睁眼望向李玄都,见他面带喜色,合十道:“恭喜李宗主,修成佛门无上绝学,长生有望。”

    李玄都回神,赶忙还礼道:“有劳大师为我护法守关。”

    悟真微笑道:“同属正道,分内之事,不必称谢。”

    李玄都站起身来,活动了下身体,发现各处关节筋络竟是比以往更为坚韧灵活,许多原本做不出的动作已经能轻易做出,

    对于剑术一道,却是大有裨益。只是到了天人境界之后,纯粹的剑术已经很难克敌制胜,就如白绣裳用剑,直接化出法相法身,能同时用出六十四种剑法,这已经超出了人体极限。再如地师和大天师斗剑,两人剑法之精妙,更胜于李玄都,就算是李道虚来了,也不过如此,李道虚之所以被誉为剑道第一人,是因为他能自悟出“六灭一念剑”这等手段,却是大天师和地师所不能及了。若是李玄都想要在剑道一途更上一层楼,必须要弃小术而求大道。

    李玄都收回思绪,向悟真问道:“不知我入定多久?”

    悟真道:“屈指算来,刚好三天两夜。”

    李玄都虽然早有预感,但还是略感吃惊,又问道:“那大天师和诸位宗主、长老……”

    便在这时,从李玄都头顶上方的“天师印”上生出一缕蒙蒙紫气,然后化作一个矮小人形,再有片刻,这个人形竟是化作一道小道童模样,正是大天师的身外化身了。

    那小道童掌托“天师印”,道:“我们已经先行返回龙门府,准备讨伐北邙山一事。”

    李玄都道:“倒是累得悟真大师陪我留在此地,我们这便返回龙门府。”

    小道童摆了摆手:“在返回龙门府之前,还有一事要与紫府商议。”

    李玄都道:“大天师请讲。”

    小道童道:“那静禅宗的弟子多半是往太平宗去了,此事贫道不好出面,还是要由你来处置,日后帮助静禅宗重立道统之事,说不得也要落在你的肩上,你要提前做好准备。”

    李玄都沉思片刻,一口答应下来。

    对于他来说,收留静禅宗弟子不算什么,真正的好处在于帮助静禅宗重立道统,在此过程中,太平宗少不得要出人出力,可太平宗最不缺的就是财力,反而还能对静禅宗形成控制,就如阴阳宗与皂阁宗的关系。按照道理而言,此事本应有正道盟主正一宗出面,可大天师却主动让给了李玄都,算是对他在此战中的褒奖了。

    小道童与大天师本尊不同,总是带了几分孩童心性,又道:“对了,秦姑娘对你颇为担心,几番询问,你若不能立刻返回龙门府,就先传书一封,好生安抚,让她不要再来搅扰贫道。”

    李玄都一怔,随即忍住笑意,点头道:“是。”

    小道童轻哼一声,与“天师印”一道消失不见。

第一百四十七章 卜算子

    李玄都在离开太平宗之前,特意去见过陆夫人,对她言明清平会之事,陆夫人未有太多犹豫便同意加入其中,词牌名为“卜算子”。陆夫人虽说精通占验之道,但还比不得沈大先生,之所以会取如此词牌名,多半是因为沈大先生的缘故了。

    李玄都又谢过悟真大师之后请其先行返回龙门府,悟真也并未深问,独自离去。只剩下李玄都一人之后,他取出“小紫府”,神念沉入其中。

    下一刻,李玄都便出现在七宝宫中的七宝台上,他略作思量,决定还是先解决大天师的“难题”,于是首先邀请了“金错刀”秦素进入七宝宫。

    不多时后,秦素出现在自己的位置上,当她看到高坐七宝台的李玄都后,便松了一口气,开口道:“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又受伤了?大天师语焉不详,其他人又是一问三不知。”

    此时只有两人,李玄都也不必故弄玄虚,道:“放心,未曾受伤,只是在静禅宗的秘境中得了一桩天大的机缘,天人无量境也就是这几日的工夫。”

    秦素听得此话,立时转忧为喜:“不到三十岁的天人无量境,那可真是少有的很了,的确是一桩好大的福缘,不知如今的你能在太玄榜上排名第几?”

    李玄都叹了口气:“作太玄榜的沈大先生都遭了不测,哪还有什么太玄榜?”

    秦素道:“你既然继承了沈大先生的位置,也可以尝试重排太玄榜,毕竟有资格登上太玄榜的高手至多二十几人,你大多打过交道,甚至还交过手,对于他们的实力可以心中大致有数,不算难事。”

    经秦素这么一提醒,李玄都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如今的太玄榜十人分别是:秦清、白绣裳、极天王、藏老人、沈无忧、张海石、悟真、唐周、李元婴、宁忆,除了“天刀”和极天王之外,李玄都对于其他人都算了解,其余有资格登上太玄榜而不在太玄榜上的诸人,如几大明官、张静沉等人,李玄都也能大致心中有数,真要让他来作太玄榜,倒也是不是不能,如此一来,还能增加他在太平宗中的威信,显得他的宗主之位实至名归。

    念及于此,李玄都不由道;“好素素,你果真是我的贤内助。”

    虽然此时二人都看不清对方的样貌,但秦素还是红了脸,啐道:“谁是你的贤内助。”

    李玄都道:“那是贤外助?”

    秦素撇过头去,不搭理他了。

    李玄都轻笑一声,道:“我待会儿还要请陆夫人过来,请她帮我处置太平宗的内务,你留不留?”

    秦素道:“我就不掺合了,你交代完之后,记得早些回来,路上也要小心,不要被西北五宗中人暗算。”

    李玄都闻言之后,心中温暖,只觉得二人此时言语有些夫妻相处的意思了,只是不敢将此言付诸于口,让秦素羞恼,只得淡然应道:“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秦素的身形渐渐淡去,李玄都又邀请陆夫人进入七宝宫中。

    陆夫人还是第一次来到此地,不由四下打量,最终视线落在了李玄都的身上,略有迟疑地开口道:“紫府?”

    李玄都微笑道:“是我,不过在此地不能以真名称呼,要用我们提前商议好的词牌名,你是‘卜算子’,我是‘清平乐’。”

    陆夫人闻听此言,又望向周围空着的众多位置,问道:“如今的清平会大概有多少成员?”

    李玄都回答道:“不足二十人,不过凡是能加入清平会之人,皆是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之人,故而才用词牌名代替本来名号,以免引出不必要的麻烦。”

    陆夫人心中震惊,若是一个无名小卒说什么赫赫有名之人,自是不算什么,也许只是一帮之主或是一派掌门,可换成李玄都这等身份来说赫赫有名之人,那可真就是在江湖上举足轻重的角色了。难道说李玄都在帝京之变后之所以要蛰伏数年,就是为了在暗地里谋划这样一件大事?可又有不对,若是李玄都早就成立了清平会,就不必亲自来救周淑宁。可如果是李玄都在重出江湖之后的短短一年时间中便组建了这样一个暗中组织,却着实有些骇人了。难怪大天师对他如此看重,就算他不是清微宗的宗主、太平宗的宗主,也可以在江湖上搅风搅雨。

    陆夫人问道:“那这里是?”

    李玄都道:“这是一座虚幻之城,我是此地城主。”

    陆夫人沉默了许久,道:“不知紫……清平乐请我过来,有什么吩咐?”

    李玄都笑道:“此时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如此拘束,称我紫府也可,只是有其他人在场时,记得以词牌名代称。我这番请夫人过来,是因为静禅宗中出了一件大事,不知夫人是否已经知晓?”

    陆夫人道:“沈大长老已经传信宗内。”

    李玄都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再复述事情经过了。虽然静禅宗遭了地

    师毒手,但还有一批静禅宗弟子逃了出去,大天师推断这些静禅宗弟子会去我们太平宗求援,而大天师的意思是交由我们太平宗全权处置,我和大长老如今不在宗内,便由夫人会同其他几位长老共议,一定要将此事处置妥当。”

    陆夫人道:“这是自然,即使紫府不说,我们也会做好,放心就是。”

    李玄都稍稍加重了语气:“夫人且听好了,我接下来说的才是关键。”

    陆夫人一怔,这才认真了,正色道:“是。”

    李玄都缓缓说道:“静禅宗覆灭已成定局,可静禅宗的道统还要传承下去,我们正道十二宗同气连枝,自然要帮扶一把,这是个苦差事,却也是个美差。”

    陆夫人终于有些明白了,道:“宗主的意思是,我们要接过这个差事?”

    李玄都点头道:“正是,大天师的意思是让我们帮助静禅宗重立道统,此事做好了,且不说日后静禅宗要承我们太平宗的恩情,要感念我们的感德,我们还可以趁此机会,效仿地师重立皂阁宗之事,从此之后,太平宗与静禅宗世代交好,同进共退。夫人明白了吗?”

    陆夫人哪来还不明白,道:“我一定会办好此事,不出半点纰漏。”

    李玄都点了点头:“记住,这是大事。”

    说罢,李玄都挥了挥衣袖,将陆夫人送出了七宝宫。

    太平山天机殿中的陆夫人缓缓睁开双眼,沉默地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对于李玄都的幕后身份,她不可避免地生出重重猜测,但她并无太多根据。

    “曾经的清微宗四先生,如今的太平宗宗主,被大天师和地师争相拉拢之人,却又被大剑仙逐出了师门。在暗中,他还是清平会的城主清平乐,除此之外,他还有清微宗的旧部,海石先生和秦大小姐的支持,再加上曾在漩女山和双庆府分别出现过的两位天人境大宗师,以及‘血刀’宁忆,这位年纪轻轻的李先生可不像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陆夫人陷入沉思之中:“老沈之所以将宗主之位托付于他,是否也是因为他看清了这位李先生背后的势力?若果真如此,这位李先生又是为了什么?是像他的授业恩师李道虚那样,为了逐鹿天下?还是像他的另外一位老师张肃卿那样平天下?可无论是向左还是向右,都脱不开‘天下’二字。”

    陆夫人轻声自语道:“志在天下么?”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大军开拔

    当李玄都回到龙门府时,发现众多正道中人已经开始在北门外聚集,浩浩荡荡数千人,虽然在人数上比不上大军开拔,但胜在高手众多,气势自是雄壮。

    在人群之中,高高竖立了一杆大旗,正是象征着正道盟主身份的“替天行道”大旗。

    李玄都没有急于上前,而是先行返回城内清平园。

    果不其然,龙门府中还有留守之人,秦素也在清平园中,见李玄都回来,先是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两人相处时间长了之后,秦素也摸清了李玄都的脾性,知道他向来是报喜不报忧,他说的话不能不信,却也不能全信。

    将李玄都从头到脚都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秦素才问道:“你该不会是与人动手受了重伤,这三天里一直在偷偷疗伤吧?”

    李玄都无辜道:“我是那种打肿了脸充胖子的人吗?”

    秦素愈发觉得李玄都可疑:“别又是死撑吧?”

    李玄都道:“就算是死撑,可我哪次没有撑过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秦素已经是心知肚明,幽幽叹息一声,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轻声道:“你总是这个样子,我们不能总是去赌自己能赢,都说久赌必输,又说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你若是有一次没撑过去,那又该怎么办呢?”

    李玄都无言以对。

    秦素指了指堂间用来计时的滴漏,滴漏壶中的时辰牌已是露出一大截了,说道:“现在是辰时二刻,我们也该准备动身了,争取在日落前赶到北芒县。”

    李玄都道:“是该做个了结了。”

    此时龙门府的北门城楼上,大天师张静修与两位白发儒士并肩而立,这两位上了年岁的儒士也不是旁人,正是万象学宫的司空大祭酒和温大祭酒,儒家秉持正统之念,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当今正统乃是大魏,西北大周自然是逆臣谋反,在这一点上,两位大祭酒是达成共识的,所以两人都支持正道中人讨伐邪道中人。此番亲自前来送行,也有助威壮行的意思。

    张静修手持云扫,道:“此番一战,必定功成。区别只在于战果大小。”

    司空大祭酒抚须道:“自西京陷落以来,西北大周屡屡进犯中州,朝廷又无御敌之良策,大天师若能一战功成,便是功在天下,泽被苍生。”

    温仁道:“只是大天师也切莫大意,毕竟对手是堂堂地师,纵横江湖庙堂数十载,不知多少人死在了他的手中。”

    张静修道:“贫道与地师相识多年,近些年来也有过几次交手,自是知晓地师的厉害,定不敢有丝毫马虎大意,更不敢有半分

    轻慢之心。”

    司空大祭酒道:“那就预祝大天师能得胜而归,为天下苍生立万世之功。”

    温仁也道:“天下太平,自今日始。”

    饶是大天师修心多年,闻听此言,心境还是略有涟漪,生出几分年轻人的豪情壮志,道:“那就承蒙吉言。”

    说罢,张静修从城楼上一跃而起,脚下生出淡淡云气,化作一朵祥云托着他悬停于天幕之上。

    原本还略显嘈杂的数千人立时一静。

    张静修道:“各宗主事之人可是到了?”

    因为此番来人并非全都是宗主,所以张静修便以“主事之人”代称。

    话音落下,各宗的天人境大宗师也纷纷离地而起,却是要比张静修的位置低上稍许。张静修目光一扫,问道:“太平宗的李宗主和忘情宗的秦宗主呢?”

    便在这时,从城中又飞来二人,却是李玄都带着尚未跻身天人境的秦素一起赶到。

    张静修微微一笑:“是李宗主和秦宗主到了。”

    秦素略有羞赧,不过还是吃了一惊:“什么……秦宗主?”

    白绣裳道:“素素,秦盟主已经给大天师来信,决定让出忘情宗的宗主之位,由你接任,大天师见你这几日担忧紫府,所以还未将此事告知于你。”

    秦素更惊:“我?忘情宗的宗主?”

    秦不一笑道:“大小姐,老朽一辈子都在秦家,从老太爷、太爷、老爷到你这代,总共是经历了四代人,眼看着大小姐也要成家立业,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第五代人?”

    秦素顿时大羞。

    在场之人除了李玄都和秦素,哪个不是白发苍苍,早已经历了这些事情,从岁数上来说,这对年轻男女差不多可以算是孙辈,见此情状都是会心一笑。

    李玄都的脸皮却厚,道:“其实……第六代也不是不行。”

    话音未落,秦素已经是一指狠狠戳在李玄都的腰眼上,半点没留情面。不过李玄都历经脱胎换骨之后,体魄已是大不相同,完全不为所动,道:“我的意思是说秦盟主还有众多弟子,这弟子便如秦生儿子一般,弟子再收弟子,可不就是第六代了。”

    秦素这才轻哼一声,收回手指,不与他一般计较。

    张海石望向李玄都,微笑道:“紫府修为大进,如此年纪,这般境界,看来真如大天师所言,长生有望。”

    张静修淡淡一笑:“这正道盟主的重担,说不得还要紫府来扛。”

    李玄都连道不敢。

    闲话之后,张静修伸手招过“替天行

    道”大旗,一挥大旗:“走罢。”

    各宗主事之人纷纷领命,降下身形,约束各宗弟子,数千人浩浩荡荡往北而去。

    从龙门府府城往北八百里,便是北芒县,此地距离三十二峰的北邙山已经不算太远,故而此处山势起伏,已然不是平原景象,再加上地处偏僻的缘故,平日里少有外人前来,去年的时候,因为“太阴尸”出世之事,许多江湖中人曾经云集于此,那次的主事之人是小天师颜飞卿,而这次的主事之人却变成了大天师张静修,声势也更为浩大。

    正道群豪人多势众,自是没人敢来拦路,一路畅通无阻,又都是修为在身之人,用出轻身功夫之后,日行八百里并非什么难事,终于在日落黄昏的时候赶到了北芒县的城外。

    正道中人也不进城,就地扎营休整,只待明日天亮,便前往北邙山。

    此番万象学宫也不仅仅是嘴上支持,同时也派出了诸多学子,万象学宫从来不乏熟谙兵事之人,名将祁英、秦襄等人都是出身于万象学宫。所以这些学子也深谙兵法之道,帮助正道中人结营扎寨,布置得井井有条。

    大营正中设有一座大帐,便是正道各宗首脑的议事所在。

    普通弟子可以休整,这些人却是不行,此时齐聚一堂,共议明日攻山细节。

    张静修端坐主位,道:“这北邙山乃是七十二福地之一,排名尚在云锦山之上,本是一处集天地灵秀的宝地,可惜前有历代帝王和达官显贵在此修建陵墓坟冢,后有皂阁宗拘役无数生灵死魂,自成小六道轮回,试图建立地上鬼国,使得此地变成了人世鬼域。”

    万寿真人年岁最长,历事极多,道:“贫道年轻时曾经去过皂阁宗的山门,的确是盗取天机,摄取地气,再辅以鬼神,在山外营造出一方洞天,外观并无异样,但若踏入一步,立即不见天日,阴阳逆转,明晦不分,自成一方小天地。”

    张海石道:“藏老人万没有这般能耐,这应该是皂阁宗在前朝末年修建的洞天,此洞天虽然厉害,但当年已经被正邪二十一宗联手打破,便是皂阁宗这些年来修修补补,也不复全盛时的半数威能,仅此一个不完全的残破小洞天,怕是挡不住我等。”

    张静修道:“拦是肯定拦不住的,只是担心皂阁宗和阴阳宗借此地形暗施埋伏。”

    便在此时,秦素道:“当年攻打二十一宗联手攻打皂阁宗,补天宗曾经趁机绘制舆图,这些年来可能会有所变化,但总体情形应该不会相差太远。”

    说罢,秦素从须弥宝物中取出一轴半人高的长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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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客栈介绍:
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